《追牦牛的人》 第1章 梦里梦外皆西藏 若干年后,面对高中母校,林力依然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午后。 2009年6月,秦汉省洛北市高级中学。 “你好,我叫林力。”这是个面露菜色、瘦骨嶙峋,身着洛北中学校服,满面倦意的17岁小伙。 “这里没你的录取通知书。”保安大哥翻了半天,极不耐烦。 “哦。”林力没追问。 高考结束大概20天后,在父母的一再催促下,林力虽然极不情愿,还是慢悠悠地来到了学校。他没有拿到通知书,却说不上难受,又蹬起自行车往家赶去。 “去他妈的,没有更好,这垃圾学校谁愿意去!”林力骑上自行车,不紧不慢地一边走一边嘀咕。 洛北中学作为秦汉省的老牌重点高中,每年升学率都很高。远的不说,就以08年为例,清华北大录取10人,一本上线率52%,本科升学率95%,而林力所在的班级,正是上届出了8个清北学子、一本上线率100%的号称“火箭班”的王牌无敌班。 “还那么远。”他咬牙切齿。 “林力,林力。”听到同桌张盼呼喊,林力狠狠地按下手刹,差点撞上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 “你拿到通知书没?” “没。” 他把自行车停放在一旁,眼瞅着这个身形明显比自己大一号的同桌一点点靠近。 “你小子又去打游戏了吧?”却待张盼走进,林力不忘打趣。 “包了个早场,就是机子太卡,cs直接幻灯片,只能玩上海滩。” 林力没有正眼看张盼,斜阳微偏,依旧炽烈。 “大家的通知书都差不多领完了,听说咱前排那个死胖子考了680多呢!” 林力轻蔑地斜起嘴角,“别人考多少关我屁事。” “你呢,考了多少,报的哪里?” “都没我通知书,兴许没考上。”他推着自行车,阳光晃得人眼生疼。“你应该还可以吧?” “我爸妈非得让我报本省的,你也知道,我这人本来就不想跑远。” “哦,你一直都想考师大嘛。” 作为同桌,张盼的成绩在班上一直都是中上游,600分是常事,这次却意外地突破了650。 “嗯嗯,通知书已经拿到了,这不,我爸特赦。怎样,换个网吧玩玩,网费、水我包!” “我得赶紧回去,改天吧。”林力本已有些麻木的心仿佛被针扎般隐隐作痛,说完这句话,他径直跨上自行车,飞驰而去。 “林子,回来啦。”林父五十出头,古铜色的皮肤同脚下的土地一般颜色。 “学校没我通知书,爸。”林力把自行车放在院子一角,老黄狗却被吵醒,扯着链子躲到阴凉处,趴下又睡了。 “啥?你不是说学校随便挑,怎会没通知书?” “没有就是没有,我怎知道。” 父子俩爆发了头一遭争执,林力只得又一次骑车跑到学校。 2009年,秦汉省高考成绩早已公布,理科二本线490分,一本线527分。 其实,距林家不远,村委会的公示墙上早便张贴了考试成绩,只是因为人少,未能引起关注。 光荣榜 林力 630分 张鹏 570分 …… 林力老早便瞅见了成绩,只是没有告诉他只字不识的父亲。眼下,这个年轻人儿早已外出务工的村子少了太多朝气, 自然便多了些许沧桑,何况,沟沟岔岔的留守老人们,谁又在乎这些呢?  他来到学校,通知栏不知何时更新了,也便一眼看见了待领录取通知书的学生名单。 林力,藏南大学! “藏南大学!藏南大学……”四个字似乎越变越大,压得林力喘不过气。 630分,藏南大学! 可是,这学校最高录取分不会超过二本线,也就是490分。 说到这里,2009年的秦汉省,高考采取估分报志愿,鬼知道630分的林力估了多少。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17岁的林力,虽然少了同村同龄男孩月入几百的赚钱能力,却对父亲日入几十的打工经历过目不忘。 “这是个什么他娘的野鸡大学!哦,应该不是,学费3500元/年,看样子不是骗人的。” “我叫林力。”他再次站在了保安大哥面前。 午后的阳光已似行将就木的老人,可在6月时节,依然燥热难当。 “领通知书吗?”大哥依旧面无表情。 “嗯。” “林力是吧?给,在这儿签个字。” 颤抖的手,冰凉的心,林力下意识地缩了缩胳膊。 “林子,林子,醒醒,该去拿通知书了!”林父站在床前,忍着性子小声呼唤。 他努力睁开双眼,却还对梦里发生的事心有余悸。 630分!林力苦笑,他虽处在重点班,可这个分数却不敢奢望, “530,估计还差不多。” 林力一面暗自思忖,一面在父亲的催促下匆匆起床。分数心里有谱,可分数线尚未划定,到底能不能考上,实在吃不准。 “爸,你催我没用,分数都还没公布。” “公布啦公布啦,村口的大红纸上贴着呢!” 林力被这消息吓得一激灵,虽然忐忑,还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快速跑到了村口。 父亲没用骗他,村口的一块较为平坦的巨石上真的张贴了榜单,而林力,竟出奇地占据了榜首,当然,不是630,而是557。 “这成绩算不错了。”他心头一喜。 “不对,我好像报的真是西藏某校!”随即又是一惊。 之所以报西藏,除了因估分不理想不愿在名校众多的省城就读,还在于西藏地处边陲,国家政策好,就业形势光明。 “这分数怕是去定了。”林力小声念叨,可想到千里之外的异乡,仍不免犯愁。 日头越爬越高,他正准备返身回家,却碰到了迎面走来的张帅。 张帅是林力的初中同学,2006年,没有参加中考的他选择外出务工,据说在省城的某饭店供职,眼前的人已油光满面、西装革履,大背头梳得锃光瓦亮。 “恭喜恭喜,听说你报了西藏,这么高的分,肯定没问题。” 林力只是轻轻浅笑,他听出张帅的嘲讽与讥笑,却懒得争辩,以免又听到什么“我们店里好几个大学生服务员”之类的话。 “嗯,差不多吧!”说完这些,他快步往家走去。 第2章 坐上火车去拉萨 “啥,西藏?” 林力把自己报考高校的信息及分数告诉父亲时,老林正蹲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抽烟,听到这个消息,呛得咳了半天。 “嗯,录取应该没问题,远是远了点,往后工作好找。” 作为小村落十几年里唯一的大学生,林父为有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可想到西藏,还是忧心忡忡。 “娃呀,西藏离咱这几千里吧,你看电视上演的,顿顿吃生肉、天天住帐篷,怎能行?” “爸,那都是牧民,我又不是去放牛。” “不行,要是没其他学校上,就再读一年,爸供得起。”老林扔掉手里的烟蒂,一改往日和气,怒气冲冲。 “爸,学费一年3500,我在网上查了,学校食堂吃的都是米饭,跟咱这一样。” “说不行就是不行。”老林甩手离开,林力只得跟着往家走去。 有人说,西藏是一种病,不去治不好。现在看来,林力必然是众多患者之一,且属严重晚期。 “吃过饭你去学校,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学校录取,没有的话,就好好复习复习,明年再念一年。”老林接过老伴递来的饭,并没有正眼看儿子。 “哦。”林力还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还有没有其他娃报西藏?”林母小心翼翼地问。 “还不知道,应该没有。” “那就更不能去,连个伴都没,有点啥事谁照看你!” 林力三下五除二刨完饭,遵照父亲意愿,很快来到了学校。 二十余天的别离让这原本熟悉的地方变得些许陌生,林力刚到校门口,除了如梦境般神奇地看到通知栏上的信息,还真的遇见了同桌张盼。 “你怎现在才卖书?”林力放好自行车,来到张盼身旁。 “你说咱买这些书的时候花了多少?现在1块钱人家还嫌贵。” “得了,总比卖给收废品的划算。” 阳光此时透过树梢星星点点地洒在俩人身旁,林力本想向张盼打听成绩,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还是忍住了。 “学长,你的书怎么卖?”一位长相清纯的学妹在俩人书摊前止住脚步,轻轻地问。 “都是一块,随便挑、随便选。”不等张盼作声,林力替他答。 “能搭一本读者不?”俩人抬起头,林力不再抢话,因为他看到张盼的脖颈,不知何时竟已绯红。 “哇,学长居然还有《左耳》,这本更好!” “你是要这本《左耳》搭读者吗?”张盼柔柔地问。 “嗯,可我还想要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女生依旧轻轻地答。 “那给一块五行不?”张盼更像乞求。 “好吧。”女生爽快地答应,很快便走远。 “喂,醒醒,醒醒!”林力见张盼直勾勾地盯着女孩远去的背影,连连呼唤。 “怎的,都是被学校抛弃的人了,还惦记学校的人,瞅你没出息的样子!” 张盼不回应,只是痴痴地说,“你闻,风里都是香气!” 林力不理他,准备抽身离开,张盼这才说,“哦,对,你报的哪里?” “啥?西藏!” “你怎也跟我爸一样,西藏怎了,又不是出国。”他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我报的新疆。” “啊!”这回轮到林力惊掉下巴。 “那你打算怎说服家里人?” “还不知道。 ”林力缓了好一阵才回过神。  俩人的书终于卖完了,这才想起要领通知书。 “我叫林力,我叫张盼。”他们在校门口的保卫处拿到通知书,出于无法劝服家人的苦,很快便相约着来到了最近的网吧。 “正好赶紧登一下qq,我马上一个太阳了。” “那我比你高,已经太阳加一颗星星了”。 “你考了多少?”“557,你呢?”“539。” 俩人说这话时已经启动了电脑,张盼还用卖书所得的钱买了两瓶可口可乐。 网吧广播里,一直循环播放着《舍不得》。 “你不帮别人挂qq吗?”“啥?我还得挂自己小号呢!”他们进cs不久,除了每次被“大菠萝”秒,短刀相接更是回回败北,只得垂头丧气地玩起了上海滩。 “妈的,打不过真人,还打不了鬼子?”林力愤愤不平。 “唉,对了,不搜一下象牙塔的美女吗?”张盼建议。 “嘿嘿,这么说,你打定主意去新疆咯?” 俩人各自充了五块钱,玩到日头偏西才意犹未尽地从网吧出来。校门口的小摊上,五块钱的面条、饺子、米线等一应小吃热气腾腾,勾得人馋虫尽起。 “我只有五块,算了,还是忍忍,回去吃。”林力瞥了眼张盼,同时狠狠地咽了咽口水。 “卖书的钱还有十块,刚好!” “那你回去怎解释。” “就说吃饭了,再说,卖书只是顺便,取通知书才是正事。” 林力回到家时,父母正端坐在屋内的木桌旁,同坐的还有村里早些年在外闯荡的本家叔叔。 “林子,你怎现在才回来,都干啥了?”“遇到我同桌了,在外面逛了一会儿。”父子俩一问一答。 “你把通知书取了?” 林力赶忙把通知书递给父亲,他又顺手递给了本家堂弟。 “林子,旁的不说,往后上班了,几年都回不来啊。” “西藏工作好找,叔叔。” “那你爸妈年纪大了,谁管?” “没工作更没法管。” 不管叔叔怎么说,林力都以工作为由回绝,他不想成为张帅口中“饭店打工的大学生服务员”。 “那再念一年呢?” “不念了,今年考了557,明年能不能考这么高还说不定,就按这分数,省内也上不了多好的学校。” 夜色轻易来袭,最终的家庭大会不欢而散,老林仍然坚持着“宁可省内普校,不可西藏就读”的观点。只是后来,习惯失眠的林力夜半三更时还是听到了父母这样的对话。 “实在不行就叫娃去,长大了,拗不过啦。”林母劝慰老伴。 “省内好歹近,出点岔子好照看,西藏,西藏在哪里?谁去过?” 父母房间安静下来时,林力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翌日,老林刚刚起床,就见儿子独坐在院子里不知想些什么。他还在为昨日的事苦恼,并未主动搭话。 6月的清晨,少了太阳公公福泽的照料,倒也多了几分清爽,林力见父亲没有理睬,只得自行开口,“爸,你今儿去哪块地里,我给你帮忙去。” 林父不吭声,自顾自地从狗窝旁拎起一把锄头,林力不敢追问,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拿起锄头,紧跟在他身后。二人一路无语,十几分钟后,林父接连抽完了三颗烟,却只道,“地里的活你干不了,回去吧。” “爸,再怎说考上大学了你该高兴嘛,西藏没啥不好的,毕业了就能找到工作,工资还高。” 林力所有坚持去西藏的理由无一不围绕着工作、工资,他知道,这是父亲的软肋,也是唯一的筹码。 父子俩这时已经来到地畔,老林再次点燃一颗香烟,他不像昨日那样怒气十足了,但仍始终不肯松口。 “不管去哪里爸都不应拦你,北京、上海,那么多大地方、好地方怎就不选,偏选个西藏,你说你这娃,不看看人家都往哪里跑?” “爸,大地方有大地方的好,小地方也不见得就不好。” 父子俩这时倒心平气和地坐在了一起,林父仍一支紧着一支地吸着烟,除了担心伙食不同、住宿差异,他还在为从未出过远门的儿子的旅途煎熬。 “林子,西藏可不比大地方,不说本土本乡了,怕是本省人都没几个,况且光坐火车,估计都得好些天,你最远就去过省城,爸不放心啊!” 林力见父亲操心这些,悬着的心随即安放下来了。他现在终于承认,省内名校不少,可录取分数线总能令多数学子望尘莫及,作为打小成绩拔尖又深得同村人吹捧的“学霸”,他不会允许自己在省内普校就读,可要考上名校,实在没有太大把握。 “爸,我都十八啦,不怕。” 太阳渐渐爬上山头,一星半点光芒从树梢漏了下来,父子俩赶忙加大干活力度,算时间,林母的早饭该做好了。 “爸,放心,我去了肯定能跟其他人处得来,人家也都是大学生,有文化着呢!” 林父不言语,这时,他又开始为别的事发愁了。 “依你说,吃饭、住宿都没问题,跟同学也好相处,毕业了工作好找,工资还高?” “对,国家政策好着呢!” 林力顺带把录取通知书上的一些信息告诉了父亲,诸如住宿费、乘车信息等。 “那谁带你去?” 这倒着实问住了林力,别的不说,火车票哪里买、怎么买?行李拿什么、怎么拿…… 由此看来,不曾远行的农家学子在真正需要远行时实在糗态百出。 日头越爬越高,父子俩终究干完了农活,彼此扛着锄头往家走去,一路上仍旧无语,只是远远便听见了熟悉的呼喊。 “爸,我妈喊呢。” “听见了,你给应声下。” 林父此时在心里默默算起了帐,按照儿子描述,一年学费3500,一学期住宿费800,一年光学费住宿费就要5100,来回车费、伙食费,再怎样也要万把元,可这万把元,又到何处去筹? “爸,你想啥呢?”林力放下锄头,见父亲怔在原地,不禁问。 “哦,没啥,赶紧吃饭,吃过饭我去你舅家一趟。” 林力舅舅不少,可遇事能商量的只有一个,所以父亲这么说时,他立马想到了大舅。 饭后,林力再要张罗下地干活时,母亲却拦住了他,可不等开口,父亲就插话,“林子,听你妈的,遇事不要愁,有爸呢!” 此后的俩月时光,林力再也不曾瞥见父亲。只是开学在即时,他才拖着大包行李返回家中,头一句便是,“林子,学费啥的不愁了。” “对了,都说好了,你表哥去送你,人家走南闯北好些年了。”林父接着补充。 8月28日,林力跟着表哥,先是来到省城,在一番熙来攘往的人群中,顺利买到了两张开往拉萨的t166列车车票。这是他头一次坐火车,难免兴奋,几小时的漫长等待竟也匆匆而逝,候车室倒是隐秘,就连表哥这常年外出的人也不曾察觉,后来,在站内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才顺利地在一层与二层间的夹层里找到了它。 “林子,咱要坐近40小时的车,你有啥想吃的,我赶紧去买,火车上的东西可贵得很。” “没有。”林力脑海里充斥着花花世界的新鲜,同时,这个身着洛北中学校服的年轻人儿此刻在一群光鲜亮丽的人们灼热眼神的注视下,自然分外拘束,除了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实在想不出更好出路。 “哦,哥,那上厕所怎么办?”他小声问,刚问完就被自己蠢哭了,火车上那么多人,难不成都憋着? “昂?”不等表哥回应,林力赶忙轻声说,“没啥,哥。” t166次列车是由上海发往拉萨的特快列车,林力在听到检票进站的广播消息后,赶忙站起身,紧跟着表哥。 俩人座位号是连着的,10车厢72、73号。上车后,表哥眼疾手快,赶忙占据了行李架的一些空间,林力看在眼里,马上将手中的行李递给他,车厢里很是拥挤,不大一会儿就已人满为患,行李架更是早就“座无虚席”了。 “哥,多亏有你,要是我,肯定找不到地方放行李了。”俩人坐定后,林力抹了一把汗,同时深深吸了口气。 “咱这可是硬座,40小时长着呢!”表哥对林力的褒奖不以为然,这是他多年闯荡的结果。 林力的表哥刘志飞,比林力大了五六岁,同样单薄瘦弱,初二没读完便被“社会大学”录取了,前些年一直在外省做餐饮,大概生意不景气,年中返回省城,改行做起了美发。 “林子,你真选定西藏了?”说这话时,列车已徐徐启动,车厢内也渐渐安静下来,窗外,无数铁轨汇聚的地方,像极了人生十字路口的诸多选择。 “嗯。” 大概为了应景,列车广播里竟也响起了熟悉的歌谣: 坐上了火车去拉萨 去看那神奇的布达拉 去看那最美的格桑花呀 盛开在雪山下 …… 第3章 拉萨感冒须当心 4个小时后,车厢再次变得热闹,原本互不相识的人们在彼此矜持的寒暄中开始以各种理由攀谈起来,林力看着列车快速地穿行在陌生的时空里,新鲜感再次取代了预谋窜出的些许疲惫。 10号车厢是定员98的硬座车厢,由于要在青藏高原长时间行驶,除了定员外,并无站票出售,但因学子较多,行李仍旧充塞了所有角落。 现在已是午后,林力和表哥简单吃喝了一点后,也开始与对坐的陌生人交谈起来。实际上,林力只是礼貌性地同他人分别打了招呼就又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了,表哥则与其余二人打起了扑克。 且不说列车驶过村庄时外省建筑带来的兴味,单就铁道旁先前掠过的古老房屋就足以勾起林力兴致。在他眼里,高楼大厦是风景,低矮民房与不知名树木更是别样风情。 林力发觉,除了墙体仍大多沿用黄土夯实而建,房顶的坡度随着列车行驶也渐渐变缓,瓦片倒是清一色的灰色,一些被遗弃的老旧房屋,就算屋顶早已坍塌,墙体仍不忘坚强地挺立着。 “小伙子,一路上也不见你说话,是要去哪儿呢?” 林力收回贪婪地在窗外游走的目光,对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大爷说,“西藏。” “去西藏做什么,旅游吗?” “不,去上学。”林力有些腼腆。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就连隔着玻璃,甚至都能感到丝丝凉意,表哥不玩牌了,好像还赢了百十元钱,心情自然不错。 “林子,明天下午三四点才能到呢,哥带你去餐厅吃点饭吧!” “不了,哥,吃桶泡面就行。”说完,他赶忙从包里掏出两桶面。 表哥没有坚持。 夜色来袭,林力这才发觉漫漫长夜的煎熬,除了不能任目光肆意游走,就算闭目,也断难入眠。 约莫凌晨四点,当他终于迷糊犯困时,列车驶抵了格尔木。20分钟后,青藏高原就要以它雄伟勃发的姿态展现在人们眼前了。这是林力的主观臆断,他却因为此事兴致盎然,本就少得可怜的瞌睡虫再次被无情驱散了。 “林子,赶紧眯会儿,明天下车少不了高原反应,休息不好更严重。”表哥并未睁开双眼,他的表情甚至有些痛苦。 林力环顾四周,形形色色的睡觉姿势应有尽有。他打算起身解手,却差点踩到了蜷缩在座位下酣然入睡的一位中年大叔,其余渐入梦境的人儿,或者靠着座位委曲求全,或者彼此“勾肩搭背”,还或者,占据他人位置不肯离去…… 后来,林力还是靠在窗边睡着了,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不知是休息不佳亦或高反前兆。列车内的供氧设备早已开始运作,座位下的出氧口,甚至可以明显感到气流涌动。 黎明再次来临时,映入林力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和斑斑驳驳片片点点的雪山,天空漂浮的朵朵白云映衬着空旷无垠的高原,偶尔出现的条条冰河极不和谐的镶嵌在黄色绿色相间的草原上,大片美景尽收眼底。 列车越过唐古拉山口后,林力再次感到脑袋胀痛,浑身乏力,他知道,这是高原反应的基本特征,列车广播里,乘务员也在不断提醒广大游客减少走动、多喝热水。窗外的时而出现的藏羚羊悠闲地在人们目之所及的地方觅食,大概习惯了这呼啸而过的庞然大物,就算列车鸣笛,它们也没有受到惊吓。 其他林力暂时说不上名字的诸如藏野驴、野牦牛等更令他领略到大自然的奇绝。 正午不久,一片无限蔚蓝的硕大湖泊再次成为人们的焦点,隔窗而视,仿佛置身湖边。列车行驶了十几分钟,它却依然近在眼前。 “这怕是错那湖吧?”老大爷同站在他座位边的另一位老者说。 “嗯,这错那湖可是当地的神湖呢!” 当列车稳稳地停在终点站拉萨时,林力下车后的第一感受不是传说中的头晕目眩,而是神清气爽。 神清,是因为拉萨绝不是他道听途说中那般处处搭帐篷、人人吃生肉;气爽,是因为8月时节的拉萨一点不像内地那般燥热难耐,甚至,空气都是甜的。 这时已是午后四点一刻,林力和表哥按照通知书上的指示快速出站,而后在不远处顺利地找到了开往学校的公交。按照指示,9月2日至3日报道,他们早来了两天,时间分外充裕。 “林子,看你这样子,也没个啥反应嘛。”表哥打趣。 “嗯,你呢?” “好像有点,兴许在车上没休息好吧。” 公交不少,挤车的人更多。不大一会儿,车辆已驶出三五辆,也驶进了三五辆,林力二人幸运地挤上公交,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小城模样,除了牢牢攥住行李箱,他还再次向自己的执拗表达了默许。 “嗯,到底是首府,总比老家县城好。” 说到拉萨,这是个素以风光秀丽、历史悠久、文化灿烂、风俗民情独特、名胜古迹众多、宗教色彩浓厚而闻名于世的高原城市。同时,它还拥有气势恢宏的地质景观、磅礴玉洁的雪峰冰川、美丽恬静的草原风光、波光万顷的高原湖泊、气象万千的地热云雾和郁郁湿润的湿地林卡。 公交在一座满是沧桑的古老建筑前停稳,售票员大姐大声喊,“北蕃大学到了,北蕃大学到了!”一口浓重的夹杂着林力听不懂的方言的普通话提醒着车上为数不多的新生,末了,大姐还用另一种语言重复。没错,公交站旁正是世界“最高”学府,也是林力心心念念的象牙塔。 他拖着行李,跟表哥先是在学校门口的公告上确认了报道时间(与通知书上一致),而后在附近找了间便宜旅馆,待一切安排妥当后,俩人才想起慰劳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现在已近下午8点。 8点对内地的大多数城市已是华灯初上的夜了,就算夏日,也绝不如拉萨这般艳阳初褪,长期在藏的人,是不会称拉萨的8点为晚上的。 林力二人虽无严重高反,浑身困倦却必不可少,索性在小旅馆楼下的一家面馆驻足,各自点了一碗面条。 “哥,这面怎这么贵?”林力小声嘀咕。 “是啊,比咱省城的都要贵。” 没错,这是林力对拉萨的第一认知,除了小旅馆房价高过省城,餐饮业似乎更胜一筹。老家县城五六元的面,这里竟然卖到了十元。 俩人吃过饭回到旅馆,林力本打算倒头就睡,表哥却要坚持洗澡。“少运动、不洗澡”是旅馆老板对两位首次进藏年轻人的建议,林力听在耳中、记在心中,表哥却仗着常年在外的经验对老板的话嗤之以鼻、不予采纳。现在,他已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了洗澡间前。 “哥,听人家老板的,实在要洗,明天洗嘛。” “没事没事,坐了30多个小时火车,不洗澡睡不着,你困了就先睡。”表哥说这话时已脱掉了外套,洗澡间的水声哗啦哗啦地响。 “哦。”林力没有这些讲究,作为大山深处的农家子弟,甭说坐车了,一年到头也洗不了几回澡。 表哥呢,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城里人的干净做派多少学了一些。 许是过于困倦,亦或是不愿做些无谓思索,林力躺在床上不到五分钟便沉沉睡去。第二天阳光初上,才猛然想起没有跟父母报平安。 他慌忙拨通电话,那头的父亲显然分外焦虑。 “你不是昨天就该到吗,打电话也不接。” “昨天到拉萨很晚了,吃过饭睡着了。” “哦,一路上都还好吧?” “嗯,好着呢,爸,你不操心。” 林力挂断电话,看到表哥仍未起床,小声喊,“哥,该起来吃饭啦!” “哦。”表哥的声音很沉,嗓音也怪怪的。“莫不是真感冒了?”他一面思索,一面钻出被窝,穿好衣服。 出于大把时光无处挥霍,俩人走出旅馆,在街市上四处游荡,半小时后,表哥忽然止住脚步,“前面有药店,我去买药,嗓子好像不舒服。”他说。 他们快步来到药店,老板听完描述后,很快开好药方,待表哥付款后,才又接着说,“少走动、多喝水,明天要还不起效,赶紧去输液。” “卖药就卖药,他妈的,还吓唬人!”走出不远,表哥抱怨。 林力不插话,二人原路折返,却不约而同地在昨天的面馆前停止步伐,“哥,要不咱还在这对付对付?” 表哥这次不说话了,他把药店老板与旅店老板的话连在一起,不免重视起自己的感冒,况且,连续一个小时的来回步行,困倦之意又轻易袭来。 见表哥半晌无语,又在面馆老板接连催促与冷若冰霜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林力只得问,“哥,吃点啥?” “随便吧。” 他赶忙叫了两碗牛肉面。 吃过饭、服过药,表哥在林力的一再坚持下睡着了,无所事事的林力则在这段空当来到了学校。 “学生证呢?”一位藏族门卫大哥问。 “我是来报道的。” “报道的话来早了,后天才是正日子。” 林力还想再往学校走,却被拦在了门外。 他只得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往旅馆走去,8月底的拉萨,相较于内地的热浪习习,像极了将息未息的灶膛里的余火,扑腾扑腾地散发不了多少能量。有时早上起床,竟是一番寒意,但倘到午后,却又变得炎热起来,毫不顾忌穿着厚实或是单薄的人的考虑,于是便有了“清早冻死狗、晌午热死人”的玩笑话。对这一点,初入雪区的人顾虑最多, 且最为忧虑,本地人或是长期在藏的人却没有多少感受,最多是,耐寒的稍稍有些过头的人始终薄衣轻衫,反之则老老实实地厚厚包裹,这是约定俗成的,所以当你走在街上遇到两个完全反季节或一薄一厚穿着的人时,除了不必互相在内心鄙视对方,更多的当是习以为常。 毫无疑问,林力不属于耐寒派,他的印着洛北中学的长袖校服下,甚至还暗藏了一件薄毛衣。 “哥,你好点没?”林力返回旅馆,见表哥已醒,忙问。 “妈的,洗个澡也能感冒。”表哥喝了口水,接着说,“高反都没事,感冒怎还好不了呢?” 林力不知如何接话,却忽然想起药店老板的嘱咐,“不行去输液吧,哥。” “没事,刚吃一顿药,哪有那么灵了。” 将近9点,夜幕终于笼罩了整个拉萨,这个四面环山的城市比大城市少了些许嘈杂,却并不冷清,窗外,各式各样的繁华应有尽有。 圣城的阳光再次透过窗帘洒进房间时,表哥的感冒没有丝毫好转,甚至咳嗽也变得频繁,俩人只得匆匆赶到旅馆附近的诊所,这一次,表哥没有抱怨,但仍少不了玩笑。 “林子,西藏的建设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说完笑,伴着咳。 林力也便跟着笑,毕业后的事,谁又可以提前预知呢? 这样,表哥在诊所接连输了3瓶液,林力一直守在身边,这时,他也学着开玩笑,“哥,怎感觉像是我来送你上学呢?” 起风了,看样子还要起雨了,俩人赶忙往旅馆奔去。 第4章 布达拉宫与网吧 输液果然奏效,表哥第二天明显感冒好转,他也因此精神抖擞。 “林子,明天才能报道吗?” “嗯。” 他们匆匆吃过早饭,又在诊所输完液,表哥吆喝着四处逛逛,林力不便拒绝,他们约好,先去布达拉。 说到布达拉宫,它坐落于拉萨市区西北玛布日山上,是世界上海拔最高,集宫殿、城堡和寺院于一体的宏伟建筑,也是西藏最庞大、最完整的古代宫堡建筑群,距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相传,公元640年,吐蕃王朝赞普松赞干布出于对大唐王朝先进经济文化及唐太宗的仰慕,派遣学识渊博、汉语纯熟的大相禄东赞率使团向唐太宗李世民请婚,布达拉宫便是为了迎娶文成公主而建。 二人打车从旅馆出发,不到10分钟便来到了布达拉脚下,林力忽然想起曾经读过的仓央嘉措的绝美情诗。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旗,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 此刻,真正置身其中时,再次回味,他甚至瞥见了某个踏雪而归的绝代才子飘然降临。 这个依山而建的高约百余米的红黄白相间的藏式建筑吸引了来自国内外的众多游客,尤其是藏传佛教信徒,更是络绎不绝。 “林子,你看,那个藏民是不是一直在磕头?” 林力循着表哥的指引看去,一个身着藏装的信徒正在五体投地匍匐,他双手向前直伸,每伏身一次,以手划地为号,起身后前行到记号处再匍匐,如此周而复始。 可能声音有点大,身旁的一位老者赶忙纠正,“那是磕长头,是藏传佛教信仰者最至诚的礼佛方式之一。磕头朝圣的人在其五体投地的时候,是为身敬;同时口中不断念咒,是为语敬;心中不断想念着佛,是为意敬。” “哦。”他们对这个竟能随口言明磕长头深意的长者深表钦佩,也便不敢胡言乱语。 隔着一条马路,在布达拉宫右侧,药王山正是观景的绝佳去处。不必爬高,数米至十数米即可观赏50元面额钞票反面的真实写景,这不,表哥已经掏出了50元钱。 “你瞧,50块背面的布达拉与眼前的分毫不差!” 林力笑而不语,看来表哥对拉萨已经颇有好感了。 “哥,要不你干脆来拉萨开店算了,一碗面都十块,做点小生意,保准赚钱。” 对这个提议,表哥并未直接回答,他似乎还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 从药王山下来,漫步在布达拉广场,现代建筑与古老建筑交相呼应,历史沧桑的厚重感与现代浓郁的时代感不免让人再次陶醉。 “你刚说啥来着?”表哥走累了,喊林力在广场的座椅上休息。 “我让你来拉萨开个小店。”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我们初来乍到,啥都不了解,开店不是小事。” 俩人没有继续讨论下去,现在已是午后,早餐已然消化殆尽。 “回吧,哥,咱今天也算见识了布达拉,明天还要报名呢,少不得劳累。” 他们走出广场,在附近的公交站顺利找到了公交,赶忙乘车返回。 “今天换个地方,不吃面了吧。”表哥建议。 小旅馆离学校后门口不远,横亘在校门对面的是一条几百米的小巷,这里,小吃店、网吧、饮品店等一应俱全,几乎囊括了吃喝玩乐各个行业,不容分说,二人又往巷子走去。 说巷子,着实小了点,说街道,又太短,因为几百米开外,拉萨河正日夜不息地奔流着。 09年的拉萨,在林力眼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绝对超出了他想象中的不堪模样。 不管为庆祝自己感冒痊愈还是为今日的布达拉之行感到愉悦,表哥决定下血本请林力吃大餐,按他的说法,“火车上赢得钱还没花呢!” 他们点了尖椒肉丝、炝炒莲白、蒜苗回锅肉,林力一再劝阻,终究还是吃得一干二净。 “你看,还说点多了,咱还吃了两桶米饭呢!”走出饭馆,表哥压低了声音对林力说。 “现在总该回去了吧?”林力转移话题。 一抬头,“新视野”赫然在目。 他们相视一笑,表哥接着建议,“你不是说做点小生意嘛,走,看看网费怎样?” “普通座两块五,包间三块,现在搞活动,充100送100。”网管看起来是个比林力还要小的十六七岁的藏族小姑娘,普通话却极为标准。 “不开会员的话多少呢?” “三块、三块五。” 他们各自充了五元,在大厅的角落坐定,表哥发现,这里的电脑终究落后了些,像极了前些年省城网吧淘汰的过时货,“好歹也就这样吧,凑合着玩玩。”他心想。 这样,二人不久便沉浸在游戏世界里,表哥玩着“高难度”的魔兽争霸,林力呢,只得继续玩上海滩。 “在网吧玩啥单机游戏,来,我教你玩这个。”表哥已经虐了疯狂电脑一把,看到林力在“杀鬼子”,痴痴地笑。 “我都看不懂。”林力从“杀鬼子”的乐趣中退了出来,虚心接受表哥调教。 “好学,好学,以人族为例,开局5个农民……b+f,建民房,b+b,造兵营,b+a,建祭坛……”表哥一面介绍,一面亲自演示。 复杂归复杂,林力发觉,这个游戏的确比上海滩好玩了不知多少倍。 “哥,你是啥时候玩的?” 表哥还在继续介绍着,“先造祭坛,出英雄……” 五块钱的网费只能玩不足两小时,林力刚摸索出门道,电脑就已提示余额不足。 “差不多了,该回去了。”林力催促。天色渐渐暗淡下去,这在拉萨,不必多说,8点早就过了。 第5章 羁鸟岂能恋旧林 翌日清晨,林力早早起床收拾好报名所需的一应物品,他的内心激动又忐忑,“今天总该可以光明正大地进校门了吧!”他心想。 9月,校园的树叶有些墨绿、有些浅黄,但却都像营养不良的孩子,垂着脑袋。天空蓝的明净高爽,白云美的浅淡悠闲,这异乡校园满是金风乍起,白露初临的神韵。 循着指示,林力二人很快找到了报名点,也顺利地完成了注册、缴费、找宿舍等程序。这是个不大的校园,跟洛北中学别无两样,唯一区别在于,学生活动中心不远,足球场与篮球场分外显眼。 “林子,你们学校连个美女都没有。”表哥帮林力报完名,不免失落。 林力扫视四周,足球场上零零星星的几个无意踢球的学长正躺在草坪上休息,场外,几对恋人悠闲地散着步,阳光倾泻而下,丝毫不能阻断他们约会的步伐。 “你看,那男的,长得跟猪一样,还带着女友瞎逛,主要是,女的也跟猪一样。”表哥接着抱怨。 “猪跟猪一起不正好,难不成猪还要配凤凰?”林力狡辩。 “你的意思是,以后也找个猪吗?”表哥说完邪魅地笑,他对这所“世界最高学府”不敢恭维。 “林子,发啥呆呢?”他们绕着足球场转了一圈,阳光开始刺眼。 “哦,我在想咱们下午吃什么?” “嘿嘿,是不是看上哪个美女了?” “你不都说了我们学校没美女?”林力反问。 “美不美都是相对的嘛。” 俩人走出学校,很快回到旅馆,表哥已经买好了明天回家的车票。 “哥,确定不在拉萨多玩几天?” “得赶紧回去了,理发馆才刚开张,耽误不起。” 林力不再多问,俩人这时已经来到了旅馆楼下的面馆。 “还是吃面吧,经济实惠。”林力建议。 “嗯,省点钱好上网嘛。” 这样,他们仍旧各自点了一碗牛肉面,哗啦哗啦地吃完。 “怎样,再去玩会,哥给你教会魔兽,省得在网吧玩上海滩被同学笑话。” 林力笑而不语。 时间在这种情形下往往不被察觉,直到电脑再次提示余额不足,俩人才发现天色不早。 “哥,你明天还要坐火车,我们早点回去吧。” 俩人窜出网吧,再次在面馆点了面,老板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做好面还不忘闲聊。 “小伙子,你们是在这上学吗?” 表哥瞥了林力一眼。 “哦,对,今天刚报完名。” “师傅,这学校到底怎样,毕业了都干啥呢?”待林力说完,表哥急忙追问。 “那得看你学啥专业了,不过当老师和考公务员的占大多数。” “一月工资有多少?” “三四千吧。”店里来了新客人,老板说完连忙将菜单递上去。 林力低头吃面,他对老板描述中的工资表示满意,怎么说老家县城老师的工资仅只两千。“可消费水平也高,算起来还是差不多嘛”,他暗自嘀咕。 “林子,还是得好好学,只要学到真本事,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林力被表哥突如其来的“教诲”洗脑,却仍不忘吐槽,“那你还教我打游戏?” “不要有抵触情绪!”表哥义愤填膺、怒目圆睁。 午后的时光依旧漫长,就算俩人这般折磨,还是在日暮降临前返回了房间。 表哥打包好行李,掏出兜里不知何时购买的香烟,极不和谐地抽了起来。  “你不是不抽烟吗?”林力问。 “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 “想嫂子了?”林力嘻嘻哈哈。 “小孩子不要瞎说。”表哥极为拙劣的抽烟姿势实在让人忍俊不禁,他却陷入沉思,烟圈升腾,云雾缭绕。 “林子,哥再问你,你真就打算在这儿上学了?” 林力一脸懵。 “姑父只是叫我把你带过来看看。”表哥狠狠吸烟,呛得半天咳嗽。 “啥?” “你真当父母没文化就不管不问?” 林力正在啃着馒头,灯光晃得他手心冒汗,一粒粒馒头残渣,像粘稠的眼泪,滴在地上,沙沙作响。 “反悔现在还来得及。”表哥接着补充。 那夜,林力辗转反侧,9月的拉萨,夜微寒,人微凉。双脚麻木地抽动了一下,打了一个冷战,他下意识地盖紧披在身上的被子。快午夜了,万物都已沉寂,这个季节没有夏夜虫鸣回荡,只有蕴藏的勃勃生机。 林力对父母的决定惊诧,可还是选择留藏,这是他整夜无眠思索的结果。 高中时老师曾如此教诲:大学是天堂,自由地跟在美国一样。上课像逛菜市场,看心情、看时间。后来,有同学小声嘀咕,男生看女生,女生看男神。 表哥走后,天空挂着烈日,晒得人心疼。信步游走在空荡的校园里,林力有些手足无措,毕竟,这是“最高”学府,可却有些冷清。 他遇到的第一个好心人是个不拘一格的师兄。林力冲他礼貌地打招呼,师兄却只是浅笑,而后,晃了晃宽松的衣裤,大概还伴着叹息,不一会儿便走远,消失在风里。呵,还真是风一样的男人,林力感慨,不知若干年后,自己是否也要变成这风一样的男人? 现在,林力像是出笼的羁鸟,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美丽的“象牙塔”猖狂了。校园不大,只是因为人少显得空旷,17岁的天空,一片蔚蓝,一丝云都没有。唯一的主宰大概是荷尔蒙,他想,这世上总有些奇妙的玩意儿,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17岁的他,见到女孩子,总有股莫名冲动,总想表现点什么。 他坚信,世上等他的人必然存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反正总有这么一人儿,只是,他希望她早点出现,在这或许不对的时候。谁让老师剧透,大学是自由时代。 站在宿舍,林力总能瞥见一对对情侣躲在树荫下亲昵,也可以看见一群人翻墙而去。墙的那头,有网吧、旅馆,还有被俗称“贫民窟”的学生聚居地。 某本书曾做过如此经典且精彩的论断:恋爱不要超过一年,学英语不要超过两年,在一个工作岗位上不要超过三年,人们称之“一二三定律”,似乎只是戏言,却给林力颇多启发。 两天里,他很快结识了舍友赵强,这是个个子与他不相伯仲,长相却驱鬼辟邪的家伙。作为屌丝猥琐男,林力绝对是人性本恶的支持者,看到长得人模狗样的男生就诅咒,诅咒他赶紧破相;看到长得鬼斧神工的男生就窃喜,窃喜着有人垫底。有时还不忘思索进化论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什么同样是验证者,结果却天差地别、天上人间。 下午,他俩一起吃饭,不远处便是一堆看着十分养眼的女生。向来不知如何与女生交流的林力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尽管大多是装出来的。赵强却完全不同,他总偷瞄其中一位御姐范儿十足的藏族女孩子,只是胆怯作祟的他始终抱着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态度,生怕惹出事端。 林力踹他一脚,喂,别流口水,吃饭呢! 可能声音有点大,不远处的女生竟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不一会儿就听见她们哈哈大笑,不知在笑些什么,只是赵强分明极为不满,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作为英语专业新生,男生较少本无可厚非,可像他俩这般“进化论的失败者”却也少之又少,不知是否二人颠覆了不远处女孩子的世界观,她们才如此开怀大笑。 眼下,赵强心里肯定憋着一团火,觉得林力搅了他的白日梦,还害他当众出丑,颜面扫地。 林力压低声音,对赵强说了对不起,他头也不抬地哼道:没事。 他们匆匆吃完饭,赶忙从饭堂跑出来。一出门赵强就骂,林力,你真是够哥们,不带这么坑人的。 不过说实话,林力还真想坑他,只是没把握好分寸。 午后的斜阳落得飞快,赵强最终还是放弃与林力决斗。俩人像是游离于三界之外的鬼魂在校园里四处乱飘,直到太阳归西、月亮接班才意犹未尽地往宿舍走。一路上都无话,只是到了宿舍下的草坪上,赵强突然止住脚步,问,你觉得那女孩怎么样? “啊!”林力被他壮士断腕的气魄震慑, 差点撞在一棵老树上。 “我说我偷瞄的那女孩怎么样?” “啊?还真是真人不露相,这小子不成大器都难?”林力在心里默念,嘴上却说,嗯,很美,很好,很适合你。说完又嘀咕,就你这样儿,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赵强跟着说,我也觉得挺好,嗨,要是我能长帅点该多好。刚说完,他又说,或者有钱也可以,实在不行还可以整容,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这年头,男也可以为悦己者容嘛。 见他如此垂头丧气,林力赶忙安慰:你都没问人家,怎能就此泄气,说不定,她就喜欢你这款呢。说完就感到胃里莫名奇妙地翻江倒海,有些想吐。 赵强却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千里马遇伯乐一样激动,抓着林力问,照你这么说,我该去试试? 月亮挂在枝头,不远处的草坪上,一对恋人并排坐着,不知在赏月还是谈心。林力被赵强搞得心情凌乱,却还得接着说,你看,那男的,比猪八戒还丑,不是照样在跟嫦娥约会么?虽然他根本看不见别人的脸,甚至背影。 “我怎么看不见?你视力这么好?” “赶紧走,这地界不适合我们这种单身狗待,小心被雷噼。”林力慌忙抽身离开,想象不出赵强扭曲诧异的脸的样子。 “对哦,再待下去别人该以为我们变态了。”赵强自言自语,只是很快跟着上楼往宿舍奔去。 “对了,如果你想追她,如果你们恋爱了,不要超过一年。”林力引经据典地说。 第6章 空欢喜如此随意 对林力选择留藏,父母虽有惋惜,却别无善法。 “同学,在想啥呢?” 林力回过头,却见一个五官端正、满面清秀却又头发凌乱的男生站在自己面前。 “没啥,我叫林力,你是谢芙蓉吧?”他觉得这实在是个值得发笑的名字,哪有男生这般称呼? 几句话下来,林力有些不自在,看来这些只在书上用到的普通话真的交流起来,还是拗口。 话说芙蓉同学实乃林力的另一模型,家境很是困窘,自小倒也颇有远大抱负,上孝父母,下体兄弟,怎奈出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也报考了这所学校,壮志难酬的愤懑溢于言表,一句“怀才不遇”自是成了名人名言,却也逗得林力捧腹大笑,实为难得。 “嗯,赵强今天去儿了?” “不知道,可能追女神去了。” 第二天的必修课上,林力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所谓的“美国式自由”。 不出所料,他所在的班级只有7名男生,21位女生,正是专业特色的绝佳体现。毫无疑问,林力与赵强扮演着绝对的垫底作用,无时无刻不在衬托其他男生的帅气洒脱。 当然,在此之前,林力早已见识了其他几位室友帅气逼人的外表、深藏不露的内涵。因为3号晚上,他和赵强赶回宿舍时,舍友们一直盯着他们,像是在看一对基友,眼神里透漏一股说不上的杀气。 可能他们在想,这世上怎会有长得如此奇葩、如此亲近的男生?主要是,作为舍友,真让他们无颜以对、羞与为伍。 就连赵强,也跟着感慨,看来我们长得真是太吓人了,男的都这样,更别提女的了。 可是,幸福往往来得让人不知所措。赵强的女神,那位御姐范儿十足的女孩子竟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他们班级,而且对赵强频频示笑,着实让林力怀疑她的“三观”是否健全。 课堂上,赵强的心早已飞到了女神身旁。可能是真的无法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或者干脆被幸福击昏了头脑,脑袋短路的赵强没过多久便撇下林力这难兄难弟,趁着课堂互动换了座位,没错,他绝对是第一个脱离男生组织奔赴“敌营”的叛徒。 林力有种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因为不久前还洋洋得意信心满满地等着看赵强笑话,眼下却要目睹如此人间惨剧,着实让他三观尽毁。 这世界一定疯了,要不就是我疯了,否则怎会出现如此场景?难道时下流行的非主流里也包含女神要找衰男?一时间,林力的思绪混混沌沌,直到老师点名,才一头雾水地站起来,左顾右盼了很久终究硬着头皮问,老师,您问了什么? 为了避免被自己雷到,他赶忙试图进入白日梦状态,幻想自己只是做梦。可这图谋还是被哄堂大笑和齐刷刷的眼神扼杀在了摇篮里。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刻,林力的脖根必然是红的。 “哦,你坐后面是不是矮了点?” 他赶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匆匆窜到前排,把脑袋埋在衣服里。心里还在骂着赵强,你个坑,下课一定噼了你。 可不久他就意识到,只有小学生才按高低排座位啊!何况大学课堂不是“菜市场”吗?菜市场还要排座位?还要高低个?所以他的尴尬瞬间变成气愤,两眼充血,目露凶相。 好容易熬到下课,林力一下便窜到赵强身旁,一把抓起他的衣领,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课上,赵强已经成功“骗”到了女孩儿的电话号码, 现在正沉浸在甜蜜幻想中,林力的“突袭”差点把他吓到半死。可不久,他就说,啊?哦,什么?对啊!  老师站在不远处,阳光打在林力充血完毕的眼神上,着实吓人,但就是吓不到大成。 他说,你到底想说啥呢?早上不还好好的吗?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人听到。 林力赶忙撒开手,又回到座位上。阳光依旧可以打在他的脸上,一种灼伤的错觉。 她叫斯朗曲珍,林力清楚记得,那天赵强分明神清气爽、趾高气昂地在宿舍其余舍友前出尽风头,留他一人躲在角落里恨得牙痒痒。 接连几天,林力一直怀疑自己是否活在梦里。因为赵强竟真的和斯曲走在了一起,不管初衷如何,至少表象是这样的。 所以,林力便知趣地不再打扰大成的幽会时间,独自一人徘徊在教室、饭堂和宿舍这三点一线之间。偶尔闲得发慌,也装模作样地泡会图书馆,心里还为眼下发生的颠覆世界观的现象纳闷。 几天里,他似乎丢失了全世界,因为唯一可以与自己“媲美”的赵强也离他而去。 大学生活让林力感到失落,莫名其妙地失落,因为并非所有课堂都是菜市场,也并非所有菜市场都可以买到菜。很多时候,老师的眼里满是忧伤,有气无力地说着一些半毛钱没用的东西,然后还要学生根据自身情况写些感时伤神、无病呻吟的材料,比如:入校感想。 林力能想到赵强的材料一定写得妙语连珠、字字珠玑。可当晚,就看到他满脸褶子、灰头土脸地回到宿舍,一句话也没有。这让林力心情倍爽,甚至食欲大增。 但他毕竟是有智慧有头脑的知识青年,就算心里再高兴,也绝不能表现出来,非但如此,林力一定要表现的比赵强还要忧伤,让他感到无微不至地来自朋友的关怀。 于是他一声不吭地给赵强倒了杯水,又径直坐下。这举动让其他舍友再次浮想联翩,从他们诧异的眼神中,林力能听到他们翻江倒海的恶心声一浪高过一浪袭来。 他们哪里知道,林力现在的心情比拿到高考录取通知书还要激动。为了将恶心进行到底,他满怀感伤地低声问,赵强,你怎么了?像父亲关心儿子一样。 “哦,没什么。” 芙蓉突然有些犯贱,也跟着问,赵强,你没事吧? “没事,斯曲有男朋友而已,你们不就想知道这个嘛。”赵强突然傻笑,随即一脸严肃。 就说嘛,这世界一定是正常的,这么美的花怎会如此轻易地插在赵强这样的牛粪上。 这时林力终于和芙蓉有了默契,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嗨,那有什么。却并不敢直视赵强扭曲的脸。 风吹过,一阵轰鸣。几片叶子慌忙配合着做起连贯动作, 从枝头落下,又被吹起,落下、吹起,如此周而复始。窗棂隔着玻璃嗒嗒作响,尖细的声音像是大自然的口哨,从缝隙发出不和谐的声音。 “不是,你该没有跟她说什么吧?”林力小心翼翼地问。 “我就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啊。” “还有?” “我说我喜欢她。” “嗯,她不会说不许你喜欢吧。”林力被自己的闪闪智慧折服,颇有哲学家气派。 “她说喜欢只是欣赏,我就说我爱她,她说你个小屁孩懂个什么。”林力差点笑喷出来,可还是强忍笑颜,毕竟赵强真的只是孩子。 不知是否被他的无邪打败了,舍友纷纷表示同情,也终于开起了“座谈会”。末了,他们如此总结:我们还以为你们是兄弟俩呢,每天都形影不离。 他们肯定想说,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基友呢。只是这话实在太过刺耳,为了团结,为了和谐,才变了法地用“兄弟俩”代替“基友”。 令人不解的是明明有男朋友,斯曲何故还要对赵强暗送秋波?难道漂亮女孩儿一定要让所有男生都喜欢自己才肯罢休?难道赵强真的蠢到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其实,最蠢的人肯定是林力,不然怎会在看到表象时就想着跟赵强决裂?只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无心高兴了。 那晚,宿舍的“座谈会”演变成了“卧谈会”。赵强倒是心态极好,这般遭遇仍能谈笑风生。最后还煽情地说,我的初恋是不是就算结束了? 本就空欢一场,何故言其心酸。 第7章 多吉次仁的迷惑 不知何种原因,林力对多吉次仁这个名字感到分外亲切,这也是他头一个记住的藏族名字。 两个星期后,他已经和宿舍的所有人熟识了,他们有时一起去食堂打饭,有时一起沉溺网络,这样的日子着实舒坦,只是少了知识滋养,终究还是空落落的。 这段日子,舍友们称其为“赵强的感情愈合期”,为了怕他寻死觅活,大家像安排值日一样轮流伴他左右。林力沐浴了两周大学教育后,虽然没有失望,失落却在所难免。 这样的结论是在接到高中同桌张盼的电话后得出的,虽说时间不长,俩人却多少有些生分。 “林子,听说你已经去西藏了。” “嗯,你呢,在新疆还好吧?” 电话那头半晌沉默,林力以为信号不好,刚欲挂断,张盼才说,“我爸妈不让去,今年在复读呢。” 林力的惊讶不亚于他听到张盼要报新疆时的反应,“哦。”他思索良久,终于还是只说了这个字,嘴里的大饼,也不像往日那么香了。 挂断电话,多吉同学正沉浸在自嗨的音乐模式中,舍友们都外出“忙活”了。 “多吉次仁,你这名字能简称吗?” 多吉没理他。 林力只得稍稍提高声调,“嗯,多吉就行。”他摘下耳机。 “能问个问题吗?”“问吧。”俩人一问一答。 “你叫多吉次仁,哪个字是你的姓呢?” 多吉关掉音乐,林力这才仔细端详了眼前的这个雪域汉子。他身材魁梧却又眉清目秀,一身hip-hop装扮外加爆炸发型显得格外潮。 这发型,除了将后脑杓的头发全部吹得站立起来,额头前的刘海,也要拉得直直的,并且遮住左眼。 “我的名字里没有姓,我们大部分人的名字都没有姓。” “哦。”林力为自己冒失的发问感到尴尬,多吉却不以为然,“我认识的汉族都要问这个问题,姓氏有那么重要吗?” 天色深沉,夜幕降临。舍友们陆陆续续地返回宿舍,多吉再次沉浸在他的音乐王国里了,直到宿舍熄灯,他也没再开口,只是不停哼唱着、思索着,好像还在追忆着什么。 由于第二天上课较晚,一众人等尽数失眠。多吉则是坐在阳台上喝着可乐唱着歌,大概为了仪式感,他还特意点燃一支蜡烛,伴着窗外奔流不息的河水,实在文艺范十足。 “多吉次仁,明天有大学语文,你不预习吗?”芙蓉问。 “叫我多吉。” “哦。”芙蓉不再多嘴。 多吉却无意结束话题,“不是有林力吗?” 大家跟着笑,林力不以为然,他为多吉这番话感到骄傲,更为先前浪费的时光感到惋惜。 死气沉沉的大学语文课上,老师面无表情地宣读着一些本该烂熟于心的作者简介,教室出奇地安静,林力似乎略感失落,准备好的资料竟也因此显得赘余。 然而,这个念头刚划过脑海,教室里却变得热闹起来,林力左顾右盼,赵强只得提醒:老师要提问! 这可实在让一颗失落的心找到些许慰藉,看着前一刻还觉得多余的资料,再看看周围同学交头接耳的样子,一股无以言明的优越感顿时升上林力心头。 “好了,大家讨论完了吧?”老师语毕,教室里再次异常安静。 大抵是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老师也没追问,自顾自地又准备开始唱“独角戏”了。 这可急坏了林力,连连举手竟被无视,他只好站起身来,大声说:“老师,我要回答这个问题!”  想必没人见过这种轰轰烈烈惊世骇俗的举措,就连老师,也愣了几秒,才语塞地说道:“哦,那你来吧……” 不管怎样,林力算是为这事出了名,以至宿舍“卧谈会”的内容往往就此展开,就连走在路上,也总有人指指点点。 难不成多吉有未卜先知能力?舍友们对他顶礼膜拜,多吉却一再摆手,“大哥们,明后两天的值日我包了,能借点钱吗?” “啥?”一伙人被他雷到了。原来,作为本地学生,他仍跟中学一样,每周生活费都是固定的,因为前些天购置音乐设备,眼看就要饿死。 王伟先是以陪赵强为由,匆匆夺门而去,芙蓉也莫名其妙地肚子疼,余下的藏族同学,除了摆出鬼脸,还将他的衣兜翻了个底朝天,只有林力,再次做了让他名震宿舍的举动。 “要多少,多吉?”他似乎对自己的处境认识不清。 “放心的话,你把银行卡给我,我自己去取。” 林力多少有些犹豫,可出于无处安放的面子,还是正义凛然地掏出卡递给了多吉。 下午,他去查询余额时,却惊讶地发现少了2000。 “2000?”林力的心凉了半截。 于是,舍友们又开始轮流安慰他,就连赵强,也跟着凑热闹,“初来乍到,人心隔肚皮啊!” 他们甚至抢着为林力的晚饭付钱,除了敬佩这种大无畏的牺牲主义,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 几天里,林力食无味寝无眠,他为自己后续的生计感到迷茫担忧,好几次,他掏出电话,却在拨通前匆匆挂断。 这电话,不是打给多吉,便是打给父亲。 “打给多吉,说什么,质问他取这么多钱干嘛?”“可人家也没说不还啊!” “打给父亲,又说什么,刚开学就要钱吗?”“就算要,估计也没有。”林力脑海中,仿佛住着两个小人,一刻不停地掐架。 终于熬到周末,多吉提前返校,林力则像是等待高考揭榜时那般忐忑,他努力地想要组织一些感人肺腑的词句,以期得到多吉同情,继而要回他取走的2000块钱。 “大家都在啊!”多吉仍旧戴着耳机。 大概害怕林力冲动,舍友们齐刷刷地准备拉住他,不久前,赵强还一再叮嘱,“冲动是魔鬼,万事好商量!” “哦,多吉,你……” “这是2000块,另外,我特意从家里带了些风干牛肉,大家尝尝。”多吉放下钱物,扫视了舍友们,对他们莫名其妙的表现感到讶异。 “对了,上周五取完钱着急回家,只把卡给你,忘了说取钱的事。”多吉对林力补充。 “要存钱的话……”不等多吉继续,桌子上的风干肉已被疯抢而空。 第8章 刘志飞的理发店 刘志飞自拉萨返家后,不敢有丝毫耽误,第二天便忙起了生意,从餐饮到美发的转行,对一个23岁的男人,实在不是简单的事。 作出这番决定,除了觊觎家门口学校生源的诱惑,还在于外省餐饮业巨大的竞争力,本就非科班出身的他虽然吃的下起早贪黑的苦,却实在提高不了菜品质量,后来索性缩减到只卖面条,不久便门可罗雀了。 而他的妻子,婚前正是美发出身,“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俩人一拍即合,随即返回老家,在小区不远的学校旁开起了理发店。 这理发店十余平米,按照妻子的意愿装修完成后倒也温馨典雅。 为了吸引顾客,刘志飞夫妇先是做了“优惠大酬宾”活动,理发美发洗发一律半价。作为门外汉的刘志飞自然负责洗头,顺道听媳妇指点一二,半月下来,生意虽算不上火爆,却也忙得不亦乐乎。 “志飞,把翘剪给我递过来。” 媳妇说这话时,正巧给一位中年妇女焗好油,头发需要焗油机烘烤,这才得空给这个洗好发的中学生剪发。 刘志飞将剪刀递给她,店内排队等候的除过一位老大爷,还有两个男青年。 媳妇王莎,今年22岁,身材高挑诱人,加上还算不错的美发手艺,更是为小店吸引了不少人气。 “剪头发首先要倾听客人诉求,其次要根据每个人头型及脸型确定剪发方向……”王莎一只手熟练地将坐在座位上的中学生的头发轻轻抓起,一只手哗啦哗啦地剪,不一会儿,男生的发型便有了雏形。 “以抓剪为例,首先抓起头发基部,确定基部头发的大小,之后,再决定剪发后要形成的弧度有多大。一般来说,如果抓起的头发基部较大,修剪后的弧度也就较大,反之亦然。抓剪时要进行不同部位的抓剪,这样就能形成不同的弧度,也会产生一定层次感,落刀时部位要适中,不要过高或过低,否则都会影响头发的长度和弧度。”王莎接着补充。 刘志飞听着简单,可每次拿起剪刀,都觉得无从下手。 “小伙子,你们这生意还行,人手可不够。”老大爷听王莎讲完,又见她一人忙前忙后,久坐的两个男青年已有些烦躁,边吸烟边建议。 “叔,这才刚开张,雇不起人呐。”刘志飞赶忙从兜里掏出烟,给三人逐一分发。 王莎剪好男生头发,焗油机仍在运作,她试了试温度,赶忙笑盈盈地让老大爷落座。 “姑娘,剪短就行。”大爷很是随意。 王莎照做。 许是等待时间太过漫长,两位男青年的耐心终究被耗尽了,大爷的头发剪到一半,二人已扬长而去。 刘志飞意识到学会基本功已迫在眉睫,他暂时还顾不上找人,新店装修耗尽了手中余钱,父母又常年抱病,正是艰难时刻。 俩人在晚上十点送走了最后一位顾客,他们点了点收入,505元,算不错了。 “莎莎,忙了一天了,想吃点啥?”他们锁好店门,往家走去,稀稀拉拉的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 “随便垫垫吧,这半个月还算可以,得好好坚持。” 王莎这话在理,做生意讲究很多,坚持当是最基础的。 这时,刘志飞电话响起,他掏出手机,是父亲打来的。 “在往家走,爸。” “听人说你店里生意忙,要不要找帮手。” “现在啥情况你是知道的,请人就算了吧。 ”  “你三叔让问问。” 听父亲这样说,刘志飞马上想到了小他八岁的堂弟,这个15岁的没有考上高中的男孩大概也想早点在“社会大学”就读,但又不敢自己开口,这才绕着弯地询问。 “爸,你说的是刘超吧?” “嗯,你叔想让他跟着莎莎学学手艺,娃还小,怕干不了别的。” 刘志飞挂断电话,并没有重复通话内容,媳妇近在身旁,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要不就依爸的,现在确实忙,要是堂弟来,好歹搭把手,工钱嘛,怎么说都是自家人,晚点该能理解的。” 二人走进小区,他们现在的房子是刘志飞东拼西凑借钱买的二手房,两室一厅,80多平,小俩口住着还算宽敞。 妻子这么说,刘志飞感到意外,原本还以为会遭到反对。 “嗯,那我打电话说。”他随后拨通了父亲电话。 “你跟莎莎商量好了?” “嗯,商量是商量了,就怕超超吃不下我们这苦。” “这好说,你们尽量照看些, 过两天让他自己去试试,就算不行,咱跟你叔也好交代。” “那工钱怎算?” “这事我明天问了再说。” 刘志飞最操心的,不是堂弟工钱,而是自己何时可以出师。 他在厨房煮了两碗面条,本着犒劳妻子的初衷,还特意煎了两个鸡蛋。 “都说好啦?”这次王莎不在身旁,并没有听到电话内容。 “爸说过几天让他先来试试,嗨,都半个月了,我还不能上手,真是……”刘志飞表情失落。 “凡事急不得,再说不是有我嘛。” 男人,尤其已婚男士,他们喝得下最烈的酒,吃得下最难的苦,唯独受不得爱人的脉脉深情。 父亲如期打来电话,结果与预期毫无差别,堂弟是个高高帅帅的阳光大男孩,满眼纯净。 “你跟我们住一起,先试几天,要是不愿意,跟三叔说好了就回去。”刘志飞先吐为快。 “嗯,来之前都说了。” “那这样,咱俩一起跟你嫂子学,哥也一窍不通,这些天就只学会了洗头。”刘志飞不免自嘲,说完哈哈笑。 阳光一扫往日阴霾,如同刘超的眼神般清澈。9月的洛北市,虽无阴雨绵绵,却总雾霭沉沉,给人置身仙境的错觉。 两位上次理发不曾如愿的男青年跨进店内,三人连忙止住闲聊,各自忙碌了起来。 “咦,上次刚说人少,今天就找到人了?”一位青年问。 “这是我堂弟,过来帮帮忙。”刘志飞说完,掏出兜里的烟,与他们攀谈起来。 第9章 挑灯夜谈的好处 林力在经历了与多吉次仁的小小误会后,对这个多才多艺的雪域汉子分外欣赏,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迅速升温,就连赵强也感慨,妈的,男人也喜欢帅的,林力这狗东西。 作为入藏不久的林力,经过电视节目耳濡目染的熏陶,认为藏族同胞普遍能歌善舞。多吉同学的“能歌”不容分说,就连“善舞”也在他的衣着打扮上暴露无遗,可到底如何,林力尚未领略。 自打多吉将2000块钱和一大包风干肉放在桌子上,林力已经对他“芳心暗许”了,这个衣着时尚、长相俊朗又酷爱音乐的男生具备了林力心中男神所有该具备的条件。当晚,二人很快在“可乐对饮”中彼此交心,也让林力再次为选择这所学校感到欣慰。 “我们藏族的大多心直口快。” “你差点吓死我,这2000块可是我半年生活费啊!” 多吉还真是心直口快,“我靠,半年?那你家得多穷?” 林力只得陪笑,他也不知道每月400块怎么活下去。 “你看,早餐5块,午餐8块,晚饭就算不吃,你这400块也不够。”多吉替他算。 赵强拉开阳台上的窗帘,笑吟吟地想要加入,多吉却喊,“蜡烛都烧完啦,快去我包里找。” 他赶忙悻悻地来到多吉床边,在包里翻找起来,还真是,别的不说,居然有一把蜡烛。 可能不愿赵强孤枕难眠,林力在得到多吉默许后腾出了一些空地,赵强便足以放下凳子。 “你们俩聊啥呢,这么嗨。” “小屁孩懂什么。”多吉怼他。 窗外,虽已夜色深沉,却并不黝黑。 “对了,林力,上次学生会招新你加了没?”赵强问。 “想加,但不知道能不能通过。” “俩小屁孩。”多吉感慨。 话说开学不久的一段时间,学生会招新铺天盖地,这样的场景让初入校门的学子倍感新鲜,一张张海报、一份份倡议书更是让人心潮澎湃。就连“怀才不遇”的芙蓉也跟着凑热闹,在部门的招新仪式上使出绝招克敌制胜。 芙蓉图谋加入的部门唤作“自律部”,一个以每晚查寝及早操查人等为主要内容的部门。招新最后环节,十几个想要入会的新生在“部长”的引领下来到了一间教室,简要介绍流程后,十几人便展开“绝杀”,怪只怪入会名额仅2人,才让这些新人彼此“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芙蓉同学作为最后一人上台发言,他先是简要说明了加入部门的初衷及入会后如何施展作为,而后在一众“评委”的灼热眼光中一一答问,最后,压轴人物部长在简要肯定了芙蓉的成绩后,别出心裁地问,“你觉得自己比其他同学哪里更突出?” “我字写的好。”芙蓉似乎不假思索,很快便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出了自己名字,三个字,像极了乱舞的犬夜叉,张牙舞爪。 紧接着,教室里爆发哄堂大笑。 部长努力地忍,他走上讲台,像教授上课一般,许久才开口,“大家觉得哪位同学表现最佳呢?” 十几人面面相觑,绝不彼此推荐。 “我觉得谢芙蓉最佳。”台下一位美女举手。 “还有呢?” 见半晌无人应答,部长如此总结,“这位美女说得对,谢芙蓉同学虽然字写得没有预期好,可他加入学生会的意愿最强烈,也最大胆,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  不管怎样,芙蓉同学如愿加入了自律部,也是宿舍头一个被当场“录用”的新生。 赵强呢?在完成“入会答辩”后,部长并未当场宣布结果,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也学芙蓉使出浑身解数多方探听,但终究无果。 “多吉,你为什么不想入会?” “入会干啥?有钱吗?”他的反问深入骨髓。 蜡烛再次燃尽,三人这才意犹未尽地爬上床钻进被窝。 早睡不一定早起,晚睡却注定晚起。不出所料,林力三人在第二天的早操上尽数迟到,芙蓉同学虽在自律部“任职”,怎奈人微言轻,实在束手无策。 这时林力便埋怨,“王伟,你起来都不喊我们,不够意思了啊。” “我七点半就去跑步了,你们都还睡得香,谁敢叫?” 这确实不怪他,八点半出操,舍友们基本八点起床,有时为了多睡,他们八点二十起床就直奔学生活动中心,七点半着实早了。 “这是命,得认。”多吉颇有哲学家范儿。 林立、赵强此时却垂头丧气,他们见识过学院领导发飙的样子,也领略过手段,那史无前例、那惨绝人寰、那灭绝人性,想来都让人不寒而栗。 施展此等绝技的,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西装革履,满口黄牙,走路左摇右晃,情绪激动的中年男子。新生们喊他“任老师”,学长们喊他“任阎王”,老任的杀手锏最吓人,往往不问青红皂白一顿狂殴,而后,政治教育一堆,根本没有辩解机会,不知冤死多少亡魂。 听说老任是部队来的,不知怎的就进了这“高等学府”,如今还“官居要职”,掌管着学院一众学生生死,众人只道是敢怒不敢言,也曾听将要毕业的学长学姐们设想的种种“绝地反击”之道,只是好像很少得手,唯一“大快人心”的典型不过是砸碎了老任办公室的玻璃,而且是一连几天。 “你真不怕?”“怕啥?”赵强、多吉一问一答。 林力插话,“反正我怕,从小到大还没挨过老师揍,要是大学破例,太丢人。” “瞅你俩那损色。”多吉鄙视,他依旧戴着耳机听着歌,高潮时,还不忘来一段自创街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来只能这样了,林力在心里默念,但同时,他还祈祷,盼望着诸如今天出操记录被部长搞丢了、被风吹跑了,或者别的什么。 “拉肚子没带纸?”“嗯,这样也行。”他暗自嘀咕。 任阎王最大的乐趣大概是吓唬学生。这一点,从第二天早上他用手机砸迟到的学长便暴露了,奇怪的是,他用手机砸完人后,除了让跟在身旁的学生干部再去捡拾,似乎没有半点震慑作用。 对,如果一定要有,那就是自己被气得脸色通红,新手机也近乎报废。 “有本事砸就别捡呀。”大家交头接耳。 眼下,他正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呼哧呼哧地朝“早操大军”走来。 “各班长,看一下你们班谁没来!”他站在学生活动中心的台阶上,大声喊。 林力吓得一哆嗦。 “学生会的,把没来的给我记好咯,昨天的考勤呢?” 赵强已开始发抖。 任阎王将早操考勤记录逐一宣读,而后大手一挥,“念到名字的留下,其余都回去。” 林力、赵强、多吉等人作为大一新生“代表”,有幸亲身领略了任阎王的手段,大概为了显示仁慈,阎王对这些初犯者并未动手,只是骂骂咧咧地如此训诫: “别看人家大三大四的拽,他们可都是要毕业的人了,自己几斤几两,好好掂量掂量。” 林力以为,他会至少说些斥责的话,诸如,别浪费父母血汗钱、多少学点之类,现在看来,还是太年轻、太单纯。 大概觉得不解气,三人正欲离开时,赵强还无辜挨了阎王一记飞脚。 多吉便又有了讥讽二人的说辞,“这算啥嘛,你俩都郁闷,没出息。” 可看到赵强可怜巴巴的委屈样,他又接着宽慰,“你小子运气不好,白挨了一脚,这样,我请你们尝尝藏餐吧!” “下午吧,上午没心情。”林力有气无力。 “还好上午只有一节课。”赵强补充。 这是节必修课,老师是位早年留美的女性“藏族海归”,个子中等、相貌平平,但平易近人。林力因为受到语文课的启发本已勤奋好学,今天出了这等事,心情一落千丈。 “any volunteers?”双人对话的实战练习因为少了林力显得冷清,尽管老师多次眼神暗示。 两位女生勉强举手,避免了冷场的尴尬,林力只是缩在角落里,像只受了重伤默默舔舐伤口的小猫。 终于熬到下课,本打算马上熘走, 却还是被留住了。 “今天怎么不在状态啊?” 林力低着头,并不打算如实“招供”。 “是不是因为早操的事被任老师训了?” 他依旧不言语,只是心底不自觉地泛起一股暖流。 “你个男孩子,昨天还积极阳光,怎么还害羞了?” 林力只得如实交代,“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老师当众训斥。” “任老师就是那样心直口快的人,何况他要没点威严,怎么管理学院几百个学生呢?行了,一点小事嘛。” 林力走出教室,独自夹着书灰熘熘地往宿舍走,赵强却在足球场等他。 “什么情况?老师留你干嘛?” “没啥,可能之前上课太积极了。” 二人快步赶回宿舍,时间尚早,就算伴着多吉劲爆的摇滚,他们依然倒头便睡。 “唉,两个衰人……”多吉叹息,很快戴起耳机,不久就陶醉其中了。 “那下午还尝不尝藏餐?”赵强见多吉戴上耳机,小声问林力。 “你在逗我玩吗?”林力恶狠狠地瞪。 其实,他已说不上难受了,次仁央宗老师的话无疑效果显着,但他绝不能表露出来,相反,为了将自己从小到大的“自尊”坚持到底,他一定要表现的比赵强更委屈、难受。 “心直口快就一定要拳脚相加吗?”林力泛起嘀咕,他努力搜寻了打小经历过的种种老师,拳脚相加者着实不少,以此建立威望的凤毛麟角。 “喂,别发呆了,该吃午饭了”赵强喊。 第8章 挑灯夜谈的好处 林力在经历了与多吉次仁的小小误会后,对这个多才多艺的雪域汉子分外欣赏,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迅速升温,就连赵强也感慨,妈的,男人也喜欢帅的,林力这狗东西。 作为入藏不久的林力,经过电视节目耳濡目染的熏陶,认为藏族同胞普遍能歌善舞。多吉同学的“能歌”不容分说,就连“善舞”也在他的衣着打扮上暴露无遗,可到底如何,林力尚未领略。 自打多吉将2000块钱和一大包风干肉放在桌子上,林力已经对他“芳心暗许”了,这个衣着时尚、长相俊朗又酷爱音乐的男生具备了林力心中男神所有该具备的条件。当晚,二人很快在“可乐对饮”中彼此交心,也让林力再次为选择这所学校感到欣慰。 “我们藏族的大多心直口快。” “你差点吓死我,这2000块可是我半年生活费啊!” 多吉还真是心直口快,“我靠,半年?那你家得多穷?” 林力只得陪笑,他也不知道每月400块怎么活下去。 “你看,早餐5块,午餐8块,晚饭就算不吃,你这400块也不够。”多吉替他算。 赵强拉开阳台上的窗帘,笑吟吟地想要加入,多吉却喊,“蜡烛都烧完啦,快去我包里找。” 他赶忙悻悻地来到多吉床边,在包里翻找起来,还真是,别的不说,居然有一把蜡烛。 可能不愿赵强孤枕难眠,林力在得到多吉默许后腾出了一些空地,赵强便足以放下凳子。 “你们俩聊啥呢,这么嗨。” “小屁孩懂什么。”多吉怼他。 窗外,虽已夜色深沉,却并不黝黑。 “对了,林力,上次学生会招新你加了没?”赵强问。 “想加,但不知道能不能通过。” “俩小屁孩。”多吉感慨。 话说开学不久的一段时间,学生会招新铺天盖地,这样的场景让初入校门的学子倍感新鲜,一张张海报、一份份倡议书更是让人心潮澎湃。就连“怀才不遇”的芙蓉也跟着凑热闹,在部门的招新仪式上使出绝招克敌制胜。 芙蓉图谋加入的部门唤作“自律部”,一个以每晚查寝及早操查人等为主要内容的部门。招新最后环节,十几个想要入会的新生在“部长”的引领下来到了一间教室,简要介绍流程后,十几人便展开“绝杀”,怪只怪入会名额仅2人,才让这些新人彼此“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芙蓉同学作为最后一人上台发言,他先是简要说明了加入部门的初衷及入会后如何施展作为,而后在一众“评委”的灼热眼光中一一答问,最后,压轴人物部长在简要肯定了芙蓉的成绩后,别出心裁地问,“你觉得自己比其他同学哪里更突出?” “我字写的好。”芙蓉似乎不假思索,很快便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出了自己名字,三个字,像极了乱舞的犬夜叉,张牙舞爪。 紧接着,教室里爆发哄堂大笑。 部长努力地忍,他走上讲台,像教授上课一般,许久才开口,“大家觉得哪位同学表现最佳呢?” 十几人面面相觑,绝不彼此推荐。 “我觉得谢芙蓉最佳。”台下一位美女举手。 “还有呢?” 见半晌无人应答,部长如此总结,“这位美女说得对,谢芙蓉同学虽然字写得没有预期好,可他加入学生会的意愿最强烈,也最大胆,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  不管怎样,芙蓉同学如愿加入了自律部,也是宿舍头一个被当场“录用”的新生。 赵强呢?在完成“入会答辩”后,部长并未当场宣布结果,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也学芙蓉使出浑身解数多方探听,但终究无果。 “多吉,你为什么不想入会?” “入会干啥?有钱吗?”他的反问深入骨髓。 蜡烛再次燃尽,三人这才意犹未尽地爬上床钻进被窝。 早睡不一定早起,晚睡却注定晚起。不出所料,林力三人在第二天的早操上尽数迟到,芙蓉同学虽在自律部“任职”,怎奈人微言轻,实在束手无策。 这时林力便埋怨,“王伟,你起来都不喊我们,不够意思了啊。” “我七点半就去跑步了,你们都还睡得香,谁敢叫?” 这确实不怪他,八点半出操,舍友们基本八点起床,有时为了多睡,他们八点二十起床就直奔学生活动中心,七点半着实早了。 “这是命,得认。”多吉颇有哲学家范儿。 林立、赵强此时却垂头丧气,他们见识过学院领导发飙的样子,也领略过手段,那史无前例、那惨绝人寰、那灭绝人性,想来都让人不寒而栗。 施展此等绝技的,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西装革履,满口黄牙,走路左摇右晃,情绪激动的中年男子。新生们喊他“任老师”,学长们喊他“任阎王”,老任的杀手锏最吓人,往往不问青红皂白一顿狂殴,而后,政治教育一堆,根本没有辩解机会,不知冤死多少亡魂。 听说老任是部队来的,不知怎的就进了这“高等学府”,如今还“官居要职”,掌管着学院一众学生生死,众人只道是敢怒不敢言,也曾听将要毕业的学长学姐们设想的种种“绝地反击”之道,只是好像很少得手,唯一“大快人心”的典型不过是砸碎了老任办公室的玻璃,而且是一连几天。 “你真不怕?”“怕啥?”赵强、多吉一问一答。 林力插话,“反正我怕,从小到大还没挨过老师揍,要是大学破例,太丢人。” “瞅你俩那损色。”多吉鄙视,他依旧戴着耳机听着歌,高潮时,还不忘来一段自创街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来只能这样了,林力在心里默念,但同时,他还祈祷,盼望着诸如今天出操记录被部长搞丢了、被风吹跑了,或者别的什么。 “拉肚子没带纸?”“嗯,这样也行。”他暗自嘀咕。 任阎王最大的乐趣大概是吓唬学生。这一点,从第二天早上他用手机砸迟到的学长便暴露了,奇怪的是,他用手机砸完人后,除了让跟在身旁的学生干部再去捡拾,似乎没有半点震慑作用。 对,如果一定要有,那就是自己被气得脸色通红,新手机也近乎报废。 “有本事砸就别捡呀。”大家交头接耳。 眼下,他正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呼哧呼哧地朝“早操大军”走来。 “各班长,看一下你们班谁没来!”他站在学生活动中心的台阶上,大声喊。 林力吓得一哆嗦。 “学生会的,把没来的给我记好咯,昨天的考勤呢?” 赵强已开始发抖。 任阎王将早操考勤记录逐一宣读,而后大手一挥,“念到名字的留下,其余都回去。” 林力、赵强、多吉等人作为大一新生“代表”,有幸亲身领略了任阎王的手段,大概为了显示仁慈,阎王对这些初犯者并未动手,只是骂骂咧咧地如此训诫: “别看人家大三大四的拽,他们可都是要毕业的人了,自己几斤几两,好好掂量掂量。” 林力以为,他会至少说些斥责的话,诸如,别浪费父母血汗钱、多少学点之类,现在看来,还是太年轻、太单纯。 大概觉得不解气,三人正欲离开时,赵强还无辜挨了阎王一记飞脚。 多吉便又有了讥讽二人的说辞,“这算啥嘛,你俩都郁闷,没出息。” 可看到赵强可怜巴巴的委屈样,他又接着宽慰,“你小子运气不好,白挨了一脚,这样,我请你们尝尝藏餐吧!” “下午吧,上午没心情。”林力有气无力。 “还好上午只有一节课。”赵强补充。 这是节必修课,老师是位早年留美的女性“藏族海归”,个子中等、相貌平平,但平易近人。林力因为受到语文课的启发本已勤奋好学,今天出了这等事,心情一落千丈。 “any volunteers?”双人对话的实战练习因为少了林力显得冷清,尽管老师多次眼神暗示。 两位女生勉强举手,避免了冷场的尴尬,林力只是缩在角落里,像只受了重伤默默舔舐伤口的小猫。 终于熬到下课,本打算马上熘走, 却还是被留住了。 “今天怎么不在状态啊?” 林力低着头,并不打算如实“招供”。 “是不是因为早操的事被任老师训了?” 他依旧不言语,只是心底不自觉地泛起一股暖流。 “你个男孩子,昨天还积极阳光,怎么还害羞了?” 林力只得如实交代,“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老师当众训斥。” “任老师就是那样心直口快的人,何况他要没点威严,怎么管理学院几百个学生呢?行了,一点小事嘛。” 林力走出教室,独自夹着书灰熘熘地往宿舍走,赵强却在足球场等他。 “什么情况?老师留你干嘛?” “没啥,可能之前上课太积极了。” 二人快步赶回宿舍,时间尚早,就算伴着多吉劲爆的摇滚,他们依然倒头便睡。 “唉,两个衰人……”多吉叹息,很快戴起耳机,不久就陶醉其中了。 “那下午还尝不尝藏餐?”赵强见多吉戴上耳机,小声问林力。 “你在逗我玩吗?”林力恶狠狠地瞪。 其实,他已说不上难受了,次仁央宗老师的话无疑效果显着,但他绝不能表露出来,相反,为了将自己从小到大的“自尊”坚持到底,他一定要表现的比赵强更委屈、难受。 “心直口快就一定要拳脚相加吗?”林力泛起嘀咕,他努力搜寻了打小经历过的种种老师,拳脚相加者着实不少,以此建立威望的凤毛麟角。 “喂,别发呆了,该吃午饭了”赵强喊。 第9章 扛不住饿的藏面 离北蕃大学不远,有一家甜茶馆,名为阿佳啦茶馆。林力在赵强的一再怂恿下还是伙同多吉来到了这里,他心理泛起嘀咕,不是吃饭吗?来茶馆作甚?喝茶? 赵强一边架着林力,一边继续吐槽,妈的,你俩运气倒好,害我白挨任阎王一脚。 多吉仍旧戴着耳机,不知是不愿理赵强还是没有听见。风儿吹来,拂起他的丝丝秀发,这才骂骂咧咧,吹啥子风哟,发型都搞乱了。 三人来到茶馆时,林力拉住赵强,不是吃午饭吗?真来喝茶啊? 多吉这次听得清楚,“谁给你说茶馆是喝茶的,也有特色小吃的好不?” “阿佳啦,碟秀哒。”他用藏语同老板打招呼,茶馆很小,只有三张桌子。 老板走了过来,她看上去三十出头,黄铜色的皮肤在并不标志的五官映衬下特色鲜明,莞尔一笑,两只酒窝分外醉人。 多吉同她用藏语聊了一会儿,才征询意见:甜茶你们可以尝尝,藏面凉粉啥的也可以试试,哦,对,炸土豆挺不错。他更像自言自语。 林力看着赵强,似乎为了统一意见,多吉说完,他俩连连点头,阿佳正站在三人身旁,仍旧微笑。 “甜茶是啥?茶叶里加糖?”赵强见阿佳走开,赶忙请教。 “茶馆里的一般都是将茶叶、糖与奶粉一起煮沸,而后过滤掉茶叶,这种比较省时,成本也较低。”多吉难得耐心。 “炸土豆不用介绍吧?”他反问。 俩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条状土豆炸至金黄,撒上辣椒面,这样的作法最常见,也深受雪区人民喜爱。 阿佳很快拿来一壶茶,十分客气地向他们各自倒了一杯。林力像在家一般,要不是烫,大约会一饮而尽。 “你这衰人。” 林力放下杯子,甜茶透着奶粉与茶香气息。 多吉拿起茶壶,又将茶杯填满。 “本来就烫,再说还没喝完,等下倒嘛。” 赵强同样表示疑惑。 “这是我们藏族的礼仪,只要茶杯不满,就要填满。” 藏面与炸土豆这时也端了上来,从表面看,除了棍状的粗约3-5毫米的面条外,一些葱花与牦牛肉丁甘愿当起了配角。 林力嚼了一口,似乎有些夹生。 “茶馆的藏面都是青稞面掺杂小麦粉的,不然色泽过黑,你们更吃不惯。” “哦,对,来份酸萝卜。”多吉大概想起了什么,又冲阿佳招手。 现在看来,这种面口感绵糯,色泽微黄,烹制前只需将已煮熟放凉的面盛入碗中,或将其过一道滚烫浓郁的牦牛骨汤,而后置入碗中,浇上汤汁,撒上佐料即可。 “我靠,看阿佳做面,我也学会了。”赵强放下碗,目不转睛。 “最难的是熬汤,面倒是好买。”多吉一脸幽怨,“要不要再来一碗?”他补充。 盛藏面的碗似乎普遍较小,要说吃饱,一碗着实少了些。 “算了,今天也见识了冰山一角嘛,下次吧!”赵强放下筷子,又对眼前的藏式卡垫起了兴致。 “卡垫大约等同于沙发垫,属于编织类,其上花色多能体现民族特色。”林力替多吉解释。 三人走出茶馆,午休时间不足,只得慢悠悠地在学院里闲逛,多吉抽空教了林力两个藏语。 “阿佳,姐姐或者年轻阿姨的意思,一般指比自己年长不多的女性,阿佳啦,是阿佳的敬语,年龄相仿或较小的漂亮小姐姐一般称为怎玛。 ”  二人心领神会,赵强不忘学以致用,“所以我是被斯曲怎玛甩了吗?” “怎玛斯曲。”多吉纠正。 下午的口语课是个地地道道的黄毛老外,五十出头却精神抖擞。林力现在已将上午的不快抛诸脑后了,他偷偷审视了斯曲一番, 高高的鼻梁,精致的着装,相对白皙的皮肤,果真是标准的“怎玛”。 要不说美女都是上天派来惩罚丑男的,赵强是先例,林力碍于太丑,只能偷瞄,有贼心没贼胆罢了。 老外到底是开明人,课堂上座位自由发挥。毫无疑问,几个男屌丝全都盘踞后排,他们虽然装作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心却不知飞向了哪里。 林力出于对文化知识的渴望与不敢主动追求怎玛的尴尬受到了老外的青睐,整节课上,除了他仍操着极不标准的chinglish与老外互动,他人全都呆若木鸡。 可能大家在想,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又无自知之明的人吧! 作为男生,赵强等人与林力界限分明,女生嘛,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男孩子,青春期总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就像先前,为了显示自己知识渊博,林力迫不及待地主动要求回答问题,现在,他又同“大卫”先生讨论了起来。 “mr.david,do you want to know your chinese name?” “chinese name?” “大卫,oh,大胃。” “大胃?”外教模仿能力极强,发音几近相同。 “yeah,big stomach.” 老外发出爽朗的笑,他甚至刻意摸了摸并不突出的肚子。 课后,林力发觉午饭已消化殆尽,他的算不上“大胃”的肚子咕咕作响,“下次一定要先来两碗”他暗自思忖。 第10章 不曾流逝的岁月 10月来临,林力对学校已然十分熟悉了,他也仍旧坚持着“早出晚归”的作息规律,清晨迎着朝阳,深夜背着荷月,一遍遍地侍弄着他的“知识田地”,赵强有时伴着他。10月间,高原已有了阵阵寒意。 一月来,尽管省吃俭用,林力仍旧花费了近500元。照此计算,他的不足5000元余额断难维系一年,这样想时,他便萌生了课外兼职的念头。 可到底能做些什么?又令他望而却步,思之生畏。 周末,赵强再也不愿陪林力在学院后花园干些读书的蠢事了,因为每每跨进去,便如踏足结界,一棵棵古树下,一丛丛花圃旁,总能瞥见一对对大胆恋人做些暧昧举动,时间久了,赵强就喊,不去了,不去了,再去人家以为我俩是死变态了。 “那去图书馆?”林力提议。 “爱去哪去哪,老娘不去了。” 自打被“怎玛”无情抛弃后,赵强的荷尔蒙完全紊乱,他先是不修边幅了一段日子,现在又整日摆出老娘不是男人的样子,实在吓人。 为了报答平日陪他读书的这份恩情,虽然不情愿,林力还是答应周末外出,前提是不能消费。 二人走出校门,在后门口的街市上游走,赵强本想上网,出于前提约束,只好作罢。这时,他看到一辆人力三轮车迎面驶来,顿时萌生新的念想。 “这该是拉萨特色吧?” “说了没钱,那我回去了。”林力面露不悦。 “我给钱,你陪我。” 一位藏族中年大叔将车停稳,敞篷三轮车除了同样装饰的别具民族特色,并无异样。大叔蹬着车,车轮便飞速转动。赵强只有10元,说明情况后,他们在离校不远的八廓街下车,瞬时便被涌动的人群吞没了。 这大概是拉萨街头人流密度最大的地段之一,藏族特色手工艺品应接不暇,穿过一道道历史沧桑的铺满青石的人行巷道,嗅着袅袅升腾的藏香古韵,着实让人流连忘返。 西藏建筑普遍低矮是为人熟知的,红白相间随处可见也不必赘述。在林力眼里,包裹得只留眼睛的外地游客更是别样趣味,西藏游早已悄然兴起,但倘如此怕晒,只恐少了几分兴味。 须知,拉萨可是日光城啊! 赵强反驳,来西藏是为了感受浓厚的藏文化,紫外线这么强,晒伤了不划算。 说完,他用手悄悄指了指不远的一位美女,你瞧,人家那么肤白貌美,晒出高原红,不是亏大了。 林力懒得争辩,日头正直,他们慌忙往学校赶去。 多吉打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我准备出来玩会儿游戏,你俩去不? “后门口的网吧?” “对,帮我占台机子,半小时到。” 挂断电话,赵强问,去不?林力头也不回地走,不去! 但其实,他想去。 宿舍空无一人,除多吉外的两位藏族同学搬去了别的宿舍,王伟,芙蓉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对着窗外奔流不息的江水,林力忽然记起了些什么。 该上学了,他急忙收拾东西。 “要多少钱?”父亲坐在门槛上,问道。“不要钱,够,爸!”林力说。 林父好像看出了儿子的心思,说:“我这里有五十块,你都拿去,到学校要舍得花,不要节约,该用还得用。饭要吃饱,有啥三病两痛的,要及时看,不要拖。听见没?” “嗯。”林力终于还是接了钱, 答道。  “到学校也别太学得晚了,也不知道钱够不够,这还是你爸前些天上山挖草药换的。”母亲在一旁说。 “你说些啥你?你看你说些啥。娃都这么大人了,还要你紧说?”父亲盯着母亲说,母亲就无话,去忙她的活了。 那时晨光正照在父亲那因过度劳累而分外苍老的脸上,林力鼻子陡地一酸,有些想哭。 “东西收拾好没?”林父问道。“收拾好了。”林力小声答。 父亲走进屋背起装满草药的背篓,说:“走,我送一下你。哦,你还有啥东西在屋里头没?”“没啥了。” 一路上都无语,林力觉得父亲的脚步就踏在他心上,沉沉作响。他一直都低着头跟在父亲身边,没敢看父亲,怕父亲那一脸的岁月会碰落不经意的泪水。到了临时车站,父亲看车还没到,就放好东西,然后说:“你等着车,我去卖了药就马上回来。”等了一会儿,车仍未到,父亲背着大背篓来了。“车还没来?”父亲问,满脸汗珠。 “没来。”林力小声说。 “你的药刚才卖多少钱一斤?”有人问林父。 “唉,便宜得很,才不到一块。 ”父亲答,一脸的苦。 林力觉得有些东西在眼眶里打转,忙努力忍了忍,终没让它们滚落下来。又等了很久,车还是没到。跟前的人开始吃晌午饭了,林力已饿了。 “饿了没?”父亲问。还没容林力回答,父亲又说:“你看好东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说着朝一个商店走去,不大一会儿,父亲就提着一袋吃的喝的。 “先吃点。”父亲望着林力,说道。 “爸,你也吃点。” “我不饿,早饭吃得多。”父亲说。他似乎还想努力笑一下,终没笑成。忽然,父亲又问道:“这地儿没卖饭的,吃饱没?”“饱了饱了。”林力觉得声音有些嘶哑,忙别过脸去,又等了好一阵,车还没来。“这么晚了,还没车,怕是今天没了。”父亲说,一边朝车驶来的方向望。 “爸,你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上车。”林力劝父亲。“那哪儿要得。你这么些东西,一会儿车来了,你能拿上去?”父亲笑着说,“还是我多等会儿。”“那你去买些吃的。”林力望着父亲,几乎是恳求。“那要得,我去看看。”父亲说着又往一家馒头店走去。馒头很便宜,一块钱四个。父亲要了四个馒头正要付钱,车来了。父亲忙放下馒头朝林力跑来,一边说:“不买了,反正你妈肯定给我留着饭;快,你快上车,我来放东西。”父亲说完背起背篓往车顶棚上吃力地爬。林力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林力晓得还有好几里山路等着空腹的父亲一步一步去量,他还晓得父亲为了让他上学硬戒了好几年纸烟。 第11章 别样的高4生活 林力想到父亲,也便肆意任思绪在高中游荡。 “要不要给张盼打个电话?”“还是算了,这狗东西不值得。”他骂骂咧咧。 话说张盼狠狠地“忽悠”了林力,自己却选择了复读,这是对父母一再坚持不能入疆的妥协,也是美好情缘的伏笔。 由于高考分数超过一本线,他被分在了仅次于王牌无敌班的重点班,9月的校园,现在已是熟悉又陌生了。 “咦,是学长啊?” 张盼感到声音有些熟悉,却记不清名字,他一回头,晨光正从苏晓淡黄色的发梢倾泻而下。 “呃,你是……” “我叫苏晓,学长忘了吗,这本《左耳》还是从你那买的。” “哦。”张盼的脸上爬起了一丝可疑的红晕,微微的风,仿佛携来了天上一抹红云,衔上他的眉,掠过他的眼,在俊朗的脸颊上印上一丝淡淡的红。 张盼落座,苏晓则坐在离他不远处,风儿轻拂起她的秀发,丝丝顺滑。 “学长,你把书都卖了,我以为……”想起自己几十块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卖了不到1元,现在又要再花几十块买一本,张盼难免后悔。 “呃,不要叫学长了吧,我们现在是同学。”他显得羞涩,苏晓却自然许多。 “该死,这可怎办,完全不敢正视人家的脸啊。”张盼在心里恨恨地骂,苏晓却主动选择了与他同桌,老师未到,学生们大都自行找座。 “嗯,好吧,你是叫张盼吧?”苏晓小心翼翼。 “你怎么知道?” “书上有你的名字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有时大胆,张盼便鼓足勇气盯着女孩水汪汪的大眼睛,苏晓也不躲闪,似乎张盼是她久别重逢的熟人。 洛北中学高三共有34个班,理科20个。张盼所在的3班73人,女生只有25人,苏晓这样的“美女”实在稀有。 “这样吧,如果大家对自己选的座位满意,就不重新排了。”班主任何时站在讲台上,张盼并不知晓。 这样,他名正言顺地与苏晓成了同桌,初升的朝阳,穿透力极强。 “张盼……要不我还是叫你学长吧,一时改不了口。”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班主任简单做完自我介绍,循例讲了些关于高三的东西。 “随便吧。”张盼小声回。 高四,区别于高三的地方很多,他现在却心无旁骛,除了偶尔偷偷瞥瞥苏晓的绝世美颜,心底还如小鹿乱撞般扑腾扑腾地跳,“这可怎么办,完全沦陷了啊!”张盼努力摇了摇头,甚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苏晓发现同桌只字未记,不免玩笑,“学长,上课要专心听讲。” 张盼尴尬地笑,他们现在可以正常对视了,一番端详下来,苏晓还真是肤白貌美气质佳。 上午放学后,为了平复忐忑激动的心,他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在校门口的小吃摊上随便对付了点,很快便窜进了不远的网吧。 广播里,仍旧不合时宜地播放着《舍不得》。 “如何与美女同桌相处”,张盼很快在浏览器里敲下了上面的字,甚至连qq都忘记登录。 答案五花八门,只有这条回复,让他醍醐灌顶。 多学习戒色知识,练习断念,行善积德,净化心灵,坚持下去,慢慢就会变好的,加油! “我靠,这尼玛也扯太远了吧。”“不对, 我本来就暗恋人家嘛”张盼自问自答。  “可这样太影响学习了,上午四节课,一句没听进去。”他仍旧自言自语。 搜索无果后,张盼有些沮丧,他的内心波涛汹涌,实在难以平复。 下午上课时,苏晓换了着装,她的鼓蓬蓬的胸脯发育良好,精致的五官配合着曼妙身姿,差点让张盼喷血。 “苏晓,你是上帝派来惩罚我的吗?”得到网络高人指点的张盼决心孤注一掷。 “啊?”对这突如其来的风格转变分外惊诧,苏晓一口雪糕含在嘴里,半晌无话。 离上课还有几分钟,张盼除了在心里默念“我要上名校,不能拜倒在女神的石榴裙下”,同时还不断打击自己,“人家不可能看上我。” 苏晓手中的雪糕终于消化殆尽,她郑重其事地问,“张盼,你说这话啥意思?” “夸你好看呢。”他表情严肃。 张盼终于占了上风,物理课上,他再次瞥向苏晓时,她的脸却奇妙地出现了红晕,上午还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上,现在却空空如也。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周,二人除了不会躲闪彼此灼热的眼神,上课甚至互相监督,实在是极好的学习搭档。 “你去年考的还算可以,怎么回来复读了呢?” “新疆太远,爸妈不让去。”他刻意省掉了“我”,一语双关。 苏晓已经对他这般言语轻车熟路了,有时为了刺激,她还故意将计就计,就像现在,她非但没有脸红,甚至添油加醋,“爸妈不让去啊,那今年咱爸妈给你定目标了吗?”说完爽朗地笑。 张盼自然不能甘拜下风,“有,要么跟你一起考上名校,要么陪你考上名校。” “是吧?”苏晓调皮地眨着眼。 对苏晓来说,与眼前这个算不上帅气的同桌相处融洽不必赘言,学习上又可以互相取长补短,也算是遇到了“对的人”吧。女孩子嘛,物理化学到底弱了些,反之,男孩子的英语总能令人不敢恭维。 “in a way与in the way都说了多少次了,你看你,还是记不住。”苏晓教训。 “元素周期表你还只能背到前20呢。”张盼反驳。 苏晓被气得脸颊透红,她一把甩掉手中张盼递来的习题,“自己问老师去,我不管了。” “真生气啦?”张盼其实已经记住了两者区别,只是为了找话题才又把苏晓讲过的题翻了出来。 “in a way在某种程度上,in the way碍事,挡道。 ”见苏晓不理睬,他连连自言自语。 “所以你是故意鄙视我嘛?” “没有,也不敢,我就是想跟你说会话嘛。”张盼压低声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中午请我吃饭,不准问我吃啥,要是不好吃,我弄死你。”苏晓恶狠狠地说。 张盼在苏晓的“胁迫”下着实战战兢兢了一节课,他在想,这算不算受到女神邀请,如果算,实在是太刺激了,不算,那又算什么呢? 两周的同桌生活让他对苏晓有了一些了解,二人甚至大逆不道地说出一些超越友谊的话,可苏晓喜欢吃什么,张盼不得而知。 “校门口的小吃摊?”“不行,那到底去哪儿?”他又开始惆怅。 下课铃声响起,张盼刻意偷瞄苏晓,她依旧冷若冰霜。 “我们去吃米线吧?哦,不,饺子?不,炒俩菜?”张盼狠狠心,他寸步不离地跟着苏晓,仍然得不到哪怕只言片语的回应。 苏晓其实算不上生气,她对不愿理张盼感到迷惑,是因为这种超越友谊的别扭还是别的什么,一时难以言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理睬绝不是为了让他难堪,更谈不上蹭饭。 他们快出校门口时,张盼终于满脸沮丧,“苏晓,你再不理我就真过分了。” 苏晓发现张盼满脸涨红,知道该适可而止,这才挤出一丝微笑,“啥,你要请我吃大餐?” 张盼苦笑。 “瞧把你吓得,我又不是诈骗犯。” “那吃点啥呢?” “米线吧,早点吃完回去写作业了。” 第12章 刘志飞的理发店 距离洛北中学不远,刘志飞的理发店已开始营业了。从餐饮到美发的转行,对一个23岁的男人,实在不是简单的事。 作出这番决定,除了觊觎家门口学校生源的诱惑,还在于外省餐饮业巨大的竞争力,本就非科班出身的他虽然吃的下起早贪黑的苦,却实在提高不了菜品质量,后来索性缩减到只卖面条,不久便门可罗雀了。 而他的妻子,婚前正是美发出身,“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俩人一拍即合,随即返回老家,在小区不远的学校旁开起了理发店。 这理发店十余平米,按照妻子的意愿装修完成后倒也温馨典雅。 为了吸引顾客,刘志飞夫妇先是做了“优惠大酬宾”活动,理发美发洗发一律半价。作为门外汉的刘志飞自然负责洗头,顺道听媳妇指点一二,半月下来,生意虽算不上火爆,却也忙得不亦乐乎。 “志飞,把翘剪给我递过来。” 媳妇说这话时,正巧给一位中年妇女焗好油,头发需要焗油机烘烤,这才得空给这个洗好发的中学生剪发。 刘志飞将剪刀递给她,店内排队等候的除过一位老大爷,还有两个男青年。 媳妇王莎,今年22岁,身材高挑诱人,加上还算不错的美发手艺,更是为小店吸引了不少人气。 “剪头发首先要倾听客人诉求,其次要根据每个人头型及脸型确定剪发方向……”王莎一只手熟练地将坐在座位上的中学生的头发轻轻抓起,一只手哗啦哗啦地剪,不一会儿,男生的发型便有了雏形。 “以抓剪为例,首先抓起头发基部,确定基部头发的大小,之后,再决定剪发后要形成的弧度有多大。一般来说,如果抓起的头发基部较大,修剪后的弧度也就较大,反之亦然。抓剪时要进行不同部位的抓剪,这样就能形成不同的弧度,也会产生一定层次感,落刀时部位要适中,不要过高或过低,否则都会影响头发的长度和弧度。”王莎接着补充。 刘志飞听着简单,可每次拿起剪刀,都觉得无从下手。 “小伙子,你们这生意还行,人手可不够。”老大爷听王莎讲完,又见她一人忙前忙后,久坐的两个男青年已有些烦躁,边吸烟边建议。 “叔,这才刚开张,雇不起人呐。”刘志飞赶忙从兜里掏出烟,给三人逐一分发。 王莎剪好男生头发,焗油机仍在运作,她试了试温度,赶忙笑盈盈地让老大爷落座。 “姑娘,剪短就行。”大爷很是随意。 王莎照做。 许是等待时间太过漫长,两位男青年的耐心终究被耗尽了,大爷的头发剪到一半,二人已扬长而去。 刘志飞意识到学会基本功已迫在眉睫,他暂时还顾不上找人,新店装修耗尽了手中余钱,父母又常年抱病,正是艰难时刻。 俩人在晚上十点送走了最后一位顾客,他们点了点收入,505元,算不错了。 “莎莎,忙了一天了,想吃点啥?”他们锁好店门,往家走去,稀稀拉拉的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 “随便垫垫吧,这半个月还算可以,得好好坚持。” 王莎这话在理,做生意讲究很多,坚持当是最基础的。 这时,刘志飞电话响起,他掏出手机,是父亲打来的。 “在往家走,爸。” “听人说你店里生意忙,要不要找帮手。” “现在啥情况你是知道的,请人就算了吧。” “你三叔让问问。 ”  听父亲这样说,刘志飞马上想到了小他八岁的堂弟,这个15岁的没有考上高中的男孩大概也想早点在“社会大学”就读,但又不敢自己开口,这才绕着弯地询问。 “爸,你说的是刘超吧?” “嗯,你叔想让他跟着莎莎学学手艺,娃还小,怕干不了别的。” 刘志飞挂断电话,并没有重复通话内容,媳妇近在身旁,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要不就依爸的,现在确实忙,要是堂弟来,好歹搭把手,工钱嘛,怎么说都是自家人,晚点该能理解的。” 二人走进小区,他们现在的房子是刘志飞东拼西凑借钱买的二手房,两室一厅,80多平,小俩口住着还算宽敞。 妻子这么说,刘志飞感到意外,原本还以为会遭到反对。 “嗯,那我打电话说。”他随后拨通了父亲电话。 “你跟莎莎商量好了?” “嗯,商量是商量了,就怕超超吃不下我们这苦。” “这好说,你们尽量照看些, 过两天让他自己去试试,就算不行,咱跟你三叔也好交代。” “那工钱怎算?” “这事我明天问了再说。” 刘志飞最操心的,不是堂弟工钱,而是自己何时可以出师。 他在厨房煮了两碗面条,本着犒劳妻子的初衷,还特意煎了两个鸡蛋。 “都说好啦?”这次王莎不在身旁,并没有听到电话内容。 “爸说过几天让他先来试试,嗨,都半个月了,我还不能上手,真是……”刘志飞表情失落。 “凡事急不得,再说不是有我嘛。” 男人,尤其已婚男士,他们喝得下最烈的酒,吃得下最难的苦,唯独受不得爱人的脉脉深情。 父亲如期打来电话,结果与预期毫无差别,堂弟是个高高帅帅的阳光大男孩,满眼纯净。 “你跟我们住一起,先试几天,要是不愿意,跟三叔说好了就回去。”刘志飞先吐为快。 “嗯,来之前都说了。” “那这样,咱俩一起跟你嫂子学,哥也一窍不通,这些天就只学会了洗头。”刘志飞不免自嘲,说完哈哈笑。 阳光一扫往日阴霾,如同刘超的眼神般清澈。9月的洛北市,虽无阴雨绵绵,却总雾霭沉沉,给人置身仙境的错觉。 两位上次理发不曾如愿的男青年跨进店内,三人连忙止住闲聊,各自忙碌了起来。 “咦,上次刚说人少,今天就找到人了?”一位青年问。 “这是我堂弟,过来帮帮忙。”刘志飞说完,掏出兜里的烟,与他们攀谈起来。 第13章 我们都是地球人 得知表哥理发店生意尚佳,林力为他感到高兴。但眼下,除了关心会不会饿死自己,他还在为能否加入学生会忧愁。 10月,学生会的大部分部门都已招新完毕,他与赵强图谋加入的被冠以“负责学院文稿撰写”的“秘书部”却始终杳无音信,看着张贴在宣传栏的新入会成员名单,加上芙蓉同学终日忙忙碌碌的身影,二人常常私下嘀咕,“我俩这么损吗?” 国庆假日,赵强把自己深埋网吧,林力出于“缺吃少喝”的窘境,只得把自己窝在图书馆,装模作样地看着一些不痛不痒的书籍,假日结束时,他竟耐着性子读完了《飘》,虽然不久便忘了主人公名字。 走出图书馆,林力飘飘然,却一眼看到了同样飘飘然的赵强。二人像极了末世电影里被感染的丧尸,走路左摇右晃、面无血色,只差漏出咬人的獠牙。 但对同类,他们友善相处。 赵强的眼睛满是血丝,就连呼吸,也格外沉重。林力率先开口,“怎样,魔兽玩尽兴没?” “快吐了都。”赵强揉了揉眼睛,倦意十足。 他们来到宿舍楼下的宣传栏前,林力已不再“飘”了,他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喂,醒醒。” 赵强已经快要入眠了,被林力这般惊醒,难免不悦,“怎的,基地被偷了?” “你看,咱们部门招新的名单公布啦!” 赵强再次使劲揉揉双眼。 “明天咱们部门还要开迎新会呢。”林力有些激动。 晚上,他们甚至接到了部长亲自打来的电话,生怕二人漏网。 赵强回宿舍倒头便睡,林力却因为将要入会而兴奋难眠,在与多吉一番关于音乐的“深入”讨论后,他们的话题再次涉足学生会。 “依我说,不就是开个会嘛,大家伙坐到起吹哈子牛,还能做啥子哟?”多吉已成功“四川化”。 “小屁孩。”林力引用多吉的话怼他。 第二天上午放学,迎新会如约举行。部长是林力初入校门时遇见的走路带风又不拘一格的好心师兄,见新人到齐,他关上门,径直走上讲台。 “大家之前都见过,今天就是再熟悉熟悉。” “我靠,还真尼玛是吹牛啊!”林力泛起嘀咕。 “之前你们都各自交了份关于学院运动会的策划方案,我全都看了,写得不错,但赵强的最用心。” 听到自己名字,赵强本能地站起身来,他的眼睛依旧通红。 “哦,不用站起来。”部长摆摆手。 接下来发生的事林力没有过多关注,除了礼貌性地同部长及“会友”们一一互留电话,直到接到新任务,他才如梦方醒。 “近期学院需要几篇关于民族团结的稿子,大家辛苦下,每人写一篇,择优向学院推荐。” 大家纷纷看向赵强。 “哦,对,现在咱们部还缺个副部长,这篇稿子作为重要评选依据。” 这时,四五人分明目光坚毅、神情凝重。 “可我们都是内地人,没怎么接触藏族同学啊?”赵强仗着自己被部长表扬,信口开河。 他明显忽略了坐在角落的次仁旦增。 “你们都是内地人,我们是外地人咯?”仁增表情严肃。 部长连忙圆场,“民族团结可以写的素材很多嘛,个人畅想也是提倡的。” 赵强意识到话语欠妥,只得向仁增道歉,“我的意思是大家彼此了解少了些, 我们都是中国人嘛。”  “中国人,当然是咯,难不成我们还是外国人?” 眼见冲突一发不可收拾,部长先是示意赵强闭嘴,而后将仁增单独叫至门外。 “我也没说啥呀。”部长刚走,赵强就叫冤,几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纷纷议论。 “他也就随口一说,新生嘛,大家要互相体谅。”部长安慰仁增。 “对,你就可以围绕这个谈谈民族团结嘛,多好的现成题材,如果想用藏语写,放心,我们宿舍藏族同学多,我可以让他们帮忙看。” 仁增不说话,但明显心情好转,一双手无所适从。 “行了,进去吧。” 赵强还在高谈阔论,仁增已十分虔诚地向他伸出了右手。 大家纷纷鼓掌,“我们都是地球人,更是中国人!”仁增大声说道。 午后的课堂上,赵强因为心情大好甚至主动与林力扮演起了“课堂搅屎棍”,往往不等老师发问,二人便纷纷举手。 “老师,这个问题总该轮到我了吧,林力已经回答一个了。”赵强的话引起哄堂大笑。 “我还没说问什么呢?” 又是一阵大笑。 “你俩一起来吧,刚好是个对话练习。” “不,我想邀请仁增。” 后来发生的事,按仁增的话讲:赵强这货比林力更坑,完全没有征兆,好几个单词都不认识呢! 至于我们到底是内地人还是外地人,赵强在晚上回宿舍后作出了这番定论:不是要写民族团结吗?我的标题已经想好了。 “什么?” “就叫内地人与外地人。” “所以你到底是‘内地人’还是‘外地人’?” “俩小屁孩。”多吉再次强调。 眼看赵强的材料又要优于自己,林力只得向多吉请教。 “先去买瓶可乐。”多吉谈条件。 “还有?” “关键是你有钱吗?” 二人相视而笑,赵强嚷嚷着别吵,看样子真的已经有思路了。 夜色终于深沉,窗外的拉萨河水一刻不停地奔流不息,大桥上五彩斑斓的经幡伴随着清风阵阵起舞,在不算明亮的路灯照映下光彩夺目。 “为什么要叫经幡?” “其实该叫风马旗,这里还有个美丽的传说呢!”多吉饶有兴致。 “讲讲呗。” “这只是传说之一哦。”多吉接着说“当年佛祖坐在菩提树下,手持经卷闭目思索时,一阵大风刮来,吹走了他手中的经书,它们在风力的作用下,碎成了千万片,被风儿带到了世界各地,带到了那些正在遭受苦难的劳苦大众手中,凡是得到佛祖经书碎片的人都得到了幸福。人们为了感谢佛祖的恩赐,便用彩布制成三角形,上面印上经文,把它挂在风吹得到的地方,以求消灾祈福、护佑平安。” “最通用的说法是,反覆诵读经幡上的经文可以积累功德,功德圆满时就能够得到解脱,当经幡被风吹得哗啦哗啦时,便与诵经类似,所以无论大桥还是山口,都常挂有经幡。”多吉补充。 第14章 学不会的锅庄舞 多吉讲完关于经幡的美丽传说后,林力便不敢随意亵渎那五彩斑斓的圣物了,有时遇见随风起舞的旗子,就算不是经幡,心中也充满敬意。 几天后,秘书部新任副部长的名单公布了,不出所料,赵强当之无愧地进入了“领导层”,这让他与仁增的关系迅速升温,也便有了接触藏族舞蹈的机会。 在此之前,他们有幸在国庆来临前目睹过藏族同学们手拉手围成一圈翩翩起舞,可当仁增满面诚意地邀请二人加入时,林力却犯憷了。 “这舞名叫锅庄,人越多越带劲。” 赵强于是仔细观察起来,舞蹈时,一众男女拉手成圈,整个舞蹈基本动作有“悠颤跨腿”、“趋步辗转”、“跨腿踏步”等,舞者手臂以撩、甩、晃为主变换舞姿,队形先是顺时针行进,一段舞毕,便变换方向,圆圈依人数有大有小。 仁增见赵强看的起劲,跟着介绍,“锅庄舞的精髓是依靠腿部动作,腿部要灵活多变,上肢动作相对较少,并且大多为了配合腿部动作,腿部动作通常是矫健有力又不失灵活多变。要踏步、躲步、擦腿、跨腿、端腿等,这些动作要求膝盖松弛、颤动,其基本特征是膝关节有规律的颤动和屈伸,这种颤动又有轻柔和激烈之分……” “我靠,这么难?”赵强仍在津津有味地观看,林力已由犯憷变为发懵了。 “上面这些都是网络给出的所谓定义,学起来可没有那么复杂。” 林力这才发觉,仁增一直拿着手机,像是照本宣科。 “这么说吧,先往左走几步、而后跟着节拍跺跺脚,手上配合做些动作,主要是甩手,而后反方向重复。” 见林力仍一脸疑惑,仁增懒得解释,“再往简单了说,你人只要进圈了,左右两边的人会带着你跳的!” “哦。” 赵强回过神,自顾自地总结,“好像是不怎么难。” “哦,跟你们说的当然是最简单的,至于复杂的嘛,一时半会儿恐怕说不明白。” “嘿嘿,反正是要肢体接触嘛。”赵强一脸坏笑。 “忘了被怎玛甩了要死要活的日子了?”林力挖苦。 此后的几天午后,就算身体极度不协调的林力也被迫当起了“陪练”,赵强于是满足地说,“这才像兄弟嘛,我陪你读书,你得陪我练舞。” “练舞是假吧?” 实际上,林力在经过两次被迫“入圈”后仍无法对锅庄心领神会,赵强则不然,每次除了故意站在男女生的分界线上,还总强调,“总有人要与女生牵手,你们都害羞,那就我来吧!” 舞蹈进行时,往往要有特定音乐相伴,否则难免单调。 可能实在没有天分,林力还是选择当了“逃兵”,有时在图书馆的靠窗位置,还是能清晰瞥见欢快曼妙的舞姿。 11月悄然来袭,寒意已经可以轻易占领校园的角角落落了,赵强的锅庄得到了藏族同学的认可,他也因此成为宿舍首个“善舞”之人。 “多吉,大家都喜欢跳锅庄,你怎么不参与呢?” “锅庄的类型多了,你俩学的都是皮毛,我才懒得掺和。” “那也没见你跳复杂的吗?”赵强反问。 多吉没理睬。 芙蓉、王伟推门而入,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当天的兼职收入,这样的不和谐音调自然刺激到了本就“吃糠咽菜”的林力,不等二人落座,他已凑上前去。 “哥哥们, 哪里可以做兼职,还要不要人?”  芙蓉倒还坦率,绝不遮遮掩掩,开口便是,“一个学长介绍的家教。” 王伟反之,似乎怕泄露天机,眼光闪烁、躲躲藏藏。 “我是运气好,学长有事忙不过来,让我顶几天。” 但林力分明更想知道王伟的商机,正是应了好奇害死猫这个训诫。 “有啥好事跟林力透漏透漏嘛,都是舍友,总不能真看他饿死吧?”芙蓉见王伟这般吝啬,好心相劝。 “商机算不上,我就是想倒腾着卖点小玩意,比如充电宝、耳机、毛巾等,你们也看到,这些可都是必需品,超市倒是有,可你得去买,哦,对,重点是防晒霜。” “那人家找你买和去超市买有区别?” “当然有,我可是送货上门,如假包换。” “哦。”林力若有所思。 多吉此刻正在阳台上哼唱着自己的“原创歌曲”, 情到深处,不免手舞足蹈。 “你们说我再追一次怎玛斯曲怎么样?她好像最近分手了。” “啊!”就连沉浸在音乐中不能自拔的多吉也慌忙从阳台外转向室内,“锅庄跳傻了?”大家异口同声。 赵强不以为然,“实话告诉你们吧,最近学锅庄全是因为斯曲在哦。”说完一脸幸福,神秘感十足。 “那你得抓紧时间好好练,现在这水平,跟幼儿园小朋友差不多。”多吉见缝插针地嘲讽。 林力忍不住苦口婆心,“部长大人,学锅庄是好事,发神经可不行。” 事实是,赵强再次拜倒在了女神的石榴裙下,此后的一段时间,他每天都“起早贪黑”,起早,是为了给怎玛买早餐;贪黑,则是晚归,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始终无法探知。 学校广播里,一首首煽情歌曲不断播送,偶尔点歌的人还会附上祝福,比如前程似锦、前途无量。 可不久,广播里便只是重复地播放着《单身情歌》,有时不过瘾,便切换成《孤枕难眠》。 赵强于是成了宿舍的新“麦霸”,只要回到宿舍,便伴着广播唱,唱《单身情歌》,唱得撕心裂肺、泪湿青衣。 “就算学不会锅庄也不用哭嘛,瞧把你委屈的。”林力这次没有恶心赵强,话却说得仍旧像个揪心的老父亲。 “不学了,以后都不学了。” 赵强的话刚说完,多吉便主动递给他一罐可乐,“小孩子嘛,喝点饮料,心里就不苦了。” 这样的夜,就算孤枕难眠,总该甜甜美美了。 第15章 俯首甘为孺子牛 大一上学期猝不及防地结束了,12月末的某个傍晚,林力赶回了县城,对他而言,省城的繁华只会刺痛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家乡古朴的小城才真正懂得接纳这个风尘仆仆异乡归来的学子。 沐着徐徐的晚风,他一眼就看到了母亲瘦削的背影,夕阳渐却西下,只映得母亲丝丝银发浮于空中,短短几个月的别离,母亲头上的白发分明肆虐了太多,这一切,无疑让本还一路雀跃的林力心头再次布满阴霾。 “妈,你怎在这儿?” 听到儿子的声音,林母连忙转过身来,皱纹被兴奋爬满,就连拂过的微风也满是愉悦。 “来!包给妈,妈给你背着。” 林力没有推辞,他知道这是母亲见到儿子的第一个小小心愿。 “走,咱先去你舅家,早晨他就说要来接你,刚又急着回家了,估摸是张罗着给做饭去了。” 母子二人你前我后地走出车站,一路上林力听母亲说了很久,只是他本还昂着的头,不知何时,竟悄悄地垂了下去。 这是一个肃杀的冬日,夜气袭人的感觉不胫而至,舅舅的话依然很少,只是一个劲地催林力多吃点儿。 “林子,这才一学期,你怎就瘦成这样?” “就是啊!孩子,你这是怎过的?怎比以前还瘦了?” “没瘦,哪瘦了……” 这个不到十平米的舅舅租来的房间阻挡了深夜所有的寒气,林力却在这夜的怀里迷失了方向,黎明被阻隔在遥远的天际,如此的遥不可及…… 这个深邃的夜里,林力忽然发现看中高等教育是所有农人的一种病,使他们每年都要送走一批最有出息的小伙姑娘。毫无疑问,自己的父母也得了这种病,否则于心不忍,县城太小,搁不下他们这个有天赋的宝贝儿子。 然后,林力自然地想起离家前夕的情形,母亲怀着母性的痴迷心情,给他那些行李箱里装满了棉衣棉鞋,父亲还送了他一只塞满了钱的编织袋钱包,尽管这是所有亲人力量的凝结。 “要记住,这儿永远是欢迎你的……”舅舅的话略带酸涩,至少林力听在心里全是这般感触。 新月满是欣慰地热拥着天空,破碎的灰鼠皮般的云朵,像珍贵的呢绒接受鞑靼可汗的视察一般,殷勤地飘过月牙,在林力看来,现在仿佛还是白天,他似乎正在和亲人一一道别,却恍惚看不清他们的脸。夜如此静,出奇的可怕,只引得林力思绪飘向云端。 翌日,林力终于清楚地看到了父亲熟悉的身影,倔强地生长在沙漠里的胡杨树也不过如此,只是记忆里父亲的样子在这时显得分外挺拔,格外鲜明。 “娃,回来了……” 父亲随之给了林力一个宽大的怀抱,似是终于觅得这个走失在人群中多年的儿子一般,只是林力怎么也不会看到父亲泪眼婆娑的样子。 回到家的林力似乎患了间歇性失忆症,之前的种种忧虑也伴着发呆的眼神悄然消散在光秃秃的树干间,时间流走的脚步林力追不上,只好就此交代掉这大半天的时光。 村庄的落日,像一个巨大的红肿的伤痕挂在两座高山之间,向一片发炎的天空伸展着一条条暗黑色的动脉,天空下面,在遥远的眼前,匍匐着的村庄,渺小,阴沉,行将就木般的神态,似是将为人们遗忘。 半小时后,暮霭已凝成黑暗,占领了村子的每一根麻木的神经。 世间一切似乎尽皆如此,风吹过山谷里高高的青草, 又静止下来。一会儿,似乎真的只是一会儿,黎明和白天又重新就位,初升的太阳和喷发出黄澄澄的雾霭的热浪,使它前面的道路变得明亮起来,农人们早就在这景象邂逅村镇之前纷纷起身忙着各自无以名状的辛劳。林力享受着这份独属的待遇,因为在村子农人和父母的眼里,他显然是个文化人了。  村子归于自然,急性子的农人们已经开始侍弄他们的土地了,这是个属于农耕时代的村落,现代科技不属于这里,每一粒粮食都承载着太多汗水。 “他爸,昨天旁人捎信说你问的那个活开工了,看你去不去?” “去呀!啥时候走?” “说就这两天,人够了就走!” 父母这次没有避开林力,这是他知道的事。 “这怎都不早说,地里活还啥都没干呢!” “这不用你熬煎,咱现在就那几块地了,没事!” 这些如此无力的话听在林力耳里,本就压抑的心更沉重了,他细数着村里和父母年龄相仿的农人,却怎么也找不出如此境遇的第二个来。父亲从未出过远门,林力内心的担忧油然而生,虽然他表现出的仍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那是这,我先给远的地里送些粪,要是来不及,近处的你再自己想办法!” 如果说现代科技里农家粪早已淡出圈外,这个小村庄却还沿袭着千百年来不变的传统,农家粪是庄稼不可或缺的一种肥料,不管搭配着怎样的优质化肥。 “行,那你送完一次就回来吃饭,晌午了都。” 林力看着父母匆忙地做着这样那样的决定,自己却无能无力,只好退回屋里,眼瞅着一根老扁担把父亲的背压得更弯。 林力帮不上父亲的忙,这个一米七的青年呈现出的是一种几近不胜微风的体态,且不说父母如何偏爱于他,单就这瘦骨嶙峋的身材也实在支撑不了太多重量。 那是个清冷的早晨,天空依然被黑色覆盖着,林力出于父母昨日的决议而格外警醒,他睡得很轻,一阵风的声音也足以让他从梦中清醒过来。 “你把被子啥的都装好了?” “嗯,都装进去了,你再看看,我去做饭去。” 父母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林力还是醒了过来。父亲的行李不轻,却要走很远的山路。 “林子,你怎起来了?” 父亲的话里含着太多因素,林力甚至分不清主次。 “起来了……” “林子,在学校不要啥都舍不得,家里过得去……” 林力依稀记得父亲每次说这话时的情形,那是流露着太多感情的话语,沉甸甸的爱让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应答的话语。 “嗯,我知道。” 天空终于有了白色,一家三口却早在灯下等了许久。 “好了,差不多了,过会儿晚了……” “爸,你这么早走,也没车啊!” “包活的人开车回来接,咱村没人,我得去岭那边等,晚了怕赶不上。” 涩涩的寒风打不动挂在枝头的露珠,却足以带来透心的冰凉。大山的另一边是什么,林力明白,他甚至知道山的那一边,对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跟你妈回去吧,早上怪冷的。” 父亲没有回头地说了这些话,顺手接过母亲手里的另一袋行李,匆匆地走上了上山的路。 林力经历了很久的情绪波动,这是父亲外出打工带给他的最大意义,这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年轻时代的命运在这个时候被命运之神安排了,钱是如此沉重的话题,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好在林力学会了怎样面对这样的情形,不再盲目地做些傻事了,取而代之的是随之而来的麻木,一些矛盾的念头闪过林力脑海带来的效应不再如此明显,似乎父母承受的一切理所应当,在父母面前,他是如此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知多久,开学的期限悄然逼近了,林力回家前一颗略带雀跃的心现在早已如此沉闷,冰冷的心在这个躯壳的温度下得不到升温,却带给身体一样冰凉的错觉。 家乡的一草一木这个时候也早就为这冰冷的心造好了床,持续不断地孕育着更为冷漠的心灵。母亲一人操持着所有家务,农活渐渐多了起来,每天的时间也随着被延长了许久,太阳早已见证不了母亲早起的身影,只是在晚上悄然记录着她淌下的每一滴汗珠。 林力虽然对这个世界开始抱着麻木的心态,一丝未泯的正义感还是让他深深地怪罪着自己,这又加深了他的负罪感,似乎他所有的梦都建立在这深深的罪恶之上, 而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所谓的梦对父母意味着什么,或者说这梦能带给他们什么实际效益。 这样想的时候,他又记起小强的话,这早已是个大学生泛滥的时代,上苍何故垂青于他?悲悯之心不是上苍的专利,更不会是它可怜任何人的借口。 乍暖还寒的2月里,林力背起自己的行囊,踏上了返校的路,揣着模糊的感觉和父亲一分分积攒的血汗钱,一颗冷漠的心似是就此失去了知觉,故乡的万物在他眼里满目疮痍,没有丝毫生气。 “林子,在学校也别太省了,这是你爸留的话,记住了。”林母不愿儿子目睹些许辛劳,不管怎样,她都会说出这样的话。 “嗯,妈……”林力却分明出于应付,话里透出太多无奈。 林母送儿子来到县城,这是她能做的全部。 料峭的寒意还是如期而至,阳光洒在所有金色的土地上,驱赶着这些寒意,却还是不能带给林力丝毫温暖。母亲头上的白发被照得分外明显,每一丝都深刻在林力脑际,勾起他无尽的漠落。 林力终于一个人独自出发了,这是他必须面对的,不管内心存着多少恐惧不安。繁华的车站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回头的一瞬,母亲却还在翘首张望,他赶忙回头,以此掩饰内心的太多感触。 太阳还在努力地透过车窗传达着它的温暖,林母却早已消失在林力的视线里,车窗外划过的景物也开始变得陌生,只是分明还是被林力淡淡的忧伤感染着,新绿带来的生机不足以捎来春的气息,虽然大地到处吐着春的呢喃。 第16章 丢了芝麻捡西瓜 大一下学期开学的部门会议上,林力再次见到了任阎王, 这个猥琐的中年男子,情绪依旧激动。 受到回家刺激开始麻木的林力这次没有冲动,麻木表现在行为举止上往往给人稳重的错觉。 “你叫啥?怎么从没见过你?” “哦,林力……” 领导发话讲究效率,这话断不是询问姓名这般简单。 “任老师,是这样的,我们部门只负责文字材料,基本都是……”部长听出了话外音,慌忙补充,却还是被打断了。 “别跟我扯这些,我要的学生干部都是能干事的,干不了的早点滚。” 林力有些震惊,也有一丝愠怒,可这不是发作场合,他还是清楚的。 但凡曾身为学子的人都明白,任何时期老师的影响对学生都是举足轻重的,小学时是崇拜,中学时是模仿,大学时是挑衅,只有一点亘古不变:对的老师成就学生,错的老师成就悲剧。每个学生都应该遇见对的老师,可显然这是跟买彩票中五百万几率一样的。 任老师的话无疑在林力心里激起波浪,让这个习惯积极酷爱表现的小伙子陷入迷茫。这样的日子里,他又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以致很多课程回归无聊,老师竟因此多次约谈林力,却总无果而终。 要说“福无双降,祸不单行”绝非唬人,林力尚未缓过神,又有奇葩老师发表惊人语录。 “这个课我是不愿上的,但学院安排,只想告诉你们不逃课的学生不是好学生,自己把握。” 这话乍听大逆不道,却着实耐人寻味,值得斟酌,但对这些不愿深思的学渣而言,当然像是救命稻草,拼命也要抓住。 林力在接受了任老师的定位语后开始以学渣自居,肯定也要抓住这救命稻草,两天后的课,他积极响应号召,同舍友四人来到网吧,一来发泄近日压抑,二来检验老师真理。 有了舍友陪伴,林力不久便融入了游戏世界,烦恼也便抛至九霄云外,直至寒意来袭,五人才意犹未尽地返回宿舍,却从别处得到噩耗:任老师突击查人。 宿舍于是少了“卧谈会”,大家尽数忧心忡忡,设想任阎王的处罚方式。翌日,他们果真当了“典型”,韩老师更是发表“重要言论”,要求全体学生引以为戒,勿要挑战他的威严。 林力再次成了指指点点的对象,想起以前的“充实”生活,他在夜里竟会苦笑而醒,这绝对是恶性循环。 不久,学院组织学生干部开展义务劳动,林力所在部门被安排在不远的社会福利院,作为成员之一,虽不情愿,却也不敢“公然反叛”。 “林力,这是我们部新招的夏云。” “哦,这几个是我们部的。”林力无意介绍,一脸疲倦。 可他后来还是和夏云搭上了话,因为二人竟是“同乡”的缘故。 严格意义上讲,“同乡”绝不是该用在这里的词,可出了省的学子总把同省人称为“同乡”,不知何故。 这虽不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但倚窗凝望星空,却能让神秘的黑色撩起绵愁的心绪,万缕千丝,齐上心头,一个人的时候,林力只有淡淡的伤心,却还没有疼痛,因为麻木的缘故。 林力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不久就到了18岁,他没有料到18岁时要以学渣自居,只是着实学了些学渣的样子。 为了凑钱过生日,他一月间省吃俭用,勤奋兼职,终于存下一些“积蓄”, 学渣就要早点学会赚钱,赚足够多的钱,然后拿这些钱砸死赐予自己学渣称号的老师,林力这么认为,但当下他是不能用钱砸死老师的。  这个一直积极受不得打击的人受了这些刺激,像是纯洁少女被人当作荡妇对待一般,更加阴郁了,可他还存留着一丝不屈不挠的精神,并没有放弃生活。一段时间里,他只是变得沉默,而不是堕落。 人们说风雨之后见彩虹,林力再次遇到了夏云,毕竟学院不大,抬头低头总那么些人。 这是个身高适中,身材很好,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林力第一次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同乡”时,虽然文艺范够足,却还是流露出学渣的样子。 俩人不知见过几次之后,出于“同乡”缘故,在某个清风徐徐的早晨约好一起爬山,这是林力莫大的荣幸,也是18年来头一次受到女孩子邀请,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男孩子都这样,青春期总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来吸引女孩子,这是雄性动物的共同点,公鸡自恋狂似的跑来跳去,雄性小鸟神经质似的不停伸展翅膀,还有些动物为了求偶假惺惺地决斗。唉,神奇的荷尔蒙。 林力现在抓住了青春的尾巴,他记得那天天不亮便起床对着头发“吹拉弹畅”,以致舍友的好梦被他逐个惊醒,可他们知道男人一月也有那么几天“例假”,所以只是辗转反侧,并无人言语。 那天之后,林力竟莫名其妙的成了“四人帮”的老大(爬山认识的其他两个“同乡”促成了这个小集团),夏云因为实在娇小可人被无情地排在老四,其余两人也因入校不久只得屈居他位,林力终于有了吹嘘的资本,这是学渣的必修课之一。 那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不光因为是林力生日,还因为在生日上实现了一个巨大阴谋,这是舍友赵强总结的话。 丝丝细雨夹杂着一星半点的雪花纷纷飘下,路遥先生描述的画面现在正是林力生日的冷色背景。当18岁真的来临时,他遭遇了人生的巨大转折,作为学生,由学霸到学渣的转变毁天灭地。 但上帝是公平的,在带给林力毁灭打击的同时,一颗热腾腾的心也悄悄靠近了他,在这四月飘雪的日子里,一般心脏受不得这般刺激,麻木却是在这个时候救了林力一命。 这些是林力不能预知的,生日是他祭奠逝去青春的契机,“吐槽愤懑,不醉不归”是这生日的主题,林力计划着在舍友面前尽情挥洒深藏在内心的委屈和不平。大一下学期的学子实在还是青涩的,但他们却有着沧桑的面颊,少数稀了吧唧的胡茬子,林力受了遗传影响,尽管近来一直不修边幅,却也只是顶着一头乱发。 只是一向不苟言笑的王伟却不这么认为,如此奢侈的party怎能少了女性伙伴?林力倒实在没有这般打算,可王伟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并未拒绝,思来想去,女性朋友竟只剩夏云了。 他断不能如此赤裸裸地邀请,这个娇小可人的姑娘会被“色狼”群吓跑的,更会对他的形象大打折扣,继而让他无法在学院女生界立足,雄性都有严重的妄想综合征,不论美丑,不论贫富。 最后还是赵强给了林力灵感,也让他有了精妙绝伦堂而皇之的理由。 “老大,怎么了?” “哦,这样的,咱几个同乡说一起聚聚,要是方便的话,你能来吗?” “都有谁啊,我认识不?” “不是有我吗?要不你再喊个同学呗。” “嗯,好吧,那你给我打电话。” 不难看出夏云真的给足了林力面子,可这“学渣”半根筋都没有,就连王伟也觉得可笑。 那天,夏云下午便等在宿舍,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地盯着电话,后来,不知从哪里竟得知了林力生日这个消息。 这个时候,夏云就忐忑了,心里像揣着一头蹦跳的小鹿一样,她知道这是要发生大事的节奏,也明白这将轰轰烈烈的场面必是史上前所未有的近身遭遇战,孤身奋战是不行的,一定得有个神一样的盟友。 林力最初准备挥洒不满,不醉不归的计划显然无法实现了,事实上,他刚打完电话就后悔了,宿舍一帮糙老爷们一起酩酊大醉多好,非得叫个女孩,这下好了,怎么一副亲友团齐上拿下某人的意思? 他被自己这猥亵的想法雷得里嫩外焦,赵强却是一旁哈哈哈地大笑,末了来一句:这么狗屎的情节是谁想的,逗死老娘了。 要不说赵强是这世上的极品衰男,雌性激素紊乱的总是一副老娘不是男人的样子。 天色渐晚,雨夹小雪止住了步伐,林力虽然扬言要就此掐死王伟,还是拨通了夏云的电话。 我们在学院门口,你过来吧。嗯。 夏云出现的时候绝不是青衣飘飘、长发及腰、低头不语、楚楚动人的样子,和往日没有半点区别,只是说话腼腆的样子让人有些不知所云,当然,绝对没到发嗲做作的份上。 “老大,你说让我带个人,又是同乡聚会,我就……” 林力一回头,还真的看到一妙龄少女,此女却是青衣飘飘、长发及腰、低头不语、楚楚动人。 啊!美女,这世上最美好的字眼,光是远观就足以让很多男人浮想联翩,可上帝赐予女人美貌的时候到底怀着怎样的初衷?是为了弥补她们的某些先天不足呢?还是只是作为惩罚男人的工具? 显然,对这些屌丝学渣而言,美女真的是惩罚他们的工具。 “老娘的小心脏受不了了。”赵强窃窃私语,鬼知道这个自称老娘的极品衰男也有受不了女人的时候。 一行七人来到离学校不远的鱼庄,这是林力能够承受的上限,显然这些屌丝男士并未做好直面美女的准备,一路扎堆而行,完全不管不顾身后女孩子的感受。 却说这个低头不语楚楚动人的美女让这些屌丝不知所措的时候,自己更是手足无措,以至于饭桌上竟安静地耗掉了不知多少宝贵时间。 “这些都是同乡吗?好像都是你舍友啊,老大。” “嗯,嗯,嗯……”林力一连说了不知多少嗯,才如梦初醒,一抬头就盯着赵强,等着他的狗头军师发话。 赵强咳咳了几下,一副领导发言的样子。 “是这样的,本来啊,林力是准备来个同乡会,却被我们发现他今天生日,这怎么行?好歹先宰他一顿,同乡会你们可以改天嘛,当然了,事出仓促,所以就没有告诉你们。” 夏云知道这些猫腻,只是同来的美女仍蒙在鼓里,知道是林力生日,虽然素未谋面,却还是本着礼节的束缚,毕恭毕敬地冲他正气凛然地说:生日快乐,学长。 学长,啊!原来被人称作学长是这番滋味,可到底是什么滋味呢?林力说不清道不明, 只是觉得瞬间高大上了许多。 “夏云喊我来的,不知道原来是学长生日,这个,这个……”美女果然素养极高,就连吞吞吐吐的样子也这般楚楚动人。 一桌人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基于“学长”的威严,林力还是男人样十足地说道:咱们还是喝点酒吧,***都教导我们吃水不忘挖井人,说好的“不醉不归”呢?怎么能这样就丢掉初衷?哦,对了,我不是学长。 神啊! 上帝啊! 佛祖啊! 耶稣啊! 这些人是要逆天吗?赶紧拯救拯救他们吧。 多吉不知何故说了上面的话,一脸无辜的样子。 “喝就喝嘛,喝个酒而已嘛。” 原来女神的形象是一瞬间就可以倒塌的。 “既然美女都发话了,那就喝呗!”赵强这时像个发疯的狐狸,心里却在念叨:这被猪拱了的白菜啊!老娘还以为水仙呢。 夏云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遇到的不是神一样的对手,只是带了个猪一样的队友。 “老大,我喝不了酒的,要不你们……” “嗨呀,你这带个美女来,自己走掉不好吧,这儿可都是狼人,你看这月圆之夜,是要变身吃人的!”说完王伟做了十足夸张的动作,样子比吸血鬼吓人多了。 林力于是相信大学的确可以塑造“人才”,就连最初不苟言笑惜字如金的王伟也有出口成章滔滔不绝的时候。 后来,除了夏云之外,其他人都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第17章 兼职恋爱2不误 林力哇哇地哭诉,舍友哇哇地狂吐。 可他到底哭诉些什么呢?对老师的不满?对学校的失落?还是别的什么? 宿舍管理员大姐查寝时吓得大家都躲在厕所,不久前几人还拎着酒瓶子扬言没钱砸死韩阎王,酒瓶还是有的,现在管理大姐要报告老韩时,几人却是几近乞求。 “老实说,跟那女的啥关系?”“嗯。对,到底啥关系,还有那个‘烂白菜’”。 这些牛鬼蛇神你一句我一句,赵强和王伟借着酒劲做着十足夸张的动作,跟着瞎起哄。 是谁说的酒后吐真言?完全是酒后瞎起哄嘛! 林力一番痛哭流涕没有成为关注话题,倒是夏云莫名其妙地成了讨论焦点,荷尔蒙这东西真是神奇,它才可以掌控这些男男女女。 林力睡着了吗?可他竟然可以吐槽;他没有睡着吗?但他居然对此无动于衷! 总之,林力的手机号发出了这样的短信:夏云,我觉得你应该喜欢我,真的,不骗你。 几秒钟后,这个手机号就收到回信:哦。 林力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虽然脑袋昏昏沉沉,却还是有一星半点的记忆,他马上打开收件箱,被这“哦”字吓得浑身发麻。 可这“哦”字到底蕴藏着什么深意?林力不得而知,一整天,他都没有勇气拨通夏云电话,只得漫无目的忧心忡忡地独自在操场上来回踱着,夜色渐渐沉重,拉萨的夜没有过多五彩缤纷,一对对手牵手的伴侣现在构成了操场上的人流大军,他们互相钦慕着彼此,又相互排斥着对方,可在看到单身人士的时候却是一致放出鄙夷的目光,这无形目光不知冤死多少亡魂,放眼望去,没有伴侣的人儿掘地难寻。 于是,林力理所当然地成了众矢之的,这些目光凝聚成了熊熊烈火,烧得人颜面尽失,无地自容。 可这世上真的有奇迹发生,而且总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降临。 要么说幸福来得如此突兀。 林力正准备挖坑埋掉自己的时候,一转眼却看见了夏云,一袭青衣,长发飘飘,低头不语,楚楚动人。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那条短信……” 天地为证,这短信真不是林力发的,可他能这么说吗?有时候,事实比谎言更让人觉得像是谎言。 “那你那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黑夜驱走了白昼,操场上没有一星半点的亮光,这所学校不知本着怎样的设计初衷,竟让操场在黑夜袭占的时候不做半点抵抗,偌大的场地就此拱手让人。 “哦就是哦嘛……” 没有光真的很可恶,当林力的手偷偷抓住夏云的手时,他才知道,女生的小手可以如此柔弱,如此温暖,如此摄人心魄。 恋情虽是美妙的,倒还没有冲昏林力头脑。 出于对父亲外出务工辛劳的愧疚,他意识到兼职已迫在眉睫,在听完王伟等人的经验之谈后,当即咬紧牙关用近20天的生活费购置了自行车,同时,在芙蓉的引领下来到了家教中心“面试”,为了怕赵强落伍,更怕当众出丑,他将家教兼职不断美化,赵强也便顺利“入伙”,二人虽然装作胸有成竹,可在真正站在“面试官”跟前时,依然情不自禁地紧张。 “这样,你俩谁先来?”面试官看上去和他俩年龄相仿,气质倒是十足。 “我先来吧。”赵强开口。 林力顺手关门, 在教室门口来回踱步,他想入职的是初中数学老师,脑海却一片空白。  五六分钟后,赵强示意林力入内,他慌忙收起表露在外的紧张,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现在我俩是学生,你来讲讲平行线吧!” 平行线?林力脑袋嗡嗡作响,简单讲,平行线是永不相交的两条直线,这个基本常识他懂,可要怎么向从未接触过的“学生”言明,却是毫无头绪。 “呃,平行线,首先要有两条及以上的直线。” “哦,你先简单自我介绍下吧!”其中一人打断林力。 “我叫林力,树林的林,力量的力。”说完这些,他对平行线的一点概念再次逐渐模糊,脑海中只有眼前两位负责人坚毅又透出锐气的目光。 “就像这张桌子吧,外面的线永远不会和另一条线相交。”他用手不断比划,越解释越着急,甚至惊出一身冷汗,末了,又忙不迭地在黑板上画了两条直线,仍旧手忙脚乱。 “嗯,好了,你先出去等消息吧。” 赵强也站在门口,见林力走出来,赶忙询问,是不是让你等消息? 林力摇头又点头,他对自己糟糕的表现失望透顶,这时芙蓉走了过来,见二人垂头丧气,安慰他们,你们现在面试的是带班,还有一对一模式,就算这个过不了,一对一总是没问题的。 “一对一?”“就是上门做家教,这个对表达要求不高。” 芙蓉推门走进两位负责人所在的教室,不知同二人耳语了何事,走出教室时,给了林力肯定答覆。 “有个初三的女孩,底子差,要不你俩试试?” 赵强听到仅只一个名额,不愿与林力争抢,却对芙蓉刮目相看,鬼知道这个自称帮学长帮忙的人如何与家教中心负责人打成了一片。 “你也别感谢,咱俩知根知底,好歹我饿不死,你先去试试。”他们骑上自行车,一会儿便返回了宿舍。 赵强此话不假,因为林力买完自行车,当月生活费仅剩不足200元。 时间尚早,无所事事的二人又骑车毫无目的地朝拉萨市外驶去,待再次返回时,夜色已扑面而来。 他们又累又饿又渴,在车棚放好自行车后,连忙在饭堂买好馒头,华灯初上的街市与稍显冷清的校园对比明显,夏云此时打来电话,质问林力去了哪里,他这才放下狼吞虎咽的馒头,“今天去家教中心了。”说完差点噎死。 “哦,情况怎么样?” “说让明天去个初三女孩家里试试。” 多吉把正嗨的音乐调低,“你家小妮子想你啦,现在还早,赶紧约出来逛操场,总这么不冷不热的,迟早玩完。” 林力觉得在理,赶忙回拨了电话,一切如同预期。 月光初上,淡如水。静谧的校园里,一对对小恋人依偎在彼此身旁,呢喃着甜言蜜语,微风荡漾,轻如羽。饱受多吉教诲的林力已经可以大胆地牵着夏云的小手逛花园了,影影绰绰的树影下,偶尔可以瞥见恋人们大胆的举动,林力总是脸红心跳,他不敢看夏云亮晶晶的眸子、粉嘟嘟的脸颊,这时,夏云就问林力,为什么你的手心一直冒汗,还总匆匆忙忙的样子。 林力就无话,或者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宿舍了。 赵强总说,林力你不是男人,吻她的勇气都没有。多吉也跟着起哄,你把初吻留着结婚用啊! 他于是想到树影下大胆的恋人们,牵着小手都可以这么温暖,吻上她的脸颊一定很美,可那脸颊会不会碎?如果粉嘟嘟的脸被他碰碎了,夏云的眸子也应该不会亮晶晶了。 林力花了一整夜去思索这个深奥的秘密,他觉得,那粉嘟嘟的脸颊即使不会破碎也肯定要受伤的,女孩子都是水做的嘛。 俩人还是会手牵手游弋在花园的角角落落,夏云明亮的眸子总是眨巴眨巴的,像是天上的星星,走过树影时,林力仍旧手心冒汗,步伐匆匆,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女孩子不怕弄碎她们粉嫩的脸颊, 甚至,甚至其他一些更为水嫩的部位。 夏云说她走累了,俩人就在附近的石凳上坐下,一起抬头望天上的月亮,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比如你饿了没、你渴了没。 后来,夏云靠在林力背上睡着了,她完全放心身边这个人。林力便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聆听她均匀细腻的呼吸,偶尔大逆不道地想用手指碰碰夏云的脸颊,看看能不能承受吻的重量,可每次,就在距离脸颊零点零一公分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依旧担心弄碎这美丽的面颊。 夏云突然动了下,于是林力的手指碰到了肌肤,他吓得忙缩回手,不过,他相信,这粉嫩的脸颊是可以承受吻的重量的。 荷尔蒙开始作祟了,不管他如何努力克制,脑子里却总有这样的声音:吻她,吻她。 夏云明亮的带着睡意的眸子缓缓眨了两下,又闭上了,月光洒在她乌黑的长发上,晚风轻抚在她如水的肌肤上。啊,这美丽的人儿,你到底睡着了吗? 林力摇了摇她,说:“宝贝,快醒醒,就要查寝了。” 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对林力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想吻我,但就是不敢。”说完浅笑,如此醉人。 林力于是抓住夏云的手,把她揽在怀里,说:“你没有做梦,我现在真要吻你了。” “放心,我的脸不会碎的。” “那你还有话说没?” 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月光正好照在一对眸子上,那个吻很轻,像羽毛落在肌肤上一样柔软。 第1章 开局定位在西藏 2009年6月,秦汉省洛北市高级中学。 “你好,我叫林力。”这是个面露菜色、瘦骨嶙峋,身着洛北中学校服,满面倦意的17岁小伙。 “这里没你的录取通知书。”保安大哥翻了半天,极不耐烦。 “哦。”林力没追问。 高考结束大概20天后,在父母的一再催促下,林力虽然极不情愿,还是慢悠悠地来到了学校。他没有拿到通知书,却说不上难受,又蹬起自行车往家赶去。 “去他妈的,没有更好,这垃圾学校谁愿意去!”林力骑上自行车,不紧不慢地一边走一边嘀咕。 洛北中学作为秦汉省的老牌重点高中,每年升学率都很高。远的不说,就以08年为例,清华北大录取10人,一本上线率52%,本科升学率95%,而林力所在的班级,正是上届出了8个清北学子、一本上线率100%的号称“火箭班”的王牌无敌班。 “还那么远。”他咬牙切齿。 “林力,林力。”听到同桌呼喊,林力狠狠地按下手刹,差点撞上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 “你拿到通知书没?” “没。” 他把自行车停放在一旁,眼瞅着这个身形明显比自己大一号的同桌一点点靠近。 “你小子又去打游戏了吧?”林力不忘打趣。 “包了个早场,就是机子太卡,cs直接幻灯片,只能玩上海滩。” 林力没有正眼看同桌,斜阳微偏,依旧炽烈。 “大家的通知书都差不多领完了,听说咱前排那个死胖子考了680多呢!” 林力轻蔑地斜起嘴角,“别人考多少关我屁事。” “你呢,考了多少,报的哪里?” “都没我通知书,兴许没考上。”他推着自行车,阳光晃得人眼生疼。“你应该还可以吧?” “我爸妈非得让我报本省的,你也知道,我这人本来就不想跑远。” “哦,你一直都想考师大嘛。” 同桌的成绩在班上一直都是中上游,600分是常事,这次却意外地突破了650。 “嗯嗯,通知书已经拿到了,这不,我爸特赦。怎样,换个网吧玩玩,网费、水我包!” “我得赶紧回去,改天吧。”林力本已有些麻木的心仿佛被针扎般隐隐作痛,说完这句话,他径直跨上自行车,飞驰而去。 “林子,回来啦。”林父五十出头,古铜色的皮肤同脚下的土地一般颜色。 “学校没我通知书,爸。”林力把自行车放在院子一角,老黄狗却被吵醒,扯着链子躲到阴凉处,趴下又睡了。 “啥?你不是说学校随便挑,怎会没通知书?” “没有就是没有,我怎知道。” 父子俩为此爆发了头一遭争执。 2009年,秦汉省高考成绩早已公布,理科二本线490分,一本线527分,估分报志愿。 但其实,距林家不远,村委会的公示墙上早便张贴了考试成绩,只是因为人少,未能引起关注。 光荣榜 林力 630分 张鹏 570分 …… 林力老早便瞅见了成绩,只是没有告诉他只字不识的父亲。眼下,这个年轻人儿早已外出务工的村子少了太多朝气,自然便多了些许沧桑,何况,沟沟岔岔的留守老人们,谁又在乎这些呢? “630分,藏南大学!”林力冷哼。 可是, 这学校最高录取分不会超过二本线。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17岁的林力,虽然少了同村同龄男孩月入几百的赚钱能力,却对父亲日入几十的打工经历过目不忘。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甚至疼痛欲裂。 “林子,林子,醒醒,该去拿通知书了!”林父站在床前,忍着性子小声呼唤。 他努力睁开双眼,却还对梦里发生的事心有余悸。 630分!林力苦笑。他虽处在重点班,可这个分数却不敢奢望,“530,估计还差不多。” 他一面暗自思忖,一面在父亲的催促下匆匆起床。分数心里有谱,可分数线尚未划定,到底能不能考上,实在吃不准。 “爸,你催我没用,分数都还没公布。” “公布啦公布啦,村口的大红纸上贴着呢!” 林力被这消息吓得一激灵,虽然忐忑,还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快速跑到了村口。 父亲没用骗他,村口的一块较为平坦的巨石上真的张贴了榜单,而林力,竟出奇地占据了榜首,当然,不是630,而是557。 “这成绩算不错了。”他心头一喜。 “不对,我好像报的真是西藏某校!”随即又是一惊。 之所以报西藏,除了因估分不理想不愿在名校众多的省城就读,还在于西藏地处边陲,国家政策好,就业形势光明。 “这分数怕是去定了。”林力小声念叨,可想到千里之外的异乡,仍不免犯愁。 “啥,西藏?” 他把报考高校的信息及分数告诉父亲时,老林正蹲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抽烟,听到这个消息,呛得咳了半天。 “嗯,录取应该没问题,远是远了点,往后工作好找。” 作为小村落十几年里唯一的大学生,林父为有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可想到西藏,还是忧心忡忡。 “娃呀,西藏离咱这几千里吧,你看电视上演的,顿顿吃生肉、天天住帐篷,怎能行?” “爸,那都是牧民,我又不是去放牛。” “去西藏不放牛能干啥?不行,要是没其他学校上,就再读一年,爸供得起。”老林扔掉手里的烟蒂,一改往日和气,怒气冲冲。 “爸,学费一年3500,我在网上查了,学校食堂吃的都是米饭,跟咱这一样。” “说不行就是不行。”老林甩手离开,林力只得跟着往家走去。 有人说,西藏是一种病,不去治不好。现在看来,林力必然是众多患者之一,且属严重晚期。 “吃过饭你去学校,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学校录取,没有的话,就好好复习复习,明年再念一年。”林父接过老伴递来的饭,并没有正眼看儿子。 “哦。”林力还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还有没有其他娃报西藏?”林母小心翼翼地问。 “还不知道,应该没有。” “那就更不能去,连个伴都没,有点啥事谁照看你!” 林力三下五除二刨完饭,遵照父亲意愿,很快来到学校,顺利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他回到家时,父母正端坐在屋内的木桌旁,同坐的还有村里早些年在外闯荡的本家叔叔。 “林子,你怎现在才回来,都干啥了?”“遇到我同学了,在外面逛了一会儿。”父子俩一问一答。 “只有西藏录取?” 林力将通知书递给父亲,他又顺手递给了本家堂弟。 “林子,旁的不说,往后上班了,几年都回不来啊。” “西藏工作好找,叔叔。” “那你爸妈年纪大了,谁管?” “没工作更没法管。” 不管叔叔怎么说,林力都以工作为由回绝。 “那再念一年呢?” “不念了,今年考了557,明年能不能考这么高还说不定,就按这分数,省内也上不了好学校。” 夜色轻易来袭,最终的家庭大会不欢而散,老林仍然坚持着“宁可省内普校,不可西藏就读”的观点。只是后来,习惯失眠的林力夜半三更时还是听到了父母这样的对话。 “实在不行就叫娃去,长大了,拗不过啦。”林母劝慰老伴。 “省内好歹近,出点岔子好照看,西藏,西藏在哪里?谁去过?” 父母房间安静下来时,林力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翌日,老林刚刚起床,就见儿子独坐在院子里不知想些什么。他还在为昨日的事苦恼,并未主动搭话。 6月的清晨,少了太阳公公福泽的照料,倒也多了几分清爽,林力见父亲没有理睬,只得自行开口,“爸,你今儿去哪块地里,我给你帮忙去。” 林父不吭声,自顾自地从狗窝旁拎起一把锄头,林力不敢追问,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拿起锄头,紧跟在他身后。二人一路无语,十几分钟后,林父接连抽完了三颗烟,却只道,“地里的活你干不了,回去吧。” “爸,再怎说考上大学了你该高兴嘛,西藏没啥不好的,毕业了就能找到工作,工资还高。” 林力所有坚持去西藏的理由无一不围绕着工作、工资,他知道,这是父亲的软肋,也是唯一的筹码。 父子俩这时已经来到地畔,老林再次点燃一颗香烟,他不像昨日那样怒气十足了,但仍始终不肯松口。 “不管去哪里爸都不应拦你,北京、上海,那么多大地方、好地方怎就不选,偏选个西藏,你说你这娃,不看看人家都往哪里跑?” “爸,大地方有大地方的好,小地方也不见得就不好。” 父子俩这时倒心平气和地坐在了一起,林父仍一支紧着一支地吸着烟,除了担心伙食不同、住宿差异,他还在为从未出过远门的儿子的旅途煎熬。 “林子,西藏可不比大地方,不说本土本乡了,怕是本省人都没几个,况且光坐火车,估计都得好些天,你最远就去过省城,爸不放心啊!” 林力见父亲操心这些,悬着的心随即安放下来了。他现在终于承认,省内名校不少,可录取分数线总能令多数学子望尘莫及,作为打小成绩拔尖又深得同村人吹捧的“学霸”,他不会允许自己在省内普校就读,可要考上名校,实在没有太大把握。 “爸,我都十八啦,不怕。” 太阳渐渐爬上山头,一星半点光芒从树梢漏了下来,父子俩赶忙加大干活力度,算时间,林母的早饭该做好了。 “爸,放心,我去了肯定能跟其他人处得来,人家也都是大学生,有文化着呢!” 林父不言语,这时,他又开始为别的事发愁了。 “依你说,吃饭、住宿都没问题,跟同学也好相处,毕业了工作好找,工资还高?” “对,国家政策好着呢!” 林力顺带把录取通知书上的一些信息告诉了父亲,诸如住宿费、乘车信息等。 “那谁带你去?” 这倒着实问住了林力。 日头越爬越高,父子俩终究干完了农活,彼此扛着锄头往家走去,一路上仍旧无语,只是远远便听见了熟悉的呼喊。 “爸,我妈喊呢。” “听见了,你给应声下。” 林父此时在心里默默算起了帐,按照儿子描述,一年学费3500,一学期住宿费800,一年光学费住宿费就要5100,来回车费、伙食费,再怎样也要万把元,可这万把元,又到何处去筹? “爸,你想啥呢?”林力放下锄头,见父亲怔在原地,不禁问。 “哦,没啥,去拉萨得你表哥送,人家走南闯北好些年了。” 8月28日,林力跟着表哥,先是来到省城,在一番熙来攘往的人群中,顺利买到了两张开往拉萨的t166列车车票。这是他头一次坐火车,难免兴奋,几小时的漫长等待竟也匆匆而逝,候车室倒是隐秘,就连表哥这常年外出的人也不曾察觉,后来,在站内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才顺利地在一层与二层间的夹层里找到了它。 “林子,咱要坐近40小时的车,你有啥想吃的,我赶紧去买,火车上的东西可贵得很。” “没有。”林力脑海里充斥着花花世界的新鲜,同时,这个身着洛北中学校服的年轻人儿此刻在一群光鲜亮丽的人们灼热眼神的注视下,自然分外拘束,除了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实在想不出更好出路。 “哦,哥,那上厕所怎么办?”他小声问,刚问完就被自己蠢哭了,火车上那么多人,难不成都憋着? “昂?”不等表哥回应,林力赶忙轻声说,“没啥,哥。” t166次列车是由上海发往拉萨的特快列车,林力在听到检票进站的广播消息后,赶忙站起身,紧跟着表哥。 俩人座位号是连着的,10车厢72、73号。上车后,表哥眼疾手快,赶忙占据了行李架的一些空间,林力看在眼里,马上将手中的行李递给他,车厢里很是拥挤,不大一会儿就已人满为患,行李架更是早就“座无虚席”了。 “哥,多亏有你,要是我,肯定找不到地方放行李了。”俩人坐定后,林力抹了一把汗,同时深深吸了口气。 “咱这可是硬座,40小时长着呢!”表哥对林力的褒奖不以为然,这是他多年闯荡的结果。 林力的表哥比林力大了五六岁,同样单薄瘦弱,初二没读完便被“社会大学”录取了,前些年一直在外省做餐饮,大概生意不景气,年中返回省城,改行做起了美发。 “林子,你真选定西藏了?”说这话时,列车已徐徐启动,车厢内也渐渐安静下来,窗外,无数铁轨汇聚的地方,像极了人生十字路口的诸多选择。 “嗯。” 大概为了应景,列车广播里竟也响起了熟悉的歌谣: 坐上了火车去拉萨 去看那神奇的布达拉 去看那最美的格桑花呀 盛开在雪山下 …… 第2章 拉萨感冒须当心 4个小时后,车厢再次变得热闹,原本互不相识的人们在彼此矜持的寒暄中开始以各种理由攀谈起来,林力看着列车快速地穿行在陌生的时空里,新鲜感再次取代了预谋窜出的些许疲惫。 10号车厢是定员98的硬座车厢,由于要在青藏高原长时间行驶,除了定员外,并无站票出售,但因学子较多,行李仍旧充塞了所有角落。 现在已是午后,林力和表哥简单吃喝了一点后,也开始与对坐的陌生人交谈起来。实际上,林力只是礼貌性地同他人分别打了招呼就又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了,表哥则与其余二人打起了扑克。 且不说列车驶过村庄时外省建筑带来的兴味,单就铁道旁先前掠过的古老房屋就足以勾起林力兴致。在他眼里,高楼大厦是风景,低矮民房与不知名树木更是别样风情。 林力发觉,除了墙体仍大多沿用黄土夯实而建,房顶的坡度随着列车行驶也渐渐变缓,瓦片倒是清一色的灰色,一些被遗弃的老旧房屋,就算屋顶早已坍塌,墙体仍不忘坚强地挺立着。 “小伙子,一路上也不见你说话,是要去哪儿呢?” 林力收回贪婪地在窗外游走的目光,对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大爷说,“西藏。” “去西藏做什么,旅游吗?” “不,去上学。”林力有些腼腆。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就连隔着玻璃,甚至都能感到丝丝凉意,表哥不玩牌了,好像还赢了百十元钱,心情自然不错。 “林子,明天下午三四点才能到呢,哥带你去餐厅吃点饭吧!” “不了,哥,吃桶泡面就行。”说完,他赶忙从包里掏出两桶面。 表哥没有坚持。 夜色来袭,林力这才发觉漫漫长夜的煎熬,除了不能任目光肆意游走,就算闭目,也断难入眠。 约莫凌晨四点,当他终于迷糊犯困时,列车驶抵了格尔木。20分钟后,青藏高原就要以它雄伟勃发的姿态展现在人们眼前了。这是林力的主观臆断,他却因为此事兴致盎然,本就少得可怜的瞌睡虫再次被无情驱散了。 “林子,赶紧眯会儿,明天下车少不了高原反应,休息不好更严重。”表哥并未睁开双眼,他的表情甚至有些痛苦。 林力环顾四周,形形色色的睡觉姿势应有尽有。他打算起身解手,却差点踩到了蜷缩在座位下酣然入睡的一位中年大叔,其余渐入梦境的人儿,或者靠着座位委曲求全,或者彼此“勾肩搭背”,还或者,占据他人位置不肯离去…… 后来,林力还是靠在窗边睡着了,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不知是休息不佳亦或高反前兆。列车内的供氧设备早已开始运作,座位下的出氧口,甚至可以明显感到气流涌动。 黎明再次来临时,映入林力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和斑斑驳驳片片点点的雪山,天空漂浮的朵朵白云映衬着空旷无垠的高原,偶尔出现的条条冰河极不和谐的镶嵌在黄色绿色相间的草原上,大片美景尽收眼底。 列车越过唐古拉山口后,林力再次感到脑袋胀痛,浑身乏力,他知道,这是高原反应的基本特征,列车广播里,乘务员也在不断提醒广大游客减少走动、多喝热水。窗外的时而出现的藏羚羊悠闲地在人们目之所及的地方觅食,大概习惯了这呼啸而过的庞然大物,就算列车鸣笛,它们也没有受到惊吓。 其他林力暂时说不上名字的诸如藏野驴、野牦牛等更令他领略到大自然的奇绝。 正午不久,一片无限蔚蓝的硕大湖泊再次成为人们的焦点,隔窗而视,仿佛置身湖边。列车行驶了十几分钟,它却依然近在眼前。 “这怕是错那湖吧?”老大爷同站在他座位边的另一位老者说。 “嗯,这错那湖可是当地的神湖呢!” 当列车稳稳地停在终点站拉萨时,林力下车后的第一感受不是传说中的头晕目眩,而是神清气爽。 神清,是因为拉萨绝不是他道听途说中那般处处搭帐篷、人人吃生肉;气爽,是因为8月时节的拉萨一点不像内地那般燥热难耐,甚至,空气都是甜的。 当然,突兀与荒凉还是展露无遗。他扫视四周,火车站在一些为数不多的低矮建筑衬托下显得分外“高大上”,底部与顶部宽窄不一的形象造就了“下大上小”的梯形模样,红白相间的颜料搭配尽显西藏特色,火车站前的广场上,五星红旗分外耀眼。不远处的店铺,除了用汉语写清店名,还有一些林力看不懂的拼音文字再次标明,几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藏族大哥正在四下拉客。 这时已是午后四点一刻,林力和表哥按照通知书上的指示快速出站,而后在一处百益超市连锁店前顺利地找到了开往学校的公交。按照指示,9月2日至3日报道,他们早来了两天,时间分外充裕。 “林子,看你这样子,也没个啥反应嘛。”表哥打趣。 “嗯,你呢?” “好像有点,兴许在车上没休息好吧。” 公交不少,挤车的人更多。不大一会儿,车辆已驶出三五辆,也驶进了三五辆,林力二人幸运地挤上公交,在售票员大姐“每人一元、行李一元”的叫喊声中快速穿行,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小城模样,除了牢牢攥住行李箱,他还再次向自己的执拗表达了默许。 “嗯,到底是首府,总比老家县城好。” 说到拉萨,这是个素以风光秀丽、历史悠久、文化灿烂、风俗民情独特、名胜古迹众多、宗教色彩浓厚而闻名于世的高原城市。同时,它还拥有气势恢宏的地质景观、磅礴玉洁的雪峰冰川、美丽恬静的草原风光、波光万顷的高原湖泊、气象万千的地热云雾和郁郁湿润的湿地林卡。 公交在一座满是沧桑的古老建筑前停稳,售票员大姐大声喊,“北蕃大学到了,北蕃大学到了!”一口浓重的夹杂着林力听不懂的方言的普通话提醒着车上为数不多的新生,末了,大姐还用另一种语言重复。没错,公交站旁正是世界“最高”学府,也是林力心心念念的象牙塔。 他拖着行李,跟表哥先是在学校门口的公告上确认了报道时间,而后在附近找了间便宜旅馆,二人刚欲上楼,老板却善意提醒,“后院有藏獒,不过是拴着的,别吓着了。” 林力于是小心翼翼地上楼,不敢发出太大声响。藏獒倒不陌生,可真正见到“活物”时,还是极为诧异。 这是个安静趴卧的庞然大物,浑身乌黑,晶莹光洁,没有一根杂毛。可能二人上楼的声音还是惊扰了它的美梦,它缓缓抬起头,像极了一头威武的雄狮,头部光亮的浓密毛发像是美丽的披肩,一直拖到脚下,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林力,它的嘴微微张开,伸出半截血红的舌头,一只毛茸茸的尾巴藏在身后,完美地遮挡了压在身下的巨型铁链。 放好行李,一切安排妥当后,俩人才想起慰劳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现在已近下午8点。 8点对内地的大多数城市已是华灯初上的夜了,就算夏日,也绝不如拉萨这般艳阳初褪,长期在藏的人,是不会称拉萨的8点为晚上的。 林力二人虽无严重高反,浑身困倦却必不可少,索性在小旅馆楼下的一家面馆驻足,各自点了一碗面条。 “哥,这面怎这么贵?”林力小声嘀咕。 “是啊,比咱省城的都要贵。” 没错,这是林力对拉萨的第一认知,除了小旅馆房价高过省城,餐饮业似乎更胜一筹。老家县城五六元的面,这里竟然卖到了十元。 俩人吃过饭回到旅馆,林力本打算倒头就睡,表哥却要坚持洗澡。“少运动、不洗澡”是旅馆老板对两位首次进藏年轻人的建议,林力听在耳中、记在心中,表哥却仗着常年在外的经验对老板的话嗤之以鼻、不予采纳。现在,他已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了洗澡间前。 “哥,听人家老板的,实在要洗,明天洗嘛。” “没事没事,坐了30多个小时火车,不洗澡睡不着,你困了就先睡。”表哥说这话时已脱掉了外套,洗澡间的水声哗啦哗啦地响。 “哦。”林力没有这些讲究,作为大山深处的农家子弟,甭说坐车了,一年到头也洗不了几回澡。 表哥呢,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城里人的干净做派多少学了一些。 许是过于困倦,亦或是不愿做些无谓思索,林力躺在床上不到五分钟便沉沉睡去。第二天阳光初上,才猛然想起没有跟父母报平安。 他慌忙拨通电话,那头的父亲显然分外焦虑。 “你不是昨天就该到吗,打电话也不接。” “昨天到拉萨很晚了,吃过饭睡着了。” “哦,一路上都还好吧?” “嗯,好着呢,爸,你不操心。” 林力挂断电话,看到表哥仍未起床,小声喊,“哥,该起来吃饭啦!” “哦。”表哥的声音很沉,嗓音也怪怪的。“莫不是真感冒了?”他一面思索,一面钻出被窝,穿好衣服。 出于大把时光无处挥霍,俩人走出旅馆,在街市上四处游荡,实际上,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个“大巷子”,除了斑斑驳驳的不甚平整的藏式墙体,脚下道路也多为青石铺垫,石块间缝隙明显。走出巷子半小时后,表哥忽然止住脚步,“前面有药店,我去买药,嗓子好像不舒服。”他说。 他们快步来到药店,老板听完描述,很快开好药方,待表哥付款后,才又接着说,“少走动、多喝水,明天要还不起效,赶紧去输液。” “卖药就卖药,他妈的,还吓唬人!”走出不远,表哥抱怨。 林力不插话,二人原路折返,却不约而同地在昨天的面馆前停止步伐,“哥,要不咱还在这对付对付?” 表哥这次不说话了,他把药店老板与旅店老板的话连在一起,不免重视起自己的感冒,况且,连续一个小时的来回步行,困倦之意又轻易袭来。 见表哥半晌无语,又在面馆老板接连催促与冷若冰霜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林力只得问,“哥,吃点啥?” “随便吧。” 他赶忙叫了两碗牛肉面。 吃过饭、服过药,表哥在林力的一再坚持下睡着了,无所事事的林力则在这段空当来到了学校。 “学生证呢?”一位藏族门卫大哥问。 “我是来报道的。” “报道的话来早了,后天才是正日子。” 林力还想再往学校走,却被拦在了门外。 他只得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往旅馆走去,8月底的拉萨,相较于内地的热浪习习,像极了将息未息的灶膛里的余火,扑腾扑腾地散发不了多少能量。有时早上起床,竟是一番寒意,但倘到午后,却又变得炎热起来,毫不顾忌穿着厚实或是单薄的人的考虑,于是便有了“清早冻死狗、晌午热死人”的玩笑话。对这一点,初入拉萨的人顾虑最多, 且最为忧虑,本地人或是长期在藏的人却没有多少感受,最多是,耐寒的稍稍有些过头的人始终薄衣轻衫,反之则老老实实地厚厚包裹,这是约定俗成的,所以当你走在街上遇到两个完全反季节或一薄一厚穿着的人时,除了不必互相在内心鄙视对方,更多的当是习以为常。 毫无疑问,林力不属于耐寒派,他的印着洛北中学的长袖校服下,甚至还暗藏了一件薄毛衣。 “哥,你好点没?”林力返回旅馆,见表哥已醒,忙问。 “妈的,洗个澡也能感冒。”表哥喝了口水,接着说,“高反都没事,感冒怎还好不了呢?” 林力不知如何接话,却忽然想起药店老板的嘱咐,“不行去输液吧,哥。” “没事,刚吃一顿药,哪有那么灵了。” 将近9点,夜幕终于笼罩了整个拉萨,这个四面环山的城市比大城市少了些许嘈杂,却并不冷清,窗外,各式各样的繁华应有尽有。 圣城的阳光再次透过窗帘洒进房间时,表哥的感冒没有丝毫好转,甚至咳嗽也变得频繁,俩人只得匆匆赶到旅馆附近的诊所,这一次,表哥没有抱怨,但仍少不了玩笑。 “林子,西藏的建设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说完笑,伴着咳。 林力也便跟着笑,毕业后的事,谁又可以提前预知呢? 这样,表哥在诊所接连输了3瓶液,林力一直守在身边,这时,他也学着开玩笑,“哥,怎感觉像是我来送你上学呢?” 起风了,看样子还要起雨了,俩人赶忙往旅馆奔去。 第3章 多吉次仁的迷惑 输液果然奏效,表哥第二天明显感冒好转,他也因此精神抖擞。 “林子,明天才能报道吗?” “嗯。” 他们匆匆吃过早饭,又在诊所输完液,表哥吆喝着四处逛逛,林力不便拒绝,他们约好,先去布达拉。 说到布达拉宫,它坐落于拉萨市区西北玛布日山上,是世界上海拔最高,集宫殿、城堡和寺院于一体的宏伟建筑,也是西藏最庞大、最完整的古代宫堡建筑群,距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相传,公元640年,吐蕃王朝赞普松赞干布出于对大唐王朝先进经济文化及唐太宗的仰慕,派遣学识渊博、汉语纯熟的大相禄东赞率使团向唐太宗李世民请婚,布达拉宫便是为了迎娶文成公主而建。 二人打车从旅馆出发,不到10分钟便来到了布达拉脚下,林力忽然想起曾经读过的仓央嘉措的绝美情诗。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旗,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 此刻,真正置身其中时,再次回味,他甚至瞥见了某个踏雪而归的绝代才子飘然降临。 这个依山而建的高约百余米的红黄白相间的藏式建筑吸引了来自国内外的众多游客,尤其是藏传佛教信徒,更是络绎不绝。 “林子,你看,那个藏民是不是一直在磕头?” 林力循着表哥的指引看去,一个身着藏装的信徒正在五体投地匍匐,他双手向前直伸,每伏身一次,以手划地为号,起身后前行到记号处再匍匐,如此周而复始。 可能声音有点大,身旁的一位老者赶忙纠正,“那是磕长头,是藏传佛教信仰者最至诚的礼佛方式之一。磕头朝圣的人在其五体投地的时候,是为身敬;同时口中不断念咒,是为语敬;心中不断想念着佛,是为意敬。” “哦。”他们对这个竟能随口言明磕长头深意的长者深表钦佩,也便不敢胡言乱语。 隔着一条马路,在布达拉宫右侧,药王山正是观景的绝佳去处。不必爬高,数米至十数米即可观赏50元面额钞票反面的真实写景,这不,表哥已经掏出了50元钱。 “你瞧,50块背面的布达拉与眼前的分毫不差!” 林力笑而不语,看来表哥对拉萨已经颇有好感了。 二人在布达拉广场信步闲逛直至华灯初上,返回旅馆倒头便睡,再次醒来时已是阳光灿灿,林力收拾好报名所需的一应物品,他的内心激动又忐忑,“今天总该可以光明正大地进校门了吧!”他心想。 9月,校园的树叶有些墨绿、有些浅黄,但却都像营养不良的孩子,垂着脑袋。天空蓝得明净高爽,白云美得浅淡悠闲,这异乡校园满是金风乍起,白露初临的神韵,相比而言,目之所及的山上,除了遮蔽黄沙的草皮,一棵树都没有,山脚下的小片“山林”也因此分外显眼。 循着指示,二人很快找到了报名点,也顺利地完成了注册、缴费、找宿舍等程序。这是个不大的校园,跟洛北中学别无两样,唯一区别在于,学生活动中心不远,足球场与篮球场分外显眼。 两个星期后,林力已经和宿舍的所有人熟识了, 不知何故,他对多吉次仁这个名字感到分外亲切,这也是他头一个记住的藏族名字。  他们有时一起去食堂打饭,有时一起沉溺网络,这样的日子着实舒坦,只是少了知识滋养,终究还是空落落的。 “多吉次仁,你这名字能简称吗?” 多吉没理他。 林力只得稍稍提高声调,“嗯,多吉就行。”他摘下耳机。 “能问个问题吗?”“问吧。”俩人一问一答。 “你叫多吉次仁,哪个字是你的姓呢?” 多吉关掉音乐,林力这才仔细端详了眼前的这个雪域汉子。他身材魁梧却又眉清目秀,一身hip-hop装扮外加爆炸发型显得格外潮。 这发型,除了将后脑杓的头发全部吹得站立起来,额头前的刘海,也要拉得直直的,并且遮住左眼。 “我的名字里没有姓,我们大部分人的名字都没有姓。” “哦。”林力为自己冒失的发问感到尴尬,多吉却不以为然,“我认识的汉族都要问这个问题,姓氏有那么重要吗?” 天色深沉,夜幕降临。舍友们陆陆续续地返回宿舍,多吉再次沉浸在他的音乐王国里了,直到宿舍熄灯,他也没再开口,只是不停哼唱着、思索着,好像还在追忆着什么。 由于第二天上课较晚,一众人等尽数失眠。多吉则是坐在阳台上喝着可乐唱着歌,大概为了仪式感,他还特意点燃一支蜡烛,伴着窗外奔流不息的河水,实在文艺范十足。 “多吉次仁,明天有大学语文,你不预习吗?”谢芙蓉问。这是个五官端正、满面白净却又头发凌乱的男生,终日闷闷不乐。 “叫我多吉。” “哦。”芙蓉不再多嘴。 多吉却无意结束话题,“不是有林力吗?” 大家跟着笑,林力不以为然,他为多吉这番话感到骄傲,更为先前浪费的时光感到惋惜。 死气沉沉的大学语文课上,老师面无表情地宣读着一些本该烂熟于心的作者简介,教室出奇地安静,林力似乎略感失落,准备好的资料竟也因此显得赘余。 然而,这个念头刚划过脑海,教室里却变得热闹起来,林力左顾右盼,多吉只得提醒:老师要提问! 这可实在让一颗失落的心找到些许慰藉,看着前一刻还觉得多余的资料,再看看周围同学交头接耳的样子,一股无以言明的优越感顿时升上林力心头。 “好了,大家讨论完了吧?”老师语毕,教室里再次异常安静。 大抵是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老师也没追问,自顾自地又准备开始唱“独角戏”了。这可急坏了林力,连连举手竟被无视,他只好站起身来,大声说:“老师,我要回答这个问题!” 想必没人见过这种轰轰烈烈惊世骇俗的举措,就连老师,也愣了几秒,才语塞地说道:“哦,那你来吧……” 不管怎样,林力算是为这事出了名,以至宿舍“卧谈会”的内容往往就此展开,甚至走在路上,也总有人指指点点。 难不成多吉有未卜先知能力?舍友们对他顶礼膜拜,多吉却一再摆手,“大哥们,明后两天的值日我包了,能借点钱吗?” “啥?”一伙人被他雷到了。原来,作为本地学生,他仍跟中学一样,每周生活费都是固定的,因为前些天购置音乐设备,眼看就要饿死。 舍友甲乙匆匆夺门而去,芙蓉也莫名其妙地肚子疼,余下的藏族同学,除了摆出鬼脸,还将他的衣兜翻了个底朝天,只有林力,再次做了让他名震宿舍的举动。 “要多少,多吉?”他似乎对自己的处境认识不清。 “放心的话,你把银行卡给我,我自己去取。” 林力多少有些犹豫,可出于无处安放的面子,还是大义凛然地掏出卡递给了多吉。 下午,他去查询余额时,却惊讶地发现少了2000。 “2000?”林力的心凉了半截。 于是,舍友们又开始轮流安慰他, 就连芙蓉,也跟着凑热闹,“初来乍到,人心隔肚皮啊!” 他们甚至抢着为林力的晚饭付钱,除了敬佩这种大无畏的牺牲主义,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 几天里,林力食无味寝无眠,他为自己后续的生计感到迷茫担忧,好几次,他掏出电话,却在拨通前匆匆挂断。 这电话,不是打给多吉,便是打给父亲。 “打给多吉,说什么,质问他取这么多钱干嘛?”“可人家也没说不还啊!” “打给父亲,又说什么,刚开学就要钱吗?”“就算要,估计也没有。”林力脑海中,仿佛住着两个小人,一刻不停地掐架。 终于熬到周末,多吉提前返校,林力则像是等待高考揭榜时那般忐忑,他努力地想要组织一些感人肺腑的词句,以期得到多吉同情,继而要回他取走的2000块钱。 “大家都在啊!”多吉仍旧戴着耳机。 大概害怕林力冲动,舍友们齐刷刷地准备拉住他,不久前,芙蓉还一再叮嘱,“冲动是魔鬼,万事好商量!” “哦,多吉,你……” “这是2000块,另外,我特意从家里带了些风干牛肉。”多吉顿了下,“哦,就是将新鲜牦牛肉自然风干而成,不加任何作料哦,大家尝尝。”他放下钱物,扫视了舍友们,对他们莫名其妙的表现感到讶异。 “对了,上周五取完钱着急回家,只把卡给你,忘了说取钱的事。”多吉对林力补充。 “要存钱的话……”不等多吉继续,桌子上的风干肉已被疯抢而空。 第4章 不敌藏面的阎王 林力在经历了与多吉次仁的小小误会后,对这个多才多艺的雪域汉子分外欣赏,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迅速升温,就连芙蓉也感慨,妈的,男人也喜欢帅的,林力这狗东西。 入藏不久的林力,经过电视节目耳濡目染的熏陶,认为藏族同胞普遍能歌善舞。多吉同学的“能歌”不容分说,就连“善舞”也在他的衣着打扮上暴露无遗,可到底如何,林力尚未领略。 自打多吉将2000块钱和一大包风干肉放在桌子上,林力已经对他“芳心暗许”了,这个衣着时尚、长相俊朗又酷爱音乐的男生具备了林力心中男神所有该具备的条件。当晚,二人很快在“可乐对饮”中彼此交心,也让林力再次为选择这所学校感到欣慰。 “我们藏族的大多心直口快。” “你差点吓死我,这2000块可是我半年生活费啊!” 多吉还真是心直口快,“我靠,半年?那你家得多穷?” 林力只得陪笑,他也不知道每月400块怎么活下去。 “你看,早餐5块,午餐8块,晚饭就算不吃,你这400块也不够。”多吉替他算。 芙蓉拉开阳台上的窗帘,笑吟吟地想要加入,多吉却喊,“蜡烛都烧完啦,快去我包里找。” 他赶忙悻悻地来到多吉床边,在包里翻找起来,还真是,别的不说,居然有一把蜡烛。 可能不愿芙蓉孤枕难眠,林力在得到多吉默许后腾出了一些空地,芙蓉便足以放下凳子。 “你们俩聊啥呢,这么嗨。” “小屁孩懂什么。”多吉怼他。 蜡烛再次燃尽时,三人才意犹未尽地爬上床钻进被窝。 早睡不一定早起,晚睡却注定晚起。不出所料,林力三人在第二天的早操上尽数迟到。林力便埋怨,“王伟,你起来都不喊我们,不够意思了啊。” “我七点半就去跑步了,你们都还睡得香,谁敢叫?”作为宿舍的“纪律委员”,王伟时刻以身作则,坚持早睡早起。 这确实不怪他,八点半出操,舍友们基本八点起床,有时为了多睡,他们八点二十起床就直奔学生活动中心,七点半着实早了。 “这是命,得认。”多吉颇有哲学家范儿。 林力、芙蓉此时却垂头丧气,他们见识过学院领导发飙的样子,也领略过手段,那史无前例、那惨绝人寰、那灭绝人性,想来都让人不寒而栗。 施展此等绝技的,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西装革履,满口黄牙,走路左摇右晃,情绪激动的中年男子。新生们喊他“任老师”,学长们喊他“任阎王”,老任的杀手锏最吓人,往往不问青红皂白一顿狂殴,而后,政治教育一堆,根本没有辩解机会,不知冤死多少亡魂。 听说老任是部队来的,不知怎的就进了这“高等学府”,如今还“官居要职”,掌管着学院一众学生生死,众人只道是敢怒不敢言,也曾听将要毕业的学长学姐们设想的种种“绝地反击”之道,只是好像很少得手,唯一“大快人心”的典型不过是砸碎了老任办公室的玻璃,而且是一连几天。 “你真不怕?”“怕啥?”芙蓉、多吉一问一答。 林力插话,“反正我怕,从小到大还没挨过老师揍,要是大学破例,太丢人。” “瞅你俩那损色。”多吉鄙视,他依旧戴着耳机听着歌,高潮时,还不忘来一段自创街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来只能这样了, 林力在心里默念,但同时,他还祈祷,盼望着诸如今天出操记录被学生干部搞丢了、被风吹跑了,或者别的什么。  “拉肚子没带纸?”“嗯,这样也行。”他暗自嘀咕。 任阎王最大的乐趣大概是吓唬学生。这一点,从第二天早上他用手机砸迟到的学长便暴露了,奇怪的是,他用手机砸完人后,除了让跟在身旁的学生干部再去捡拾,似乎没有半点震慑作用。 对,如果一定要有,那就是自己被气得脸色通红,新手机也近乎报废。 “有本事砸就别捡呀。”大家交头接耳。 眼下,他正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呼哧呼哧地朝“早操大军”走来。 “各班长,看一下你们班谁没来!”他站在学生活动中心的台阶上,大声喊。 林力吓得一哆嗦。 “学生会的,把没来的给我记好咯,昨天的考勤呢?” 芙蓉已开始发抖。 任阎王将早操考勤记录逐一宣读,而后大手一挥,“念到名字的留下,其余都回去。” 林力、芙蓉、多吉等人作为大一新生“代表”,有幸亲身领略了任阎王的手段,大概为了显示仁慈,阎王对这些初犯者并未动手,只是骂骂咧咧地如此训诫: “别看人家大三大四的拽,他们可都是要毕业的人了,自己几斤几两,好好掂量掂量。” 林力以为,他会至少说些斥责的话,诸如,别浪费父母血汗钱、多少学点之类,现在看来,还是太年轻、太单纯。 大概觉得不解气,三人正欲离开时,芙蓉还无辜挨了阎王一记飞脚。 多吉便又有了讥讽二人的说辞,“这算啥嘛,你俩都郁闷,没出息。” 可看到芙蓉可怜巴巴的委屈样,他又接着宽慰,“你小子运气不好,白挨了一脚,这样,我请你们尝尝藏餐吧!” “下午吧,上午没心情。”林力有气无力。 “还好上午只有一节课。”芙蓉补充。 课后,三人快步赶回宿舍,时间尚早,就算伴着多吉劲爆的摇滚,林力依然倒头便睡。 “唉,两个衰人……”多吉叹息,很快戴起耳机,不久就陶醉其中了。 “那下午还尝不尝藏餐?”芙蓉见多吉戴上耳机,小声问尚未入眠的林力。 “你在逗我玩吗?”林力恶狠狠地瞪。 离北蕃大学不远,有一家甜茶馆,名为阿佳啦茶馆。虽然心情欠佳,可在芙蓉的一再怂恿下,林力还是选择了妥协,他心理泛起嘀咕,不是吃饭吗?来茶馆作甚?喝茶? 芙蓉一边架着林力,一边继续吐槽,妈的,你俩运气倒好,害我白挨任阎王一脚。 多吉仍旧戴着耳机,不知是不愿理芙蓉还是没有听见。风儿吹来,拂起他的丝丝秀发,这才骂骂咧咧,吹啥子风哟,发型都搞乱了。 三人来到茶馆时,林力拉住芙蓉,不是吃午饭吗?真来喝茶啊? 多吉这次听得清楚,“谁给你说茶馆是喝茶的,也有特色小吃的好不?” “阿佳啦,碟秀哒。”他用藏语同老板打招呼,茶馆很小,只有三张桌子。 老板走了过来,她看上去三十出头,黄铜色的皮肤在并不标志的五官映衬下特色鲜明,莞尔一笑,两只酒窝分外醉人。 多吉同她用藏语聊了一会儿,才征询意见:甜茶你们可以尝尝,藏面凉粉啥的也可以试试,哦,对,炸土豆挺不错。他更像自言自语。 林力看着芙蓉,似乎为了统一意见,多吉说完,他俩连连点头,阿佳正站在三人身旁,仍旧微笑。 “甜茶是啥?茶叶里加糖?”芙蓉见阿佳走开,赶忙请教。 “茶馆里的一般都是将茶叶、糖与奶粉一起煮沸,而后过滤掉茶叶,这种比较省时,成本也较低。”多吉难得耐心。 “炸土豆不用介绍吧?”他反问。 俩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条状土豆炸至金黄,撒上辣椒面,这样的作法最常见,也深受西藏人民喜爱。 阿佳很快拿来一壶茶,十分客气地向他们各自倒了一杯。林力像在家一般,要不是烫,大约会一饮而尽。 “你这衰人。” 林力放下杯子,甜茶透着奶粉与茶香气息。 多吉拿起茶壶,又将茶杯填满。 “本来就烫,再说还没喝完,等下倒嘛。” 芙蓉同样表示疑惑。 “这是我们藏族的礼仪,只要茶杯不满,就要填满。” 藏面与炸土豆这时也端了上来,从表面看,除了棍状的粗约3-5毫米的面条外,一些葱花与牦牛肉丁甘愿当起了配角。 林力嚼了一口,似乎有些夹生。 “茶馆的藏面都是青稞面掺杂小麦粉的,不然色泽过黑,你们更吃不惯。” “哦,对,来份酸萝卜。”多吉大概想起了什么,又冲阿佳招手。 现在看来,这种面口感绵糯,色泽微黄,烹制前只需将已煮熟放凉的面盛入碗中,或将其过一道滚烫浓郁的牦牛骨汤,而后置入碗中,浇上汤汁,撒上佐料即可。 “我靠,看阿佳做面,我也学会了。”芙蓉放下碗,目不转睛。 “最难的是熬汤,面倒是好买。”多吉一脸幽怨,“要不要再来一碗?”他补充。 盛藏面的碗似乎普遍较小,要说吃饱,一碗着实少了些。 “算了,今天也见识了冰山一角嘛,下次吧!”芙蓉放下筷子,又对眼前的藏式卡垫起了兴致。 “卡垫大约等同于沙发垫,属于编织类,其上花色多能体现民族特色。”林力替多吉解释。 三人走出茶馆,午休时间不足,只得慢悠悠地在学院里闲逛,多吉抽空教了林力两个藏语。 “阿佳,姐姐或者年轻阿姨的意思,一般指比自己年长不多的女性,阿佳啦,是阿佳的敬语,年龄相仿或较小的漂亮小姐姐一般称为怎玛。” 二人心领神会,芙蓉不忘学以致用,“所以我们班班花是斯曲怎玛了?” “怎玛斯曲。”多吉纠正。 第5章 我们都是地球人 10月来临,林力对学校已然十分熟悉了,他努力坚持着“纪律委员”制定的“早出晚归”的作息规律,清晨迎着朝阳,深夜背着荷月,一遍遍地侍弄着他的“知识田地”,芙蓉有时伴着他。10月间,高原已有了阵阵寒意。 一月来,尽管省吃俭用,林力仍旧花费了近500元。照此计算,他的不足5000元余额断难维系一年,这样想时,他便萌生了课外兼职的念头。 可到底能做些什么?又令他望而却步,思之生畏。 周末,芙蓉再也不愿陪林力在学院后花园干些读书的蠢事了,因为每每跨进去,便如踏足结界,一棵棵古树下,一丛丛花圃旁,总能瞥见一对对大胆恋人做些暧昧举动,时间久了,芙蓉就喊,不去了,不去了,再去人家以为我俩是死变态了。 “那去图书馆?”林力提议。 “爱去哪去哪,老娘不去了。” 话说芙蓉同学自从学会了“怎玛”一词后,便时常“骚扰”班花斯曲。对这种毫无悬念的“惨剧”,多吉等人屡劝不止,直到近日被无情“抛弃”,芙蓉的荷尔蒙才完全紊乱,他先是不修边幅了好几日,现在又摆出老娘不是男人的样子,实在吓人。 为了报答平日陪他读书的这份恩情,虽然不情愿,林力只得答应周末外出,前提是不能消费。 二人走出校门,在校园后门口的街市上游走,芙蓉本想上网,出于前提约束,只好作罢。这时,他看到一辆人力三轮车迎面驶来,顿时萌生新的念想。 “这该是拉萨特色吧?” “说了没钱,那我回去了。”林力面露不悦。 “我给钱,你陪我。” 一位藏族中年大叔将车停稳,敞篷三轮车除了同样装饰的别具民族特色,并无异样。大叔蹬着车,车轮便飞速转动。芙蓉只有10元,说明情况后,他们在离校不远的八廓街下车,瞬时便被涌动的人群吞没了。 这大概是拉萨街头人流密度最大的地段之一,藏族特色手工艺品应接不暇,穿过一道道历史沧桑的铺满青石的人行巷道,嗅着袅袅升腾的藏香古韵,着实让人流连忘返。 西藏建筑普遍低矮是为人熟知的,红白相间随处可见也不必赘述。在林力眼里,包裹得只留眼睛的外地游客更是别样趣味,西藏游早已悄然兴起,但倘如此怕晒,只恐少了几分兴味。 须知,拉萨可是日光城啊! 芙蓉反驳,来西藏是为了感受浓厚的藏文化,紫外线这么强,晒伤了不划算。 说完,他用手悄悄指了指不远的一位美女,你瞧,人家那么肤白貌美,晒出高原红,不是亏大了。 林力懒得争辩,日头正直,目之所及,分外耀眼。 10月,学生会的大部分部门都已招新完毕,林力与芙蓉图谋加入的被冠以“负责学院文稿撰写”的“秘书部”却始终杳无音信,看着张贴在宣传栏的新入会成员名单,二人常常私下嘀咕,“我俩这么损吗?” 国庆假日,芙蓉把自己深埋网吧,林力出于“缺吃少喝”的窘境,只得把自己窝在图书馆,装模作样地看着一些不痛不痒的书籍,假日结束时,他竟耐着性子读完了《飘》,虽然不久便忘了主人公名字。 走出图书馆,林力飘飘然,却一眼看到了同样飘飘然的芙蓉。二人像极了末世电影里被感染的丧尸,走路左摇右晃、面无血色,只差漏出咬人的獠牙。 但对同类,他们友善相处。 芙蓉的眼睛满是血丝,就连呼吸,也格外沉重。林力率先开口,“怎样,魔兽玩尽兴没?” “快吐了都。”芙蓉揉了揉眼睛,倦意十足。 他们来到宿舍楼下的宣传栏前,林力已不再“飘”了,他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喂,醒醒。” 芙蓉已经快要入眠了,被林力这般惊醒,难免不悦,“怎的,基地被偷了?” “你看,咱们部门招新的名单公布啦!” 芙蓉再次使劲揉揉双眼。 “明天咱们部门还要开迎新会呢。”林力有些激动。 晚上,他们甚至接到了部长亲自打来的电话,生怕二人漏网。 芙蓉回宿舍倒头便睡,林力却因为将要入会而兴奋难眠,在与多吉一番关于音乐的“深入”讨论后,他们的话题再次涉足学生会。 “依我说,不就是开个会嘛,大家伙坐到起吹哈子牛,还能做啥子哟?”多吉已成功“四川化”。 “小屁孩。”林力引用多吉的话怼他。 第二天上午放学,迎新会如约举行。部长是个走路带风又不拘一格的师兄,见新人到齐,他关上门,径直走上讲台。 “大家之前都见过,今天就是再熟悉熟悉。” “我靠,还真尼玛是吹牛啊!”林力泛起嘀咕。 “之前你们都各自交了份关于学院运动会的策划方案,我全都看了,写得不错,但芙蓉的最用心。” 听到自己名字,芙蓉本能地站起身来,他的眼睛依旧通红。 “哦,不用站起来。”部长摆摆手。 接下来发生的事林力没有过多关注,除了礼貌性地同部长及“会友”们一一互留电话,直到接到新任务,他才如梦方醒。 “近期学院需要几篇关于民族团结的稿子,大家辛苦下,每人写一篇,择优向学院推荐。” 大家纷纷看向芙蓉。 “哦,对,现在咱们部还缺个副部长,这篇稿子作为重要评选依据。” 这时,四五人分明目光坚毅、神情凝重。 “可我们都是内地人,没怎么接触藏族同学啊?”芙蓉仗着自己被部长表扬,信口开河。 他明显忽略了坐在角落的次仁旦增。 “你们都是内地人,我们是外地人咯?”仁增表情严肃。 部长连忙圆场,“民族团结可以写的素材很多嘛,个人畅想也是提倡的。” 芙蓉意识到话语欠妥,只得向仁增道歉,“我的意思是大家彼此了解少了些,我们都是中国人嘛。” “中国人,当然是咯,难不成我们还是外国人?” 眼见冲突一发不可收拾,部长先是示意芙蓉闭嘴,而后将仁增单独叫至门外。 “我也没说啥呀。”部长刚走,芙蓉就叫冤,几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纷纷议论。 “他也就随口一说,新生嘛,大家要互相体谅。”部长安慰仁增。 “对,你就可以围绕这个谈谈民族团结嘛,多好的现成题材,如果想用藏语写,放心,我们宿舍藏族同学多,我可以让他们帮忙看。” 仁增不说话,但明显心情好转,一双手无所适从。 “行了,进去吧。” 芙蓉还在高谈阔论,仁增已十分虔诚地向他伸出了右手。 大家纷纷鼓掌,“我们都是地球人,更是中国人!”仁增大声说道。 午后的课堂上,芙蓉因为心情大好甚至主动与林力扮演起了“课堂搅屎棍”,往往不等老师发问,二人便纷纷举手。 “老师,这个问题总该轮到我了吧,林力已经回答一个了。”芙蓉的话引起哄堂大笑。 “我还没说问什么呢?” 又是一阵大笑。 “你俩一起来吧,刚好是个对话练习。” “不,我想邀请仁增。” 后来发生的事,按仁增的话讲:芙蓉这货比林力更坑,完全没有征兆,好几个单词都不认识呢! 至于我们到底是内地人还是外地人,芙蓉在晚上回宿舍后作出了这番定论:不是要写民族团结吗?我的标题已经想好了。 “什么?” “就叫内地人与外地人。” “所以你到底是‘内地人’还是‘外地人’?” “俩小屁孩。”多吉再次强调。 眼看芙蓉的材料又要优于自己,林力只得向多吉请教。 “先去买瓶可乐。”多吉谈条件。 “还有?” “关键是你有钱吗?” 二人相视而笑,芙蓉嚷嚷着别吵,看样子真的已经有思路了。 夜色终于深沉,窗外的拉萨河水一刻不停地奔流不息,大桥上五彩斑斓的经幡伴随着清风阵阵起舞,在不算明亮的路灯照映下光彩夺目。 “为什么要叫经幡?” “其实该叫风马旗,这里还有个美丽的传说呢!”多吉饶有兴致。 “讲讲呗。” “这只是传说之一哦。”多吉接着说“当年佛祖坐在菩提树下,手持经卷闭目思索时,一阵大风刮来,吹走了他手中的经书,它们在风力的作用下,碎成了千万片,被风儿带到了世界各地,带到了那些正在遭受苦难的劳苦大众手中,凡是得到佛祖经书碎片的人都得到了幸福。人们为了感谢佛祖的恩赐,便用彩布制成三角形,上面印上经文,把它挂在风吹得到的地方,以求消灾祈福、护佑平安。” “最通用的说法是,反覆诵读经幡上的经文可以积累功德,功德圆满时就能够得到解脱,当经幡被风吹得哗啦哗啦时,便与诵经类似,所以无论大桥还是山口,都常挂有经幡。”多吉补充。 第6章 学不会的锅庄舞 多吉讲完关于经幡的美丽传说后,林力便不敢随意亵渎那五彩斑斓的圣物了,有时遇见随风起舞的旗子,就算不是经幡,心中也充满敬意。 几天后,秘书部新任副部长的名单公布了,不出所料,芙蓉当之无愧地进入了“领导层”,这让他与仁增的关系迅速升温,也便有了接触藏族舞蹈的机会。 在此之前,他们有幸在国庆来临前目睹过藏族同学们手拉手围成一圈翩翩起舞,可当仁增满面诚意地邀请二人加入时,林力却犯憷了。 “这舞名叫锅庄,人越多越带劲。” 芙蓉于是仔细观察起来,舞蹈时,一众男女拉手成圈,整个舞蹈基本动作有“悠颤跨腿”、“趋步辗转”、“跨腿踏步”等,舞者手臂以撩、甩、晃为主变换舞姿,队形先是顺时针行进,一段舞毕,便变换方向,圆圈依人数有大有小。 仁增见芙蓉看的起劲,跟着介绍,“锅庄舞的精髓是依靠腿部动作,腿部要灵活多变,上肢动作相对较少,并且大多为了配合腿部动作,腿部动作通常是矫健有力又不失灵活多变。要踏步、躲步、擦腿、跨腿、端腿等,这些动作要求膝盖松弛、颤动,其基本特征是膝关节有规律的颤动和屈伸,这种颤动又有轻柔和激烈之分……” “我靠,这么难?”芙蓉仍在津津有味地观看,林力已由犯憷变为发懵了。 “上面这些都是网络给出的所谓定义,学起来可没有那么复杂。” 林力这才发觉,仁增一直拿着手机,像是照本宣科。 “这么说吧,先往左走几步、而后跟着节拍跺跺脚,手上配合做些动作,主要是甩手,而后反方向重复。” 见林力仍一脸疑惑,仁增懒得解释,“再往简单了说,你人只要进圈了,左右两边的人会带着你跳的!” “哦。” 芙蓉回过神,自顾自地总结,“好像是不怎么难。” “哦,跟你们说的当然是最简单的,至于复杂的嘛,一时半会儿恐怕说不明白。” “嘿嘿,反正是要肢体接触嘛。”芙蓉一脸坏笑。 “忘了被怎玛甩了要死要活的日子了?”林力挖苦。 此后的几天午后,就算身体极度不协调的林力也被迫当起了“陪练”,芙蓉于是满足地说,“这才像兄弟嘛,我陪你读书,你得陪我练舞。” “练舞是假吧?” 实际上,林力在经过两次被迫“入圈”后仍无法对锅庄心领神会,芙蓉则不然,每次除了故意站在男女生的分界线上,还总强调,“总有人要与女生牵手,你们都害羞,那就我来吧!” 舞蹈进行时,往往要有特定音乐相伴,否则难免单调。 可能实在没有天分,林力还是选择当了“逃兵”,有时在图书馆的靠窗位置,还是能清晰瞥见欢快曼妙的舞姿。 11月悄然来袭,寒意已经可以轻易占领校园的角角落落了,芙蓉的锅庄得到了藏族同学的认可,他也因此成为宿舍首个“善舞”之人。 “多吉,大家都喜欢跳锅庄,你怎么不参与呢?” “锅庄的类型多了,你俩学的都是皮毛,我才懒得掺和。” “那也没见你跳复杂的吗?”芙蓉反问。 多吉没理睬。 舍友二人推门而入,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当天的兼职收入,这样的不和谐音调自然刺激到了本就“吃糠咽菜”的林力,不等二人落座,他已凑上前去。 “哥哥们, 哪里可以做兼职,还要不要人?”  王伟倒还坦率,绝不遮遮掩掩,开口便是,“一个学长介绍的家教。” 另一舍友反之,似乎怕泄露天机,眼光闪烁、躲躲藏藏。 “我是运气好,学长有事忙不过来,让我顶几天。” 但林力分明更想知道舍友不愿透露的商机,正是应了好奇害死猫这个训诫。 “有啥好事跟林力透漏透漏嘛,都是舍友,总不能真看他饿死吧?”王伟好心相劝。 “商机算不上,我就是想倒腾着卖点小玩意,比如充电宝、耳机、毛巾等,你们也看到,这些可都是必需品,超市倒是有,可你得去买,哦,对,重点是防晒霜。” “那人家找你买和去超市买有区别?” “当然有,我可是送货上门,如假包换。” “哦。”林力若有所思。 多吉此刻正在阳台上哼唱着自己的“原创歌曲”, 情到深处,不免手舞足蹈。 “你们说我再追一次怎玛斯曲怎么样?她好像最近分手了。” “啊!”就连沉浸在音乐中不能自拔的多吉也慌忙从阳台外转向室内,“锅庄跳傻了?”大家异口同声。 芙蓉不以为然,“实话告诉你们吧,最近学锅庄全是因为斯曲在哦。”说完一脸幸福,神秘感十足。 “那你得抓紧时间好好练,现在这水平,跟幼儿园小朋友差不多。”多吉见缝插针地嘲讽。 林力忍不住苦口婆心,“部长大人,学锅庄是好事,发神经可不行。” 事实是,芙蓉再次拜倒在了女神的石榴裙下,此后的一段时间,他每天都“起早贪黑”,起早,是为了给怎玛买早餐;贪黑,则是晚归,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始终无法探知。 学校广播里,一首首煽情歌曲不断播送,偶尔点歌的人还会附上祝福,比如前程似锦、前途无量。 可不久,广播里便只是重复地播放着《单身情歌》,有时不过瘾,便切换成《孤枕难眠》。 芙蓉于是成了宿舍的新“麦霸”,只要回到宿舍,便伴着广播唱,唱《单身情歌》,唱得撕心裂肺、泪湿青衣。 “就算学不会锅庄也不用哭嘛,瞧把你委屈的。”林力这次没有恶心芙蓉,话却说得仍旧像个揪心的老父亲。 “不学了,以后都不学了。” 芙蓉的话刚说完,多吉便主动递给他一罐可乐,“小孩子嘛,喝点饮料,心里就不苦了。” 这样的夜,就算孤枕难眠,总该甜甜美美了。 第7章 丢了芝麻捡西瓜 大一猝然长逝,大二开学的部门会议上,林力再次见到了任阎王。 这个猥琐的中年男子,情绪依旧激动。 “你叫啥?怎么从没见过你?” “哦,林力……”阎王明显记忆欠佳。 “任老师,是这样的,我们部门只负责文字材料,基本都是……”部长听出了话外音,慌忙补充,却还是被打断了。 “别跟我扯这些,我要的学生干部都是能干事的,干不了的学渣早点滚。” 林力有些震惊,也有一丝愠怒,可这不是发作场合,他还是清楚的。 但凡曾身为学子的人都明白,任何时期老师的影响对学生都是举足轻重的,小学时是崇拜,中学时是模仿,大学时是挑衅,只有一点亘古不变:对的老师成就学生,错的老师成就悲剧。每个学生都应该遇见对的老师,可显然这是跟买彩票中五百万几率一样的。 任老师的话无疑在林力心里激起波浪,让这个习惯积极酷爱表现的小伙子陷入迷茫。这样的日子里,他又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以致很多课程回归无聊,老师竟因此多次约谈林力,却总无果而终。 要说“福无双降,祸不单行”绝非唬人,林力尚未缓过神,又有奇葩老师发表惊人语录。 “这个课我是不愿上的,但学院安排,只想告诉你们不逃课的学生不是好学生,自己把握。” 这话乍听大逆不道,却着实耐人寻味,值得斟酌,但对这些不愿深思的学渣而言,当然像是救命稻草,拼命也要抓住。 林力在接受了任老师的定位语后开始以学渣自居,肯定也要抓住这救命稻草,两天后的课,他积极响应号召,同舍友四人来到网吧,一来发泄近日压抑,二来检验老师真理。 有了舍友陪伴,林力不久便融入了游戏世界,烦恼也便抛至九霄云外,直至寒意来袭,五人才意犹未尽地返回宿舍,却从别处得到噩耗:任老师突击查人。 宿舍于是少了“卧谈会”,大家尽数忧心忡忡,设想任阎王的处罚方式。翌日,他们果真当了“典型”,韩老师更是发表“重要言论”,要求全体学生引以为戒,勿要挑战他的威严。 林力再次成了指指点点的对象,想起以前的“充实”生活,他在夜里竟会苦笑而醒,这绝对是恶性循环。 不久后,学院组织学生干部开展义务劳动,林力所在部门被安排在不远的社会福利院,作为成员之一,虽不情愿,却也不敢“公然反叛”。 “林力,这是我们部新招的夏云。” “哦,这几个是我们部的。”林力无意介绍,一脸疲倦。 可他后来还是和夏云搭上了话,因为二人竟是“同乡”的缘故。 严格意义上讲,“同乡”绝不是该用在这里的词,可出了省的学子总把同省人称为“同乡”,不知何故。 这虽不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但倚窗凝望星空,却能让神秘的黑色撩起绵愁的心绪,万缕千丝,齐上心头,一个人的时候,林力只有淡淡的伤心,却还没有疼痛,因为麻木的缘故。 林力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不久就到了19岁,他没有料到19岁时要以学渣自居,只是着实学了些学渣的样子。 为了凑钱过生日,他一月间省吃俭用,勤奋兼职,终于存下一些“积蓄”,学渣就要早点学会赚钱,赚足够多的钱,然后拿这些钱砸死赐予自己学渣称号的老师,林力这么认为,但当下他是不能用钱砸死老师的。 这个一直积极受不得打击的人受了这些刺激,像是纯洁少女被人当作荡妇对待一般,更加阴郁了,可他还存留着一丝不屈不挠的精神,并没有放弃生活。一段时间里,他只是变得沉默,而不是堕落。 人们说风雨之后见彩虹,林力再次遇到了夏云,毕竟学院不大,抬头低头总那么些人。 这是个身高适中,身材很好,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林力第一次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同乡”时,虽然文艺范够足,却还是流露出学渣的样子。 俩人不知见过几次之后,出于“同乡”缘故,在某个清风徐徐的早晨约好一起爬山,这是林力莫大的荣幸,也是19年来头一次受到女孩子邀请,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男孩子都这样,青春期总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来吸引女孩子,这是雄性动物的共同点,公鸡自恋狂似的跑来跳去,雄性小鸟神经质似的不停伸展翅膀,还有些动物为了求偶假惺惺地决斗。唉,神奇的荷尔蒙。 林力现在抓住了青春的尾巴,他记得那天天不亮便起床对着头发“吹拉弹畅”,以致舍友的好梦被他逐个惊醒,可他们知道男人一月也有那么几天“例假”,所以只是辗转反侧,并无人言语。 那天之后,林力竟莫名其妙的成了“四人帮”的老大(爬山认识的其他两个“同乡”促成了这个小集团),夏云因为实在娇小可人被无情地排在老四,其余两人也因入校不久只得屈居他位,林力终于有了吹嘘的资本,这是学渣的必修课之一。 那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不光因为是林力生日,还因为在生日上实现了一个巨大阴谋,这是舍友芙蓉总结的话。 丝丝细雨夹杂着一星半点的雪花纷纷飘下,路遥先生描述的画面现在正是林力生日的冷色背景。当19岁真的来临时,他遭遇了人生的巨大转折,作为学生,由学霸到学渣的转变毁天灭地。 但上帝是公平的,在带给林力毁灭打击的同时,一颗热腾腾的心也悄悄靠近了他,在这四月飘雪的日子里,一般心脏受不得这般刺激,麻木却是在这个时候救了林力一命。 这些是林力不能预知的,生日是他祭奠逝去青春的契机,“吐槽愤懑,不醉不归”是这生日的主题,林力计划着在舍友面前尽情挥洒深藏在内心的委屈和不平。大二的学子实在还是青涩的,但他们却有着沧桑的面颊,少数稀了吧唧的胡茬子,林力受了遗传影响,尽管近来一直不修边幅,却也只是顶着一头乱发。 只是一向不苟言笑的王伟却不这么认为,如此奢侈的party怎能少了女性伙伴?林力倒实在没有这般打算,可王伟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并未拒绝,思来想去,女性朋友竟只剩夏云了。 他断不能如此赤裸裸地邀请,这个娇小可人的姑娘会被“色狼”群吓跑的,更会对他的形象大打折扣,继而让他无法在学院女生界立足,雄性都有严重的妄想综合征,不论美丑,不论贫富。 最后还是芙蓉给了林力灵感,也让他有了精妙绝伦堂而皇之的理由。 “老大,怎么了?” “哦,这样的,咱几个同乡说一起聚聚,要是方便的话,你能来吗?” “都有谁啊,我认识不?” “不是有我吗?要不你再喊个同学呗。” “嗯,好吧,那你给我打电话。” 不难看出夏云真的给足了林力面子,可这“学渣”半根筋都没有,就连王伟也觉得可笑。 那天,夏云下午便等在宿舍,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地盯着电话,后来,不知从哪里竟得知了林力生日这个消息。 这个时候,夏云就忐忑了,心里像揣着一头蹦跳的小鹿一样,她知道这是要发生大事的节奏,也明白这将轰轰烈烈的场面必是史上前所未有的近身遭遇战,孤身奋战是不行的,一定得有个神一样的盟友。 林力最初准备挥洒不满,不醉不归的计划显然无法实现了,事实上,他刚打完电话就后悔了,宿舍一帮糙老爷们一起酩酊大醉多好,非得叫个女孩,这下好了,怎么一副亲友团齐上拿下某人的意思? 他被自己这猥亵的想法雷得里嫩外焦,芙蓉却是一旁哈哈哈地大笑,末了来一句:这么狗屎的情节是谁想的,逗死老娘了。 要不说芙蓉是这世上的极品衰男,雌性激素紊乱的总是一副老娘不是男人的样子。 天色渐晚,雨夹小雪止住了步伐,林力虽然扬言要就此掐死王伟,还是拨通了夏云的电话。 我们在学院门口,你过来吧。嗯。 夏云出现的时候绝不是青衣飘飘、长发及腰、低头不语、楚楚动人的样子,和往日没有半点区别,只是说话腼腆的样子让人有些不知所云,当然,绝对没到发嗲做作的份上。 “老大,你说让我带个人,又是同乡聚会,我就……” 林力一回头,还真的看到一妙龄少女,此女却是青衣飘飘、长发及腰、低头不语、楚楚动人。 啊!美女,这世上最美好的字眼,光是远观就足以让很多男人浮想联翩,可上帝赐予女人美貌的时候到底怀着怎样的初衷?是为了弥补她们的某些先天不足呢?还是只是作为惩罚男人的工具? 显然,对这些屌丝学渣而言,美女真的是惩罚他们的工具。 “老娘的小心脏受不了了。”芙蓉窃窃私语,鬼知道这个自称老娘的极品衰男也有受不了女人的时候。 一行六人来到离学校不远的鱼庄,这是林力能够承受的上限,显然这些屌丝男士并未做好直面美女的准备,一路扎堆而行,完全不管不顾身后女孩子的感受。 却说这个低头不语楚楚动人的美女让这些屌丝不知所措的时候,自己更是手足无措,以至于饭桌上竟安静地耗掉了不知多少宝贵时间。 “这些都是同乡吗?好像都是你舍友啊,老大。” “嗯,嗯,嗯……”林力一连说了不知多少嗯,才如梦初醒,一抬头就盯着芙蓉,等着他的狗头军师发话。 芙蓉咳咳了几下,一副领导发言的样子。 “是这样的,本来啊,林力是准备来个同乡会,却被我们发现他今天生日,这怎么行?好歹先宰他一顿,同乡会你们可以改天嘛,当然了,事出仓促,所以就没有告诉你们。” 夏云知道这些猫腻,只是同来的美女仍蒙在鼓里,知道是林力生日,虽然素未谋面,却还是本着礼节的束缚,毕恭毕敬地冲他正气凛然地说:生日快乐,学长。 学长,啊!原来被人称作学长是这番滋味,可到底是什么滋味呢?林力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觉得瞬间高大上了许多。 “夏云喊我来的,不知道原来是学长生日,这个,这个……”美女果然素养极高,就连吞吞吐吐的样子也这般楚楚动人。 一桌人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基于“学长”的威严,林力还是男人样十足地说道:咱们还是喝点酒吧,***都教导我们吃水不忘挖井人,说好的“不醉不归”呢?怎么能这样就丢掉初衷? 神啊! 上帝啊! 佛祖啊! 耶稣啊! 这些人是要逆天吗?赶紧拯救拯救他们吧。 多吉不知何故说了上面的话,一脸无辜的样子。 “喝就喝嘛,喝个酒而已嘛。” 原来女神的形象是一瞬间就可以倒塌的。 “既然美女都发话了,那就喝呗!”芙蓉这时像个发疯的狐狸,心里却在念叨:这被猪拱了的白菜啊!老娘还以为水仙呢。 夏云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遇到的不是神一样的对手,只是带了个猪一样的队友。 “老大,我喝不了酒的,要不你们……” “嗨呀,你这带个美女来,自己走掉不好吧,这儿可都是狼人,你看这月圆之夜,是要变身吃人的!”说完王伟做了十足夸张的动作,样子比吸血鬼吓人多了。 林力于是相信大学的确可以塑造“人才”,就连最初不苟言笑惜字如金的王伟也有出口成章滔滔不绝的时候。 后来,除了夏云之外,其他人都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第8章 兼职恋爱2不误 林力哇哇地哭诉,舍友哇哇地狂吐。 可他到底哭诉些什么呢?对老师的不满?对学校的失落?还是别的什么? 宿舍管理员大姐查寝时吓得大家都躲在厕所,不久前几人还拎着酒瓶子扬言没钱砸死韩阎王,酒瓶还是有的,现在管理大姐要报告老韩时,几人却是几近乞求。 “老实说,跟那女的啥关系?”“嗯。对,到底啥关系,还有那个‘烂白菜’”。 这些牛鬼蛇神你一句我一句,芙蓉和王伟借着酒劲做着十足夸张的动作,跟着瞎起哄。 是谁说的酒后吐真言?完全是酒后瞎起哄嘛! 林力一番痛哭流涕没有成为关注话题,倒是夏云莫名其妙地成了讨论焦点,荷尔蒙这东西真是神奇,它才可以掌控这些男男女女。 林力睡着了吗?可他竟然可以吐槽;他没有睡着吗?但他居然对此无动于衷! 总之,林力的手机号发出了这样的短信:夏云,我觉得你应该喜欢我,真的,不骗你。 几秒钟后,这个手机号就收到回信:哦。 林力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虽然脑袋昏昏沉沉,却还是有一星半点的记忆,他马上打开收件箱,被这“哦”字吓得浑身发麻。 可这“哦”字到底蕴藏着什么深意?林力不得而知,一整天,他都没有勇气拨通夏云电话,只得漫无目的忧心忡忡地独自在操场上来回踱着,夜色渐渐沉重,拉萨的夜没有过多五彩缤纷,一对对手牵手的伴侣现在构成了操场上的人流大军,他们互相钦慕着彼此,又相互排斥着对方,可在看到单身人士的时候却是一致放出鄙夷的目光,这无形目光不知冤死多少亡魂,放眼望去,没有伴侣的人儿掘地难寻。 于是,林力理所当然地成了众矢之的,这些目光凝聚成了熊熊烈火,烧得人颜面尽失,无地自容。 可这世上真的有奇迹发生,而且总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降临。 要么说幸福来得如此突兀。 林力正准备挖坑埋掉自己的时候,一转眼却看见了夏云,一袭青衣,长发飘飘,低头不语,楚楚动人。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那条短信……” 天地为证,这短信真不是林力发的,可他能这么说吗?有时候,事实比谎言更让人觉得像是谎言。 “那你那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黑夜驱走了白昼,操场上没有一星半点的亮光,这所学校不知本着怎样的设计初衷,竟让操场在黑夜袭占的时候不做半点抵抗,偌大的场地就此拱手让人。 “哦就是哦嘛……” 没有光真的很可恶,当林力的手偷偷抓住夏云的手时,他才知道,女生的小手可以如此柔弱,如此温暖,如此摄人心魄。 恋情虽是美妙的,倒还没有冲昏林力头脑。 出于经济窘迫,他意识到兼职已迫在眉睫,在听完王伟等人的经验之谈后,当即咬紧牙关用近20天的生活费购置了自行车,同时,在王伟的引领下来到了家教中心“面试”,为了怕芙蓉落伍,更怕当众出丑,他将家教兼职不断美化,芙蓉也便顺利“入伙”,二人虽然装作胸有成竹,可在真正站在“面试官”跟前时,依然情不自禁地紧张。 “这样,你俩谁先来?”面试官看上去和他俩年龄相仿,气质倒是十足。 “我先来吧。”芙蓉开口。 林力顺手关门,在教室门口来回踱步, 他想入职的是初中数学老师,脑海却一片空白。  五六分钟后,芙蓉示意林力入内,他慌忙收起表露在外的紧张,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现在我俩是学生,你来讲讲平行线吧!” 平行线?林力脑袋嗡嗡作响,简单讲,平行线是永不相交的两条直线,这个基本常识他懂,可要怎么向从未接触过的“学生”言明,却是毫无头绪。 “呃,平行线,首先要有两条及以上的直线。” “哦,你先简单自我介绍下吧!”其中一人打断林力。 “我叫林力,树林的林,力量的力。”说完这些,他对平行线的一点概念再次逐渐模糊,脑海中只有眼前两位负责人坚毅又透出锐气的目光。 “就像这张桌子吧,外面的线永远不会和另一条线相交。”他用手不断比划,越解释越着急,甚至惊出一身冷汗,末了,又忙不迭地在黑板上画了两条直线,仍旧手忙脚乱。 “嗯,好了,你先出去等消息吧。” 芙蓉也站在门口,见林力走出来,赶忙询问,是不是让你等消息? 林力摇头又点头,他对自己糟糕的表现失望透顶,这时芙蓉走了过来,见二人垂头丧气,安慰他们,你们现在面试的是带班,还有一对一模式,就算这个过不了,一对一总是没问题的。 “一对一?”“就是上门做家教,这个对表达要求不高。” 芙蓉推门走进两位负责人所在的教室,不知同二人耳语了何事,走出教室时,给了林力肯定答覆。 “有个初三的女孩,底子差,要不你俩试试?” 芙蓉听到仅只一个名额,不愿与林力争抢,却对芙蓉刮目相看,鬼知道这个自称帮学长帮忙的人如何与家教中心负责人打成了一片。 “你也别感谢,咱俩知根知底,好歹我饿不死,你先去试试。”他们骑上自行车,一会儿便返回了宿舍。 芙蓉此话不假,因为林力买完自行车,当月生活费仅剩不足200元。 时间尚早,无所事事的二人又骑车毫无目的地朝拉萨市外驶去,待再次返回时,夜色已扑面而来。 他们又累又饿又渴,在车棚放好自行车后,连忙在饭堂买好馒头,华灯初上的街市与稍显冷清的校园对比明显,夏云此时打来电话,质问林力去了哪里,他这才放下狼吞虎咽的馒头,“今天去家教中心了。”说完差点噎死。 “哦,情况怎么样?” “说让明天去个初三女孩家里试试。” 多吉把正嗨的音乐调低,“你家小妮子想你啦,现在还早,赶紧约出来逛操场,总这么不冷不热的,迟早玩完。” 林力觉得在理,赶忙回拨了电话,一切如同预期。 月光初上,淡如水。静谧的校园里,一对对小恋人依偎在彼此身旁,呢喃着甜言蜜语,微风荡漾,轻如羽。饱受多吉教诲的林力已经可以大胆地牵着夏云的小手逛花园了,影影绰绰的树影下,偶尔可以瞥见恋人们大胆的举动,林力总是脸红心跳,他不敢看夏云亮晶晶的眸子、粉嘟嘟的脸颊,这时,夏云就问林力,为什么你的手心一直冒汗,还总匆匆忙忙的样子。 林力就无话,或者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宿舍了。 芙蓉总说,林力你不是男人,吻她的勇气都没有。多吉也跟着起哄,你把初吻留着结婚用啊! 他于是想到树影下大胆的恋人们,牵着小手都可以这么温暖,吻上她的脸颊一定很美,可那脸颊会不会碎?如果粉嘟嘟的脸被他碰碎了,夏云的眸子也应该不会亮晶晶了。 林力花了一整夜去思索这个深奥的秘密,他觉得,那粉嘟嘟的脸颊即使不会破碎也肯定要受伤的,女孩子都是水做的嘛。 俩人还是会手牵手游弋在花园的角角落落,夏云明亮的眸子总是眨巴眨巴的,像是天上的星星,走过树影时,林力仍旧手心冒汗,步伐匆匆,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女孩子不怕弄碎她们粉嫩的脸颊, 甚至,甚至其他一些更为水嫩的部位。 夏云说她走累了,俩人就在附近的石凳上坐下,一起抬头望天上的月亮,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比如你饿了没、你渴了没。 后来,夏云靠在林力背上睡着了,她完全放心身边这个人。林力便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聆听她均匀细腻的呼吸,偶尔大逆不道地想用手指碰碰夏云的脸颊,看看能不能承受吻的重量,可每次,就在距离脸颊零点零一公分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依旧担心弄碎这美丽的面颊。 夏云突然动了下,于是林力的手指碰到了肌肤,他吓得忙缩回手,不过,他相信,这粉嫩的脸颊是可以承受吻的重量的。 荷尔蒙开始作祟了,不管他如何努力克制,脑子里却总有这样的声音:吻她,吻她。 夏云明亮的带着睡意的眸子缓缓眨了两下,又闭上了,月光洒在她乌黑的长发上,晚风轻抚在她如水的肌肤上。啊,这美丽的人儿,你到底睡着了吗? 林力摇了摇她,说:“宝贝,快醒醒,就要查寝了。” 她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对林力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想吻我,但就是不敢。”说完浅笑,如此醉人。 林力于是抓住夏云的手,把她揽在怀里,说:“你没有做梦,我现在真要吻你了。” “放心,我的脸不会碎的。” “那你还有话说没?” 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月光正好照在一对眸子上,那个吻很轻,像羽毛落在肌肤上一样柔软。 第9章 怎玛女友与豺狼 根据家教中心负责人提供的信息及相关要求,林力花钱将头发捯饬了一番,就连美发店老板在收拾完头发后,也不免调侃,“小伙子还是蛮精神的”,顿了一下,又补充,“发型还是很重要的!” 他骑上自行车顺利来到了小区门口,大概因为车辆出入频仍,只得提前拨通女孩母亲电话,“自行车可以进,你进去就是了”,她似乎很忙。 林力便推上自行车朝小区走去,他找到了c区3单元东,耐心地等候女孩家长归来。这时,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家教中心“面试”时的尴尬场景。 “今天可不能再这样了!”他给自己下命令,同时,令他宽慰的是,女生需要补习英语,“怎么说也是专业的。”他又暗自嘀咕。 20分钟后,当他第一次进入一个藏式家庭时,惊艳一点不过。家长看起来保养极好,屋内藏式装饰与欧式装扮交相呼应,着实令人耳目一新。 “老师好。”女生见到林力,先是礼貌性地打招呼,而后询问,“您喝点什么?” 对这种热情,林力没有丝毫抗拒,就在他的“白开水”将要出口时,女孩儿已提供了诸多选择。 “果汁、茶、咖啡……” “茶吧。”他打断。 “红茶、绿茶,还是甜茶、酥油茶?” “给老师倒杯茶也这么调皮,快去!” 林力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他再次紧张起来。 “她叫白玛莱兮,15岁,初三,调皮地很。” “哦,我叫林力,北蕃大学的,大二,英语专业。” 莱兮端来茶,安静地坐在沙发另一端,林力便接着说,“阿佳,您看她现在不就很听话嘛。” 可能工作实在太忙,阿佳并未对林力进行例行“面试”,她的电话一通紧着一通,寒暄没几句,便让女儿自行决定林力去留,自己匆匆而去。 “你瞧,我妈就这样,整个一工作狂,还怪我学习不好。”母亲刚走,莱兮就抱怨。 白玛莱兮,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不禁让人感兴趣,在此之前,女孩名字中包含“白玛”的林力接触不少,“莱兮”却是头一次。 “你这名字挺好听,既有藏族特色,又有古韵浓香。” “归去来兮辞是我妈最爱的词,本来打算直接用‘来兮’,又觉得抄袭不好,便做了些变化。她在杂志社上班,整天就倒腾这些。”白玛莱兮说完,林力感到压力山大,她又补充,“这都是我妈说的,我可没这两下。” 这个15岁的藏族姑娘带给林力的震撼远不止此,且不说语言表达与文化底蕴,单就潮流前卫的打扮便足以摄人心魄:淡黄色的发色与蓬松的丸子头在她无比白皙的精巧面庞衬托下让人想入非非,初具成人身形的超前发育更是博人眼球。难怪她对家教老师的要求异于旁人。 “记住,还是把自己收拾收拾,发型、衣着要尽量时髦些,长相嘛……”林力记起负责人的再三叮嘱,现在看来,一点儿也不多余。 他甚至不敢直视白玛莱兮的脸。 “老师,我们今天先学什么?” “哦。”林力回过神,他对夏云都不曾这般忐忑。 “你先试听一个小时,觉得可以明天我再来。”他的心仍旧扑通扑通乱跳。 “10分钟就行,不要一味说教,你也是学生嘛,大家都该懂。” 这样,两个小时的家教时间还算顺利,末了,白玛莱兮毕恭毕敬地双手将50元钱递给林力, 临走前不忘开玩笑,“给啦,明天来时把头发抓一抓嘛,都乱啦!”  林力笑着作别,“给啦”这个词他常听同学喊,明白是老师的意思。 当晚,怀揣着50元“巨款”,林力狠狠犒劳了自己一番。两碗油泼面,放在平日,他是绝不敢如此挥霍的。 然而,古人早有训诫,凡事不宜进展过快。十余天的家教生活让林力忘乎所以,两小时的家教原本只能休息10分钟,这次却破了例。 “今天实在太累了,我们就学一个小时,行不?” “不好吧,你妈妈花的可是两个小时的钱。” “到底行不行?” “不行。” “信不信我给我妈说你非礼我。” 林力愣了半天,差点吓死,可想到还有近一个小时,只得提议:多少再学会儿,万一被发现,怪不好交代的。 “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 后来,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林力感到愧悔已无济于事,他掏出手机,正欲发短信表达歉意,却先收到信息:老师,我女儿实在太任性,可能需要更严肃的,以后有朋友需要家教,一定帮您联系。 “您”不是“你”,这更增添了他的悔意。 大二下半学期,林力对家教已轻车熟路了,兼职也为他带来了不菲收入,再也不必担心因为多吃一碗面而没有早餐费了。有时无课,也同舍友们一起去网吧玩玩游戏;有时无聊,便约夏云在学校后花园逛逛,俨然一副“成功学生”的样儿了。 在网吧,大家一起玩魔兽,多吉与芙蓉一伙,林力与王伟一组,这样的搭配因需而变。通常bo5打赢的一方负责请大伙喝饮料,输的一方则要为每人充5-10元网费,一伙儿人整整齐齐、其乐融融。 彼时,除了林力,舍友们都没有谈恋爱,王伟说那玩意耗时耗钱,没病的人都不谈,芙蓉便跟着起哄,恋爱?恋爱是啥? 多吉却在某个公共课上搜寻到了“猎物”,这个终日hip-hop风格的阳光大男孩教育开导他人总能高谈阔论,当真正置身其中时,依然惶恐。 女孩儿名叫白珍,一米六不足,长相平平但安静温柔。多吉的审美此时受到舍友们的质疑,大家开玩笑,你也算帅哥一枚了,二是二了点,摘掉耳机,不要突然在人群中展露舞姿,绝对可以吸引一波美女,要是再装装深沉,“怎玛”们还不簇拥而来? “你们懂什么,这是艺术,小屁孩儿!”多吉反驳,同时又补充,“审美这玩意儿,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样,网吧玩游戏便少了乐趣,芙蓉同学总是紧张,他一紧张就要抖大腿,嘴里还要发出某种不着调的声音。 “喂,你他娘的别抖了行不?桌子都在晃。”王伟骂。 “哦。” 平静持续往往不足三分钟。久而久之,几人也便习以为常,芙蓉抖腿时,如果不是团战,还将一只手放在大腿上来回抚摸,有次差点放在邻座的女孩腿上,bo5也因此输掉。 多吉呢,不知是他太过英俊还是女孩缺少自信,在一条条暧昧短信轰炸下,二人始终没有公布恋情,这实在让人苦恼,多吉郁闷时便独自坐在阳台上喝着可乐听着歌,实在不过瘾,还配包劣质香烟。嗨,爱情的酸臭样子。 林力家教完如果早,便陪多吉坐在阳台上吹牛,他甚至放弃了与夏云的几度佳约,可能目睹多吉惨状,不敢太过入迷吧。 “你跟你家小妮子怎么样?”多吉点燃一支烟,并未吸入肺里,而是任其自然,将熄时,才象征性地抽两下。 “还好吧。” 第二天的早操,二人差点再次迟到,多吉仍旧拉风、迷人。远远看见白珍,他又点燃一支烟,完全不顾不远处任阎王恶狠狠的眼神。 “喂,大早上的别抽风,小心挨揍。”林力提醒。 多吉冲他使眼色,并未言语。 “她叫什么来着?” 无人理睬。 早操结束后,多吉没有回宿舍,而是去附近理发馆剪了短发,就连衣服风格也大相径庭。 “我觉得你们说的有理,再试试,不行就拉倒。”面对一众舍友,多吉主动出击,说完还刻意微笑。 他摘下耳机,对着镜子又鼓捣了一番,这才满意地扬长而去。 “瞧吧,爱情多折磨人,好好一人都整废了!”王伟总结。 林力吓了一跳,“这么说,我也该早点分了?” “少扯淡,一码归一码。”芙蓉替王伟骂。 大家还真没骂错,每天,林力与夏云一起吃饭,一起放学,一起手牵手轧马路、逛操场,他发现,自从与夏云在一起后,人们看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可怜、不再是鄙视、不再是不屑,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羡慕嫉妒恨,这实在是件奇妙的事情。 于是舍友们说:林力,你他奶奶的真行,好白菜就这么被你这头猪给拱了。 夏云从此在林力心里扎根,并且占据了绝大部分地位,因为林力告诉自己,他这头猪喜欢白菜,一定得给白菜腾出地方。 那时的天总是蓝蓝的,风总是柔柔的,就连上课,也是暖暖的。 芙蓉总嚷着林力变了,有了女人忘了哥们,可还是一直干着那些“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舍友们喊他“三儿”,同班女生喊他“小三”,他很乐意,说“这是一种享受,你们不懂”。他还总结人们之所以恋爱是因为疯得无可救药,疯子才恋爱,要不林力不会总干些神经兮兮的事情。 夏云跟林力入校时一样,除了整日勤奋刻苦学习,对学生会的事情也总是鞠躬尽瘁肝脑涂地,无论林力怎样费尽心机将其描绘成人间炼狱,她还是兢兢业业地尽心尽力,任阎王到底是活人,也有人情味十足的时候,在唠叨了大堆理论教育后,文艺范儿十足且郑重其事地问了夏云这样的问题: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喜欢林力这样的?” 他似乎还想说出“渣男”二字,终没开口,夏云只是笑笑,她说:“老师,他比我优秀。” 后来,夏云代表学院参加了学校的某个竞赛,林力也因此有幸结识了生平第一遭“三儿”,他称那人为“豺狼”,原因是那男的姓柴。 自打知道豺狼出现,当晚俩人秘密约会也不欢而散,夏云说林力小心眼儿,林力说夏云不懂忠诚,最后,她把手机给了他,说:“我也不想被那男的缠着,你是我男朋友,你帮我解决。” 晚上,豺狼果然数次拨打夏云的电话,每次都让人哆哆嗦嗦,林力问芙蓉,怎么办?芙蓉直打冷战,说:“这场面太血腥,我修行不够。” 说到修行,宿舍怕是没人比得了多吉了,闻听林力将临大敌,立马抽身支援。 “你这衰人,啥事都能碰上,来,电话给我!” 眼见援兵已到,林力顿时底气十足,却不忘说:好兄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多吉还真是久经沙场之人,拿过电话直接打了过去,电话那头的声音证实了豺狼绝不是林力这等宵小之辈,语气甚是霸道。 “你他妈不就早认识夏云几天吗?凭什么她说你是她男朋友,老子要跟你决斗!” “呵,明天中午十二点,学校门口,不见不散。” 多吉挂了电话,笑得人仰马翻,他说,“你们听见没?那家伙要和我决斗!哦,不对,应该是要和林力决斗!” 笑完,他又马上安慰林力,你看,这战斗力为零的渣渣你还怕啥? 其他舍友也都笑得前俯后仰,你家媳妇真有魅力,小屁孩都看着眼馋! 林力依旧忐忑不安,他想,小屁孩都看着眼馋,前路艰辛啊!再说,再说明天要真决斗,他还没有装备呢! 多吉于是劝他,这样,我陪你去,反正那家伙也不知道林力是谁,吓跑他就行了,作为兄弟,我是不会占你女朋友便宜的。 芙蓉也嚷嚷着要去,说是呐喊助威,万一多吉不慎落败,也不用仓皇逃命。 第二天,战事一触即发,整个宿舍都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林力想,不管以后夏云是不是我的女人,老子先要干死这条豺狼! 所以他一直待在宿舍研究如何摆兵布阵,大把时间说走就走,直到夏云给他打电话,才大吃一惊:这都十一点四十了! 他慌忙找到夏云,换回手机后,立马电联众军,准备马不停蹄地往学校门口奔袭。 林力想到战事一起,生灵必遭涂炭,于是千方百计地支开夏云。他说,宝贝,如果我回不来,请不要悲伤。 天呢!他居然喊夏云宝贝! 作为应答,夏云说,你一定要回来,孩儿他爸。 天地为鉴,俩人绝没有任何苟且之事。 这场景比十送红军感人百倍,林力心想,只得此人心,白首不相离。 携众军赶到校门口,却不见敌军,他嘀咕,这小屁孩不是吓唬我吧?这学校还真不是厦大! 却说夏云看到林力这般深情款款,自然不忍他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二人分别不久便拨通豺狼电话,她说,我怀了林力的孩子,你要不嫌弃,我就跟你好。 可笑,如此雷人的理由豺狼居然信以为真,也难怪多吉称之小屁孩。 “说了吧,人都没影儿,还扬言决斗!”多吉找不到施展绝世武功的机会,不免吐槽。 “这都一点多了,我饿了,林力,你得请我们吃好的,兄弟们可都是为了你的幸福才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 林力叹气,他说,走,带大家去个高大上的地方吃面去! 第10章 社会险恶初体验 大三来临时,多吉又重新走起了hip-hop路线,发型也恢复如初了,月光柔柔时,他便坐在阳台外喝着可乐唱着歌。 任阎王倒没闲着,他常如此训诫大三学子:你们这帮学渣,现在觉得我不近人情,等步入社会,你们就知道学校的宽容了。 林力听到这话就笑,他觉得两者不相伯仲,甚至认为任阎王比社会还要可怕。 实习动员大会刚刚结束,芙蓉就一头扎进网吧,他说,要不是老娘心情好,鬼才来开这会,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那时林力所在班级已经有了明显的人群界限,一部分人被任阎王重点栽培,称为保研派;另一部分人被任阎王重点“照顾”,称为人渣派。人渣派通常占据教室的靠后位置,他们睡觉的睡觉,听歌的听歌,逃课的逃课;保研派一般坐在教室前排,他们发问的发问、看书的看书,冥想的冥想。代课老师大多也不愿招惹是非,提问从来不会想到后排学生,大家相安无事、一团和气,大概他们觉得猪喜欢安逸,喜欢安逸的都是猪,区分安逸与否的方法就是座位,猪从来不求上进,所以后排学生都是猪,文化人怎能跟猪一般见识? 这样的老师算好的,俗话说人不犯猪猪不犯人,还有一些老师,他们扬言调动全班氛围,方法就是不断提问,而且专挑后排,当这些猪支支吾吾不知所云时,他们就大发雷霆,要求向前排学习,久而久之,保研派和人渣派之间的区别更为明显,他们通常空出一整排座位作为界限,为了抗议,不管老师提问后排何人,答案都惊人的一致,那就是:不会!于是这些老师很快也都加入了明哲保身的阵营,一位海归教师如此感慨:国内学生的素质怎么这么差呢? 但学院绝不是一无是处,老师也并非一丘之貉,部分真正教书育人、传播思想的灵魂工程师尽管深感惋惜,却实在无力打破已然形成的派系局面,他们可以发现每个学渣身上的亮点,也可以窥见所有学霸的不足,每当这个时候,任阎王就说,我们需要的是综合型人才。 可笑,所谓的综合型人才就是整日跟在院领导身后,唯唯诺诺、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的人? 这些人真的很有特权,他们可以以任何理由拒不上课,却可以在年底的量化考核中名列前茅,不知道国家本着怎样的设计初衷让这些人成为“国之栋梁”。学校应该是纯洁的地方,应该是圣洁的所在,现在看来,却真的并非如此。 另外,在毕业实习上保研派也占据绝对优势,他们可以在学校的几乎任何部门游走,而人渣派却只得另觅生路。人渣派中这时再次分为两个阵营,有关系有能耐的玩,没关系没出路的玩命。 林力只得玩命,因为任阎王吓唬所有没有关系的人渣:没有实习成绩不能毕业。 这些人渣们于是互相残杀,彼此绝不手下留情,在前来学院招聘“苦工”的单位里使尽浑身解数,以期博得同情,继而顺利毕业。 林力觉得庆幸,因为他终于被一家酒店接纳,同他一起庆幸的,还有另外一位舍友。 7月2日早晨,林力跟着实习老师,还有其他几位同学,浩浩荡荡地去了酒店。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像是将要参加人生的一次盛大宴会,九曲十八弯的地下迷宫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酒店人事部,也在人事经理的训话中开始了正式的实习生涯,经理说了什么林力没有听进多少,只是深切体会到时间的煎熬, 那个上午,如此漫长,每分每秒都不能复制。  次日,林力见到了直属boss,那是个近乎变态的尼泊尔人,严苛的要求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衬托下让人难以领会要领,闪烁其词的批评更是夹杂着尼泊尔语、英语,以及汉语和藏语等各式口音,这时的林力才明白,所谓的实习纯粹就是苦工,每日工作除了挨骂就是挨骂,外加刷盘子洗碗、端盘子传菜等。 可在实习招聘时,他们明明打着口语实战的幌子! 这样的日子不知重复了多久,林力终于学会了早餐摆台、走路姿势、手扛大托、察言观色等基本技能,至于口语练习,林力已经感觉到了遥遥无期,他现在每天都要掐指计算时日,犹如蒸笼的餐厅厨房总有一角属于林力,那个时候,他一定在榨果汁,并且拼尽全力。 舍友含糊其辞地表达着不满,林力何尝不是?可俩人谁都不肯说破,直到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俩人才终于从西餐厅逃了出来。 连日蒸笼效应外加海鲜气息让林力成功全身过敏,直属boss还在努力压榨着他们的劳动价值,这让林力忍无可忍,同舍友密谋商议后,他们以“罢工”作为反抗,当日便同酒店告别,扬言可以不毕业,却不可以不要命。 那个月,林力还是收到700元“工资”,迫于毕业压力,在人事经理的调解下,他们去了另外一家酒店前台,不幸的是:两个酒店有着同样的人力资源部,也就是说,经理介绍的另一家酒店正是他们的连锁店。 前台经理是个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女人,客服经理是毕业没几年却一直从事前台工作的学长学姐,其实正是一位学长,一位学姐。林力如此总结这次将要面临的直接boss。 许是应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这里,林力很快便和所有人打成一片,因为除了他和舍友,另外两位实习生无疑拉近了这些年轻人的距离,他们时不时开开玩笑,聊聊闲话,林力很快便淡忘了之前在餐厅的残酷遭遇,不光如此,他甚至渐渐爱上了这里,因为他真的有了“口语实战”的机会,并且学会了简单做帐、入住退房、系统操作等知识。 3个月后,林力再次感受到生活的不易,也深刻意识到社会的残酷,对任阎王也愈发恨之入骨,因为他分明看到所谓“国之栋梁”实习的真实场景。 真的,亲爱的国人,你要相信,大学里真有这样的“师渣”。林力在日记里痛苦地写,他想,有这样的老师,就算学生都是天才、其他老师都是神仙,也敌不过,阎王总比神仙厉害,他们掌管生死。 实习结束后,林力已经胆敢和夏云光明正大地手牵手了,偶尔大逆不道地说些亲昵的话语,时不时惹来灼热目光。 归家的汽车站内,车辆不停穿梭往返,天空是无用且垂死的灰色,放不出一点生气,俩人欢呼雀跃的心情倒没有与这天象挂钩,只是林力总能在任何时候透出忧郁,不知是怎样的内部基因塑造了这样的外在表现。 大三的学子或许都是这样,他们少了青涩,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替代的特质,整日或者消极厌世或者勤奋努力,可他们身上到底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甚至根本无从探知。 另外,在女孩子面前,男生总需要表现得强势,这种强势不是盛气凌人,往往外强中干,这也便有了男性总被抱怨的说辞:你真没用。 林力不愿自己成为怯懦一词的受用者,只得假装盛气凌人的样子,在购得车票后便牵着夏云准备上车,省运站的客车效率不低,几分钟一趟,加上不是客运高峰,站内没有多少乘客,偶尔悠闲地看着报纸的人们大抵也是不慌赶车或者等人的主儿。 “喂,你俩走不走?”站内工作人员不知哪来的火,冲着林力二人大喊。 这是个近乎肥头大耳的红发女人,林力当着众人被吼自然有些怨气,就说,这儿又不是只有我们俩人,不走还不行吗? 许是瞅着其他几人派头十足,许是受不得旁人半点亲昵,或者别的什么,总之,那人顿时怒火中烧,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来,着实吓了林力一跳。 可在夏云面前,他是绝不能表现得畏畏缩缩、低头哈腰的,再加上原本不是自己过错,林力自然不愿认,何况他并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 “就说你俩了怎了?你有啥不满意的?” 夏云拉了拉林力衣角,说,算了,反正咱们要走,那就走吧。 人群总在这个时候涌现出来,不久前还空空荡荡的车站现在却变得人头攒动,林力清楚自己在气势上早已败给了对方,借着夏云给的台阶,虽然表现得仍旧义愤填膺,却还是说,走就走嘛,你凶什么? 林力心里窝着一团火无处释放,上车后才发现车内仅剩两个座位,而且相隔甚远,不远处的座位下竟然还残留着某位乘客的呕吐物。 他于是拉着夏云扭头下车,看到司机便问,不是说还有好几个座位吗? “你自己来晚了能怪谁?” 几天后,林力设想过这样的情况,肥头大耳的红发女人与眼前这横肉一身的男司机是夫妻,某个晚上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糟糕情绪一直延续,终于在他和夏云身上找到了发泄点。 “那我们等下趟车吧。”林力看出那人蠢蠢欲动的双拳和满目怒气,相比而言,自己的怒气值严重不足,而且终日耳濡目染的中庸思想让他无时无刻不记着“和为贵”这条古训。 这个时候,他似乎早便忘了作为男人该有的霸气和强势,所以尽管满面怨气,也只能忍气吞声。 他不敢直视夏云,眼下的地面要是裂出小缝,估计林力顿时便会消失,夏云明白林力的尴尬,所以只是一直跟在他身边,并不言语。 “你俩到底要干啥,没看到这么多人等着?” 林力于是回身看了一眼“等着的”众人,的确,人群不少,可好像都是穿着某种制服的“管理者”(姑且这么称呼吧),当然,也有不知来意的想要沾点“血馒头”治病的人。 “说了我们等下一趟车啊!”林力已经不再顾及所谓的尊严和面子了,当下他需要解决的只是如何做到“和为贵”这个古训。 “就你他奶奶的这熊样,还在这儿怎怎呼呼,这女的是不是眼瞎了,看上你这怂包!”横肉一身的男司机表现得极为冲动,时刻做着揍人的准备。 这样的话语何其耳熟?这难道不是任阎王的专属词句吗?要知道任阎王因为这话早早便被林力钉在了耻辱柱上,可现在,眼前这个人居然又冒出这样的话来! “你说啥?你他妈说啥?”人们常说, 兔子急了要咬人,林力觉得心里的兔子该咬人了。 男人许是受了刺激,立马甩开车窗,飞身来到林力身旁,凌厉的眼神,满面的怒气,紧握的双拳,竖起的乱发…… 夏云赶忙拉开林力,她知道这男人是会随时发作的,可自己的“男人”绝对不是对手,单单从体型上就已被秒杀,何况身边还有这么多维护秩序的管理者和等着给馒头沾血治病的“华老栓”。 “说啥!说这女的眼瞎了,说你这小崽子是怂包!” 接下来的几天,躺在病床上,林力一直在琢磨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干错了什么,可当心里的兔子要跃出咬人的时候,他全身充血,瞬间怒气值爆表。 于是,他狠狠地给了眼前这个身形硕大的男人致命一脚,夏云太过弱小,挡不住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接下来,林力便在白天看到了满眼繁星,等他再次看到星星时,夏云正坐在病床边,一眼不眨地盯着滴答滴答的药瓶。 作为“肇事者”,林力看到星星不久便被迫做了笔录,关于如何寻衅惹事,如何当众行凶。 林力觉得后怕,尤其当他看到夏云那双明亮的眸子。他在想,如果这个时候夏云离他而去,而不是时刻陪伴,那样或许更好,或许更美。 可不幸的是,夏云看到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终于活了,我还以为孩子没出生就要没爹了。” 说完,她做了非常可怕的鬼脸,接着说:“你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第3章 结局已定追牦牛 输液果然奏效,表哥第二天明显感冒好转,他也因此精神抖擞。 “林子,明天才能报道吗?” “嗯。” 他们匆匆吃过早饭,又在诊所输完液,表哥吆喝着四处逛逛,林力不便拒绝,他们约好,先去布达拉。 说到布达拉宫,它坐落于拉萨市区西北玛布日山上,是世界上海拔最高,集宫殿、城堡和寺院于一体的宏伟建筑,也是西藏最庞大、最完整的古代宫堡建筑群,距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相传,公元640年,吐蕃王朝赞普松赞干布出于对大唐王朝先进经济文化及唐太宗的仰慕,派遣学识渊博、汉语纯熟的大相禄东赞率使团向唐太宗李世民请婚,布达拉宫便是为了迎娶文成公主而建。 二人打车从旅馆出发,不到10分钟便来到了布达拉脚下,林力忽然想起曾经读过的仓央嘉措的绝美情诗。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旗,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 此刻,真正置身其中时,再次回味,他甚至瞥见了某个踏雪而归的绝代才子飘然降临。 这个依山而建的高约百余米的红黄白相间的藏式建筑吸引了来自国内外的众多游客,尤其是藏传佛教信徒,更是络绎不绝。 “林子,你看,那个藏民是不是一直在磕头?” 林力循着表哥的指引看去,一个身着藏装的信徒正在五体投地匍匐,他双手向前直伸,每伏身一次,以手划地为号,起身后前行到记号处再匍匐,如此周而复始。 可能声音有点大,身旁的一位老者赶忙纠正,“那是磕长头,是藏传佛教信仰者最至诚的礼佛方式之一。磕头朝圣的人在其五体投地的时候,是为身敬;同时口中不断念咒,是为语敬;心中不断想念着佛,是为意敬。” “哦。”他们对这个竟能随口言明磕长头深意的长者深表钦佩,也便不敢胡言乱语。 隔着一条马路,在布达拉宫右侧,药王山正是观景的绝佳去处。不必爬高,数米至十数米即可观赏50元面额钞票反面的真实写景,这不,表哥已经掏出了50元钱。 “你瞧,50块背面的布达拉与眼前的分毫不差!” 林力笑而不语,看来表哥对拉萨已经颇有好感了。 二人在布达拉广场信步闲逛直至华灯初上,返回旅馆倒头便睡,再次醒来时已是阳光灿灿,林力收拾好报名所需的一应物品,他的内心激动又忐忑,“今天总该可以光明正大地进校门了吧!”他心想。 9月,校园的树叶有些墨绿、有些浅黄,但却都像营养不良的孩子,垂着脑袋。天空蓝得明净高爽,白云美得浅淡悠闲,这异乡校园满是金风乍起,白露初临的神韵,相比而言,目之所及的山上,除了遮蔽黄沙的草皮,一棵树都没有,山脚下的小片“山林”也因此分外显眼。 循着指示,二人很快找到了报名点,也顺利地完成了注册、缴费、找宿舍等程序。这是个不大的校园,跟洛北中学别无两样,唯一区别在于,学生活动中心不远,足球场与篮球场分外显眼。 “林子,你们学校连个美女都没有。 ”表哥帮林力报完名,不免失落。  林力扫视四周,足球场上零零星星的几个无意踢球的学长正躺在草坪上休息,场外,几对恋人悠闲地散着步,阳光倾泻而下,丝毫不能阻断他们约会的步伐。 “你看,那男的,长得跟猪一样,还带着女友瞎逛,主要是,女的也跟猪一样。”表哥接着抱怨。 “猪跟猪一起不正好,难不成猪还要配凤凰?”林力狡辩。 “你的意思是,以后也找个猪吗?”表哥说完邪魅地笑,他对这所“世界最高学府”不敢恭维。 “林子,发啥呆呢?”他们绕着足球场转了一圈,阳光开始刺眼。 “哦,我在想咱们下午吃什么?” “嘿嘿,是不是看上哪个美女了?” “你不都说了我们学校没美女?”林力反问。 “美不美都是相对的嘛。” 俩人走出学校,很快回到旅馆,表哥已经买好了明天回家的车票。 “哥,确定不在拉萨多玩几天?” “得赶紧回去了,理发馆才刚开张,耽误不起。” 林力不再多问,俩人这时已经来到了旅馆楼下的面馆。 “还是吃面吧,经济实惠。”林力建议。 “嗯,省点钱好上网嘛。” 这样,他们仍旧各自点了一碗牛肉面,哗啦哗啦地吃完。 “小伙子,你们是在这上学吗?”老板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做好面还不忘闲聊。 表哥瞥了林力一眼。 “哦,对,今天刚报完名。” “师傅,这学校到底怎样,毕业了都干啥呢?”待林力说完,表哥急忙追问。 “那得看你学啥专业,不过当老师和考公务员的占大多数,市里没多少名额,基本都分到乡镇了。 ” “一月工资有多少?去乡里都干什么?” “四千吧。”店里来了新客人,老板一边将菜单递上去,一边头也不回地补充,“放牛呗”。 林力低头吃面,他对老板描述中的工资表示满意,怎么说老家县城老师的工资仅只两千。“可消费水平也高,算起来还是差不多嘛”,他暗自嘀咕。 “林子,还是得好好学,只要学到真本事,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林力被表哥突如其来的“教诲”洗脑,却仍不忘吐槽,“那你还教我打游戏?” “不要有抵触情绪!”表哥义愤填膺、怒目圆睁。 午后的时光依旧漫长,就算俩人这般折磨,还是在日暮降临前返回了房间。表哥打包好行李,掏出兜里不知何时购买的香烟,极不和谐地抽了起来。 “你不是不抽烟吗?”林力问。 “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 “想嫂子了?”林力嘻嘻哈哈。 “小孩子不要瞎说。”表哥极为拙劣的抽烟姿势实在让人忍俊不禁,他却陷入沉思,烟圈升腾,云雾缭绕。 “林子,哥再问你,你真就打算在这儿上学了?” 林力一脸懵。 “姑父只是叫我把你带过来看看。”表哥狠狠吸烟,呛得半天咳嗽。 “啥?” “你真当父母没文化就不管不问?” 林力正在啃着馒头,灯光晃得他手心冒汗,一粒粒馒头残渣,像粘稠的眼泪,滴在地上,沙沙作响。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表哥接着补充。 致歉 因小说结构调整,部分内容已作修改,签约前尽量保持每日一更,签约后视情况加更。 第4章 爱情事业双丰收 4年后,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北蕃大学外语学院男生宿舍402室,一场激烈辩论正在进行。 “我可不报拉萨,分数那么高,考不上怎么办?”多吉次仁率先发话,这个身材魁梧却又眉清目秀的雪域汉子,大学四年始终“潮”味十足,一身hip-hop装扮外加爆炸发型分外惹人注目。 “不,一定要报拉萨,其他地区不敢去。”林力依旧面露菜色、瘦骨嶙峋、满面倦意。 “林芝也不错嘛。”赵强反驳。这是个个子与林力不相伯仲,长相却驱鬼辟邪的家伙。 “你呢?芙蓉?” 三人发表完各自意见,齐刷刷地盯着坐在床边一语不发的谢芙蓉。 “嗨,这有啥可讨论的,肯定报拉萨嘛。” 作为宿舍最淡定的终日号称“怀才不遇”的“帅哥”,芙蓉同学着实五官端正、满面清秀,他的一头凌乱秀发油渍十足,炒出一盘素菜绰绰有余。 “关键得好好复习,公考没几天了。”芙蓉倒是从容。 “我们都还好说,你得跟媳妇好好商量。”四人商讨未果,多吉善意提醒林力。 “哦,对,这才是最要命的。”他慌忙拨通夏云电话。 “现在才想起我,真的合适吗?”电话那头的女友明显怨气逼人。 说到夏云,她比林力低了一级,身高适中、身材相貌较好,平日蹦蹦跳跳,像极了活泼可爱的小兔子。 林力赶忙道歉,用了好一阵才哄好女友。 “我不是不告诉你,这不还在纠结嘛。” “所以你到底打算报哪里?” “抱你行不?”他打趣。 在此之前,林力曾有幸在某高级酒店实习,也成功学会了早餐摆台、手扛大托、察言观色等基本技能,后来辗转至简单做帐、入住退房、系统操作等知识,酒店人事部曾以月薪6000婉言相留,但在7月,他还是顺利完成从学生到“人民公仆”的转变,成为了一名乡镇公务员。 “乡镇工资才3000多。” “所以你要去酒店打工咯?”女友问。 “铁饭碗”与“高工资”实在难以兼得。 派遣单领到手时,他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却说不上高兴。拉萨虽熟,基层乡镇到底如何无人知晓,就连多吉也感慨,那么偏的乡,我也不了解啊! 这时,芙蓉、赵强等人便有了辩解,“让你报拉萨,非看不起警察,这下好了吧,下去好好帮百姓放牛吧!” 7月流火,拉萨也有了内地炎热的前兆。选定日期后,林力决定先去将要入职的乡镇“探访”,这是他与夏云商议的结果,虽然最终不欢而散。 “看当然可以,不过看了又如何,不好你还不去了?” 林力无话,他再次对来藏初衷起疑。 “工作虽然有了着落,可又如何?整日低头哈腰是万万学不来的。”他想到这里,又对在校时学生干部的种种表现嗤之以鼻。 同时,他还想起本家叔叔09年教诲的话。 “父母年纪一天大过一天,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真要有点事,如何是好?” 可再想到夏云,他又妥协,好歹媳妇儿有了,也算了了老人的一桩心事。 在客运站买好车票,林力等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出发。这是个载客仅14人的金杯车,也是他头一遭真正近距离接触藏族农牧民,这时他又懊悔,4年大学时光一点不接地气,真是浪费时间, 浪费生命。  连坐的是位藏族中年大叔,他的并不干净的藏装隐约透出说不上的味道,人倒极为热情,汽车行驶不久,他便拿出自家酿制的青稞酒,诚意满满地用他极不标准的藏式普通话问,青稞酒,喝吗? 实际上,他原话是,“羌,咚吗?” 后排阿佳(大姐)帮忙翻译。 车子在劲爆的藏族民歌中快速飞驰,路旁的一棵棵树木分外挺拔,绿意盎然。林力一颗本还略带失落的心开始变得雀跃,可好景不长,当这些树木被远远甩在身后时,更多的并非一望无垠的草原接连暴露,目之所及的地方,灌木丛都是极为奢侈的。 这便催生了他辞职的念头。 当汽车终于安稳地停靠在车站旁时,失落已不足以形容林力内心的真实感受了,一条并不宽阔的街道是这县城的主干,零星的几个藏式服装店与茶馆分外显眼,一阵风吹来,满脸尘沙、满面沧桑。 对这陌生的所在,林力本打算原路折返,可想到此行目的,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他远远瞅见一位三轮车师傅,便上前打听。 “县政府在前面不远,直走就到,乡里嘛,还有二十多公里吧!” “那去乡里怎么走?” “100块。” 谢过师傅,林力沿着指示走出不足500米便真的看见了县政府,他不愿再去发表评论,只是很快将县城逛完。当肚子咕咕作响时,才想尽快找家面馆,终无果。 藏式小餐馆不少,川菜亦有一两家,始终没有面馆实在。 夏云的柔情似水是林力当好“公差”的动力,在还未入职上班的近一个月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温馨甜蜜,他坚信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为了得到佐证,他常引用夏云的话:你真的挺好,没什么毛病。 深陷柔情不能自拔的人智商应该处于绝对负值,夏云的话林力总能奉为经典,在他看来,俩人的感情早已坚不可摧,除了需要迅速积累必要的物质基础,天塌下来她也该抓着自己的手。 夏云对别人说的话是:嗨,再看吧,不行就凑合了。 她这样说应该是最合理、最恰当的,作为女孩,本能告诉她应该找个专一、踏实、靠谱的男孩,毫无疑问,林力就是不二人选。 大概当丰满的理想与骨感的现实碰面时,人们总要用足够的时间失落,无论怎样说服自己,无论怎样做好准备。 且不说所学无处施展,单就“坐吃等死”的生活节奏就足以令林力三观尽毁,头一周里,他上班的唯一执念就是夏云的“面包协议”,若非如此,大概在如此骨感的现实面前,挥衣告别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夏云总劝他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并据经引典苦口婆心地告诉林力其他行业如何险恶,林力很是受用。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我才是“过来人”,你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有何资格对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所以不久,夏云便放出狠话:你想辞就辞,反正我要待在这里。 当所谓的爱情与事业同时摆在面前时,林力只能这么劝慰自己:公职多好,混日子还不好吗? 他大概忘记了自己对“面包”的定义,或者忽略了太多不确定因素,在林力眼里,除地震、火灾、海啸等不可抗自然灾害外,夏云的话便是圣旨,确切地说,她生气后的话就是圣旨。 于是,他很快打消了辞职这个恶念,尽量完成从学生到“面包生产工”的角色转换,工作上勤勤恳恳、认认真真。 爱情的神奇正在于此,它可以让入错行的人爱上已然入错的行,大概没有什么可以替代它了,就算亲情,哪怕权力。 但有时,女孩子的话不能全信。 林力曾无数次想象牵着夏云步入婚姻殿堂的神圣场景,他绝对相信那个陪他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人非她莫属,所以就算夏云偶尔发发神经,他也总会抢着赔礼道歉,在他眼里,夏云人如其名,正是救他出水火的夏季雨云。可夏季常是大旱大涝,哪怕再小的雨滴,再细的雨丝,也有倾盆而至的可能。 春天似乎尚未走远,夏云终于也要面临一些抉择了,由于综合条件优异,她深受院领导宠信,所以保研名单必是首当其冲。问题接踵而至,选择事业的功成名就还是爱情的忠贞不渝成为夏云的头等大事,林力不是没有意识到危机,只是太过盲目,深信着那些海枯石烂的誓言。 某领导屡次约谈夏云,对她陈明利弊,如果读研,最少可以留校;如果工作,最多不会饿死。至于狗屁爱情,他通常只有一句话:呵呵,有多远滚多远。 这或许正是他人到中年仍孑身一人的原因。 夏云赶忙将这十万火急的军情告知林力,不,是昭告于他,而今天下大势所趋,没知识是要害死人的。 这绝对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林力当然不会想到不久前还信誓旦旦的面包协议顷刻便要崩塌,整个人又濒临绝望。 “是你让我待在这里的,是你让我放弃考研的,是你让我稳定为重的,是你……可是你……”他的话断断续续,却总重复着同样缘由,不过终于男人了一回,通话结尾,他说:“如果你一定要读研,你走,我留不住你。” 可他的心分明在滴血,且听,风吟;且叹,雨泣。 夏云的闺蜜,一只抽风的狐狸半夜打来电话,痛斥林力的愚钝,她说:“你是猪啊!她只是拿不定主意才跟你商量,谁说她一定要考研了?” 说完她挂了电话,之前仍不忘骂道:“猪都比你聪明。” 林力于是赶忙拨通夏云电话,冰冷气息顺着无线电波扑面而至。“嗯,怎么了?哦,我已经想好要报的院校了。” 他慌忙请了三天假,跑回学校,远远便看到老树下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夏云,一旁站着那只狐狸。 “你为什么就不能跟他好好说?既然这么痛,何必折磨自己,重要的是,明明没有考研,干吗不告诉他?要知道,林力是个十足的猪头,这么耗着,他指定恨死你!” 夏云抬头,看到不远处呆呆站着的林力,阳光正从他头上无情浇下,一片金黄。 无能男人让自己的女人哭,可抱着自己的女人,看着她哭,男人能做的就是陪她哭,最好比她哭得更伤心。 那天,林力抱着夏云哭了很久,俩人像是中年丧子般伤心欲绝。夏云哭的时候总不忘咬着林力,大概她觉得林力并不伤心,只是演戏,所以只要林力停止抽泣, 她就狠狠咬,满嘴的血。 林力说:“宝贝,咱要饿了去吃饭不行吗?我又不能真给你吃了。” “不,我就要咬你,让你不疼我,不听我话,不懂我。” 女孩子的理想伴侣应该是她们肚子里的蛔虫,哪怕变化再小,也该感受得到,并且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你可真够气人的,自己非要考研,现在还要咬我。” “哼,不咬就不咬。”夏云转过身,嘟着嘴,一双通红的熊猫眼让她可怜相十足,最主要的是,她的嘴角还挂着血丝。 “我哪知道你并不是真要考研,你说你要真走了,我可怎么活?” “我饿了,你去给我买吃的,不许问我吃什么。” 已是夜色袭人,校园不远处林力租住的“棚户区”一片漆黑,别说吃的,连个人影都难瞥见。 “哦。” 他心里发憷,倒不是怕遇到杀人越货的主儿,只是有点忐忑。 小餐馆相继关门,就连商店也难觅其迹,斑驳的路灯树影下,偶尔投来一些眼光,林力加快步伐,终于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小店。 “希望她不会真吃我,看来只有泡面了。” 夏云打开门,有些倦意,宽松的睡衣足以为证。 “没吃的,宝贝儿,你看……” 她笑,不禁想起闺蜜的话,自己的男人绝对是个猪头,而且应该是已经蒸熟的。 “还吃什么东西,都这么晚了。” 男人的本能告诉林力,再这么猪头下去真该卖了。 夜色如水。 第5章 迷途不知返的牛 林力工作的乡镇名为查古乡,距拉萨160余公里,海拔4200米,属三类区,为半农半牧乡。 在西藏,二类区、三类区、四类区主要以海拔作为划分标准,4000以下为二类,4000至4500为三类,4500以上属四类。 至于为何没有一类区,林力不得而知。 “过会我们去彭霍村,你也跟着去吧。”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查古乡书记刘必。 这个身高约一米七的身着浅灰色夹克的短发中年男士终日不苟言笑,庄重严肃的神态让人避而远之,就算瞥见,也要望而却步。 查古乡下辖2个村,查古村和彭霍村,全乡610户,3300余人,人均年收入3000余元。查古村主农,彭霍村主牧。全乡自古民风彪悍,群众之间、与周边乡镇之间矛盾纠纷不断,正是“穷乡僻壤出刁民”。 2012年,县委主要领导找刘必谈话,明确说明让其去查古乡任书记。 “查古乡?为什么要我去查古?是我工作没做好吗?”这是刘必的第一反应,一脸疑惑却是实实在在的写在了脸上。 针对刘必的顾虑,时任朗夏县书记赵坚及副书记赤列桑旦再次找他谈心,语重心长地说:“正是因为查古工作的特殊性,组织才派你这样具有长期政法工作经验的同志去,扔掉包袱,放手去做,我们县委支持你!” 2012年3月,刘必从县政法委副书记、综治办主任任上卸去,改任查古乡书记。 以刘必同志的性格,不做则已,做则求好。上任后,他立即展开走访调研,熟悉工作环境和民风民情,经调研,摆在面前的难题真不少:查古玛坚地界纠纷、矿群纠纷、牲畜寄养纠纷……“不解决好这些问题,没有稳定的环境,谈何发展?”刘必同志决定首先从解决查玛纠纷开始。 长期以来,查玛纠纷久拖不决,勘界工作已报至自治区民政厅,已然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一旦发生群体性事件,后果不堪设想。刘必同志统一了全乡干部的思想,乡领导和干部分片包组去做群众思想工作,同时积极向县委县政府汇报,希望尽早启动重新勘界工作,接到情况报告后,县委审时度势,当即成立了以县委副书记、县人大主任赤列桑旦为组长,相关部门人员为成员的查玛勘界领导小组,经过一年多的深入调研和广泛的群众思想教育,2013年7月,困扰朗夏县多年,几经呈报市民政局、区民政厅的勘界工作终于得到了圆满解决。 “书记,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党群办安心小心翼翼地问。 林力跟在安心身后,像极了犯错的小学生。 “哦,就现在吧,带上林力。”刘必更像自言自语。“难不成又有纠纷?”他暗自嘀咕。 彭霍村距乡政府10余公里,一半土路一半油路。车子行驶近半小时终于抵达村委会,这里海拔较乡政府高了一些,加上颠簸,林力有些眩晕。 “书记,来啦。”村主任旺多操着不甚标准的普通话上前迎接。 彭霍村村委会大院有一间办公室,其余几个房间兼做住宿与储物所用,院子不大,风沙却格外凶猛。 相比之下,乡政府除了办公楼正在挖地基,就算4人挤在“两室一厅”40余平的“现代建筑”内,终究还是幸福了许多。 “怎么了,又有矛盾纠纷吗?”书记问。 “敏渡,敏渡。”村主任边摇头边重复。 作为朗夏县的老干部,刘必自然听得懂常用藏语。几人来到村委办公室兼接待室,牛粪炉子燃得正旺,几个铝壶不时发出“扑哧扑哧”的喷气声。 一位村干部起身为书记一行倒茶。林力仔细打量着“办公室”,除了一台台式电脑和一个小型打印机外,两张藏式木桌几乎占据了大半空间;桌子两旁,接连摆放了各两张藏式木床,木床上的卡垫与靠垫同学校附近甜茶馆的完全一致;算不上白净的墙壁上,各式宣传信息与村情民俗交相呼应,将几位伟人像凸显的分外耀眼,伟人像前,一条条洁白的哈达争相簇拥。 不用多说,这里白天是办公室,晚上是村干部的宿舍。 “那是什么事?” “书记,是这样的,您也知道,现在是夏季,正是牧草最茂盛的时候,群众们大都白天放牧……” “说重点。” “一组群众反映他们家的牛走丢了两头。” 刘必先前还悬着的心总算安放下来,可走丢两头牦牛,绝非小事。 “有没有去邻村问问。” “这是最奇怪的,按说每年夏季都有不同乡镇群众的牦牛走丢,大家看到了就互相联系,可这次,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暂时还没有找到。”村官到底是大学生,语言表达较为流畅。 村干部端来酥油茶,林力有些发懵,这看着不甚清亮的偏黄的“茶汤”上漂浮着些许油渍,小抿一口,咸腻感伴随着茶香、奶香一齐袭来,让人回味再三。 但这种咸腻感,林力无所适从,他的尚未放下的茶碗再被添满时,他已忧心忡忡。 书记大概看出了林力的不适,便同他讲起酥油茶的妙处。 “刚开始我也不太习惯,但酥油茶真是宝贝,一可以减缓高原反应,二可以预防因天气干燥而造成的嘴唇干裂,三可以起到很好的御寒作用。寒冷的时候驱寒,吃肉的时候去腻,饥饿的时候充饥,困乏的时候解乏,瞌睡的时候,还能提神醒脑。多喝几次,习惯了就好。” “哦,对了,安心,事情你也听到了,让乡里干部今天下午尽量都赶来,咱们也帮忙再找找,人多力量大嘛。”刘必讲完酥油茶的妙处,转头对安心交代。 海拔4300米一望无垠的高原一点不算空旷,目之所及,高高低低的山岭应有尽有,只是少了森林覆盖,给人辽阔无际的错觉。 下午,循着失主提供的信息,二十余人分成五组,由至少一名副职领导带队,开始朝四面八方搜寻,走出不久,林力便已气喘吁吁,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就连呼吸,也极为费劲。 不远处,他终于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心心念念的牦牛。这被称为高原之舟的灵兽较普通牛健硕许多,它们乌黑的皮毛十分厚实,盘曲而上的犄角令人望而生畏,修长的面孔上嵌着一对鼓鼓的黑宝石似的眼睛,粗壮有力的四肢外加宽厚的蹄掌让它们上高山下冰河如履平地,一条硬鞭似的尾巴不停上下摆动,用以驱赶蚊蝇。 当然,牦牛并非通体黝黑,其他诸如白色、棕色等也合理存在。 翻过一座山头,8月的彭霍村狂风肆虐,林力差点跌倒,安心赶忙施以援手,这才避免了尴尬发生。 “书记,这样也不是办法,彭霍村大着呢。” 刘必眉头紧锁,安心的话虽然在理,却又别无善法。 “今天找不到就明天再找,两头牛,可不是小事。” 林力心里却在疑惑,且不说如何去找,找到了又怎样辨别呢? 就像刚才,他们看到的一群牦牛中,除了少数颜色有别,还能如何分辨? 天色渐渐深沉,黑压压的乌云预示着雨水将至。 “先下去吧,小林衣着单薄,人又瘦弱,下雪了冻着不划算。” “什么,下雪?”林力吃惊,虽然山顶的阴风已让他瑟瑟发抖。 “书记,乡长打电话来了,好像牛找到了。”安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刘必赶忙接过递来的电话,风儿差点将他也掀翻。 “找到了,书记,牛在沟里吃草呢,可能沟太深,陷在里面啦!” 雪花开始纷纷洒洒地飘舞,大家赶忙往村委会奔去。 第6章 欢乐祥和过望果 8月时节,区别于彭霍村,查古村已丰收在望。望着地里日渐金黄的青稞,书记刘必漏出了少有的微笑。 “收获在望啊。”他忍不住自言自语。 “对了,书记,查古村邀请您参加近期的望果节,这事您还记得吧?”党群办安心提醒。 “哪一天?”刘必回过头,他似乎有些健忘。 “前两天村里送的请柬,您忘了?” “哦,对,这是大事,必须得去。” 林力跟在安心身后,好奇地准备发问,却被书记打断了。 “过节要紧,收青稞更要紧,给村里一定要说好,收获庆祝务必两不误。” “安哥,望果节是啥?”却待书记走开,林力小声问。 “望果节是咱们藏族农民欢庆丰收的民俗,‘望’是田地的意思,‘果’指转圈,即绕着丰收在望的田地转圈,表达庆祝。” “相传,2000多年前,望果节流行于雅砻一带,是大地崇拜仪式,土地神祭祀的庆典。公元5世纪末,雅砻地区因兴修水渠,开始使用木犁耕地,农业生产较为发达。为了确保粮食丰收,藏王布德贡杰便向笨都都主请求赐以教旨,教主根据雍仲本教义,教农人绕田地转圈,求天神保丰收,这就是望果节的雏形。望果节是有一整套宗教祭祀仪式的活动,节日里,藏族群众要穿上盛装,抬着用青梨、麦穗编成的‘丰收塔’,举着标语、彩旗,活动在田间地垄。转完地头,还要根据各地实际举行赛马、演戏、唱歌、跳舞等文体活动。” 安心饶有兴致,一段接着一段地讲。 “那我们去干啥?” “嗨,领导当然要去了,这样才显得重视嘛,这么重要的丰收节。” “我是说我们去干嘛?”林力不依不饶。 “你个瓜娃子,作为乡里干部,又是汉族同志,书记都要亲自去,你不去?” “哦。”林力似懂非懂。 “仪式可以不去,领导们参加就好,我们只负责吃好、喝好、和藏族同胞把关系进一步处好,懂了吧?”安心盯着林力,心中却在想,“怎会有这么瓜的小伙呢?” “那我要不去的话,是不是得跟书记请假?” 安心白了林力一眼,哑口无言。 翌日,林力果然还在纠结,他不敢找书记请假,也对望果节缺少兴致。 “过节什么的,我最讨厌了。”他对同来的同事吐露心声。 “你没看厨师把做饭的家伙都带走了,不去吃啥?”同事提醒。 “可我不会喝酒啊?” “我还是个女的呢!” 林力只得为了肚子选择妥协,跟着大家来到了查古村,这时的他才终于幡然醒悟,想起了大学时期民族团结教育的意义。 “民族团结可不是说出来的,要做。”安心站在不远处,一脸贱笑。 “昨天的牛是怎么找到的?安哥。” “乡长他们在二组那边的一条深沟里发现的,刚好两头,碰巧主人在,一眼就认了出来。” 两人来到查古村村委会,节日的喜庆肆意弥漫,同彭霍村类似,接待室同样兼办公室,区别在于,查古村接待室较大,正中的四张木桌上,水果及各类酒水饮料琳琅满目,周围一圈的“待客区”早已人满为患。 刘必端坐在正中央,见乡干部基本到齐,示意大家安静。 “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了县委赵书记亲自莅临指导工作,这是我们乡的荣幸, 更是咱们查古村的光荣……”  赵坚连连摆手,“就是顺道过来看看大家,也欣赏下咱们的锅庄舞。”这个比刘必年长了几岁的援藏干部,虽然不甚黝黑,却精神抖擞,平易近人。 “那我们一起先敬书记一杯,然后跳锅庄。”刘必提议。 作为在藏4年的林力,虽说对锅庄不陌生,却也难得仔细观察,他发现,舞蹈时,一众男女拉手成圈,整个舞蹈基本动作有“悠颤跨腿”、“趋步辗转”、“跨腿踏步”等,舞者手臂以撩、甩、晃为主变换舞姿,队形先是顺时针行进,一段舞毕,便变换方向,圆圈依人数有大有小。 安心见林力看的起劲,跟着介绍,“锅庄舞的精髓是依靠腿部动作,腿部要灵活多变,上肢动作相对较少,并且大多为了配合腿部动作,腿部动作通常是矫健有力又不失灵活多变。要踏步、躲步、擦腿、跨腿、端腿等,这些动作要求膝盖松弛、颤动,其基本特征是膝关节有规律的颤动和屈伸,这种颤动又有轻柔和激烈之分……” “我靠,这么难?”林力已由犯憷变为发懵了。 “上面这些都是网络给出的所谓定义,学起来可没有那么复杂。” 林力这才发觉,安心一直拿着手机,像是照本宣科。 “这么说吧,先往左走几步、而后跟着节拍跺跺脚,手上配合做些动作,主要是甩手,而后反方向重复。” 见林力仍一脸疑惑,安心懒得解释,“再往简单了说,你人只要进圈了,左右两边的人会带着你跳的!” “哦。” “对了,咱们跳的是最简单的,复杂的嘛,反正我是学不会。”安心说完,已然“进圈”了。 舞蹈进行时,劲爆的藏族音乐始终相伴,一曲舞罢,大家说说笑笑,就算平日不曾相识的人们,也在这时拉进了彼此距离。 “书记,我们的舞还可以吧?”刘必端起酒杯。 “嗯,可惜汉族小伙子少了些,多少有些瑕疵。”赵坚的酒杯尚未举起,村主任已拿着硕大的“银碗”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对对, 差点忘了咱们的‘神器’了。”刘必见村主任走近,幡然醒悟。 “不,这个太吓人,下午还要去找领导汇报工作呢。”这银光闪闪的大碗,据说可容纳9罐听装啤酒,着实难以驾驭。 村主任冲几位藏族女同胞使眼色,一曲欢快的“祝酒歌”便如银铃般清脆地响起。 刘必站起身,双手捧起赵坚酒杯,“书记还有工作,心意到就好。” “唱了歌可不能只喝一杯,书记,您再有事,至少三杯嘛。”歌声再度嘹亮。 “好!”赵坚爽快地答道。 三杯酒毕,当刘必再度提议共饮一杯时,赵坚赶忙劝阻,“大家尽兴,我得先走一步了,祝咱们查古村群众的日子越过越红火、芝麻开花节节高,扎西德勒!” 一条条洁白的哈达像是天上漂浮的云朵,伴着书记越驶越远的车子,渐渐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安哥,现在可以回去了吧?”林力再次发问。 “桌子上的肉不香还是酒不甜?”安心指着桌子上拳头大小的牦牛肉,“土豆炖牛肉,这才是正宗的。”他补充。 林力却对眼前的完整土豆和“巨无霸”牛肉不敢兴趣,“这么大块,能入味?”他自言自语。 但还是在饥饿的驱使下“图谋不轨”。 他学着他人的样子,拿起盘子里的刀,用力削去,差点怼在安心胳膊上。 “这里有辣椒,蘸点更香。”安心似乎没有察觉。 后来发生的事,林力已淡忘了,“半罐啤酒人”的绰号却应运而生。 第7章 泥石流突如其来 在查古乡,藏族干部约占80%,汉族及其他少数民族干部只有六七人。毫无疑问,经过近两周“无所事事”的到处游荡后,经专题会议研究,林力被分到了党群办,一个主要负责文字材料撰写的办公室。 “你得多看、多学,县里发的文件、报纸都是最好的学习资料,这个没有捷径。”走出办公室,书记刘必亲自嘱咐。 “嗯嗯。” 说是书记办公室,除了一张办公桌、一张旧茶几,几个条形座椅便已占尽了几乎所有空间。 办公室内,参会的十几人里,除了做会议纪要的安心外,其余多数干部都是“站立派”,他们习惯了这种开会模式,当然更习惯书记的“三言两语”、言简意赅。 “大家觉得把林力放在党群办怎么样?” 安心率先举手,他终于有了“小弟”。 “没意见就散会。” 这之前,专题会议还就雨季防汛工作做了细致安排,林力无权参与。 在内地,6月素有梅雨时节之称,拉萨虽无梅雨之说,雨季却常“结伴而至”,一般而言,七八月是雨季多发段,现在正值8月,伴着雨季如约而至的泥石流等自然灾害频繁发生,仅7月,中小型泥石流便连发十余起。 现在,阴霾再次聚拢在查古上空,似乎预示着又一次灾害的来临。下午五点,伴着怒号的狂风,雨滴开始歇斯底里地倾泻在它所能感触到的每个角落,大雨整夜未止,翌日,焦虑清晰的写在了刘必脸上,而他同每个干部碰面的第一句话都是:“有没有接到受灾报告,赶紧联系村干部……” 回想起一段段被泥石流冲毁的道路,他不无感触的喃喃自语:“老百姓进城又难了……” 此时,群众突然反映:通往县城的路被泥石流冲断了! 雨依旧不紧不慢的飘洒在每一寸土地上,只是温柔了许多,丝丝细雨伴着间或而至的微风四处飞扬,丝毫不能削减刘必赶往灾害现场的决心。 十余辆车辆遭堵,数十辆摩托车和行人不得通行,司机翘首以盼,这是灾害发生现场留给他的第一印象,雨却在这时又陡然肆虐起来,“怎么说也要先把道路抢通,让人先过去!”随行干部接到书记“命令”。 “可我们只带了简易工具啊!” “挖也要先挖出一条路来!” 铁锹,锄头这时发挥了莫大效用,淅沥沥的雨水甚至打的人睁不开眼,在刘必的带领下,附近群众也纷纷加入了这支抢修队伍,半小时后,现代机械终于投入了使用。 “车可以走了,先让群众走,这里不安全!”道路抢通时,刘必大声喊。 被困司机们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百姓们赞许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全身湿透的刘必却只是催着大家撤离,直到群众安全离开,他才换了“点位”。 “书记,回乡里换身衣裳吧,都湿透了。”安心道。 “你们先回去,留辆车在这里。”刘必仍在四处张望,生怕泥石流再度发生。 林力正手忙脚乱地拍照,书记却喊,“先跟他们回去,拍不拍照无所谓。” 他悻悻地跟着安心快速窜入车内,刘必的眼神让他害怕,倒不是这突如其来的“训斥”让他畏惧,相反,这种与“传说”中领导“事事留痕”的风格截然不同的做派实在让人不解。 “冒这么大雨不说,疏通完道路不走是脑子秀逗了?何况,干了这么些工作,不让人拍照又是搞哪样?”林力全然不解。 “安哥,书记这是要干啥,不是路都通了吗?”车子在天水一色的混沌中快速飞驰,雨水打的车窗嗒嗒作响。 安心只是邪魅一笑,并无言语。 乡政府院内,一辆满是泥水的车子飞驰而至,车上的人皆如落汤鸡般瑟瑟发抖,下车后纷纷窜入值班室内,牛粪炉子燃得正旺,留守值班的几人赶忙起身腾出位置。 “书记呢?”有人问。 “书记估计怕再发泥石流,自己还在守着呢!” “那你们留下来帮忙值班,我们去换书记。”3人几乎不经商量便一下钻入了尚未熄火的车内,很快便消失了。 查古乡作为朗夏县地质灾害易发区,每年泥石流总会毁坏部分道路,县里也曾划拨资金多次维修,但今年,泥石流的破坏性似乎更大。 这不,3人刚出发就接到书记电话,距泥石流原发地不远,山体滑坡再次隔断了前往县城的道路。 庆幸的是,由于设卡及时,道路已暂时封闭,并未造成人员伤亡及财物损失。 天色暗沉,几辆挖掘机伴着夜色费力抢修出了一条3米宽的通道,雨水仍旧没有止息,但看到道路终于再次抢通,刘必还是感到欣慰。 “书记,现在您可以回去了吧,小心感冒。” 刘必一转身,看到站在身后的乡干部,“你们来干什么?” 4人返回乡政府时已夜色深沉,值班室内,林力正与安心闲聊。 “安哥,我们那边的平房好像漏水,被子都打湿了。”林力口中的“平房”是乡政府院内左侧的老旧周转房,石木结构的建造方式与未做防水的屋顶造就了“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的别样天地。 “雨季过了就好了,你把床挪一挪嘛。” 说者无意听者用心。对这样的谈话,刘必早有耳闻,他也多次向县委领导汇报,但因财力有限,终无果。 夏云此时打来电话,“你这么些天饿死了吗?也不吭气。” “今天有泥石流,忘了打电话了。”想起拉萨,林力还是懊悔,警察叔叔多好,不仅光荣,还离自家宝贝儿近。 就像现在,顺着电波,些许不和谐因素已扑面而来。 “嗯,那你忙,挂了。” 林力慌忙窜出值班室,他的当好“公差”的心灵支柱行将崩塌。 “我明天就去拉萨找你。”当他第n次拨通女友电话时,虽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总算取得了某种交流。 “嗯,只要能见到宝贝儿,一切都好说。”他暗自思忖。 第8章 阔别已久的拉萨 黎明来临前,雨终于止息。林力彻夜未眠,设想见到女友的种种,就连台词,也曾反覆练习。 “真的忙忘了。”而后只言不发,如果女友冷若冰霜。 “去吃点好的吧。”万一她已不再忧伤。 虽是周五,想要“早退”着实不妥,何况要去县城,没有车子是断断不能的。 天空放晴,一片蔚蓝。林力正在为车子的事发愁,却见书记远远走来,他赶忙躲闪,还是没有避开。 “去拉萨吗?”书记率先开口。 “哦,想去。”林力有些胆怯。 “昨晚是你女朋友打电话吧,赶紧去,下午给你准半天假。” 林力有些忐忑,这张让人无限敬畏的严肃面庞下,竟还藏着一颗如此细致入微、暖人心扉的善心,着实难得。 之所以称为“善心”,在林力看来,书记的确是在行善,不然能是什么呢? 早退是可以了,但车子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同书记道别后,林力快步来到办公室,安心正在电脑前安静地写着材料,灿烂千阳琳琅满目。 “等下要去报个材料,你想去县里不?” 这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想啥来啥嘛。”林力的喜悦溢于言表。 “嗯,我想下午去拉萨,书记都同意啦。” “行,我快写完了,到时候让司机师傅送一下你。” 安心果然人如其名,除了一身“横练的筋骨”,还曾拥有“盛世美颜”,侦察兵转业的他除了军人特有的种种优良品质,人也风趣幽默。 “真的,你看,我这张照片是不是跟谢霆锋很像?”说完不忘摆pose。 2013年,美颜相机不甚流行,何况他的泛黄的照片,年代感十足。 林力不敢对“前辈”评头论足,倒是与他同来的“兵哥哥”毫不留情。 “安主任,你这么大个主任,要点脸行不?” 嘿嘿。安心邪魅地笑,他的笑很有特点,除了面部特定的几块肌肉,就连眼睛,也始终一动不动。 “要去拉萨的话得早点,金杯车不好抢位置。”洪伟,这个丝毫不给“主任”面子的兵哥哥提醒。 “安主任,我一直都喊安哥。”林力小声念叨。 “别听他胡扯,咱们办公室算上你现在就三人,乡里嘛,哪有什么主任不主任。”说完仍旧不眨眼地笑。 正午时分,林力如期来到了县客运站。一辆满载乘客的金杯尚未停稳,人群已将其包围。 朗夏县客运站占地不大,除了象征性地修建了百十平米的候车室,站内既无售票人员,更无售票窗口。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藏族大叔在人流稍大时帮忙疏通人群,空闲且高兴时,也顺带透露些车辆到站信息。 林力等了两个小时,他在想,就算碰运气,也该轮到自己。 下午三点,烈日当空,8月时节的酷晒终究如约而至,林力已困乏交加,他蹲坐在车站外的一处角落里,像个走丢的孩子。 车子又驶来一辆,大叔远远喊林力,他也因此获得了最后的“宝座”,顺利到达拉萨时已是下午六点。 “糟糕,今天还真是大日子!”林力拍拍脑袋。 听到自己做“公差”的男友将要归来,夏云的气消减不少,“还算你有良心,记得我生日。”但马上,她又嘀咕,为什么别人鲜花惊喜不断,自己的呆子永远只知道问她有没有吃饱。 林力打来电话,“喂。 ”他的声音似乎很颤抖。  “干啥?” “我在学校门口呢,不知道能不能进去。”他看了看门卫大哥,壮着胆子径直而入。 可能大哥在忙,平日总嚷嚷着要查学生证的人儿居然对林力熟视无睹。 “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哦,呃,嗯,什么日子呢?”林力故作痴傻。 “哼,不知道算了,自己玩儿吧。”夏云再次挂断电话。 空阔的校园操场上三三两两的情侣们不知在呢喃着什么,偶尔掠过的树叶飘飘洒洒地荡漾在空中,几朵闲云嵌在瓦蓝瓦蓝的背景下,分外美丽。 林力远远便看见了夏云,他想回身去追,却只是笑了笑,终于还是只做了转身,便站在原地。他拿出藏在身上的笔记本,又把它揣了回去,动作有些生硬,脑子却灵光一闪,一会儿便钻进了附近的小商店。 这会儿夏云正躲在宿舍生着闷气,就算我不食人间烟火,可身旁这些凡人们总耀武扬威地炫耀,怎么受得了?她想。 林力径直走进商店,买了若干蜡烛,他设想着如何把这美妙的夜晚打扮得更为靓丽,设想着夏云在看到蜡烛围成的“xy”时的愉悦,设想着当她拿到那厚厚的笔记本时的幸福,先前的一点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 “一共五十块。” “哦。”林力赶忙从兜里掏钱,才发现身旁一群人正莫名其妙地齐刷刷地看着自己。 夜幕悄悄降临,林力拎着一袋蜡烛,揣着满是文字的笔记本,终于等到了空教室,他像小偷一般窜进教室,赶忙关上门、关掉灯,慌手慌脚地布置。 当“xy”开始闪着跳跃的光时,黑板上也满满的写着这样的文字: 亲爱的宝贝: 恭喜你步入二十一岁,在过去的十九年里,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我们来自彼此陌生的世界,终于,在我快要无可救药的时候,上天从我不知道的世界把你送到我身旁,让你成为我的女神,我愿意让你主宰一切,愿意做你的臣民,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吩咐。 林力默默拨通夏云的电话, 听着嘟嘟嘟的声音,他有些后怕,担心夏云还在生气,心里也像是几头小鹿乱撞一样扑通扑通地跳,失落随着嘟嘟声渐渐爬来。林力想,嗨,看来我真是呆子。 他翻开笔记,看着笔下的文字,氤氲着一丝不悦,夜色渐深,教学楼对面的图书馆成为仅有的光线源泉,他终于还是第二十一次拨通了夏云的电话。他觉得这个数字吉利,而且应该拨打二十一次电话,这样才有意义。 夏云还在为先前的事生着闷气,电话铃声并没有引起注意,只是无意转身时,才发现不远处的电话亮着,嘀里嘀里地发出不和谐的声音。 “干嘛?” “哦,你在哪儿?吃饭没有?” 吃过了,这么晚能不吃饭吗?夏云说,简单快捷。那你能出来吗?林力问,一脸的苦。 “哦,这么晚了,怕出不去了,宿管阿姨已经锁门了。”林力听着电话那头嘀嘀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结果就是,他第二十二次拨通了夏云的电话。 “你到底要干啥啊?说了出不去的。”夏云情绪有些激动,林力只好如数交代,他说,明天是你生日,我有东西给你。 夏云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见到林力时一脸不悦。 有啥东西?夏云问。哦,你跟我进教室,我再给你,林力答。 大概女孩子都是容易打动的,夏云不管何等生气、何等冷艳,当闪着烛光的“xy”和满眼温馨的布满黑板的字眼出现在她眼前时,俩人有了超越道德底线的亲昵。那晚,林力说,好美。 第9章 美味藏餐初体验 女友生日算是渡劫成功了,林力得意忘形,可想到宿舍的一帮狐朋狗友,尤其是芙蓉、多吉、赵强三人均以成功升级为“警察叔叔”,还是恨得牙痒痒。 “真是沾了国家政策的光,这三个狗东西。”林力一边骂,一边拨通了多吉电话。 作为头一个记住的藏族名字,林力与他过从甚密。 这种无缘无故的亲切感,让人想入非非,大学时,俩人常一起去食堂打饭,或者沉溺网络。 “多吉次仁,你这名字能简称吗?” 多吉没理他。 林力只得稍稍提高声调,“嗯,多吉就行。”他摘下耳机。 “能问个问题吗?”“问吧。”二人一问一答。 “你叫多吉次仁,哪个字是你的姓呢?” 多吉关掉音乐,他的发型特立独行、鹤立鸡群。 这发型,除了将后脑杓的头发全部吹得站立起来,额头前的刘海,也要拉得直直的,并且遮住左眼。 “我的名字里没有姓,我们大部分人的名字都没有姓。” “哦。”林力为自己冒失的发问感到尴尬,多吉却不以为然,“我认识的汉族都要问这个问题,姓氏有那么重要吗?” “喂,发什么呆呢,放牛娃。”林力刚想到初遇多吉时的糗事,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赵强呢?” “狗东西说他在加班,鬼知道呢!” 离北蕃大学不远,有一家甜茶馆,名为阿佳啦茶馆。大学四年,虽然近在咫尺,林力却从未光顾,现在,在芙蓉的一再怂恿下,林力还是选择了妥协,他心理直犯嘀咕,不是吃饭吗?来茶馆作甚?喝茶? 芙蓉一边架着林力,一边继续吐槽,让你报拉萨不报,乡里爽吗?放牛娃。 多吉仍旧戴着耳机,不知是不愿理芙蓉还是没有听见。风儿吹来,拂起他的丝丝秀发,这才骂骂咧咧,吹啥子风哟,发型都搞乱了。 三人来到茶馆时,林力拉住芙蓉,不是吃午饭吗?真来喝茶啊? 多吉这次听得清楚,“谁给你说茶馆是喝茶的,也有特色小吃的好不?” “阿佳啦,碟秀哒。”他用藏语同老板打招呼,茶馆很小,只有三张桌子。 老板走了过来,她看上去三十出头,黄铜色的皮肤在并不标志的五官映衬下特色鲜明,莞尔一笑,两只酒窝分外醉人。 多吉同她用藏语聊了一会儿,才征询意见:甜茶你们可以尝尝,藏面凉粉啥的也可以试试,哦,对,炸土豆挺不错。他更像自言自语。 林力看着芙蓉,似乎为了统一意见,多吉说完,他俩连连点头,阿佳正站在三人身旁,仍旧微笑。 “甜茶是啥?茶叶里加糖?”芙蓉见阿佳走开,赶忙请教。 “茶馆里的一般都是将茶叶、糖与奶粉一起煮沸,而后过滤掉茶叶,这种比较省时,成本也较低。”多吉难得耐心。 “炸土豆不用介绍吧?”他反问。 俩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条状土豆炸至金黄,撒上辣椒面,这样的作法最常见,也深受西藏人民喜爱。 阿佳很快拿来一壶茶,十分客气地向他们各自倒了一杯。林力像在家一般,要不是烫,大约会一饮而尽。 “你这衰人。” 林力放下杯子,甜茶透着奶粉与茶香气息。 多吉拿起茶壶,又将茶杯添满。 “本来就烫,再说还没喝完,等下倒嘛。” 芙蓉同样表示疑惑。 “这是我们藏族的礼仪,只要茶杯不满,就要添满。” 藏面与炸土豆这时也端了上来,从表面看,除了棍状的粗约3-5毫米的面条外,一些葱花与牦牛肉丁甘愿当起了配角。 林力嚼了一口,似乎有些夹生。 “茶馆的藏面都是青稞面掺杂小麦粉的,不然色泽过黑,你们更吃不惯。” “哦,对,来份酸萝卜。”多吉大概想起了什么,又冲阿佳招手。 现在看来,这种面口感绵糯,色泽微黄,烹制前只需将已煮熟放凉的面盛入碗中,或将其过一道滚烫浓郁的牦牛骨汤,而后置入碗中,浇上汤汁,撒上佐料即可。 “我靠,看阿佳做面,我也学会了。”芙蓉放下碗,目不转睛。 “最难的是熬汤,面倒是好买。”多吉一脸幽怨,“要不要再来一碗?”他补充。 盛藏面的碗似乎普遍较小,要说吃饱,一碗着实少了些。 “算了,今天也见识了冰山一角嘛,下次吧!”芙蓉放下筷子,又对眼前的藏式卡垫起了兴致。 “卡垫大约等同于沙发垫,属于编织类,其上花色多能体现民族特色。 ”林力替多吉解释。 三人走出茶馆,午休时间不足,只得慢悠悠地在学院里闲逛,多吉抽空教了林力两个藏语。 “阿佳,姐姐或者年轻阿姨的意思,一般指比自己年长不多的女性,阿佳啦,是阿佳的敬语,年龄相仿或较小的漂亮小姐姐一般称为怎玛。” 二人心领神会,芙蓉不忘学以致用,“所以我们所警花是斯曲怎玛了?” “怎玛斯曲。”多吉纠正。 “什么怎玛不怎玛的,我一个放牛娃就关心牛怎说。”林力被二人酸得发慌,气不打一处来。 “讶或者挪,牦牛的意思。” 赵强此时打来电话,“你们还没散吧,我马上赶过来。” 正午阳光的映照让原本古老昏黄的建筑愈显沧桑,三人止住闲逛的步伐,异口同声地骂,“狗东西。” 赵强不久又打电话,我在校门口呢,你们出来吧,不让进了! “丑人多作怪。”三人很快移步校外,却见赵强油光满面、西装革履,大背头梳得锃光瓦亮。 “这是要逆天么?”多吉问。 嘿嘿,习惯了。赵强笑起来满脸褶子,一点不像个年轻人。 一群人聚在一起,时间往往不被察觉,好在客运站不远,十分钟便可抵达。 “兄弟们,往后就靠你们罩了。”林力在客运站买好车票,依依不舍。 “查古的牛可不能再丢了,不然不好找。” 金杯车返回朗夏县已是暮色沉沉,至于返乡的车,“且再说吧”。林力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10章 男儿有泪可轻弹 八月中旬的查古,经历泥石流洗礼,仍是一片收获的喜庆。沉甸甸的谷粒伴着和煦的微风传达着人民日渐富足的幸福,也预示着农忙时节的真正来临,高原烈日的威慑纵使夏末时分依然为很多干部敬畏,终日“不见天日”正是他们躲避烈阳的不二抉择。 丝丝微风带不走斜阳的霸气,就连午后时分,太阳仍不忘炙烤大地,大片金黄的青稞秋收在即,劳碌自然在所难免。 周一上午的例会,林力头一遭汇报了自己的工作。 “书记,各位领导,上周我主要是配合安主任工作……”他语塞结巴、手心冒汗。 “嗯,对,呃,林力帮忙处理了几个文件。”安心毫无防备,却连连配合。 查古的气候往往这般,倾盆大雨时常转瞬即逝,炎炎烈日随时准备接班。 “嗯。”刘必没有点评。 “这样,明天我们去帮群众收青稞吧!”例会结束时,刘必“突发奇想”,阳光透过院内仅有的一棵碗口粗细的并不茂盛的树梢打在他脸上,简朴的话语没有半点绚丽,但分外清晰、不容置疑。 “收青稞?”林力差点惊掉下巴,“说好的读书可以走出大山,哦豁,走进更大的山不说,还要去干农活?” 他闷闷不乐地走进办公室,在安心对面的椅子上坐定,“安哥,真去收青稞吗?” “泥石流都不怕,还怕收青稞,再说了,书记的话,还能有假?”安心仍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字,他的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的丰富面部表情让人难以捉摸。 洪伟此时也走进了办公室,略带调侃地问,你昨晚怎么回来的? “司机师傅在,就是很晚才从县里出发,回乡里都快十一点了。” “想点办法,往县里走。” “往县里走?走路到县里?” 安心无奈地摇摇头,洪伟也痴痴笑,“这怕是个书呆子哟。” 当晚,林力与父亲通电话,“工作还好吧?” “工作还可以,就是要去帮当地农民收青稞。” “青稞?”父亲不懂。 “跟咱们小麦差不多。” “割麦?”“在家都没割过麦。”林父小声对老伴儿说。 次日八时,伴着朝阳,在刘必带领下,查古乡干部职工浩浩荡荡地融入了劳作队伍,就连终日对阳光避而远之的干部也趋之若鹜,欣然前往。 “你不怕晒黑啊?” “没看见帽子都是超大号的,防晒霜也涂了好几层呢!”女同事斯多小声答。 作为同样大学毕业刚参工的女生,斯多虽为藏族,却长期在内地就读,皮肤较其他干部水嫩白皙了不少。林力打趣,“对,可不敢晒黑,不然男朋友该生气了。” 斯多笑而不语。 洋溢在田间地头的祥和氛围伴着高亢嘹亮的藏歌随风飘扬,太阳渐渐占据高空,持续不断的散发着无穷威力,汗水开始游走在每个干部群众的脸上,懈怠也随之悄悄探出头来,就连终日奋力拼劳的群众也露出几分倦怠,书记却半开玩笑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么几下就累了?”语罢,又继续挥动起了镰刀。 很快,一大片青稞已收割完毕,查古村一组群众措姆大声喊“给啦、给啦,休息休息。” 这块地正是她家的,但收割时,大家往往不分彼此,像极了人民公社化时期的集体劳作。 林力在经历了许久的“心里煎熬”又忍受了连续一个小时的“身体磨难”后终究还是默默接受了这个既定现实, 同时,望果节的经验也教会了他如何学会团结,如何“与民同乐”。  他学着大家的样子盘坐在地上,阿佳很快倒上了一杯满满的酥油茶。 “喝得惯不?”安心问。 “上次在彭霍村喝过。” “还有青稞酒哟?”斯多说。 “算了,忘了他半罐啤酒就喝醉了?”安心好意提醒。 日头越爬越高,围坐在一起的人们情不自禁地引吭高歌,两位藏族大哥大概酒劲上头,不算短暂的“中场休息”仍不忘翩翩起舞。 午后两点,由于工作原因,青稞收割暂时告一段落,书记却仍念念不忘的叮嘱广大干部:“有机会了一定要帮缺少劳力的群众把青稞收完……” 仅仅一上午,林力的手上就磨出了血泡,这让他再次对所谓的“铁饭碗”起疑,“公务员不是天天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吗?我靠!” 他想起若干年前,某个阳光曝晒的夏日,同样下地劳作、同样满手血泡…… 那时,风儿不柔、云儿无影;如今, 风沙依依、热浪习习。 “赶紧往县里走。”洪伟大概看出了林力心思,再次重复。 他现在当然明白了“往县里走”的意义,可对一个参工仅只几周的“小白”,就算真有机会,又该如何把握呢? 辞职的念头再次闪现在了林力脑海里。 “就算在拉萨,也有6000块。”“可如何说服女友呢?” 睿智成熟的男士往往会迅速作出抉择,而后为了选择“肝脑涂地”,可这个“书呆子”总要讲求“十全十美”。 “我觉得还是去拉萨打工吧,好歹不用下地干活。”他拨通夏云电话,深深呼吸,表情严肃。 “怎么了?下地干活?” “嗯,我们上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走出大山?不就是不想再当农民?不就是想……”林力开始情绪激动,夏云赶忙打断。 “嗯嗯,你说的都对,可到底怎么了?” “下地干活,割麦子,哦,收青稞。” 夏云多少有些吃惊,抿在嘴里的小布丁半晌不融,倒是阳光悄悄将曝晒其下的美味悄悄融化。 小布丁的汁,一滴滴洒在地上,嗒嗒作响。 “所以你选择好了?” 林力的愁绪千头万缕,挂断电话,他把自己深深埋在被窝,眼泪不争气地顺着两颊不停滑落,不大一会儿,便已泪湿薄衫。 “男儿有泪不轻弹”人们常说,可他们却总是忘了或不愿提及下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 大概,一次小小的“农活体验”便足以触及林力的“伤心处”吧。 第11章 现实恶于任阎王 想起拉萨每月6000的香饽饽,林力的思绪一下被拽回了大三。 那时,他和多吉已“如胶似漆”了,二人往往彻夜闲谈,次日顶着乱发出操或者干脆迟到。 他们见识过学院领导发飙的样子,也领略过手段,那史无前例、那惨绝人寰、那灭绝人性,想来都让人不寒而栗。 施展此等绝技的,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西装革履,满口黄牙,走路左摇右晃,情绪激动的中年男子。新生们喊他“任老师”,学长们喊他“任阎王”,老任的杀手锏最吓人,往往不问青红皂白一顿狂殴,而后,政治教育一堆,根本没有辩解机会,不知冤死多少亡魂。 听说老任是部队来的,不知怎的就进了这“高等学府”,如今还“官居要职”,掌管着学院一众学生生死,众人只道是敢怒不敢言,也曾听将要毕业的学长学姐们设想的种种“绝地反击”之道,只是好像很少得手,唯一“大快人心”的典型不过是砸碎了老任办公室的玻璃,而且是一连几天。 任阎王最大的乐趣大概是收拾学生。这一点,从某天早上他用手机砸迟到的学长便暴露了,奇怪的是,他用手机砸完人后,除了让跟在身旁的学生干部捡起手机,似乎没有半点震慑作用。 对,如果一定要有,那就是自己被气得脸色通红,新手机也近乎报废。 眼下,他正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呼哧呼哧地朝“早操大军”走来。 “你们这帮学渣,现在觉得我不近人情,等步入社会,你们就知道学校的宽容了。” 林力听到这话就笑,他觉得自己虽然不是社会青年,却也领略过社会险恶,可比起任阎王,林力觉得两者不相伯仲,他甚至认为任阎王比社会还要可怕。 下午的实习动员大会刚刚结束,赵强就一头扎进网吧,他说,要不是老娘心情好,鬼才来开这会,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那时林力所在班级已经有了明显的人群界限,一部分人被任阎王重点栽培,称为保研派;另一部分人被任阎王重点“照顾”,称为人渣派。人渣派通常占据教室的靠后位置,他们睡觉的睡觉,听歌的听歌,逃课的逃课;保研派一般坐在教室前排,他们发问的发问、看书的看书,冥想的冥想。代课老师大多也不愿招惹是非,提问从来不会想到后排学生,大家相安无事、一团和气,大概他们觉得猪喜欢安逸,喜欢安逸的都是猪,区分安逸与否的方法就是座位,猪从来不求上进,所以后排学生都是猪,文化人怎能跟猪一般见识? 这样的老师算好的,俗话说人不犯猪猪不犯人,还有一些老师,他们扬言调动全班氛围,方法就是不断提问,而且专挑后排,当这些猪支支吾吾不知所云时,他们就大发雷霆,要求向前排学习,久而久之,保研派和人渣派之间的区别更为明显,他们通常空出一整排座位作为界限,为了抗议,不管老师提问后排何人,答案都惊人的一致,那就是:不会!于是这些老师很快也都加入了明哲保身的阵营,一位海归教师如此感慨:国内学生的素质怎么这么差呢? 但学院绝不是一无是处,老师也并非一丘之貉,一些真正教书育人、传播思想的灵魂工程师尽管深感惋惜,却实在无力打破已然形成的派系局面,他们可以发现每个学渣身上的亮点,也可以窥见所有学霸的不足,每当这个时候,任阎王就说,我们需要的是综合型人才。 可笑,所谓的综合型人才就是整日跟在院领导身后, 唯唯诺诺、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的人?  这些人真的很有特权,他们可以以任何理由拒不上课,却可以在年底的量化考核中名列前茅,不知道国家本着怎样的设计初衷让这些人成为“国之栋梁”。学校应该是纯洁的地方,应该是圣洁的所在,现在看来,却真的并非如此。 另外,在毕业实习上保研派也占据绝对优势,他们可以在学校的几乎任何部门游走,而人渣派却只得另觅生路。人渣派中这时再次分为两个阵营,有关系有能耐的玩,没关系没出路的玩命。 林力只得玩命,因为任阎王吓唬所有没有关系的人渣:没有实习成绩不能毕业。 这些人渣们于是互相残杀,彼此绝不手下留情,在前来学院招聘“苦工”的单位里使尽浑身解数,以期博得同情,继而顺利毕业。 真的,亲爱的国人,你要相信,大学里真有这样的“师渣”。林力在日记里痛苦地写,他想,有这样的老师,就算学生都是天才、其他老师都是神仙,也敌不过,阎王总比神仙厉害,他们掌管生死。 实习结束后,林力虽然婉拒了酒店的“高薪诱惑”,却已经胆敢和夏云光明正大地手牵手了,偶尔大逆不道地说些亲昵的话语,时不时惹来灼热目光。 归家的汽车站内,车辆不停穿梭往返,天空是无用且垂死的灰色,放不出一点生气,俩人欢呼雀跃的心情倒没有与这天象挂钩,只是林力总能在任何时候透出忧郁,不知是怎样的内部基因塑造了这样的外在表现。 大三的学子或许都是这样,他们少了青涩,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替代的特质,整日或者消极厌世或者勤奋努力,可他们身上到底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甚至根本无从探知。 另外,在女孩子面前,男生总需要表现得强势,这种强势不是盛气凌人,往往外强中干,这也便有了男性总被抱怨的说辞:你真没用。 林力不愿自己成为怯懦一词的受用者,只得假装盛气凌人的样子,在购得车票后便牵着夏云准备上车,省运站的客车效率不低,几分钟一趟,加上不是客运高峰,站内没有多少乘客,偶尔悠闲地看着报纸的人们大抵也是不慌赶车或者等人的主儿。 “喂,你俩走不走?”站内工作人员不知哪来的火,冲二人大喊。 这是个近乎肥头大耳的红发女人,林力当着众人被吼自然有些怨气,就说,这儿又不是只有我们俩人,不走还不行吗? 许是瞅着其他几人派头十足,许是受不得旁人半点亲昵,或者别的什么,总之,那人顿时怒火中烧,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来,着实吓了林力一跳。 可在夏云面前,他是绝不能表现得畏畏缩缩、低头哈腰的,再加上原本不是自己过错,林力自然不愿认,何况他并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 “就说你俩了怎了?你有啥不满意的?” 夏云拉了拉林力衣角,说,算了,反正咱们要走,那就走吧。 人群总在这个时候涌现出来,不久前还空空荡荡的车站现在却变得人头攒动,林力清楚自己在气势上早已败给了对方,借着夏云给的台阶,虽然表现得仍旧义愤填膺,却还是说,走就走嘛,你凶什么? 林力心里窝着一团火无处释放,上车后才发现车内仅剩两个座位,而且相隔甚远,不远处的座位下竟然还残留着某位乘客的呕吐物。 他于是拉着夏云扭头下车,看到司机便问,不是说还有好几个座位吗? “你自己来晚了能怪谁?” 几天后,林力设想过这样的情况,肥头大耳的红发女人与眼前这横肉一身的男司机是夫妻,某个晚上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糟糕情绪一直延续,终于在他和夏云身上找到了发泄点。 “那我们等下趟车吧。”林力看出那人蠢蠢欲动的双拳和满目怒气,相比而言,自己的怒气值严重不足,而且终日耳濡目染的中庸思想让他无时无刻不记着“和为贵”这条古训。 这个时候,他似乎早便忘了作为男人该有的霸气和强势,所以尽管满面怨气,也只能忍气吞声。 他不敢直视夏云,眼下的地面要是裂出小缝,估计林力顿时便会消失,夏云明白林力的尴尬,所以只是一直跟在他身边,并不言语。 “你俩到底要干啥,没看到这么多人等着?” 林力于是回身看了一眼“等着的”众人,的确,人群不少,可好像都是穿着某种制服的“管理者”(姑且这么称呼吧),当然,也有不知来意的想要沾点“血馒头”治病的人。 “说了我们等下一趟车啊!”林力已经不再顾及所谓的尊严和面子了,当下他需要解决的只是如何做到“和为贵”这个古训。 “就你他奶奶的这熊样,还在这儿怎怎呼呼,这女的是不是眼瞎了,看上你这怂包!”横肉一身的男司机表现得极为冲动,时刻做着揍人的准备。 “你说啥?你特么说啥?”人们常说,兔子急了要咬人,林力觉得心里的兔子该咬人了。 男人许是受了刺激,立马甩开车窗,飞身来到林力身旁,凌厉的眼神,满面的怒气,紧握的双拳,竖起的乱发…… 夏云赶忙拉开林力,她知道这男人是会随时发作的,可自己的“男人”绝对不是对手,单单从体型上就已被秒杀,何况身边还有这么多维护秩序的管理者和等着给馒头沾血治病的“华老栓”。 “说啥!说这女的眼瞎了,说你这小崽子是怂包!” 接下来的几天,躺在病床上,林力一直在琢磨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干错了什么,可当心里的兔子要跃出咬人的时候,他全身充血,瞬间怒气值爆表。 于是,他狠狠地给了眼前这个身形硕大的男人致命一脚,夏云太过弱小,挡不住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接下来,林力便在白天看到了满眼繁星,等他再次看到星星时,夏云正坐在病床边,一眼不眨地盯着滴答滴答的药瓶。 作为“肇事者”,林力看到星星不久便被迫做了笔录,关于如何寻衅惹事,如何当众行凶。 林力觉得后怕,尤其当他看到夏云那双明亮的眸子。他在想,如果这个时候夏云离他而去,而不是时刻陪伴,那样或许更好,或许更美。 可不幸的是,夏云看到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终于活了,我还以为孩子没出生就要没爹了。” 说完,她做了非常可怕的鬼脸,接着说:“你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第12章 牛粪饼弥足珍贵 想到大三时经历的“社会险恶”,林力还是选择了“回心转意”,“不就是帮群众收青稞嘛,反正也是农民,就当继续当农民了!” “小林,这上班也有几周了,怎么样?”书记刘必问。 林力受宠若惊,“嗯,挺好的,感谢书记关心。” “是不是觉得帮群众收青稞很诧异?” “没有没有。”林力赶忙躲开书记凌厉的眼神。 “那这样,我们今天还去彭霍村,就我们俩。” “又去干啥?上次是找牛,这次总该不是了吧。”林力一边嘀咕,一边低声道“哦。” 丝丝细雨伴着徐徐而行的车子穿行在天水一色的混沌中,林力头一次与书记单独下村,紧张在所难免,倒是司机师傅与书记相熟,缓解了路途的尴尬。 其实,书记每次问话,林力都只是“嗯、哦”的回复,这才让师傅有了“可乘之机”。 “你是北蕃大学毕业的?”“嗯。” “我们今天去村书记家。”“哦。” 除了这两个字,林力的脑海里近乎空白。 村书记旺堆是个年近五旬的高原汉子,腿脚似乎有些不便,看到书记车子远远驶来,早早便在门前迎候。 他的家距村委会不远,大约一二公里,却没有道路。 “书记啦。”这个几乎不会汉语的藏族书记对刘必很是热情。 林力跟在书记身后,这个看起来比其他房屋稍显气派的藏式大院,除了外墙崭新白皙,门口的五星红旗格外耀眼。 “你先把车子掉头,等下咱们就回去。”刘必回头对司机白久交代。 许是应了“世间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的名家训诫,村书记家通往外界的“道路”除了两条较为明显的车辙印,略显孤单的庭院如同一颗明珠镶嵌在半山腰上,俯瞰着村委会。 院墙较低处,一排排牛粪整整齐齐地均匀粘连,雨早已没了踪迹,倒是风儿又开始了怒号。 走进村书记家,几张藏式木床拼接而成的特大“沙发”通体相连,正中的牛粪炉子,燃得正旺。 几人坐下后,阿佳不容分说地倒了满满的酥油茶。 “旺堆啦,迪康巴亚古独!”刘必说着竖起大拇指。 “突击起,书记啦,亚古独,党亚古独!” 林力迷茫地看着司机白久,师傅便翻译,“刘书记说这房子好,旺堆书记说确实好,党好!” 村书记准备双手捧起刘必茶碗,林力也便跟着端起来,他对酥油茶仍旧不甚习惯,却不能坏了礼数,虽然小抿一口,阿佳还是很快又将其添满。 牛粪炉子烧了不久,沸腾的水咕嘟咕嘟作响,阿佳便将坐在加料口的烧水壶取下,可能牛粪不足,她又从麻袋里取出几大块。 灰,一阵飞灰迎面而来。 她赶忙在加料口坐上了新水壶。 牛粪燃烧产生的灰,林力还是第一次见,扑面而至的灰飘飘洒洒,扬得到处都是。 当村书记再次示意举碗时,林力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靠,难道刘书记没看到刚才的牛粪灰?” “夏,确。”阿佳不知何时端来一盆肉,林力看得清楚,羊蹄保留完整,羊血也清晰可见。 虽然听不懂意思,但从阿佳虔诚地递来的锋利尖刀便可轻易洞察。 “确是敬语哦,这才是正宗的风干肉,咱们村的肉,最地道。”白久接过刀,在羊腿上削了一块肉。 他将肉递给林力,“尝尝,很好吃的。” 林力连连摆手,眼瞅着白久嚼得津津有味。 两位书记说了什么,林力不得而知,只是在心里默默佩服起了“牛逼的刘必”。 “我们今天来干啥呢?”他小声问白久。 “村书记家的房子是新翻修的,你说来干啥。” “哦。”林力似懂非懂,他的膀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只得又小声问,“哥,厕所在哪里?” “厕所?没有。”可能看到林力惊诧,又补充,“院子外没人的地方都是。” 天色渐沉时,刘必献出了洁白的哈达,林力知道这是返乡的前兆,内心甚至有些小小激动。 “怎么样,肉吃不惯吗?” “酥油茶都还没习惯呢。”林力和书记渐渐熟悉起来,他的词汇也丰富了许多。 “酥油茶配生肉,绝佳!作为乡里干部,这些看似小事的事,更能拉近与群众的距离,对,藏语也要抓紧学。”刘必边念叨边思索,“哦,牛粪嘛,很干净的。” “那村书记家墙上一块块的牛粪是怎么粘上去的?” “用手捏成碗口大小、薄厚适中的饼状,贴在墙上晒干,这可是群众过冬最重要的燃料!宝贝呢!” “用手捏?” “不然呢?” 返回乡政府时, 林力已完全懵了,甚至夏云打来电话都不曾察觉。 “今天差点吃了屎。”他回拨过去。 “啊?” “去村书记家,阿佳用抓了牛粪不曾洗的手端来一盆生肉,还特恭敬地递来一把刀。” “哦,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真的吃了屎呢,半天不接电话。”夏云开玩笑。 同处一室的同事正在热火朝天地玩着英雄联盟,团战时,如果队友失误,不免大声责骂,“你特么会不会玩,操作跟屎一样!” 林力感觉胃里翻江倒海,有些想吐,“看样子今天跟屎干上了。”他垂头丧气。 查古的夜总姗姗来迟,无聊的林力只得再次拨通女友电话,“这么快就想我啦?”她调皮地问。 “就是睡不着,有点找不着北。” “所以你还在为‘吃屎’的事纠结咯。” “嗯,本来还想着吃土呢,现在土都吃不着了。” 新月满是欣慰地热拥着天空,破碎的灰鼠皮般的云朵,像珍贵的呢绒接受吐蕃赞普的视察一般,殷勤地飘过月牙,风吹过山谷里柔弱的青草,又静止下来。一会儿,似乎真的只是一会儿,黎明和白天又重新就位,初升的太阳和喷发出黄澄澄的雾霭的热浪,让一切再次变得明亮。 “昨天我们去村书记家的简报可以写写。” “泥石流不写,这种小事又要写?”可在接到“命令”时,林力还是满口应了下来。 第13章 知识竞赛露头角 “习习的风,柔柔的雨,在村书记乔迁之喜来临之际,书记刘必代表……” “简报不要煽情,实事求是,什么时间、地点,什么人干了什么事,产生了什么影响,言简意赅、词可达意即可。”刘必看到林力简报的前几句话,一再指正。 “哦。”拿着改的面目全非的材料,林力有些失落。 2013年,党中央决定在全党自上而下分批开展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第一批重点对象虽是县处级以上领导机关、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乡镇自然也有涉及。这不,根据县委研究,决定在全县开展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主题知识竞赛,接到文件不久,刘必再次找到了林力。 “这应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强项。”同样收到书记“指令”的还有唐超忠、李雅涵。 他们仨作为“新人”,相较于其他“老人”,记忆力自然占优,“知识竞赛嘛,主要得靠记,背熟了就好。” “书记,我们都没这方面的经验,要代表乡里参赛,还是至少得有位老同志带队吧。”唐超忠耳聪目明、伶牙俐齿。 “你们先好好准备,我带队。”刘必的话铿锵有力。 不等林力二人开口,书记已将文件交到了唐超忠手里,“这样,你先组织好,有什么需要只管提,乡里尽量满足。” “既然书记这么重视此次竞赛,也给了我们绝对的信任,我觉得必须全力以赴,不就1000道题嘛,一天100道,10天也足够了。”作为三人小组的“负责人”,唐超忠在书记走后,率先发言。 接下来的大概两周时间里,三人的确获得了“特权”,他们可以暂时不用过问其他工作,“你们现在的工作就是准备知识竞赛。”每当分心时,书记的话便萦绕心头。 “超忠,背题是没问题,可赛制总得了解吧,不然准吃亏。”李雅涵的话当然在理,唐超忠赶忙向书记反映。 “赛制问题暂时没有定论,还是老话,你们先背好题,其他的等县里下文件了再说。” 这样,三人互相监督,一段时间里,就算闭着眼睛,林力脑海里也全是诸如八项规定、入党誓词等内容。 甚至周末去拉萨,他也没有闲着,及至见到女友,也神神叨叨地问,“你还记得入党誓词吗?” “发什么神经,入党誓词那么长,我可记不住。” “要加紧学习,身为党员,这点觉悟都没有。” 第二周伊始,三人已基本将题目背熟了,为了顺利通过书记“验收”,他们随机彼此抽查,在正确率达到99%以上时,唐超忠才感慨,“希望我们的功夫没有白费。” 书记考验完成时,赛制问题也有了明确界定。 “每个乡镇一组,县直机关8组,共16组,每组队员3人,基础分200,第一轮按组别顺序随机抽题依次进行作答,答对积10分,答错不加分不扣分,队员不得相互提醒;第二轮全为抢答题,在主持人宣布开始抢答后,率先按下抢答器的队伍选人答题,答对加50,错误扣50,抢早扣50,队员间可以相互提醒,时间30秒,超时视为错答。” “那我们是哪一组呢?” “这个也要先抽签。” “所以最关键的是抢答,按早抢答器也要扣分。” 现在,所有问题的焦点全部聚集在了如何抢答上,手速和反应格外重要。 “林力和我就算了。”李雅涵率先表态。 “对,只有超忠最合适。”林力附和。 唐超忠也便不再推辞,“好的,那就我来,反正不管什么题,先抢了再说。” 书记满意地表达了默许。 为了更早适应赛场,在与赛事组织方取得联系并获得许可后,刘必第一时间带着他的三个“干将”赶赴了“沙场”。 唐超忠自然作为c位快速对抢答器做了测试,他果然不负众望,十余次的测试中不仅没有犯规,速度也比两位队友快了许多。 比赛当日,虽然算不上人山人海,却也座无虚席,县委赵书记甚至亲临现场,这让原本并不紧张的林力再次双腿发抖、手心冒汗。 “练了这么些天了,千万别紧张。”刘必一再叮嘱。 “嗯,书记,请放心。”唐超忠一脸自信,其余二人则像是霜打的茄子,有些萎蔫。 主持人精彩的开场白林力只字未闻,他甚至浑身发抖,大半杯水为此洒掉不少。 第一轮答题还算顺利,就算这般紧张,林力还是颤抖地说出了答案,整个并不漫长的过程,除了c位唐超忠稳定发挥,李雅涵也差点忘词。 第二轮开始前,主持人宣告了各参赛队成绩,除了个别准备确有不足的队伍外,大家成绩相差无几。这段空当,林力努力深呼吸,幻想以此缓解紧张,效果并不显着。 “第一道题,什么是共产主义?” 主持人宣布抢答开始的零点零几秒内,唐超忠果断一击命中,林力仍在努力地深深呼吸,甚至隔着话筒,沉重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林力,林力,这是你的题吧。”经过赛前周密分析并征询书记意见,三人做了简单分工, 尤其在简答论述题目上,一百道平均答案二三百字的题目全部记熟着实艰难。 场下已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林力似是大梦初醒,在两位队友的焦急眼神中晃晃悠悠地站立起来,“您好,能再重复一下题目吗?”他问。 可能因为没有明确规定,在请示裁判后,主持人再次宣读了题目。 “呃,共产主义是一种政治观点和思想体系,发源地为德国,现今的共产主义奉马克思、恩格斯思想为基本思想……” 林力使劲挠了挠头,“嗯,共产主义主张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并建立一个没有阶级制度、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实现人类自我解放的社会……”他狠狠咽了咽口水,场下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看来,作为第一个抢答“幸运儿”,观众的宽容度还是极高的。 “哦,也是社会化集体大生产的社会,面对恶势力会团结一致。共产主义者认为未来所有阶级社会最终将过渡到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社会,人类社会的意识形态将进入高级阶段。”他一口气说完所有答案,小心脏仍旧扑通扑通。 书记刘必在林力答完的瞬间率先鼓掌,就连脸上,也漏出了少有的微笑。 这样,在唐超忠这个c位稳定的抢答发挥与“自抢自答”的出色表现下,查古乡不出意料地摘得桂冠,赵坚甚至亲自为其颁奖。 “小唐,这份殊荣非同小可。”可能为了照顾林力二人情绪,刘必接着说,“功劳是你们仨的,今晚想吃啥,我请客,管饱!” 第14章 3口1杯的讲究 10月来袭,查古的冬季提早而至,隔着玻璃,窗外的风儿像极了中年怨妇,猖狂时,就连乡政府院内的宣传栏也“惨遭毒手”。 院内那棵孤零零的树自然不能幸免,几片半黄半绿的叶子似乎不愿放弃那与它缠绵许久的树枝,在一阵阵狂风中拼尽全力做最后温存,终未如愿。 工作上,林力已经有了一些皮毛了解,尤其在经历了知识竞赛夺冠的巨大鼓舞与安心不厌其烦地说教下,公文写作水平有了些许提高,简报也不再那般煽情了。 “哦豁。” “怎的了?” “停电了,文件好像没保存。”安心倒吸一口凉气。 “应该会自动保存的,等下来电了修改修改就行嘛。” “等下来电?你怕是还对查古不了解哦。” 林力不以为然。 下午,电没有通,甚至夜幕降临,也没有丝毫征兆。 冷森伴着透骨凉意扑面而来。 “安哥,还真不来电啊?” “这是常事,短则一两天,长则三五天,手机充电都得靠太阳能。” “那这次短还是长呢?” “已经联系县里了,故障还没有查明,等着吧。” 林力瞅了瞅仅剩30%电量的手机,赶忙拨通了夏云电话。 “乡里停电了,我手机也快没电了。” “哦。”女友不以为然,跟他的第一反应如出一辙。 “同事说可能好几天都不会通电。” “啊!” 几位藏族同事借着暮霭前的最后光线忙不迭地剁着大块羊肉,伴随着整齐的吆喝声,原本悄然而至的冷森与冷清很快便被驱赶殆尽。 “等下不要走,回去也没电,今晚煮肉吃!”他们热情地招呼林力。 饭堂内,牛粪炉子散发出微弱的光,却是全部光源。 “书记乡长今天都在县里开会,现在又停电了,估计不会回来了,大家嗨起来!”扎西建议。 “哦,这只羊是我自己买的,可没有拿乡里的肉哦,你们得作证。” 大家哈哈大笑。 剁好的仍旧拳头大小的肥瘦相间的羊肉经清水冲洗很快下锅,厨师将一包不知名大料扔进锅内,撒上盐,盖好锅盖。 十几人围坐一团,扎西提议,“有肉得有酒,我去买点。”说完很快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夜里。 几位“位高权重”的副乡长选择了默许。 “不是不能喝,但千万不能误事。”副书记张扬不忍扫兴,提出“约法三章”。 这个八零后的年轻干部生得五官方正,一张国字脸正气凛然。 “第一,不能喝酒至醉;第二,不能酒后闹事;第三……” “张书记,你那老三条,我们都倒背如流啦,第三,最最关键的,不能趁机占女同志便宜!” 两位新参工的女同事已羞得躲到了一旁。 张书记爽朗地笑,“你们这些家伙,一提到喝酒,记忆比谁都好!” 扎西抱着两箱青稞酒如期而至,大有不醉不归之势。 “来,你们给扎西讲讲‘约法三章’吧。”张扬提议。 屋外的风又起,寒意透过窗户肆意入侵。 肉香开始弥漫,林力好奇地小声问唐超忠,“刚才的肉冲一下就直接煮熟,我看见好像还有血丝呢!” “这样煮出来才有肉味,瓜娃子。”可能挨得太近,安心依旧邪魅地笑。 “来,一人一罐, 先把气氛搞起来。”扎西拆开酒箱,逐人分发。  林力有些发憷,想起自己“半罐即醉”的量,生怕出丑。 “究啦(哥们的敬语),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一罐连家都找不到了。” 经历耳濡目染的熏陶,林力多少学会了一些藏语。 “青稞酒喝不醉的,没事,拿着。” 林力语塞,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趁着手机尚未关机,赶忙在网上查询。 “青稞酒的特点:不上头、不口干、醒酒快、男女皆宜;青稞酒具有清香醇厚、绵甜爽净,饮后头不痛、口不渴的独特风格……” “真的假的啊?”林力大声嘀咕,大家的嘈杂声已将其覆盖。 接下来,“欢乐时光就要开始了”,张扬先是在大家的一再建议下发表了“重要讲话”。 “感谢扎西款待,大家吃好玩好别喝多。” “完了?”大家盯着他。 “对,又是肉又是酒的,啰嗦啥?” 十几人一齐举杯,羊肉已熟透了。 后来的实践证明,青稞酒绝对可以让人上头,而且后劲不小。 “好像喝着甜甜的,酒精度也不高嘛。” “是吧,那就多来点。”安心坏笑,可能他的动作夸张,扎西凑了上来,“甜就对了,说了喝不醉嘛。 ” “对,先来个三口一杯吧,哥哥给你倒。” “什么是三口一杯?” “你只管喝,喝完就懂了。”安心在一旁催。 扎西找来一只小碗,微黄的酒晶莹剔透。 林力喝了一大口,放下酒碗,扎西马上又将其添满,并示意林力继续。 “啊?” “三口一杯是要连续喝三口,每喝一口,敬酒者都要再添一次酒,添完第三次时,就要把酒喝干。”可能怕林力违反“约法三章”,更怕眼前的“半罐啤酒人”出事,张扬解释。 林力赶忙小抿一口。 “这可不行,至少得看得见酒少。” 他无可奈何。 当酒碗第三次被添满时,虽然分外亢奋,在一旁几位阿佳热情嘹亮的歌声中,林力还是一饮而尽,不久便不省人事了。 没有电的确很可恶,当他深夜清醒时,除了继续躺在床上,怒号的阴风甚至再次送来冷森。 阴森森、冷飕飕。林力缩了缩手脚,开始四下搜寻可能已“罢工”的手机。 他依旧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天边放出第一缕光线时,林力迷失在了夜的怀里,无尽的困倦绵绵袭来。 “林力,该起床了。”唐超忠喊。 他努力地睁开血红的双眼,“来电了吗?” “没有。” “喝酒一时爽,隔日悔断肠。”林力接过唐超忠递来的昨晚不曾觅得的手机,自顾自地感慨。 “赶紧起来吧,等下还要开会呢!” 阳光的味道,如此甜腻。 第15章 自告奋勇养牦牛 尽管昨晚违反了“约法三章”,林力毕竟只是“半罐啤酒人”,经历一夜苦熬的“折磨”后,还是活脱脱地站在了领导面前。 第一次正式与乡长说话,他依然紧张。 “乡长,我叫林力。”眼前的人是个与书记年龄相仿、身高不相伯仲,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眼睛怎么了?”乡长同样细致入微。 “哦,可能昨晚没睡好。”林力不敢坦白。 乡政府会议室内,安心正在安排座次,听到乡长声音,他放下手中座签,“格多乡长,今天还是没电,可能缺些座签。” “那就干脆不摆了,让乡里干部都来,村里通知了吧?” “都说了,续霍村第一书记已经到了。” “查古村呢?” “我再催催。”安心一边打电话一边示意林力喊乡干部赶快入场。 朝阳初升,风儿依旧。 “今天喊大家过来,是受书记委托,主要对咱们两个村集体经济发展进行讨论。” 明确了主题,林力便犯晕,“村集体经济发展跟我有半毛钱关系?这难道不是领导们该研究的?” 会议议程极为简单,两村先就各自发展思路进行了简要展望,查古村作为农区,受制于种种原因,村集体经济几乎为零,种植业收入微薄,群众外出务工意愿不强,村里甚至流行“宁肯靠墙晒太阳,绝不外出谋发展”的懒惰习惯;续霍村稍强,村集体合作社好歹养了十几头牦牛。 “叫大家都来就是为了集思广益,要畅所欲言,基本情况两村已经介绍了,先讨论讨论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 其实大多是瞎扯淡。 “乡长,县里有没有扶持资金。”张扬发出灵魂提问。 会议室变得安静,参会人员全都齐刷刷地盯着乡长。 “张书记思考问题还是全面,你们其他人都没想到?”“对,县里是有点扶持资金,我和书记昨天初步商量了,想先重点扶持一个村,你们看有没有更好的建议?” 林力好奇,既然领导都商量好了,还开毛线会?最多把班子成员及两村第一书记喊来商讨商讨,真是闲的蛋疼! 续霍村第一书记达瓦率先发言,我们村集体合作社要是能扩大点规模,多养些牛,兴许能增加收入。 这是个三十出头的帅气“小伙”,乌黑的“秀发”左偏严重,看上去意气风发。 反观查古村,除了继续发展种植业,便是盖几间商品房。 “养牛的话,现在你们是村两委干部轮流值守,要是扩大规模,人手够吗?”乡长问。 “初步计划要是扩大规模,就从村里贫困户中聘用2人负责日常工作,村两委干部统筹,这样应该问题不大。” “查古呢,你们想修商品房,干啥,收租金吗?” 张扬接着乡长的话,“咱们乡本来人口就不算多,如果建商品房,建好后租给谁?租金能有多少?多久可以回本?” 其他几位参会副乡长虽未发言,情感上已经一边倒了。 “如果大家没有更好的意见,就散会。” 下午,书记组织班子成员再次召开会议。 “大家的意见是将扶持资金全给续霍村,用以扩大牦牛养殖规模?” 几人纷纷点头。 “如果扩大养殖规模,管理人员乡里要派一个,我们得掌握一手情况,决不能当甩手掌柜。” “书记, 乡里人手不足啊。”乡长说完,又一一进行了列举。  “我们乡原本就没有支柱产业,如果要扩大养殖规模,就得真正发挥示范作用,无论如何得抽个人。”“还有,养殖规模扩大了,销路问题如何解决,村里有没有说法?”刘强顿了一会儿,又补充。 这些问题,显然已成为牦牛养殖路上的“拦路虎”。 “书记,如果一定要抽人,目前手头工作较少的只有新来的4位同志,2个女生除开的话,就只有林力和唐超忠了。” 乡长的话得到附和,可到底选谁,刘强一时不好抉择。 小小的书记办公室内,此刻已“烟雾缭绕”。 “张书记,先把他们俩喊过来吧。” 林力此时正在院内闲逛,没有电的好处现在展露无遗。 看到张书记远远招手,他快步相迎。 “有没有看到超忠?” 我去找。林力一熘烟跑向了农牧办。 “超忠,张书记找你呢,快点。”他的运气不差,作为一起参工的“新人”,两人关系算得上亲密。 张扬很快带着二人来到了书记办公室。 “是这样的,续霍村的牦牛养殖场计划扩建, 需要乡里派人蹲点,你们俩有没有自愿去的?” “书记,去养牛吗?”林力问。 “是去蹲点,就是协助村里处理好牛场日常事务,养牛会有人专门负责的。” “我愿意去,只怕资历太浅,耽误了乡里工作。”李超忠表态。 对这样的人才,加上之前知识竞赛的堪称完美发挥,刘强自然不舍,但为了民主,他又不能指派林力,“暂时还不用去,10月的续霍村,施工怕是难,等扩建完了再说。” 人员问题似乎已迎刃而解,最难的还是销路,十几头牛,就算自给,也可以解决,但扩建后的牛场,百十头牛,乡内是断难销售的。 “另外,养牛利润究竟如何,聘请人员工资多少为宜……所有问题,一定要先摸清,十几头牛和百十头牛可完全是不同概念。” 会议结束后,刘强亲自找到唐超忠,“你真想去牛场蹲点吗?” “嗯,只要乡里有需要,绝对服从安排。” 林力此时忧心忡忡,每当有“大事”发生,他总要征求女友意见。 “我可能要去养牛了。” “怎么,青稞收完又去养牛?” “对,可能性极大。” “实在不行就辞职吧,你总这样,我也挺担心的。” 这种突如其来出乎意料的建议让林力受宠若惊,太阳能充电板提供的电能实在有限,不大一会儿,他的手机就又电量不足。 “我会好好考虑的。”林力挂断电话,一股无以名状的暖流在心间久久回荡。 第16章 得了便宜别卖乖 周五,算不上一天,倒更像其他两天中间的一个缺口。对夏云而言,购物逛街早已成为其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大四学子的“诟病”不知何时植入了她的心底,却不曾引起怀疑。 三个月的光景铸就了夏云傲娇的模样,鼓蓬蓬的胸脯取得了再次发育的机遇,在白皙高挑的双腿配合下显得分外惹人,淡淡的金黄色头发掩映着一张娇艳动人的面庞,加上一双明亮的眸子和带着淡淡忧伤的粉唇,任何瞥见她的男人都幻想着她温暖和柔软的肉体融化掉那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着装,可他们明白她永远只是一个值得惋惜的梦。 “上车……” 说这话的是个三十岁的壮汉子,头发浅黑色,嘴角边透出坚强,行为举止显得桀骜不驯,两只炯炯发光地流露出傲慢眼神的眼睛统治着他的整个面庞,给予他的面部一种咄咄逼人的表情,紧身的衣服掩盖不住他发达肌肉的抖动,这是一个能够承受巨大压力的身体,一个剽悍的肉体,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夏云的“哥哥”。 “你这几天怎么了?好像总闷闷不乐。” 夏云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侧着的面颊微微斜起,眼神放着坚毅的光,答道:“哥,没什么,可能最近累了点。” 两人不再言语,车窗外,暮霭沉沉,霓虹灯招牌仿佛在烟雾中映出火焰似的红光、煤气似的蓝光、幽灵似的绿光。这是下午比较晚的时候,街上人群熙来攘往,两人漫无目的地转了大半圈,最后在柔和的夜色中停在了距离北蕃大学不远的公园旁。 “我想一个人散会步,谢谢你带我过来。” 天色已经暗淡,夏云看着公园对面一排排俯瞰着城市的灯火通明的窗户,此刻,不知还有多少人正做着同样的动作,人类的秘密正值于此,夏云知道自己只是这样的一个过路人,举头诧异着却仍止不住望着,既被这永无枯竭的五彩纷呈吸引着,同时又被排斥着。 她还在为男友的事忧愁,“真要这样的话我还考公务员吗?”“可如果不考,考研已错失良机,打工?打工是万万不可能的。”可能受到林力影响过多,夏云也常纠结彷徨。 她一回头,却见林力站在不远处,像极了初次进城务工未遂的农民工大哥。 相顾无言,只余浅笑。二人并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月光初上,淡如水。静谧的公园里,一对对小恋人依偎在彼此身旁,呢喃着甜言蜜语,微风荡漾,轻如羽。现在的林力,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夏云的小手闲逛了,影影绰绰的树影下,偶尔可以瞥见恋人们大胆的举动,林力竟然脸红心跳,他不敢看夏云亮晶晶的眸子、粉嘟嘟的脸颊,每当这个时候,夏云总问林凯,为什么你的手心一直冒汗,还总匆匆忙忙的样子。 林力就无话,或者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 “你真的同意我辞职了?”他问。 夏云半晌不作声。 林力于是记起了大学时多吉的训诫:林力你不是男人,吻她的勇气都没有。赵强也跟着起哄,你把初吻留着结婚用啊! 他于是想到树影下大胆的恋人们,牵着小手都可以这么温暖,吻上她的脸颊一定很美,可那脸颊会不会碎?如果粉嘟嘟的脸被他碰碎了,夏云的眸子也应该不会亮晶晶了。 可再想到女友生日时的一夜缠绵,手心的汗竟兀自暴增。 俩人手牵手游弋在公园的角角落落,夏云明亮的眸子总是眨巴眨巴的, 像是天上的星星,走过树影时,林力仍旧手心冒汗,步伐匆匆。  夏云说她走累了,俩人就在附近的石凳上再次落座,一起抬头望天上的月亮,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比如你饿了没、你渴了没。 荷尔蒙开始作祟了,不管林力如何努力克制,脑子里总有这样的声音:吻她,吻她。 夏兮明亮的带着睡意的眸子缓缓眨了两下,又闭上了,月光洒在她乌黑的长发上,晚风轻抚在她如水的肌肤上。啊,这美丽的人儿,你到底睡着了吗? 林力摇了摇她,说:“宝贝,快醒醒,我们该回去了。” 夏云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对林力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想吻我,但就是不敢。”说完浅笑,如此醉人。 林力于是抓住夏兮雨的手,把她揽在怀里,说:“你没有做梦,我现在真要吻你了。” 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月光正好照在一对眸子上,那个吻很轻,像羽毛落在肌肤上一样柔软。 二人返回“棚户区”时,林力“兽性大发”,关上门,拉好窗帘,他一把将女友摁在墙上,“刚才的吻不算。”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瘦弱不堪的家伙与先前已判若两人。 “等等,我还有话……说……” (此处省略一万字)。 “你刚才要说啥?”林力气喘吁吁。 “明天我哥过生日,你得跟我一起去。” “可我不认识他啊!要不你自己去吧。” “去不去?” “不去。 ” 夏云起身离开,却不忘给林力胳膊上留一圈整整齐齐的牙印。 次日,林力没有见到夏云,每次打电话总是无人接听,打多了就收到“我在忙”之类的短信。 多吉等人百般怂恿,不见弟妹誓不罢休,林力只得硬着头皮又拨通女友电话,却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哦,她在我这玩,可能去不了。” “你是?”林力一时间怒火、妒火熊熊燃烧。 夏云赶紧接过电话,她知道这是灾难的讯息。 “我在我哥家,你在哪儿,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林力还在为昨晚的事懊恼,他知道夏云在学校没有哥哥,那这突然冒出来的“哥哥”究竟是谁? “不用了,跟你哥玩儿吧。” 他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心想,这次怕是要杀人泄愤了,就连杀何人泄何愤也一清二楚。 夏云一会儿就赶来了,看到林力慌忙解释,我跟你玩儿呢,谁让你不陪我去哥家。 “呵,你还有理了?哦,你真有哥啊!” “说了跟你玩儿呢嘛。”夏云嘟起嘴,企图逗乐林凯。 “我以为你死了呢,没想到活得这么精彩。” 多吉见势不妙,立刻一旁劝解,却还是没能阻止“一战”爆发。 “别说他是你非亲非故的哥哥,就是亲哥也不行,算了,我留不住你。”林力听到心在爆裂的巨响,感到痛彻心扉的悲伤。 他总在梦中惊醒,梦里,月光有了声音;梦里,脸颊一碰即碎。 第17章 1波3折的爱恋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分外愤怒,只要他学会嫉妒,只要他觉得必要,每个人都有愤怒的权利,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 有时候女孩子真的很残忍,或者说男孩子比较容易犯贱,在感情里,人们总强调男性要多体谅女性,犯了事要主动承认,可这个时候,女孩子总喜欢滥用职权,她们一定要搞得男生焦头烂额、茶饭不思、如坐针毡才肯罢休,有时这种状态持续几天,有时持续几月,当然少数被判无期的也合理存在。 林力在夏云滥用职权的状态下苟延残喘了一个月,这段日子里,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其实一开始他就希望坦白从宽,可每次给夏云发短信,她总这样说:“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末了,还要说:“你当我是啥啊,想甩就甩,要来就来。” 对在感情世界游刃有余的高手而言,眼下这事根本不算什么,可林力是十足的菜鸟,一定要接到夏云无罪释放的命令才肯罢休,他每天都在痛苦地思索,女孩子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夏云却在想,这呆子怎能如此不可救药。 她还真猜对了,自打那日说出“留不住你”的豪言壮语后,林力除了迟到酗酒、深深自责,还轮流跟单位同事“干架”,他觉得现在不干,等别人干他时就吃亏了。 林力总结,校园恋情是唯美的、纯洁的、理想的,也是瞬息万变的。 一个月里,他努力思索自己和夏云的未来,要知道校园恋情是可以不食人间烟火的,当夏云走出校园,摆脱仙境,柴米油盐都可能导致悲剧,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一个职场萌新绝对需要思考的问题。 一个月后,夏云还是对林力下达了“无罪释放”令,当老生常谈的问题摆在面前时,夏云就说,没事,跟你喝凉水都是甜的,我能吃苦。 女孩子大多是理想主义者,脑残的电视剧不知祸害了多少男女,造成了多少悲剧,夏云说这些话时,还不忘加一句:某某电视剧就那样演的,放心,只要你对我好,我们会发达的。然后傻笑,隔着电波。 林力赶紧解释,哭诉自己家境的贫寒、父母的年迈、社会的险恶,但显然无济于事,说多了,夏云就嘟起嘴,说她又不想过纸醉金迷、万人侍奉的日子。 这实在是个难以调和的矛盾,可当夏云的母亲得知宝贝女儿居然在和来自山村的穷小子热恋时,她当即对这种祸害女生的恶棍提出强烈谴责,并勒令女儿赶紧分手,夏云于是相信了林力的言论,没钱真可怕。 这其实是正常不过的社会效应,站在谁的角度都没有过错。 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周六晚上,林力还是见到了久违的身影,他不清楚,自己为何总要这般低声下气才能博得女友微笑,虽然夏云的脸很扭曲,那笑如此僵硬,像是脸上爬满褶子,又被强行抹平一样。 林力不免开口,却只是说了一个“你”字。 夏云垂着头,一言不发地走着,寒意来袭,甚至风沙的气息也被塞进每一个毛孔。太阳早已归西,月亮却还没能爬上半空,近在咫尺的灯火闪着光,像摇曳的竹筏子孤零零地漂在江上。 可能夏云实在缺心眼,在公园闲逛许久后,她告诉林力,我们还是分吧,我妈说的。 林力沉默,牵着夏云的手不知如何取舍。他问:“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喝凉水吗?” 月儿已挂在山腰上了,它在想些什么呢? “我真的已经不喜欢你了。 ”夏云再次憋出了上面的话。  半晌无语,林力脑子里更多的还是回想着不久前才和夏云达成的“凉水协议”,所以夏云的话听着分外刺耳,尽管她说得很轻,甚至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林力的脚步有些凌乱,整颗心压着千斤巨石,就连喘息也分外吃力,他似乎想了很久,才说:“对不起,我是不会和你分手的。” 他忽然很想知道原因,又接着问:“就算分手,你总得告诉我原因吧?这么稀里糊涂,我做不到。” 林力眼中闪着疯狂的光,像是食肉动物嗅到血腥一般。这种感觉让他异常愤怒,异常敏感,这时的他,防御为零,攻击上万。 可夏云到底说错了什么?难道只是一句分手? 夏云下意识地退了几步,林力让她感到恐惧,她哪里知道这个从未真正意义上交往过女孩子的人真的会变“狼人”,这种情形下,她没有只言片语,事实上,应该是哑口无言。 “你倒是说啊!为什么?是你让我放弃考研,让我留在这里,我不管,你必须说清楚,而且只能选择留下,否则我真会杀了你。” 林力选择留住夏云的方式只有恐吓,他明白女孩子眼中男神的标准没有一条属于自己,在用最后一点理智说完上面的话后,他做了标准的深呼吸动作,而后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可人儿,可那脸庞分明被恐惧笼罩,她甚至有些哆嗦。 “你爸妈……” 林力冲到夏云跟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估计他自己都不清楚将要做些什么。 “我爸妈?他们怎么了?”见夏云开口,林力赶忙追问,虽然他依然目露凶光,却并非原形毕露。 “你自己说的,他们年纪那么大,你又没出息,你觉得你是那种可以给我幸福、给我安全、给我未来的人吗?” 显然林力不是,夏云的话总是很轻,没有半点感情,大概是看多了偶像剧的缘故。 “可我……”林力想说他已然尽力, 终于还是留在了嘴角。 “当然了,这不怪你,是你爸妈无能。” 如果不出意外,夏云应该是脑子进了水,与神经元接触的水分子造成大脑短路,擦出火花。 成熟男生的做法大致是甩手离开,优雅转身,林力觉得这样并不满足,所以他没做别的,而是一把推倒了夏云,他甚至举起手掌,却是重重地拍在了自己脸上。 夏云哭了,哭得歇斯底里。她想,为什么电视里演的都是喜庆结局? 赵强陪着林力,怕他跳江自杀,更怕他杀人泄愤。 第二个周末,夏云找到林力,她说,赵强让我来的,怕你自杀。 任何人在感情里都可以变得卑微,只要他觉得必要,只要他珍视对方。所以林力在看到夏云的时候,尽管她说了上面的话,还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乞求着说:救救我,我愿意做你的奴隶。 夏云还是笑,她说,上次是我不对,刚跟你开玩笑,又当真。 “那你都不找我,真不怕我自杀?” “不会不会,你舍不得我的。” 当一个男生把一切赤裸裸地交给心爱的女孩子时,他是没有底线的,这个时候,只有死皮赖脸,只有死缠烂打,其余的一文不值。 林力一把拽住夏云拖进怀里,说,你要补偿我。 此后,夏云终于正视了林力提出的问题,一方面,两人马不停蹄地策划未来生活;另一方面,夏云想方设法地解放母亲思想,忙得不亦乐乎。 爱情是可以美容的,多吉常说,你看,你媳妇儿又漂亮了。 第18章 工作之余学藏语 12月的查古,风沙更加肆虐,政府食堂外的自来水如果稍不注意,便会冻结,这样的结果是,不长的一段路途,厚厚的冰层减缓了所有步履匆匆的人儿,稍不小心,便会人仰马翻。 好在电的问题得到了有效缓解,基本不会出现10月时分那般接连三天“暗无天日”的“人间惨剧”了。 寒假呼啸而至,离别的时刻终究来临,拉萨火车站这时也显得些许萧瑟,进站口前,夏云特意给了林力大大的拥抱,“我走了,你可不能做对不起我的事,要是想我了,或者烦了乏了,记得打电话,放心,我不会关机,更不会不在服务区!” 在与女友一番深情相拥并目送火车远去后,林力返回了乡政府,这时的他,已经多少有了些许“积蓄”了,尤其当他一次性领到三个月工资的某天,怀揣一万余元“巨款”的激动、忐忑与说不上的幸福始终令人记忆犹新。 这份张狂,让他当天几乎买尽了不远处小商店的“新鲜玩意儿”,也终于体会到了“有钱人的潇洒”。 “呃,这个,那个,还有最左边那个,嗯,对,全都要。” 今天正是发工资的日子。 准确地说,明天才是。 “4200块,我得存3500,或者给家里寄点钱。”林力默默盘算。 4200,是一个本科毕业生刚参工时在海拔4200米的高原基层乡镇领到手的工资,比2009年的预期高了些许。 他给母亲打电话,说明意图。 “爸和妈都好,家里过得去,能攒就自己攒着,往后事儿还多呢!” 母子二人絮叨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风儿呼呼作响,吹得人瑟瑟发抖。 他猛然想起更为要命的一件事。 “咱们几个每周都要学藏语,书记交代的。”安心的话在耳边回荡。 “我靠,大学藏语不合格不能毕业,现在还要学?”林力情绪激动。 作为北蕃大学英语专业学生,可以不过四六级,但藏语一级不可不过。这门课程通常在大二开设,毕业前合格即可。 现在,藏语学习的“炼狱模式”似乎再度开启,大学舍友们的百态糗事也尽现眼底。 “多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生死攸关之际,你可得尽全力啊!”赵强哭丧着脸,表情严肃而扭曲。 “唉。”多吉深深叹息。 “那我先说最基础的,藏文跟英语相似,它是一种拼音文字,属辅音字母文字型,分辅音字母、元音符号2部分,其中辅音字母有30个,元音符号4个……” “说重点。”林力咆哮。 “重点就是赶紧找老师,划划重点,背背词句,就这些。” “我靠,还真是惨无人道啊。”芙蓉凑过来,跟着起哄。 几人在宿舍一通翻找,藏文基础素材着实不少,可想到藏文课上呼呼入睡造成的不良影响与偶尔逃课不归的劣迹,还是吓得浑身哆嗦。 这样的日子里,除了多吉依旧拉风、潇洒,其余几人皆如热锅上的蚂蚁,网吧是去不得了,图书馆倒成了扎堆聚集的地方。 根据学校安排,大四上学期结束时有次考试机会,最后的救命稻草设在毕业前夕,学长们的经验是,除非脑壳有包,否则毕业前夕的考试都会通过,这消息着实振奋人心,也给了几个学渣一些希望。 “第一个字念‘ga’,音调近似于汉语拼音中的四声。”多吉一面表示无奈, 一面不厌其烦地当起了林力等人的“临时教师”。  就算这般,林力还在为七组半的辅音字母发愁,30个字母,4个一组,整整一周,时时混淆。 “还有上加、下加、前加、后加字,到底怎么拼吗?” 想起这些让人“脑壳痛”的场景即将再现,林力恨得牙痒痒。 “安哥,你最近都学了哪些藏语?” “最常规的比如:早上好,秀巴得勒;你好,康木桑……这些我还是会的。” “那你准备明天就这么跟领导汇报吗?” “不然呢?书记的意思不是为难我们,多学点日常用语,终究还是好的。” 看来,考试用词与日常用语还是区别不小。 “对了,续霍村养牛的事怎么样了?” “乡里水都冻成那样了,肯定得到明年。” 林力悬着的心暂时安放了下来。 此前,他甚至专门给续霍村第一书记达瓦打电话,咨询牛场相关事宜。 据了解,牦牛养殖场距村委会四五公里,值班室建在牛场内,暂时只有十几头牛,除了没有wifi、需要提水, 其他条件还是蛮好的。 嗯,蛮好的。 林力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了牛场画面,一座孤零零的围墙围起的十几间牛棚外加饲草储备库及值班室镶嵌在渺无人烟的茫茫荒原上,偶尔掠过一只飞鸟、跑过一群高原鼠兔…… 他的思绪久久不能平复,“长此以往,怕是说话都不会了。”“还好暂时不用去。” 古有杞人忧天,今有林力想牛。 深夜,雪花开始飘飘洒洒,天亮前,目之所及的空间全部被涂成了纯白色,院内的树梢上,厚厚的积雪晶莹剔透,一阵风儿轻拂,摆脱大雪束缚的枝丫便随风摇曳。 好一派肃杀的冬日气息! “雪这么厚,群众来开油票一定要提醒注意安全,给两村也通知清楚。”刘强嘱咐。 “为什么只开80块的油票?”林力问。 “摩托车加油有限,80块足够加满了,拖拉机的话,柴油一般300块。”洪伟简单说明。 “那为什么非要开油票?” “这就像内地的加油卡,咱们终究滞后了一些。” “那要是汽车加油呢?” “这个不用你操心,咱们只负责摩托车与拖拉机。”洪伟有些不耐烦。 事实上,四五个月来,大家已经慢慢习惯了林力这种神经兮兮毫无营养的问题,借用某领导的评价,“小伙子就是强了点,年轻人嘛。” 可是,纵观全乡干部,谁又不是年轻人呢? 比如,唐超忠,“这小伙就很灵性。”领导们给出了一致意见。 第19章 为赋新词强说愁 周一的工作例会上,刘强果然对几位非藏族干部藏语学习情况进行了“抽查”。 一些诸如“秀巴得勒”、“康木桑”等基础词语被反覆提及。 “还是得抓紧学习,这样可不行,除了这几个词,别的你们都不会了?” 唐超忠随即发表个人见解。 “书记,各位领导,我觉得学习得与日常工作紧密结合,最简单的例子,每天群众来开油票,除了‘康木桑’以外,我们与群众的沟通基本全靠比划,这对党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形象是有所折损的,当然,要是有藏族干部在或者群众能听懂汉语则需另当别论。” “比如,开油票怎么说?这就比早上好之类的常用语更重要。”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几位藏族同事情不自禁地念叨“弄巴斯”。 “对,小唐这个提议很好,我们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如何做到为民服务?又如何服务好人民,我看,就得从这些小事做起。” 轮到林力时,除了结巴地说出早已重复的“蹩脚”藏语外,他甚至不敢抬头。 12月的阳光依然刺眼,依然可以轻易照得人脸颊绯红。 “书记,昨天收到了一份县里关于尽快确定扶贫资金使用方向的文件,您先看看。”张扬见气氛有些紧张,抽空将文件递给了刘强。 “差点忘了,这个才是我们今天会议的重点,当然,上次大家已经初步讨论过了,也基本达成了共识,如果没意见,我们就形成决议尽快上报吧。” “续霍村牦牛养殖没意见,从村里到乡里都一致同意,问题还是上次您提出的建议,如果乡里要派人蹲点,谁去呢?”乡长格多表态。 张扬接着说,“还要完善相关制度、尽量建立要素齐全的标准化养牛场,这个事我可以牵头做,完全交给新同志,他们也不熟悉情况。” 可这新同志到底是谁?是自愿请缨的唐超忠,还是面红耳赤的林力,亦或别的某位同志? “那我们就讨论下人选问题吧。”刘强提议。 “我现在主要负责全乡综治工作,我负责团委工作,我负责……”大家轮流发言。 “我主要还是跟着安主任学习。”林力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听不清、辨不明。 安心连连附和,不知是怕“新晋升级的大哥宝座”不保还是别的什么。 “上次其实已经商量过了,老同志手头都有不少工作,乡里也确实人手不足,小唐倒是自愿去,可毕竟经验不足,林力嘛……” 林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扑通扑通地响,他紧握双拳,甚至脚掌心,也不自觉地奋力收缩。 “只怕不能胜任。”刘强似乎看出了林力的怯惧,并没有为难他。 林力悬着的心安放了下来,他深深呼吸,长吁短叹。 “这样,老同志里选一位相对工作较少的,尽快让新同志上手,必要的话先交工作,等明年项目实施后再进场!” 对这样出乎意料的结果,大家虽未作声,意见自然不少。 “书记,这跟上次讨论的结果差别可有点大啊。”安心小心翼翼。 “上次大家建议新同志去,我之所以没有表态,你们可能现在也看出来了,小唐各方面表现优异,去牛场大材小用;小林呢,小伙子本身不太情愿,党群办事又多,还是留在乡里先锻炼锻炼。” “我去不了,家里小孩还小;我也去不了,家里老人需要照料……”五花八门的理由嘈杂难当。 “这就是你们这些老同志的担当?都不去是吧?好,那我自己定!”刘强面露愠色,表情严肃。 实际上,2012年初来查古,他就发现了乡里“论资排辈”的不良习气。 “家里有事?谁家里没事?谁家里没有老人小孩?我和乡长没有?你们自己算算,乡长多久没回过家了?同志们呐,我们首先得有‘大家’意识,才能谈‘小家’观念,要树立以‘查古为家’的思想!这里也是我们的家啊!” 扎西举手,“书记,我去。” 会场异常安静,这是刘强第一次真正“发飙”,效果明显。 “扎西愿意去,其他人呢?” 大家把头埋得很低。 “这是我们乡第一个规模化养殖场,也是头一次尝试,更是带动贫困群众增收的一项抓手,县里给了莫大的支持,乡里却连个人都派不出,好,再不行就轮流去, 一人一年。” “我不用去养牛了。”散会后,林力拨通夏云电话,心情复杂。 “那是好事啊,怎么听着不高兴呢?” “可能真的不适合干这工作吧。” “又怎么了?” “就是单纯的难受。” 林力果然稚气未脱,“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个似乎过于“高大上”的说辞今天看来并不遥远,甚至近在咫尺。 “实在不行还是我去吧,条件是差了点,总能干点事的。”林力倍感煎熬,似乎会场的尴尬全都因他而起,他才是最佳的“牛场候选人”。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可春天来临的时候,他是否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呢? 夜风再起,萧瑟不提。故乡的点滴已轻易来袭。 那一碗酸菜面的酸爽、那一笛蝉鸣邂逅的温馨、那一轮高悬明月的奚落、那一阵蛙鸣刺破星空的突兀,且惜,都付梦境中。 某着名作家曾写下这么一段话:“远离了故乡,游子才明白,原来,故乡的鸡啼、犬吠、蛙叫、蝉鸣都是歌。远离了故乡,游子才明白,原来,故乡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一人一物皆是情。远离了故乡,游子才明白,原来,母亲的唠叨里全是温暖的情愫;父亲的沉默里尽是无声的挚爱。远离了故乡,游子才明白,原来,不管故乡是高楼林立,还是一马平川,故乡永远是自己心中最美的原风景。” “且归去吧。”林力在心里默念,“执思念之笔,以重逢为笺,亦书清风,亦念明月,浓浓的乡愁呵,欲说还休。” 第20章 恍若隔世的美梦 乡音难却,跫音绕梁。乡愁的味道已然如此浓厚,余光中先生的诗句分外应景。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对林力,乡愁是一张薄薄的准假单,他在这头,父母在那头。 遥隔千里的那头。 绵延横亘的大山气象万千、巍峨壮丽,大山深处的村落,万木荫荫,郁郁葱葱。山脚下,一条小溪横贯西东,溪边有座白色小庙,庙旁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双父母,一个男孩子,一只黄狗,一只雄鸡。 与村子来往的唯一通道是座石桥,涓涓细流自四处汇聚而来,积流成溪,溪水齐膝,却清澈见底。小鱼儿自由自在地徜徉在水底,时而静止,间或闪烁。走在小桥上,蹲在桥边,一眼不眨地看着泛光的水面,丢点沙子看小鱼争先恐后地簇拥而来,小溪的支流总源源不断地为它的主人提供甘泉。春天,林力喜欢呼朋引伴在小溪的支流大建“水库”,而后放水,孩子们管这游戏叫“大水冲垮”,至于冲垮什么,却并不在意。 长养在这样的山水里,林力肆意任阳光挥洒,皮肤黝黑,辉映着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明如水晶。为人天真张狂,乐观开朗。 林力酷爱晴天,晴天是阳光出来漫步的日子。伙伴们也可以不管不顾地在外疯玩,上山抓鸟、下河摸鱼,日头总落得太快,往往天黑后一堆人才挤在石桥上“瓜分”战利品,而后计划着明天的目标,有时太过兴奋,晚上便要“行动”。 石桥尽头,有一棵说不上年纪的老树,但却是极为枝繁叶茂的。每天清晨,天刚放亮,老公鸡便站在树枝鸣叫,然后陆续听到各家各户房门吱扭吱扭的响声,男人们的咳嗽声,相互间的招呼声,间或还伴有人们踢踏的脚步声。小村于是也张开了惺忪的睡眼,刹那间从睡梦中苏醒。 此时若是抬头望去,东边的山上,露出了太阳的半边脸。几乎同一时间,袅袅的炊烟开始飘荡在家家户户的房顶上。 待到了炎炎夏日,老树便成了人们的聚集地。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吃过晚饭,便不约而同地聚到这里,扇着草帽,光着嵴梁,或蹲或坐,永不懈怠地说着东家长西家短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到兴奋处,便一起哈哈大笑。几个孩子也在欢快地跑着、叫着、闹着,厮打在一起,不知疲倦。 这样,林力不知不觉便长到了十二岁,十二岁那年,他忽然有了一个极坏的习惯,他喜欢在半夜张开双眼,极力透过窗户盯着黑夜,直到两眼发麻,或者听到父母轻微的叹息。 隔日,太阳刚慵懒地爬上山头,林力就听到玩伴吱熘吱熘的口哨声,他走过石桥,小强正躲在老树后头,手里拿着鱼竿。 “一起去钓鱼,他们俩都说好了,等你呢!” 林力一股脑儿刨完碗里的饭,回家扔下碗,抓起鱼竿,又奔过石桥,小强在等他。他们穿过几户还冒着炊烟的人家,找到另外两个伙伴,四人跳下小路,一会儿便消失了。 他们在河床的鹅卵石上跋涉前进,突然一块石子击中了林力后背,四人转过身,两个高个子男孩正朝他们走来。 林力心一沉,他耳闻过其中一个男孩的“大名”,他凶残成性,恶名远播, 孩子们总是避之唯恐不及。他身旁还有几个为虎作伥的党羽。在几个村子里,他的话就是法律,如果任何人需要一点法律教育,那么他的“风神腿”就是最好的教具。林力曾有幸目睹过他“风神腿”的威力,也永远不会忘记他在折磨一个邻村小孩时眼里闪烁的近乎疯狂的光芒,还有那邪恶的笑脸。  眼下,他正把玩着一块石头,朝四人走来。 “这河里的鱼都是我养的,谁让你们来钓鱼的?”他身材魁梧,不停将手中的石头抛来掷去,脸上露出狡黠的笑。 他朝林力扬起下巴。“喂,小矮子,”他说,“怎么没见过你。” “哦,我们不在一个村。”林力想向后退一步,差点掉到河里。他在想,在这里大声呼救会不会有人听到?可就算听到, 惹怒了高个子也是恐怖的事。 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高个子似乎不想弄湿他崭新的t恤,飞了林力一脚,边走边骂,生个女儿养不起,生个儿子不争气! “还有你们仨,再让我看到你们‘偷鱼’,往后不许从我们村过!” 四人灰熘熘地原路折返,空玻璃瓶成了发泄对象。 “啪!”林力用尽全力,手中的瓶子应声成渣。 “我们去石桥下抓鱼吧。”玩伴见林力闷闷不乐,一面怂恿一面拉着他来到了石桥下。 “算了,要下大雨了,你们也赶紧回去吧。”他头也不回地往家奔去。 不大一会儿,大雨果然倾盆而至。 从此,林力开始喜欢雨天,不光因为雨天让他躲过大难,还因为滴答滴答的细雨总能在石桥上奏出美妙音符,信步走在雨中,天水一色、混混沌沌。这时,父亲就嗔怪母亲,母亲便追上林力,或者干脆全家一齐出门,站在石桥尽头的大树下,聆听雨声。 “爸,为什么我没有姐姐?” 父亲低头吸烟,烟圈升腾扩散,越变越大,却始终没有只言片语。 空气好似瞬间炸开,一阵盘旋、号叫、呼啸的狂风打的窗户哐哐作响,林力也从梦中惊醒,美丽的画面似已恍若隔世。 “对啊,我为什么没有姐姐?”“对,如果没有姐姐,父亲何故沉默不语呢?” 这便是林力,所有本该础泣而雨的事总能一窍不通。 二十二岁,如果不是“巨婴”,只好算“傻帽儿”了。 第21章 如愿以偿归故乡 “傻帽儿”林力次日清晨见到领导的第一句话便是,“书记,我想回家。” “你们今年不能休假,要转正后才可以。”刘强答。 “那可以请假吗?” “你请假有什么事。” “我想回家。”昨晚的无尽乡愁让他无比头铁。 “哦,这个得……” “您就说让不让回去。” 一旁同样参工不久的同事已吓傻。 “好,给你十天。”书记爽快的答覆出乎意料。 于是,当天下午,林力订好火车票后,在拉萨寒冬尚未被雪花见证时,背着行装,怀着无限乡愁的思念,踏上了返家的归途。 为此,多吉等人如此评价,“林力这狗东西,媳妇刚走就想她了,真没出息。” 列车经过一个白昼的飞驰终于驶进了夜的怀里,车厢里的喧嚣渐渐降了下来,睡意开始弥漫在所有角落,林力虽然意识到泡面的效力,却也还是随了大熘,努力地闭上了眼睛。 30多个小时,他始终保持着几乎上车时坐着的姿势,只是分明精神已经恍惚了。 不远处的车站,他知道早有亲人翘首以盼,因此多了几分精神,心中升腾起的喜悦渐渐消减了旅途的疲倦,时间仿佛被意念加速了,开始疯狂地流逝起来。 傍晚之前,林力赶回了县城,对他而言,省城的繁华只会刺痛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家乡古朴的小城才真正懂得接纳这个风尘仆仆异乡归来的学子。 沐着徐徐的晚风,林力一眼就看到了母亲瘦削的背影,夕阳渐却西下,只映得母亲丝丝银发浮于空中,短短一年的别离,母亲头上的白发分明肆虐了太多,这一切,无疑让本还一路雀跃的林力心头再次布满阴霾。 “妈,你怎在这儿?” 听到儿子的声音,林母连忙转过身来,皱纹被兴奋爬满,就连拂过的微风也满是愉悦。 “来!包给妈,妈给你背着……” 林力没有推辞,他知道这是母亲见到儿子的第一个小小心愿。 “走,咱先去你舅家,早晨他就说要来接你,刚又急着回家了,估摸是张罗着给做饭去了……” 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车站,一路上林力听母亲说了许久,只是他本还昂着的头,不知何时,竟悄悄地垂了下去。 这是个肃杀的冬日,夜气袭人的感觉不胫而至,舅舅的话很少,只是一个劲地催着林力多吃点儿,脸上挤出的喜悦分明充斥着淡淡忧伤,对于不远的记忆,却始终只字未提。 “林子,这上班才不到一年,你怎就瘦成这样?” “就是啊!孩子,你这是怎过的?怎比以前还瘦了?”林母接着问。 “呵呵,没瘦,哪瘦了……” 眼前不到十平方米的舅舅租来的房间阻挡了深夜所有的寒气,林力却在这夜的怀里迷失了方向,黎明被阻隔在遥远的天际,如此的遥不可及…… 这个深邃的夜里,林力忽然发现看中高等教育是所有农人的一种病,使他们每年都要送走一批最有出息的小伙姑娘。毫无疑问,自己的父母也得了这种病,否则于心不忍,县城太小,搁不下他们这个有天赋的宝贝儿子。 然后,他自然地想起初入校门离家前夕的情形,母亲怀着母性的痴迷心情,给他那些行李箱里装满了棉衣棉鞋,父亲还送了他一只塞满了钱的编织袋钱包,尽管这是所有亲人力量的凝结。 “要记住,这儿永远是欢迎你的……”舅舅的话略带酸涩, 至少林力听在心里全是这般感触。  在他看来,现在仿佛还是白天,他似乎正在和亲人们一一道别,却恍惚看不清他们的脸。夜如此静,出奇的可怕,只引得思绪飘向云端。 翌日,林力终于清楚地看到了父亲熟悉的身影,倔强地生长在沙漠里的胡杨树也不过如此,只是记忆里父亲的样子在这时显得分外挺拔,格外鲜明。 “娃,回来了……” 父亲随之给了林力一个宽大的怀抱,似是终于觅得这个走失在人群中多年的儿子一般,只是林力怎么也不会看到父亲泪眼婆娑的样子。 回到家的林力似乎患了间歇性失忆症,之前的种种忧虑也伴着发呆的眼神悄然消散在光秃秃的树干间,时间流走的脚步林力追不上,只好就此交代掉这大半天的时光。 村庄的落日,像一个巨大的红肿的伤痕挂在两座高山之间,向一片发炎的天空伸展着一条条暗黑色的动脉,天空下面,在遥远的眼前,匍匐着的村庄,渺小,阴沉,行将就木般的神态,似是将为人们遗忘。 半小时后,暮霭已凝成黑暗,占领了村子的每一根麻木的神经。 就算冬日,农人们同样在黎明降临前起身忙着各自无以名状的辛劳。林力享受着这份独属的待遇,因为在村子农人和父母的眼里,他显然是个“有身份的人”了。 这个伟大神州边缘地带的农人们仍是保持着近乎未开化的状态,他们眼里的“公门中人”是要区别对待的。 林力父母属于这些农人,自然也开始区别地对待起了自己的儿子,在他们眼里,现在的儿子和小时候的那个沉溺玩乐的毛头小子早已不是一个人了,竟也因此开始对他客气起来。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林力欣然接受了这种古怪的生活方式,每天简单得只剩吃饭睡觉发呆了,偶尔和父母坐在一起也没有共同话题,林力看得出父母的心思,可他们却再也猜不出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于是变得郁郁寡欢,回家前设想的种种与眼下不着调的生活大相径庭,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找不到任何解决之道,只好以发呆的形式宣泄着内心的这份煎熬,于是在父母眼里,他每天都沉闷不语,而他们在找不到任何合理解释之前只好把儿子的这种诡异行为归结为自身的无能,显然他们是不会让儿子知道的。 但林力毕竟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人,父母的这点心思他还是很轻易就看了出来,而这,对一个感性思索大于理性思考的人无疑是极难的困惑,表现给旁人的只是更多的忧郁。 他只好让这些多出来的忧郁爬满本还年轻的双颊。 “林子,你是不是有啥事?回家三天了怎都不出去转转?”显然林父为此表现出了丝丝忧虑。 林力脱口答道:“没啊!出去也没什么干的。” 林母坐在一旁,放下的针线活又被一副老花镜放大了。 第22章 谜1般的理发店 在父母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林力只得妥协,他选择外出的方向不算明确,只是本能地来到了高中母校前。 五年后的这个难得的阳光依旧的冬日,面对母校,他依然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午后。 往事历历在目,但又不堪回首。 “唉……”林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想起表哥的理发店距此不远,本着“不能忘恩”的初衷,快步来到了店门前。 “哥。”林力轻轻喊。 开门的是位年轻小伙。 “你找谁?”小伙问。 “刘志飞在吗?” “不认识。”小伙摇了摇头。 林力想起09年表哥火急火燎分秒必争地匆匆返乡经营理发馆的样子,“应该不错啊?不是上次通电话还好好的么?”他嘀咕。 其实,林力没有走错。距离洛北中学不远,刘志飞自09年从拉萨返回后便不敢有丝毫懈怠,第二天就开始了试营业。从餐饮到美发的转行,对一个时年23岁的男人,实在不是简单的事。 作出这番决定,除了觊觎家门口学校生源的诱惑,还在于外省餐饮业巨大的竞争力,本就非科班出身的他虽然吃的下起早贪黑的苦,却实在提高不了菜品质量,后来索性缩减到只卖面条,不久便门可罗雀了。 而他的妻子,婚前正是美发出身,“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俩人一拍即合,随即返回老家,在小区不远的学校旁开起了理发店。 这理发店十余平米,按照妻子的意愿装修完成后倒也温馨典雅。 为了吸引顾客,刘志飞夫妇先是做了“优惠大酬宾”活动,理发美发洗发一律半价。作为门外汉的刘志飞自然负责洗头,顺道听媳妇指点一二,半月下来,生意虽算不上火爆,却也忙得不亦乐乎。 “志飞,把翘剪给我递过来。” 媳妇说这话时,正巧给一位中年妇女焗好油,头发需要焗油机烘烤,这才得空给这个洗好发的中学生剪发。 刘志飞将剪刀递给她,店内排队等候的除过一位老大爷,还有两个男青年。 媳妇王莎,今年22岁,身材高挑诱人,加上还算不错的美发手艺,更是为小店吸引了不少人气。 “剪头发首先要倾听客人诉求,其次要根据每个人头型及脸型确定剪发方向……”王莎一只手熟练地将坐在座位上的中学生的头发轻轻抓起,一只手哗啦哗啦地剪,不一会儿,男生的发型便有了雏形。 “以抓剪为例,首先抓起头发基部,确定基部头发的大小,之后,再决定剪发后要形成的弧度有多大。一般来说,如果抓起的头发基部较大,修剪后的弧度也就较大,反之亦然。抓剪时要进行不同部位的抓剪,这样就能形成不同的弧度,也会产生一定层次感,落刀时部位要适中,不要过高或过低,否则都会影响头发的长度和弧度。”王莎接着补充。 刘志飞听着简单,可每次拿起剪刀,都觉得无从下手。 “小伙子,你们这生意还行,人手可不够。”老大爷听王莎讲完,又见她一人忙前忙后,久坐的两个男青年已有些烦躁,边吸烟边建议。 “叔,这才刚开张,雇不起人呐。”刘志飞赶忙从兜里掏出烟,给三人逐一分发。 王莎剪好男生头发,焗油机仍在运作,她试了试温度,赶忙笑盈盈地让老大爷落座。 “姑娘,剪短就行。”大爷很是随意。 王莎照做。 许是等待时间太过漫长,两位男青年的耐心终究被耗尽了,大爷的头发剪到一半,二人已扬长而去。 刘志飞意识到学会基本功已迫在眉睫,他暂时还顾不上找人,新店装修耗尽了手中余钱,父母又常年抱病,正是艰难时刻。 俩人在晚上十点送走了最后一位顾客,他们点了点收入,505元,算不错了。 “莎莎,忙了一天了,想吃点啥?”他们锁好店门,往家走去,稀稀拉拉的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 “随便垫垫吧,这半个月还算可以,得好好坚持。” 王莎这话在理,做生意讲究很多,坚持当是最基础的。 这时,刘志飞电话响起,他掏出手机,是父亲打来的。 “在往家走,爸。” “听人说你店里生意忙,要不要找帮手。” “现在啥情况你是知道的,请人就算了吧。” “你三叔让问问。” 听父亲这样说,刘志飞马上想到了小他八岁的堂弟,这个15岁的没有考上高中的男孩大概也想早点在“社会大学”就读,但又不敢自己开口,这才绕着弯地询问。 “爸,你说的是刘超吧?” “嗯,你叔想让他跟着莎莎学学手艺,娃还小,怕干不了别的。” 刘志飞挂断电话,并没有重复通话内容,媳妇近在身旁,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要不就依爸的,现在确实忙,要是堂弟来,好歹搭把手,工钱嘛,怎么说都是自家人,晚点该能理解的。” 二人走进小区,他们现在的房子是刘志飞东拼西凑借钱买的二手房,两室一厅,80多平,小俩口住着还算宽敞。 妻子这么说,刘志飞感到意外,原本还以为会遭到反对。 “嗯,那我打电话说。”他随后拨通了父亲电话。 “你跟莎莎商量好了?” “嗯,商量是商量了,就怕超超吃不下我们这苦。” “这好说,你们尽量照看些, 过两天让他自己去试试,就算不行,咱跟你三叔也好交代。” “那工钱怎算?” “这事我明天问了再说。” 刘志飞最操心的,不是堂弟工钱,而是自己何时可以出师。 他在厨房煮了两碗面条,本着犒劳妻子的初衷,还特意煎了两个鸡蛋。 “都说好啦?”这次王莎不在身旁,并没有听到电话内容。 “爸说过几天让他先来试试,嗨,都半个月了,我还不能上手,真是……”刘志飞表情失落。 “凡事急不得,再说不是有我嘛。” 男人,尤其已婚男士,他们喝得下最烈的酒,吃得下最难的苦,唯独受不得爱人的脉脉深情。 父亲如期打来电话,结果与预期毫无差别,堂弟是个高高帅帅的阳光大男孩,满眼纯净。 “你跟我们住一起,先试几天,要是不愿意,跟三叔说好了就回去。”刘志飞先吐为快。 “嗯,来之前都说了。” “那这样,咱俩一起跟你嫂子学,哥也一窍不通,这些天就只学会了洗头。”刘志飞不免自嘲,说完哈哈笑。 阳光一扫往日阴霾,如同刘超的眼神般清澈。9月的洛北市,虽无阴雨绵绵,却总雾霭沉沉,给人置身仙境的错觉。 两位上次理发不曾如愿的男青年跨进店内,三人连忙止住闲聊,各自忙碌了起来。 “咦,上次刚说人少,今天就找到人了?”一位青年问。 “这是我堂弟,过来帮帮忙。”刘志飞说完,掏出兜里的烟,与他们攀谈起来。 第23章 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年多的经营下来,刘志飞的理发店已逐渐步入正轨,王莎现在退居二线,专心管理财务了。堂弟心灵手巧,已成长为店里美发的“老师傅”了。 他们还招了另一个师傅,“三个男人一台戏”,王莎是观众。 2010年,洛北市普通“打工人”工资为1500元左右。 “莎莎,你说老张的工资怎么算呢?”刘志飞拿不定主意。 “如果是雇用,那就按均价给人家算,这事你得跟超超也说说。” 阳光俊朗的大男孩在赚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后早早搬离了堂哥家,虽说“兄弟情深”,但终究有些不便。 尤其当嫂子沐浴更衣后,高挑起伏的身材总能让人血脉偾张。 16岁,正是青春懵懂、躁动不安的年纪。 何况,这个两室一厅的房子隔音效果并不良好。 夜如水,水似风,风无痕。当晚的月光柔和、风儿轻拂,荷尔蒙的气息已经足够明显,撩拨得这些青春满驻的人儿心神荡漾。 在跟刘志飞云雨一番后,王莎像是终于完成了当天的所有任务,就算有时不情愿,也不会反抗,她知道,自己的男人肯吃苦、也精明,但在男女之事上,却幼稚地像个三岁孩童。 之所以将他比作三岁孩童,是因为洞房当晚,虽然在男人本能的指引下觉得应该做些什么,他却只是在媳妇身上上下抚摸,像极了初生小婴孩,理想中的“扑克牌”草草收尾,实在糗事百出。 现在,这个跟孩童一般的男人已沉沉睡去,王莎却陷入了沉思与惧怕,因为就在刚才,她甚至把自己老公当成了刘超,伴着点点月光,怪是瘆人。 “莫不是天下男人都这般呆傻?”王莎在心底泛起了嘀咕,同时,又想起午后丈夫提起的那个名叫倩倩的姑娘。“也不知道那姑娘长得怎样?个儿高不?胖不?头发长不?” “哦,最主要的,她是不是真的看上超超了。”王莎心头的关切一阵胜过一阵,问题也一个紧着一个,女人的这种思维,刘志飞怕是永远搞不明白了。 在外人看来,王莎是真的掉进了福窝,事实也是,刘志飞为人精明、肯干,也从不随意对王莎发脾气,事事顺着她的性子,每月王莎来身子时,他都会变着法儿的做些美味,还会给她把饭递到手上,作为男人,他疼自己媳妇,这是毋庸置疑的。 况且,对老丈人家,刘志飞更是事事用心,小到电费水费,大到帮衬建房,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人红眼,村里人有时这样开玩笑,“莎莎可真是眼窝尖,瞅下这么个好人,啥事都不用操心啦!” 对这一切,王莎全都看在眼里,当然也放在心上,她感激上苍,让她遇上这么个会过日子的好男人,可每当夜深,她也感慨,要是自家男人能在男女之事上灵性些,那该多好!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个道理她懂,所以也时常自我安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自己嫁得是这么个好男人。 好男人的定义,多少年来争论不休,大概也不会有标准定义。 所以,在答应同刘志飞结婚的那刻起,除了娘家大人的种种教诲,王莎自己也暗下决心当个好媳妇、好儿媳,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梳妆,与店内顾客斡旋周转,晚上回家绝不偷闲,就算丈夫心疼不让下厨,也要跟着忙前忙后地打打下手。 可她还是忍不住念及刘超,呃,多么危险且致命的毒瘤啊! 月上高空, 夜半三更。王莎依然无法入眠,她现在还有一桩心事难平,闺蜜讲,洞房过后要不了多久每月例事就会停止,可一年多过去了,虽说刘志飞床上功夫不怎的,但好歹同房一年,怎会月月还来“亲戚”呢?  刘超的日子更为煎熬,夜半三更时,他总会刻意留意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就算何等微小,也能轻易察觉。 有时,这些声音持续一分钟,有时更短。 而后便是开灯、关灯等常规操作。 至于倩倩,这个同他青梅竹马的“小肥妞”,虽然屡次对他“暗送秋波”,终究还是提不起多少兴致。 何况,理发店不算短暂的历练里,花花世界与各色美女应接不暇。 别的不说,初为人妇的嫂子便远胜于倩倩。 “得赶紧搬出去。”他暗下决心。 理发店不远处的单人间,每月租金100元,这是他可以承受的。 这样,在理发馆开张大半年后,当堂哥刘志飞把一沓钞票放在眼前时,刘超说了下面的话: “哥, 嫂子,我还是搬走吧,房子已经看好了,离咱的店不远,价格也能接受。” “搬走?住在家里不好吗?”刘志飞问。 “都很好,但……” “是不是觉得打扰我跟你嫂子过‘二人世界’了?” 刘超有些燥热,甚至面红耳赤,并没有作答。 “住外面多不安全,家里虽然小了点,好歹温馨和美,何况房间空着也是空着。”王莎说完,刻意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刘超。 “不,我想一个人住。” 见拗不过堂弟,刘志飞只得应允。 “实在要搬出去好歹先跟家里大人说说。”他叮嘱。 刘超当场拨通了父亲电话,“爸,我想租个房间,一月100。” “你不是在志飞家住吗?怎了,出啥事了?”刘超甚至将免提声音开大。 “没事,都很好,我就想一个人住。” “哦,跟你哥商量好就成。” 刘超挂断电话,三人面面相觑。 “那这样,这500块算哥给你置办日用品的钱,但要记住,万一外面住着不舒服,就搬回来。”“对,还有老张的工资,你觉得该算多少呢?” “这个事我就不搀和了吧。” 刘超走出理发店,在不远的面馆点了面,再次拨通电话,“爸,今天我哥给我发了工资,家里要用钱就说。” “跟爸说,到底怎回事?” “呃,真没啥。”刘超支支吾吾,他哪里知道,自己超前发育的高高帅帅又眉清目秀的样子已经让太多人沉醉。 第24章 姜还是老的辣啊 在师傅老张工资这件事上,显然王莎考虑简单了。 “老张的意思是想入股。”刘志飞表明态度。 “啊?”王莎有些惊讶,“可房租水电装修揽客基本都是我们为主,他倒是个老师傅,手艺没得说,入股?怎么算呢?” 刘志飞只得向媳妇坦白。 “咱爸上次不是说想把家里的房子加盖一层嘛,你也知道,现在根本没钱。” “咱爸?”王莎顿了几秒才又说,“哦,对,我爸是说过这话,不是,你该不会又借钱了吧?” 刘志飞点了点头,“借钱倒也不算,老张往店里投了10万,想入股。” “具体点。” 刘志飞将理发店运营以来的费用简单进行了梳理,一年时间,利润大概10万元,相比打工,算得上“成功转型”了。 这些钱,在还完了一些帐债后,基本所剩无几。 “老张答应投10万,但要作为永久股东,年底分红五五开。” “这你也答应?” “这10万块不是救急用嘛,爸难得开口,不想让老人寒心,又不敢跟你商量……”刘志飞的声音越压越低。 “这10万不是投给店里吗?” “嗯,我们可以先把这些钱给爸,年底了再周转。” 王莎又气又喜,气的是,这么大事,老公并未与他商量;喜的是,结婚一年多,俩人除了更加恩爱,丈夫还处处为自家着想,也难怪村里人会对他夸赞连连。 “既然你们都说好了,钱也已经给爸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然而,一场祸患正在悄悄萌芽。 在与老张签订入股合同后,刘志飞的理发店便有了“两个老板”,堂弟竟成了唯一的“外人”,头开始的两个月里,一切如期运转,三人勤勤恳恳,客人虽算不上络绎不绝,却也忙得不亦乐乎。 “莎莎,你这帐可得做好啊!”老张在午饭时分突然发问。 “帐?帐怎么了?”王莎纳闷。 老张露出神秘的笑容,却让人一头雾水。 堂弟刘超也疑惑地看着嫂子。 但他对店内收支并不关心,就算“不想当厨子的士兵不是好医生”,刘超关心的还是什么时候能适当涨工资,也好早点交个女朋友。 “这样,下午我让我老婆也过来打打下手,怎么样?”老张的提议更像是“命令”。 刘志飞碍于合同里未做明确约定,只得答应,“呃,好啊,店里正好人手有些紧张,嫂子来挺好的。” 于是,店内便出现了如此怪象。 “你收钱了没?” “收了。” “在哪里?” 王莎很不自在,老张的老婆是个五大三粗面露凶相的“黄脸婆”,整日一副哭丧的脸像是别人欠了她巨额债务,不少“回头客”也因为店里多了这等“怪物”而不再“回头”。 更要命的是,每当客人没有给她付钱,她便大声嚎叫,“喂,那个谁,给钱没有!”声音振聋发聩、摄人心魄。 刘志飞哪想到会闹到这般田地,私下也曾找老张“闲聊”,“要不我把钱还你?或者年底分红你多分点?” 可无论如何退让,老张总是神秘地笑,并不正面回应。 老张比刘志飞年长了几岁,可能生活阅历过于丰富,一张满是褶子的脸让他的笑容分外瘆人。 “他们俩到底要怎的嘛?”王莎的委屈无处释放,辛苦招揽的“熟客”也几乎流失殆尽。 “怪只怪我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刘志飞一面安慰媳妇,一面深深叹息。他在想,如果自己主动撤走该当如何决算? “这怎么能怪你呢?人心隔肚皮啊!” 刘志飞于是翻箱倒柜地找合同,“如果真走,有没有约定呢?” “莎莎,不行我们重新找个店子吧,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嗯,你先看看合同有没有约定。” 次日,当刘志飞郑重其事地与老张“和平谈判”时,他却漏出极其痛苦的表情,“是不是我老婆影响‘店容’了?要是,我就让她回去。” “没有没有,嫂子挺好的,是我们想改行了。”刘志飞满脸堆笑,王莎却面若冰霜,“对,理发店赚不来钱的。” “弟妹这话可不对,咱这生意才刚刚起步,未来可期啊!” 下定决心后,刘志飞将话挑明,“咱合作两个多月,你给店里投了10万块,今年的房租水电已经结清了,装修及转让等费用是我们前期支付的,这个帐怎么算呢?” 肥婆扑面而来,“这还用算,是你们违约在先,10万块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房租什么的, 合同里没写就不算!” 刘超到底是自家人,眼见形势不妙,赶忙上前劝阻,“有事好好说嘛。” “滚犊子!”肥婆暴跳如雷。 刘志飞仔细翻阅了合同,的确没有约定前期装修费用如何厘定。 “一边去,老爷们谈正事呢!”老张呵斥。 王莎也便知趣地离开。 “女人们的话不要太在意,如果老弟真要转行,咱就按合同来,你我都是永久股东,今年的房租水电自然要均摊,至于前期的转让费嘛,也可以均摊,但装修就该另当别论了。” 老张还算有点良心。 “那10万块怎么说?” “这个既然是投到店里的,自然也算咱俩共同所有,不过你违约的话,恐怕就不能分红了,至于违约金嘛,好歹相识一场,就算了。”老张表现地极为大度。 刘志飞默默算帐,不大的理发店转让费均摊下来没有多少,水电房租也占比不大。 “换个说法,我这10万块除去刚才提到的需要均摊的费用,剩下的都应该留在店里。” 刘志飞默默算帐,转让费2万,均摊1万,房租2000每月,年均摊1万2,这才2万多点,也就是说,他还要付近8万元! 可这8万元,他又何处去筹。 而且,照此计算,老张相当于只花了2万块就将理发店合理更名,还免费获赠一年房租水电费! 2万块,甚至已经不够转让费了! “也不用算得那么精细,意思到就行了。”老张依旧笑,满面褶子上下起伏。 第25章 花儿1样的姐姐 难怪林力找不到表哥的理发店了。 二十二岁的林力,大学毕业半年有余,是村里人口中名副其实的“铁饭碗”,着实给父母长了脸。 “老林呐,你就等着享福吧!你儿子可算给你长脸啦!”村里人见到林父就夸,说他养了个有出息的儿子。 “嗨,娃才刚从学校出来,往后事还多得很呢!” “还有啥事,工作定了,媳妇有了,还有啥事?”一伙人哄笑,说林父不知足、心没底。 白庙安然伫立了几十年,外墙壁已经泛黄,石桥下的小溪仍不分昼夜地流淌着,只是少了“小朋友”折腾的支流已近干涸,在冬日阳光的恩泽下,偶尔可以瞥见星星点点冰渣子的痕迹。 “林子,这是你姐姐。”父亲满眼愧意。 林力有些懵,原来自己真有姐姐,那般亲近。 可陌生的姐姐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虽然强带笑颜,看得出她并不幸福,她指着身旁的人对林力说:“喊他姐夫,姐结婚了。” 两天里,从父亲哀婉的眼神和母亲无声的叹息中,林力已经读懂了姐姐的身世,花儿一样的姐姐,要不是寒春,怎会这般忧伤? 他想起儿时的无邪时光,要是多了姐姐,该有多美。 时光从指缝漏下,手指一片血红,林力感到谁在拍他肩膀,一回头便看见了姐姐。 她露出浅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唇齿动了动,喊了林力的名字。 “嗯,姐。”林力答,跟着浅笑。 母亲坐在灶前,炊烟袅袅,林力走到她身旁,母亲正偷着抹泪,她说,烟呛了,灰进眼睛了,还说,去跟你姐说说话,将近二十年了都。 可林力始终没有太多话语,他问姐姐,你怎么就结婚了?语气有点生硬,听着心疼。 她仍是浅笑,说这都是命,人是不能左右命运的。 “不,命是可以改变的,姐。” “或许吧。” 父亲说女婿不错,个儿高,劳力好,人憨厚。母亲仍然偷偷落泪,她说父亲永远看不见女儿眼中的痛。 可深夜,父亲明明也在抽泣,像大孩子一样哭,泪水打湿枕头,他知道女儿为了报恩,旁人的养育之恩。 林力暗下决心努力,他感觉亏欠,想尽力弥补什么。 隆冬的寒意迅速深入人心,盘旋的几片落叶顺着小庙无可奈何地落下又飞起,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像折翼欲醉的天使,像伤痕累累的精灵。 叶子无奈地飘飞,它们将坠向何处无人知晓,谁又能预知它们的安身之所? 现在,林力明白了父亲为何总在提到姐姐时叹气,哀怨,低头。 他想到童年,天空一片瓦蓝,大概万里无云形容的只是儿时的天。那时,阳光总傲慢地考量着万物,林力会抬头盯着阳光直视,直到眼睛剧痛,看不清万物。他听村里老人讲太阳已经存在了数不清的年代,人们称其为“太阳爷”。在村里,只有亘古不灭,法力无边的神才能被尊称为“某爷”,林力就疑惑,为什么“太阳爷”可以经久不灭,它是否真的具有无边法力? 如果这样,那就请您赐我个美丽的姐姐吧! 四岁,对那个年代的多数孩子,尤其是农村孩子,仍然处在玩泥巴、抓虫子、为狗尾巴草打闹的年纪。有姐姐或者哥哥的小伙伴总比林力资源丰富,他们甚至可以在瓶子里装着河里抓的小鱼炫耀,拿着大把大把的百合花丢来丢去,偶尔还拿些林力从未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林力便不服,他找父母哭闹,也要在瓶子里装上小鱼,也要大把大把的百合花,还要那些自己没见过的“好玩儿的”。其实,他更想要个姐姐,哥哥都黑黑的,只有姐姐可以打扮得花儿一样,而且可以保护自己,还能帮他抓鱼、摘百合花、采野果子,哪怕没有“好玩儿的”,也该是极好的。 这样的想法除了对其他有姐姐的伙伴的艳羡,还在于一次意外,这意外便是在某个风清气爽、金色迷茫的午后,阿姨带着表姐的突然来访。 林力正在野地里和一群伙伴儿和泥巴,兴致勃勃地玩着“盖房子”的游戏,满脸、满手、满身都涂满了黑色、黄色的污泥,像个花脸猫一样。直到母亲喊他,才喵呜喵呜地往家跑,看到家里有客人,本能地一熘烟钻到了母亲身后。 “你看这娃,弄得跟在泥地里打了滚儿一样,来,叫阿姨,这是姐姐。” 林力照做,赶忙跑到门前的小溪里褪去“花脸猫妆”,还在母亲的嗔怪中换了身干净衣裳,他坐在姐姐不远处,大概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该是描写小孩子的吧!不久前还跟个花猫一样到处乱窜的林力现在却只是静静地坐着,一眼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个比别的小伙伴的姐姐都要漂亮的姐姐。 要是她可以一直陪我玩儿就好了,往后我不光瓶子里有小鱼,手里有百合花,还有个漂亮的姐姐,想来就美。 长长的黑发,明亮的大眼睛,还有像羽毛一样温柔的眼睫毛。姐姐睡着的时候呼吸很轻,均匀得像是美妙的音符,不像父亲那样鼾声四起。这大概是林力在此之前听到的最文雅的呼吸声吧! 所以那天下午,他哪儿也没去,只是守在姐姐身旁,听她呼吸,像是在欣赏音乐,天籁一般的音乐。 隔一会儿,他就喵呜喵呜地叫,然后躲在椅子后面,姐姐眼也不睁地说:“别闹,睡觉呢,林力。” 后来,林力还是“阴谋得逞”,阿姨好像有急事,让姐姐留在这里,说是过一段时间再来接她。 姐姐那时怕只有七八岁吧,阿姨趁她睡着时悄悄走掉的,还叮嘱林力等她走远了再告诉姐姐,林力点头,又摇头,小不点儿哪里知道大人的世界,只是他暗自高兴,想着可以让姐姐带着玩, 也就不去唤醒眼睛躲在羽毛下的姐姐了。 不知是为什么噩梦惊醒还是姐姐与阿姨心有灵犀,没等林力喊她,姐姐就醒了,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她也哭,蜷缩在角落里哭,只是姐姐哭的时候用胳膊挡住眼睛,随着抽泣,身子一抖一抖。 可能是没见过女孩子这般温柔哭泣,或者没想到姐姐也会落泪,林力站在门口,一眼不眨地看着角落里的姐姐,竟有些害怕。 “妈,妈,姐姐哭了。”林力见到母亲,像小猫一样轻轻地说。 母亲却别过脸,好一会儿才走到姐姐跟前,说:“丫头,别哭,你妈过两天就来接你,她这几天有事,你就在这儿住,跟林子玩。” 不知眼泪是否可以传染,林力分明看到母亲的眼睛也红红的。 接着的两天,姐姐总把自己埋在被窝里哭,像是真的被人丢弃一般,林力也不敢贸然接近,仍旧只是远远看着。奇怪的是,两天里,母亲竟也总是红着眼睛,嗨,长大了真不好玩儿。 可是,姐姐还没有长大呀,她才只有七八岁。 哦,她想妈妈了,可是妈妈为什么也红着眼睛,难道妈妈想外婆了? 林力委屈地哭,他觉得哭了就可以让妈妈后悔做出不让姐姐陪他玩的决定,继而就可以拿着装着小鱼的瓶子跟小伙伴炫耀。 这招果然奏效,他刚哭不久,姐姐就说:“阿姨,你别让小林哭了,他只是想让我陪他玩,而且,而且,我也想玩儿了。” 姐姐的话说得很轻,林力却顿时止住了哭声,喜笑颜开。 第26章 无忧无虑的童年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大概是林力懂事前最快乐的时光,那时的风总是很轻,云总是很美,甚至连阳光,都没有那么刺眼。 每天清晨,太阳公公还躲在云朵里,露珠也晶莹地挂在枝头,林力便爬起床去喊姐姐,有时太早,他便拿出头天采的狗尾草轻轻地放在姐姐耳边,只要她动一下,就会碰到,而后从睡梦中惊醒。 一开始,她以为是毛毛虫,可看到狗尾草后就喊:“林力,你个小家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林力通常还是躲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有时甚至钻到床下,急得姐姐到处找他,无果时,他便喵呜喵呜地叫。 说到猫咪,林力只知道那是一只可以随便欺负的“小玩意儿”,毛茸茸的身体却还总依偎在他脚下,只要不动,一会儿便可以听见它呼噜呼噜地闭着眼睛“念着经”,也许在唱着歌吧! 姐姐抓到林力通常也不骂他,只是说,你每天起这么早不困啊?我都还没睡醒呢? 说完这些话,姐弟俩便拎着竹篓去打猪草,出门前,林力总不忘带上瓶子。他只是跟着玩,一双眼睛明察秋毫,有时不涉水,便抓些小虫装在瓶子里。 姐姐总不忘在快要装满的竹篓里摘些野果,一些甚至叫不上名字的果子,等到家给林母看后才一股脑儿地拿给林力。 林力倒也不忘姐姐,总在拿到果子后又分给她一些,要不说大山真是神奇,不管如何“穷凶极恶”,好像总有摘不完的野果,抓不完的小虫。 雨天一片氤氲,出不了家门的林力便在家坐着,学着姐姐的样子听雨,可每次不超过一分钟,他就喊,姐姐,姐姐,雨小了,我们出去玩儿吧! 雨果然还是停了,泥地里凹凸不平,满是水坑,空气却在雨水的冲刷下换了味道,一片清香,甚至可以嗅到果实的甜气。 一连几天,母亲再也不让姐姐出门打猪草了,只是她可以带着林力玩儿,这便也终于实现了林力不再空着瓶子艳羡旁人的愿望,哪怕只是抓到小虾米,看着它游来游去、摆头弄尾也是趣事一件。 可惜的是,山里的百合花已经几乎凋零殆尽了,野果子却是累累枝头、满心欢喜,大的、小的、黄的、红的,这样的清晨,偶尔有些清冷,却是林力乐此不疲的。 他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姐姐床前学猫叫,或者把毛毛草放在她枕边。有时太早,他便站在床边,听姐姐均匀细腻的呼吸。 可是突然有一天,这种平静被打破了,林力只是躲在母亲身后,目睹着院子里发生的一些让他感到恐怖的事情。 “看看,看看,你们大伙都看看,生个女儿养不起也就罢了,还得接回家住,这都罢了,还在村子里逞能,你们瞧,我女儿头上的包就是她弄的。” 姐姐似懂非懂地也站在母亲身后,一群人隔着石桥看热闹,任村子里恶名远播的“泼妇”发着飙,连哭带闹。 她说,欺负人欺负到家了,我男人没用怎了,男人没用就该被欺负了? 母亲护着姐姐,跟她吵,不一会儿父亲也回来了,却料“泼妇”哭得更凶了,说她没法活了,要被人欺负死。 父亲看着女儿哆哆嗦嗦地站在院子角落里,不知是出于本能的父爱还是愧疚,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坐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妇女,对她喊,要是真是我女儿把你娃头上打了个包,你要啥我给你啥,可要不是,老子弄死你! 可能父亲在说这些话时, 并未察觉在角落里孱弱得跟小花猫一样的姐姐吧?  七八岁,就算怎样滞后的村子,怎样不懂事的孩子,也该有记忆了,何况姐姐,这个已经和半个大人一样懂事的花儿一样的大孩子了。 所以姐姐在听到父亲称她“女儿”时,眼里迅速地闪过一道光,却一眨眼又消失了。 可能她在想:父亲啊!爸爸,你能在这个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就站在女儿一边,为什么不要我了呢?就因为我是女孩子吗?我可以打猪草、洗衣服,还可以照顾弟弟呢!就算,哪怕家里实在太穷,我不上学就是了,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少吃点饭的。 母亲喊姐姐把林力带回家,她说,小孩子,这场面别吓着了。 林力乖乖跟着姐姐躲在房间里,外面的世界太过吵闹,阳光透过有些破烂的纸糊的窗户斑斑驳驳地洒在地上, 林力抬头,却见姐姐正仔细打量着自己,他的一双眼睛扑通扑通地眨,好一会儿才小声问:“姐姐,你怎么总看着我呀?” 不一会儿,姐姐的眼里竟满是泪水,林力想,姐姐肯定是怕爸爸打她,所以现在就吓哭了。 可不久,林力就听到一群人在外面嚷嚷,他不明白昨天还在一起玩儿呢,隔壁小鹏不小心把她打哭了,为什么要在我家闹呢? 嗨,大人的世界真神奇。 父亲“寡不敌众”,不一会儿便冲进家中,手中拿着他的杀猪刀,扬言杀猪的刀杀人肯定利索。 姐姐赶忙跟在父亲身后跑了出去,她说,“是我不小心把丫头推倒的,可是,可是……” “一瞅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这么小就知道打人,还不敢承认。”几个妇女七嘴八舌地议论。 父亲收起手中的杀猪刀,人群终于还是慢慢散去,赔了人家不知多少医药费,末了,“泼妇”还从墙上拿走了母亲串好的一串红辣椒。 “你这娃,怎能打人呢?” “阿姨,我……”姐姐似乎想喊妈妈,可还是叫了阿姨,她想说,她真的没有打人,是隔壁小鹏打的。 但是,看到父亲拿着杀猪刀,她好害怕,就算冤枉自己,也不能让父亲为她犯下大错呀。 不久,姐姐便被接走了,林力整日整夜哭闹,嚷着找姐姐,闹着要花草,可是,二十年来,他始终再也没有见到姐姐,花儿一样的姐姐。 二十年,不知发生了多少曲曲折折的事。 第27章 大家比比谁更惨 想到童年美好的点点滴滴,林力除了喟叹,只剩兀自神伤。 久未联系的女友忽然打来电话,“喂,你是在乡里饿死了吗?” “没有没有,我有点事,请假回家了。”林力有些慌。 “回家都不跟我说的吗?”夏云挂断电话,着实生气。 林力只得多次回拨,终无果。 十天假期已接近尾声,林力订好了返藏车票,时隔一日,再次拨通了女友电话。 “我准备返藏了。” 难得接通的电话那头一言不发。 12月末,秦汉省同样寒意料峭。 “嗯。”夏云依旧无话。 “宝贝儿,别生气了嘛,我回家又不是干啥违法乱纪的事,至于这样么?” “哦。” “不是,那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不生气呢?” 夏云挂断电话。 两天里,夏云杳无音讯,像是就此人间蒸发,除了发呆,林力几乎忘记了这世上还有别的事做。 返藏后,为了避免高反,林力特意在拉萨逗留了一晚,他给多吉打电话,“狗东西,我在拉萨,出来喝点?” “你特么还记得我们几兄弟啊?” 林力苦笑,赵强与芙蓉同样应约而来,久未重逢的“402基友”除了林力全部单身,但现在,他也几近单身。 所以,四人分外猖狂,扬言不醉不归。 “这么说你媳妇已经三天没联系你了?”多吉问。 “嗯,差不多吧,我靠,你们能不能别扫兴,喝酒就喝酒,净整些有的没的。”林力大概忘了自己“半罐啤酒人”的称号。 “你才刚回来,确定要喝?” 林力白了赵强一眼,“怎么的,我都不怕死,你怕?谁说刚返藏不能喝酒的?” 赵强被怼得愣住了神,半晌才说,那这样,吃饭我请客,喝酒你们仨选地方。 就此说定后,四人再次“勾肩搭背”地出现在了北蕃大学不远的一家饭馆,这些初出校门的学子多少保留了对母校的某些情感,何况,学校附近的饭馆价格亲民,更易接受。 “放牛娃,这次请假回去有啥感受?”芙蓉大胆调侃。 “就是单纯想家了。” “确定不是去找媳妇?” 林力恶狠狠地瞪着芙蓉,“要是去找她,还能几天不联系?” “这谁知道,丈母娘家干那种事,可不是好兆头。”赵强一杯白酒下肚,满脸红光,毫无顾忌。 “我特么!”林力已然上头。 “这个话题打住,你们瞅林力那样,他有这胆量?大家还是聊聊别的吧。”多吉“催化剂”的作用发挥完美,可这些屌丝凑在一起,除了聊聊女生,还能说些什么呢? “对,那我们说说赵强嘛,还记得他家‘小妮子’吗?” 大家哈哈笑。 赵强于是也记起了入校不久的那段日子里,偶然邂逅认识的女孩子。那时空气中总弥漫着她温柔甜美的声音,就连耳畔吹过的风,也带着香气,一股春天的气息,在10月这满眼金黄的日子里。 舍友们轮流上阵嘲讽赵强,像是必修课,每天大家都要说,看你家小妮子,又在播些煽情的话了,再不抓紧,晚了。 日子久了,赵强也跟着附和,我家小妮子如何如何。 也正因此事,赵强才和宿舍其他人搭上了话,按他的说法:你们这些坏人,我得先观察观察,免得误入歧途、上了贼船, 沾染上你们这些人的粗俗陋习。事实证明他们并非坏人,或者赵强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他眼中的坏人。  舍友们总结赵强发生最大的变化就是:勤劳到懒惰,清高到凡人。 说到勤劳,赵强绝对首屈一指,他可以每天洗一次衣服,每星期换一次床单;说到清高,他可以一夜一言不发,一星期对所有人不理不睬。 可是后来为什么他就堕落了呢?不怎么洗衣服了,不怎么对人不理不睬了,甚至,甚至还有些主动了。也许只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群居久了,也便自然染上了俗气,随了大熘。 那段日子里,舍友们一起出操,一起上课,一起玩游戏,一起欣赏“岛国艺术”,想起来还真是挺美。赵强有时感慨,就说,这些娃儿都长大了,不理我了,看来我真的老了。 每天早晨,班长总是起得最早,打水、洗头,林力跟着起床,两人偷偷摸摸地用“明令禁止”的“违禁品”好一番“吹拉弹”,而后,赵强就跟着唱,唱单身情歌,唱得跟说相声一样。 这时大家就喊,你这是干啥?都不敢跟人家表白,就唱起了单身情歌,骂他矫情,对,贱人就是矫情。 赵强就冷笑,说你们这帮小屁孩懂什么?唱单身情歌的人就一定单身吗?如果这样,林志炫还唱,他傻啊? 奇怪的是,接下来的两周里,广播里总重复循环着单身情歌,不知是谁哪根神经搭错了?还是要印证赵强关于单身情歌的那番论断。 赵强还是喊着他家小妮子怎样怎样,大家却看见她和别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 赵强肯定早就知道,只是他仍然一边喊着自己的小妮子,一边唱着单身情歌。广播里播放这首歌时,他就闭上眼睛,坐在草坪上跟着哼唱,大家都说他疯了,走在校园里千万别说认识他,否则会有被人暴打的可能。 所以四年大学时光,赵强总是低头走着快步,有时也猥琐地蹲在草坪上看过往的女孩,尤其一些长相“清新脱俗”的妹子。 “醉了醉了,长这么丑还敢出来跑步, 主要是,还带个男的,跟条狗一样的男的。” 大家表情狰狞、怒目相向地看着他。“怎么的,长得丑还不让人说了?” 大概赵强对所有非单身男女都抱有敌意,有时真有长得好看的女孩出现,他就骂,奶奶的,好白菜都让猪拱了,你看那男的,比我还丑。 只是自始至终,他再也没有谈过恋爱,日子静悄悄地镀着金黄色的留恋与不舍不停转动,像木牛流马,更像旋转木马。 后来,小妮子分手了,大家劝赵强别做傻事,但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劝他,要还是喜欢就追回来,这么些年了,你还跟人家扯着,轮也轮到你了。 那时广播里又响起了单身情歌,可与两年前的旋律已有不同,风里夹杂的也满是说不上的五味杂陈的气息。有时赵强难受,就骂,你他娘的抢走老娘的小妮子,倒是对她好点啊!末了又说,嗨,我要真对她好就不会让她受伤害了。 舍友们一齐劝他,当初你该做的做了,人家不选你,难不成现在还去杀了那男的? 赵强就说,你们这些俗人,小屁孩儿,懂什么情与爱。 人不是不应该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跌入同一个深坑吗?为什么明明摆在面前的是火坑,还要眼睁睁地再跳下去? 赵强做了所有事,瞒着所有人,甚至瞒着自己,可几个月后,他的小妮子还是又和另外的男孩子走在了一起,这时赵强就说,看来我真的长得太丑了,嗨,赶紧赚钱,去整容,这才是王道。 女孩心,海底针,真的难以捉摸。 第28章 和谐社会的魅力 女孩心是不是海底针林力不得而知,但他清楚,夏云这次是真生气了。 当晚,虽然扬言不醉不归,可作为“半罐啤酒人”,他在饭局中已飘飘欲仙,且高反前兆明显。 “酒就别喝了,我们去网吧玩会儿游戏吧。”多吉酒量稍好,暂时没有上头。 但实际上,二两的“小歪嘴”林力只喝了一半。 “玩游戏多没意思,说好的喝酒呢?”林力嚷嚷着,身子却不听使唤。 3人轮流架着他,对“402屌丝”来说,网吧早已轻车熟路,虽然因为工作不便再聚,可走进网吧时,网管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们。 “一人充50。”林力酒气逼人。 多吉冲网管使了使眼色,“别理他,醉鬼一个。”说罢,为4人分别充了10元。 2013年,英雄联盟极度红火,网吧内随处可见“开黑”的团团伙伙。 4人却与众不同,他们一起玩魔兽,多吉与芙蓉一伙,林力与赵强一组。多吉这样总结,“长得丑的自然要与长得帅的pk,这样才有意义嘛。” 为了决出胜负,两队通常采用bo5进行,赢的一方负责为大伙买饮料,输的一方则要为每人充10元网费,4人整整齐齐、其乐融融。 “我靠,长得丑就要被欺负么?”赵强发牢骚。 “怎么的,看不起我啊?”林力回怼。 第一局比赛,芙蓉同学总是紧张,他一紧张就要抖大腿,嘴里还要发出某种不着调的声音。 “喂,你他娘的别抖了行不?桌子都在晃。”多吉骂。 “哦。” 这种平静持续往往不足三分钟。久而久之,4人也便习以为常,芙蓉抖腿时,如果不是团战,还将一只手放在大腿上来回抚摸,决胜局时差点放在邻座的女孩腿上,bo5也因此输掉。 “看吧,长得帅有啥用,还不是被血虐。”赵强嘲讽,同时不忘夸赞林力,“还以为你小子真醉了,看来是装的,就说嘛,这点酒量可不行。” 他们玩到凌晨三点才意犹未尽地走出网吧,林力“棚户区”的“住宅”显得阴森,一排排不甚明亮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好在他的酒劲已基本褪去,走路还算平稳。 “要不要再喝点?”赵强问。 “改天吧,‘放牛娃’刚回来,喝出点好歹不划算。” 林力也便不再执拗,因为头晕目眩。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高反存在,亦或,返藏当天不该饮酒。 躺在小屋内,却没有半点睡意。他盯着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偶尔眼涩,便起身转转,而后又躺下,活动轨迹很是规律。 他拨通夏云电话,又很快挂断。 “就算不生气,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接的。”这般思索后,他很快编辑了一条短信。 “见信如晤,我真的不是存心瞒你的,有什么问题我们好好说嘛,亲爱的宝宝。” 随着“嘀哩嘀哩”的提示音,短信像是发到了外太空,自此杳无音讯。 第二天,当他走出房间时,已跟出土干尸不无差异了,眼神呆滞,毫无表情。 可能觉得不过瘾,在邂逅了太阳不到几秒后,林力再次返回房间,他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仿佛真是出土干尸,见不得半点光线,甚至打开了封存已久的啤酒。 “要是现在能守在她身边就好了。”他自言自语,这般想法萌发不久,一条妙计应运而生。 “对,饿死了就可以天天守在夏云身旁,实现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诺言。” 可这时他又想,如果灵魂守在女友身旁,却要整日目睹她与别人缠绵,他将不能安心投胎,而后就会成为游离于三界之外的冤魂,影响和谐社会建设。 呵,活着难,死也难。 “对,不接电话肯定是不想要我了,不要我的根源就是找到‘下家’了。” 生生死死成了他思索的主要问题,但为了人类幸福,他终于决定不死,原因当然是怕影响和谐社会,更怕祸乱三界。 下午,迫于需要返岗,林力只得“冒险见光”,出门不久,他就碰到了让他咬牙切齿的任阎王,出于礼貌,他对任阎王熟视无睹,只是扔掉手里的酒瓶子,朝外走去。 要不说古人有智慧,“福无双降,祸不单行”,走出不远的林力又碰到了夏云的闺蜜,一个走姿妖娆身形扭曲的女子。 “好吧,和谐社会人人有责。”林力心想,他似乎仍想快速通过,却被厉声喝住。 “林力是吧,瞅瞅,怎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儿?怎的了这是, 嗯,哦,对,人民公仆了,尾巴翘上天了吧?林英雄,林好汉。” 太阳为证,如果不是为了响应建设和谐社会这伟大号召,林力一定让眼前这个阴阳怪气的主儿横尸当场,血流百步。 “转告她,我真没有故意隐瞒,更没有违法乱纪。” 人有时真的很奇怪,就像林力,他现在的苦苦挣扎毫无意义,却要受尽折磨。 实际上,夏云已经算不上生气了。 她的闺蜜这时正笑得像个抽风的狐狸,完全不顾个人形象,为了配合,林力并未走远,而是看着她笑,不时还配合做点必要动作。 “你说你没有违法乱纪?” “嗯。” “那我要做什么?”她终于止住了笑,因为林力痛苦的配合动作让她难受、别扭。 “原来你还挺逗的,这都几年了,我才发现。” 林力白了她一眼,走远,末了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狐狸追了上来,她说:“今天正好本仙女心情好,找个地儿,我给你说说。” 俩人来到学校的一块草坪上,林力倒真是受宠若惊,一路都似踩在灼土之上,烫得脚掌发麻。 可一想到关于夏云的消息,他就精神十足,现在还是惊奇十足,因为眼前这只狐狸居然要跟他好好谈谈! “她其实也没生气,只是觉得你回家没去找她,还说你现在正处在艰难时刻,不能这么丢下你,但是,她暂时不会理你。” 林力吃了两碗面,撑得慌,他想:和谐社会真好。 第29章 加班不及做美梦 从面馆出来,林力慌忙赶到了客运站,顺利买到了返回朗夏县的车票,脑袋仍旧晕晕乎乎,可能“一瓶啤酒”实在过量。 车子飞驰,车窗外也便跟着飞驶过一些陌生又熟悉的风景,到达终点已是下午八点,天色渐沉,冬日的寒夜始终漫长。 林力给安心打电话,“安哥,县里有车吗?” “你该早点打的,司机师傅刚回来。” 挂断电话,林力有些慌,朗夏县城甚至连家像样的旅馆都没有。 “这可如何是好?”他泛起嘀咕。 不远处,三轮车司机寻机而来,“去哪里?”这是位三十出头的藏族帅小伙。 “查古。”林力拖着行李走近。 “100块。” 林力多少有些犹豫,“能便宜点吗?”但其实,他明白这价格是官价。 不等小伙回应,他又接着说,“那走吧,多久能到呢?” “大概一个小时吧,现在走,天黑前差不多就到了。” 电动三轮车终究速度有限,林力安全抵达乡政府时,除了院内几盏路灯微弱的光,黑暗已顺利接管了一切。 返回宿舍,他倒头便睡,可能实在疲惫,一觉醒来已是阳光初上。 伴着白雪皑皑的大山,荒凉突兀尽显无余。 他给夏云打电话,“我已经到乡里了。” “哦。”电话那头仍旧冷冰冰、感觉凉飕飕。 “狐狸该不会骗我吧?”林力挂断电话,赶忙联系夏云闺蜜。 “说了她暂时不会原谅你,你也二十多的人了,能不这么毛躁吗?” “问题是既然已经原谅我了,干嘛非要不理不睬,何况,这‘暂时’到底要多久呢?” 安心远远招手,林力只得再次挂断电话。 “怎么了,安哥?” “马上年底考核了,上次书记开会你不在,我们办公室的工作量比较大,这几天可能要加班。” “哦。”林力一脸无奈。 根据朗夏县委安排,12月底至次年1月初,县直各部门需组成联合考察组对各乡镇工作进行考核,现在正值关键时刻。 “一年的工作主要看这几天。”安心解释。 “那到底要考核什么呢?”林力问。 安心递来一份厚厚的文件,“这样,乡里已经大致做了分工,你初来乍到,就在咱们办公室需要完成的工作中挑一块吧。” “哦。”林力翻了半天,愣是看不懂到底需要做些什么。 “安哥,就以消防考核为例,年初各乡镇要成立领导小组、主要领导每季度对消防安全工作进行专题部署,说的是简单,到底需要怎么做呢?” “先把材料补起来,比如,领导小组,就可以套用嘛,至于安排部署,你得看看会议记录是否有,如果没有,也要补上,最好针对每次部署撰写专题简报。” “那就是造假咯?” 安心没有回复。 林力于是利用各种资源搜集材料,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工作让他甚为厌烦。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里,就连平日悠闲自在的同事也变得忙碌,夜深人静时,安心一定还在手忙脚乱地整理装订材料。 “这个我可以来,安哥。”林力终于主动了一回。 “哦。”安心有些木讷,半晌才说,“要注意顺序,别装订错了,不然还得返工。” 洪伟也跟着起哄,“我靠,这小子开窍了。”说完哈哈笑。 林力的工作相对较少,在他把消防需要考核的材料准备齐全并交由安心审核时,可能实在无暇顾及,洪伟替安心答覆,“按考核需要准备的顺序装订吧,对了,低级错误该没有吧?” “什么是低级错误呢?” “比如我们查古乡,就不能写成古查乡。” “那没有。”林力自信满满。 寒冬的深夜总是阴冷至极,办公室内的“小太阳”虽尽职尽责,难免抵挡不了多少寒气。 何况,受制于电压及线路问题,两个“小太阳”已是极限。 两个烤火器,三个加班汉。 “安主任,县里有没有确定哪天来我们乡。”洪伟问,他似乎习惯了“主任”称呼,极少称安心为“哥”。 “反正就这几天了,具体时间不清楚。” “伟哥,叫安主任多别扭。” “那叫啥,叫安胖子?”洪伟对哥并不过敏。 “你俩怎高兴怎来。”安心依旧邪魅地笑。 窗外的阵阵寒风怒号着呼啸而来,窗棂发出诸多瘆人的声音,有时不过瘾,狂风卷起的异物还要猛烈撞击它所触及的物什。 夜班三更, 夜深人静。三人终于在安主任的“允诺”下走出了办公室,夏云却忽然打来电话,“我睡不着,你睡了吗?”声音压得很低。 “没有呢,刚加完班。”林力欣喜若狂。 “这算是原谅我了吗?”“嗯,有些想你了。” 寒风袭来,林力差点被吹倒。 “嗯,那你回去早点休息吧,这么晚了,又一直加班。”夏云翻身的画面在林力脑海浮现,这个时候,她肯定蜷起一条洁白的玉腿,如果他在身边,还一定要搂着他的脖子。 嗨,爱情酸臭的味道。 “我到家了。”林力蹑手蹑脚,声音也柔柔弱弱,生怕打搅同事们或许已渐入佳境的美梦。 “挂了吧,明天再说。”夏云哈欠连连。 “你不是睡不着吗?” “跟你说几句话就好了。” 林力却已睡意全无,他的脑海中不时浮现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凛冽寒冬,甚至燥热难当、欲火焚身。 由于晚上没有睡好,林力天麻麻亮才沉沉睡去。等他醒来时,日头已然升起,他急忙准备爬起来上班,可却惊了一跳,不知何故腿畔竟湿了一片,起先,他羞耻地以为是尿没憋住,后来,又摸了摸床上的被褥,怎料被子已干成一块。这可不像尿!林力吓了一跳,仔细回想时,才记起自己似乎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久未相逢的女友正在一件件地褪去身上的衣服,那赤条条的背影、黑黝黝的长发、白晶晶的手…… 他轻轻摇了摇头,“我靠,真迟到了!”说完赶忙往办公室奔去。 第30章 苦思无益不如睡 1月初的查古,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到处银装素裹。 30余人的考核组浩浩荡荡地“开进”乡政府大院时,林力正躲在办公室发愣,可能没见过如此阵仗,他的紧张表露无疑。 “伟哥,你怎么也不去会议室开会呢?”洪伟比林力长了几岁,遇事沉稳冷静。 “领导们在汇报工作,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安主任嘛,好歹是‘主任’。” 林力于是不停摆弄已然装订完成的考核材料,“消防考核”让他提心吊胆,生怕出现纰漏。 比如,查古真的写成了古查。 这么想时,他又赶忙再次翻阅了一遍材料。 甚至,当看到考核组走出会议室时,他手心冒汗、心跳加速,却要故作镇定。 “伟哥,要不你再帮我审审,万一出了错,影响全乡考核就不好了。” 之所以称“伟哥”,除了洪伟自行允诺,还在于“伟哥”比“洪哥”霸气,“男人就该英勇神武,得‘伟’得起”,他如此辩解。 “不要紧张,紧张啥子嘛,看材料只是其中一部分,何况消防这块是不会细究的,乡里一年平平安安,这就是最大的成绩。”洪伟劝慰完,接着说,“等明年再考核时,你就懂了。” 林力似懂非懂。 负责检查消防材料的是位兵哥哥,年龄较林力稍长,“哥,您先喝口水吧。”林力把装订好的一册材料毕恭毕敬地放在桌上,他端水的手一直颤抖,水杯也差点碰倒。 兵哥哥看了看林力,可能为了缓解紧张,一面和蔼地说,“小伙子,你刚参工吧?”他似乎突然记起了什么,“我不是领导,不用这么客气。” 说完顺手翻起了材料。 林力的心跟着扑通扑通地跳。 按照事先预定的流程,考核组一行30余人先是听完刘强书记的汇报,带队领导再与乡里主要领导举行座谈,县直部门考核人员自行查看材料,现在已近正午,阳光在雪花的映照下晃得人眼生疼。 “哦,您喝水。”林力再次将放在桌上的水杯递给兵哥哥。 许是看着邻桌材料较多,林力一直手抖,他的薄薄的“小册子”着实寒碜。 “嗯,材料挺全的,我们要看的内容都有。”兵哥哥肯定的答覆让林力悬着的心立马恢复如常,甚至有些小激动。 “哦,那您喝水,哥。”他甚至没有察觉端在手中的水已然冰凉。 海拔4200米的查古乡,除了水的沸点较低,冬日刺骨的寒风更是降温利器。 烧开的水哪怕立即饮用也断不会烫人。 唐超忠现在正围着检查组领导机敏地解释。 “是这样的领导,您提到的问题我们诚恳接受,这是我们工作的疏忽,接下来马上整改。”说完不忘递上一支香烟。 “这个不用,我不会抽烟。” 他又马上递来一罐红牛。 “你上次知识竞赛可是轰动全县啊,书记都亲自为你颁奖呢,了不得!” “侥幸侥幸,我只是运气好,抢答器按得及时,何况我的两个队友才是主力。”唐超忠不仅将饮料递给眼前的领导,还细心地在将要递来时将易拉罐打开。 “太谦虚可不好,大家都看得出来嘛。” 二人越聊越投机,检查完材料,领导甚至当场给了满分。 “唐超忠是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小唐、小唐。”他连连点头。 “想不想到县里上班呢?”唐超忠不停点头, 脸上的笑容格外真切。  “但就怕经验及能力不足。” “年轻人嘛,又是这么优秀的人,待在乡里屈才了。” 林力站在不远处,颇为受教。 “哥,能问下您打分的具体情况吗?”他学着唐超忠的样子,也递来一罐红牛。 “按照规定,这个是不能告诉你们的,放心,你的材料很全,也很好,应该不会扣分的。” 林力悔得牙痒痒,凭什么都是红牛,自己的“牛”就起不到作用呢? 这个深奥的问题再次令他难以释怀,“超忠这小子也没怎么见加班啊,要材料没材料,全凭一张嘴,我靠!” 关键是,他还获得了去县里单位深造的推荐机会。 “我尼玛,这是什么xx操作!” 送别考核组后,刘强在政府院内召开了“临时大会”,“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年底考核也算圆满完成,这里,我重点表扬一下小唐,小伙子不仅人聪明,刚刚还有领导专门找我‘挖人’,你们说说,该不该放呢?” 大家礼貌性地笑。 “书记,我资历、能力、阅历都有限,乡里工作都还没干好,去县里可不敢奢望,况且有您这样的领导,我也舍不得走啊。 ” 林力狠狠地拍了拍脑袋。 “小林也很不错,这次的材料写的很好。”可能拍脑袋的声音过于响亮,刘强刻意夸赞。 “书记,我这块一分没丢,领导已经打过分了。” “嗯,没什么特别的事大家可以提前下班休息了,另外,今天下午放半天假,就这样,散了吧。” “人家领导给你打了分不要到处说,记住没?”刘强对唐超忠嘱咐。 “安哥,这些材料还要吗?”林力将自己的“小册子”拿在手中,上下摇晃,他现在明白了洪伟劝他不要紧张的真谛。 “肯定要啊,明年说不定还能用得上呢!” “哦,那我放办公桌上了,你记得帮忙收一下。” 返回宿舍,林力陷入了对“说话艺术”的深深思索中,“可我就是不会说啊?看起来,说比做更重要。” 到底干工作,还是说工作,一时实在难以辨明。 窗外再起大风,唐超忠此时已沉浸在游戏的杀伐快感中无法自拔,“上啊,开团了!”他大声喊,呼呼风声也不足以掩盖其振聋发聩的疾呼。 林力也便打开电脑,“喂,狗东西,搞两把?”他冲多吉喊。 像极了东施效颦的样子。 “还在上班呢,你们不上班?” 林力看了看时间,冬季上午十点至一点,下午三点半至六点的作息多少与拉萨有些区别。 主要是,现在才十二点三十。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自己。”林力无奈地摇了摇头,苦思无益,不如去睡。 第31章 考核结束的狂欢 一觉醒来,日暮西沉。林力想,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睡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睡一觉。 但考虑到夜不能寐的煎熬,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刘强这时忽然走进宿舍,林力赶忙从床上爬起来。 “没事没事,这段时间一直加班,想睡就睡,下午都说了放假的,不用紧张。”说完径直走到唐超忠身旁。 他仍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技术还可以嘛。”书记率先发话。 唐超忠赶忙起身,刘强却摆摆手,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小伙子不光工作干得不错,游戏也是高手啊! “没有没有,书记,我是菜鸟,才刚开始玩呢。” 林力有些不知所措,一种第三者插足的错觉油然而生。 “是这样的,今天来主要是想和你谈谈县里领导提的事。”刘强说完,林力赶忙从宿舍逃了出去,他怕自己依靠睡觉暂时压抑的错乱情绪再次滋生。 唐超忠想要退出游戏,刘强却说,“没事,边玩边说,别坑了队友。” 实际上,他还是因为分神送了几次人头。 “去县里当然好,但能不能遇到您这么好的领导可无法预测啊。” “不要总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就直说想不想去。” “嗯,可到底去哪个部门呢?” 唐超忠已经打完了一把游戏,而且以胜利告终,他赶忙起身给书记烧水。 “这才是重点,今天领导也跟我沟通了,这是个隶属于组织部的临时机构,所以才找你再谈谈。” 唐超忠端来烧开的水,“书记,写材料我可不擅长啊!” “都是练出来的嘛,谁刚参工就会写材料。” 林力已经在院外晃荡了许久,刺骨的寒风吹得他连连退缩,只得不合时宜地返回了宿舍。 “放平心态,调整情绪,不要冲动。”他不断默念。 安心正好打来电话,“下午也不见你人,怎么样,过来搞点?” 其实,接电话前,林力还在狠狠地骂,“说好的放假半天,该不会又加班吧,我靠!” “呃,搞啥?”他故作糊涂。 “啤的,你看超忠在不,一起喊上。” 林力没有理睬,快步来到了安心家。 “人呢?” “哦,书记跟他说事呢。” 安心没有注意林力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的家用“猪窝”形容一点不过。 实际上,说是猪窝,都有点对不起猪。 “安主任,你也是兵哥哥出身,能再邋遢点不?”林力头一次喊安心“主任”,多少有些别扭。 安心依旧邪魅地笑,“嘿嘿,都是单身老男人,在乎这些干啥。” 与他同住的,是个比林力高一届的北蕃大学学长,虽算不上五大三粗,却也身强体壮。 “就我们仨?” “嗯,其他人也喊了,主要是家里‘条件有限’,再说,你们新来的也就你和超忠俩人嘛。” “喝酒还那么多讲究,来,先走一个。”学长举起酒杯。 林力左腾右挪地终于挤出了一块席地坐定,他端起酒杯,“两位哥哥,感谢!”说完一饮而尽,颇为豪爽。 学长名叫王亮,财经专业,浓眉大眼、孔武有力。 “对头,喝酒就得这样搞。” “你的酒量得练,‘半罐啤酒’可不行,至少得半件。”安心很为林力着急。 三人推杯换盏, 林力的酒量已明显见长。  “以后不许叫我‘半罐啤酒人’了,你看,都两罐了。”他面红耳赤,但没有不省人事。 “说了嘛,酒量是可以练出来的,谁都不是一出生就会喝酒。”林力觉得耳熟,“这不是书记劝导唐超忠的话么?” 他绝对无意偷听,只是在快要跨进宿舍时听到了这些内容。 “对,亮哥的话在理,啥都得练,熟能生巧。” “比如呢?”王亮义正辞严。 比如,你是怎么做到让那么多女的喜欢你的? “人长得帅,没办法。”王亮表情严肃,林力却忍俊不禁,“我靠,哥,帅就算了吧,壮倒是真的。” 夜幕降临,三人才意犹未尽地结束酒局,“我跟你们说,这个,干工作,不,是说工作……”林力终究没能敌过五罐啤酒酒精的麻醉,他摇摇晃晃,步履游荡。 唐超忠再次沉浸在游戏世界时,他的内心不再波澜不惊,想起县里的好,念及乡里的爽,到底何去何从呢? “人嘛,总要往高处走的。”他下定决心。 查古的风总在午后起,有时彻夜不熄,偶尔经久不衰。林力酒醒时,除了脑袋昏沉,还伴随着无尽口渴。 他打开灯,唐超忠仍在噼里啪啦地打着游戏, “睡醒了?” “嗯,下午去安哥家里喝了点,哦,你跟书记在谈事,忘了喊了。”林力坐在唐超忠床边,一口气喝完他递来的大半杯水。 “安主任也给我打电话了,喝不来酒啊。” “哦。”林力没多问。 “你平时不玩游戏吗?” “玩魔兽,但都是单机版,英雄联盟不怎么会。” “这个可比魔兽简单,赶紧下载个,我们一起玩。”唐超忠对下午与书记的谈话只字未提,林力却憋得慌,“你是不是要去县里了?” “还不确定,书记倒是没阻拦,但你也看到,这么好的领导可遇不可求呐!” 林力不再多话,内心却充斥着鄙夷与无奈,“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呢!” 他安静地盯着电脑屏幕,英雄联盟的确比魔兽简单了些许,别的不说,小兵及建筑不用操作,只此一点,着实容易上手。 “怎样,去下载吧,等下一起玩。” “只怕坑了你。” “嗨,玩游戏嘛,既然是玩,何必在乎那么多呢?你还是魔兽选手,差不了!” 多吉此时打来电话,“我终于下班了,还搞不?” 林力拍拍脑袋,“搞啊,约赵强芙蓉没?” “约是约了,都有事呢!” 那晚,林力不知何故频爆粗口,就连多吉也纳闷,“你小子怕是吃了炸药吧?” “开团了开团了,你特么倒是上啊!”他学着唐超忠骂人的语气。 万籁俱静的夜,黎明已近在咫尺。 第32章 其乐融融古突夜 一月中旬的查古,冰天雪地一片皑白早已是常事了。对林力而言,每天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起床,通常,他醒来后的第一反应除了打开床边的“小太阳”,还要默默盯着手机,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 安心忽然打电话,“你人呢,马上要开会了。” 林力一骨碌钻出被窝,三两分钟便窜到了会议室。 “今天上午主要是讨论过节值班的事,朗夏年马上就到了,随之而来的是春节,大家都表个态吧。” 会议室一片死寂。 “这么说,谁想过朗夏年?” 两个本地干部怯怯地举手,二十余人的会议室气氛凝重。 “剩下的都想过春节?”刘强刚说完,扎西率先发声,“书记,可能还有不少人想过拉萨年。” “哦,对,你看我这记性。”刘强表示赞同。 “这样,如果大家暂时还没讨论好,我个人建议藏族干部春节值班,汉族及其他少数民族干部春节休息,你们先自行商议,讨论结果上午下班前报给张书记,乡里研究后执行。”刘强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普遍认可。 走出会议室,林力问,“安哥,春节放几天假啊?” “一周吧,但如果有特殊情况,可以适当请假,书记不会卡的。” “那朗夏年是什么时候?” “具体不太清楚,但应该快了,每年藏历十二月初一为朗夏年,你小子不会过年还想回去吧?”安心盯着林力,他便念叨,“当然想回去了,不过太费钱,又刚回去过,还是算了。”说罢垂头丧气。 “一二月工作相对较少,留在乡里也挺好玩的,正好可以练练酒量。”他似乎还想说出“半罐啤酒人”,话到嘴边,愣是咽了下去。 “那我值班就无所谓了,哪一组都可以。”林力表明立场。 朗夏年很快来临,乡政府附近的农家院落也换发出浓浓的节日氛围,家家户户庭院整洁,屋内布置一新,鲜艳的五星红旗随风摇曳。 放鞭炮、燃烟花样样不少,话团圆、吃“古突”历久弥新。 乡政府院内,几位留守值班的藏族干部对林力等人盛情相邀,“今天是我们朗夏本地的‘大年三十’,得嗨起来。”扎西冲林力使眼色,“上次的酒还算甜吧?”说完哈哈笑。 “甜,就是后劲大。”林力不愿扫兴,跟着说,“这样,今天我去买,不能总占哥哥们便宜。” 唐超忠仍旧坚持不能饮酒的原则,“过年得高兴,但不一定喝酒嘛。” “喝酒不勉强,但得喝饮料哦。” 五六人围坐在政府食堂的桌子旁,牛粪炉子自然不可或缺,炉子上飘香的“古突”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林力扛回两件青稞酒,“古突”已熟了,浓浓的香味四下溢散。 “先吃饭。”一位副乡长建议。 “乡长,你们都叫‘古突’,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林力问。 “‘古’指藏语里的数字九,汤面在藏语里统称‘突巴’,‘古突’是对藏历十一月二十九日所食面疙瘩的俗称。” 厨师将碗递给林力,他这才亲眼目睹了“古突”真容。 “嗯,确实像面疙瘩汤,辅以牛羊肉、萝卜丝、人参果、奶渣、青菜等食材共同熬煮,佐以本地特色辣椒,色香味俱全。”林力很快喝完一碗,刚准备起身打饭,却被摁在了原位上。 “打饭不能都去打,刚才是玛吉啦帮你盛的饭, 现在还得是她。”  林力疑惑地看着同样迷惑的唐超忠,“扎西哥,为什么呢?” “你就把这当成初次去朋友家做客,盛饭肯定得主人来嘛,这也是我们藏族的风俗习惯。”扎西话音未落,副乡长接着说,“玛吉啦是啥意思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厨师的意思。” 玛吉啦端来提前炸好的“卡塞”,“迪新不读。”她冲林力连连示意。 “卡塞”是一种油炸面食,可做成圆形、方形、条形等不同形态。它以其金黄香酥的讨喜外形和“新不读”的口感,作为藏族同胞新年必不可少的食物代代相传。 “嗯,很好吃,新不读。”林力表示肯定。 饭饱思酒,扎西已急不可耐。 “超忠不喝酒的话,林力的‘三口一杯’可少不了。”他拿出久违的“大银碗”。 “我半罐就醉的人,这个怎么扛得住?”林力连连摆手,副乡长也便跟着劝,“换小的吧,这个太吓人。” 扎西于是将“银碗”换成了“饭碗”。 “这个总可以吧,一碗一罐,不能再少了啊!” “那超忠呢?”林力不忘坑“队友”。 “你喝你的,超忠有超忠的喝法。 ” 林力颤颤巍巍地端起酒碗,银铃般的歌声已然响起。 前两口一定要稳住,他紧记口诀。 可当第三口需要一次性干完时,还是屡次企图“暂停”。 “耍赖的话可要加倍罚!”扎西一双眼睛明察秋毫,丝毫不给林力喘息之机。 当他终于将酒碗放在桌子上时,虽然“酒量见长”,还是涨得难受,一双腿脚晃动明显。 “不喝酒得用大碗。”扎西再次请出“神器”。 唐超忠接连劝阻,但始终得不到回应。 “你自己选喝什么?”“喝水行不?” 扎西很快倒满一大碗水,号称可以盛放九罐听装啤酒的银碗属实骇人。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 大家跟着起哄,欢声笑语响彻云霄。 “所以你什么时候去县里上班呢?”林力在唐超忠耳旁“窃窃私语”,却声高八度。 “过了三月再说吧。”唐超忠几乎三分钟去趟厕所,“我的膀胱怕是炸了。”他冲林力大声诉说。 几位美女同事翩翩起舞,背景音乐嗨爆全场。 “高升了记得照顾下小弟,以后全靠你‘罩’了。”林力再次迷糊,醉了七八分。 “看来四月养牛去定了。”他使劲摇摇头,一股无以言明的孤独与恐慌再次袭来。 “不,我不去,非要让去就不干了。”唐超忠正搀着他,“你小子又醉了,下次少喝点。” 逢酒必喝,喝酒必醉,这样的“奇葩”,除了林力,世上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人了。 第33章 尘封已久的记忆 不久,唐超忠果然调到了县里,虽然暂时没有编制,但已是“高升”无疑了。 林力将他本就不多的物什帮忙搬到乡里的皮卡车前,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丝微笑,终未如愿。 “到县里了找我。”唐超忠笑着说。 “嗯,少不了的。”林力点头。 车子已呼啸而去。 春节也在这时悄然逼近。 第一次在异乡过春节,林力多少有些不适。 这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乡愁再起时,往往给人恍若隔世的错觉。 想起不久前回家的种种境遇,伴着煽情的《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忧伤的旋律,这个多愁善感的“大男孩”再次陷入了沉思。 父亲打来电话,“上次刚回来,过年就别回来了。”声音略带酸涩,母亲跟着在一旁叹息。 “嗯,也回不去,要值班呢。”林力答。 是谁说过:“如果父母依旧辛苦,那我们长大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记得高中时父母起早贪黑的身影,更清楚父亲鲜为人知的故事。 生活中,最幸福的事,莫过于甜蜜中掺杂着忧伤,困苦中夹杂着幸运。步入高中校门的那一刻,林力感觉这才是他第一次进城,哦,原来城市是这个样子。 岁月就像汨罗河,左岸是楚国蒙昧的臣民,右岸是忧心忡忡的屈原,中间流淌的河水,是将要吞噬岁月的隐隐伤痛。 没有人完全属于屈原,也没有人全部属于臣民,每个青春的孩子都是一会儿站在左岸,一会儿站在右岸,没有人可以阻止汨罗河奔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岁月划过指尖,被汨罗河水带走,带向遥远的天际。 当时间的齿轮慢慢转到青春的岁月,那欢乐纯真的小学,青春萌动的初中便被远远抛在身后,初入校门,满眼新鲜,一派清新。 老师们说:高中属于理想,属于梦。作家约翰·卡雷说:从书桌上了望世界是危险的。 当新鲜感终于慢慢退却,厚厚的时光早就不知溜掉多少,林力说他是幸运的,因为天赐良机;他还说自己是不幸的,因为无能为力。 该上学了,他急忙收拾东西。 “要多少钱?”父亲坐在门槛上,问道。“不要钱,够,爸!”林力说。 林父好像看出了儿子的心思,说:“我这里有五十块,你都拿去,到学校要舍得花,不要节约,该用还得用。饭要吃饱,有啥三病两痛的,要及时看,不要拖。听见没?” “嗯。”林力终于还是接了钱,答道。 “到学校也别太学得晚了,也不知道钱够不够,这还是你爸前些天上山挖草药换的。”母亲在一旁说。 “你说些啥你?你看你说些啥。娃都这么大人了,还要你紧说?”父亲盯着母亲说,母亲就无话,去忙她的活了。 那时晨光正照在父亲那因过度劳累而分外苍老的脸上,林力鼻子陡地一酸,有些想哭。 “东西收拾好没?”林父问道。“收拾好了。”林力小声答。 父亲走进屋背起装满草药的背篓,说:“走,我送一下你。哦,你还有啥东西在屋里头没?”“没啥了。” 一路上都无语,林力觉得父亲的脚步就踏在他心上,沉沉作响。他一直都低着头跟在父亲身边,没敢看父亲,怕父亲那一脸的岁月会碰落不经意的泪水。 到了临时车站,父亲看车还没到,就放好东西,然后说:“你等着车,我去卖了药就马上回来。”等了一会儿,车仍未到,父亲背着大背篓来了。“车还没来?”父亲问,满脸汗珠。 “没来。”林力小声说。 “你的药刚才卖多少钱一斤?”有人问林父。 “唉,便宜得很,才不到一块。”父亲答,一脸的苦。 林力觉得有些东西在眼眶里打转,忙努力忍了忍,终没让它们滚落下来。又等了很久,车还是没到。跟前的人开始吃晌午饭了,林力已饿了。 “饿了没?”父亲问。还没容林力回答,父亲又说:“你看好东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说着朝一个商店走去,不大一会儿,父亲就提着一袋吃的喝的。 “先吃点。”父亲望着林力,说道。 “爸,你也吃点。” “我不饿,早饭吃得多。”父亲说。他似乎还想努力笑一下,终没笑成。忽然,父亲又问道:“这地儿没卖饭的,吃饱没?” “饱了饱了。”林力觉得声音有些嘶哑,忙别过脸去,又等了好一阵,车还没来。“这么晚了,还没车,怕是今天没了。”父亲说,一边朝车驶来的方向望。 “爸,你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上车。”林力劝父亲。 “那哪儿要得。你这么些东西,一会儿车来了,你能拿上去?”父亲笑着说,“还是我多等会儿。” “那你去买些吃的。”林力望着父亲,几乎是恳求。“那要得,我去看看。”父亲说着又往一家馒头店走去。 馒头很便宜,一块钱四个。父亲要了四个馒头正要付钱,车来了。他忙放下馒头朝林力跑来,一边说:“不买了,反正你妈肯定给我留着饭;快,你快上车,我来放东西。”父亲说完背起背篓往车顶棚上吃力地爬。林力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林力晓得还有好几里山路等着空腹的父亲一步一步去量,他还晓得父亲为了让他上学硬戒了好几年纸烟。 现在,他已经“长大”了,父亲也日复一日的衰老,可上次回家,老人家仍然坚持背着大竹篓上山,年逾花甲的人儿啊,你甚至比道旁的古木还要沧桑! “你爸就那倔脾气,闲不住,也劝不住的。” “你们缺钱了跟我说啊,多的没有,生活费还是负担得起啊。”林力不解。 母亲便接着老生常谈,谈一些买房结婚之类的话题。 说多了,她就说,“儿啊,你还是年轻,不更事。” “那么,长大的意义到底为何?”林力默默发问,可他哪里知道,父亲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小故事呢! 第34章 重于金属的泪珠 大山深处,急性子的农人们随时都在侍弄他们的土地,这是个属于农耕时代的村落,现代科技不属于这里,每一粒粮食都承载着太多汗水。 “他爸,昨天旁人捎信说你问的那个活开工了,看你去不去?” “去呀!啥时候走?” “说就这两天,人够了就走!” 父母没有避开林力,这是他知道的事。 “咋都不早说,地里活还多呢!” “不要熬煎,咱现在就那几块地了,没事!” 这些话传到大二学子林力的耳里,他便细数着村里和父母年龄相仿的农人,却怎么也找不出如此境遇的第二个来。父亲从未出过远门,林力内心的担忧油然而生。 “那是这,我先给远的地里送些粪,要是来不及,近处的你再自己想办法!” 小村庄里,农家粪是庄稼不可或缺的一种肥料,不管搭配着怎样的优质化肥。 “行,那你送完一次就回来吃饭,晌午了都。” 林力看着父母匆忙地做着这样那样的决定,自己却无能无力,只好退回屋里,眼瞅着一根老扁担把父亲的背压得更弯。 林力帮不上忙,这个一米七的青年呈现出的是一种几近不胜微风的体态,且不说父母如何偏爱于他,单就这瘦骨嶙峋的身材也实在支撑不了太多重量。 那是个清冷的早晨,天空依然为黑色覆盖,林力出于父母昨日的决议而格外警醒,他睡得很轻,一阵风的声音也足以让他从梦中清醒过来。 “你把被子啥的都装好了?” “嗯,都装进去了,你再看看,我去做饭去。” 父母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林力还是醒了过来。父亲的行李不轻,却要走很远的山路。 “林子,你咋起来了?” 父亲的话里包含了太多因素,甚至分不清主次。 “起来了……” “在学校不要啥都舍不得,家里过得去……” 林力依稀记得父亲每次说这话时的情形,那是流露着太多感情的话语,沉甸甸的爱让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应答的话语。 “嗯,我知道。” 天空终于有了白色,一家三口却早在灯下等了许久。 “好了,差不多了,过会儿晚了……” “爸,你这么早走,也没车啊!” “包活的人开车回来接,咱村没人,我得去山那头等,晚了怕赶不上。” 涩涩的寒风打不动挂在枝头的露珠,却足以带来透心的冰凉。大山的另一边是什么,林力明白,他甚至知道山的那一边,对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跟你妈回去吧,早上怪冷的。”一家三口顺着山路来到山脚下,眼前的大山巍峨延绵,小路曲曲折折。 父亲没有回头地说了这些话,顺手接过母亲手里的另一袋行李,匆匆地走上了上山的路。 林力经历了很久的情绪波动,这是父亲外出打工带给他的最大意义,钱是如此沉重的话题,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所以我求学的意义到底何在?”林力鼻子陡然酸楚,差点落泪。 轻的泪,是委屈的泪。还有一种泪,是无奈的泪,那是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泪,是一种比金属还要重的泪。 林父披星戴月地赶到了山那头,一片片亮光渐渐撕破黑暗,伴着他渐渐远去的步伐。 不知何故,后来起了雨,村落初春的雨,湿漉漉、冷清清、灰暗暗的。 大路小路都裹上了一层黄色的胶泥。矮草上、木桩上、行人的鞋上、腿上、裤子上,甚至雨衣雨伞上。 林父不得已融入雨水泥土混合的世界里,一路匆匆地来到岔路口,庆幸的是车很快便驶来了,屏住一口气,他赶紧“蹿入”车内,车上人却不多,疏疏落落地坐了两排,人们的脚和脚下的泥泞清晰可见,车里和车外开始变得一样泥泞。 人们瑟缩地坐着,不只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湿。这里“湿”的感觉,比冷更让人瑟缩,这种冷,像是浸在凉水里,那样沉默专注而又全神贯注地侵蚀着人的身体。 这冷,不是一般北方的冷,北方的冷,是呼啸着扑来,鞭打着、撕裂着、怒号着的冷。这冷,不仅让你畏惧,让你打战,甚至无法集中思想。 几个小伙子的背给湿风吹弯了,哆哆嗦嗦地跟着上了车,车子终于吱吱呀呀地上路了,忽快忽慢地开行在湿土路上,外面变成了灰蒙蒙的阴天,覆盖着黄湿湿的泥地。 天空没有放晴的预兆,相反,雨肆虐了起来,初春尚未吐露新芽的植物还残存在久已枯萎的躯壳里,这雨的洗刷打碎了一些荒枝,丁点儿新绿也被折磨得摇头晃脑,横七竖八地倚在道旁的杂草上,一阵泥水帮它们上了色,瞬时世界变得泥黄。 远远望去,车窗外似是只有大朵大朵的时光,耀目着走远。雨,就这样一直下,像是一直绵延在天的边缘,那里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地方,寒意隔着车窗入侵,岁月隔着肌肤蔓延,老人的额头又添几许惆怅。 “你咋这一把岁数了还出去?” “嗨,娃上大学呢,缺钱得很。” 车子终于驶出泥泞,似乎也驶出雨里。云散了,雾褪了,时间走够了。 “今天不能把你们送到工地,我还有些事,你们就在这下了吧。” 不一会儿,一车人就走散在这城市的四处。 “老头儿,你去那搭个车,他们知道你要去的地方。”司机指了指不远处,生怕林父走丢。 “哦,行,那你忙。”说完林父扛着铺盖,朝一个三轮车走去,他知道这车便宜。 “去哪里?”林父说了地点,当然不忘先问价钱。 “嗨,你一老头,我还能讹你不成?价钱好说,我先送你去那儿,咋样?” “我只给五块钱。”林父说,一脸无奈。 “行行行。”这是个四十出头的大汉,满面黝黑的肌肉透着横气。 林父信了这大汉的话,却被掏走了兜里的活命钱。 “顺着这路走,半小时就到了。” 太阳倏忽钻了出来,蒸腾着城市的湿气。 第35章 迷失在拉萨的人 对父亲这样的遭遇,林力永远不得而知,他现在最大的无奈是如何稍稍减轻父母的辛劳,但无论怎样劝阻,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或者“说一套做一套”的“欺骗”。 春节来临时,他得到了带班领导的特许,“小林,要想回拉萨的话给你准三天假,找同学玩玩吧。” 这之前,赵强、芙蓉等人已陆续打来电话,“我们也回不去,大家聚聚,权当过年了。” 四人仍旧相约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大年二十九,内地生意人多数已返乡了,他们没有等到老板开张,只得另寻他处。 “看到没,不回家过年的有几个?”赵强日渐“壮硕”的身躯在一副实在鬼斧神工的五官衬托下霸气侧漏。 估计古惑仔再现,见到他,也要犯怵发虚。 芙蓉蓬头垢面的形象有了较大变化,唯美的五官加上精神的寸发让他英气逼人。 “先商量去哪儿吧,总这么瞎晃悠也不是办法。” “这是你们拉萨,别问我。”林力比毕业时黝黑了许多,人也不怎么精神。 “看我干啥,只能先去网吧咯。”多吉卸下了属于学生时代的浮华,虽然走路仍旧带风,至少不会“随机起舞”了。 他们走进网吧时,平日热闹无比的场所空空荡荡,就连网管也无所事事,见到四人甚至有些讶异。 “大厅吧,四连坐的乐趣可好些天没有领略过了。”林力掏出身份证,其余三人便跟着翻钱包。 网管是个新来的藏族小姑娘,多吉就不忘拖延时间,“美女,帮我们拿点饮料吧。” 一不小心,钱包里竟掉出了奇怪的东西。 “哥,这个是你的吗?”网管把饮料送来时,还不忘将多吉无意掉落的“口香糖”还给他。 “你小子最近走桃花运了?这东西也随身携带?”芙蓉问。 “重点,得抓重点!人家美女还毕恭毕敬地还给了他!”赵强哈哈笑,不远的网管便羞红了脸。 这样的氛围里,林力很快就淡忘了关于如何说服父母减少操劳的揪心。 人就是这样奇妙。 “晚上怎么安排?”出于“叛徒”赵强转型玩英雄联盟,三人兴致不高,两小时后便“瘫”在了座位上。 “你们最近工作怎么样?”“能怎么样,混日子呗。” 多吉拒绝讨论。 “你小子知足吧,在家门口上班还怨天尤人,总比我们好。”赵强不愿轻易被“组织”抛弃,在送掉了第八个人头后快速融入了讨论圈,他觉得人不该贪婪,“有工作就不错了,何况是金饽饽。” 他们走出网吧,在芙蓉的一再坚持下来到了一家号称全年营业的火锅店,拉萨的繁华足以让林力刮目相看了,他在设想,回到大城市会不会走丢?如果真的走丢了,就该贻笑大方,沦为他人的笑柄了。 看来,“放牛娃”这个职位真不是肥差。 就连在大学舍友跟前,也满是自卑。 这是家自助火锅,虽算不上高大上,却比朗夏县的饭馆高档了不知多少。 “放牛娃,你今天可不在状态啊,这么沉默寡言?” “请叫我养牛人。”林力纠正。 芙蓉于是刨根问底,“真去养牛啦?” “暂时还没有,过完三月去定了,唉,这都是命。” “看吧,比起养牛人,你都幸福上天了。”赵强再次怒怼多吉。 拉萨的夜琳琅满目、五彩缤纷,就算空旷的街道,也能让人流连忘返。“你们俩怎么过年也不回家啊?”林力收回贪婪游走的目光,好奇地询问。 “你见过多少‘警察叔叔’过年回家的?何况是我们这种新人。” “对,都回家过年了,谁来为人民群众的欢乐祥和提供保障?” 面对眼前的三位“警察叔叔”,林力追悔莫及,“听人劝,吃饱饭。”想起毕业前夕几人苦口婆心的良言,他赶忙用一大口肉堵住嘴,生怕烂言滋事。 晚上,孤独的漂泊感轻易降临,哪怕伴着灯红酒绿的诱惑,林力还是迷失在了夜的怀里。 稳定究竟代表了什么,是对未来的怯惧,还是逃避? 如果怯惧,到底惧怕何物?逃避,又在逃避什么? 芙蓉劝林力,瞎想那些干什么,你得往前看。 “对,是得往前看,可前路漫漫,看似光明,却像是隔着玻璃的苍蝇,毫无出路啊!” “你这明显偷换了概念,第一,我们不是苍蝇,第二,既然前路漫漫,你又如何做到一目穷尽呢?” 为了安抚林力神经兮兮的心情,芙蓉使劲浑身解数,终于还是只联系到了一家朗玛厅,“看你小子睡不着,喝几杯吧,一醉解千愁。” “愁什么嘛,就算真去村里养牛,也犯不着这样,领导又不是傻子,干出了成绩总会看到的。” “何况,你这不还没去吗?” 朗玛厅类似于内地酒吧,是流行于藏地的一种雅俗共赏的休闲娱乐场所,店内最初上演俗称“朗玛”的西藏古典民族舞蹈和锅庄,只售酒水,随着多元化的发展,表演和娱乐项目也日趋丰富。 他们点了几瓶拉萨啤酒,林力却耐不住吵闹,“算了,喝快点走吧,这地儿我不习惯。” “真是丑人多作怪。”芙蓉喊完,赵强却直勾勾地盯着他,“再说我丑,老子抽你!” 芙蓉懒得解释,多吉便顺着林力性子,“好吧,各回各家,洗洗睡了。” 夜风呼呼地吹,林力赶忙加快脚步,他给夏云打电话,“宝贝儿,我在拉萨迷路了。” “是不是又喝酒了?” “喝了一点,但真的找不到家了。” “家?” “哦。”林力的音调拉的很长,满是无奈。 “你过年不回来了吗?” “回不去的。” 马路上的路灯闪闪烁烁,像是要奚落这个“无家可归”的人儿,他的耳畔也跟着响起了熟悉的歌谣: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 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 第36章 浑浑噩噩的日子 这种思绪一直延续,尤其在大年三十晚上独自在空无一人的网吧“问候”游戏队友时,林力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茫。 他想起一本书上这样的一段文字:当我努力说出,却都已陈述;欲重发新语,却突然失语。在瞬息而永恒的光芒中是空茫而深邃的乌有,在一些零零散散的日子里,我踽踽地走过,我苦苦地咀嚼,我独自地承担,我在世界的弧形中失望。我曾惊愕,我曾痛苦,我曾大喊,但我最终沉默。 沉默,是成年人必备的特质。 苦酒入喉心作痛。 初一清晨,林力早早便在车站等候,他清楚,一个“放牛娃”的最终归宿只能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山坳,绝不是拉萨这样繁华的大城市。 区别于内地,拉萨春节期间的客运站照常运作,只是客流较少,发车时间不定。运气不佳时,几小时漫长等待的苦苦煎熬属实难受。 好运从来不会眷顾傻瓜。 自诩“养牛人”的林力便是傻瓜。 他返回朗夏县已是午后,在与司机师傅一番客套后,终究还是以八十元的“超低价”返回了乡里。 这里才是他的归宿,也只有这里,才能真正找回“家”的感觉。 两日不见,如隔三秋。 格多乡长多少有些好奇,“不是让你去拉萨玩三天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今天就是第三天了。”林力小声回答,同时快步窜回宿舍。 唐超忠走后,林力的“活动场所”自然扩大许多,一些属于唐超忠却未被搬走的物件,也被他顺便“笑纳”。 父母如期打来电话,实际上,头天晚上他们就打过了,只是因为身陷游戏无法自拔的“乖儿子”实在太过投入,这才拖延至今。 “昨晚跟朋友出去玩了,没有注意电话。”林力狡辩。 “哦,还在市里吗?”父亲问。 “没有,已经回乡里了。” 父子俩依旧话少,往往三句不到就语塞,母亲接过电话,仍是老三样地问着诸如吃饱没、冷不冷之类的“无聊话”。 半年来,林力用十个字总结自己的收获:脚不能踏实地,心不能无旁骛。 “干不想好好干,不干又不敢真辞职。”他无奈地摇摇头。 实际上,他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了女友身上,“只要我们俩幸福美满,也算是实现了某种理想。” 自言自语、兀自嘀咕已然成为林力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不容置疑的是,家庭与事业上,他必然选择家庭。 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与大三时何其相似? 大三学子,多么青春激扬的二十岁。 古人对十八岁成人礼甚为看中,林力却因为二十是个整数而颇为重视此次生日,一月间省吃俭用,勤奋兼职,终于存下一些“积蓄”,“学渣”就要早点学会赚钱,赚足够多的钱,然后拿这些钱砸死赐予自己学渣称号的老师,林力这么认为,但当下他是不能用钱砸死老师的。 这个一直积极受不得打击的人受到这些刺激,像是纯洁少女被人当作荡妇对待一般,更加阴郁了,可他还存留着一丝不屈不挠的精神,除了沉默,就剩寡言。 第一次正式与夏云相约,林力文艺范儿十足。 他们不知见过几次后,出于“同乡”缘故,在某个清风徐徐的早晨约好一起爬山,这是林力莫大的荣幸,也是二十年来头一次受到女孩子邀请,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男孩子都这样,青春期总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来吸引女孩子,这是雄性动物的共同点,公鸡自恋狂似的跑来跳去,雄性小鸟神经质似的不停伸展翅膀,还有些动物为了求偶假惺惺地决斗。唉,神奇的荷尔蒙。 林力现在抓住了青春的尾巴,他记得那天天不亮便起床对着头发“吹拉弹畅”,以致舍友的好梦被他逐个惊醒,可他们知道男人一月也有那么几天“例假”,所以只是辗转反侧,并无人言语。 那天之后,林力竟莫名其妙的成了“四人团”的老大(爬山认识的其他两个“同乡”促成了这个小集团),夏云因为实在娇小可人被无情地排在老四,其余两人也因入校不久只得屈居他位,林力终于有了吹嘘的资本,这是学渣的必修课之一。 赐予林力“学渣”称号的,不是别人,正是人见人恨、花见花谢、车见车爆胎的任阎王。 “别以为大三了就很拽,惹急了老子,照样毕不了业,你个渣渣。”任老师“十分中肯”的进行评价。 “老师,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们班长说今天上午的必修课没看到你,咋的,要翻天了?” “啊?”“我没有逃课。”林力矢口否认。 “别解释,先把检讨写好,明天早操后念。” 老任转身离开,末了不忘使出早已失传的“江湖绝技”飞毛腿。 一记飞腿,呼啸而至,林力只觉阴气逼人、日月无光。 赵强等人替他打抱不平,“上午我们明明一起去上课的,班长是不是眼瞎了?” 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这话一点不假。 但同时,一丝机遇也在悄悄酝酿。 “那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不光因为是林力二十岁生日,还因为他在生日上实现了一个巨大阴谋。”这是舍友芙蓉后来总结的话。 丝丝细雨夹杂着一星半点的雪花纷纷飘下,路遥先生描述的画面正是林力生日的冷色背景。当二十岁真的来临时,林力遭遇了人生的巨大转折,作为学生,由学霸到学渣的转变足以毁灭一切。 但上帝是公平的,在带来毁灭打击的同时,一颗热腾腾的心也慢慢靠近了他,在这雨雪飘舞的日子里,一般心脏受不得这等刺激。 “今天是个喜庆日子,不能提晦气的事。”多吉给林力打预防针。 “所以到底要怎样呢?” “纠结啥,有钱没,这才是重点?”赵强暴呵。 “呃,多少算数?” 舍友们不约而同地看着他,面若冰霜、表情严肃。 第37章 别有用心的阴谋 是否要实现某种“阴谋”是林力不能预知的,生日是他祭奠逝去青春的契机,“吐槽愤懑,不醉不归”是这生日的主题,林力计划着在舍友面前尽情挥洒深藏在内心的委屈和不平。大三的学子实在还是青涩的,但他们却有着沧桑的面颊,少数稀了吧唧的胡茬子,林力受到遗传影响,尽管近来一直不修边幅,却也只是顶着一头乱发。 但一向不苟言笑的芙蓉却不这么认为,如此奢侈的party怎能少了女性伙伴?林力倒实在没有这般打算,可芙蓉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并未拒绝,思来想去,女性朋友竟只剩夏云了。 可他断不能如此赤裸裸地邀请夏云,这个娇小可人的姑娘会被“色狼”群吓跑的,更会对他的形象大打折扣,继而让他无法在学院女生界立足,雄性都有严重的妄想综合征,不论美丑,不论贫富。 最后还是赵强给了林力灵感,也让他有了精妙绝伦堂而皇之的理由。 “老大,怎么了?” “哦,这样的,咱几个同乡说一起聚聚,要是方便的话,你能来吗?” “都有谁啊,我认识不?” “不是有我吗?要不你再喊个同学呗。” “嗯,好吧,那你给我打电话。” 不难看出夏云真的给足了林力面子,可这“学渣”半根筋都没有,就连芙蓉也觉得可笑。 那天,夏云下午便等在宿舍,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地盯着电话,后来,不知从哪里竟得知了林力生日这个消息。 这个时候,她就忐忑了,心里像揣着一头蹦跳的小鹿一样,她知道这是要发生大事的节奏,也明白这将轰轰烈烈的场面必是史上前所未有的近身遭遇战,孤身奋战是不行的,一定得有个神一样的盟友。 林力最初准备挥洒不满,不醉不归的计划显然无法实现了,事实上,他刚打完电话就后悔了,宿舍一帮糙老爷们一起酩酊大醉多好,非得叫个女孩,这下好了,怎么一副亲友团齐上拿下某人的意思? 他被自己这猥亵的想法雷得里嫩外焦,赵强却在一旁哈哈哈地大笑,末了来一句:这么狗屎的情节是谁想的,逗死老娘了。 要不说赵强是这世上的极品衰男,雌性激素紊乱的总是一副老娘不是男人的样子。 天色渐晚,雨夹小雪止住了步伐,林力虽然扬言要就此掐死芙蓉,还是拨通了夏云的电话。 我们在学院门口,你过来吧。嗯。 夏云出现的时候绝不是青衣飘飘、长发及腰、低头不语、楚楚动人的样子,和往日没有半点区别,只是说话腼腆的样子让人有些不知所云,当然,绝对没到发嗲做作的份上。 “老大,你说让我带个人,又是同乡聚会,我就……” 林力一回头,还真的看到一妙龄少女,此女却是青衣飘飘、长发及腰、低头不语、楚楚动人。 啊!美女,这世上最美好的字眼,光是远观就足以让很多男人浮想联翩,可上帝赐予女人美貌的时候到底怀着怎样的初衷?是为了弥补她们的某些先天不足呢?还是只是作为惩罚男人的工具? 显然,对这些屌丝学渣而言,美女真的是惩罚他们的工具。 “老娘的小心脏受不了了。”赵强窃窃私语,鬼知道这个自称老娘的极品衰男也有受不了女人的时候。 一行七八人来到离学校不远的鱼庄,这是林力能够承受的上限,显然这些屌丝男士并未做好直面美女的准备,一路扎堆而行,完全不管不顾身后女孩子的感受。 却说这个低头不语楚楚动人的美女让这些屌丝不知所措的时候,自己更是手足无措,以至于饭桌上竟安静地耗掉了不知多少宝贵时间。 “这些都是同乡吗?好像都是你舍友啊,老大。” “嗯,嗯,嗯……”林力一连说了不知多少嗯,才如梦初醒,一抬头就盯着芙蓉,等着他的狗头军师发话。 芙蓉咳咳了几下,一副领导发言的样子,且不说他的主意引来的尴尬,也不扯面对美女时的脸红心跳,单是作为男人,他就该赶紧发言,立刻马上。 “是这样的,本来啊,林力是准备来个同乡会,却被我们发现他今天生日,这怎么行?好歹先宰他一顿,同乡会你们可以改天嘛,当然了,事出仓促,所以就没有告诉你们。” 夏云知道这些猫腻,只是同来的美女仍蒙在鼓里,知道是林力生日,虽然素未谋面,却还是本着礼节的束缚,毕恭毕敬地冲他正气凛然地说:生日快乐,学长。 学长,哈,原来被人称作学长是这番滋味,可到底是什么滋味呢?林力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觉得瞬间高大上了许多。 “夏云喊我来的,不知道原来是学长生日,这个,这个……”美女果然素养极高,就连吞吞吐吐的样子也这般楚楚动人。 一桌人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基于学长的威严,林力还是男人样十足地说道:咱们还是喝点酒吧,老师都教导我们吃水不忘挖井人,说好的“不醉不归”呢?怎么能这样就丢掉初衷? 神啊! 上帝啊! 佛祖啊! 耶稣啊! 这些人是要逆天吗?赶紧拯救拯救他们吧。 多吉不知何故说了上面的话,一脸无辜的样子。 “喝就喝嘛,喝个酒而已嘛。” 原来女神的形象是一瞬间就可以倒塌的。 “既然美女都发话了,那就喝呗!”赵强这时像个发疯的狐狸,心里却在念叨:这被猪拱了的白菜啊!老娘还以为水仙呢。 夏云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遇到的不是神一样的对手,只是带了个猪一样的队友。 “老大,我喝不了酒的,要不你们……” “嗨呀,你这带个美女来,自己走掉不好吧,这儿可都是狼人,你看这月圆之夜,是要变身吃人的!”说完芙蓉做了十足夸张的动作,样子比吸血鬼吓人多了。 林力于是相信大学的确可以塑造“人才”,就连最初不苟言笑惜字如金的芙蓉也有出口成章滔滔不绝的时候。 后来,除了夏云之外,其他人都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第38章 阴谋得逞莫要作 林力哇哇地哭诉,舍友哇哇地狂吐。 可他到底哭诉些什么呢?对老师的不满?对学校的失落?还是别的什么? 对,如果还有,一定是觉得生活太无趣了。 宿舍管理员大姐查寝时吓得大家都躲在厕所,不久前几人还拎着酒瓶子扬言没钱砸死任阎王,酒瓶还是有的,现在管理大姐要报告老任时,几人却是几近乞求。 噩耗接踵而至,就在大家以为宿管大姐将要“法外开恩”时,却接到了老任发布的紧急会议通知,大抵是办公室玻璃又被干碎了。 这时已近午夜十一点,要召集所有舍长谈何容易,大一大二还有可能,大三大四怕是难如登天。 可能生活不顺,任阎王铁了心务要及时“捉拿真凶”,在宿舍“官居要职”的舍长被这一通电话吓出一身冷汗,此时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要让老任知道身为“领导”还敢公开违背“朝廷律令”饮酒,没有凌迟怕也要落个死无全尸。 “兄弟们,赶紧想办法啊!” “把自己包裹好,多来几层口罩,就说感冒发烧了。”芙蓉的建议得到附和。 诡异的事发生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任阎王忽然改变主意,大三大四的“老人们”不用参加,大一大二的“小孩们”惨遭“屠戮”。 舍长一时得意忘形,刚又被吓出一身冷汗,酒劲褪却不少,竟起了调戏林力的恶念,并且妖言惑众,蛊惑他人,事实证明:舍长到底是舍长,人气还是足的。 “老实说,跟那女的啥关系?”“嗯。对,到底啥关系,还有那个‘烂白菜’”。 这些牛鬼蛇神你一言我一语,赵强和芙蓉借着酒劲做着十足夸张的动作,跟着瞎起哄。 “就说嘛,平日吃馒头都舍不得分享的家伙今天居然带我们去那么高大上的地方,唉,真是世风日下啊!”多吉感慨。 是谁说的酒后吐真言?完全是酒后瞎起哄嘛! 林力一番痛哭流涕没有成为关注话题,倒是夏云莫名其妙地成了讨论焦点,荷尔蒙这东西真是神奇,它才可以掌控这些男男女女。 林力睡着了吗?可他竟然可以吐槽;他没有睡着吗?但他居然对此无动于衷! “老实说,到底喜欢哪个?”多吉问。 “肯定不喜欢‘烂白菜’,手机拿来。”赵强抢过林力手中的电话。 “别挣扎,就你那胆量,有机会也抓不住,放心,我们不会乱发信息的。”芙蓉恶狠狠地盯着林力,却不忘安抚。 总之,林力的手机号发出了这样的短信:夏云,我觉得你应该喜欢我,真的,不骗你。 几秒钟后就收到回信:哦。 可能不过瘾,多吉接着发:反正我喜欢你。 回复如出一辙:哦。 林力终于清醒过来时已是翌日清晨,虽然脑袋昏昏沉沉,却还存留着一星半点的记忆,他马上打开收件箱,被这两个“哦”字吓得浑身发麻。 如果说唯美电视剧让林力过早地感受到了男女之间温暖的情谊,那么怦然心动的他在自己亲身经历的这次感情里是否会肝脑涂地?谈感情是要伤心的,真的,以月亮的名义起誓。 这只是林力的一厢情愿,他却称之为未雨绸缪,年轻的人儿总要经历虐心的历练才能成长,这不关乎感情,不关乎性别。 可这“哦”字到底蕴藏着什么深意?林力不得而知,他没有勇气拨通夏云的电话,只得漫无目的忧心忡忡地独自在操场上来回踱着,白昼转瞬即逝,夜色渐渐沉重,一对对手牵手的伴侣现在构成了操场上的人流大军,他们互相钦慕着彼此,又相互排斥着对方,可在看到单身狗时却一致放出鄙夷的目光,这无形目光不知冤死多少亡魂,放眼望去,没有伴侣的人儿掘地难寻。 于是,林力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众矢之的,这些目光凝聚成熊熊烈火,烧得人颜面尽失,无地自容。 好几次,他掏出手机,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电话,胆怯始终占据上风。 “哦,你喜欢我是你的事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或者“哦,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你,可我不怎么喜欢啊。” 林力觉得躺在收件箱里的两个“哦”字似乎已具备了人类思维,每每瞥见,都有新解。 但这世上真的有奇迹发生,而且总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降临。 要么说幸福来得如此突兀。 林力正准备挖坑埋掉自己时,一转身却看见了夏云,一袭青衣,长发飘飘,低头不语,楚楚动人。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他的紧张溢于言表。 “那条短信……” 天地为证,这短信真不是林力发的,可他能这么说吗?他又舍得这么说吗?何况,就算这么说,又能起到何种辩解作用呢?有时候,事实比谎言更让人觉得像是谎言。 “那你那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黑夜驱走了白昼,操场上没有一星半点的亮光,北蕃大学不知本着怎样的设计初衷,竟让操场在黑夜袭占的时候不做半点抵抗,偌大的场地就此拱手让人。 “哦就是哦嘛……” 没有光真的很可恶,当林力的手偷偷抓住夏云的手时,他才知道,女生的小手可以如此柔弱,如此温暖,如此摄人心魄。 “看来大学还是能有所收获的嘛。”林力返回宿舍,芙蓉便神神秘秘,“你小子可以啊,对,就要这样,只做不说。” “啊?做,做什么?做了吗?我靠,这么快?”赵强从旁助攻。 所以说,上帝是公平的,在关上一道门的同时,一定会打开一扇窗。 对林力,在没有关严学习门的时候,一扇无比敞亮的窗已然开启了。 “什么啊?你俩在胡说些什么?” “就别装了吧,我们都看见了,不就是签了牵手嘛,多大点事。”多吉摘下耳机,“我要修正一点,爱真的不是说出来的,要做,这样才牢不可摧。” “你这死‘巫妖王’,以后不许玩不死族了。”林力骂道。 第39章 玻璃心的脆弱点 甜蜜的日子总是可以治愈伤痛,但就是跑得太快。 和夏云在一起的一月里,林力竟忘却了老任给自己的学渣定位,内心居然可以不去憎恨那个可耻的人了,这是爱情的神效,也是宇宙间最伟大的灵药。 赵强总是邀功,却一直做着“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每次三人一起吃饭总是自掏腰包,舍友觉得奇怪,旁人误以为赵强是林力失散多年的兄弟。 任阎王真是阎王,他无所不能,无处不在。 却说一月相处下来,夏云觉得林力倒还顺眼,唯一不足就是太过呆板,女孩子都希望男友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眨眨眼就该懂自己的意思。 林力于是对自己深恶痛绝,却又别无善法,只得将自己所思所想记录在册,希望在不久夏云的生日上给她小小惊喜。午后的阳光总是暖暖的,透过窗户后变得柔柔的。 这时手机亮了,看着发件人熟悉的名字,林力嘴角不禁泛起一抹笑意,他习惯性地打开信息,却看到了下面的文字。 老大,我还是叫你老大吧,你真的很好,我也很喜欢你,可我不能瞒着你,前男友带给我的伤还没有痊愈,我不能这么自私,所以我们还是分开吧。 淡淡忧伤不愿相信是他看完文字的第一反应,丧失理智杀人泄愤是他再看文字的第二反应。 但杀人泄愤是违法乱纪之事,怎可如此意气?况且到底杀何人泄何愤? 夏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缺心眼了,前男友带来的伤痛怎能无缘无故施加在现男友身上?于是她慌忙伙同闺蜜赶往男生宿舍,一通电话无人应答,却碰巧遇到了赵强。 “他说要杀人泄愤去,估计在网吧。” 人类中总有个别极品,他们不喜欢前因后果,不问青红皂白,只重最终结果。 “前男友是个人渣,现在这个也差不多,你说你好好一姑娘,价值观就这?”闺蜜一针见血,果然是见血。 “你!”对这不明真相的人夏云实在无法言明道清,只是她真的被闺蜜噎得够呛。 俩人于是风风火火地来到网吧,一眼就看到了林力,闺蜜的“怒火”一下燃了起来,果然是个渣男! 她也不顾夏云的感受,一把冲过去抓住林力,像是警察叔叔抓住在逃嫌犯一般,愣是不肯松手。 要不说女生都是感性动物,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也可以演得如此逼真,仿佛林力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行,女孩子生来就是演员,她们义愤填膺、情绪饱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夏云到底怎么了?她居然对此无动于衷。 后来林力有幸再次接受任阎王的教育,他是这么说的。 “林力,你特么果然是个学渣,才几天就学会逃课了?这夏云是不是眼瞎了,能看上你这样的,出了社会你就是人渣,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下结论。”说完一记飞脚呼啸而来。 “老师,我没逃课。” “哼!”任阎王一阵冷笑,他不相信白天还有不上课的班级。 林力努力让自己平静,空阔的走廊内,他甚至可以听见自己急剧加速的心跳,那是流经血液、深入骨髓的声音。 林力病了,心病,他没日没夜地思索着任阎王的话,学霸与学渣的区别原来只是一步之遥,林力不再麻木,他相信人渣是不可逆转的,于是整日整夜地泡在网吧,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许是上帝不忍直视人间如此惨剧,两周后,夏云又出现在了林力眼前,这梦里的人儿啊!你如何不再带着你那神一样的闺蜜,灭了这人间妖孽,顺了上帝的心意。 夏云显然是带着诚意致歉来的,这个时候,她的心又像揣着小鹿一样咚咚乱跳,看到林力的时候有些后悔,如此大庭广众,自己的淑女形象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所以你是来看我这人渣的,谢谢,不送。” “我在外面等你,对不起。” 林力想到了“颜面”二字,可当一个人心里满满被另一个人占据的时候,即使降低自尊,即使丢掉颜面,即使再被打击,还是会有其他借口,这是人类的天性,是上帝的疏忽。 “这事完全是她闺蜜还有任阎王造成的,与她无关,不能不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林力思来想去,这样安慰自己。 街上没有一丁点风,呼吸都要费很大气力,林力跟在夏云身后,仿佛自己才是做错事的孩子,他不敢靠近夏云,怕身上的衣物会发出某种不着调的气味。 “对不起,这事都怪我,可我真的不想心里装着别人跟你在一起。”夏云的话很轻,轻得一阵风就可以吹走。 阳光洒在林力倦怠的眼神上,一头乱发也爬满光亮,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明明不是自己的错,至少不是自己直接的错,为什么在夏云面前如此没有自信?不是应该骂她的吗?不是应该杀人泄愤的吗? 但现在林力的心却跟这大街一般没有半点风浪,他甚至有点小小激动,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那你……找我干什么?” “我不想看着你堕落,不想你因为我成为你口中的人渣,真的,你应该是站在舞台上的人,而不该是躲在角落里的小丑。” 爱情里神奇的东西真的很多,比如夏云的话,就让林力觉得不可思议。 “我也不想这样,可每当发现你已不在时心里总是空的,这个时候,人渣就充斥了我的思绪,越是这样,我越觉得配不上你,也越觉得自己是个人渣。” “那你愿意为我放弃做人渣吗?” 林力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说:“我心脏不好。” “哦,那我就把心借给你吧。” 他一把拽住女友,“这么说,你真的放下前男友了?” 天空阴云四合,朔风起时,必大雨倾盆。 “这么对自己没信心啊?”俩人一路小跑,很快来到了学院门口。 “这跟我有关系吗?” 夏云痴痴傻笑,风起雨至,俩人只得匆匆奔向各自宿舍。 第40章 初遇小三愁断肠 此后的一段时间,林力过得幸福甜蜜,每天,他和女友一起吃饭,一起放学,一起手牵手轧马路、逛操场,林力发现,自从夏云和他在一起后,人们看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可怜、不再是鄙视、不再是不屑,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羡慕嫉妒恨,这实在是件奇妙的事情。 于是舍友们说:林力,你他奶奶的还真行,好白菜就这么被你这头猪给拱了。 夏云从此在林力心里扎根,并且占据了绝大部分地位,因为林力告诉自己,他这头猪喜欢白菜,一定得给白菜腾出地方。 那时的天总是蓝蓝的,风总是柔柔的,就连上课,也是暖暖的。 赵强总嚷着林力变了,有了女人忘了哥们,可还是一直干着那些“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舍友们喊他“三儿”,同班女生喊他“小三”,他很乐意,说“这是一种享受,你们不懂”。他还总结人们之所以恋爱是因为疯得无可救药,疯子才恋爱,要不林力不会总干些神经兮兮的事情。 夏云跟林力入校时一样,除了整日勤奋刻苦学习,对学生会的事情也总是鞠躬尽瘁肝脑涂地,无论林力怎样费尽心机将其描绘成人间炼狱,她还是兢兢业业地尽心尽力,任阎王到底是活人,也有人情味十足的时候,在唠叨了大堆理论教育后,文艺范儿十足且郑重其事地问了夏云这样的问题: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喜欢林力这样的?” 他似乎还想说出“学渣”二字,终没开口,夏云只是笑笑,她说:“老师,他比我优秀。” 对这样的评价,林力无福消受,他想起初入校门时在大学语文课上的荒唐事。 “好了,大家讨论完了吧?”老师话语再次回荡。 大抵是对死气沉沉的课堂氛围司空见惯,老师也没追问,自顾自地又准备开始唱“独角戏”了。这可急坏了林力,连连举手竟被无视,他只好站起身来,大声说:“老师,我要回答这个问题!” 想必没人见过这种轰轰烈烈惊世骇俗的举措,就连老师,也愣了几秒,才语塞地说道:“哦,那你来吧……” 不管怎样,林力算是为这事出了名,以至宿舍“卧谈会”的内容往往就此展开,甚至走在路上,也总有人指指点点。 “还真是‘学霸’。”林力自嘲。 后来,夏云代表学院参加了学校的某个竞赛,林力也因此有幸结识了生平第一遭“三儿”,他称那人为“豺狼”,原因是那男的姓柴。 自打知道豺狼出现,当晚俩人秘密约会也不欢而散,夏云说林力小心眼儿,林力说夏云不懂忠诚,最后,她把手机给了他,说:“我也不想被那男的缠着,你是我男朋友,你帮我解决。” 晚上,豺狼果然数次拨打夏云的电话,每次都让人哆哆嗦嗦,林力问赵强,怎么办?赵强直打冷战,说:“这场面太血腥,我修行不够。” 说到修行,宿舍怕是没人比得了多吉了,这个来自雪域高原的汉子,人高马大却眉清目秀,平日跟林力交情颇好,俩人总深夜坐在宿舍走廊聊天吹牛,闻听林力将临大敌,立马抽身支援。 “你这衰人,啥事都能碰上,来,电话给我!” 眼见援兵已到,林力顿时底气十足,却不忘说:好兄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多吉还真是久经沙场之人,拿过电话直接打了过去,电话那头的声音证实了豺狼绝不是林力这等宵小之辈,语气甚是霸道。 “你特么不就早认识夏云几天吗?凭什么她说你是她男朋友,老子要跟你决斗!” “呵,明天中午十二点,学校门口,不见不散。” 多吉挂了电话,笑得人仰马翻,他说,“你们听见没?那家伙要和我决斗!哦,不对,应该是要和林力决斗!” 笑完,他又马上安慰林力,你看,这战斗力为零的渣渣你还怕啥? 其他舍友也都笑得前俯后仰,你家媳妇真有魅力,小屁孩都看着眼馋! 林力依旧忐忑不安,他想,小屁孩都看着眼馋,前路艰辛啊!再说,再说明天要真决斗,他还没有装备呢! 多吉于是劝他,这样,我陪你去,反正那家伙也不知道林力是谁,吓跑他就行了,作为兄弟,我是不会占你女朋友便宜的。 赵强也嚷嚷着要去,说是呐喊助威,万一多吉不慎落败,也不用仓皇逃命。 呵,多吉冷笑,这小儿科的东西我三岁就玩,甭说一小屁孩儿了,就是虬髯大汉又能奈我何? 林力心里踏实了点,忙给夏云报平安,他说,都解决好了,放心,我没事。 第二天,战事一触即发,整个宿舍都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林力想,不管以后夏云是不是我的女人,老子先要干死这条豺狼! 所以他一直待在宿舍研究如何摆兵布阵,大把时间说走就走,直到夏云给他打电话,才大吃一惊:这都十一点四十了! 他慌忙找到夏云,换回手机后,立马电联众军,准备马不停蹄地往学校门口奔袭。 林力想到战事一起,生灵必遭涂炭,于是千方百计地支开夏云。他说,宝贝,如果我回不来,请不要悲伤。 天呢!他居然喊夏云宝贝! 作为应答,夏云说,你一定要回来,孩儿他爸。 天地为鉴,俩人绝没有任何苟且之事。 这场景比十送红军感人百倍,林力心想,只得此人心,白首不相离。 携众军赶到校门口,却不见敌军,他嘀咕,这小屁孩不是吓唬我吧?这学校还真不是厦大! 却说夏云看到林力这般深情款款,自然不忍他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二人分别不久便拨通豺狼电话,她说,我怀了林力的孩子,你要不嫌弃,我就跟你好。 可笑,如此雷人的理由豺狼居然信以为真,也难怪多吉称之小屁孩。 嗨,可怜的林力现在连初吻还不知何时终结,却成了做尽坏事的黄世仁。 “说了吧,就这小屁孩,还扬言决斗!”多吉找不到施展绝世武功的机会,不免吐槽。 “这都一点多了,我饿了,林力,你得请我们吃好的,兄弟们可都是为了你的幸福才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 林力叹气,他说,走,带大家去个高大上的地方吃面去! 第41章 来自女友的接济 恋情虽是美妙的,倒还没有冲昏林力头脑。 之所以如此觉悟,除了对父亲辛劳的耳濡目染,还在于每次只能跟夏云在饭堂吃饭,林力深刻地体会到屌丝生活的窘迫,作为儿子,他该努力节省、刻苦学习;作为男人,他该努力赚钱、早日脱贫。 这个远大计划并不是近日才浮现在林力脑海,也并不是近日才付诸行动,只是目睹他人鲜花美酒、曼妙佳人、温馨浪漫的时刻太多,这才萌生做大做强兼职产业的念头。 林力想,哪怕是肯德基也是极好的,这样,宝贝就不用总在饭堂排队打饭了。 在听完舍友们的经验之谈后,林力当即咬紧牙关用近400元的生活费购置了自行车,同时,在他人的引领下来到了家教中心“面试”,为了怕赵强落伍,更怕当众出丑,他将家教兼职不断美化,赵强也便顺利“入伙”,二人虽然装作胸有成竹,可在真正站在“面试官”跟前时,依然情不自禁地紧张。 “这样,你俩谁先来?”面试官看上去和他俩年龄相仿,气质倒是十足。 “我先来吧。”赵强开口。 林力顺手关门,在教室门口来回踱步,他想入职的是初中数学老师,脑海却一片空白。 五六分钟后,赵强示意林力入内,他慌忙收起表露在外的紧张,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现在我俩是学生,你来讲讲平行线吧!” 平行线?林力脑袋嗡嗡作响,简单讲,平行线是永不相交的两条直线,这个基本常识他懂,可要怎么向从未接触过的“学生”言明,却是毫无头绪。 “呃,平行线,首先要有两条及以上的直线。” “哦,你先简单自我介绍下吧!”其中一人打断林力。 “我叫林力,树林的林,力量的力。”说完这些,他对平行线的一点概念再次逐渐模糊,脑海中只有眼前两位负责人坚毅又透出锐气的目光。 “就像这张桌子吧,外面的线永远不会和另一条线相交。”他用手不断比划,越解释越着急,甚至惊出一身冷汗,末了,又忙不迭地在黑板上画了两条直线,仍旧手忙脚乱。 “嗯,好了,你先出去等消息吧。” 赵强也站在门口,见林力走出来,赶忙询问,是不是让你等消息? 林力摇头又点头,他对自己糟糕的表现失望透顶,这时芙蓉走了过来,见二人垂头丧气,安慰他们,你们现在面试的是带班,还有一对一模式,就算这个过不了,一对一总是没问题的。 “一对一?”“就是上门做家教,这个对表达要求不高。” 芙蓉推门走进两位负责人所在的教室,不知同二人耳语了何事,走出教室时,给了林力肯定答复。 “有个初三的女孩,底子差,要不你俩试试?” 赵强听到仅只一个名额,不愿与林力争抢,却对芙蓉刮目相看,鬼知道这个自称“怀才不遇”的“白面秀才”如何与家教中心负责人打成了一片。 “你也别感谢,咱俩知根知底,好歹我饿不死,你先去试试。”他们骑上自行车,一会儿便返回了宿舍。 赵强此话不假,因为林力买完自行车,当月生活费仅剩不足200元。 时间尚早,无所事事的二人又骑车毫无目的地朝拉萨市外驶去,待再次返回时,夜色已扑面而来。 他们又累又饿又渴,在车棚放好自行车后,连忙在饭堂买好馒头,华灯初上的街市与稍显冷清的校园对比明显,夏云此时打来电话,质问林力去了哪里,他这才放下狼吞虎咽的馒头,“今天去家教中心了。”说完差点噎死。 “哦,情况怎么样?” “说让明天去个初三女孩家里试试。” 多吉把正嗨的音乐调低,“你家小妮子想你啦,现在还早,赶紧约出来逛操场,总这么不冷不热的,迟早玩完。” 林力觉得在理,赶忙回拨了电话,一切如同预期。 “就问你,买完自行车,你还有钱吃饭吗?” 林力呵呵地笑,他说:“你觉得呢?” 二人走出校门,拉萨的夜总如此年轻,他们沿着不远的拉萨河走走停停,清风拂面,凉意十足。 河水一刻不停地奔流不息,大桥上五彩斑斓的经幡伴随着清风阵阵起舞,在不算明亮的路灯照映下光彩夺目。 “为什么要叫经幡?”夏云问。 “其实该叫风马旗,这里还有个美丽的传说呢!”林力饶有兴致。 “讲讲呗。” “这只是传说之一哦。”林力接着说“当年佛祖坐在菩提树下,手持经卷闭目思索时,一阵大风刮来,吹走了他手中的经书,它们在风力的作用下,碎成了千万片,被风儿带到了世界各地,带到了那些正在遭受苦难的劳苦大众手中,凡是得到佛祖经书碎片的人都得到了幸福。人们为了感谢佛祖的恩赐,便用彩布制成三角形,上面印上经文,把它挂在风吹得到的地方,以求消灾祈福、护佑平安。” “最通用的说法是,反复诵读经幡上的经文可以积累功德,功德圆满时就能够得到解脱,当经幡被风吹得哗啦哗啦时,便与诵经类似,所以无论大桥还是山口,都常挂有经幡。”他补充。 气若游丝,有气无力,可能馒头作用有限,此时的林力像垂死挣扎的老者,更像大病未愈的伤者。人群已经疏疏落落,路灯罢工的地段甚至有些恐惧。 “这些钱先拿着,怕你饿死。” 林力多少有些手抖,“等有钱了还我。”夏云解释。 “咕噜咕噜,呃,这是什么声音?好像不是女孩子的。” 哦,原来是肚子在作怪。 当空中升起风马,林力发觉自己竟兀自站在归去的桥边落泪,这不是屈辱的泪,不是伤悲的泪,不是无奈的泪,他想,这或许是感动的泪,是幸福的泪。 “这就没出息了啊,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夏云在不远处静静等待,夜已不再年轻,该查寝了。 第42章 一入家教深似海 根据家教中心负责人提供的信息及相关要求,林力花钱将头发捯饬了一番,就连美发店老板在收拾完头发后,也不免调侃,“小伙子还是蛮精神的”,顿了一下,又补充,“发型还是很重要的!” 他骑上自行车顺利来到了小区门口,大概因为车辆出入频仍,只得提前拨通女孩母亲电话,“自行车可以进,你进去就是了”,她似乎很忙。 林力便推上自行车朝小区走去,他找到了c区3单元东,耐心地等候女孩家长归来。这时,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家教中心“面试”时的尴尬场景。 “今天可不能再这样了!”他给自己下命令,同时,令他宽慰的是,女生需要补习英语,“怎么说也是专业的。”他又暗自嘀咕。 20分钟后,当他第一次进入一个藏族工薪家庭时,惊艳一点不过。家长看起来保养极好,屋内藏式装饰与欧式装扮交相呼应,着实令人耳目一新。 “老师好。”女生见到林力,先是礼貌性地打招呼,而后询问,“您喝点什么?” 对这种热情,林力没有丝毫抗拒,就在他的“白开水”将要出口时,女孩儿已提供了诸多选择。 “果汁、茶、咖啡……” “茶吧。”他打断。 “红茶、绿茶,还是甜茶、酥油茶?” “给老师倒杯茶也这么调皮,快去!” 林力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他再次紧张起来。 “她叫白玛莱兮,15岁,初三,调皮地很。” “哦,我叫林力,北蕃大学的,大三,英语专业。” 莱兮端来茶,安静地坐在沙发另一端,林力便接着说,“阿佳,您看她现在不就很听话嘛。” 可能工作实在太忙,阿佳并未对林力进行例行“面试”,她的电话一通紧着一通,寒暄没几句,便让女儿自行决定林力去留,自己匆匆而去。 “你瞧,我妈就这样,整个一工作狂,还怪我学习不好。”母亲刚走,莱兮就抱怨。 白玛莱兮,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不禁让人感兴趣,在此之前,女孩名字中包含“白玛”的林力接触不少,“莱兮”却是头一次。 “你这名字挺好听,既有藏族特色,又有古韵浓香。” “归去来兮辞是我妈最爱的词,本来打算直接用‘来兮’,又觉得抄袭不好,便做了些变化。她在杂志社上班,整天就倒腾这些。”白玛莱兮说完,林力感到压力山大,她又补充,“这都是我妈说的,我可没这两下。” 这个15岁的藏族姑娘带给林力的震撼远不止此,且不说语言表达与文化底蕴,单就潮流前卫的打扮便足以摄人心魄:淡黄色的发色与蓬松的丸子头在她无比白皙的精巧面庞衬托下让人想入非非,初具成人身形的超前发育更是博人眼球。难怪她对家教老师的要求异于旁人。 “记住,还是把自己收拾收拾,发型、衣着要尽量时髦些,长相嘛……”林力记起负责人的再三叮嘱,现在看来,一点儿也不多余。 他甚至不敢直视白玛莱兮的脸。 “老师,我们今天先学什么?” “哦。”林力回过神,他对夏云都不曾这般忐忑。 “你先试听一个小时,觉得可以明天我再来。”他的心仍旧扑通扑通乱跳。 “10分钟就行,不要一味说教,你也是学生嘛,大家都该懂。” 这样,两个小时的家教时间还算顺利,末了,白玛莱兮毕恭毕敬地双手将50元钱递给林力,临走前不忘开玩笑,“给啦,明天来时把头发抓一抓嘛,都乱啦!” 林力笑着作别,“给啦”这个词他常听同学喊,明白是老师的意思。 当晚,怀揣着50元“巨款”,林力狠狠犒劳了自己一番。两碗油泼面,放在平日,他是绝不敢如此挥霍的。 然而,古人早有训诫,凡事不宜进展过快。十余天的家教生活让林力忘乎所以,两小时的家教原本只能休息10分钟,这次却破了例。 “今天实在太累了,我们就学一个小时,行不?” “不好吧,你妈妈花的可是两个小时的钱。” “到底行不行?” “不行。” “信不信我给我妈说你非礼我。” 林力愣了半天,差点吓死,可想到还有近一个小时,只得提议:多少再学会儿,万一被发现,怪不好交代的。 “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 后来,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林力感到愧悔已无济于事,他掏出手机,正欲发短信表达歉意,却先收到信息:老师,我女儿实在太任性,可能需要更严肃的,以后有朋友需要家教,一定帮您联系。 “您”不是“你”,这更增添了他的悔意。 但不管怎样,400元“巨款”购置的“座驾”决不能因此废弃,林力于是再次找到了芙蓉“取经”。 实际上,他只是象征性地“卑躬屈膝”,“芙蓉哥哥,能不能帮忙问问,还有没有其他家教?” 多吉摇摇头,“你这才十几天啊,搞啥子哟。” 赵强也凑热闹,“你不是说还是个美女嘛,就冲这点,也该好好教人家啊!” 林力烦躁至极,除了为错失“就业机会”感到惋惜,更为自己毫无底线的迁就感到苦恼,但同时,最要命的还是如何“谋生”。 “我明天再问问,但你得跟大家说说缘由,这点要求不过分吧。”芙蓉很是好奇。 “说出来怕你们不信。” “咋了,你小子该不会那么大胆吧?”赵强贱笑。 “滚犊子!” “要说你也是咱们宿舍的‘杰出青年’,人是丑了点,教个初中英语该绰绰有余啊。”多吉也表示纳闷。 林力只得坦白相告。 “我靠,不是吧,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暴躁?”赵强已笑得前俯后仰。 “呃,这么说,不是因为你丑咯?”多吉故作深沉。 “苦命的娃啊。”芙蓉一边感慨,一边拨通了家教班负责人的电话。 “上门家教生源还有,但需要缴纳介绍费。” 林力连连点头,不管怎样,他已经是“过来人”了。 第43章 饿不死的打工仔 俗话说,“失败是成功他妈”,林力有了上次家教的失利,也便多了几许经验,“得好好赚钱,就算砸不死任阎王,总不能饿死自己”。 为了实现这个远大理想,他首先制订了周密翔实的兼职计划,在芙蓉的引荐下,及时了解客户需要,而后定点上门服务。于是那段日子里,月光再也没有洒在他与夏云并肩呢喃的身影上,家教早已不是新兴行业,对林力也算“轻车熟路”,只是一天三户的奔波着实不易,他倒可以苦中作乐,每每想到偶尔可以改善生活,就会偷乐半晌。 可这短短的周末单枪匹马实在不足以维持生计,夏云于是也跟着参与其中,只是她的业务更好、能力更强,令人望尘莫及。林力能做的就是加倍加量工作,他害怕自己会像桶装泡面一样吃完后被无情抛弃。 夏云显然没有这个意思,因为她不断“接济”林力,而且在狐朋狗友面前持续美化她的这个“学渣男友”,以至闺蜜常说她中毒不轻。 拉萨的暑期没有酷热,不管基于何等缘由,林力还是选择在暑假继续打工,真正扩大自己的兼职产业,经过与舍友赵强的秘密商议,俩人决定:白天做家教,晚上在酒吧兼职吧郎。 “你小子还不算白眼狼,没有忘恩负义。”赵强在林力的一再“怂恿”下也顺利地加入了宿舍临时组建的“家教队伍”,芙蓉作为“老大”,对他俩绝对照顾,就连终日沉浸在音乐王国无法自拔的多吉也感慨,“你们仨可真行,到处误人子弟。” 暑假匆匆而至,在老妈的一番严厉呵斥下,夏云终究买好了返家车票,在与林力深情相拥后伴着高亢嘹亮的鸣笛声呼啸而去。为了避免煽情带来的不良反应,挥泪作别后,林力当即投身扩大兼职产业的火热浪潮中,可能熟能生巧,家教班负责人破天荒地答应林力带班,这也让他有了“绝地翻盘”的机会。为绝后患,他在放假前就把所有钱“挥霍一空”,于是上班当天,无奈的他只得拨通家教班负责人的电话。 当他声泪俱下、声情并茂,对负责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后,那人冷笑着给他预支了200元,说,你是头一个还没干活就领工资的人。 林力千恩万谢,心里却在咒骂,奶奶的,不给钱老子还不干了。 赵强闻听此讯,立即改行酒店服务员,按他的话说,至少可以保证温饱。 “老师,你早上吃的什么?”一位初中男生调皮地问。 “好好上课!”林力的眼神难得凌厉。 可他的肚子已经唱起了“交响曲”。 男孩识趣地保持沉默。 终于熬到下班,林力在家教班附近踱来踱去,终于还是在不远处找到了便宜的面馆,他狼吞虎咽,老板看着有些诧异,好奇地问:“小伙子,你是干啥的?” “哦,我是北蕃大学学生。”他头也没抬,顾不得思考,脱口而出。 “哦。”老板说,眼神流露出一些不屑。 二十余天,200元钱。这意味着日均十元不到,林力想,是时候验证“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话的真假了。 值得一提的是,拉萨的清晨一直姗姗来迟,黑夜总是意犹未尽地归去,林力每日起床都要目睹黑夜依依不舍离去的身影。城市的早晨是清冷的,揣着的十余元钱在早餐的诱惑下扎得林力难受,但他必须控制,否则中午只能饿着肚子跟学生谈理想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数天,他身上的钱终究还是花完了,怎么说每日两元的公交费外加中午一碗面条的价格就远不止十元,何况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这些食物定然不足充饥。 林力于是设想了两种可能的借钱场景,拉下脸再找负责人、电话求助舍友赵强,可当负责人的冷笑和那恐怖的奚落闪现在他脑海时,这种想法立刻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赵强呢,十几天时间没有一分工资,吃住倒是不愁,总不能每天带着林力过去蹭饭吧。 要不说古人有智慧,早早就总结出了诸如“天无绝人之路、车到山前必有路”等醒世名言,就在林力觉得将要饿死时,却接到了芙蓉的救急电话。 “上次是庆祝‘重获自由’吗?” “什么啊?” “你上次请大家吃饭,难道没有特殊意义?” 实际上,林力的确想要表达谢意,现在看来,似乎多有裨益。 “呃,没有。”他不便开口。 “还跟我装蒜,家教班负责人已经透漏了,怎么的,十几天了还没饿死?” “快了。”林力不再狡辩。 “我给你卡上转了点钱,真要饿死了,我也逃不了干系。” 挂断电话,林力难免动容,想起不久前女友的“慷慨施舍”与兄弟的“解囊相助”,“还有什么比这些收获更重要呢?”他喃喃道。 区别于内地,拉萨的暑假只有20天,夏云返藏时,林力正在与家教班负责人“算账”。 “20天,一天200,除去预支的200,还有3800。”负责人说完,开始点钞。 “我马上回学校。”林力同女友讲。 第一次怀揣如此大额现金,林力的喜悦肆意流露,他努力地克制,却适得其反。 午后灼热的阳光与清晨的阴冷截然相反,短短几小时,跨越两季度。 初冬与初夏,如果一定要用内地概念衡量的话。 “我在学院门口,你出来吧。” 小别的确胜新婚,20天的离别让女友的形象更加饱满。远远望去,恰似盛开在人群中的雪莲花,那般冷艳、凄楚、动人。 “暑假有没有想我啊?”夏云蹦蹦跳跳,活脱脱一小白兔。 林力一把拉住她,“你说呢?”他已经足够大胆。 “我饿了,在等你吃饭呢。” 俩人毫不避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勾肩搭背…… “想吃什么?”林力拍拍口袋。 “随便吧,你呢?” “想吃你,行不?” 校门外不远处,旅馆、饭馆应有尽有。 第44章 如此的面包协议 一夜七次郎。 没错,一夜七次。 这个结果不仅夏云惊讶,林力也感到震惊。 看来二十余年的宝贵积蓄没有白费,女友相当满足。 有了这样的“深入交流”,林力已经将夏云视为亲人了,在他眼中,道德底线可以成就一辈子的仇敌,也可以成就亲人。 很长一段时间,林力以“成功”总结自己将要结束的大学生活。的确,同舍友相比,林力在这风情万种生死离别的毕业季里无疑是众矢之的,大家总说,林力这小子真幸运,得了活宝,四年,值了。 但林力绝不是乐天派,他知道真正考验两人选择面包还是爱情的时刻到了,一个山里穷孩子的内心是如此脆弱,却也总有太多预见,传言和绯闻让毕业分手成了很多甜蜜恋人逃避毕业的原因,于是不长的喜庆之后,林力每每忧伤,他会整夜整夜失眠,思索维持爱情的面包身在何处,设想女神离开的种种。夏云总骂他,你个傻瓜,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怕,真没出息。 说到出息,林力忽然记起入校时的模样,豪情万丈志比天高,可如今,在这山城大学里他早已沦为历史尘埃,保研派和考研派虽人数不多,却始终刺痛林力敏感的神经,也难怪教师们总以考上某知名院校研究生激励后来学子,日子久了,大家便有了默契,考上研究生才是成功,否则便要沦为生活乞丐,要知道,现如今社会物价飞涨,面包都是出卖种种乞讨而来的。当然,这些话只会不停悬绕在林力这类学子脑际,家中有面包的人儿则大可不必考虑。 三四月间清风拂面,杨柳依依,校园已经有些陌生了。这段日子里,夏云总会陪在林力身边,两人话题虽尽力避免面包问题却还是总要提及,林力无奈,他清楚自己给不了夏云渴望的面包,也无力放下这段感情,讨论往往不欢而散,过激时刻,夏云便说,你真没出息。 月光总不明亮,阳光却很刺眼,大四上半年,考研已然成为时尚,平日宽阔的教室又添几许悲凉,林力想大概自己所在班级的同学都要设法解决面包问题了,除了保研和考研被认为大有可为的凤毛麟角的“尖子生”外,教室里怕是再难找出其他学子了,当然偶尔例外发生倒也稀松平常,唯一不同是任阎王终于开眼了,尽管他总叫骂,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毫无震慑作用。 林力现在大概处于边缘地带,他找不到如何解决面包之道,也开始向往“成功”了,按成绩,考研没有太大问题,只是得罪了任阎王,真是挺要命的。 这时,夏云便成了可以改写林力命运之人,经过耐心劝导、身心相许,她对林力考研并不情愿,原因倒也不难理解,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杀人之夜,俩人经过和平谈判达成共识:林力需要立即着手生产面包,作为回报,夏云答应林力自己毕业也留在这同样的热土上,林力一把抱过夏云,说,宝贝儿,你真想好要嫁给我这个面包生产工了吗? 嗯,她回答得如此轻快,就连风中也带着花香。 有了夏云的定心丸,林力立志成为面包生产大亨,可到底生产何种面包,他心里还是泛起了嘀咕。 三分天下之势已定,走研派、铁碗派、家族派将全部学子贴上了标签,至少在林力认识的毕业生里,找不到属于其他派系的乱臣贼子。在这无形的派系之分中,林力只得放弃“成功”,早便加入铁碗派,甚至成为该派系的创始人之一,夏云这时却似乎有些失落,但好歹成为“工人”的林力在被榨取剩余价值后还是分得到面包屑的,所以尽管心有不悦,也只得坦然接受。 在努力朝着面包生产工迈进的过程中,除了努力学习先辈经验,知识技能的储备必不可少,经历沙场的林力倒是自有一套心得:拿得准的做好,拿不准的蒙好,不知所云的夸好。有了如此心得,林力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几次自我模拟成绩喜人,看样子面包生产工早晚非他莫属。 当然,除了积极备战考试,林力还面临毕业论文这最后的拦路虎,只是本不知所措,慌手慌脚的林力竟在三日内攻克难关,指导老师微词颇少,最后轻易完成答辩。从另一个层面看,林力即将完成从学生到面包生产工的角色转换了。 6月,毕业季,淡淡忧伤弥漫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株花草,每一棵树木,每一张石凳似乎都有诉不尽的故事,广播里、空气里混合着浓浓的不舍,任怎样心如磐石的人儿都柔肠百媚、轻语落泪,也似乎只有这个时候,所有恩怨情仇变得轻描淡写,随着风儿散去。幽远的山谷里甚至可以听到回响,呵,那一首离歌,那一群人儿,那一些故事,你听,都付笑谈中。 在还没有被宿管阿姨赶出宿舍的几天里,漫天飞舞的书籍、水瓶、杂物遮天蔽日,就连任阎王,这时也绝不敢冒失地出现在大四学生的“租界”内,有时可以听到他在不远处嚷嚷,紧接着,更多“ufo”出现在空中,可想而知,如此宏大的场面对任何人怕也仅此一次了。 不光如此,就连夜晚也染上了浓厚的毕业气息。烛火、台灯成为宿舍断电后的光源,平日不常走动的人儿总要用这最后时光或莞尔一笑解恩仇或畅聊一宿化老友,还有“不法分子”借夜色掩护行不轨之事:拎着酒瓶串门,揣着扑克玩乐,一副刑满释放重归自由的热闹。 林力宿舍就是众人集聚场所之一,接头暗号、人物数量、时间玩法等都经严格管控。这段时日,林力甚至没有时间与夏云幽会,两人为此产生不快,赵强常训林力,兄弟们可能就此散了,你的女人又不跑,你们有一辈子时间,匀点儿,匀点儿。 第45章 丑人是否多挫折 林力终于找到了城市“棚户区”的“贫民窟”,也成功租到小窝,在就要被宿管大姐赶走的前一天。不管怎样,毕业后总要找好栖身之所,林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影影绰绰的人群用并不高明的手段企图对毕业做最后挽留,有时广播里熟悉的声音听着更像挽歌,像殡仪场安葬时的音乐,那般凄婉、冷森。 林力显然已经感到边缘化的作用了,瞅瞅眼前的人儿,大概极少有与他境遇相当的,满腹经纶找不到伯乐,他知道千里马是不会从事面包生产的。 这样的念头源于夏云的发难,林力甚至没有心思拍毕业留念,只是为了不让赵强鄙视,才极不情愿地站在了一堆人中,大概学士帽被抛向空中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跟着跃起,林力却一个人蹲在地上。他想知道,不,他希望夏云出现,哪怕只是路过,可就算如此,她始终没有现身,事实上,林力瞥见了她的所有好友,包括那让他至今痛恨的闺蜜。 舍友们轮番开导,“小俩口吵架是正常的,不要太在意,小姑娘嘛,说话难免把握不好度。” “你们恋爱都不谈的家伙懂毛线。”林力不以为然。 他给夏云打电话,“亲爱的,这几天确实在忙。” “忙什么?忙着喝酒打牌么?” 林力不敢否认,他说,不管怎样,我们见面谈,好吗? 学校后门口的牛肉面馆是二人午饭时分约定俗成的约会地点,老板娘依旧笑吟吟,“该毕业了吧,小伙子。”她问。 “嗯,先做两碗面吧,她一会儿就来。” 阳光透过指缝间的空隙漏出几许血红,热气腾腾的面一会儿便端了上来。 “是不是做早了?”老板娘问。 林力只得催促女友。 “毕业了准备干啥呢?工作找好了吗?” 他没有作答,只是不失尴尬地笑,心里还在为即将上演的“话剧”准备台词。 “干啥?”就在林力沉浸在无尽幻想中情不自禁时,夏云已站在了他身旁。 “先吃饭嘛。”他把声音压得很柔弱。 夏云生气的时候总是盛气凌人,给人无所适从的惊慌。 老板娘使眼色,林力就充当起了“小二”。 “我要吃隔壁的冰淇淋,败火。” 林力连忙照做。走之前,还将老板倒好的两杯水放在桌上,这才放心地离去。 一出门,却见“豺狼”虎视眈眈。 “什么意思,这是要‘逼宫’么?”林力嘀咕。 他单枪匹马,着实不是对手。 “林力是吧?林学长,怎么的,夏云说怀了你孩子,夭折啦?” 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刻,无论何等弱不禁风的男人,也能雄壮威武。 “上次说好的决斗呢?”林力眼中闪着凶狠的光。 “怎么的,真要干架啊?”豺狼同样漏出獠牙。 林力已经买好了冰淇淋,战事一触即发。 可能时间有些久,夏云喊,“喂,在隔壁买个冰淇淋要这么久?” 一转身,却见二人怒目相向。 “干啥呢,快来吃面了。”她没有正眼看豺狼,只是主动拉起男友的手,“不许惹事,你马上就毕业了。” “所以这是你给我的毕业礼物了?”林力问。 豺狼轻蔑地笑,算了,跟你这样的动手简直玷污了决斗的意义。 林力想到了和为贵的古训,况且单从体型而言,他的确不是豺狼对手,借着夏云给的台阶,虽然怒不可遏,还是装模作样地说,“我记住你小子了,下次小心点。”说罢窜进了面馆。 他深深呼吸,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在外面。” 林力不作声,冰淇淋融化的汁,一滴滴地淌,像饱含委屈的泪,金灿灿、明晃晃。 “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他开口。 “那你想怎么样吗?”夏云放下筷子,直愣愣地盯着男友。 冰淇淋已尽数融化,黏糊糊的样子像个讨人厌的孩子。 老板娘多次欲言又止,面馆也终于迎来了新客人。 “怎么样?我能怎么样?我这种学渣能怎么样?”林力冷笑。 夏云已经起身结账,她不愿大庭广众争吵,“走吧……”声音孱弱。 多吉忽然发来消息,“我们都在网吧呢,过来玩会儿?” 不知每个人的初恋经历是否相近,21岁的林力如此肆无忌惮、漫无目的、游手好闲、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夏云,连他自己都觉得害怕,尤其在遇到感情波折的时候!比如现在,他干脆觉得已经被女友甩了,可无论怎样告诫自己别犯傻,无论怎样骂自己,还是一厢情愿、肝脑涂地地陷入自己编织的感情漩涡里无法自救,并且越陷越深,越深越陷。 林力没有理多吉,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夏云身后,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走丢。 “那家伙刚说你怀了我的孩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真这样你就放心了?”夏云反问。 俩人来到学院后的石凳上坐定,夏云的冷森让林力无以言明的怒火消减不少,星星点点的光点缀着昏黄沧桑的古老建筑,一种超然世外的空灵悠然升腾。 林力默不作声,奶奶的,感情这玩意儿真是深奥,就算如何反复练习,哪怕吃透弄懂,也不见得叱咤风云、如鱼得水。 “你舍友不是喊你玩游戏吗?去吧。” “哦。” “滚!” 林力吓得一哆嗦。 “你再不滚,我杀了你。”夏云戾气爆棚。 作为一个胆小怕事、视生命高过所有的人,为了保命,林力只得悻悻离开,心里由怯到怕,如此吓人的“小白兔”,实在难得窥视。 他走出不远,兀自伤感,一如诗歌这般吟唱: 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忆都淡了, 看着看着就累了,星光也暗了; 听着听着就厌了,开始埋怨了, 回头发现你不见了,突然我乱了。 毕业季是否注定分手?如果不分,又当如何维系?这般深奥的道理,且留给哲人们去探讨吧。 “怎么的,又吵架了?”多吉眼光尖锐。 赵强嘿嘿笑,“人丑就要多挫折,你瞧,来了吧。” 挫折人人皆有,至于人丑是否多挫折,同样留给智者辩解吧。 第46章 两地分居的苦恼 关于人丑是否多挫折,林力不敢妄言,但就个人而言,他深信不疑。 依据之一是,过年“流落”拉萨街头;其二是,过了四月要去养牛,唉,思来的确倍感凄凉。 大学生活已匆匆落下帷幕,林力却时时怀念,这种念旧情绪总能让人平添几许惆怅,哪怕毕业大半年,返回拉萨的活动轨迹依然以学校为原点。 “学了十几年英语,结果去养牛。”这样的结局是林力万万不能预测的。 想起父亲若干年前关于西藏工作的论断,他无奈又苦涩。 2014年,大四的夏云终究体会到了男友“婆婆妈妈”的唠叨,“报拉萨还是别的地方,选择重于做题。”她也开始犯愁。 2月末,俩人相逢,林力划定红线,除了拉萨不可他选;夏云却并不自信,“你们那届已经去乡镇了,考不考得上且不说,就算考上,怕是只有去村里了。” “去村里多好,我们一起养牛。”林力调侃。 “可你真的心甘情愿去养牛吗?” 商议无果而终。 返回朗夏县,无处可去的林力只得“投靠”唐超忠,这是他在县里认识的唯一“领导”,也是可以借宿的“港湾”。 “我还在加班呢,你先去家里玩会。”唐超忠告诉林力住所,匆匆挂断了电话。 林力没有迷路,很快找到了唐超忠的“狗窝”,门开着,屋内一片狼藉。 “这怕是进贼了吧?”林力虽然喃喃自语,还是一眼看到了唐超忠的电脑。 之所以记得清楚,除了主机凹陷进去,还在于显示屏背后大大的“唐”字格外显眼。 “一看都还是单身狗。”小小的藏式木床及一张藏式木桌是唐超忠的全部家具,不足十平米的“狗窝”随处可见未洗的袜子内裤。 若不是整日开着门,这股“酸爽的恶臭味”恐怕无人可以招架。 无所事事的林力索性打开电脑,自顾自地准备玩游戏,唐超忠恰好跨门而入。 眼前的人西装革履,头发整齐简洁,实在无法与屋内的情形匹配。 “先去吃饭吧。” 林力差点笑出猪叫声,“我靠,你这家是怎么住下去的?” “嗨,大丈夫岂可拘小节。” “怎么样,县里工作量是不是要大点?”俩人边走边聊。 “嗯,反正加班是常事。” 唐超忠此话不假,远的不说,近期召开的县委基层党建工作推进会材料便耗费了他大半个月的宝贵时光。 “反正我是不会写材料,在乡里还觉得简单,其实真要命。”他列举了会议筹备的种种,林力听得发懵。 “那还不如回乡里,压力小,工资高,书记还好说话。” 唐超忠笑而不语,“你最近怎么样,女朋友也快毕业了,可得小心咯。”他转移话题。 “是啊,随时吵架,要是长期分隔两地,迟早要黄。” 这样的话并非林力危言耸听,身旁活生生的例子不胜枚举。 “对了,针对长期异地分居的情况,组织已明确可以申请调换工作,但前提得先成为两口子,懂吧?” “调换?调到一起工作?”林力追问。 “嗯,趁早领证才是关键。” 所有问题的核心已暴露无遗,可要如何说服女友领证,这又是摆在林力面前的一大拦路虎。 旁的不说,房子、彩礼,光这两样就足以压的人喘不过气。 2014年的秦汉省,彩礼最低不少于10万元。 10万元,对中产阶级或者家庭稍稍富足的人家算不上多,但对林力这种“赤贫户”,甭说10万,2万便已捉襟肘见。 他仔细算账,每月工资4200,如果存3000,光是彩礼,至少也得攒3年。 3年,多么漫长且莫测的前路啊! 何况,“未来岳母”来者不善。 见林力半晌发愣,唐超忠问,“就没想过在县里找个吗?” “啊?找个,找什么?” 唐超忠无奈地摇摇头,“还有种方法,就怕你接受不了。”他出谋划策。 “什么?就别卖关子了。”林力急不可耐。 唐超忠笑,“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林力不解,“你借我10万块钱?” “下次在安全措施上做点手脚,只要怀上,你就是大爷了。”见林力实在腐儒不堪,唐超忠只得明说。 “你们这些老男人都这么搞对象吗?”林力盯着唐超忠,他便连连辩解:“谁们?这不就事论事,针对你制定的个案嘛。” “喂,你该不会还是处男吧?”唐超忠忽然的灵魂拷问让林力差点被嘴里的饭呛死。 下午,唐超忠仍要继续加班,周末的午后慵懒地向林力尽情铺开,联系好返乡车辆后,他对上午的“良策”回味再三。 “其实,这方法也不错嘛,至少不怕豺狼虎豹们惦记。”“不,这样太龌龊了。”林力脑壳发晕,不断纠结。 值得一提的是,朗夏县虽然作为拉萨下辖的县(区)之一,汉族干部,尤其是女干部仍然稀缺,这种“狼多肉少”的局面不免让“群狼”们对偶尔出现的“肉”垂涎。 乡镇干部,这种竞争更为激烈。 “要是被女友甩了,估计得打光棍了。”林力颇有自知之明。 这样纠结的结果是,他慌慌张张地给夏云打电话,“亲爱的,你能借我10万块钱吗?” 夏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奇葩问题吓了一跳,“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 林力使劲掐了掐大腿,这才如梦方醒,“哦,没事,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攒够这么些钱呢。” “攒这么多钱干嘛?” “娶你啊。” “那恐怕不够,才这么点,我只值10万啊?” 夏云听从了林力建议,“报考拉萨的这点自信还是应该有的。”挂断电话后,她暗下决心。 查古的漫漫长夜始终足够寂寥,安心正在全神贯注地与老婆吵架,隔着很远,声音久久不息。 “不知道你在拉萨图什么?一年都不一定回来一次,过不下去就离了吧!” “你以为我不想回去,不想跟你在一起?” 都是苦命的人儿啊! 第47章 不用养牛乐开花 作为典型的非乐天派,安心的“前车之鉴”让林力更加忧心,这种忧虑比去养牛更甚。 3月,查古乡仍处在冰天雪地的天寒地冻里,班子成员此刻正在召开紧急会议。 “在续霍村扩建牦牛养殖场的计划县里已经同意了,扎西倒是自告奋勇,也算乡里的老干部了,先让他去试试吧。”刘强立场鲜明,却没有得到附和。 实际上,班子成员大多默不作声。 “怎么的,有什么意见提出来,今天的议程之一还是养牛,而且是重中之重。” 张扬被刘强盯着,他似乎思索良久,“书记,扎西去当然没问题,就怕乡里往后的综治工作落下了。” “不是早就让他们带新人了吗?” 不等张扬开口,乡长也跟着说,“咱们乡综治工作本来就压力大,书记您也很清楚,扎西作为本地人,负责这块工作再合适不过,换了别人,怕是不一定干得好。” 这已不是新人老人问题,而是舍他其谁的别无选择。 “那你们觉得谁适合去养牛?”刘强忍着内心的一丝愠怒,班子成员会上商议过、乡干部大会上也提及多次的话题始终得不到落实,这简直是对乡里决策赤裸裸的挑衅。 “你们是不是就想着让小林去?好,今天我还就当一回‘一言堂’堂主了,扎西先去,明年再换人,一人一年,按上次讨论的结果执行!” 刘强这般强硬的态度是大家意料之外的,至于为何如此“袒护”林力,一众人等议论纷纷。 “这小伙子看着也不像有背景啊?” “而且呆头呆脑,也不像小唐那般能说会道。” “嗨,书记都拍板决定的事了,还讨论啥?” 几人的话马上被乡长喝止,“怎么的,身为班子成员,你们是不想服从组织决议吗?” 刘强此时明显感到了空前压力,2012年来查古前,虽然耳闻了乡里的一些不良习气,也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眼前的事态让他不安,倒不是觉得自己被架空,而是为乡里暗流涌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惆怅。 一个班子如果都不团结,还谈何带领群众脱贫致富? 乡长敲门,刘强没有感到意外。 “书记,今天的事您也别放心上,大家都是为了工作,扎西确实很优秀,放在牛场再合适不过,刚才我仔细想了想,稳定发展四个字中,稳定虽然当头,但少了扎西,我们一样稳,牛场少了扎西,可能就另当别论了。” 对这番表述,刘强没有正面回应,只是递给乡长一支烟,同他拉起了家常。 “格多乡长,我们都是朗夏的老干部了,别的不说,咱查古这么些年发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610户群众除了传统养殖种植及国家政策性补贴,全年基本没有额外收入,现在有这么好的发展机遇,错过了属实太可惜。” 格多乡长见书记只是在为全乡发展忧虑,也便敞开心扉,“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好事,但多少年了,类似的项目搞过不少,真正能带动群众增收致富的少之又少,很多时候,我们买进一些牛,不光不能增肥,甚至还要掉膘,您来查古毕竟晚了些,除了可能亏本,上次提到的销路问题也始终无法解决。” 这确实是实际困难,查古传统的屠宰方式没有任何资质,在乡内、县内销售不难,想要扩大市场,解决不了资质问题,谈何容易。 何况,缺少科学饲喂的技术支撑,掉膘也在情理之中了。 “你说的一点没错,但忽略了前提。” “什么前提?” “前提是县里目前规模化的牦牛养殖场几乎为零,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市场,同时,既然县委决定将续霍村牦牛养殖场作为试点,这些问题也一定会给予考量,我们要做的,就是坚决按照县委要求抓好落实,如何落实?派个人都派不出,这恐怕不合适吧。” 格多还在狠狠吸烟,他对刘强的观点不能完全赞同,县委的决策当然要认真落实,选派人员也无可厚非,“书记,就算先不考虑销路,科学养殖如何做?” 现在看来,刘强与格多的出发点略有差异。 或者说,保守派与革新派必然存在分歧。 但不管怎样,二人首先得坚决落实县委决策,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些问题我们要形成专题材料向县委汇报,牛场的前期准备工作要抓紧推进。” “嗯,比如相关规章制度就可以提前准备。” 林力现在正在政府院子内东张西望,他耳闻了牛场的事,又见书记乡长二人商讨良久,自然提心吊胆。 “书记已经说了让扎西去,别愁了。”安心不知从何处提早知道了这个消息,看到林力慌慌张张坐立不安,少不得劝慰。 “书记和乡长还在办公室商议呢!”林力返回办公室,仍不忘忐忑,这种感觉,比当年领高考录取通知书还要激动。 “你不信就算了,书记开会说的话,肯定算数。”安心说完,再次投入到“噼里啪啦”的工作中去了。 格多乡长走出书记办公室时,林力第一时间“越级询问”,他满脸涨红、心跳加速。 “书记,是要让我去牛场吗?” “谁说的?” “那谁去?” “乡里的决策没有公布前不要乱打听,好好干你的本职工作。” “您不告诉我谁去,工作没法干。” 面对如此头铁且无可救药的年轻人,刘强多少有些无奈,“扎西去,下不为例啊!” 得到确切消息的林力手舞足蹈,“谢谢书记,谢谢书记……”这样的话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完全不顾个人形象。 这般心智单纯的“傻子”,怕是真的入错行了。 “亲爱的,我不用去养牛了,哈哈。”林力急切地第一时间向女友分享了这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嗯,那这下总该可以好好干工作了吧?” “肯定了,我还得给你做榜样呢!” 夏云笑,“不去养牛就是榜样了?” 那天,林力主动要求加班,着实让安心刮目相看。 第48章 情为民所系的人 根据刘强要求,安心很快起草了一份关于解决续霍村牦牛养殖场实际困难的报告,经层层审核把关后,县委赵坚书记亲自批示,要求县委带头,全县各机关食堂在续霍村牦牛养殖场扩建完成并正式投入运营后优先采购该养殖场牛肉,同时,由县农牧局牵头,尽快联系上级部门申请建立县级屠宰场,打通市场流通的“关键环节”,聘请或邀请相关专家对牦牛科学养殖进行现场指导。 这样的措施,无疑可解“燃眉之急”,也给了刘强及格多等查古乡干部极大鼓舞。 “这种支持力度可是前所未有的。”格多乡长看到赵书记的批示不免感慨。 作为“临危受命”且“毛遂自荐”的驻场干部,扎西此时正按照刘强书记要求对养殖场各种规章制度进行最后审核,4月初,养殖场扩建工作已基本完成了招投标,只待解冻,便可顺利施工。 “记住,一定要做好各类台账,买牛卖牛等工作要协助村两委开展,指导不领导,到位不越位,这点要把握好。”刘强再三嘱咐扎西。 续霍村第一书记达瓦此时打来电话,“书记,村里有几头牛生病了,兽医们束手无策,能不能帮忙联系县里专家进行会诊?” 这倒再次提醒了刘强,他先是与县农牧局取得联系,经现场观察及初步诊断,部分牦牛状态不佳,表现为:不好动、沉闷,背毛基本无光泽,特别是病情严重的几头牦牛,外形瘦弱,初步确定为缺少营养导致免疫力下降染病,同时,几头母牛也因长期饲喂草料而导致膘情下降。 简单说,就是牛没吃好! 达瓦不再悬着心,这十几头牛可是村集体经济的全部收入,真要出点问题,还不得要了他的“小命”。 “村里还有钱买精饲料吧?”刘强问。 “有,我们马上联系。”达瓦雷厉风行,与刘强颇为相似。 第二天,在专家的指导下,通过适量增加精饲料及补充其他营养成分,牛群明显状态好转,几头本就好斗的公牛不安分地“干起了架”。 看到病牛恢复如初,达瓦也跟着高兴,“书记,不瞒您说,我还真是被吓到了。” “往后牛多了,你要操心的事更多,肩上的担子也更重!” “为人民服务嘛。”达瓦爽朗地笑,就目前来说,村里的十几头牛每年带来的收益除了给村两委兼职管理牛场的干部适当补贴,剩余部分基本全都分发给了村里的贫困群众。 当然,这点少得可怜的钱实在是杯水车薪。 但这种做法却得到了群众的一致好评,刘强也对达瓦大为赞赏。 “对,时刻都要记着入党的初衷,更要牢记身为党员的使命。” 林力跟在刘强身后,这样的事让他觉得“为人民服务”并非虚无缥缈,是啊!如果人人都怀着这般态度与初心工作,还有什么大事干不成呢? 这或许正是刘强坚持在续霍村发展壮大牦牛养殖场的考量之一吧。 相比而言,林力觉得自己如此自私、幼稚,甚至不可理喻。 “小林,今天的简报知道怎么写吧?” “得把县农牧局作为重点。” “嗯,这个之外,单独给达瓦书记写个材料,不要煽情,实事求是地叙述,他在村里好几年了。” 林力虽然对达瓦书记一心为民的形象折服,可这“实事求是”的材料如何撰写,仍旧一头雾水。 “你跟他先沟通沟通,就比如今天牦牛生病的事,真真切切毫不做作,写起来应该问题不大吧。” 林力多少受到了启发,对啊,个人实际材料不一定拘泥于某种特定格式,能引发共鸣的才是好文章! 作为参工即下村的干部,达瓦同志的确配得上“优秀共产党员”的称号,4年来,除了对村情民意了如指掌,与群众更是“零距离”接触,“无障碍”交流,村里有多少党员、多少大学生、多少贫困户,这类“基础信息”难不住他,甚至每家每户多少人、多少收入也了然于胸。 对待乡里工作,更是坚决落实,绝不搪塞。 4年,副科待遇,组织也没有让这样的实干派吃亏。 “我有个去年的工作总结梗概,你先看看有没有参考价值。”达瓦发来一份材料,干货知足。 1月,召开了年初党建工作会议,按期开展了“三会一课”相关工作,调解了2起矛盾纠纷,兑现了惠农补贴20余万元,采购牛场饲草若干; 2月,协助县交通局实地勘察了部分村组道路未硬化问题,联系县水利局解决了2组3户群众吃水难问题,在索次家住了2天,帮助其放牧2天(次)…… 有了这些基础资料,林力如鱼得水,材料虽然算不上妙笔生花、字字珠玑,却也得到了书记刘强的肯定。 “嗯,像那么回事了。” “书记,写这个有什么用啊?” “对你是写材料方面的锻炼,对达瓦嘛……”刘强点燃一颗烟,表情严肃,极为深沉。 林力这次没有追问,对他而言,材料过关便是幸事。 4月的查古,虽然没有草长莺飞的热闹,却也少了冰天雪地的酷寒,真正温暖的春天看来就要来临了。 “书记,我们今年可以休假吧?” “嗯,8月份你就来乡里一年了,听说过年也没回去,该回家好好陪陪父母了,另外,跟女朋友的事要上心,需要请假只管开口,别总那么拘束。” “拘束”这个词刘强似乎思索良久。 林力虽呆,倒也不傻,“书记,我都是有啥说啥的。” “反正事业家庭要尽可能照顾周全。” 远在千里之外的家,那般远,远的揪心,远的满是乡愁。 告别书记后,林力与父母的通话相较往日多了不知几许,原来,兜兜转转的时空里,家的情愫承载了太多弥足珍贵的记忆。 他同母亲讲,“小时候天天想吃肉,现在倒是吃的起肉了,就是不怎么香了。” 父亲便接话,娃啊,你过好了比啥都强,爸妈身体好着呢,不要总操心我们。 世上珍贵的东西千千万万,终究敌不过这份沉甸甸的“愁”。 第49章 养牛不负有心人 出乎达瓦意料的是,他的个人材料递交给组织部不久,部长竟亲自打来电话,“达瓦,明天来我办公室。”不带任何感情。 “是不是哪块工作没做好?”这是达瓦的第一反应,可转念想,“该不会是事迹材料闯祸了吧?” 他慌慌张张地给书记刘强打电话,说明情况后,一颗忐忑的心才恢复平静。 “部长亲自找你谈话肯定是好事,明天就正常汇报,你的工作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果然,当他第二天跨进部长办公室时,领导问了下面的问题。 “在村里也好几年了吧?”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紧张,部长甚至亲自为达瓦泡了杯茶。 “哦,坐下说,别站着。” 达瓦照做,“部长,我是2010年去村里的,4年了。” “怎么样,村里工作还顺手吧?你们乡里几个领导可对你评价很高啊。” “就是干了些本职工作,领导们过誉了。”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了起来,“县里把续霍村作为牦牛养殖试点村,体现了县委对你们工作的认可,可得好好干啊。” 达瓦连连点头,部长却话锋突转,“下午查古乡领导班子有个座谈会,你在乡里等着。” “领导班子座谈会?那我等着干什么?”达瓦脑子飞速旋转,他当然不知道,这只是组织对他进一步使用的某种考察方式。 返回乡政府,他第一时间敲开了书记办公室的门。 “部长下午要来咱们乡,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吧?”刘强开门见山。 “说是有个领导班子座谈会,书记,我来找您正是问问情况。” “怎么?部长没给你说?” 达瓦摇头,“领导只是同我谈了谈牛场的事。” “我也不瞒你,这是部长擅用的‘任前谈话’,具体结果就要等下午揭晓了。” 达瓦惊讶,“升官”当然是好事,他却并不激动。 下午,座谈会如期召开。 “今天来主要是听听你们对达瓦同志工作的评价,要坚持实事求是、客观公正的原则,套话就别提了,先从刘强书记开始吧。” 几位班子成员于是轮流发言,结果毫无悬念,大家给出了一致好评。 “这样,再叫两个乡干部。”部长“临时变卦”。 “达瓦书记工作能力突出、任劳任怨……”安心作为代表之一,“套话”十足。 “这么说吧,经过初步考察,达瓦同志可能需要去其他岗位锻炼锻炼,今天只是听听大家意见,既然你们给予了充分肯定,后续工作就等组织安排吧。” 达瓦此时正在办公室焦急地等待,送别部长后,刘强找到了他。 “部长的意思是可能要把你调到别的单位,这对你当然是好事,对咱们乡,却是一大损失。” “什么,要去别的单位?” “等组织安排吧,光是基本程序就得一段时间。” “书记,我的牛还没开始养呢?能不去其他单位吗?” 看来,这个三十出头的“帅小伙”的确对村里感情极深,但从大局看,这样的人才哪里不需要呢? “这么放不下你的牛啊?”刘强问。 “只要组织还没正式宣布让我去别的单位,就还来得及。”达瓦碎碎念,他马上接着说:“书记,我去找部长汇报,能不能进一步使用是小事,村里的牛养不好可是大事。” “牛书记”的确牛,不等刘强劝告,他已匆匆离去。 当他再次出现在部长办公室门前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开口便是,“部长,我要留在村里,牛还没养好呢!” 部长和善地笑,“你这小伙子真有意思,别人都是想方设法地往县里单位挤,你可好,还跟养牛杠上了。” “这是县委的决策,也是乡里的安排,既然说好了养牛,不养出名堂怎么行。” “你走了别人也可以养嘛。” “不,我得待在村里。” “好,我就破例答应你的要求,留在村里,好好养牛!” 不久后,达瓦便收到了这样一份文件,内容精简如下: 经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晋升达瓦同志为正科级第一书记。这在朗夏县,虽不算首例,却也屈指可数。 “这下养牛更要加把劲儿了!”刘强调侃。 “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施工呢?书记。” “只要解冻了施工方就能进场。” 林力现在明白了材料的作用,当然,他并不想以此“邀功”,只是觉得达瓦的所得理所应当。 他同女友讲,亲爱的,养牛原来也有前途啊。 “又发什么神经呢?” “我们有个村的第一书记已经提拔到正科级了,他在村里才4年。” “所以你也想去养牛咯?” 林力想起先前对养牛的种种切齿之恨,半晌不再吱声,连忙转移话题,“你们快考试了吧?” “嗯,已经报完名了,5月初考。” 为了不被女友鄙视,林力故作深沉,“这段时间要好好看书、做题,到时候我们一起上班,想想画面都很美。” 2014年,拉萨基层公考第一批次招录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和专业技术人员仅300余人,竞争压力逐年加大。 “要是考不上咋办?”夏云旧事重提。 “这么点自信都没有?”林力教训。 “哼!真要考不上你养我啊?”夏云生气地挂断电话,自信与运气对考试同样重要,谁又可以保证逢考必过呢? 何况,就算有幸考录为拉萨基层工作人员,她也未必分配至朗夏县,须知,拉萨基层只是宽泛的笼统概念。 林力承认自己脑袋抽风了,他屡次回拨女友电话都只能得到无尽的“嘟嘟”声,“还好已经周四了,实在不行明天去找她吧。” 这大概是拉萨基层区别于其他地(市)基层的地方,就算再远,离拉萨也仅只100多公里,两三个小时车程,“还是要知足的。”林力默念。 这便再次坚定了他让女友报考拉萨的决心,距离产生的一定不是美,这个道理早已深入骨髓、烙刻在林力心头最显眼的位置。 第50章 小孩子才做选择 周五,林力早早向安心汇报了“行程路线”及“利害关系”,中午十二点就以报材料为由跑到了县里,他的情绪总是起起伏伏,波动巨大。 “希望她不要真生气。”报完材料后,他第一时间来到车站,在与诸多本地群众的“争先恐后”中拔得头筹,早早来到了拉萨,也很快见到了女友。 “生气倒不至于,我只是担心,要真考不上就错失良机了。”夏云已完全吃透了自家的“二傻子”,她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林力随即对自己的“恶行”供认不讳,以期“从宽处理”。 她没有说话,只是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女生的小手,仍旧纤细、温暖、绵软。 5月来临时,拉萨已草长莺飞,一派春的气息,夏云顺利参加了基层招录笔试环节,至于成绩如何,尚不可预知。 同时,牛场扩建也蠢蠢欲动。 “蠢蠢欲动”是因为施工队已经将部分原材料准备就绪,但动工条件尚不成熟,5月,续霍村冻土仍未完全消融。 对夏云而言,走出考场的那刻,她觉得“身轻如燕”,内心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这种感觉,与高考报志愿并无差别。 确切的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2014年,北蕃大学毕业生大都选择报考事业单位或基层公务员,鉴于报考人员与录取比例逐年增加,很多岗位均只限应届毕业生,简而言之,千军万马过独木舟,这种无形压力正逼近内地。 传说中的毕业包分配早已成为历史尘埃。 “感觉还是该报其他地(市)。”夏云同闺蜜讲。 她却不以为然,“真要去其他地方了,不怕你家猪头抛弃你啊?” 可要考不上,怎么办? 打工,打工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可能打工。 于是,5月某个周六阳光炽烈的正午,林力再次找到了夏云,那时,风儿无尽轻柔、云朵洁白无瑕、蓝天湛蓝清澈。 “怎么今天才回来?”夏云问。 “昨天下午加了会儿班,没有赶上末班车。” 二人走出校门,在后门口的街市上游走。这时,一辆人力三轮车迎面驶来,林力顿时萌生浪漫念想。 “这该是拉萨特色吧?” “嗯,还没坐过呢。”夏云附和。 二人达成默契。 一位藏族中年大叔将车停稳,敞篷三轮车除了装饰的别具民族特色,一串串铃铛总能发出悦耳的声响。大叔蹬着车,车轮便飞速转动。他们在离校不远的八廓街下车,瞬时便被涌动的人群吞没了。 这应该是拉萨街头人流密度最大的地段之一,藏族特色手工艺品应接不暇,穿过一道道历史沧桑的铺满青石的人行巷道,嗅着袅袅升腾的藏香古韵,着实让人流连忘返。 西藏建筑普遍低矮是为人熟知的,红白相间随处可见也不必赘述。在林力眼里,包裹得只留眼睛的外地游客更是别样趣味,西藏游早已悄然兴起,但倘如此怕晒,只恐少了几分兴味。 须知,拉萨可是日光城啊! 夏云反驳,来西藏是为了体验独特浓厚的藏文化,紫外线这么强,晒伤了不划算。 说完,她用手悄悄指了指不远的一位美女,你瞧,人家那么肤白貌美,晒出高原红,不是亏大了。 “美女,你怎么知道是美女,包裹的那么严实。” 夏云盯着林力,他便如同犯错的孩子,“肯定没你美。”声音小了八度。 “你们男的是不都这样,哪怕只是‘美女’二字也能激动半天?” 林力无法辩解,“哦,你想吃什么?”他转移话题。 大四学子的悠闲是有限的,他们虽然在完成论文答辩后可以尽情“放飞自我”,但未雨绸缪、谋划未来更不可少,不必赘言,夏云便是这众多远见卓识者之一。 “吃面吧。” 俩人于是打车返回学校,在后门口的面馆前匆匆驻足,老板娘会心地笑,“你们来啦。”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便端了上来。 为了赔罪,林力将自己碗中的牛肉悉数挑拣,趁夏云不备,偷偷塞进了她的面里。 “呃,希望不要恶心到她。”为了减少嫌疑,他故意大口吃面,声音呼啦呼啦。 老板娘笑靥如花,“这就对了嘛,这么可爱的女朋友,可要好好珍惜啊。” 夏云跟着说,“我可是为了你才报的拉萨,要真考不上,你得负责。” 林力感恩戴德,“放心,肯定能考上的,我家宝贝这么聪明。” 夏云白了他一眼。 俩人还真是天生一对,犹豫纠结的样子不相伯仲。 但至少,她还是做好了毕业留在拉萨的准备,也算是遵守了先前约定的“面包协议”,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那你到底还去不去养牛了?”夏云问。 “今年肯定不去了,往后不好说。”林力说完,又觉得不妥,“应该不去了,乡里工作都不好干,何况村里呢。” 光是语言沟通就造成了诸多不便,藏语学习虽然如期开展,效果始终不够明显。 “要是我们都回内地谋生呢?”夏云大胆的建议让林力惊掉下巴。 “回去干什么?打工么?” “反正我考不上就回去。”夏云手上的小布丁正在悄然融化,这样的论断难免再起波折。 “考不上还有下一批嘛,你总念叨有意义吗?” 夏云一口小布丁泡在嘴里,阳光依旧曝晒,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半晌才说,“你那点工资真要养我,够啊?” 现在看来,人都是自私的,就算如何恩爱有加、举案齐眉、山盟海誓,在面临人生抉择时,还是会大打折扣。 “所以我得去烧香拜佛了?” 夏云不以为然,“能考上固然好,烧香拜佛有用的话,你也可以试试。” 为了阻止冲突爆发,她刻意摆出鬼脸,还挤出一些微笑。 “后来,是唯一一个不用任何修饰、途径、苦痛就能轻易概括我们不愿改变,却又已经面目全非了的词,后来的我们,是现在、以前的我们无从探知的;后来的我们,走着陌生的路,经历着悲欢离合的新故事;后来的我们,大概不会再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了吧。”林力引经据典。 第51章 牛场扩建终启动 5月末,续霍村牦牛养殖场扩建项目终于动工,看着一车车材料及一拨拨工人,达瓦的心情激动喜悦,甚至食欲大增。 现有的十几头牛,已陆续寄养在了群众家。 寄养,即是将村里的牛暂时交由群众喂养,并签订合同,每天根据寄养数量给予群众一定补贴。 根据项目设计,建成投产后的养殖场将实现年出栏牦牛300头,存栏500头,是现有养殖规模的几十倍。 “师傅,施工过程中能不能尽量使用我们村的劳动力?”达瓦找到施工现场负责人,说明来意。 “当然可以,但恐怕只能当小工,技术工嘛……”他欲言又止。 达瓦心领神会,“这个就算让我们干,也干不来啊。”他爽朗地笑。 “那大概能解决多少人就近务工呢?每天工资有多少?” “这不好承诺,工资的话,小工100多吧。” “100多?那是多少呢?101也是100多,199也是嘛。” 俩人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彼此客套了一番,最后议定先期带动10人务工,每人每天120元。 “这个只是预估,具体价格得老板定,你也知道,我只是负责现场施工的。” “理解理解,可以的话您也帮忙说说,能再加点最好。”达瓦说完,马上折返村委会,村里的富余劳动力不少,但外出务工者寥寥无几,往根里说,还是思想不够解放,“宁肯放牛晒太阳,绝不外出谋发展”,这是村里的“懒”症,得治! 村两委干部很快被召集了起来,达瓦直奔主题,“虽然现在只能解决10人务工,但好歹在家门口,就近就便务工一定要宣传到位。”他强调。 村书记旺堆一面用牛毛不停地搓着绳子,一面若有所思地发言,“现在正是放牧的黄金时节,怕是不一定找得到人。” “放牛一天能收入多少?”达瓦问。 大家不作声,但心里清楚,传统放牧已延续了不知多少年,就像内地北方种小麦、南方种稻谷一般,农忙时节,哪里有人愿意务工呢? 这种思维,不仅深深扎根在群众思想中,村两委干部同样身陷误区。 “这就是我们要做的工作了,大家可以看看,咱们村里谁家靠传统放牧致富了?再想想村里的几个外出经商的中年人,这么鲜活的例子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要切实解放思想,外面的世界并不是洪水猛兽,要逐步引导群众转变观念,只有‘走出去’,才能‘富起来’,只有‘富起来’才能‘走得远’,何况现在不用‘走出去’就有活干,凡事开头难,我们得抓住机遇,只要现在有人去,大家看到好处,就会主动参与,对,村两委干部要带头,凡是家里有富余劳动力的,必须去务工。” 达瓦的“命令”得到了有效落实,第二天,除村两委干部家属外,另有十余人愿意在牛场务工。 “达瓦书记,一天120还是少了点,能不能跟工地老板说说。”村书记旺堆走到达瓦身旁,作为一名老党员,他在村里威望极高,这般提议也着实代表了很多群众的真实想法。 他接着说,“要是工钱高点,还有很多人也想去呢!” 达瓦当然想尽力争取,为群众谋福利时刻让他牵挂。 但施工现场负责人的话已经毫无周旋余地,他马上想到了书记刘强。 “对,书记开口应该更管用,好歹也是‘一乡之主’嘛。” 拨通电话,达瓦直抒胸臆,刘强并没有感到意外,实际上,这样的事更像是意料之中。 “感觉你也该打电话了,施工过程中少不了用本地工人,怎么样,有多少群众愿意去?” 达瓦愣了一下,“书记,我已经跟施工现场负责人初步沟通了,他答应解决10人务工,工资120每天,村里目前有17人愿意去,但还是觉得工钱少了点。” “你是希望我去做做工作。” “对,我这人直言直语,再说毕竟人微言轻嘛。” “这可不对,我们都是正科级干部。”刘强略带戏谑,随即话锋急转,“这是个好事,你能把工作干在前面,我们肯定鼎力支持。” 达瓦心里有了底,但他清楚,120元不算少了,这种“家门口”的活,不能简单用行业标准衡量。 当然,要是能再添点自然是极好的。 刘强此刻也忙得不亦乐乎,他先是与施工方现场负责人取得了联系,确认了无法提高日薪标准的前提,而后再次拨通了施工方法人代表电话,经过近半个小时的沟通协调,“大老板”亮出了底牌,“书记,您亲自打电话,那就150!但只能吸纳10个人。” 这样的消息传到达瓦耳边,他只得与初步报名的除去村两委干部家属3人以外的其余14人一一通话,同时,结合各自家庭收入等实际情况,酌情剔除了4人。 当然,150元每天这个信息暂时没有透漏。 旺堆书记竖起大拇指,“达瓦啦,亚古独。” “这都是本职工作,你们也要理解,群众只要愿意去,我们不能与民争利,回家可得做好家属思想工作。” 开工仪式简单朴素,县委组织部部长代表赵坚书记发表了重要讲话,将要结束时,还再次对达瓦这个“牛书记”给予了表扬,这样的殊荣,实在让人受宠若惊。 “养牛,就一定要‘牛气冲天’,相信在县委的坚强领导下,我们续霍村一定会越来越‘牛’,早日走上脱贫致富的康庄大道!” 部长鼓舞人心的讲话让林力感同身受,是的,生活在这样的一片热土上,沐浴在党和国家的恩泽里,如果不能做些什么,工作的意义何在呢? 年轻人的思维总是活跃的,感情也是饱满的,就像林力,虽然一次次图谋“逃离”,可在这样的干事创业氛围里,他又如何“自甘堕落”呢? “回顾过去,我们踌躇满志;展望未来,我们豪情满怀。”林力浮想联翩,深深叹服。 第5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种豪情万丈的志气没有延续多久,林力便再次跌入深渊。 原因是,夏云参加的拉萨基层招录考试成绩公布了,当她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输入身份证及准考证号时,出现在眼前的分数显然不够理想。 110分,相较于第一名的143分,33分足以让她被无数人超越。 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住,无言的隐痛让人呆若木鸡。 林力恰巧打来电话,听着“嘀哩嘀哩”不和谐的音调,一颗晶莹的泪珠终究滑落脸颊,她按下静音键,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仍旧止不住地滚落,空荡荡的“贫民窟”内,不知还有多少人正在遭遇着相同的窘境呢? 6月,又是一年毕业季,几人欢喜几人愁。 林力没有拨通女友电话,本打算循环往复,却被一位群众的“给啦”声打断了。 给啦,除了指“老师”,还有“领导”之意,且为敬语。 这位身着藏装的牧民群众腰间挎着匕首,装扮不算干净,红褐色的脸庞正是烈日灼晒的直接证据。 “安,安主任在吗?”他用极不标准的汉话问。 林力有些懵,可看到他手里的已然晒干的“家伙”,还是幡然醒悟。 他站在值班室喊,“安哥,有群众卖牛鞭,要不?” 午休时分,除了值班人员及安心这个“工作狂”外,其余人大多在家里休息,林力的声音不小,安心一溜烟便出现在了值班室门前。 许是“有约在先”,看到安心,群众露出质朴的笑容。 “给啦,笛……”后面的话林力没有听懂,只明白“笛”是“这”的意思。 但已经无关紧要了。 安心很快付钱,群众刚走,林力就问,“安哥,你买这玩意干啥?” “这可是好东西,泡酒一绝,咱们村的牛又是‘吃虫草喝山泉水’长大的,大补哟!” “嫂子都不在身边,小心补过了犯错误!” 安心笑着提溜着“宝贝”返回宿舍,林力对此嗤之以鼻,“二十多岁就补,渣渣!” 他关好值班室门,再次拨通了女友电话,仍旧无人接听。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6月10日,正是第一批次招考成绩公布之时。 他慌慌张张地跑到办公室,迅速打开浏览器,很快便得到了证实。 第一批次录取分数线为115分,但因部分岗位报考人员不足,补录将在8月启动。 他连忙小心翼翼地输入女友身份证及准考证号,同样被屏幕前出现的113分扎得难受。 “难怪她不接电话,这可如何是好?” 安心返回办公室时,林力满面不悦,“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他问。 “我女朋友考拉萨差了2分,唉,真特么运气背!” “那就等补录,不行还有第二批次嘛,况且下一批还是行政编,更香。”安心这般安慰,林力一点不领情,“她说了这批次没考上就要回内地,你懂个锤子!” 安心只得叹叹气,“我跟老婆都异地分居好几年了。” “所以你们天天吵架。” 这倒真是事实,安心吵架的样子一点不绅士,有时房间里的话筒开着,他也照吵不误。 整个下午,林力垂头丧气,提不起半点精神,甭说工作,简直已坐立不安。 第二天,那位牧民群众再次来到乡政府,“安主任,把牛鞭吃完了吗?” 两位藏族女同事笑得前仰后翻,“安主任,你还有这癖好啊?” 安心也不恼,只是尴尬地说,“泡酒呢。”脸上泛起丝丝红晕,伴着浅笑。 “对哟,你快休假了,这几天是得好好补补。”洪伟在一旁补刀。 牧民群众站在几人身旁,他似乎没有听懂交谈内容,“你还要这个牛鞭吗?” 洪伟踹了安心一脚,“赶紧的,这个牛鞭还是新鲜的!” 林力缩在角落里,他终于与女友取得了联系。 “喂,喂,亲爱的。” “嗯。” “我周末去找你,不管怎样,一定得等我。” 夏云明白林力已知晓结果,也就不再隐瞒,“我会等你,但还是决定回内地了。” 她的话不容辩驳,更没有商量余地。 “不是,你得先等我,就算要回去……”林力语无伦次,焦急难耐。 “这样,我现在就去找领导请假,下午回来。”他已不管不顾地冲到了书记办公室,安主任被当成空气完美忽略。 “我今天必须得回趟拉萨。”见到书记刘强,林力气喘吁吁。 “发生什么了,慢慢说。” “就是要回去,原因回来再向您汇报。” 他将准备好的请假条放在书记办公桌上,“您要是不签,我就旷工。” 对这样的“威胁”,刘强深表无奈,“今天周三,给你准三天,够了没?” 他还真是宽容大度,这般情形仍不愠不火。 “注意安全!”不等刘强喊完,林力已夺门而去,这个“叛逆”劲,一般人是学不来的。 也多亏了中午有事耽误,否则林力怕要砸书记办公室门了。 安心等人还在为“牛鞭”的事“仰天长啸”,林力已站在了乡政府大门口,要去县里,除了因公出差乡里派车,他只有随机拦车了。 拦车,大概率只能拦到摩托车或拖拉机。 夏云此时打来电话,他对自己的“冲动男友”了如指掌,“下午回来当然可以,可不能跟领导吵架啊!” “吵架?没有啊,书记已经批了。” 午后两点多,阳光正毒,林力不多久就被晒得面红耳赤,远远望去,恰似放牧初归的牧民。 “安心,你把下午要报的材料提前送到县里,顺带捎上小林。”刘强找到安心,却见他正提着“新鲜宝贝”。 “快去吧,放回家里就跟司机出发。” “好的,书记。”他快步来到政府门口时,司机已准备就绪。 他们冲不远处的林力摁喇叭,却得到恨恨地骂,“老子又没站路中间,你特么倒是走啊!” 仔细瞧时,才看到安心在招手。 “不要这么急躁,会吃大亏的。” 车子飞快地行驶,目之所及,一片匆忙。 第53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 林力赶到拉萨已近下午六点,回到“棚户区”自己租住的小屋,一眼就看到了本该蹦蹦跳跳的女朋友。 “你是不是没吃饭呢?”虽然内心焦急,他还是忍着性子问。 “嗯,我不饿。” “走吧,先去吃饭。”林力走到女友身旁,含情脉脉地冲她点头。 “不用再费心思了,我已经下定决心回去了。” “所以我是吃完泡面剩下的桶了?” “我不想跟你吵架。” 作出这番决定,夏云算得上深思熟虑了,单从眼下形势分析,没有考上事业单位基本意味着没有工作,没有工作自然没有收入,男友的微薄工资是不足以支撑二人走向未来的。 “打工,打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尤其在拉萨。”夏云在心里深深自责。 至于回内地如何谋生,她已有了初步计划。 实在不行,还可以继承老爹的一套房子、两间商铺,终究是饿不死的。 就算哥哥要分家产,他分两套房子,五间铺子,总该知足吧。 退一万步讲,守着一套房子、一间商铺也能过活。 女孩子嘛,挣那么多钱干嘛。 林力已经完成“变身”,“你答应我留在拉萨的,你让我报考拉萨的,你说过要跟我过一辈子的……” 放在往日,夏云定会心软,可现在,她的心坚如磐石、固若金汤、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我真会杀了你的。”他使出绝招,双眼血红、怒不可遏。 “那你来吧。” 抛开法律及道德约束,林力也没有杀人勇气,何况是自己如此深爱的女友。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拳打爆了窗户玻璃。 血、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流淌,却已波澜不惊,没有半点疼痛。 “别这样折磨自己,离开我你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夏云站在林力身后,想起大学里近在咫尺的柔情万种与无尽缠绵,同样心如止水,哪怕一丝涟漪也没有泛起。 “我已经买好飞机票了,今天晚上就走。”说完拉着早已备好的行李推门而出。 血红的阳光刺得人眼生疼,林力像是被砸掉了承重墙的房子般轰然倒地,甚至呼吸都难以为继。 他给多吉打电话,“老哥,我快死了,能来救救我么?”声音低沉、颤抖。 很快,三个“狐朋狗友”凑拥而来,看着满屋狼藉与地上的斑斑血迹,赵强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跟人干架了?被人ko了?” 多吉瞪了瞪赵强,“谁在自己家跟人干架,你脑子被驴踢了?”语毕将林力拖起来。 看着鲜血仍不停地从他右手食指处慢慢渗出,芙蓉也破口大骂,“你是真不想活了?” 林力忽然痴痴地笑,“我还没吃饭呢,你们得想办法。” 但其实,夏云并未走远,眼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是啊,哪怕如何铁石心肠的人,也该有柔肠百媚的时候,何况是夏云这样的“小娇娘”。 “好歹给他个台阶,现在这样真会要命的。”夏云想,“如果带他回家见父母,他该懂得知难而退的。” 至于为何要在大学“装穷”,为何要在大学“饱尝艰辛”地做家教,除了所谓历练,怕要归结为脑子抽风了。 还可能,为了不给自卑敏感的男友压力,才让她走上了现在的“不归路”。 林力被多吉与赵强一人一只胳膊地拽着走出房间,他的手已做了简单包扎,起码血止住了。 “分就分了嘛,你个大男人,这么糟践自己能换回失去的一切么?” 芙蓉努力克制,可还是骂,“你特么到底是多稀罕女的,老子给你介绍行不?” 四人在离“贫民窟”不远的一家饭馆前停下,熟悉的发香随风而来。 一回头,还真瞥见了夏云。 “对不起,你还愿意跟我回家见长辈吗?”她问。 赵强被狗血雷人的突发“剧情”吓得两腿打抖,“你是让我们过来虐狗吗?” 芙蓉不屑,“我可不是狗,再说,林力这屌丝有演戏的天赋?” 林力狠狠朝自己右手来了一拳,鲜血再次流淌,但他确信,这不是梦境,不是幻象,更没有穿越。 多吉松开他,“滚!狗改不了吃屎!”骂完狠狠飞了一脚。 “我愿意,当然愿意,做梦都愿意。” “那我们还吃饭不?”赵强问。 “吃毛,以后别管这家伙死活。”多吉拦了辆出租车,头也不回地钻上车,很快就消失在拉萨街头。 赵强悻悻地看着芙蓉,“走吧,换个地儿坐会,反正都出来了。” 林力对三人的“消失”全然不知,他站在夏云跟前,的确像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那什么时候去呢?” “我已经买好机票了。”夏云一脸无辜。 “晚上就去?” “对啊!” 林力用不曾受伤的左手掐指计算,三天时间,加上周末,够了! “行,那我现在还能买到票吗?” 他同样用左手奋力地刷着手机,“还有票唉,我买了啊!” 这样,他们当晚就来到了夏家,呃,“贫穷实在限制了我的想象力。”面对避暑山庄式的别墅豪宅,林力头脑发晕、走道晃悠。 第一次去夏家,更是战战兢兢、唯唯诺诺。 他们像是召开民主大会,七大姑八大姨、表姐表弟、叔叔婶婶,对这将要出现在家族的男丁做最后审问。 “家哪儿的?工作怎样?父母身份……”林力脑皮发麻,精神恍惚,尤其几杯“压惊”红酒下肚后,效果显着。 他举起酒杯对夏云的父亲大声说:“哥,来,来,我敬你。”说完一饮而尽。 隔日清晨,当他从这富丽堂皇的“高级酒店”醒来时,夏云见面就说:“你这次真死定了,大家都不喜欢你。” 为了彻底断绝夏云的悲悯之情,夏母同意二人共赴林家,理由是:看了那穷山旮旯,是个人就会放弃。对此,她深信不疑。 所以在见到林父林母并切身体验山村生活后,夏云果然对林力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村里人却说林家引回了凤凰,不得了。 夏母半夜打来电话,深明大义地说:“我其实不反对你俩,明年先买房,100万的就行。” 父母总能语重心长地说:“人家娃挺好,爸妈都中意,你对她好就是对我们好,记牢了。” 夏云终于还是做了乖乖女,不管林力如何苦苦纠缠以死相逼。 她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不久,她便换了号码,就此蒸发。 第54章 雨过云散终成空 林力明白,在哪里失去,便只能去哪里找回。 返回拉萨的大概三天里,他的生活充满酒精,稍有意识便只喊喝酒,醉了就哭,有时也笑,也喊,喊夏云的名字。 三天里,他精神百倍,不断喝酒,脸色惨白,双眼血红。 因为他说,醉了的梦里总会碰见夏云,长长的浅发,粉粉的脸颊,为了延续这梦境的真实,他整晚整晚喝酒,说是只要到了白天,梦便是现实,这样多好。 三天后,赵强突然打来电话,声称独自喝酒多没劲,让林力等着,不一会儿,还真出现在了林力跟前。 赵强,没错,那个鬼斧神工的几乎处在宿舍食物链底端的人。 林力已经像个骷髅,本就消瘦的身形现在怕是经不起半点风了,可他还是拿着酒瓶,嘴里不知咕哝了什么,嚷着跟赵强一饮而尽。 “你先起来。”赵强拽起林力,一把将他拉到镜前。 “说好的就你一人来,咋还带个骷髅战士?耍赖。”林力左摇右晃,有气无力地说。 他已经病入膏肓,赵强只得夺下他手里的酒瓶,一脸严肃地说:“夏云。” “什么?下雨你不带伞啊?真二。”刚说完林力突然哭,他说自己把夏云弄丢了,再也找不着了。 赵强竟有些心疼,莫名的痛,不知眼下的情景触发了他的哪根神经。 耀眼的日光三天来头一次照进了这间房子,赵强知道除了夏云,哪怕天塌了,林力都会觉得平常。 他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夏云的新号码,说林力还好,只是有些迷糊。 林力却猛地夺下电话,边哭边喊:“宝贝儿,宝贝儿,你在哪里?” 敢情这样都有力气当劫匪啊! 赵强赶忙夺回电话,草草说了几句,摁了挂断。 “我知道我无能,我没用,我该什么都听她的,可我现在该干什吗?哦,对,抢银行。” 他又左摇右摆地站起身来,擦干眼泪,拎起酒瓶。 “你拿个酒瓶抢银行?” “别眼红,我不给你分。”林力推开赵强,扬言单干。 “这样儿,我没钱给你抢,要真抢,咱先吃饭,完了我陪你,给你放风。” 林力笑赵强,骂他太奸,可还是颤颤巍巍地跟着他往不远的小店走去。 阳光不傻,云朵却有些呆,不知给谁偷吻,脸颊一片绯红。 俩人吃完饭,林力稍稍清醒过来,赵强问他还抢不抢银行,头跟拨浪鼓一样,林力说:“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那走,我们喝酒去,不然干啥?” “你请客,我没钱了。” 赵强骂林力,你妹的,刚还耍酒疯,这么快就成明白人儿了。 “可怜的孩子。”赵强在心里默念。 夜半三更。 赵强拎着林力回到住处,像大人领着不醒事的孩子。 “闹够了早点休息。”他的话更像自言自语,林力早已像个猪了,神志不清,却仍不忘喊着夏云的名字。 “夏云,是吧?” 电话那头传来娇弱的声音:“嗯。” “从现在开始我们便不再相识,他是我兄弟,我不想看着兄弟死在你手里还一副我佛慈悲的样子。” 夏云挂了电话,泪水早已决堤,她在想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什么,却发现早已没有半点退路。 “他脾气太不稳定,又不肯改,爸妈不喜欢,距离遥远,还没钱……”夏云细数着所有问题,她说,林力怎么这么呆,他就不知道改吗? 这些话林力从来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夏云是个不愿吐露的人;还知道,自己就像被扔掉的泡面桶一样,呵,如果这样,泡面桶该无处不在,多恶心。 林力不依不饶,一周后,他做了最终决定:杀了夏云,理由是宁为玉碎,不求瓦全。 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赵强时,赵强立马递过一把小刀,告诉林力要么滚蛋,要么自尽,免得祸乱人间。 看到呆若木鸡的林力,他又接着说,再这样下去,你该走火入魔了。 林力堵得慌,心里像是总压着千斤巨石,呼吸就会痛,难怪有那首《想念是会呼吸的痛》。 “人总要有长大的时候,失恋不是捷径,但绝对是快车道,就算你自求平稳,哪怕你不愿超车。”赵强似乎自言自语,这个终日声称23年不曾恋爱的老男人。 不,老男孩。 “可我就是拿得起,放不下,你知道这有多累吗?” “没事,过个三五年就好了,说不定还拿个举重冠军什么的。”赵强说完冲林力频频点头,寓意他绝对是可塑之才。 窗外起雨了,大颗大颗的雨滴打的地面生疼,发出近乎可怕的声音。 “单身多好,你看,那男的多可怜。” 林力顺着赵强所指之处看去,女孩子大概生气了,头也不回地打着仅有的雨伞走开,男孩儿却还站在原地,大抵只有发愣的份了。 “怎么的?触景生情了?”赵强见林力一动不动,只有讽刺。 “你不觉得那女的眼熟吗?” “谁?” 呵呵,呵呵,俩人对笑,赵强终于还是说,好吧,你眼神真好! 人性肯定本恶,看到赵强眼中掠过忧伤,林力赶忙往他伤口上撒盐,怎么的,这么快就把女神忘了? “你不都说了吗?女神要是没点矜持,没点能耐,如何贵为天神。” “要知道我只是凡人,人神恋,千百年来只有董永那个走狗屎运的人了。” “你看,那男的,好可怜。”赵强自言自语了许久。 可不知何时,女孩儿又出现在男孩儿身边,替他撑伞,帮他擦雨,嘴里不知说些什么,一会儿俩人便消失在天水一色的混沌中。 “呵呵,单身真好。” “还能不能跟警察叔叔好好说话了?” 林力终于拨通了夏云的电话,他有一肚子话说,可当已经有些陌生的熟悉声音再次浮现在耳畔时,先前准备的一切都是那般苍白,如此无力。 “哦,呃,最近还好吧?” 电话那头有些迟疑,可还是说:“嗯,挺好的。” 林力嘴角泛起一丝浅笑,他在等夏云开口,似乎她的话少了些什么。 风吹过高高的山崖,落进山谷,一转眼便呼啸而至,查古的风总是太过狰狞,只要稍加留意,就可以听见呼呼的声响,不像大城市,风里满是柔弱。 俩人似乎都在等着什么,不久便传来夏云的声音:“你有什么事吗?” 林力感到有些冰冷的脸正朝自己逼近,一张张、一面面,心微微颤了一下,定了几秒,说,“哦,没事。”声音如此轻,甚至听不清楚,辨不明了。 夏云挂了电话,她已经心如止水,就算大风大浪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大概从男孩儿到男人的转变是漫长的,失恋不是捷径,却是某种催化剂,像青苹果遇到乙烯一样。 林力终于安定下来,稳稳地留在这异乡的山村了,青春早已呼啸而去,他明白,这个世上,除了爱情,还有更多需要斟酌的东西,人不能自私,这是做人的难处,也是衡量成熟的唯一标尺。 林力常认为在感情上,夏云是师父,他是弟子,学艺成功的他就该独闯江湖,师父是不能厮守终身的人,至于杨过与小龙女,虽然艳羡,只能眼馋。 其实,他更像令狐冲,对小师妹爱得再深,终究还是遇见了任盈盈,那相守白头的人。 只是当下,他需要苦练武艺,唯此而已。 第55章 爱情留下的折磨 可是,就算这样,林力还是整夜整夜地梦到夏云,他不知道这梦要持续多久,两个月里,每每如此,场场如斯,哪怕是痛苦的画面,也那么温馨、甜蜜,难以释怀。 感情啊,如果可以,不触碰可好? 林力想,找个女孩儿过日子也好,什么情情爱爱,说到底,不过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无论何方败下阵来,痛总是不可避免。既然如此,何不在需要谈婚论嫁的时候找个同样境遇的女孩子?既然无从探知,何必爱到撕心裂肺、死去活来。 他把这想法告诉父母时,脑子里不由浮现出这般画面:父亲依旧只是一根紧着一根地吸烟,烟圈升腾,母亲就跟着叹息。 可这次,母亲却少有的义愤填膺,她说,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娃都想些啥? 林力挂了电话,有些不知所措,他想逃离这座山村,逃离这满是伤痕的地方。风肆无忌惮地吹来,野性十足,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辨不明方向。 十几年不曾联系的发小小强不知为何给林力打了电话,他说,北京还好,只是一直漂着的感觉让人心慌,还是希望早点回家,一种落叶归根的凄凉。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隔着电波,林力感到小强略有尴尬,过了很久,他才说,其实打工没什么不好的。 村里人讲,初中不曾毕业的小强已经坐拥几家“小店”了。 林力淡淡浅笑,他在想,是谁说人年轻时一定要疯狂一次,不管为了某人,还是某事。的确,有些人疯狂了,成长了;可还有些人,疯狂了,发疯了。 他感到犹豫彷徨,这里让他既留恋又痛恨,或者说,需要导火索,留下或者离开,的确是个问题。 入职一年,就算是头猪,也该懂行业规则,守住“铁饭碗”如履平地,升值“铁饭碗”难若登天。 这不,一早便被电话吵醒,看着某某领导有些让人胆战的号码,他赶忙一骨碌爬将起来,胡乱一番穿着来到办公室,要知道,休息日领导打电话定是有要事将发的征兆,好在林力早便习惯了这番情形,只是“心有不甘”不愿“就此沉沦”的他仍是面有不悦,尤其在看着别人休息的时候。 安心休假了,他便没了依靠。 “这里有个急件,你赶紧弄下。”领导说完,似乎看出林力眉宇间的一丝不悦,接着说,辛苦了。 林力有些木讷,只是许久才说,哦,没事。 他知道心比眼低、命比纸薄的自己绝不是为人民服务的料,一年的“安稳”生活磨去了他的太多意气和勇气,却唯独没有磨平最该被磨平的棱角。 所以领导刚走,他就骂,凭什么别人玩,要我加班,完了还要这里那里的问题,主要是,他人虽不是平步青云,却至少春风得意,而自己,似乎总被领导盯在眼中,一副“要走赶紧滚,不走别逼逼”的情形。 每当这时,他便更加痛恨夏云,要不是我傻,要不是她贼,鬼才在这井口之大的一片天下苟延残喘,他该是站在舞台中央的人,只是如此论断的人却铸就了如今躲在角落里任人奚落的小丑,思来备感心伤。 这就是所谓年轻就要为了某人某事疯狂的代价? 如若这番,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该是不二之选,可挥动衣袖时,却发现不是带不带走云彩,而是带不走心,一颗早已安逸的心。 大概这时,地震、火灾、海啸等自然灾害才足以让林力下定决心,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呵! 辞职的朋友告诉林力选择很重要,不要把未知当成美好,因为美好未必未知。有鉴于此,林力时而选择已知,偶尔选择未知,但他明白,路在脚下,就算崎岖,哪怕坍塌,也要走完,偶尔抄抄小径,试试别的道路,目的地却是雷打不动的。 县城很小,山村更小,风大,云薄。 有时,林力只愿安安稳稳地活着,不打扰别人,不被别人打扰,想来真好。 可身处乱世的我们总是身不由己,信息爆炸时代的地球村总会抬头不见低头见地遇到生生错过的人。林力相信爱情里没有对与错,只有伤与痛,赵强骂他,人家都不要你了,还这么煽情,真该死。 林力的确该死,因为在看到夏云和别人晒甜蜜照片的时候,他仍在想,要是我有钱点儿,长得帅点儿,对她更好点儿,夏云身旁的人该是自己吧! 这种人间惨剧只有旁观者清了,朋友们全都小心翼翼噤若寒蝉,对林力的事绝口不提,可当他们在朋友圈看到那样的照片时,赵强还是本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慈悲心怀对林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其实大家一开始就都这么认为,只有你傻,要知道女孩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说走就走,什么借口都是搪塞,人家总不至于直接说她看不上你了吧?该长大了,小子。” 长大,就是要试着变成那类自己从小一直鄙视、不屑的人,变成自己发誓不会变成的人。 奇怪的是,说好的上帝在关掉一扇门的同时会打开一扇窗呢?哪怕只是天窗,林力终于还是没有看到。 时机未到,或许真的该再给时间一些时间,让过去慢慢过去。每个人都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遇见陌生的人,否则所谓精彩人生如何演绎? 赵强听林力啰唆了许久,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是你的,随她去吧。” 林力说:“我明明已经放下了啊!她为什么还要刺激我?” “人家哪有心思再刺激你这个过去时,是你自己刺激自己罢了。” 爱情从来都是神奇的,就像林力,女朋友走后仍在用几个月时间反复责备自己,听心在滴血的声音,那是否也是美妙音符、天籁之音? 不过,他还是明白了所谓爱情需要物质基础只是要求两人尽量保持同步,就算别人不说,自己也该懂得,盲目乐观、过度信任都是不可取的,两个社会层面不同的人大概没有什么可以维系彼此曾经的海誓山盟、地老天荒吧。 他知道,自己窝在小山城,扎根基层,夏云已远赴大城市,遇到的人,经历的事,看到的风景,自己是很难想象的,就算何等纠缠,日子不用久,俩人也该走不同的路了。 可难道他之前没有察觉到危机感吗?他还真不傻,可他宁愿选择相信,结果便是沦为井底之蛙,如今只是坐井喟叹了。 为了爬出井底,林力很努力地学,他知道社会就这样,平淡常被认为窝囊,为了不窝囊,必须人贱合一,必须适应规则。 因为他明白,自己终于还是要遇到陌生的人,遇到对的人,遇到任盈盈,如果他可以成为令狐冲的话。 第56章 病急不可乱投医 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话: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新的感情。不知何故,听到这样的话,林力的心生生地疼,手心竟有些冒汗,但他明白,这话在理、在情。 在与夏云分手后的这几个月里,他已由“半罐啤酒人”成功进阶为“醉神”了,每天临近下班,他就在乡政府对面的小商店里买二锅头,一瓶500毫升的白酒,往往四五个小时便能消灭殆尽,如果还能吐槽,他一定蹲坐在墙角,恨恨地骂:“来,来啊,喝!你特么的倒……倒是来啊!” 鬼知道他在骂谁,或者与谁较劲。 酒量是可以练出来的,真的,林力是活脱脱的例子。 刘强对此颇为担忧,且不说整日无心工作带来的不良影响,4200米海拔的高原,喝酒猝死的惨痛教训仍然历历在目。 “安心,让他搬到你们宿舍,好歹有个照应。” 安心照做,虽然林力一直嚷嚷着不跟猪住,更不会搬进猪窝,终究架不住书记“命令”。 安心不加班时,便同林力讲些“荤段子”,这货总能嗤之以鼻,久而久之,王亮极度反感,“你们俩糙老爷们有点讲究行不?荤段子里的姑娘是能跑出来泡你们还是咋的?” 作为林力的学长,王亮对所谓恋爱的论断是,能动手就别动嘴,光说不练可不行。 刘强让安心照看林力的做法奏效了,因为在经历一番寒彻骨后,虽未得梅花扑鼻香,“醉神”终于还是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一个人逛街、买东西、读书、工作,不再嚷嚷着喝酒干架了。夕阳的余晖总能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抬头仰望苍穹,也总能瞥见久违的浮云,如果风儿吹来,大概不会吹走他的影子吧。 查古的夏天总是如此静谧,天空总是如此湛蓝,信步走在乡间小径,风儿吹过的庄稼香气扑鼻而来,到处都是万物生长的声音,只要用心听,用力听。 时间的确是最好的良药,可却苦口。入口即化的苦涩,渗透到每根神经,每一寸肌肤。药奏效了,它告诉林力,试着认识点女孩子,就算被当成流氓,哪怕真的成为流氓,也只是抱着找个女孩儿过日子的初衷,算起来该是不会构成流氓罪的。 这样的话,夏云的闺蜜,那只狐狸,也说过,林力哭笑不得。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他开动脑筋,想方设法认识女孩子,却始终无功而返。大概上帝真的醉了,醉得一塌糊涂;或者他很清醒,清醒得想看戏,看一出小丑自导自演的戏。 “佛与蜘蛛的故事听过吧?”安心问,这是他下班之后少有的正经话。 “嗯,别讲道理,打住。” 但内心里,林力一点不排斥,他开始试着接触女生,世界何其小,小得一转身,便能遇见故人,遇见陌生的人,遇见新的路口,遇见美的风景。 他打开卸载已久又重新下载的qq,一眨眼便在附近的人里看到了她,也看到了那个蓦然回首寻觅千百度的人儿,可能素未谋面备感亲切才是王道,他忽然精神抖擞、心旷神怡。 那天,安心的“荤段子”甚至让林力觉得恶心。 “认识女孩子就要勇敢上,嗯,对,上!”他神情严厉、表情夸张。 林力没有理睬,不大一会儿,这莫名其妙的亲切就让他心虚,甚至心慌,借用许嵩的歌词:这矫情的措辞结构,经历过的人会懂。 他犹豫再三,还是发出两个字:你好。 大概是被网络流氓吓怕了,女孩久未回复,可第二天,林力还是收到了她或许出于礼貌的回复:你好。 呵呵,你好,你好,不过这还是让林力顺利加到了女孩的qq,一个美得有些超凡脱俗的萌妹子。 这让林力的心虚、恐慌倍增,虽然男孩子都喜欢美女,可美女也都是喜欢帅哥的呀!是该流氓一次还是赶紧知难而退,尤其在尚未痊愈的时候,如果伤口再被撒些盐,有些后怕。 事实上,林力虽然并没有因为夏云的离去而对所有女孩儿避之千里,却始终有些怕,好像每个女孩身上都披着厚厚的刺,稍有不慎便会有被刺伤的可能。 显然,他不是当流氓的料,几天里,他甚至只是偷偷地看了女孩儿的qq空间,连名字都不知道。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拜托,他甚至只是看了她的照片! 林力赶紧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自言自语道:“别犯二,这种天神级别的人物咱就别想了,还不嫌自己惨?” 他想到赵强,赶忙拨通了他的电话。 “说,啥事?”赵强似乎没睡醒,林力可以想象到他睡眼蒙眬、一脸不爽的样子。 “要出大事的节奏,真的,不骗你。” “咋了,你把夏云杀了?警察在通缉你?” 赵强好像来了精神,听到要发生大事,格外激动。 “能不开玩笑,好好说话吗?” “嗯,快说。” “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陌生人,而且难以自拔。” “电影看多了,还是酒喝懵了?” 林力顿时有些后怕,脊梁骨发凉,他想是不是为了走出感情阴影,自己杜撰出来的完美爱人,或者干脆就是自己在跟自己谈恋爱。 越想越怕,可他还是禁不住关注女孩的每条动态,每张照片,每篇日志。 夜总是迟迟不愿归去,风柔弱得跟纤细的女孩子一样,一点儿也没有查古狂风该有的样子,这让人很不习惯,甚至有些失落。 休息日林力总会把自己泡在拉萨网吧,直到夜色浸透每一寸土地,才一个人信步在街上游走,像孤魂野鬼、行尸走肉。 他被吓到了,觉得自己身患绝症,如果不及时救治,怕有魂归西天的可能。 “美女,看你也是北蕃大学的,我们好像还是一个院系呢!”在赵强的怂恿下,林力“无奈”地发出了上面的讯息。 对这种老套的搭讪,美女没有反应,林力这才感慨,“唉,怎么会听赵强这个单身屌丝的建议。” 他问安心,“安哥,你这么会讲段子,嫂子该不会是这样忽悠来的吧?” 安心正在用他自制的高端设备k歌,情到深处,不免撕心裂肺,“啊,什么?” 林力连连摇头,“没事没事,想跟你学唱歌呢!” 第57章 神经错乱太吓人 作为打小“五音不全”的选手,林力无论如何歌唱,声音总能分外凄惨,如果夜幕降临,常被误认为“狼嚎”,鬼哭狼嚎正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代名词。 安心呢,之所为如此猖狂,好歹音质音色较佳,“成名”歌曲拿出来,在查古乡,算得上天籁之音了。 他的成名歌很多,凡是歌曲,只要有点知名度,基本都会。 林力在这方面再次受挫,他努力搜寻兴趣爱好,一会儿练字、一会儿写诗、一会儿下棋,能想到的事全都乱试一通,始终没有哪样上手,更别提拿出手了。 这样的情形下,他只得再次依靠酒精,“靠一点酒精的麻醉才能够睡去”绝非瞎扯,有时喝醉了,仍忘不了哭闹、忘不了夏云、忘不了发神经。 至于qq上图谋结识的美女,可能只是夏云的影子,或者干脆某种替代物,二人多少有些神似。 他会同安心讲,安哥,我可能要孤独终老了,除了夏云,其他女孩子都不感兴趣,咋办? 林父林母同样为儿子的终身大事着急,仍然对夏云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念念不忘,他们已是垂暮之人,每每心酸,总不忘数落林力:多好的娃啊!你说你咋就不懂得稀罕人家呢? 林力只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咽,高攀这样的苦父母是无法知晓的。 可不久,他们便不再提及夏云,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无奈的林力有时只得这般安慰母亲:实在不行就随便找个女孩儿,不管怎样,你和我爸年纪大了。 说完这些话,他还是心疼,胸口堵得慌。 他不断告诫自己,在哪里跌倒,便一定要在哪里爬起,可他到底在何处跌倒,实在无法探究了。 所以在有情绪的时候,他告诫自己:还有很多人艳羡这份工作呢,你确定真要就此沉沦?确定让别人觉得你连“混日子”都“混”不下去? 父母屡屡教诲:心不要太大,年轻人有想法当然是好的,可一定要脚踏实地,安安稳稳的多好,爸妈又不图啥。 可能他们图的是安稳,“公门中人”是多少农人,尤其饱经沧桑的农人艳羡的职位,也难怪会有“宁要月薪三千公务员,不选日薪三百业务员”的说法。 父母常说的话是,村里某某今年做生意亏了多少,还要起早贪黑,劳心的很呐! 因此,尽管对眼下生活极为失落,林力终于还是无法放弃,尤其不愿再让父母忧心。可他知道,父母一直都在忧心,担心他的“终身大事”。 二十二三岁,工作稳定,在二老眼里,该成家了。 成家立业,这样的古训不知荼毒了多少五好青年,尤其在“成家”当头时,甚至让人“谈婚色变”。 姐姐打来电话,说母亲一直在张罗如何早日解决他们的“头等大事”,还说要将村里某某的女儿介绍给他。 林力赶忙跟母亲通电话,说了些工作要紧的废话,匆匆挂断,却陷入深深的沉思中,他在想,老天看戏也该看够了吧? 他旧事重提,长大的意义究竟何在?是为了不让父母辛劳还是简单的传宗接代? 显然,父母视传宗接代这个千百年流传的训诫甚过一切。 父亲虽然不再外出务工了,却依旧终日忙碌,下地干农活,上山挖草药,工地打零工,凡此种种,只要能不让自己闲着,不让自己的心闲着,无论怎样的活,他都干。 林力无能为力,他总在设想要是自己没有坚持入藏会怎样。有时,他对小强的艳羡让他浮躁难耐,生命总是这样,如果可以回放,可以再来一次,或者从老活到小,大概很多人都不会扼腕叹息吧。 可是,生活是不绝会再来一次的,生命不能承受的轻与不堪忍受的重往往一样,就像会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因为它的重量,但却跟重量别无异样。 回首,不是为了怀念,有时只是看看来时的路,路上的风景,擦肩而过的人。如果回首是一幅美丽画卷,这便是幸福。 可为什么,那么多人在回首的时候都会懊悔?为什么那么多人看不到想看到的画卷?甚至,在回首的时候,心会痛,泪会流?莫不是这只是成长道路上必不可少的坎坷?还是画卷里不可或缺的因子? 林力跟父母电话通得不再像以往那么频繁了,也没那么多话了,只是照例每周一次,说些不痛不痒、索然无味的东西。 每次将要挂断电话时,父母之一都要唠叨,你也不小了,结婚的事一定要放在心上。 林力无言以对,语塞难受,但他分明有很多话想说,一个人的时候,他甚至可以自言自语很久,可以扮演两个角色,可以自己把自己感动哭,自己把自己打击哭,而后自己把自己安慰好。 嗨,世上这样的人儿定是不谙世事却又饱受打击的小年轻吧。 林力的伤感无处不在,他会因为下雨不想上班,因为云雾感到烦躁,因为感慨世事黯然落泪,因为目睹光阴匆匆吟诗唱词。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回首伤神,不关乎成就,不在于何人,否则怎会有那么多“想当年”“要不是”“我朋友”呢?林力总有不断“伤神”的理由,伤得自己遍体鳞伤,伤得自己有些神经质。 他一直在想,如果可以,能回到过去,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可就算回到过去,有一件事,他还会去做,那就是爱上夏云,一厢情愿、不可救药、肝脑涂地、死心塌地。 所以,还是别回去的好,不然又能怎样? “喂,今天还有材料要报哦,不要忘了啊!”安心拍了拍办公桌。 “你帮我写写嘛。” “不是不帮你,再这样下去该上医院了,我是为你好。” “哦,可是要写什么呢?” 安心没有正面回应,阳光总该驱散一切晦暗了,正如查古万里无云的晴空与一碧如洗的纯净。 “再这么神神叨叨,别人真该以为我神经病了。”林力没有发声。 第58章 不会长大的孩子 为了摆脱终日神经兮兮的苦恼,在听完安心的一番经验之谈后,林力还是鼓足勇气,做了一次十足的流氓,讨要到了女孩的电话号码。 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半点勇气拨通这难能可贵的号码,或许只是因为做贼心虚、动机不纯的缘故吧! 安心为此深表羞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如此扭扭捏捏。”话语与旁人的吐槽如出一辙。 她叫兮雨,果然人如其名,不仅女神气息十足,就连名字,也仿佛远在天边。主要是,林力觉得自己心里始终被夏云占着。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往往才能结束上段感情,可如果只是为了结束上段感情去喜欢别人,那绝对是动机不纯的。 林力很木讷,深陷如此怪圈不能自拔,他怕会错过眼前这个可能对的人,更怕再次遇见不对的人,如果只是做朋友,那该是极好的。 可问题是,除了夏云,兮雨绝对是第一个让林力再次有了对别的女孩儿怦然心动的人儿,他不信一见钟情,却因为兮雨相信感情,相信雨也是可以抓得住的。 不知道这是否又是老天的恶作剧,还是真的在为林力打开一扇窗,一扇通往天堂的窗。 赵强骂林力,都什么年代了,你要还这么扭扭捏捏、慢慢腾腾,女孩儿该被别人追走了,别怪没提醒你,说出来总是好的,行就行,不行拉倒,反正也认识不久,全当没认识。 这理论倒也不算新鲜,只是着实用在他人身上时,却绝对如坐针毡。想来的确刺激,一个甚至从不认识的人冲上来一句喜欢你,威力可想而知。 尤其穷屌丝如此做,吓不死人也至少吓个半瘫。 大概林力始终不明白该如何迈出第一步,是否屌丝只是注定孤独终老,既然如此,上帝实在太过无聊,总爱创造一些“玩偶”给他演戏,演这么苦的戏,演这么悲情的戏。 真的,上帝肯定创造了太多“玩偶”,以至于当你以为上帝抛弃你时,他根本无暇顾及,那么多“玩偶”,上帝何故宠幸于你? 天空放晴,一片蔚蓝。不久前还疾风骤雨一片狰狞的外界一会儿便如此平静,阳光透过云层发出金灿灿的光,柔柔地打在地上,打在人的脸上,打在人的心上。 夏天终于还是极不情愿地走开了,三个月,有时很短,短得林力一不小心就同夏云度过了十个三个月;三个月,有时很长,长得整个夏季都被熬成了秋。如今秋意来袭,寒意刺骨。 放下,是一个我们都会说,却没人愿意接受的词。就算放下,又放在哪里?是否还要放在眼线可以触及的地方? 林力觉得自己一定把兮雨当成夏云了,其实也是,一个是云,一个是雨,不都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不然徐志摩怎么会说: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不对,不是带走云彩,而是云彩自己就会跑掉,不管如何挥舞衣袖。 可是秋天都来了,秋天不是收获的季节吗?秋天不是才该遇到该遇到的人吗?秋天来的时候,满地的香气,满眼的喜悦,为何林力却依旧满目疮痍、满心荒凉? 终于还是要喂饱自己的肚子,喂饱自己的灵魂。设想踽踽独行的美,如果没有灵魂,走起来一定会饿肚子,有时,灵魂真的存在,它总在你身旁,除了影子,怕是只用灵魂了。 林力向书记刘强申请休假,马上就得到了批准,“回去好好散散心,不要在该动脑子的年龄动感情。” 这话何其深奥,林力讳莫如深,他迟疑地看着书记,“是不是我工作没做好?” 刘强只是摆摆手:“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吧,明天就可以走了。” 再次返回故土,林力心情沉重,因为那些嚷嚷着林家引回“凤凰”的人总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从父母无声的叹息中,他深感罪孽深重。 他给兮雨打电话,女孩问,“你谁啊?” 林力故作熟悉,“呃,最近挺好的,你呢?” 女孩挂断电话,林力却在继续。 “嗯,天凉了要多穿点衣服,我在家挺好的。” 他絮絮叨叨、嘘寒问暖,像极了热恋中的人儿。 但只要自己清楚,这荒唐的“闹剧”不过是为了让父母悬着的心暂时得到安放。 头两天里,除了因为氧气较高原充足而带来的昏昏欲睡,林力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兮雨打电话,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尽管电话时时未接通,就算接通,也会被草草挂断。 第三天起,他便只得对着空气“演戏”,“你跟我急有什么用,结婚这么大的事得跟家里人商量啊!” 母亲听得清楚,她问,“人家姑娘都愿意跟你结婚了,你还不急,咋能不急呢?” 这种本就杜撰出来的事林力是无法向父母言明的,深秋季节,一片荒凉。门前的大树上,光秃秃的树干随着秋风四处摇曳,石桥下的小溪早已被荒草遮蔽,一些支流也渐渐干涸。 “人家小强都快结婚了。”父亲蹲坐在门前的石碾盘上,烟圈起舞,声音低沉、浑厚。 “爸,我们乡上三十好几没结婚的人多的是,你操啥心嘛。” 父亲将烟抽得“吧嗒吧嗒”响,母亲便跟着叹息,“唉,你们现在这年轻人,三十多岁还玩不够,在想啥呢?” 林力于是列举了种种窘境,不等他讲完,父亲便接话,都怪我没本事,上次来咱家那女娃是城里人吧? 秋风萧瑟,夜幕就要来临了。 父亲从柴房抱来一捆柴火,久未吐烟的土炕便呼哧呼哧地冒气滚滚浓烟。 “爸,我会抓紧时间的,等攒够了彩礼钱就结婚。” “我和你妈给你帮不上大忙,也不会添乱,遇到合适的就抓住咯,别再错过了。” “嗯,会的。”林力别过脸,原来所谓的长大只是为了徒增父母的更多忧愁,他努力地想要搜寻出一些词句,却终究没有找出哪怕只言片语的搪塞。 “就是这些话,你现在也长大了,啥理儿都懂,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就知足了。” 第59章 红发青年的挑衅 林力选择放弃,是的,雨是抓不住的。 实际上,在经过几次莫名其妙的电话骚扰后,女孩已将他拉黑了。 癞蛤蟆终究是吃不了天鹅肉的。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只得欺骗父母,“我和她吵架了,而且本来就是谈着玩的。” 母亲接连叹息,父亲却洞若观火,“往后再找,尽量找农村的,人家城里娃我们高攀不起,一定得脚踏实地。” 为了散心,林力拨通了表哥电话,“嗯,来店里玩,今天客人少。” 他便好奇,表哥在经历了与“合伙人”惨痛失败的教训后,着实伤了元气,本已还完的外债再次“高筑”,8万块的“违约金”让他如坐针毡,好在师傅老张尚未泯灭最后的一丝人性,宽限了许多时日,这才东拼西凑地了结了一番风波。 媳妇王莎始终不离不弃,这也让刘志飞壮志凌云,这不,他的新理发店再次开张,表弟依旧跟着他,几个“黄毛”老客经常捧场,生意虽不如以往,多少积攒了些许人气。 反观老张算计来的老店,几乎已门可罗雀了。 人呐,真不能干闷良心的事,人在做天在看啊。 林力在表哥的电话指引下顺利来到了理发店,三个表兄弟久未相见,一番寒暄客套在所难免,还是王莎从旁提议,“今天生意欠佳,干脆休息一天吧,你们难得相聚,好好去家里玩玩。” 这样,四人一拍即合,很快在附近的熟食店买好下酒菜,林力将欲付款时,刘志飞拦住他,“好不容易回来,怎么得也让哥表示表示嘛。” 刘超、王莎纷纷赞同。 头一次与亲人喝酒,林力贼胆包天,他的“醉神”称号绝非唬人,“那这样吧,一人一瓶,整点白的,省事。” 刘志飞惊叹,“你不是都不喝的吗?酒量这么大了?” 刘超也附和,“是啊,哥,之前不是一罐啤酒都喝不完么?” 林力苦笑,“我也不想把酒量练得这么好,世事不由人呐。” 三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苦酒入喉心作痛,一杯下肚,可能太急,林力已面色潮红。 他问,“哥,你是啥时候新开的店呢?” “不长,小半年吧,嗨,那件事你也知道,好在你嫂子一直不离不弃、同甘共苦才让人渡过难关。” 他们推杯换盏,不大一会儿便酒精上头,林力发酒疯的形式仍是思念故人,他说,“人家不要我了,嫌我没钱,可我有什么办法呢?” 刘志飞安慰,“你啊,终究还是个孩子,多谈几次恋爱就好了。” 王莎见三人已微醺,张罗着给他们煮面,夜色尚早,朦朦胧胧的路灯映衬着灰蒙蒙的天,似是预示着什么。 刘志飞习惯性地帮媳妇“打下手”,她却连连劝阻,“你们好好喝,总这样让超超和林子笑话。” 他便知趣地退出厨房,三人的中场休息有些冷场,刘志飞问,“林子,工作咋样?” “可能要去养牛了。” “啊?你不是考的公务员吗,怎么还要养牛?” “在西藏不养牛还干啥呢?”林力刚说完,就觉得措辞熟悉,是啊!不算久远的从前,父亲也这般“啰嗦”。 吃过面,三人酒劲褪去一些,虽然面色微红,意识还算清醒,刘超举起酒杯,“哥,要不我们出去喝点吧?” “为什么?” “呃,我女朋友刚发消息了……” “让她来家里啊,我再煮点饭,冰箱里还有菜,够吃。”王莎打开冰箱门,坦诚相见。 “她不好意思来的。”刘超不敢直视王莎,这种畸形的心理让他觉得燥热,连忙再次举起酒杯。 “嗯,那也行,但得说好,出去吃饭我请客,不然就算了。”林力对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兴致勃勃,他匆匆起身,“走吧,哥,带上嫂子,我们去撸个串,喝点啤的,正好解酒。” 刘志飞看着王莎,似乎在等她做最终裁决。 “去可以,但你们仨都上头了,还是把弟妹喊过来吧,家里毕竟安全。”她看着刘超,刘超便垂着头,二人并未对视。 “实在不行我先陪她吃饭,晚点再过来。”刘超瓮声瓮气的样子与他阳光爽朗的形象大相径庭。 可能他在想,嫂子啊嫂子,你这婀娜多姿的身躯让人想入非非,女友又长相一般,怎能自取其辱呢? 王莎只得妥协,“那行,你们仨去吧,我就不凑热闹了,早点回来,别喝醉就好。” 得到媳妇允诺的刘志飞如同出笼羁鸟,林力也跟着高兴,“还是要说清楚,我埋单。”他一再强调。 但其实,刘志飞与媳妇二人的生活费已捉襟见肘,刘超呢,为了缓解堂哥压力,自新店营业以来,除了拿点房租费应急,甚至没有一分工资,就连与女友约会,也总动用“老本”。 他们来到不远处的一个烧烤摊前,刘超接到女友,四人便在摊前选了位置,借着酒劲,林力大声喊,“老板,老板。” 一位二十出头的红发青年应声而至,“你们吃点什么?”他似乎颇为烦躁,面色狰狞。 “弟妹有没有想吃的?”林力奉行女士优先原则,他的风头甚至盖过了刘志飞。 “没有,随便吧。”女孩略显拘束,一双聚光的小眼睛四处躲闪,声音微弱。 “你们这有酒吗?”林力接着问红毛。 “我们这是烧烤摊,要喝酒自己去买。”他极不耐烦地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商店。 刘志飞见状,拉了拉林力衣角,“不行换一家吧,烧烤到处都有。” 但这不经意的话刺激到了红毛,他怒目相向,厉声喝道,“你们特么到底要干啥,吃的也不点,不吃就快走!” 酒精在晚风的轻抚下占了上风,林力窜起身,“咋的,要干架吗?”他双拳紧握、挺胸抬头。 红发青年绝对是易燃易爆品,不等林力做好准备,他的一记“闪电拳”霎时袭来,直打的人眼冒金星、鼻血横流。 为了挽回作为男人的尊严,尤其在女生面前,林力不管不顾地发起绝地反击。后来,据表哥讲,“以后再不要喝酒了,要不是老板来的及时,怕是要出大事。” 表哥的话不假,因为林力的“熊猫眼”着实维持了好些日子,就连父亲也诧异,“你啥时候学会打架了?” 男人心,同样是海底针,尤其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 第60章 不可多得的狠人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林力一直在想,作为一个“混吃等死”的“公门中人”,如何才能实现自身价值?或者说,如何才能在遵纪守法的前提下快速积累财富。 因为在与红毛发生冲突时,除了飞来飞去的拳脚,那家伙还趾高气昂地骂,“你个小瘪三,穷到吃路边摊了还装大尾巴狼。” 这也是林力敢于“绝地反击”的重要因素。 钱,自始至终都能左右大多数穷人的思维。 假期快要结束时,林力把父母叫在身旁,他的“熊猫眼”已经恢复如常了,积压许久的“想法”也需要得到倾诉。 “爸,再怎么样也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你跟我妈得把身体照顾好,别的事我自己会上心的。” “啥时候你结婚了爸妈就不操心了。”母亲的话刚说完,父亲就接着补充,“我们身体都好,不要总操心家里,在外要好好工作,自己把自己照看好。” 林力还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嗯,都会好起来的。”他似乎用尽全力。 隔日,买好返藏车票,他便再次踏上了“坐上火车去拉萨”的旅途。 不,应该是征途。 广播里仍旧不合时宜地播放着熟悉的音乐,他给赵强打电话,“听说你要辞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头久久无语,半晌才说,“你该懂我的。” 果然,一周后的某个下午,赵强的辞职申请得到了同意,他说铁饭碗虽然不错,可绝不是自己追求的。如果活得不快乐,回首的时候满眼空茫,那是对生命的不尊重、不珍惜。 这样的念头他已经酝酿了很久,只是一直怕家人反对,可终日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按他的说法,是个人,都应该感觉到不自在,尤其在二十几岁一无所有的时候。 林力听说这消息时赵强已经离开了工作单位,可他还是在拉萨等到了林力,多吉与芙蓉应邀而来,四人当晚喝得烂醉,多吉与芙蓉更是不省人事。 但他们还是努力地骂,“听说你还是被人家甩了?当个男人不行吗?非要做狗,还是个不合格的舔狗。” 林力无言以对,他的眼里满是泪花,是啊,恋爱从来都讲究门当户对,尤其在面临柴米油盐酱醋茶这等凡事的时候。 赵强呢,经历了学无所用用无所长的一年时光,在与领导同事一番你侬我侬的和气甜蜜里认清了自我,“人嘛,总要有所选择。”他满怀深意地笑,却格外苦,宽大的五官布满褶子,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送别二人后,赵强骂林力,一直不停地骂,你个二百五,你个神经病,你个哈巴狗,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为一个已经不要你的人苦守,走,跟我走,咱回去,天地这么大,还能饿死不成?还能再也遇不到好姑娘不成? 林力无话,可等赵强不骂他时,又说,不怪她,是我自己无能、没用,要是能中个头彩,她该不会离我而去的。 “中彩票?你是得多无能!知道自己无能还不赶紧想办法?就你这样只能混日子,还真以为能熬出头来?” 似乎觉得不得劲,赵强又接着说,女孩子,就算再好,也会权衡,生活在现实的世界里,什么都得努力。上学时你恬不知耻地主动与老师“唱双簧”,现在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哦,对,你那样的努力在这行里狗屁不通。 赵强的话让林力这个烂醉如泥的人醍醐灌顶,人们说酒后吐真言,酒后不一定吐真言,但一定吐的是平日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所以林力说,有时我真恨自己,这才“混”了多久,却早就磨灭了当年的雄心壮志,也找不到出路,如果让我辞职,我怕,怕自己已经被这社会遗弃,怕要做这“美丽世界的孤儿”。 “狗屁,你还是放不下人家,真是见过贱人,没见过你这样的贱人。想想十年后的自己,如果还是这般模样,你对得起谁?对得起未来的弟妹?” “可我就是怕了,不管对工作还是感情,你个二十多年不谈恋爱的人知道啥玩意儿,少在我面前装,道理我也会说,我也懂,懂又咋样?” “对,老娘是不谈恋爱,可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生活,而且我也知道你未来的嫂子想要什么,你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为了一个女人这样糟践自己,这样悲观失望,这样不可理喻,真特么丢人。” 俩人不知如何爬到宾馆,赵强似乎真的生气了,一路上再也没跟林力说话。夜有些深,深不见底,街上已经见不到行人,就连车辆也少得可怜。 “我会走出来,可你得给我时间。” 赵强扭头白了林力一样,发出“呵呵”的声音,有些无奈,还有些心痛。 “时间,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可难道要一辈子都这样?还是三年五年?真的醒醒吧,人家的甜蜜照都晒得满天飞了,你要真放不下她,就该找个更好的,保准马上放下。” 说完,他又补充:虽然你还放不下她,可对下一个女孩子,一定要比对她还好,不要让自己再陷进去了,这是个无底旋涡。 林力想起赵强家的“小妮子”,再看着眼前竟然有些深情款款的赵强,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他说,行了,都是还在默默舔舐伤口的狼,何故演得如此悲凉。 “你打算去哪儿?干什么?” “只要能赚钱,不违法乱纪,哪儿都一样。” “世界那么大,你先去看看,回头喊我。” “一定别忘了自己想要什么生活,否则你将不得不用更多时间去应付你不想要的生活。” “是否还能再给自己充裕的时间?”林力默念。 生活总会败给现实,就像夏云,在经历了校园恋情的苦痛折磨后,她很快便与同样家境殷实的某“官二代”走在了一起,门当户对、皆大欢喜。 至于林力,不过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匆匆过客,匆匆来、匆匆逝,过客总会多过厮守终身的人。 “还是专心养牛吧。”这个自嘲多么真实,却那般无力。 第61章 牛场十月水冻结 金秋十月,查古的冬再次提前降临,续霍村牛场扩建项目早已竣工,也顺利购进了累计300头牦牛,尽管事事上心,达瓦还是遇到了诸多棘手问题。 他匆匆地找到刘强,“书记,牛场的水冻住了,没有水,牦牛养殖将存在极大隐患,我们已经动用村干部手提肩挑了一上午,但实在是杯水车薪,您看,究竟如何是好?” “有没有跟施工单位和县扶贫办联系?” “联系了,施工单位说合同只限定施工,后续约定的维护期已过,扶贫办也正在跟领导沟通,但牛可等不起啊!” “我们先去现场看看。”刘强给司机打电话,二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却待司机师傅赶来时,他们已在乡政府门口等待了许久。 “现在还有多少存栏?” “187头。” “纯利润有多少?” 达瓦略有迟疑,“书记,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刘强盯着达瓦,他就表情凝重,“除开几个贫困户务工工资及日常开支,基本所剩无几。” “有没有认真分析原因?” “购进的牦牛普遍进食较少,尤其前两周,只要不掉膘已经算不错了。” 这倒是事实,由于缺少专业养殖人员,牦牛养殖仍以传统饲喂为主,草料及精料搭配比例如何把握没有明确标准,且受制于风俗原因,部分时间段无法实现宰杀出栏,饲料成本高、运费高,牛场工人综合素质参差不齐…… 除了想不到,还有猜不到,各种困难纷至沓来。 最要命的,10月初牛场便已断水,一旦供水长期出现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10月到次年5月,大半年时间呢! 两人来到牛场时,扎西正在组织大家奋力提水,见二人前来,他快步相迎,“书记,你们可算来啦。” “辛苦了,不要慌,先带我去看看牛。” 达瓦的描述并非危言耸听,180多头牛,除了少数比较健硕的公牛外,几头母牛已精神萎靡,一些架子牛毛色粗糙、瘦骨嶙峋。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反映?”刘强第一次跟达瓦急眼。 扎西替他解释,“达瓦书记这几天一直守在牛场,对出现的一些问题也及时向有关部门进行了反馈,同时,为怕群众粗心大意,他还亲自对每头牛进行饲喂,也添加了适量精料,但效果始终不佳,今天早上又断水了……” 刘强不再发话,他马上拨通了县农牧局局长电话,对牦牛群出现的问题进行详细描述,挂断电话,又很快与县扶贫办及施工单位取得联系,同时,要求达瓦尽量发动群众,全乡干部也第一时间参与到了这场“抢水”的接力战中。 林力自然不能幸免。 这种热闹非凡的场面属实少见,在他看来,完全是不可理喻的莽夫作为。 “我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一会儿收青稞一会儿挑水。”他大为不解。 海拔4300多米的养牛场,水源虽不算遥远,但要从河边挑回一担水,着实不易。 何况对一个骨瘦如柴的“麻杆儿”。 所以在勉强挑回两半桶水后,他便气喘吁吁,“牛一天不喝水又没事,干嘛这么焦急!” 他的话不错,但要实现通水,更非一朝一夕。 安心嘲讽,“才一趟就不行了?还是半桶。” “你行你来,反正我是不行了。”他索性坐在路畔,就连村里动员来劳动的阿佳也忍不住咯咯笑。 几辆车子在牛场停稳,县农牧局及扶贫办等单位负责人已如数到来。 “刘书记,大致情况我们都了解了,续霍村温度偏低,导致牛群普遍进食偏少,营养跟不上,自然就不好动。” 对这样近乎“搪塞”的答复刘强并不满足,“还是请专家检查检查,搞清楚病因不光我们放心,对县委也有交待。” 两位兽医专技人员没有怠慢,在几位村干部的配合下,他们费了很大周折才从一头病恹恹的牛身上抽出一管血,风肆无忌惮地吹来,直让人打哆嗦。 “刘书记,化验血县里做不了,还得送到市里,啥时候出结果,我们也不好保证。” “万一牛出事了,谁来负责?”刘强的话语充满了对“局长大人”的冒犯。 “我们尽快。” 扶贫办主任此时上前解围,“牛场出现这种状况大家都急,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吵架是没用的。” “还不是因为你们项目设计有漏洞,以前供水充足时,牛群可没出过事。” 主任冷冷地说,“这能怪我们?海拔4300米规模化养牛本来就有种种风险,普通项目造价内,埋水管多深不会冻?这些问题一直没有准确答案,依我看,得立马向主要领导汇报,当然,我们也会尽全力与项目施工方沟通,至于结果嘛……” “两位领导,我不是为了和你们争执,但问题发生后要设法解决,难道直接上交?” 牛场内,几个预先准备的塑料储水桶已装满,林力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见几位领导仍在商议对策,他找到安心,“咋的了这是?” “还不是讨论牛的事,你要想回去就先跟几位女同事回去吧。” “那书记问起怎么办?” “放心,有我呢。” 得到安主任许可的林力不再多想,很快就回到了乡政府院内,赵强突然打来电话,“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在一家学校代课呢!” “警察叔叔转型当老师了?拜托,你当年做家教都误人子弟,这样真的好吗?” 赵强并未接着玩笑,“回来是饿不死的,工作也不要命。” “哦。”林力意味深长。 “当然,压力肯定比拉萨大,混日子是没有出路的。” 挂断电话,林力苦思良久,查古的风也与续霍村几分神似,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真的来了。 “牛场出现的这些问题为什么不提前考虑?养牛真的能赚钱吗?就算赚,能带领群众增收致富吗?” 对这样那样的疑惑,林力不愿深究,毕竟他只是个“孩子”,一个可能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第62章 敢问前路在何方 孩子,与长不大的孩子,究竟有什么区别? 林力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15岁。 15岁那年,他不知何故突然学会了某种“独门绝技”,这“绝技”是张开双眼透视黑夜,每每如此,他就清楚地意识到父母如何盼望自己走出大山。这一年,他同样不明缘由地听来了读书可以实现父母愿望这个“谣言”,从此便着了魔似的开始拼命学习,从不劳作。要知道在村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已是半个劳动力了,父母看到儿子这般努力,也便顺了林力性子,极少让他下地帮忙。日子静悄悄地瞬移,一转眼已近中考,那年6月,天分外热,石桥下小溪的若干支流,也濒临干涸。 就这样,中考来了,快若闪电,快得不容任何人为之驻足;同样,它也去得那么匆忙,不给任何人思索的时间。 对林力而言,考上高中自然不是问题,可能否考上省重点却并没有十足把握,只是他给父亲承诺过,如果考不上,他就去城里打工。 7月、8月,正值酷暑季节,此刻,百无聊赖的他正一个人徘徊在儿时最喜欢的小河边,看着汩汩流水发呆,忽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子,咋又在这儿发呆?” “哦,我爸给我放假了!” “今天没钓鱼啊?” “呵呵,不了……” 邻居刘阿姨老是拿他开玩笑,不过林力早就习惯了这种看似没多少意思的“无聊话”,相反,他很乐意跟他们在一起说话、闲聊。 “如果真考不上重点,怎么办?”林力忍不住还是自言自语,同时把一块石子扔出很远。 “林子,林子,回家了!” 林力听出这是父亲,一个地道庄稼人浑厚的声音,他也并没应声,只是自顾自地往家走去。父亲的声音传出很远,并且在村子里久久回荡。 “咋不应声,又去河边了?” “嗯,爸,我……” “咋了,想说啥?你妈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麻食,过会儿多吃点!下午……” “爸,我……” “这孩子,快说啊!爸还得去地里呢!” 好几次,他还是欲言又止,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想跟父亲说些什么。 林力慢腾腾地挪回家后,阳光刺骨,晒得庄稼人钻心地疼。母亲做好午饭,便让林力去喊农田里的父亲。 “是不是河东那块地?妈!” “嗯。” 林力明白父母忧心,考不上他们愁,考上了他们更愁。 “爸。”林力并没大声喊父亲,因为老远他就听到父亲艰难的咳嗽声。 “林子,你咋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待着吗?” 林力看着父亲,汗水正从他的脸上不停地滴下来,那双因为长年干活而变得甚至有些弯曲的粗糙的布满伤口的,此刻又沾满泥土的已经不算有力的大手还在不停地挥动着锄头…… “爸,我妈叫我来叫你,吃饭了!” “你先回去,给你妈说不要等我,还有两行就锄完了。” “哦,那你快点回来。” 知了叫得越来越欢,整个小村庄倒显得格外寂静,家家户户的炊烟也证明了大多数人此刻都不敢出去干活,太阳太毒了。 林力没能叫回父亲,一个人又朝家走去。 “你爸呢?饭都盛好了!” “哦,他说还有两行地没锄完。” “那你快去吃饭,我去帮你爸,一会儿就回来。” 屋子里剩下他一个人,林力其实并不饿,至少自己感觉不到。知了还是一声紧着一声地叫着,院子里的老黄狗竟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阵微风,惬意舒服的感觉,看着窗外树叶欣喜若狂的样子,只是树梢的小鸟早已不知飞向何处,林力心里难免又起波澜,对于一个带点多愁善感的男生而言,外界小小的动静都会激起他心中无尽的风浪! 抬头,仰视,平视,深呼吸; 低头,闭眼,睁眼,发呆…… “林子哥,在家吗?” “在!在呢。” 于是,屋子里又多了个人,虽然阳光已然惨淡。 “我们去山上玩会儿吧,反正现在还不晚!” 沿着那条熟悉的曾经洒满无数欢笑的小路,笑声又一次不时响起,只是它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那么无忧无虑了。 “林子哥,昨天我去你们学校问了下,人家说成绩已经出来了,只是还没有在学校公布,好像打个什么电话查查就可以!” 林力有些木讷,许久只冒出了一个“哦”字。 傍晚时分,回到家中的林力心情久久难以平复,是该去查查,还是再等几天?天色渐渐暗下去了,只是太阳白天带来的热浪并未褪去,就连偶尔吹起的微风也依然满是热气,父母没有归来,他们吃过午饭就出门了。这本该平常的一天却因为这些事显得格外漫长,甚至带点痛苦。 终于,黑色袭占整个村落的时候,父母踏月而归,看得出他们略带失望的眼神中透出些许忧伤,而浑身湿透的衣服无疑又是他们跑了很远的最佳证明。 “林子,我和你妈今天去了趟学校,老师说成绩出来了……” “哦。” 父亲开始吧嗒吧嗒地一根紧着一根地抽起烟来,不一会儿,小小的屋子就变得烟雾缭绕。 林力此时却也是百番滋味齐上心头,他觉得即使上不了重点,也该考个差不多的高中,至此为止,他还没有哪次在考试上出过问题! 可父亲的举动和神情无疑让他感到恐惧。他害怕、担心,并不是怕父亲会劈头盖脸地揍他一顿,事实上,父亲也从未这么做过,可他一言不发地只是抽烟却着实没有出现过,这种反常的举动让人纠结、恐慌。 “其实考不上也好!这样父亲就不用再四处奔波了。”林力开始努力寻找借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老师说你好像差一分上线。”父亲打破沉默。 夜,渐渐深了,林力却怎么也无法入睡,望着窗外眨巴着眼睛的星星,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坚持下去,好像所有希望一瞬间无情破灭了。未来的路在何方?脚下? 骗鬼呢!小时候还愿相信什么路在脚下的说法,而如今……难道真的就要和其他人一样,进入陌生的城市,开始为一口饭而四处漂泊? “我不甘心!我更不相信!”林力终于还是忍不住吼了出来,夜很深了。 可不知何时,父亲早已站在了窗外,不,是蹲在窗外,“吧嗒”着他的烟。 第63章 命运岔路的起点 翌日的清晨如此滞误,林力终于头一次扛着锄头跟在了父亲身后。 “爸,小强今天说他要去打工了,我也想去,反正现在也没啥事。”林力鼓足了勇气这么跟父亲说。 作为一起玩泥巴的伙伴,小强是村里为数不多早早辍学且有远大抱负的杰出青年,15岁的他已长得高大健壮,一副滴溜乱转的眼睛透出精明人才有的智慧。 “林子,人家小强好歹有块头,你……”父亲欲言又止,习惯性地低头吸起自己的烟来。 父子俩就这样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着,他们彼此沉默寡言、鲜有交谈,知了的叫声不知何时又开始聒噪了起来。 太阳越升越高,也愈发毒辣,几乎从未干过农活的林力现在已汗流浃背,只是他不愿吐露辛苦,更无法言明心酸。此刻,机械地挥动着手里锄头的林力有种说不出的难受,难道自己就这样,继续着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涝了收蛤蟆旱了收蚂蚱”的“事业”? 父亲早想开口,可他不愿打破这“僵局”。看着自己身体瘦弱的从未干过农活的“小秀才”,他心里当然不是滋味,可生性倔强的儿子是他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的,作为父亲,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就像了解自己的土地一样。 父子俩彼此一言不发机械地干完了所有农活,太阳已格外耀眼,便不约而同地并排坐了下来。幸好地畔还有一棵树可以乘凉,尽管树叶在阳光的炙烤下也都无精打采地垂着,一派生机全无的样子。 “林子。”父亲开口。 “爸,没事,我都想好了,等忙完农活,我就和小强他们一块出去打工,反正干啥都一样。”林力忍着眼里打转的泪水,抬头望着太阳,直到两眼发麻,才最终败下阵来。 父亲更愁了,打小瘦削的儿子是无论如何干不了体力活的,可出去打工能干啥呢?除了出卖劳动力,就剩喝西北风了。 “要不再读一年吧!反正你还小,再说现在出去打工也没人敢要你啊!”父亲思索良久。 林力揉了揉发麻的双眼,待再次“明察秋毫”时,又仔细看了看父亲,红肿的眼睛,布满皱纹的脸庞,一天天增多的白发,渐渐驼下去的背…… “孩子,你这算干啥?有啥还不能跟爸说?” 林力终于没能抑制住内心的屈辱,一头扎进父亲怀里,大哭了起来。 15岁,本该青春叛逆的年纪。 母亲早做好了饭,在家翘首以盼了近半小时也不见父子二人回转,不禁焦急起来,可她无法抽身,家里还有很多零碎活。 这样的焦虑延续了半小时后,父子俩出现了,老远看见他们归来,母亲忙急着盛饭。 “林子,今天是不是累坏了?也饿坏了吧!快,吃饭,你最喜欢的麻食。”母亲也不问别的,只是一个劲地催儿子吃饭。 “让我爸先吃吧!我不饿。” “你爸的饭我也盛好了,快,饭都凉了,叫你爸也来吃饭!” “哦,妈,你吃了没?” “吃过了,看你和你爸没回来,我就先吃了!” 母亲又开始忙碌起来,喂鸡,喂猪,打扫院子。 下午,太阳依旧很毒,父母死活再也不让林力下地干活了,因为仅仅一个上午,他的手上就起了很多血泡。的确,他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种地的料,不懂任何关于一个农民该懂的东西,可眼下,生活似乎在和他开一个天大的玩笑,让这个从未想过种地,从未想过“子承父业”,从未放弃“白日做梦”的瘦弱的农家子弟尝尝做农民的滋味。而这仅仅的一上午,就足以让他对此身心俱疲,可想而知,如果不是父母的溺爱,像他这样初中毕业又没能考上重点高中的同样遭遇的农家子弟早该外出打工或者帮父亲干农活了。 “林子哥。”很远林力就听出了玩伴寒杰的声音。 “在家呢!” “老师说成绩出来了,学校都贴出来了,你不去看看?”显然寒杰还不知道林力父母已经把成绩告诉了林力。 “哦,我爸都看过了,差一分。” “不对,不对!肯定弄错了,刚还听说咱村就你一人上线,怎么可能差一分?” 一阵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林力心头,是喜是忧,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说话啊!林子哥!”寒杰见林力一脸木然地站在原地,不禁催促。 “你说的是真的?”林力反问。 “急死人了,我啥时候骗过你?” 不知何时,夕阳渐渐褪去颜色,只剩林力一人坐在院子发着呆。 夜幕降临,父母返家,又是同样的满头大汗。 “林子,听咱村人说你上线了!”父亲刚进门就激动地大声说。 林力木讷地看着父母,并未言语。 “这孩子,这么好的事咋没个反应呢!”母亲紧接着补充。 “哦,小寒今天也说了,可你不是查过了吗?”林力怯怯地对父亲说。 “都怪我!那天去查成绩只说了名字,你们学校是不是还有个和你同名的?” “对啊!我怎么就给忘了呢?我们不是还经常在一起学习吗?”想到这里,林力忽然感到未来充满光明,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属于了自己。 一连好几天,林力都沉浸在这份喜悦当中。生活似乎真的只是和他开了个玩笑,一个不大不小却足以令他无精打采判若两人的玩笑,不过,好在生活真的只是和他开了个玩笑,一切,终究还是按照他的愿望进行着。 “林子,在家吧!”小强在不远处喊。 “在呢,在呢。” “我明天就要去打工了,听说你考上了重点,看来我们是要分开了,好好学习!” 林力没有言语,两人只是相视一笑,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保持沉默。 “我们去后山山顶坐坐吧!也许以后就没什么机会了。”小强打破了沉默,他们最后还是选择了小时候常常一起疯玩的地方,毕竟,那里记录了他们太多的欢声笑语,也留下了太多抹不掉的美好回忆。 第64章 如此沉重的光明 太阳似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放不出什么光芒了。微风袭来时,俩人刚好来到山顶那块熟悉的居然又有些陌生的地方,生活再也不允许他们无忧无虑了,就连这块他们玩大的地方,也将最终属于其他“小朋友”了。 “你打算去干啥呢?”林力问。晚风拂起片片绿叶,夕阳的余晖足够狭长,天边的火烧云如同淬炼不彻底的黑铁,红里透黑,似乎一不小心便会质变。 “先跟村里两个年长的大哥去饭店试试,好歹饿不着嘛。” “去饭店干啥?” “刷盘子洗碗啊,总比下地干活轻松。” 林力会心一笑,是的,人总要有所追求,哪怕最初的起点再低,谁又能预知未来的生活呢? 他还明白这一别意味着什么,从此,他们的价值观会发生很大变化,这是多数外出务工青年给他留下的最大印象。他们不会再有那么多的“共同话题”,他,将继续在自己无边的学海生涯中遨游;而小强,则将一步步探索属于他的社会生涯。 父母现在仍沉浸在欢快气氛之中,全家人似乎看到了希望,事实的确如此,就因为林力考上了重点,全村人看他们的眼光都变了,这对憨厚老实的甚至一点文化都没有的庄稼人的儿子居然考上了重点!而这,对全村而言无疑震惊不小,毕竟,十几年来,村里孩子一般初中毕业就外出谋生了,有些家长即使费尽心机孩子也考不上重点,而林力,这个全村人都认为整日沉溺玩乐的毛头小子,居然考上了! 就连邻居刘阿姨也变得严肃,“往后可不能再问你钓不钓鱼了?” 尽管忙碌了一天,父母却并不显得疲惫,母亲又在忙着做儿子最喜欢的麻食,父亲此刻倒显得有些呆板,居然无所事事、束手束脚,只是脸上分明洋溢着喜悦的神情,同样重复的只有一句话:林子,待会儿多吃点。 村落最后的光线随着林家的熄灯被黑暗彻底击败,无忧无虑漫漫无期的夜带给人们数不尽的遐想,黎明来临前,它将主宰一切。 在这样的夜里,失眠早已司空见惯,林力越是强迫自己入眠越事与愿违,他只得放空自我,才勉强在曙光初现的时候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小强已离开村子,踏上了外出谋生的道路。 林力心里空空的,小强走后的一周里,他不再像前几天那样高兴了,因为明白自己终有一天也将踏入社会,那时的小强,或许已经事业有成,而他,却还只有从头开始。 前途,看似光明,却像极了隔着玻璃的无头苍蝇,找不到出路。 那天过得很快,白天不知不觉就消磨掉了,如果不是小强的外出打工,如果不是中考的一波三折,如果不是不愿放弃自己的理想,如果不是为了不让父母伤心,如果……如果没有这许多如果,他们可能早就一起踏入了社会这班列车,开始向着幼时共同的梦想拼搏。而这一切,仅仅因为中考,一个中考,而被彻底改变了,从此,他们的生活将南辕北辙,他们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幻影。 林力开始伤感起来,他不愿承认生活这般残忍,如果他们都考上了,或者都没有考上,他兴许会好受点,当然,都考上是最佳结果,这是毋庸置疑的。 父母依旧早出晚归地在那些旱了收蚂蚱,涝了收蛤蟆的几亩薄田里拼死拼活地劳作着。夜幕降临的时刻,林力心里永远不是滋味,他惧怕黑夜,因为实在不愿看到父母整日辛劳的身影在晚上还要依旧继续。 出于对小强外出打工的思索,林力整晚整晚地失眠,于是就有机会听到父母这样的对话: “家里还有一千块钱没?”父亲轻轻问。“哪有那么多钱?”母亲轻轻答。 第二天一早,父母就出门了,这一次,他们没去地里。 依旧是夜幕降临时分,父母归来。林力明白他们奔波的意义,事实上,他愈是明白就愈发不想上学,可不管怎样,他肯定不愿悖逆,身体上的劳累已使父母过早地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东西。 不知不觉,或者说不经意的一瞬间,仿佛真的只是一瞬间,林力觉得自己长大了,很多事不得不接受,很多苦父母还是得受。的确,孩子是上天派来惩罚父母的,既然无法改变,能做的就是努力学习,尽力而为还不够,他必须在任何方面都比别人优秀。这样转念思索,他决定上学,是时候和父亲谈谈了。 天灰蒙蒙的,在这本该阳光明媚的早上。 “你咋坐那儿?早上冷,快回来!”母亲见儿子坐在山上发呆,就催他回家,事实上,她每次都只是这么喊。儿子大了,变了个人似的,不再那么疯玩了,整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不和以前的玩伴怎么来往了。她知道儿子虽然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整日帮大人干活,心里却比其他孩子装着许多她也不清楚的事,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累点,没什么,一辈子啥罪都受过了,可如果我再累点,孩子就可以少累点,我高兴。 九点左右,父亲回家了,林力看到父亲回来也跟着往家走去,他要和父亲说说自己的想法,他不再要求父亲让他外出打工了,他决定上学,好好念书,完成父亲心中的愿望。 “爸,喝点水,我妈做饭呢!” “林子,今天咋起得这么早?”父亲带点调侃似的跟着说。 “想跟你说点事……” “不要担心,上你的学,咱家就你一个,好好上学,别瞎操心其他的,那不是你现在该想的,只要好好念书,够了!” “钱够,不是开学就交一千块钱吗?够!”父亲补充道。 林力不知何时眼里早已含满了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人们常说,可他们却总是忘了或不愿提及下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样,林力顺利地步入高中,青春懵懂、一片美好。 第65章 瘦子父亲的背影 “他爸,林子好几星期都没回家了,听说现在学习忙,你明天给他送些东西去!”林母絮絮叨叨。 “嗯,这样,你赶紧收拾下,给娃做点吃的,我明天给他带去,正好赶上星期六!” 林母于是放下手里的活,又忙活起来,和面,做馒头……她知道儿子最喜欢自己做的馒头。 “对了,他爸,那你明天去了就在林子那儿待一天,现在也不忙,正好还可以给他做一天饭!”林母边和面边唠叨。 “那还是你去,林子更盼着你去。” “说的啥话!你去了,林子他还能嫌你去了?再说了,我去一次光车费就得十几块,有那些钱,他还能花好些天呢!” 两人没有争辩下去,次日,林父踏着朝露赶往县城。 “林子……”父亲在林力窗外“晃荡”了很久才轻声喊。他不敢再像在家时那样扯开嗓门喊儿子了,虽然林力不会为此埋怨,但他听村里人说在城里不能像在家那样高嗓门地喊,别人会当成笑话看。儿子现在虽然还只是学生,但以后肯定要在城里待,他必须尽量尽早地学着这些他觉得别扭的习惯。 “爸!”林力听到父亲声音连忙应声开门。 “爸,你是不是天没亮就起身的?现在才八点!这几天早上怪冷的!” “亮了,亮了!你妈见你好几星期都没回家催我给你送点吃的!”林父说着便把老伴准备的东西拿到了儿子床边。 “看!你妈昨晚赶了半夜给你烙的饼!还有你最喜欢的馒头,都是你妈昨晚赶着做的!” “爸。” “你妈就说你没吃的了,这些天都怎么将就的?也没钱了吧?” 父亲没说别的,只是一个劲地问林力这么些天怎么过的。 “有!你上次给我带的东西还多着呢!爸,你看,我身上还有30块钱呢!” “上次才给你那么点钱!咋还有30?缺啥就去买啊!给你说的话都忘了?” “爸,我一天又不干活,都是坐着的!再说这不是啥都有吗?” “还说!看你都瘦成啥样了!现在学校离家远,我跟你妈又管不着你,要学会自己照看自己啊!” “没事,爸。” “快洗脸去,眼睛咋都是红的?” 林力洗完脸,父亲正忙着收拾屋子,他的背微微凸起,身子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看着硬朗了。 “爸,我来弄吧!” “好了,好了,完了!” “林子,饿了先吃个馍!我去把垃圾扔了。” 父亲于是提着两包垃圾走出院子,林力看着父亲的影子消失在巷子里,不禁想起《背影》里作者父亲的背影。在他看来,如果非要把自己父亲的背影同文章里作者父亲的背影做个比较,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作者的父亲是个“胖子”,而自己的父亲是个“瘦子”。 他不敢再这么想下去,怕控制不住自己脆弱的感情,急忙回到房间。父亲没有很快回来,要扔垃圾,他须穿过几条巷子,林力估摸父亲快回来时,又出来站在阳台上,他希望再仔细远远地看看父亲,而不只是他的背影。 父亲终于出现了,那熟悉的面孔,即使相隔甚远依然如此清晰,父亲走路的样子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有力了,甚至已经开始变得蹒跚了。他走进院子,看见林力正呆呆地站在阳台上,还以为儿子担心他找不到扔垃圾的地方,于是急忙对林力说:“站那干啥?我能找到扔垃圾的地方,就是回来的时候走错了巷子,绕了半天才回来!” 林力听父亲这么说,并不急着跟他解释,而是微笑着道:“你上次来就给我扔过垃圾。” 父亲于是又张罗着做饭,林力倒也不再插手。 “林子,刚让你吃个馍,吃了没?饭还得过一会儿才能做好。” “嗯,吃了,没事,爸,不急。” 父子俩于是各自忙起各自的事来,太阳终于升起来了,阳光透过窗户,钻进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像是做错事的孩子那样蜷缩着,父亲忙了很久才算把饭做好。 “林子,过会儿再看书,先吃饭!”父亲说这话时已经把饭给林力盛好了。林力接过饭,说:“爸,你也赶紧吃!” 吃过饭,父亲又忙着收拾碗筷,他依然不会让林力插手,只是自顾自地忙活着。 父亲的确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健壮的父亲了,他的记性也不怎么好了,甚至会经常忘记刚刚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了哪里,这不,他来回好几次,居然都是找抹布。 他拾掇好一切,静静地坐在床边,眼神呆呆地看着儿子写着作业,时间似乎静止了,就连空气也格外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清晰可闻。 “林子,你学吧!爸要回去了。” “现在?爸,现在正热呢!再说家里这几天应该不忙吧?要不你就在这待两天,正好我不上课。”林力被父亲的“噪音”打扰,本能地反应。 “不了,家里哪有不忙的时候,你妈一个人忙不过来。” “爸,现在热,你实在要回去,下午再走吧!” 父亲没再多说,只是开始吸起自己的烟来。 “要不你睡会儿吧!爸。” “我坐会儿就走了,现在能有多热?又不是大夏天!” 林力以为说动了父亲,没想到他还是执拗着要走。 “那你喝点水吧!路上渴。”林力连忙给父亲倒了碗水。 “林子,还是那些话,把自己管好,爸妈离你远了。”父亲说完又在他那装烟袋的口袋里掏了起来,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嗯。” 等父亲终于从他口袋里掏出一个裹了好几层袋子的袋子后,林力才意识到父亲在给自己找钱,他连忙对父亲说:“爸,我刚不是给你看了吗?我还有钱,最近学校也不会收什么资料费的!” “拿着!爸知道你不乱花钱,但你不能不花啊!拿着!”父亲命令的口气异常霸道。 林力不再和父亲争下去,他知道那样毫无意义,接过还带着父亲体温的钱,林力默默地把它们存放了起来,然后目送着父亲的背影又一次消失在那幽长深邃的巷子里。 林力目光呆滞、神色黯淡,像个丢了魂的人儿。 “林子还好吧?”林母问。 “嗯,娃就是忙得很,其他倒还好。”午后的斜阳微偏,云朵微浮。 “不是让你明天再回来吗,你咋就回来了?” “嗨!林子要学习,我又没事干,把人急的。” “我给你弄点饭?” “等会儿吧,走之前刚吃过,就是渴得很!” 林力走出房间,空气格外清新,太阳快要落山了,微风拂过的小院,斜斜的夕阳,天空被彰显得分外湛蓝。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努力地又把它们吹了出去,像是要把太阳都吹下山一样。 第66章 仓皇失措的流年 很多人将自己的高中生活描述为梦的起航点,那时的人儿,都是可以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的。他们坚定的理想就是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可惜林力的发育似乎有些滞后,在目睹旁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惨绝人寰的逃课绯闻,大大咧咧的生活态度时,他还在做着与初中生无异的蠢事,以至回忆来袭时,他的脑海竟一片空白,唯一欣慰的是总成绩名列前茅,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一流大学的校门。 于是被无数学生称为“黑色高山”的高三来了,“黑色六月”也悄悄走近了,学校的展板从一百天倒计时开始每天都在变换着,就要到收获的时节了。 每天的课照常进行着,老师们还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学生们却早就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林力同样总是上课心不在焉,他也开始憧憬着自己未来的“象牙塔”,不过他不用为选择怎样的学校担心,按成绩,只要正常发挥,完全可以在一流大学里游刃有余。 还有一周就高考了,学校也是早早就给高三学子们放了假,这段日子里,按照“官方”说法,是用来调整情绪迎战高考的,可林力还是习惯忙忙碌碌,他并没打算真把这些日子用来“调整”,虽然比平日多了休息时间。 一个黄昏的午后,他早早完成学习任务,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阳台外晒太阳,惬意的感觉悠然升起,入校时的种种仓皇历历在目。如今,就在这被无数学子称为“黑色六月”的时节里,他就要收获了,就要实现自己这些年寒窗苦读心中的那个梦了。未来是康庄大道还是羊肠小径无人知晓,他却可以坦然欣慰地接受父母付出的一切了。 “对啊!这些天不是正好可以回家看看吗?” 想到这里,他收拾了几本书,匆匆往家赶去。 六月正值酷暑时节,林力骑着自行车忽然觉得称六月为黑色六月颇有道理,因为他走了不久就已汗如雨下,路旁的树木也都耷拉着脑袋,林力于是又想起初中毕业时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会去钓鱼,即使是在这黑色的六月。 一小时的路程林力今天居然足足用了两个半小时,骑累了他就把自行车停下来,在路旁的树荫下休息。他不急着回家,只是希望再好好地看看这些看了他三年的万物,这棵三年前就为他和父亲提供一席凉地的核桃树此刻依然扮演着它三年前的角色,只是树干不知何时已被蛀空了。林力靠着这棵老树,微风拂来,分外惬意,三年前的父亲,现在是否也跟这棵老树一样又苍老许多? 林力在老树下坐了许久,直到有人打身旁走过才意识到时日不早,于是赶忙站起身来,又骑着自行车往家走去。 三年了,林力虽然也常回家,但他从未察觉回家的路如此陌生,看着道旁的一切,他恍然大悟:原来它们竟一直默默地注视了自己三年! 一路不慌不忙地终于回到了家,家门还是紧锁着,毫无疑问,父母肯定又在地里,至于他们如何把那养育了世界的土地侍弄,林力一直不得而知。 闲来无事,林力索性坐在门外的石碾上闲看流云,风儿撩拨得他倦意十足,不大一会儿便进入了梦想。 梦里,他和父亲正在校外租房。 “对了,爸,老师说可以自己租房,比住学校便宜。”事实上老师并没说,他只是听别的同学说的。 “那这样吧,咱先去吃饭,吃过饭再去找房子。” “也行,不过好像学校附近的房子都租出去了。”不用说,这也是他“道听途说”的。 父子俩在校门口附近的小摊上随意吃喝了一些,便开始忙活着找那种既便宜离学校又尽可能近的出租房来,学校周遭尽是悠长深邃的巷子,小巷里垃圾推挤如山、恶臭难耐,两点时分,也不见得几个人,一连走了很多地方,父亲敲开门,房主几乎都是同样表情、同样举动,先是盯着父亲看上几眼,然后一句“没房!”而后关门(几乎是摔门)。林力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木讷地走着,机械地重复着脚步。父亲看他这样,以为儿子见找不到房子不高兴,便对他说:“林子,报名是你自己去的,这次就待在原地,看着自行车,我去再找找……”没等林力反应过来,父亲已经停下自行车,开始往更深的巷子走去。 两点时分,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树叶都耷拉着脑袋,林力看着父亲渐渐走远,无意间发现的一条老黄狗也懒懒地躺在地上吐着舌头,大地仿佛就要蒸发了,一片片叶子,一户户紧闭的门,无疑不在昭示着今天找房的确不是时候。虽然已近9月,太阳却似乎比以往还要可怕。也不知过了多久,满身几近湿透的父亲终于出现了,老远就冲林力喊,他也没应声,紧跟着父亲走向那条更深的巷子。九曲十八弯的迷宫之行的目的地是父亲所谓的“房屋出租地”,他们顺利找到了房主,之所以这里还有可出租的房间,只是因为它刚建起不久,除了湿气较重,还要爬四楼,楼上连厕所都没有。 林力没有丝毫不满,父亲如此不易才找到住处,自己在家甚至连个真正的房间都没有,当然也就一口应了下来。之后,父亲和房主谈了半天,林力并没有听进去。 下午五点,父亲终于把一切收拾妥当,林力则一直呆呆地站在楼顶眺望着,憧憬着。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城市的夜幕也悄悄降临,霓虹灯开始闪烁在这个并不大的城市。微风轻轻拂过,院子里的一棵大杨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林力依旧站在楼顶,他像是思维又停滞了很久,直到父亲喊他才回过神来。 “林子,林子?” 林力睁开双眼,父亲已放下了手里的锄头。 “你咋困成这样,碾盘上都能睡着,快起来,小心着凉。”母亲打开屋门,林力便跟着进屋。 “快考试了吧?” “嗯。” 他再次进入梦乡,梦里的他乡,人们生活富足、鸟语花香。 第67章 原来你曾在这里 十几天后,经历过高考摧残的林力这般总结自己的高中生涯:高考是个坑,而且绝对是个大坑。 赶上学子们放飞自我,林力也“不能幸免”,他来到学校时正值中午,校园里空荡荡的,偶尔路过的莘莘学子也是行色匆匆,太阳正是最毒的时候。 6月时节,大地已经没有凉快之地,就连偶尔吹过的风也带着阵阵热浪,林力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转悠。看着属于曾经的教室,一股心酸顿时涌上心头,它是那么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豆大的汗珠正顺着他的脸颊肆意垂坠。 “林力?你这是在干嘛?” 林力回过头,却见苏晓末站在身后,气喘吁吁。 这个肤白貌美衣着前卫的女生,让他话语紧张。 “哦,没干啥。” “你报的哪里?”她问。 “西藏。” “啊?你疯了吗?还是脑子进水了?” 林力觉得奇怪,为什么苏晓末义愤填膺、满脸怨气。 “苏晓末,你怎么了?”他似乎还想挤出一丝微笑,终未如愿。 女孩子都有甘愿放弃淑女形象的时候,苏晓末就是这样,她完全不管不顾场合,情绪很是激动。 “就问你,报那么远的二本院校真要去?” 林力有些尴尬,他疑惑,自己报考院校与苏晓末何干?就叹气,说,现在都不重要了。 “不重要?对你不重要还是对别人不重要?”女孩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力,面无表情。 林力像是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如愿。 “说!为什么要自作主张!还去那么远的地方!”苏晓末变得异常激动,冲林力喊。 林力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可人儿,弱弱地问:“晓末,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什么意思?高考是你用来儿戏的?” 林力惊得半晌无语。 “晓末,我不想复读。” 女孩却不知为何哭了,林力顿时手足无措,小心地问:“晓末,你哭什么?” 这一问,她哭得更伤心了,林力只好先让她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自己则默默地蹲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万物,不一会儿,林力的额头上就浸出了一丝细细的汗印,苏晓末不哭了,林力却不敢走远。 “你过来,这儿没太阳。”苏晓末抹干眼泪,看见林力还傻傻地待在原地,额头上居然渗出了汗,让她哭笑不得。 “哦。” 林力并不敢靠近她,他怕被同学看到,更怕自己那身穿了很多天的衬衣会散发出什么怪味。 苏晓末却并不在意,冲他喊:“怎么?怕我吃了你啊!还隔这么远?” “没事,这儿也没太阳。” 她瞪了他一眼,却没有理睬。 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学生们断断续续地回家了,校园里的喧嚣声也渐渐淡了,苏晓末却依旧只是静静地坐在石头上,一言不发。 “晓末。” “嗯,怎么了?” 林力怯怯地说:“我该回去了。” “哦,就是,那你回去吧。” 他于是站起身来,可刚动身,苏晓末就喊:“喂!你还真走啊!”声音小了很多。接着又说:“大家都走了,你得把我送回去!” 苏晓末家离校不远,她故意走得很慢,林力虽然着急回家,却无计可施,两人慢悠悠地走,林力就说:“你真奇怪,那么怕太阳,现在又走这么慢。” “我愿意,怎么了?”苏晓末故意再次放慢脚步。 两人终于还是到了苏家,林力这才发现,苏晓末不光是故意走慢,而且居然在她家附近转圈! “晓末,你真是!”林力发现自己受骗,准备转身离去。 “喂!都到了才生气啊!转了那么多圈你居然都没发现,真笨!” 林力自顾自地走,苏晓末就跑到他前面,忍不住笑。 “晓末,我真得回去了。” 苏晓末止住笑声,对他说:“我到家了,你……”她没有再说下去。 “哦,那你赶紧回去吧,我该走了。” 苏晓末呆呆地站在原地,不一会儿,林力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我还要怎么说?”她愣了很久,自言自语。“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他也是边走边说。 “好吧,就让这未曾开始的一切到此结束吧!”苏晓末抬起头,对着天空一字一字地说。 “这样是不是已经伤害了晓末?”林力心想。 接下来的两个月,正是学子们“体验社会”的热潮,林力决定外出打工,可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父亲时,却还是得到了如出一辙的话。 “林子,你考上学了,好好歇两个月,钱的事,你操啥心?” 林力知道学费问题又一次成了父母的一块心病,偌大的心病。 “爸,那我在家待着也没事干啊!” “在家陪你妈多待几天,你这一走就是那么远,估摸要到年关才能回来吧!以前隔几天你妈就会去看看你,这一走,还不知道她要咋样数着日子盼你回来呢!” 父亲这么说,林力只好听他的话,断了外出打工的念头,可那高昂的学费父亲又要怎样去凑?林力不敢再往下想。 “爸,那……” “别操心,爸心里有数!” 林力不知道父亲说的话是不是只为了让他安心上学,三年前父亲也说钱不是问题,可他分明看到三年里父亲是如何拼了老命,就只为了那句:钱不是问题。如今,父亲又说他心里有数…… 酷暑难耐的夏日依旧迟迟不肯停止炙烤这小小的村庄,林力终日寡言,村子里已经很难找到和他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了。这些日子里,母亲每天比平日辛劳更多,几块看似没多少庄稼的薄田里,她要花更多时间侍弄,回家后,还要再忙家务,短短几天,母亲的双鬓又似乎多了几许白发。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重复着,林力也偶尔跟母亲去地里,可每次,他都无功而返,然后,林力就看着母亲瘦小的身影在烈日下被一点一点拉长,直到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血色,夜幕悄悄降临。 第68章 林力不知道的事(上) 但其实,苏晓末根本无法“心如止水”。 林力呢,8月28日已跟着表哥入藏求学了。 准确地说,入藏谋生了。 “他爸,你说林子和他哥上车没?”林母边做饭边对老伴念叨着。 “看把你愁的,娃没出过远门,志飞还不知道?就你一天爱唠叨!” “唉。” 林母不再言语,可她还在担心着儿子,头一次出门就去西藏,那么远的地方,连个熟人都没有,这万一遇到啥事可咋办呢? 其实,林父哪是不担心儿子?他只是不愿诉说罢了,正像林母担心的那样,他同样为儿子的路途煎熬?可既然做了抉择,他又无法改变,儿子走的那天,他没有把他送远,不为别的,只是害怕一向坚强的自己会忍不住落泪,作为父亲,他舍不得儿子,但又不能不让儿子离开自己,这种矛盾的心境迫使他只是站在门前看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然后一个人独自坐在门前的小石凳上“吧嗒”着旱烟。 现在,他又想到了儿子临走时的情形,也情不自禁地卷起一支烟点了起来,太阳越爬越高了,院子里的老黄狗惬意地享受着晨光,慵懒地趴在地上,偶尔睁开眼睛或者竖起耳朵。整个小村庄格外清静,像是安静地沐浴着这金黄色的晨光一样,时不时村东头的犬吠声在村西头都可以听得格外清楚。 “他爸,林子去上学你到底借了多少钱?原先你说怕他知道,现在总该让我知道啊!”林母看着老伴只是一个劲地吸烟,以为他在为钱的事发愁。 “嗨!你知道又有啥用?” 林父这么说,林母便作罢,她明白自己知道的确没用,便又忙活其他事了,可林父似乎并不愿就此打住,又接着说道:“咱家有多少钱你还不知道?” 俩人都不说话了,林父的烟也燃尽了,突然,院子里的老黄狗却一声紧着一声地叫了起来。 “去看看,谁来了?狗咋叫得这么急?”林母对坐在一旁的老伴说。 “能是谁啊?”林父嘟囔着走了出去。 他走出厨房,院子里空无一人。“奇了怪了,这谁来了咋话也不说就又不见了?”林父自言自语。 “不许叫了!乖乖窝着!”林父转身对老黄狗喊,他心里熬煎着,几十年了,他还没借过别人那么多钱。 老黄狗像是洞悉主人的苦处,乖乖地窝在了墙角,可它的一双眼睛还在警惕地盯着院外,耳朵高高竖起,丝毫没有放松。 “叔叔,在家啊!”林父回过头来,看到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站在自家院子门口,他寻思着自己也不认识这姑娘啊!咋还叫他叔叔呢? “孩子,你找谁?” 苏晓末连忙说:“叔叔,我找林力,他是住这儿吧?在家不?” 林父有些惊讶,竟不知所措地看着还站在院门口的女孩,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你找林子?” 苏晓末见林父这般迟滞,只得傻傻地笑,不过总算找对了地方,她只听林力说过他家的大概位置,这一路上,也不知问了多少人才算在这偏僻的小山沟里找到了林家。她赶忙连连点头:“嗯,嗯,他在家不?叔叔。”说话的时候,苏晓末居然有些激动。 “他爸,吃饭啦!”林父将欲出口的答复被老伴打断了。 “哦!知道了!” “孩子,你先进来,吃了饭再说。”林父将苏晓末喊进院子。 说是院子,只是自家用土夯实而建的小土墙罢了,高不过两米,院门口因为少门而略显单调、突兀。 “谢谢叔叔,我已经吃过饭了。” 这次轮到苏晓末的话被打断了,“这孩子,你既是来找林子的,那就是他的朋友,山里没别的,吃饭还推辞?”林父说得如此顺口,连他自己也没有觉察。 苏晓末便不好拒绝,只好在院子里站定,老黄狗这次没再叫,甚至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他爸,你跟谁说话呢?”林母盛好饭,却不见老伴回来,边往外走边问。 “阿姨好!我叫苏晓末,林力的同学。” 林母刚出门,苏晓末就简单地介绍了自己,林父也才知道原来眼前的这个“画儿里的人”是儿子的同学。 林母看着苏晓末,同样愣了半天,直等老伴提醒才又热情地把她叫进了屋子。 “孩子,山里人家,屋里乱,别见笑。”林力父母把苏晓末叫进了屋子,林父随即示意老伴去厨房盛饭,自己则忙手忙脚地准备收拾屋子。 “叔叔,不用收拾,不用收拾。”苏晓意图阻止。 “没事,孩子,你先坐会儿,山里比不了城里,你看这屋子摆的。”说完,林父递来一把椅子,年代感十足。 苏晓末阻止不了林父,也就不再言语,她环顾四周,古朴滞后的自建房屋的确超出了她的想象,尽管曾三番五次构想,也听林力说过不少,可当真的站在林家时,还是颇为震惊、难以接受。 小小的“土屋”她倒见过不少,大多是在电视画面及外出游玩时匆匆一瞥,在她的印象里,就算土屋,至少外层也要涂上一层白颜料,稍稍宽裕的家庭,前墙还要用砖头水泥替代黄土,像林家这种真正的土屋她还是第一次入内,门口的土炕也不知默默地发挥了它多少年的效用,把整面土墙熏得一片黝黑,其他三面墙上的黄土则正好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再看看地面,高一块低一块低洼不平的模样似乎见证了几代人成长的足迹。 她想要坐下,却下意识地看了眼椅子,这种从小到大从没真正目睹过的东西,然而,仅仅一瞥,她却丢掉了坐下去的勇气,这似乎专属于农家的小木椅竟也像其他物什一样满是土渍,但她不能一直站着,匆匆偷摸木椅才发觉这看似满是土渍的“脏玩意”竟然一尘不染,这也算是终于让她又有了坐下去的勇气。她连忙坐定,幸好林父仍在忙着收拾屋子,并没有一直注视她。 第69章 林力不知道的事(下) “叔叔,别忙了,您快坐会儿!”印象中自己的父亲只要下了班,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苏晓末看到林父一直忙碌,竟感到有些奇怪。 “好了!这下好点了,是吧?”林父收拾了大半天,苏晓末却并没感到屋子有什么变化,可还是赶忙说:“嗯!” “他爸,饭好了,过来搭把手!” 林父收拾完屋子,正欲去厨房时听到了老伴的声音。 “来啦,来啦!” “要不要我帮忙,叔叔?”苏晓末跟着站起身来。 “不用,不用!你坐着,坐着!” 林父说完便来到厨房,他还寻思老伴怎么这么久还没把饭盛过来呢! “人家城里娃,吃饭都七八个菜呢!咱屋也没别的,我刚赶着炒了两个鸡蛋,你给端过去!” “嗯,行!那你赶紧把饭也端过来!” 林父去了厨房,苏晓末一个人对着这“土”气十足的屋子,她似乎一下就明白了林力一直对她冷漠的原因,可却更坚定了对林力的感情,在她看来,林力只是怕她受不了苦日子而已! “孩子,也不知道你吃不吃鸡蛋,刚才林子他妈给你炒了两个,饭就好了!”正在苏晓末呆呆地想着林力说过的话时,林父已经端着鸡蛋来到了她面前。 “哦,吃!当然吃了,叔叔!” “那就好,刚才林子他妈还说怕你不吃呢!”林父的话刚说完,林母端着面条也来到了苏晓末跟前。 “孩子,没别的,这也不知道你来,你看……”林母笑呵呵地小心翼翼地说了半句话便打住了,毕竟,这城里娃能自己跑到家里来,可不能说错话,更不能给儿子丢脸。 苏晓末见状,连忙接过林母手中的饭,“阿姨,哪儿的人都吃面条的!” “叔叔,你跟阿姨也赶紧吃!”苏晓末接过面,却发现林力父母仍然站在自己跟前,也便跟着又站起身来。 “嗯!你先尝尝咸淡,看还要啥调料不?” “嗯,嗯!叔叔,挺好的,你们快点吃吧!我需要什么会告诉你们的。” “醋?有!不过是自家酿的,快去,给娃把醋拿来。”林父显然听错了苏晓末的话,“告诉”这个似乎太过城市化的词竟被林父听成了“醋”! “叔叔,不用,不用!我很少吃醋的。”苏晓末不明白为什么林父会让林母给她拿醋,只得慌忙解释。 “哦,那行,赶紧吃!孩子。” 林父依旧站在苏晓末跟前,像是怕她有事似的,而他一直站着也让苏晓末不好意思坐着,这让她感到很不自在,她从未站着吃过饭,何况身边还站着个人! “他爸!过来端你的饭!” 林母算是替苏晓末解了难题,她终于可以不用拘束了,虽然林力父母在她面前显得更为拘束。 不过问题又来了,从小吃饭就挑三拣四的苏晓末哪能吃得下这几乎什么菜都没有的乡下饭?退一步说,即使吃得下,这满满的一大碗面条她又怎么吃得完?于是,她犯愁了,看着这满满的一碗面条,她竟像是遇到前所未有的难题一样不知所措! 林力父母去了厨房却再也没过来,这让苏晓末感到奇怪,虽然林父一直站在自己身边让她备感拘束,可这么久了,二人一直未再出现也让她感到不自在,出什么事了? 想到这里,她放下手里的饭,悄悄地往厨房走去。 “他爸,你吃够了没?” “小声点,别让人家娃听见了。” 林母于是不再作声,可苏晓末听得一清二楚,她不会想到林力父母居然会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这般窘迫。林力虽然也提过这般情形,可她当时还以为那只是夸大其词,现在,听到这样的对话,她愈发清醒地意识到林力生活的不易,也愈发清楚地认识到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 “你去看看那娃吃完没?也不知道人家吃得下不?”林母小声对林父说。 “嗯,行!” 林父说完走出厨房,苏晓末自然就和他撞个正着,显然她只听到二人的初始对话,却并未听清他们最后说了什么。 “孩子,你咋站门口?吃饱没?” “哦,叔叔,我有点渴,想过来倒点水。”苏晓末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 “嗨,去坐着,待会儿让林子他妈给你送过去!” “谢谢叔叔!”苏晓末赶忙回到屋内,可她那满满的一碗面还丝毫未动,这让她感到焦急。“说什么也要都吃下去!”她咬咬牙,狠狠心说道。 “孩子,水来了,刚烧开的,小心烫。” “嗯,阿姨,先放桌上吧!你看我这饭吃的。”苏晓末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这让林母感到高兴,她没想到这城里娃居然能吃得这么香! “刚还害怕你吃不下呢!”林母笑着说。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这么香的手擀面呢!您做得真好,阿姨!” “慢慢吃,孩子。” 大力出奇迹,苏晓末看着被横扫一空的平日不愿正眼相待的大碗面,不禁喃喃自语,“这不是真的吧?”。 “孩子,吃饱没?”林母又一次站在了苏晓末跟前。 “嗯!嗯!饱了,真好吃!”苏晓末连连点头。 “那就好。”林母呵呵笑。 “哦,对了,阿姨,今天怎么都没见到林力?”苏晓末这才记起此行目的,连忙问。 “林子都去学校好几天了!咋了?你找他有啥事?” “什么?他都去学校报名了?怎么这么早?” “他开学早,再说路远了,就早点过去了。” 自上次和林力一别后,苏晓末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林力,却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看到了他留在笔记本上的毕业留言,然后,她才终于还是承认了自己其实并没有放下林力,也根本无法放弃这段被她称为“从未开始却已然结束的感情”。于是,她慌忙赶往林家,希望可以把这一切在还不晚的时候告诉他。 “孩子,你咋了?”林母见苏晓末半晌无语,轻声问。 “哦,没事,阿姨,既然林力已经走了,那就等他回来了再说吧。” “可他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啊!孩子,有啥要紧事,先跟我说行不?” “没事,阿姨,他什么时候回来了你告诉他我来过就行了,这本书还给他。”苏晓末当然无法向林母坦白。 “那也行,他回来了我一定给他说。” “时候不早了,阿姨,我得赶紧回家了。”苏晓末感到有些失落,毕竟她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林母不便挽留,毕竟家里着实窘迫,只好对她说:“那你再坐会儿吧!过会儿我送你。” “不用了,阿姨,我回去还有事呢。” 林母看出了苏晓末的失落,也就顺着说:“要有事我就不留你了,路上小心点,孩子。”她虽然这么说,可还是锁上门,陪着苏晓末走了很远,直到远远看见前往县城的班车才终于被苏晓末劝了回去。 太阳偏西了,一条小河被斜阳洒上金色,正缓缓向东流去。 第70章 不曾揭晓的谜底 汽车在山路上颠簸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来到县城,苏晓末下车后顺手叫了的士径直往家赶去,她中午出门,现在天色已晚,再不回去父母该着急了。 庆幸的是她回家后父母并未在家,折腾了大半天,她早已精疲力竭,进门后直接瘫倒在了床上,可还没喘过气来,电话却响了。 “谁这个时候打电话啊!真是的!”苏晓末有些生气,可还是从床上爬起来,拿过电话才发现原来又是罗宥。 之所以用“又”,除了莫名其妙的厌恶,还有不胜其烦的骚扰。 “什么事?” “晓末,你今天去哪儿了?我都找你一天了!”电话那头的罗宥显得十分着急。 “哦,有事吗?” “你现在有时间没?我就在你家楼下!” 苏晓末挂断电话,才发现手机上竟有73个未接来电,而它们居然都是罗宥打的! “到底什么事啊!”她拉开窗帘,一眼就看到站在楼下的罗宥。 她极不情愿地走下楼,远远看见罗宥也没喊,只是不慌不忙地朝他走去。 急不可耐的罗宥再次拨通了苏晓末电话,却被掐掉了,这让他更加焦躁,刚欲上楼时,才见苏晓末站在身后。 “来了怎么不说话呢?我还以为你生气了,今天一天都不接电话。” “找我到底什么事啊!”苏晓末哈欠连连,疲倦不已。 “你是不是病了?这么无精打采。” “哦,没事,今天去爬山了,有点累而已。”苏晓末不愿告诉罗宥去向,她记不清何时起这个“热心肠”的人总是时不时地给她打电话,听到她和别的男生在一起还要问东问西,这让她很不自在,但又找不到恼怒的理由,所以每次都只得找借口搪塞。 “那就好!找你也没什么事,这不是快开学了吗?所以就……”罗宥说到这里竟没有继续,苏晓末虽然听懂了话外音,可还是问:“所以什么?你不说我可回家睡觉了啊!” “晓末,咱出去走走可以吗?”罗宥似乎憋了很久,满脸通红。 “今天真的累坏了,明天行不?”苏晓末并未察觉到罗宥变红的脸,说话时再次打起大大的哈欠。 “晓末,明天我可能就出不来了。” “你不是后天才走吗?为什么明天出不来?” “明天他们非要一起吃饭,我都答应了。” “也对!有什么事现在说行不?” 罗宥思忖再三,鼓足勇气却只说了下面的话:“晓末,其实……” “我都知道,咱们一起上学三年了还能看不出来?”苏晓末心直口快,不仅没有故意让他重复,反而帮忙续话。 “那你?” “我都看出你的心思了,你还看不出我的?”苏晓末眨巴着眼睛调皮地说。 “可为什么啊?”罗宥并不甘心。 “行了,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苏晓末深深吸气。 回到房间,却发现原本疲倦的影子不知去了哪里,推开门的瞬间,她一眼就看到了床头的那只毛绒绒的小熊,眼泪也止不住滚落,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何其残忍,可她又能怎样?一直以来,虽然明知会有这天降临,她也只能默默祈祷着转机出现,本以为已经忘却林力的她也曾努力地说服自己接受罗宥,可最后还是没能逃脱命运的魔咒,也还是以这种她最不想看到的方式结束了这段本该不用这样结束的感情。 天灰蒙蒙的,似乎是要起雨了,打开灯,苏晓末对着镜子,任自己的眼泪肆意地猖狂,翻开笔记本的扉页,她似乎看到了罗宥满怀期待的希望就这样悄悄地被她撕碎了。窗外一阵惊雷,却并没伴随本该如期而至的大雨,苏晓末也像是被这雷声惊醒一般,渐渐止住了眼泪,可脑海里还是不断浮现出与罗宥在一起的蒙太奇式的点滴过往,终于,她还是意识到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于是,她连忙收起笔记本,开始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她知道,父亲就要回来了。 果然,苏晓末刚刚擦干泪痕,门铃就响了,打开门,尽管她还是笑嘻嘻地冲父亲打了招呼,却依然被他察觉到了残存的悲伤。 “晓末,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啊!爸,您又乱想了吧!快坐,女儿给您倒水去!”苏晓末赶忙来到厨房,故意避开父亲。 “老实跟爸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看你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真没什么,爸!您赶紧看您的报纸,有军事新闻呢!” 苏晓末虽然知道瞒不过父亲,却只能想方设法地瞒,这样的事,她哪里敢让父亲知道,尽管他一直开明通达。 苏父猜出了七八分女儿的心思,他之所以没有追问,只是为了给她独立思索的时间和空间,当然,他并不清楚女儿心里装着的其实是林力这个山村穷小子,更不知道她现在正处在艰难时刻。 “你说林力会不会真的只是因为家境困窘才对我这么冷淡?”苏晓末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地说。 “可要是他对我也像我对罗宥那样没感觉的话……” 突然,手机亮了,苏晓末斜斜地瞥了一眼,还是忍不住打开信息,内容很简单:晓末,我明白你的想法,林力是个好男孩,不过我并没有放弃,有缘再见。 谁不曾是谁的谁?是的,林力是苏晓末的谁,苏晓末又是罗囿的谁,那林力又是罗囿的谁呢? 好在这样的怪圈林力虽然有幸“参与”,却始终不明真相,苏晓末是绝对的主角,也是所有“祸患”的根源。 “可林力去了西藏,只此一点,我们也不会有结果的。” 天之涯海之角,比起西藏,终究稍稍逊色。 第三天,罗宥在父亲的陪同下离开了故城,告别了故土,挥别了记忆,同所有学子一样,也踏上了远方求学的道路。 “还是好好学习吧,总不能明年还复读。”苏晓末这次是真的心如止水了。 年轻人儿,小屁孩儿们的感情纠缠,小可伤心,大可伤身,比起前程似锦的未来,只有学习使人快乐,催人奋进。 第71章 不胫而走的秘密 “他爸,你说这娃找林子干啥?好像有啥要紧事似的。” “就是,可你说人家一个城里娃找咱林子干啥?” “林子都没跟咱说过这娃啊!” “嗨,操啥闲心,赶紧下地去,要不又干不完活了!” 林力父母虽然不再言语,彼此心里仍在猜测着苏晓末突然出现的原因,他们匆匆地赶到地里,今天比往常晚来了足有一个钟头,看样子天黑前是回不了家了。 “林子爸,前两天你家去啥人了是不?狗叫得欢的,我家院里都听得见!”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林力的邻居刘阿姨。 “林子的同学!也不知道来干啥,你说也不早来几天,林子都走这么些天了。” “不是吧!我咋看林子妈还把人家送了很远呢?” “头回来,他妈怕人家娃走错路!” “哦,呵呵!” 下午的日头落得匆忙,时间也仿佛过得更快,这不,眼看着太阳早已落山,林力父母的农活却只干了不到一半,晚风吹来,依旧没能阻止汗水从二人的脸上淌。瞅瞅四周,人们都已归家,林父狠狠地抹了一把汗,对老伴儿说:“歇会儿,歇会儿!反正抹黑是定了!” 夜幕悄悄地用黑色覆盖了这个小小的山村,天渐渐凉了,可依然目睹着一对农人匆忙劳作的身影。大地静静地睡了,村子里的小河仍然不慌不忙地向东流着,林力父母终于还是把活干完了,天倦了,竟都忘了它到底注视了他们多久。 “他爸,你歇会儿,我去给咱做饭!”回到家,林母放下锄头,又开始忙着准备晚饭,林父当然也没闲着,洗过手,也赶忙来到厨房,帮老伴生火,提水。 “这邻居是咋知道咱家来人了?” “那头后晌我去送人姑娘,正好碰见她了。” “娃叫啥来着?” “啊呀!你看我,咋也忘了,这林子回来可咋跟他说?” “你说你这一天呀!” 万籁俱寂的小村终于没有了最后的光线,黑色覆盖了每一寸山土。夜深了,黎明又要来了。 “你们看到林子家前两天去的那姑娘没?长得可好看了!” “啥时候?我这几天一直都在家,咋没看到?” “哎呀!从你家门口过你都没看见?” “哦,那我知道了,你说那姑娘去了林子家?” “这还有假?” 林母听见邻居院子里吵吵闹闹,还以为来了收山货的,也跟着跑了过来,却未料到原来她们正在讨论苏晓末。 “我说啊!这都自己跑到家里来了,肯定差不多了!” “嗯,就是,你们不看林子妈那高兴劲啊!这几天下地干活都比往常有劲!” 村里的四个妇女凑在了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像是讨论国家大事似的热火朝天地议论着苏晓末,林母站在院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她心里美滋滋的。是啊!我咋都没想到呢?人家姑娘都自己跑家来了呀! 高兴归高兴,林母对这种八字没一撇的事当然不愿闲传,她连忙推开邻居家院门,着实让四个妇女感到惊讶,她们面面相觑、不再言语,但显然,躲避是逃不开的。 其中一人欲开口,林母先道:“那姑娘来找林子是要给他还书的,可不敢乱说!” 四个妇女连连应声:“嗯,嗯!我们知道,知道。” 邻居显然很是尴尬,这事说到底还赖自己,她便跟着说:“都是我乱说,你可千万别怪罪啊!” 林母并无责备之意,现在邻居又是一片赤诚,也就跟着说:“没啥,没啥!可不敢再乱说就行啦!” 但不久,村里人还是把苏晓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传得神乎其神。 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林家二老着实无奈,先前还打算撮合儿子与村里某年龄相仿的姑娘,现在看来,一切都成徒劳。 “他爸,你咋现在才回来,不是说只剩几行地没锄完吗?” “河东是只剩几行,我看还早,就又去把药地的草拔了。” “那你先喝水,我给你弄饭去!” 林父放下锄头,像往常一样泡了浓茶,静静地坐在门槛上抽着烟。天气渐渐转凉,夜风吹过,门前大树的叶子也少了些许猖狂,多了几分文静。 “他爸,你说村里这些人咋到处乱说呢?” “嗨,嘴长在人家身上,你还能给缝住?一天别瞎操心。” 林母被怼得无言以对,她在想,“如果真有这么个儿媳妇,还真不错。” “你说人家一城里娃,跟咱家天上地下的差别,林子该不是借了人钱吧?”林母脑洞大开,“是啊,人家也不说到底啥事。” 林父吸着的半根旱烟差点掉在地上,他努力地咳了半天,才说,“都想些啥?林子是这种娃?” 他端起放在木墩上的面,吸溜吸溜地很快吃完,见老伴儿还在发愁,不免叹息,“那咋的,你打电话问林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母觉得此话在理,正欲拨通儿子电话时,却被林父夺了下来,“你说你啊,啥事都瞎操心,要真欠人家钱,还能这么客气地在家里吃面?” “那跟村东头老李家姑娘的事还提不?” “提啥?”林父一时没有领会。“这都是娃娃自家的事,锅里还有饭没,再给我添点。”浓茶已苦涩难当,他却视其为绝美甘霖。 但其实,林父心里美滋滋的,不管怎样,儿子还是招姑娘喜欢的。 是啊!谁不曾年轻过呢?这些少男少女惯用的伎俩无论时代如何进步,总能找到端倪,“还书?”林父露出鲜有的笑容。 至于是否与村东头老李家联姻,这该是封建时代的产物吧。 他将茶壶里微凉的茶一饮而尽,偌大的黑夜随着夜风悄悄降临了,村落里年轻人儿早已屈指可数,孩童们更是凤毛麟角,伟大神州正在酝酿着如何经天纬地的大事林父不甚关心,只是想着远在千里之外异乡的儿子时,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毕业了怕是回不来了。”他依旧吞云吐雾。 “啥回不来了?”老伴儿问。 “林子上完学怕是回不了老家了。” 是的,家乡实现不了梦想,梦想总远在他乡,这大概正是当下的时代主流吧。 第72章 初遇良人愁断肠 大一寒假时,林力终究得知了苏晓末的事。 冬日尚未临近,却早已有了冬的痕迹,一片片待将消融的雪花已然融为一团,俯视万物的天空显得格外高。天大大的,地小小的,春日的天会更高,还是更大?一如那万树梨花盛开的盛况让天空不禁显得更低,老天慌了,也荒了,大地却年轻了,老去的不再是岁月,淡去的却不只是大地。 农忙时节早已逃离了这个村落,林力父母也终于在这不怎么美丽的日子里偷闲了几天,这样的时光是如此的弥足珍贵,以至于他们终于想起了苏晓末的叮嘱。 “哎呀,你看我这啥记性!” “咋了?天塌了?”林父不无好气地对老伴说。 “你还记得林子走后不久来的那女娃不?林子都回来这么些天了。” 林父没有言语,心事却一下涌了上来。 “他爸,那这事咋办?”林母见老伴没应声,又追问道。 “看把你愁的,这事能咋办?等下给林子说说不就行了?” 这个村子的下午经不起折腾,太阳总提早归西,把大半时光留给迷茫的夜。 林力掌握着太阳的节奏,当然就不会选择与夜同行。 他莫名其妙地忧郁,恍恍惚惚的神态削弱了眼神的功用,走进院子竟连父母都没注意。 “林子,下午去哪儿了?” 林力反应过来,却用了好一会儿才承认这是母亲的声音。 “哦,没去哪儿,到处转转。” “有个城里娃来咱家找过你,不知道啥事,好像还很急的样子。” “啥时候?”林力忽然来了精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何种生理反应。 “就你刚去学校没几天。” “女娃吗?” “嗯,叫啥我忘了,白白净净的。” 林力在懵懂的感情世界里终于第一次被感性打败了,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上天如此恩慈地让苏晓末这样的女子对他倾心,可他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是如此的不幸,上天怎会让这样的女子为他着迷? 他承认自己心智软弱了,先前幽怨的影子褪去不少,他不至于过度愉悦,心里却美滋滋的,尽管还有这样那样的顾虑。 “你说林子这是咋了?提到那女娃时一下就来了精神?” “那你刚才咋不问?” 林力脑海中悬绕着的忧郁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奇占据了,好在他只是把这当成惊奇,而不是惊喜。 且不说他到底本着怎样的初衷,短短半年光阴虚度在大学堂里,铸就出的竟是这样陌生的模样。 当第二个初升的太阳照耀在院子外的一棵光秃秃的树干上时,林力做了这样的决定:进城! “跟妈说,进城干啥?是不是去找那个城里娃?”林母好奇。 “嗯。” 林力来到县城,出于无法联系苏晓末的窘境,只好一个人在她家小区门口呆呆地坐着,希冀着她早点出现,憧憬着与她相逢。 天公偏不作美,连片阴云预示着这实在不是呆坐等人的当口,苏晓末迟迟没有出现,事实是,哪怕小区的其他住户,林力也难得一瞥。 “林…”苏晓末蹦蹦跳跳地准备去门口的商店买红笔,却远远看到了林力,她的“林”字刚出口,竟突然压低声音,偌大的小区周遭并无旁人。 雨声打破整片沉默,成为一切声音的源泉,瓢泼大雨顷刻即至,执着的意念给予了林力等下去的决心。 苏晓末同样傻傻地站在原地,任雨水肆虐地抽打着骄人的脸庞,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一种无法给出诠释的坚毅的迷茫。 “晓末,这么大雨,你站这干啥?”这是急切的发自内心的焦虑,尤其当它持久地作用在一个女生身上时,往往魔力非凡。 “你怎么来了?”苏晓末避开了雨水的冲刷,侧着身子对罗宥说,却不再是面无表情。 “还说?你这是干什么呢?这么大雨站这儿发呆。”罗宥的焦急此时已然化为急迫的心疼,洒在面庞的所有肌肤上。 雨似乎小了,或者只是不够大了,阻止不了这熟悉的声音传入林力耳际。 当三双目光终于汇聚在一起的时候,沉默打破了一切。 “林力,你…你怎么在这儿?” 林力找不到任何言语,发丝上的雨水爬过额头,流经眼腺,刺激着所有敏感的神经。 “我…我听我妈说你去找过我,所以…所以来看看。” 林力哽咽着说完这些字,如此吃力,却那般清晰。 “你去林力家找过他?”罗宥先前还心疼的神情瞬间被一种狰狞的样子取代了,再次急切地看着苏晓末。 “嗯。” “那你怎么从没跟我提过?” “那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之前的事情,你不也说林力是个好男孩吗?” 罗宥一腔怒火妒火烧了起来,雨水太小,不足以将其浇灭。 “好,就算我曾经说过这些糊涂话,那你也不该把他叫到家里来啊?”这些音符如此响亮,匆匆路人忍不住为之驻足。 “我没有叫他来好不?” 林力不曾想自己在苏晓末眼里已经成了“他”,站下去的最后一点意念自然也随之消亡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可想而知。 当罗宥终于在这次争吵中败下阵时,林力早就不知消失在了雨的哪个尽头。 苏晓末终于不再想着林力了,这是无论如何没有挽回余地的选择。 林力似乎明白了世间的一些事理。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挥洒着属于它的豪迈,他狼狈地回到家时,温暖和无限包容一览无余。 “林子,回来了就好。” “赶紧把衣服换了,妈给你做面去!” 这又是个注定的不眠之夜,黑色在雨水的衬托下显得分外霸道,无限恐惧在所有空间伸展开,留给林力足够的哀伤理由。 “我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他故作坚强地盯着一团漆黑,泪水还是顺着眸子淌了下来,他努力地试图忠于之前的那个倔强的自己,可不知何时,那个倔强的自己早已不知消失在了哪里。 十七八岁的人,总少不了一些冲动,好在这样的“小小冲动”并不打紧,更不致命。 第73章 大家都是受害者 苏晓末没有想过林力会在这个时刻以这种方式出现,更没想到他根本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当然,罗宥的过分殷勤是这宗悲惨抉择的直接诱因。 “这才一学期,我怎么竟然能够如此陌生?”苏晓末语无伦次地说着,镜子里的可人儿是如此的面无血色。 室内的时针滴答滴答,半小时后,她拨通罗宥的电话,却只是简单地说了下面的话:我们分手吧。 这是如此不容辩驳的结论,却是一种无以言明的隐痛。 苏晓末找回了真实的自我,又重新踏上孤独旅途,仿佛一切只是淡淡的梦境,林力是这梦中的过客,罗宥是梦中不可或缺的插曲,井然有序。 这实在是梦魇般的一天,本以为林力在苏晓末心里已然淡去的罗宥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场争吵会带来如此后果。他知道苏晓末的电话是无论如何打不通的,于是,未进家门的他又疯了似的朝苏家奔去。 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扰乱了苏父看报的雅情,苏晓末再也顾不上父亲的感受了,她知道罗宥会来,只是没想到如此匆忙。 “晓末,你…叔叔,你好…”显然罗宥并没做好应付苏父的准备。 “你这是?”当然苏父也没想到罗宥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雨水的确很是神奇,蓬松整洁的发型一经洗刷,瞬时便只成了增加脑袋体积的附着物,而原本淡黄色煞是可爱的颜色这时却显得令人作呕,滴滴水珠不大一会儿便在罗宥脚下形成了一块“湿地”。 “你找晓末?”这年轻人的伎俩于苏父早已司空见惯,他仍不忘追问。 “嗯嗯,叔叔,晓末…我找她有急事。”见苏晓末转身走进闺房,罗囿语塞。 苏父知道女儿心情欠佳,现在看到罗宥如此这般,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女儿的门是他无论如何叫不开的。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你自己试试看吧。” 一种出于对长辈的礼仪占据了罗宥本还一片混乱的思维,他思忖再三,还是选择了放弃,这样的问题往往不能立竿见影。 “叔叔,既然晓末不愿开门,我还是改天再来吧,打扰您了。” “不用改天了,我现在就给你说清楚。”苏晓末的门打开了,传出这样一些声音。 这倒着实让罗宥不知所措,尽管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我们出去说吧。”不等罗宥反应过来,苏晓末接着说道。 “外面雨大,记着带伞。”苏父叮嘱。 俩人从苏家出来,原本理直气壮愤愤不平的罗宥却不知怎的突然失语,当他终于想到如何开口时,便有了下面的对话。 “晓末,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林力,你也知道我一直喜欢你,你答应和我在一起,难道只是在林力不存在的条件下吗?” “这事是和林力有关系,可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俩人终于平静地坐在了小区不远的公园亭子里,小雨仍在淅淅沥沥地落着。 “好吧,就算不是我想的那样,你是不是该给我些理由?” “我承认,你对我的确很好,好到足以令我感动,可那毕竟只是感动,即便我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应该试着喜欢你,今天看到林力这么大雨坐在小区门口,我才明白其实你真的只是感动了我,就像我感动了林力一样,可这真的不是爱,所以我选择放弃,不是放弃你,而是我对感情的一点浅薄理解,对不起……” “傻瓜。” 罗宥温馨地搜寻着所有字眼,却再也找不出任何词句。 苏晓末终于平静下来,安心地把所有精力用在学习上了,这个聪颖的姑娘凭着自己卓绝的天分终于得到了老师们的青睐,罗宥还是会常常联系她,可却不再是一起“闲聊”了。 洛北中学高三共有34个班,理科20个。苏晓末所在的3班73人,女生25人,她这样的“美女”实在稀有。 高四,区别于高三的地方很多,对苏晓末同桌而言,折磨无时不在。 尤其在得知苏晓末分手后,他便心无旁骛,除了偶尔偷偷瞥瞥同桌的绝世美颜,心底还如小鹿乱撞般扑腾扑腾地跳,“这可怎么办,完全沦陷了啊!”他努力摇了摇头,甚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苏晓末发现同桌只字未记,不免玩笑,“上课要专心听讲。” 同桌尴尬地笑,他们现在可以正常对视了,一番端详下来,苏晓末的确肤白貌美气质佳。 上午放学后,为了平复忐忑激动的心,同桌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在校门口的小吃摊上随便对付了点,很快便窜进了不远的网吧。 广播里,正不合时宜地播放着《舍不得》。 “如何与美女同桌相处”,张盼很快在浏览器里敲下了上面的字,甚至连qq都忘记登录。 答案五花八门,只有这条回复,让他醍醐灌顶。 多学习戒色知识,练习断念,行善积德,净化心灵,坚持下去,慢慢就会变好的,加油! “我靠,这尼玛也扯太远了吧。”“不对,我本来就暗恋人家嘛”他自问自答。 “可这样太影响学习了,上午四节课,一句没听进去。”他仍旧自言自语。 搜索无果后,同桌有些沮丧,他的内心波涛汹涌,实在难以平复。 下午上课时,苏晓末换了着装,她的发育似乎超前,精致的五官配合着曼妙身姿,差点让同桌喷血。 “苏晓末,你是上帝派来惩罚我的吗?”得到网络高人指点的同桌决心孤注一掷。 “啊?”苏晓末对这突如其来的风格转变分外惊诧,一口雪糕含在嘴里,半晌无话。 离上课还有几分钟,同桌除了在心里默念“我要上名校,不能拜倒在女神的石榴裙下”,同时还不断打击自己,“人家不可能看上我。” 苏晓末手中的雪糕终于消化殆尽,她郑重其事地问,“喂,你说这话啥意思?” “夸你好看呢。”同桌表情严肃。 看吧,漂亮女孩子就是这么受人追捧,不光罗囿是“受害者”,同桌也已完全沦陷。 第74章 美丽孤傲的学霸 同桌终于占了上风,物理课上,他再次瞥向苏晓末时,她的脸却奇妙地出现了红晕,上午还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上,现在却空空如也。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周,二人除了不会躲闪彼此灼热的眼神,上课甚至互相监督,实在是极好的学习搭档。 “我记得你去年考的还算可以,怎么回来复读了呢?” “报的太远,爸妈不让去。”他刻意省掉了“我”,一语双关。 苏晓末已经对他这般言语轻车熟路了,有时为了刺激,她还故意将计就计,就像现在,她非但没有脸红,甚至添油加醋,“爸妈不让去啊,那今年咱爸妈给你定目标了吗?”说完爽朗地笑。 同桌自然不能甘拜下风,“有,要么跟你一起考上名校,要么陪你考上名校。” “是吧?”苏晓末调皮地眨着眼。 对苏晓末来说,与眼前这个算不上帅气的同桌相处融洽不必赘言,学习上又可以互相取长补短,也算是遇到了“对的人”吧。女孩子嘛,物理化学到底弱了些,反之,男孩子的英语总能令人不敢恭维。 “inaway与intheway都说了多少次了,你看你,还是记不住。”苏晓末教训张盼。 “元素周期表你还只能背到前20呢。”同桌反驳。 苏晓末被气得脸颊透红,她一把甩掉手中张盼递来的习题,“自己问老师去,我不管了。” “真生气啦?”同桌其实已经记住了两者区别,只是为了找话题才又把苏晓末讲过的题翻了出来。 “inaway在某种程度上,intheway碍事挡道。”见苏晓末不理睬,他连连自言自语。 “所以你是故意鄙视我嘛?” “没有,也不敢,我就是想跟你说会话嘛。”同桌压低声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中午请我吃饭,不准问我吃啥,要是不好吃,我弄死你。”苏晓末恶狠狠地说。 “哦,对了,我现在是不会跟任何人谈恋爱的。”为了避免惨绝人寰的“前车之鉴”发生,苏晓末慌忙补充。 高四匆匆而逝,苏晓末不负众望地考进了名校,同桌呢,虽然未能“抱得美人归”,也被某211院校录取了,实在是皆大欢喜。 林力此刻已经忘却了高三生活的折磨,作为“学长”,他仍想,大学生活大概是大同小异的,好学校有学渣,差学校也有学霸。 至于为什么要区分学霸学渣,他不得而知,评判标准是什么,他同样无所适从,只是他知道,自己永远也做不了“世界最高学府”的学霸了,这个时候,他总感到心痛,一阵阵地痛,像针扎一样。 这种痛一直发作,直到他再次联系到苏晓末。这个时候,大把时光已经冲淡了俩人的恩恩怨怨,得知她在京城名校就读,林力淡淡地笑,俩人客套没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时间甚至可以创造代沟,就连熟悉的人儿也可以变得模糊、陌生,苏晓末已经像个公主了,冷艳、动人,像是盛开在校园人群中的一朵百合,自打入校起,身旁总围绕着一帮男生,可王子一直没有出现,她也常常思索,真命天子到底该长什么样子。 同男孩子一样,女孩子的荷尔蒙也常常作祟,单身的她们哪怕经历感情波折也会在内心念叨,我亲爱的honey,你的公主已经披荆斩棘跋山涉水了多少个不眠不休的黑夜,你是不是也该早点骑着骏马出现?哦,对,如果没有马匹,是不是该架着飞机、坐着游艇出现? 哪怕,哪怕家境不好,本田奔驰什么的也可以,或者,或者再不济,摩的、单车总该有吧? 可无论怎样,就算是踩着草鞋的人儿也没有出现,苏晓末觉得奇怪,为什么身边这么些人就没有王子呢? 她想起罗囿,想到林力,甚至“高四同桌”,不免淡笑,“看来还是太年轻,逃不掉惹人烦的红尘啊。” 这种想法总是深深植根在每个入校不久的新生脑中,可作为一流大学,这种世俗低端思维是存活不久的,除非你愿意死心塌地地堕落。 苏晓末肯定不是自甘堕落的女孩,几周的情感纠缠后马上就被这学校优雅的学习氛围折服了,除了一直人满为患的图书室和教室,宿舍和操场总是空荡荡的,偶尔掠过的人影也是匆匆忙忙恍恍惚惚。 校园的天空是灰蓝的,苏晓末忙不迭地投入到学习的浪潮中,起早贪黑地汲取精神养料,在大一结束的时候还是只能以中等生告罄。 假期在所有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扑面而来,青春的气息淡了,甚至嗅到它的味道都不再轻而易举,刻骨铭心的岁月里,苏晓末寻不到半点轰轰烈烈,漫无目的的她信步游走在高中校园里,希冀着、惋惜着、憧憬着、失落着。 她一回头,却看见了罗宥,鬼鬼祟祟、装模作样。 莞尔一笑,俩人相顾无言,只是默默地并排走在了一起。人有时候真的很神奇,千言万语也可以随着呼吸散去,好像空气中存在着某种奇特的催化剂一般。 有时,罗宥会忍不住看苏晓末一样,嘴角泛起浅笑,苏晓末就学着他的样子,也跟着微笑,像是一阵风在俩人脸上吹起涟漪,不久便又平复了,接着他们会不约而同地深深呼吸,抬头盯着头顶刺眼的太阳。 “你还好吗?这阳光真厉害。”罗宥晃着眼睛,一语双关。 “嗯?好啊,挺好的,你呢?” “我想不好。” 苏晓末还是笑,说,“怎么的?又被人甩了啊?” “你还别说,真是这样的。”罗宥一脸严肃,表情又带着几分苦涩。 “所以我就不谈恋爱啊,单身多好,不会伤心、不会难过,最主要的是,肯定不会被人甩。” 罗宥心想,哼,要不是你苏晓末,就算不是王子级别,我起码也是个骑士。 苏晓末叹气,她说:“要是不用高中毕业多好啊!” “那样,你就永远是美丽孤傲的学霸了。” 苏晓末露出美丽的小虎牙,她的笑常伴着两个酒窝,如此沁人心脾。 第75章 多吉次仁的迷惑 这样,在苏晓末大一下学期时,林力已彻底淡忘在了她的记忆里,罗囿却是时时与她联系。 古人的确睿智,难怪会提出“门当户对”这样的论断。 就像这三人,林力一个“泥腿子”,怎能配得上城里的“金凤凰”呢?凤凰终究是需要龙王相伴的。 提到林力,大二的他没有闲着,与夏云的种种“幻想纠葛”成了大学里的“主修课”,间或发生一些耐人寻味的趣事。 经过两年多的“抵足而眠”,林力已经和宿舍的所有人“臭味相投”了,他们有时一起去食堂打饭,有时一起沉溺网络,这样的日子着实舒坦,只是少了知识滋养,终究还是空落落的。 这样的结论是在某次意外接到罗囿的电话后得出的,这个时候的他们,恩恩怨怨早已烟消云散。 “林力,听说你在西藏。” “嗯,你呢,还好吧?” 罗囿莞尔一笑,“嗨,都是混日子呢。” 挂断电话,多吉同学正沉浸在自嗨的音乐模式中,舍友们都外出“忙活”了。 “多吉次仁,你这名字能简称吗?” 多吉没理他。 林力只得稍稍提高声调,“嗯,多吉就行。”他摘下耳机。 “能问个问题吗?”“问吧。”俩人一问一答。 “你叫多吉次仁,哪个字是你的姓呢?” 多吉关掉音乐,甚为不悦,阳光透过他的爆炸发型射出道道光芒。 “我的名字里没有姓,我们大部分人的名字都没有姓。” “哦。”林力为自己冒失的发问感到尴尬,多吉却不以为然,“我认识的汉族都要问这个问题,姓氏有那么重要吗?” 天色深沉,夜幕降临。舍友们陆陆续续地返回宿舍,多吉再次沉浸在他的音乐王国里了,直到宿舍熄灯,他也没再开口,只是不停哼唱着、思索着,好像还在追忆着什么。 由于第二天上课较晚,一众人等尽数失眠。多吉则是坐在阳台上喝着可乐唱着歌,大概为了仪式感,他还特意点燃一支蜡烛,伴着窗外奔流不息的河水,实在文艺范十足。 “多吉次仁,明天有大学语文,你不预习吗?”芙蓉问。 “叫我多吉。” “哦。”芙蓉不再多嘴。 多吉却无意结束话题,“不是有林力吗?” 大家跟着笑,林力不以为然,他为多吉这番话感到骄傲,更为先前浪费的时光感到惋惜。 死气沉沉的大学语文课上,老师面无表情地宣读着一些本该烂熟于心的作者简介,教室出奇地安静,林力似乎略感失落,准备好的资料竟也因此显得赘余。 然而,这个念头刚划过脑海,教室里却变得热闹起来,林力左顾右盼,赵强只得提醒:老师要提问! 这可实在让一颗失落的心找到些许慰藉,看着前一刻还觉得多余的资料,再看看周围同学交头接耳的样子,一股无以言明的优越感顿时升上林力心头。 “好了,大家讨论好了吧?”老师此语一出,教室里再次异常安静。 大抵是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老师也没追问,自顾自地又准备开始唱“独角戏”了。这可急坏了林力,连连举手竟被无视,他只好站起身来,大声说:“老师,我要回答这个问题!” 想必没人见过这种轰轰烈烈惊世骇俗的举措,就连老师,也愣了几秒,才语塞地说道:“哦,那你来吧……” 不管怎样,林力算是为这事出了名,以至宿舍“卧谈会”的内容往往就此展开,就连走在路上,也总有人指指点点。 难不成多吉有未卜先知能力?舍友们为此对他顶礼膜拜,多吉却一再摆手,“大哥们,明后两天的值日我包了,能借点钱吗?” “啥?”一伙人被他雷到了。原来,作为本地学生,他仍跟中学一样,每周生活费都是固定的,因为前些天购置音乐设备,眼看就要饿死。 赵强匆匆夺门而去,芙蓉也莫名其妙地肚子疼,余下的某位藏族同学,除了摆出鬼脸,还将他的衣兜翻了个底朝天,只有林力,再次做了让他名震宿舍的举动。 “要多少,多吉?”他似乎对自己的处境认识不清。 “放心的话,你把银行卡给我,我自己去取。” 林力多少有些犹豫,可出于无处安放的面子,还是正义凛然地掏出卡递给了多吉。 下午,他去查询余额时,却惊讶地发现少了2000。 “2000?”林力的心凉了半截。 于是,舍友们又开始轮流安慰他,就连赵强,也跟着凑热闹,“多吉人是不错,可也得留点心眼啊!” 他们甚至抢着为林力的晚饭付钱,除了敬佩这种大无畏的牺牲主义,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 几天里,林力食无味寝无眠,他为自己后续的生计感到迷茫担忧,好几次,他掏出电话,却在拨通前匆匆挂断。 这电话,不是打给多吉,便是打给父亲。 “打给多吉,说什么,质问他取这么多钱干嘛?”“可人家也没答应不还啊!” “打给父亲,又说什么,刚开学就要钱吗?”“就算要,估计也没有。”林力脑海中,仿佛住着两个小人,一刻不停地掐架。 终于熬到周末,多吉提前返校,林力则像是等待高考揭榜时那般忐忑,他努力地想要组织一些感人肺腑的词句,以期得到多吉同情,继而要回他取走的2000块钱。 “大家都在啊!”多吉仍旧戴着耳机。 大概害怕林力冲动,舍友们齐刷刷地准备拉住他,不久前,赵强还一再叮嘱,“冲动是魔鬼,万事好商量!” “哦,多吉,你……” “这是2000块,另外,我特意从家里带了些风干牛肉,大家尝尝。”多吉放下钱物,扫视了舍友们,对他们莫名其妙的表现感到讶异。 “对了,上周五取完钱着急回家了,只把卡给了你,忘了说取钱的事。”多吉对林力补充。 “要存钱的话……”不等多吉继续,桌子上的风干肉已被疯抢而空。 这样,在经历了与多吉次仁的小小误会后,林力对这个多才多艺的雪域汉子分外欣赏,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迅速升温,就连赵强也感慨,奶奶的,男人也喜欢帅的,林力这狗东西。 第76章 定义来自任阎王 虽然入藏两年余,林力却始终保持着某种“二不拉几”的状态,经过电视节目耳濡目染的熏陶,他认为藏族同胞普遍能歌善舞。多吉同学的“能歌”不容分说,就连“善舞”也在他的hip-hop衣着打扮上暴露无遗,可到底如何,林力尚未领略。 自打多吉将2000块钱和一大包风干肉放在桌子上,林力已经对他“芳心暗许”了,这个衣着时尚、长相俊朗又酷爱音乐的男生具备了林力心中男神所有该具备的条件。当晚,二人很快在“可乐对饮”中彼此交心,也让林力再次为选择这所学校感到欣慰。 “我们藏族的大多心直口快。” “你差点吓死我,这2000块可是我半年生活费啊!” 多吉还真是心直口快,“我靠,半年?那你家得多穷?” 林力只得陪笑,他也不知道每月400块怎么活下去,兼职虽说有效,却始终“理想”,某些依旧保留的陈规陋习让他倍感惧怕。 “你看,早餐5块,午餐8块,晚饭就算不吃,你这400块也不够。”多吉替他算。 赵强拉开阳台上的窗帘,笑吟吟地想要加入,多吉却喊,“蜡烛都烧完啦,快去我包里找。” 他赶忙悻悻地来到多吉床边,在包里翻找起来,还真是,别的不说,居然有一把蜡烛。 可能不愿赵强孤枕难眠,林力在得到多吉默许后腾出了一些空地,赵强便足以放下凳子。 “你们俩聊啥呢,这么嗨。” “小屁孩懂什么。”多吉怼他。 窗外,虽已夜色深沉,却并不黝黑。 “对了,林力,大一的学生会招新你加了没?”赵强问。 “想加,但不知道能不能通过。” “俩小屁孩。”多吉感慨。 话说虽然入校已有一段时间,当再次面临招新时,学生会招新铺天盖地的场景除了让初入校门的学子倍感新鲜,林力等人也“颇感遗憾”,一张张海报、一份份倡议书更是让人心潮澎湃。就连“怀才不遇”的芙蓉也跟着凑热闹,在部门的招新仪式上使出绝招克敌制胜。 芙蓉图谋加入的部门唤作“自律部”,一个以每晚查寝及早操查人等为主要内容的部门。招新最后环节,十几个想要入会的新生在“部长”的引领下来到了一间教室,简要介绍流程后,十几人便展开“绝杀”,难之怪入会名额仅只2人,不能怪这些新人彼此“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芙蓉同学作为最后一人上台发言,他先是简要说明了加入部门的初衷及入会后如何施展作为,而后在一众“评委”的灼热眼光中一一答问,最后,压轴人物部长在简要肯定了芙蓉的成绩后,别出心裁地问,“你觉得自己比其他同学哪里更突出?” “我字写的好。”芙蓉似乎不假思索,很快便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出了自己名字,三个字,像极了乱舞的犬夜叉,张牙舞爪。 紧接着,教室里爆发哄堂大笑。 部长努力地忍,他走上讲台,像教授上课一般,许久才开口,“大家觉得哪位同学表现最佳呢?” 十几人面面相觑,绝不彼此推荐。 “我觉得谢芙蓉最佳。”台下一位美女举手。 “还有呢?” 见半晌无人应答,部长如此总结,“这位美女说得对,谢芙蓉同学虽然字写得没有预期好,可他加入学生会的意愿最强烈,也最大胆,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不管怎样,芙蓉同学最终如愿加入了自律部,也是宿舍头一个被当场“录用”的“新生”。 赵强呢?在完成“入会答辩”后,部长并未当场宣布结果,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也学芙蓉使出浑身解数多方探听,但终究无果。 “多吉,你为什么不想入会?” “入会干啥?有钱吗?”他的反问深入骨髓。 蜡烛再次燃尽,三人这才意犹未尽地爬上床钻进被窝。 早睡不一定早起,晚睡却注定晚起。不出所料,林力三人在第二天的早操上尽数迟到,芙蓉同学虽在自律部“任职”,怎奈人微言轻,实在束手无策。 这时林力便埋怨,“你们真可以,起来都不喊我们,不够意思了啊。” “我七点半就去跑步了,你们都还睡得香,谁敢叫?” 这确实不怪别人,八点半出操,舍友们基本八点起床,有时为了多睡,他们八点二十起床就直奔学生活动中心,七点半着实早了。 “这是命,得认。”多吉颇有哲学家范儿。 林立、赵强此时却垂头丧气,他们见识过学院领导发飙的样子,也领略过手段,“嗨,马上大三了还这样,真是够丢人的,但又能咋的,怕个锤子!” “你真不怕?”“怕啥?”赵强、多吉一问一答。 林力插话,“反正我怕,从小到大还没挨过老师揍,要是大学破例,太丢人。” “瞅你俩那损色。”多吉鄙视,他依旧戴着耳机听着歌,高潮时,还不忘来一段自创街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来只能这样了,林力在心里默念,但同时,他还祈祷,盼望着诸如今天出操记录被部长搞丢了、被风吹跑了,或者别的什么。 “拉肚子没带纸?”“嗯,这样也行。”他暗自嘀咕。 但第二天,林力还是目睹了学生管理科某领导的“威力”,是的,“某领导”不是别人,正是被大家俗称“任阎王”的科长。 “学生会的,把昨天的考勤拿出来。”他颇为悠闲,甚至有些得意。 林力等人一哆嗦,“我靠,这样大庭广众的出丑,实在让人颜面无存。” 果然,他们不止颜面无存,任阎王一直叫嚣,“大二的更是重点,大一的不懂事,大二的也跟着起哄,要干啥,要日天吗?” 没有人胆敢“日天”,更没有人妄图“叛逆”,当林力站在任阎王面前时,他两腿哆嗦,腿脚发软。 “你是哪里的?”任阎王问。 “秦汉省的。” “真给老子丢人,滚!” 丢人已经丢了,至于丢何人,为谁丢人,实在值得商榷。 第77章 胡乱说话酿矛盾 在被迫接受任阎王的“丢秦汉省人的脸”的“精准评价”后,林力急不可耐的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垃圾”,是的,没人愿意当“垃圾”,垃圾是被人厌恶、唾弃的。 事实不断证明,任阎王的霸道无处不在。 出早操时,他仍旧站在学生活动中心广场的必经路口严密把守,看到男生迟到,便飞起一脚,就算女生,也少不了恶语相加。 这种做法,经常被美化,称之为,严师出高徒。 赵强的不幸,便是从此刻开始的。 “喊的就是你俩,还跑!”任老师正忙于训诫迟到的女生,看到俩人影从身旁飞速掠过,立时惊呼。 “你们看见是哪两个王八蛋了吗?”他转头问学生干部。 赵强迅速混入早操队伍,他的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安放下来,多吉也少有的气喘吁吁,“他妈的,再被老任逮住,少不得挨揍。” 上午的第一节课照旧是专业课,次仁央宗老师正在耐心地作课文解读,教室门却被一记飞脚踢开,不用多说,这熟悉、连贯又一气呵成的动作,定是任阎王无疑。 果然,他满面杀气怒气冲冲地直奔赵强,如入无人之境。 他一把抓起赵强衣领,又是飞起一脚,可能为了顾及面子,才恶狠狠地说,“你,还有你,给我出来。”说完指了指多吉。 林力再次见识了阎王的威力,要不是早上答应帮夏云买早餐,恐怕他也少不了飞来横祸。 次仁央宗老师摇头,叹息伴着无奈。 课就在她准备继续上课时,同样的情节又计划上演,区别在于,对某个漏网的女生,阎王的表现稍显温和。 阳光初上,次仁央宗老师鲜有愠怒。 “任老师,下课再训行不?”她的话如此悦耳,但决绝。 任阎王血红的双眼充满迟疑,可能此番情形实在出乎意料,女生已站起身来,他没有半点退路。 “出来!” “不行!”次仁央宗老师提高声音。 为了团结,为了和谐,任阎王气呼呼地走开了,他的威风消退不少。 大家情不自禁地鼓掌,老师只是摆摆手,“我这样挺不好的”她解释。 “是不是怕任老师报复?”前排女生问。 “这倒不会,我的职责是教学生,能不能育人不敢说,任老师嘛,他主要是管学生,我俩八竿子打不着。” 后来的课上,就连被“释放”回来的多吉二人也认真做起了笔记。 “这么说,我今天没白挨揍?”赵强问。 “应该是。” 舍友们整整齐齐地聚在一起,中午时分,饭堂排队打饭的人密密麻麻。 “那我得多打点饭。”赵强食欲倍增。 “瞧你没出息的样儿!”多吉一面损赵强,一面示意打饭阿姨多来点。 10月,学生会的大部分部门都已招新完毕,作为“老前辈”,林力与赵强图谋加入的被冠以“负责学院文稿撰写”的“秘书部”却始终杳无音信,看着张贴在宣传栏的新入会成员名单,二人常常私下嘀咕,“我俩这么差吗?连新生都干不过?” 国庆假日,赵强把自己深埋网吧,林力出于“缺吃少喝”的窘境,只得把自己窝在图书馆,装模作样地看着一些不痛不痒的书籍,假日结束时,他竟耐着性子读完了《飘》,虽然不久便忘了主人公名字。 走出图书馆,林力飘飘然,却一眼看到了同样飘飘然的赵强。二人像极了末世电影里被感染的丧尸,走路左摇右晃、面无血色,只差漏出咬人的獠牙。 但对同类,他们友善相处。 赵强的眼睛满是血丝,就连呼吸,也格外沉重。林力率先开口,“咋样,游戏玩尽兴没?” “快吐了都。”赵强揉了揉眼睛,倦意十足。 他们来到宿舍楼下的宣传栏前,林力已不再“飘”了,他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喂,醒醒。” 赵强已经快要入眠了,被林力这般惊醒,难免不悦,“咋的,基地被偷了?” 作为魔兽rpg的忠实粉丝,赵强的坚持不懈可见一斑。 “你看,咱们部门招新的名单公布啦!” 赵强再次使劲揉揉双眼。 “明天咱们部门还要开迎新会呢。”林力有些激动。 晚上,他们甚至接到了部长亲自打来的电话,生怕二人漏网。 赵强回宿舍倒头便睡,林力却因为将要入会而兴奋难眠,在与多吉一番关于音乐的“深入”讨论后,他们的话题再次涉足学生会。 “依我说,不就是开个会嘛,大家伙坐到起吹哈子牛,还能做啥子哟?”多吉已成功“四川化”。 “小屁孩。”林力引用多吉的口头禅怼他。 第二天上午放学,迎新会如约举行。部长是个走路带风又不拘一格的师兄,见新人到齐,他关上门,径直走上讲台。 “大家之前都见过,今天就是再熟悉熟悉。” “我靠,还真尼玛是吹牛啊!”林力泛起嘀咕。 “前几天你们都各自交了份关于学院运动会的策划方案,我全都看了,写得不错,但赵强的最用心。” 听到自己名字,赵强本能地站起身来,他的眼睛依旧通红。 “哦,不用站起来。”部长摆摆手。 接下来发生的事林力没有过多关注,除了礼貌性地同部长及“会友”们一一互留电话,直到接到新任务,他才如梦方醒。 “近期学院需要几篇关于民族团结的稿子,大家辛苦下,每人写一篇,择优向学院推荐。” 大家纷纷看向赵强。 “哦,对,现在咱们部还缺个副部长,这篇稿子作为重要评选依据。” 这时,四五人分明目光坚毅、神情凝重。 “可我们都是内地人,跟藏族同学还需要多交流啊?”赵强仗着自己被部长表扬,信口开河。 他明显忽略了坐在角落的次仁旦增。 “你们都是内地人,我们是外地人咯?”仁增表情严肃。 冲突一触即发,在拉萨,或者其他少数民族地区,“内地人、汉族人”这等说法的确容易引起误会。 最巧妙的,除了多听多学少说,一切都凭“经验”了。 第78章 昏庸短视无药医 “经验”的确是好东西,脑子也是。 火药味已十足了,部长连忙圆场,“民族团结可以写的素材很多嘛,个人畅想也是提倡的。” 赵强意识到话语欠妥,只得向仁增道歉,“我的意思是大家彼此了解少了些,我们都是中国人嘛。” “中国人,当然是咯,难不成我们还是外国人?” 部长见状,先是示意赵强闭嘴,而后将仁增单独叫至门外。 “我也没说啥呀。”部长刚走,赵强就叫冤,几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纷纷议论。 “他也就随口一说,同学嘛,大家要互相体谅。”部长安慰仁增。 “对,你就可以围绕这个谈谈民族团结嘛,多好的现成题材,如果想用藏语写,放心,我们宿舍藏族同学多,我可以让他们帮忙看。” 仁增不说话,但明显心情好转,一双手无所适从。 “行了,进去吧。” 赵强还在高谈阔论,仁增已十分虔诚地向他伸出了右手。 大家纷纷鼓掌,“我们都是地球人,更是中国人!”仁增大声说道。 午后的课堂上,赵强因为心情大好甚至主动与林力扮演起了“课堂搅屎棍”,往往不等老师发问,二人便纷纷举手。 “老师,这个问题总该轮到我了吧,林力已经回答一个了。”赵强的话引起哄堂大笑。 “我还没说问什么呢?” 又是一阵大笑。 “你俩一起来吧,刚好是个对话练习。” “不,我想邀请仁增。” 后来发生的事,按仁增的话讲:赵强这货比林力更坑,完全没有征兆,好几个单词都不认识呢! 至于我们到底是内地人还是外地人,赵强在晚上回宿舍后作出了这番定论:不是要写民族团结吗?我的标题已经想好了。 “什么?” “就叫内地人与外地人。” “所以你到底是‘内地人’还是‘外地人’?” “俩小屁孩。”多吉再次强调。 眼看赵强的材料又要优于自己,林力只得向多吉请教。 “先去买瓶可乐。”多吉谈条件。 “还有?” “关键是你有钱吗?” 二人相视而笑,赵强嚷嚷着别吵,看样子真的已经有思路了。 夜色终于深沉,窗外的拉萨河水一刻不停地奔流不息,大桥上五彩斑斓的经幡伴随着清风阵阵起舞,在不算明亮的路灯照映下光彩夺目。 几天后,秘书部新任副部长的名单公布了,不出所料,赵强当之无愧地进入了“领导层”,这让他与仁增的关系迅速升温,也便有了接触藏族舞蹈的机会。 在此之前,他们有幸在国庆来临前目睹过藏族同学们手拉手围成一圈翩翩起舞,可当仁增满面诚意地邀请二人加入时,林力却犯怵了。 “这舞名叫锅庄,人越多越带劲。” “嘿嘿,反正是要肢体接触嘛。”赵强一脸坏笑。 “忘了被怎玛甩了要死要活的日子了?”林力挖苦。 这实在戳中了赵强的痛处,他极为不爽地盯着林力,“咋的,被甩了就不能再恋爱吗?” 林力赶忙识趣地不再作声。 此后的几天午后,就算身体极度不协调的林力也被迫当起了“陪练”,赵强于是满足地说,“这才像兄弟嘛,我陪你读书,你得陪我练舞。” “练舞是假吧?” 实际上,林力在经过两次被迫“入圈”后仍无法对锅庄心领神会,赵强则不然,每次除了故意站在男女生的分界线上,还总强调,“总有人要与女生牵手,你们都害羞,那就我来吧!” 可能实在没有天分,林力还是选择当了“逃兵”,有时在图书馆的靠窗位置,还是能清晰瞥见欢快曼妙的舞姿。 11月悄然来袭,寒意已经可以轻易占领校园的角角落落了,赵强的锅庄得到了藏族同学的认可,他也因此成为宿舍首个“善舞”之人。 多吉此刻正在阳台上哼唱着自己的“原创歌曲”,情到深处,不免手舞足蹈。 “你们说我再追一次怎玛斯曲怎么样?她好像最近分手了。” “啊!”就连沉浸在音乐中不能自拔的多吉也慌忙从阳台外转向室内,“锅庄跳傻了?”大家异口同声。 赵强不以为然,“实话告诉你们吧,最近学锅庄全是因为斯曲在哦。”说完一脸幸福,神秘感十足。 “那你得抓紧时间好好练,现在这水平,跟幼儿园小朋友差不多。”多吉见缝插针地嘲讽。 林力忍不住苦口婆心,“部长大人,学锅庄是好事,发神经可不行。” 事实是,赵强再次拜倒在了女神的石榴裙下,此后的一段时间,他每天都“起早贪黑”,起早,是为了给怎玛买早餐;贪黑,则是晚归,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始终无法探知。 学校广播里,一首首煽情歌曲不断播送,偶尔点歌的人还会附上祝福,比如前程似锦、前途无量。 可不久,广播里便只是重复地播放着《单身情歌》,有时不过瘾,便切换成《孤枕难眠》。 赵强于是成了宿舍的新“麦霸”,只要回到宿舍,便伴着广播唱,唱《单身情歌》,唱得撕心裂肺、泪湿青衣。 “就算学不会锅庄也不用哭嘛,瞧把你委屈的。”林力这次没有恶心赵强,话却说得仍旧像个揪心的老父亲。 “不学了,以后都不学了。” 赵强的话刚说完,多吉便主动递给他一罐可乐,“小孩子嘛,喝点饮料,心里就不苦了。” 这样的夜,就算孤枕难眠,总该甜甜美美了。 此后的大学生涯里,赵强像是无可救药的晚期患者,再也没有提及爱恋,因为除了自身经历的“无情拒绝”外,林力起起伏伏伤筋动骨的情感波折更令他痛定思痛,见不贤而内自省。 大学生活这般令人怀念,因为所有为了生活开始独立“作战”的“成年人”都要面临种种艰苦磨难,对林力而言,这种折磨是随时可能养牛的“未雨绸缪”,赵强反之,终日学无所用的“生搬硬套”更为致命。 每个人对未来的认知及追求都是不同的,林力虽不愿养牛,却像得了软骨病的患者终日不敢作出真正抉择,赵强时常怼他,林力总能引用他人的话回怼。 “我现在能干啥?回去看大门么?” 人昏庸到这般地步,怕是无药可医了。 第79章 如何进城卖豆腐 年轻时不折腾,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努力呢? 借用现代话,“做人不努力,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就像赵强,在经历了一年“安逸”的日子后,终究选择了逃离,不是对现实生活的妥协,相反,这种大无畏的精神让林力颇为震撼。 不光赵强,就连父亲的光辉事迹也让林力难以释怀,“躺平”在任何时候都是行不通的。 林力的父亲,官名林正,这个命运多舛的苦命人儿在刚满十三岁的某个秋高气爽、一片金黄的午后,便早早被迫“独立”了。他的父亲,林力的爷爷毫无征兆地突然“仙逝”对老林家无疑是晴天霹雳,林正老母也因此卧病不起,这个裹着小脚的所谓“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的四十岁中年妇女在相继送两个儿子出门后又“送”走了丈夫,悲伤之情难以言叙,终日以泪洗面,着实苦了她最小的宝贝儿子。 许是信息过于闭塞,村里人凑合着安葬了林老爷子后的很长时间里,林正的两个哥哥都未曾谋面,老娘愤愤地讲:“兴许死在外头咯”。 林正虽然“早当家”,也跟着父亲学了很多谋生的本领,可当如此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时,他能做的,除了尽量表现得镇定,便只剩劝导母亲了。 村里人可怜着孤儿寡母,也帮衬着做点农活,可林正明白,指望别人救济自然不能长久。于是,一个大胆的念头萌生了。 “进城?”躺在炕上的母亲差点惊掉下巴。 “你咋?你大刚殁了,你也学你俩哥出去胡逛?”没等林正说话,老娘早已哭得稀里哗啦。“娃呀,你要嫌你妈拖累你,你就走,走了妈也不活啦!” 林正不曾想话未说完,老娘竟这般反应,赶忙解释。 原来,他的伙伴栓牢头几天来找他,说是隔壁大爷年年磨豆腐,用小推车走街串巷卖,有时还去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呢!今年老大爷上山砍柴,腿受了伤,只能在家凑合着磨豆腐,出去卖是难了,便寻思着找人帮他卖,回家再按斤两结账。 老头思来想去,村里人都看不上这活,便想到了林正和他的伙伴栓牢,这二人虽说不大,却有劳力,肯吃苦,脑子也算机灵,于是在一天栓牢路过他家门前时叫住了他。 栓牢问,你去不? 林正说,我倒是想去,就怕没做过买卖,被人哄骗了。 “看你没出息的样子,我也没做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有啥难的?”栓牢比林正年长,又早早跟着叔叔在城里“逛”过几回,胆子不小。 “你会看秤?” “会。秤杆上哪个星一两,哪个星一斤,哪个五斤,一看就会。只要不弄假哄人,秤杆抬高点,绝对没人寻麻达(找事)。” “那你能拿的准多少是一斤多少是半斤?” “我叔给我比划过,隔壁老大爷也给我说过,你只管帮忙推车子,收钱找钱,其他的你不管,咋样,去不?” 林正无言以对,猛地想起父亲刚刚殁了,母亲又天天卧病,不挣钱拿啥给老娘看病?就算成天在三亩薄田里刨吃食,从早忙到黑,也筹不到钱。这不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嘛。”“去!”林正一拍膝盖。 “说好了可不许反悔,我去给老汉说去!” 这不,林正料到老娘会反对,连忙说:“有栓牢承头,人家都十六七啦,俩人一起,有伴儿。” 犟不过儿子,林大娘只得顺了他的心思。第二天,林正不到半夜便起来吃过饭,头上包了块手巾,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又在棉袄口袋里装上几个包谷面馍,早早兴冲冲地寻栓牢去。栓牢给老汉说好后也早早在老汉家装豆腐,他戴了顶旧帽子,半推到后脑勺,很热的样子,只是问林正带干粮没。 老汉倒也厚道,给两个小伙子一人盛一大碗浓豆浆,外加一个包谷馍,一再叮咛路上要小心,卖不到钱都不打紧。 出村的唯一道路是条羊肠小道,道旁,参天的古木、幽幽的草香。道口屹立着一块巨石,不知大自然如何鬼斧神工地早就了这般天地,站在巨石旁,就算不用远眺,也能瞥见那条养育了这些苦命人儿的小河,这小河有数不尽的支流,但都是极为孱弱的,似乎一阵风也能将它们中的某些支流毛细血管般的水花吹走,烈日当头的情形不言而喻了。 顺村路向前,接近半夜,那个只有半边的月亮斜挂在头顶,周遭一片朦朦胧胧,黑黢黢、冷湫湫。俩人倒是路熟,知道哪里凹下、哪里凸起、哪里是水坑、哪里是土包,车轮所及,吱吱呀呀,却转地飞快。 走出村里的几里山路,到了宽敞点的大路上,月亮更大、更亮,却也愈发清冷。触目所及,除了黑,还有阴森,尤其在路过几座坟茔时,这种感觉更强烈,林正两手执着车把,不由加快脚步。 “咋的?害怕了?”栓牢问。 “怕个球!”林正大声说。 栓牢嘻嘻笑,说:“不要嘴硬,一个人半夜走这谁都怕,实话说,就算咱俩一起,我也虚火,不哄你。” “那你还愿意去城里卖豆腐?老汉没给你说半夜就得走?” “说啦说啦,我想着反正也不是独个,再说去城里见见世面总该是对的。” “你个贼怂,说半天是想进城没机会。” 俩人说的起劲,小推车在路中间被水冲出的深渠里颤了一下,栓牢手疾眼快,赶忙招呼,豆腐才没有晃倒。 “多亏你眼窝尖。”林正用力把车子推出来,又朝前走去。 走了不知多远,栓牢换林正推车,眼瞅着又是一片坟地,俩人不由讨论起来。 “这一路咋尽是些坟呢?”林正开口。 “不咋,要相信老人说的,小伙火气旺,神鬼不敢撞!” “你不怕神鬼?” “怕顶个球用!” “那你敬神不?” “嗨,你不说我还忘了,起先信神,每逢初一十五早早毕恭毕敬地敬,去年大年初一,我起个老早,头一个去敬,还烧了一炉香,就想神保佑着我妈病赶紧好起来,结果呢?” 林正听到这儿,知道栓牢他妈殁了之后栓牢难过,自然不好再说。栓牢却接着说:“我妈殁了后,十五早上我又头一个去庙里,朝着神像砸了一砖头,一年也平平安安,连小灾小病都没有。” “嗨呀,你胆大。” “走,神都不怕还怕鬼,你都不早些说。”栓牢来了劲,走得虎虎生风。他好像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走着走着来了兴致,居然唱起了秦腔:“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吼声在黑黢黢的四周传去,久久回荡。 林正问,你咋还会唱戏?跟谁学的? “这还用学?年年赶庙会人家在戏台子上唱,听多了,谁都会吼两句,你看村里人干活不都是边唱边干,越唱越有劲。” 两人继续走,眼看着天边露出一点灰白,听栓牢说,离城不远了,才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歇歇脚。 林正没有来过城里,心目中那是个大地方、好地方。俩人没歇多久便又推着车子吱扭吱扭地走,眼看着门铺越来越多,却都关得严严实实,只零星地从几条门缝里透出亮光,有了这点动静,整个城市便有了生气,像被叫醒没睡够的人打着哈欠一样。 “谁要豆腐,山里老豆腐!”栓牢倒是无师自通,只是眼下这样子,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提买豆腐了! “就这样吼,要买的人听见就来啦!” 林正哦了一声,心想做买卖原来竟是这般,可还是佩服栓牢比自个儿强。 两人继续往前,小推车终于开进了城,天色也由蒙蒙亮变得更亮堂,林正可以清楚地看到四周的景物了。路两旁卖各种吃食的店铺也陆续开张,有的在门外摆起桌椅板凳,开始呼啦呼啦地扇火煮面;有的在早早支起的大油锅里刺啦刺啦地炸面食;有的估计跟他俩一样,也是打早进城,眼下已经从挑着的竹筐里拿出成把成把的蔬菜,看到人便吆喝…… 俩小伙也赶紧找了地放好小推车,学着旁人的样子在地上铺上油纸,把豆腐放好,栓牢刚准备吆喝,林正拉拉他,“先吃个包谷馍!”说着从棉袄兜里掏出两个馍,递给栓牢一个。 “行,那是这,你先看着东西,我去给咱买碗豆浆。”说完栓牢回身去刚路过的卖吃食的小摊,一会儿就回来了。 “嗨呀,咱一人啃个包谷馍就顶事了,花这钱干啥,走的时候刚喝了一大碗浓豆浆呢!” “这便宜。”栓牢嘻嘻笑,俩人三下五除二吃完馍,栓牢便开始喊,“卖豆腐啦,浆水老豆腐!” 可能是看着两个娃出来卖豆腐,加上栓牢逢人就是“哥、姐、叔、姨、伯、奶、爷”地招呼,豆腐倒也卖得快,栓牢连称秤带割豆腐一气呵成,俨然一副生意人的派头。不论哪个买主,在栓牢一声甜甜地尊称中就算多个一斤半斤也不会计较,买了豆腐还要夸两个小伙出息,就算不买豆腐,栓牢也不会怪计,仍然笑盈盈地送别。 林正则手忙脚乱地收钱、找钱,他紧张,生怕多找了或者少收了。不到中午,百十来斤豆腐就卖完了,栓牢把带来的家伙什收拾妥当,放在小推车上绑好,对林正说:“你看,这买卖也不难做!” “你厉害,我可喊不来,也不知道咋称呼人家,我就奇怪,有些人明明看着四十来岁,你咋叫人家姐?” “这你就不知道啦,城里女人都想人把她往年轻叫。我头回进城也不知道,想问个路,把一个中年妇女叫姨,人家瞪了我一眼,根本不愿意说。” “这城里学问大呢!” “可不是。” 林正憋着话,直到俩人出城,推着小推车慢悠悠地走才开口:“这城里也不咋样,除了人多地少,没看见啥稀罕玩意。” “咱俩卖豆腐的地方本来就没啥,都是卖吃食的,你说能有啥,等有钱咯,我领你去城里好好浪一回。” 天黑前,俩人把小推车还给老汉,也从老汉那领了钱,回家吃了碗包谷糁子,林正倒头就睡。 那一夜,他梦见自己开了豆腐店,满城人都排着队买。 有了这次“进城经商”的经验,林正算是开了眼界,也对自己人生有了新的思索。 且说昨日在隔壁大爷那领到卖豆腐的前后,林正当即给卧病在炕的老娘买了药,又把剩下的一点儿钱如数交到了母亲手里。许是上苍开眼,林大娘服过儿子买的“灵丹妙药”后竟真的“药到病除”,不出三天便又如先前那般身轻体健、忙里忙外了。这在村里人看来,完全是儿子孝心至诚,药王爷显灵,暗地里又给了孤儿寡母一份恩赐。 只有林正,心里嘀咕,要真是药王爷显灵,为啥早不显晚不显,偏偏吃过药才显,看来还是药铺的药管用。当然,伙伴栓牢的那番诉说才最令他对药王爷显灵之事存疑。 要知道,在村里,只有亘古不变且法力无边的物什才能被称为“某爷”,之所以称“物什”,除了祖辈口耳相传的诸如盘古女娲、炎黄大帝等大德高贤外,还在于太阳、月亮等庇佑神。 这不,林大娘刚煮好早饭,便喊儿子:“正娃子,你看爷出来了么?” “爷”不是别的,正是太阳,或者太阳爷。 林正这时正在屋后的空地里干活,听到母亲喊,只哼答道,“出来啦!” 母子俩似乎已经从林老爷子殁了的噩耗中渐渐恢复过来了。林大娘,这个仅只四十出头的小脚妇女其实算不得“大娘”的,只是因为丈夫突逝的打击太大,看起来已然是个十足的“老太太”了,况且在村里,四十岁也算得上“老年”人了。 林正呼噜噜地喝完两碗玉米糊糊后,却算不上吃饱,忽然就想起城里四下飘散的肉香,但眼下,他肯定只能嘴馋,过过“脑瘾”了。这样想时,他又记起几天前跟栓牢的约定。 第80章 白玉盘的月亮光 “现在国家政策好,到处都盖瓦房咧!” “盖瓦房跟咱有啥关系?” “嗨呀,盖房就得要木头,你说咱能干啥?” 栓牢两只眼睛转得呼啦呼啦,林正这才幡然醒悟。“对,咱到坡上砍些好树,晾晒干了卖到城里,少不了挣钱!” 俩人一拍即合,但又马上犯了难,村里参天大树倒是多,就怕俩人倒腾不动。 “这把人愁死啦,眼看着挣钱的好机会!” “不难不难,咱俩去找付先生!”林正一拍大腿,有了主意。 就此说定后,他们快速穿过石桥,朝付先生家奔去。 作为村里的“大贤”,付先生不仅学问好、威望高,更是乡亲们拿不定主意时的“定心丸”,就连这半壮小伙子,也乐于倾听。 明白二人来意后,付先生仍旧跟往常一样,并未急于答复,只是捋了捋那一撮蓄起来的小胡须,慢悠悠地点燃一支旱烟,烟圈升腾,屋内一片缭绕。 “有想法是好事,年轻小伙嘛。” “那这事能挣钱不?”俩人几乎争着问。 付先生看着林正,自然就想起了林老爷子,只道:“你大性子慢,你这娃娃,倒是火急火燎地很嘛!” “钱不是那么好挣的,你俩才十来岁,气力毕竟有限,那么大一棵树,就算晾晒干,怎么着也百十来斤,从村里到城里几十里路,就你俩,也没个牲口车,怕是不成事哦。”付先生烟已抽完了,背抄着手在屋内踱来踱去。 “那就算不行咯!”林正不免失落,先前一颗雀跃的心凉了半截。 “你倒是听付叔说完么!”栓牢拦阻道。 “得有辆车,哪怕是架子车,一个拉、一个推,不然弄不动,也不划算。” 十几年来,村里去县城的路修了几回,有村民们自发拓宽的山路,也有出山后公社组织修整的大路。比起先前,条件好了许多。 “哦,关键还得找买主,这可不像卖豆腐。”付先生接着补充。 俩小伙听完这番话,寻思着白天要下地干活,就算晚上不睡,木头也还是卖不了。 “谁能有钱买牲口车、架子车?” “这事弄不成,不行咱去卖柴火?”栓牢到底年长些,走出付先生家不远,又想起了这点子。 “这事能行?” “咋不行?你没记得咱去卖豆腐那天,路畔上卖吃食的人烧的啥?” “就是呀,城里人烧的柴火可不结实,一会儿就化完了!” “咱不卖木头,卖硬柴,一人担一担子,后半夜走,天明就到啦!” “那还找付叔讨问不?” “嗨,咱也拿一回主意,卖不出去就当去城里逛啦。” 不管怎样,林正都想试试,生财之道、多多益善。 七八十年代初,中国的广大农村正处在以生产队为单位的大集体时代,社员们集体生产、集体劳动、集体收获、集体分配。隐匿在大山深处的村落自然也不例外,断断续续地不知接纳了多少流人后,约莫十五年前基本再没有外来人了。后来,这个五十余户的村落已正式划到了岔子岭公社,成为其下的一个生产大队,毫无疑问,付先生自然当选为大队支书,栓牢的父亲,刘成娃为副支书,这二人实际上成了大队的绝对领导人。就村落里的乡亲们而言,付先生当选自是不必说的,但对刘成娃,这个也是付姓以外的旁姓人,却颇有微词。大队里刘姓人家除过比林家这种独家独户的人家多出几口人外,也绝对是“弱势群体”,但这又是不能更改的,副队长是付先生一力举荐且表决通过的。这不,人们总能曲里拐弯地找他麻烦。 集体化劳作,即是把原本付姓旁姓分散耕种的土地并在一起,轰轰烈烈地耕种。这对云隐村来说,其实没有多大变化,原本到处分散的零星土地是无论如何连不起来的,就算近年来四处开荒,也只是把坡度不大的一些地方开挖出来。 “凭啥我要去坡地里干活,你就在平地里干活,不去,谁愿意去谁去!”喊这些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村里出了名的悍妇张彩娥,之所以这么横,一方面张家人多,除了付姓,张家算是第二大姓了;另外,她男人,张学成,此次没有当选副支书,甚至连支委也没选上。 刘成娃此时正在指挥各小队长按原先说定的地块分工,听到这些话,不免心生不满。 “平地活都完了,现在都是坡地,你瞅瞅,谁闲着?” 按照公社领导指示,大队需要学习......其中一条是“农业学大寨!”,就是讨论割麦和播种及大秋作物管理等事项。村干部陆陆续续进到了大队办公室,围坐在了办公桌周围,付先生给大家倒了几杯热气腾腾的开水,让干部们喝几口,缓解一下刚从地里干活儿回来的口干舌燥。 这时,栓牢慌慌张张地冲进了会议室,他也顾不上这些村里“领导人”们诧异的眼神,只是大声说:“付叔,你快去看看!” “看啥?”付先生竟也愣住了。 “张彩娥闹事着哩!” 听到“张彩娥”这三个字,付支书马上明白过来,他知道张家人有气,加上这个耍惯了泼皮的悍妇,早晚会出一遭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行,我跟你去看,你们先开会。” 二人很快来到坡坡地畔,这里已经有点混乱了。副支书刘成娃似乎成了村里张家人围攻的对象,张家几个大汉把他围在中央,彩娥则盘坐在地上,两只胳膊上下轮动,哭声呼天抢地。 “这是咋了,不好好干活,闹啥事哩?” 听到付支书的声音,张家的几个汉子赶忙散开,其中一个稍微年长点的脸上堆着笑,冲支书说:“没啥没啥,我们就是觉得地分得不公平,正跟副支书商量呢!” “就这样商量?一伙子人把成娃围在中间,我不来,你们是不是还准备打他一顿?” “不敢不敢,就是问问,商量着能不能换一下。” 彩娥现在却哭得更带劲了,一身算不上崭新的却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已经糊满了泥土,看不出颜色了。 副支书刘成娃始终一声不吭,他知道,张家人对他这个小家小姓的人当副支书意见大,而支书付先生却是一直很看重他,出了这样的事,不能再火上浇油,让付支书难下台。 “哭,接着哭,看能不能把缺水的地哭的不干了,也省得大伙担水浇地!” 付支书这么说,彩娥就不敢再哭了,张家几个小伙也赶忙把她拉了起来。 “依你说,该咋分,今儿个听你的安排,你来给咋当一回支书,分,现在就重分!”付先生声音不大,分量十足。 张家人这时都蔫了,并没有人站出来说个话,就连彩娥,也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抗议着。 “这样,我们付家人多,尽量把坡度大的、难挖的、草多的差地分给我们,谁要还有意见,直接来大队寻我,再不准闹了!这里的一切都必须听成娃的,他咋安排就咋分!” 付支书说完这些话,转身又往大队走去,一伙人指不定还在等着他开会呢! 劳作的忙碌景象又一如往常了,实际上,地并未重分,付家人分的地,本来就是最差的,至于其他旁姓,多多少少都是好坏搭配,尽量连片,像刘家、林家这样“户单人少”的庄稼户,往往按需搭配。 眼下,日头已经西斜了,这些聚落在一起的苦难兄弟姐妹,不知经历了怎样的颠沛流离才如此相遇,家长里短、吵吵闹闹破坏不了多少情愫,往往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又和好如初了。 刘成娃安排大家分完地后,自己也扛起锄头来到地里。他寻思着不该跟女人置气,更不该跟彩娥动嘴,于是,他抽空来到彩娥劳作的地里,先是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接着当着张家人面说:“彩娥,你看,咱现在这一天都忙活,有啥事不要上心,要不是这,咱俩换,我在这边干活,你去我地里干,我那块地平、好做活。” 眼看着副支书这样诚恳,不说彩娥,张家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再寻事了,彩娥的丈夫,那位落选了的“副支书”,当着付先生的面都一言不发的人,这时倒开口了,“嗨,这事实在弄得不美气,就冲你这些话,啥都过去啦!” 俩人边劳作边拉话,成娃这才发现,看着话少的学成,竟还是个话唠! 日暮时分,成娃喊完“放工了”后,才扛着锄头穿过石桥,往家走去。 经过一个午后的“秦腔对唱”,张家人被这个先前还颇有微词的副支书彻底折服了,要不说付先生有远见,坚持推选成娃,现在看来,着实有些道理。 此时,成娃的“独苗”,那个和林正耍的最好的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在灶前给父亲做饭。自打成娃媳妇去世后,这娃娃也像变了个人,整日琢磨着咋样挣钱,前些日子刚卖完豆腐,也尝到了一些甜头,后来又撺掇林正去卖木头,嗨呀,娃娃都比老子想的多,这实在是一件好事! “大,我跟正娃子说好啦,今黑后半夜出门,卖柴火去!” “啥?卖柴火?你上回不是说想卖人家盖房用的木头么?” “上回找付先生讨问过啦,卖盖房的木头要架子车咧,咱又买不起,卖柴火兴许行!” 灶膛下的火已经扑腾扑腾地将要熄灭了,玉米糊糊也熬熟了,栓牢先给父亲盛了一碗,自己也舀了满满一大碗。而后从自家年年存菜的大缸里挖了一碗酸菜,放在门前的大碾盘上,和着如水的月光,呼啦呼啦地各自喝完了一碗,又盛了一碗。 月亮光光 把牛吆到梁上 梁上么草 把牛吆到沟垴(山沟尽头) 沟垴响雷 把牛吆回 回来门背后蹴一个大黑贼 拽住帽根(农村妇女留着的长辫子的根部)打三锤 成娃因为今天和张家人敞开了说,也获得了张家人支持,心情格外高兴,娃娃又早早把饭做好,还这么懂事,一时兴起,又讲起了这个不知传了多少年代的故事,栓牢知道父亲高兴,也跟着说,“今儿个付先生可帮了你大忙啦,大。” “对对对,不是你付叔,今儿个还不知道出啥乱子!” “那你也不去感谢一下。”栓牢不习惯把付先生叫“付支书”,有时喊“付叔”,有时喊“付先生”,他觉得文化人就该叫“先生”,支书听着怪别扭。 “嗯,就怕现在迟了,打搅人家。” “那你自己定,反正我今黑要和栓牢去卖柴火,这事你得依我,卖不成也不损失啥。” 栓牢说完这些,他大就不言传,只是说,“你俩年轻小伙,半夜出门大还是不放心啊!” “头前都去过一回啦,怕啥哩,我俩一路走,来回也有伴。” 看娃娃这么犟,成娃便不再阻止,只是一再叮嘱,“卖不了都是闲事,可千万要把正娃子引好,你毕竟大些。” 这么说定后,栓牢又舀了半碗饭,这已经是第三碗了,他没有舀满,锅里也没有多少饭了,锅底上的锅贴,村里人都叫“冉冉”,一来是表示锅贴要慢慢成形,二来是说锅贴都是“黏糊糊”的,“黏”叫转了音,就成了“冉”。 这半碗饭,栓牢吃得慢,实际上,他也想和父亲多拉拉话。母亲殁后,屋里屋外都是他大一人操持着,虽说这次当选了副支书,也只是挂个名,干活一点不比旁人少。 “大,锅里还剩一点,我给你舀到碗里,二顿饭不划算再热一回啦!”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说明夜已深了。成娃这回倒也不急,只是说,“我自己去看,多了就让剩下,明儿个晌午放工了吃。” 栓牢现在却沉浸在羞于启齿的梦中,梦里的姑娘竟是张彩娥的女子! 成娃已经舀好了饭,在磨盘上坐定后,半晌不见娃娃言语,不知他在呆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儿子大了,啥事又有自己的看法,打搅他干啥呢? “哦,大,快些吃,吃完了睡觉,你明儿还要上工咧!” 说这话时,父子俩已经吃完饭了,月亮也愈发圆润了,正想李太白诗里写的那般“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嗯,那赶紧睡,锅碗先放着,后半夜你就走啦,记住,一定要把正娃子引好!” 此时,林正也正在家里收拾已经砍好的柴火,用斧子劈开四半的大腿粗细的木头,捆绑成两个小捆干柴,而后,找到父亲生前留下的扁担,挑起来摇晃结实后,放在门口,只等栓牢喊他便可以出发了。 林正的娘亲,这个大病初愈的小脚女人,一边担忧着,一边又在灶下给儿子烧了两个洋芋,作为赶路的干粮。 夜半时分,栓牢如约而至,月亮还挂在高空,足以照亮他们出行的山路。 “我还怕你妈不让你去咧!” “我妈就是操心我担不动,你看,我这两捆柴明显比你的少得多嘛。” “不熬煎,你实在担不动了就说,咱缓缓走,天亮还早哩。” 俩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地走着,可谁知道,他们各自心里都在想着什么呢? 第81章 打定主意去卖柴 对这两个年轻小伙来说,卖柴虽是第一次,但有了上次卖豆腐的经历,这次倒也没有多少曲折,他们快到县城时,天已蒙蒙亮了,大路两畔,卖吃食的生意人也陆陆续续开门了。 栓牢还和上次一样,事事大胆又心细。他先是跟路畔的一个卖大碗面的中年人接上话,叔长叔短地求问卖柴之道,而后又软磨硬泡地卖了一些给他,这在林正眼里,简直就是“不要脸”,可看到柴火卖出了一些,还是钦佩不已。 “这样子,叔,你看我这兄弟,今年才十来岁,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愿意叫娃娃出来受这罪。” 中年人瞅了林正一眼,并不作声。半晌才哼道:“娃娃,叔也知道你俩不容易,可我这有柴火,用不上啊!” “不咋,叔,你看着好歹买些,也好叫我这兄弟轻松些,担了一路的柴,你就当做回好事啦!” 栓牢不急着卖自己的柴,这让林正惊诧又感动,连忙说,“叔,你先看一下我俩的柴,谁的好你就买!” “这叫干啥哩,一碗面没卖出去,先买一捆柴,嗨!”中年人一面叹息,一面又随手拿了林正的一捆柴,接着说“娃,你俩以后能成大事!” 俩人礼貌地冲中年人笑笑,栓牢赶紧说,“叔,我俩今儿个遇到贵人啦,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福气多多,吉祥如意!” “这娃就是会说话!”卖面师傅笑吟吟地说。随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元钱,递给林正,“也就是你这哥会说话,不然你这柴可卖不到一块钱!” 林正千恩万谢,接过钱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这还带着体温的一块钱揣进裤子口袋,又拿手捂了捂,生怕弄丢。 俩人继续赶路,林正由于少了一担柴,就把剩下的一担扛在肩上,扁担拿在另一只手上。他找不到表达谢意的词句,只是不停地问,“栓牢哥,你的柴卖不出去咋办?” “不怕,你看,这卖柴也不难,只要咱的柴好,好卖咧!” 天已完全亮白了,远处的天空,似乎已隐隐泛起太阳公公的半边笑脸了。栓牢这才敦促林正,“要不咱歇一会儿,吃些干粮。” 街市上热闹了起来,人群熙来攘往。当然,这里不乏他们这样进城卖货的山里人,有的担着南瓜、有的挑着山货,还有的,跟他们一样,也在卖柴,只是分明更有经验,较大的几个卖吃食的店面已经被他们围了起来,不停有人跟老板商量价格,只是街市过于嘈杂,才掩盖了最终结果。 俩小伙现在已经各自吃喝了一些,不怎么饿了。栓牢眼尖,瞅着不远处一家炸麻花的铺子人少,赶忙对林正说,“你先在这给咱把柴看住,我去问,看人家要不要柴!” “行,那你问。”林正满口答应,他知道,栓牢也急,毕竟头一回卖柴,找不到买主就是白跑一趟。 这个空当,林正除了看柴,又把四周瞅了个遍。城里到底热闹,穿的、吃的、耍的都多,这会儿,肉香、馍香、吃食香混合着吆喝声、叫卖声、喇叭声一齐融入他的眼里、耳里。花花世界,绝不是云隐村这大山仡佬能比得了的。 就在林正贪婪地扫视四周时,栓牢已经折返回来了,他远远示意林正起身,却被忽视了,只好走到他身旁,说,“走,都说好啦,咱的柴人家大老板都要啦!” “啥?”林正回过神来,却被栓牢这番话吓了一跳。 “你说咱的柴人家都要啦?” “都要啦,都要啦。”栓牢说完就准备担柴,没有留神林正惊异的表情。 “还是你能行,栓牢哥,这么一会儿就把买主寻下了。” “都是卖柴的,就看谁会说,人家老板一看我是个娃娃相,又实诚、又说得头头是道,就答应把咱的柴买下,还说价钱多给一些呢!” 林正现在是越来越佩服眼前这个能说会道、遇事果断、头脑灵醒的栓牢哥了,这种钦佩,除了付先生,村里其他人都够不上。 果然,他俩把柴担到卖麻花的摊子前,老板看都不看,就吩咐手下做活的,“去,把这俩娃的柴拿到后头,记着给多算一点钱!” 栓牢连忙接着话,“我们自己拿进去,不耽误你做生意!” 卖麻花的老板看着约莫五十上下,长得慈眉善目,宽宽的额头给人稳重靠谱的安心,一双算不上粗糙的大手熟练地揉面、搓面、扭麻花。事实也是,他俩把柴送到炸麻花的大灶后,还没走到摊前,老板已经把钱放在了面板上,林正看得清楚,这是张五元面值的大钞! “叔,你这给的太多啦!这些钱买柴可不止这点点!” “给你就拿好,叔知道这些柴值不了五块钱,多出的钱,你俩去买个吃食,也饱饱地回去。” 林正估算了下,就算自己的小捆柴还按一块算,栓牢哥的大捆柴按一块五算,也才只是四块,这五块钱着实是多了。 “快去,叔这忙,不管你俩啦。” 栓牢不再推辞,再次道谢后,正准备领着林正走,老头又顺手包了几个麻花,硬塞给了林正。 “你想吃啥,咱也尝尝城里饭!” “算了吧,人家叔还给了几个麻花,现在赶回去,还能跟上吃饭。” “不吃饭钱都找不开,找不开咋给你钱,走,吃饭算我的。” 林正当然也想尝尝城里饭,沿街两畔,各种吃食的香味不断刺激着他敏感的味蕾,旁的不说,能吃碗油泼面也是奢侈的。在家里,一年都头白面都吃不上几天,至于肉,就更不敢奢望了。 栓牢这时在算计着,吃点啥最划算。连续几晚抽空在坡上砍柴加上几十里山路的跋涉,都花了不光林正舍不得,他自己也不愿意,思来想去,只能一人吃一碗面,这倒是花不了多少! 有了这番计较,栓牢就开口问林正,“咱一人一碗面咋样?” “嗯,行。”林正对栓牢言听计从。 总之,俩小伙那天一人分了几块钱,这是栓牢坚持的结果。不管咋样,他把林正“引好”了,没有让赵大娘,更没有让他当副支书的爹操心,这么看来,栓牢真的已经长大了。 第82章 村落里的大事件 时间大踏步地跨进了1980年,这一年,对这个隐匿的村落而言,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作为村里绝对权威的付先生、付支书,因为一场大病,仙逝了;二是栓牢他大刘成娃顺利接替付先生成了村里的新“一把手”,同时,栓牢家盖起了村里的第一座大瓦房,并且顺利娶到了张彩娥家的女子,那个他曾经梦里梦到的人。 说起栓牢这小伙,村里人都禁不住竖起大拇指,作为副支书的儿子,他没有整日好吃懒做,反而勤快聪颖。先前是带着林正卖豆腐、卖柴火,后来又东家借西家凑地筹钱买了架子车,同样带着林正和村里其他两个小伙卖起了木椽,着实攒下了一笔钱!听他当支书的大吹嘘,家里盖房用的钱,大多数都是娃娃自家攒下的,每每说到这些,他都一改往日含蓄内敛的做派,抬头挺胸地说,“我这娃娃,不怕吹夸,可比他老子我强多啦!” 围坐的人群往往哈哈大笑,但又马上说,“就是就是,支书教了个好后生!” 这样的后生在村里屈指可数,除了栓牢,怕是只有林正了。他们往往被其他大人当作榜样教育自家娃娃,日子久了,村里一些十来岁的半壮小伙子对栓牢二人卖柴火、卖豆腐的赚钱行径分外眼红,甚至几人跃跃欲试,但又苦于不识秤、不会算账等缘由裹足不前。栓牢看在眼里,在跟林正商量后,决定和他们谈谈。 他先是承头自家掏钱买了架子车,做出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而后带着栓牢去城里卖了两回椽。卖椽的钱也不吝啬,马上还给买架子车时肯于借钱的人家,还钱时,除去本钱,他还单独买点城里的新鲜吃食带给娃娃们,这可算是村里的“大新闻”,几个原本就对进城卖山货跃跃欲试的小伙私下找到栓牢,讨教他的“生财之道”,栓牢也不藏着,对他们知无不言,末了只是笑眯眯地问,要不咱一起卖椽? 要知道,每天白日出工,晚上砍树的日子着实磨人,栓牢毕竟不是铁打的,身子吃不消,林正就更不用提了。 “么麻达(没问题),虽说学了些道道,心里还是没底呀!”付家两个十六岁小伙几乎异口同声,眼神里闪着无比喜悦的光。 “那是这,你俩回去跟家里大人商量一下,付先生对我家有情,我保证也对你们有义!” “来之前都跟大人们说好啦!” 栓牢寻思,这样的话,他们四人就可以成立“卖椽小队”了,一天两个人,天天都能去卖椽,那不是天天都挣钱! “买主我去寻,你们只管好好砍椽,咱四个两人一组,轮换着卖,月底了挣的钱平分,咋样?” “全凭你做主!” 就这样,没过多久,栓牢就成了村里远近闻名的致富能手,就连村里的姑娘们,也都纷纷“暗送秋波”了。 但在栓牢眼里,那个梦里无限美好的彩娥家的女子,却始终没有给他送过“秋波”,就算他刻意搭话,也总得不到任何回应。 实际上,情情爱爱不就是这个样子?你越是把人家当宝,她越不当回事,这样的事,自古至今,实在是不胜枚举、司空见惯了。 这样的时日如同正午烈日下的麦苗,一派无精打采。栓牢虽然心焦如焚,也只能如那可怜兮兮的麦苗般苦苦煎熬着。他找不到旁人诉说,更无法向长辈言明,只得将一腔气力全用在卖椽挣钱上。 有时,他会接连几天白天出山挣工分、晚上上山砍木椽,村里人都说他挣钱不要命,就连林正,也悄悄提醒,“栓牢哥,挣钱要紧,身体也要能吃的消嘛!” 还有时,他会站在村口的巨石下吼秦腔,村里人又以为他嫌卖椽挣钱少,付家的俩后生,起先以为是喊他们临时出发卖椽,也偷偷嘀咕,“昨儿个刚去过,缓一缓,实在跑不动啦!” 栓牢的心事只有头顶上亮光光的月亮知道,彩娥家的女子,那个大名叫作“翠莲”的二十岁的姑娘,也该心知肚明吧。 说到翠莲,这女子与林正年龄相仿,比栓牢小了三四岁,长得眉清目秀,白皙的脸蛋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柳叶眉下那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像是早起的晨雾一样,把她的眉眼修饰的格外瑞泽,挺挺的鼻儿舒服地端坐在尖尖的小脸中央,粉粉的小嘴安分地扎在鼻梁之下,一对小酒窝均匀地分布在脸颊两侧,浅浅一笑,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扎成两个马尾辫,配合着高挑匀称的身材,一颦一笑间,秀色可餐的神态自然流露。 按说这两个娃娃正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可不知咋的,翠莲对这个整天只知“挣钱”的其他姑娘“众星捧月”的佼佼青年并不青睐,有时人多,只要栓牢说话,她就躲得远远的,更别提拉话了。 刘成娃到底是过来人,又是村上的“二把手”,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仔细打量后,终于看破了他的引以为豪的娃娃的心思。起初,他只是觉得娃娃苦闷,以为是栓牢缺少母爱,甚至暗暗自责;可后来,他发现出工干活时,娃娃总有意无意地朝彩娥家地里瞅,有时看见彩娥家女子就精神抖擞,反之则无精打采。他悄悄问时,娃娃就躲躲闪闪,言辞闪烁,甚至不敢与他直视。 80年代,对中国的绝大多数农村而言,庄家的产量是极低的,吃饱肚子在农民看来就是好日子了,落后的村落自然也不例外,单就小麦,亩产300斤还要风调雨顺,但300斤能干啥呢? 栓牢家属于例外,除了老子在村里“当官”,娃娃又是出了名的“会挣钱”,吃饱肚子自然不难,这也是村里很多姑娘家“暗送秋波”的主要原因。 “栓牢,给大说,你是不是看上翠莲啦?” “啥?没有,你听谁胡说的。”栓牢倒是吓了一跳。 “你这娃,天天起早摸黑地做活、卖椽,只要看到翠莲,哪怕一夜不睡,都精神的很,看不到就蔫得跟霜打的茄子,哄旁人还行,你大还敢瞒哄?” 栓牢不言传,月光像是没有夹酸菜的玉米糊糊,洒在没有院坝的场院里,提不起半点味道。 成娃这时倒咧开嘴笑了,“好娃呀,就这个事嘛,看把你难怅的!” “咋,你要咋?”栓牢来了精神。 第83章 神奇美妙荷尔蒙 在许诺替儿子做主的那个月光似水的晚上,成娃思谋了许久,栓牢则再次梦到了翠莲,也同样梦到了令他羞于启齿却回味再三的惊异事。第二天破晓,天刚麻麻亮,栓牢就听到父亲开门的吱扭声,他赶忙匆匆收拾尴尬,一边从晚上洗脚的瓦盆里取出擦脚的布条将大腿两畔擦干,一边手忙脚乱地把炕席上的痕迹抹掉。 “这咋行,天天都梦到翠莲,要是能真的与她发生点梦里发生的美妙事,该多好。”栓牢无奈地叹息。 成娃虽无法得知儿子的梦境,同样跟着着急,也曾多方旁敲侧击地打听,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儿子的婚事竟一拖再拖,个中曲折实在耐人捉摸。 这不,娃娃自从有了这些花花心思,再不像从前那般早起了,成娃只得早早熬好包谷糁子,见儿子没有出门,便喊,“栓牢,赶紧起来吃饭,快上工啦!” 栓牢急忙应声,“知道啦,大,穿衣裳哩!” 父子俩匆匆喝了两碗糁子后,一前一后地扛着锄头朝地里走去,天渐渐亮堂起来,成娃一边走一边喊村里的社员们,上工啦,上工啦! 作为村里的副支书,成娃一直都在坚持带头劳动,这在其他大队的人看来,实在是大材小用,当然,也有人认为这是做戏。只有成娃自己,从不管旁人的闲言碎语,一心带着大伙下地出工,今天倒是例外,因为除了干活,他还有个顶要紧的事。 说到干活,成娃从来都是带头垂范,从不拈轻怕重,更别提偷奸耍滑了。这个眼下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种地上颇有心得,哪块地适合种啥,哪块地能产多少,都烂熟于心,也正因此,他在村里的威望蒸蒸日上,事业也算如日中天,甚至很多人当着他面开玩笑:“先是付支书,再就是刘支书嘛!”说完一群人哈哈大笑,还不忘附和,就是就是,这是迟早的事! 彩娥的老汉、张家的“能人”、翠莲的大张学成,现在已经和成娃如影随形了。这里头,除过先前对成娃为人的佩服,还在于他想依靠成娃造势,为日后政治上赢得优势,在成娃接任支书时,自己取代他,圆了副支书的梦。 现在正是晌午太阳最毒的时候,也是人们放工吃饭的空当。成娃正在寻思如何上门提亲,他先是想到村里的“快嘴”李老汉,但又觉得不靠谱,正欲跨出大门朝外走时,却迎面碰上了学成。 “嗨呀,刚还说去寻你呢,这就碰上了,走,快进屋!”成娃满脸堆笑地把学成拉进了屋里,同时嘱咐栓牢泡了一壶浓茶。 “支书寻我有啥指示?”学成一边接过成娃递来的旱烟,一边同样笑眯眯地问。 “你咋也胡叫咧,副支书就是副支书,可不敢再叫支书啦!” “付支书是支书,副支书就是支书嘛!”学成耍起了文字游戏,自己把自己先逗笑了。栓牢泡好茶,倒了一碗递给他学成叔,也被这话逗得忍不住笑。 “叔,你到底有文化,说话都绕圈圈。” 学成看着栓牢,不禁又把他带领三小伙卖椽挣钱的事迹夸赞了一番,末了说,“栓牢这么好的娃娃,不知哪家女子有福,跟了栓牢,一辈子啥都不愁嘛。” “看你说的,娃娃就是勤快些,年轻小伙,经不住夸的!”成娃瞅了一眼儿子,栓牢却不知为何羞红了脸。 “哦,光顾着谝闲传(闲聊)啦,你寻我啥事吗?”学成言归正传,他哪里知道,成娃正是找他说两个娃娃的事。 “也没啥,寻你就是说娃娃的婚事哩。” “啥?栓牢看上谁家女子啦,这可是村里的大事、喜事呀!” 栓牢这时早已羞得藏到了自己屋里,学成这才发现,成娃只是笑眯眯地抽着旱烟,并未继续拉话。 学成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可又不便言明,只是接着问,“栓牢咋不见啦?”说完又是哈哈大笑。 成娃把抽了一半的旱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过了半晌才开口:“按说这事得媒人上门提亲,但今儿个既然谝到了,我也不瞒哄你,栓牢这娃娃就对咱翠莲上心,你没看都羞得藏起来啦。” 学成跟明镜一样清楚,听到这话,先是礼貌性地继续笑了几声,才说:“我家翠莲怕是配不上栓牢,这女子野得很,性子又烈,随她妈哩!咱栓牢这样的小伙,可得好好思谋思谋。” 栓牢在屋内听得一清二楚,他起先熬煎翠莲不同意,现在听他学成叔口气,大人们好像也不太情愿,心里凉嗖嗖的。 “现在这社会讲究你情我愿,都是娃娃们自家的事,咱俩就当是闲谝,你要是愿意,回去跟娃她妈商量商量,再问问娃娃意见,当大人的,这事也就只能做到这地步啦。” 学成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能行嘛,不过这事我还真拿不了主意,我屋掌柜的是娃她妈!”说完仍是哈哈大笑。 日头已经斜偏了,到了上工的时候。成娃送走学成后,又站在门前喊:“栓牢,上工啦!” 他看出儿子心里沉闷,于是安慰道:“这事你也不要熬煎,等信儿着,你学成叔这人是个人精,不见兔子不撒鹰,当然啦,关键还在翠莲!” “嗯,么事,大,我心里有数。” 说完这句,栓牢便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迈着两条大长腿跟在父亲身后,整个下午,他都没有再往彩娥家干活的地里瞅,甚至头都没抬,只是把心里压着的沉甸甸的情绪全都狠狠地发泄在了锄头下的麦地里。 谁人不曾年轻过,荷尔蒙这玩意最神奇,但凡到了特定年龄,都会发生诸多奇奇妙妙的事。 对栓牢而言,这点算不上大事的小小波折实在是重大磨难,此后的若干个漫漫长夜里,当他再次陷入那个无限温暖又神秘的梦境时,一些看不清辨不明的熟悉身影正在渐行渐远,难分容貌。 翠莲,多么惹人爱怜的名字。 第84章 来自父亲的顾虑 学成到底是个精明人,虽说为了攫取政治资本,但在女儿的婚姻大事上还是审慎再三。他先是和彩娥商量对策,得出的结论是:栓牢虽然瞅准时机赚了钱,成娃又是队上的绝对领导,家里也没有老人牵绊,但刘家势单力薄,村支书的位置能否延续长久?何况,他们亲亲的女子,翠莲,似乎对栓牢并不上心。 还有一点,学成自己总结到,就算娃娃愿意,也得使些绊子。“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这话可是在理,要是轻易把女子嫁给刘家,往后就不是他学成说了算,而是成娃,或者栓牢管事,自己还得再低人一截呢! “这可不行!”他自言自语,甚至是低声怒吼。 现在正是放工吃午饭的时候,彩娥正在灶下做饭,听到自家男人吼叫,以为是嫌她做饭迟,连忙应声:“催啥咧,就好啦!” 学成还沉浸在自我斗争的“二人世界”里,也没有注意自家婆姨的话,仍然自顾自地说:“嗨呀,这还真是个难怅事,不答应吧,得罪支书,答应吧,又怕娃娃受委屈。” 日头正大,翠莲在离家不远的小溪旁洗好下锅的菜叶,分毫不敢耽误便一路小跑地往家赶去。她知道,她大跟村里的大多数男人一样,都是急性子,放工回家吃不上饭定要发火,而她妈,同样半斤八两,一言不合就吵,二十年来,大大小小的阵仗,啥样的她都见识过。 她跑到院内,正准备把洗好的菜叶拿进灶房,却听到父亲嘟嘟囔囔的声音,以为俩人已经吵上架了,仔细瞅时,才看到她大正背抄着手独自在屋内来回踱步。这倒实在令她新奇,于是悄悄把菜叶塞给灶下的母亲,又蹑手蹑脚地藏在了山墙后头。 “得让成娃自己来,嗯,还得寻个媒人,不然日后旁人少不了说闲话!” 这话翠莲听得清清楚楚,她恍然大悟,原来,她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的大现在正为她的婚姻大事犯愁咧!准确的说,还在为他往后在村里的地位思谋呢! “大,你都胡说些啥?” 翠莲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她大正在飞速转动的思绪,他回过身,见女子正站在身后,难免尴尬,只得接着说,“这事本来还在跟你妈商量呢,商量好了再寻你说。” “那咋,你俩商量好了就行,我不愿意都不行?” “这叫啥话,大这不是还愁着咧!” 翠莲不说话,只是扭头跑到了灶房,她早便探听到了栓牢的心思,加上村里旁人的闲言碎语,着实让人不自在。 彩娥做好了饭,见女子独自跑到灶房,正好帮她搭把手,灶下的将息未息的柴火散发出呛人的烟气,极不情愿地慢慢磨灭了。 “给你大把饭捎上,我还要锁门,一会儿鸡跑进来啦!” “哦。”翠莲端起两碗煮着几片菜叶的玉米糊糊,又转身朝屋里走去。 彩娥锁好灶房门,从烟气弥漫的人间“仙境”逃离出来,她的一双眼睛被熏得红红的,左手端着的不算粘稠的饭上,似乎还带着灶下不情愿熄灭的未燃尽的柴火喷发出的灰烬。 “太阳怕不是从西边出来啦,今晌午咋没嫌做饭迟了!”彩娥并不知父女俩人的秘密。 “妈,你跟我大是不是已经答应把我嫁给栓牢啦?”翠莲开口问。 “啥,你听谁胡说的?”彩娥张口答。 只有学成,除了不紧不慢地喝着饭,还不忘吧嗒几下旱烟。 “我刚想事的时候不小心出了声,娃娃都听见啦。” “反正也不打算瞒着娃,干脆说开了,也好听听娃的意见嘛!”学成这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彩娥先是一阵沉默,接着也觉得在理,便没有吱声,只是呼啦呼啦几口喝完了碗里半热不凉的饭。 农历十一月,对劳作了一年的庄稼汉来说,是少有的相对清闲的时日。就连成娃,这个村领导,现在也没有着急催促社员上工,原本就隐匿于深山的村落,哪怕如何开荒种地,仍以山地居多,隆冬时节,实在不必太过计较。 这不,一家三口吃过饭,竟还有时间琢磨娃娃的婚事。 “你大说的对,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事得好好思谋啦。” 翠莲不言语。 “你要是不愿意,给大说,咱也不是非他栓牢不嫁嘛。”学成接着婆姨的话茬说。 翠莲不言传。 实际上,她对栓牢不算厌烦,只是觉得林正跟她更合的来,虽然做人不算精明,也不至于吃闷亏,最主要的是,林正看着顺眼。 可是,这样的话,这样的想法,她是万万不敢让父母知道的。 旁的不说,林家单家独户,父亲早殁,就连吃饱饭都不能保证,更别提盖瓦房咯。而盖瓦房,似乎正在村里悄悄兴起。 “这女子,你好歹交个底呀!” 翠莲回过神,被脑海中刚刚一闪而过的可怕想法吓了一激灵,竟脱口而出,“好着呢好着呢!” 学成夫妇同样被这回答怔住了,“这么说,你是愿意这门婚事了?”不等学成开口,彩娥抢先问。 “啊?啥婚事?” “你跟栓牢的事呀。”学成这才有机会补充。 “哦,这事我暂时还不想,再过一两年行不?” “你刚……”彩娥的话没说完就被学成打断了,“娃娃刚不知道在想啥,这事情,急不得!” 在彩娥眼里,尤其是经历了和成娃的一番吵闹波折后,她越来越觉得栓牢家好,在村里,谁家能比他家更适合自己的宝贝女子呢! 话说这年十二月,雪已开始向村落到处纷纷飘洒了。付先生,这个在床上躺了旬月有余的老前辈、老支书、老领导,终于还是没能盼到来年的春天,与世长辞了。村落似乎一下失去了掌舵者,除去付姓本家人,其他旁姓人家也都不约而同地参与到了这场隆重的悼念仪式中,悼念场设在付姓人聚集的专门腾出的一片空地上,任由雪花纷纷洒洒,老人们的眼角、孩童们的脸庞,那般肃穆、忧伤。 第85章 兄弟间巧妙误会 1980年的冬天,凛冽异常。整个村落打十二月初便已一片皑白,付先生的灵柩终于还是伴随着人们悲痛异常的情绪下葬了。作为付先生的接班人、村里严格意义上的新支书,成娃“发表”了一番沉痛严肃的“祷告”。一方面,感恩这个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先辈,另一方面,同样代表了广大“流民”们发自肺腑的钦佩。 部分悼词是这样的: 全体村民的大恩人、大先生、大老者:四十年前,正是日本鬼子横行猖狂的时候,是您怀着高瞻远瞩的谋略,带着我们这些人来到这里,聚拢了我们这些人的心,要不是您,不会有我们这些人的活路;后来,鬼子被共产党赶跑了,国家政策也越来越好,您又带着大伙开山修路、垦荒种地,这一辈子,您都在为旁人着想,现在日子好过了,您咋说走就走了呢! 说完,在场的人们都发出低低抽泣,几个年长的老人竟已老泪纵横,他们的亲人,死于日寇之手抛尸荒野者不知几何?付姓人家里,旁的不提,就连付先生的老娘,一位小脚老太太,为不连累他人,便是殒命在原本省城周边的村子。 难能可贵的是,付先生对此只字不提,更不因有恩于人而娇纵自家子弟,公事私事上都偏袒着户单势薄的人家,甚至最终让付家“大权旁落”,让成娃这个外姓人“捡了便宜”。 成娃接过了付先生的班,学成也便顺理成章地接了成娃的班,这二人现在的关系很是微妙,除过明面上必要的客套,两家娃娃的婚事更是为这层关系增添了不少神秘。 这大概是付先生下葬后的第三天,天公终于漏出了一丝笑意,雪自然没有落下来,只是蓝天白日还深深藏在浮云后头,难得一瞥。 成娃吃过早饭,出于无法山上出工的缘故,便又想起了儿子的婚事,这现在是摆在他眼前的头等大事。不提别的,单就为了让他的独苗早点成家,也已不容搁置。 时光老头就是这么调皮,不等人留意,栓牢竟已二十五岁了。这年龄,对刘家这样的“豪门”,着实晚了许多。 实际上,成娃也曾私下跟娃娃讨问过,实在不行,咱换个别的女子,何必非翠莲不可呢?每每至此,栓牢就不言传,只是把头埋得很深,或者干脆径直走开。 世上情情爱爱的事就是这般神奇,除过深陷其中的人儿,任何援手都是徒劳。 作为长辈,能做的,就是找媒人上门提亲,成娃总结道。 栓牢呢,在父亲答应帮他做主后的多少个日日夜夜,除了苦苦煎熬,他还拼了命地继续带着他的“小伙伴们”卖椽挣钱。起先,他以为翠莲怕羞,才不肯跟他拉话,后来又思谋,是不是要跟城边上的人家一样,盖了瓦房才行?直到今年某个秋高气爽的午后,他原本打算喊林正卖椽,却在翠莲家不远的坡地畔看到俩人有说有笑,甚至村里有人路过,他俩也没有丝毫遮掩,跟其他新婚燕尔的小俩口不无差别! “轰!”栓牢感觉像是内心的一方瓦房倒塌了,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两条原本满是力气的打算扛椽的胳膊此刻竟有些不听使唤! 除了胳膊,还有腿! 甚至大脑,也已一片空白! 是不是冲上去质问一番?还是揍林正一顿?要是质问,谁规定翠莲不能跟人拉话了?那就揍林正?这可是跟自己拉椽卖椽最好的兄弟啊! 理智终于还是占了上风,可他的火气何处去撒!巧的是,林正这时已经远远瞅见了他,于是,村里便响起了“栓牢哥、栓牢哥”这样大声的呼喊。 翠莲这时倒真的羞红了脸,这让林正好奇,先前还有说有笑的人,听到栓牢的名字就羞成这样,实在怪异。 “翠莲,你这是咋了,我只是叫了栓牢哥的名字嘛,你看你脸都红成啥啦!”林正一边打趣一边笑。 栓牢远远听见林正的呼喊,原本打算跑远的双腿不听使唤地还是朝着他俩挪去。一阵秋风吹过,几片树叶呼啦呼啦地跟着盘旋,不知离开树枝的它们,何处才是真正的归宿? “你俩有事我就先回去了,我屋鸡还没喂呢!” 林正这时倒以为村里人传言的事成真了,不仅没有拦着翠莲,还跟着开玩笑,“鸡没喂就赶紧回去喂,往后过了门就喂不上你家的鸡啦!” 翠莲已经脖颈通红了,她哪里知道,眼前这个憨小伙对她的心思半点不解,只得撒腿跑开了。 林正这时还沉浸在和“未来嫂子”打趣的兴味中,一面又朝栓牢走去,他记得今天是他们约好卖椽的日子。 “栓牢哥,我这嫂子可真是,一提你的名字就羞得跑回家啦!”他仍不忘嬉皮笑脸。 栓牢则是板着铁青的黑脸,瓮声瓮气地说,“不敢胡叫!” “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啥迟早,迟早啥?我看是迟早进了你赵家的门吧!” 林正被这话吓得止住了笑,又仔细打量了站在身旁不远的紧攥着双拳的栓牢哥,这才意识到已经闯下了祸,慌忙解释,“哥,我准备去你家叫你,路上遇到翠莲了,就拉了几句话。”林正的声音越来越低,不远处翠莲家的鸡叫声都清晰可闻。 “今儿不卖椽了,要去你自己去。”栓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两只紧攥的拳头咯吱咯吱作响,听着怪吓人。 林正没有追上去,他了解栓牢,这个硬气的从不坦露心声的异性大哥,遇上这样的事,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 这样一件让人心烦意乱的事在年轻人心中无疑会掀起狂风巨浪,在栓牢看来,一片真心换来的是兄弟与爱人的双重背叛;在翠莲眼中,林正这个憨憨咋就点不醒呢?居然也跟旁人那样拿她和栓牢开玩笑;可林正呢?他又该想些什么?他又能想些什么? 二十一岁,大概也到了该去想些事情的时候了。 第86章 横刀夺爱岂可为 要说二十一岁的小伙没有思谋过人生大事,恐怕没人会信。何况对林正这样跟着栓牢见过世面的人。 当天,看着栓牢忿忿不平离去的身影,想起他那番鲜有愠怒的措辞和咯吱乱响的双拳,再想起翠莲不合时宜的红晕,林正躺在冰凉的土炕上久久难以入眠。夜已深了,隔着纸糊的小窗的秋风无情地拍打着万物,甚至从窗棂和一些破烂的小孔处发出滋啦滋啦不和谐的音调。炕那头的老娘已安然入睡了,偶尔还可以听到她因为困乏而呼噜的鼾声,风声伴着鼾声如同海浪一般一刻不停地拍击着林正的心扉,他没有想到除了挣钱外,世上更难的事已悄然横亘在眼前了。 如果单讲感情,他打心底喜欢翠莲。这是三人不欢而散后多少灵魂拷问得出的结论。村里又有几个适龄男青年不喜欢翠莲呢?那高挑的身材、清秀的面庞、诱人的红晕……哪怕只是莞尔一笑,也会让人如痴如醉。可林正更清楚,他心里最尊敬的同辈人,那个带着他卖椽挣钱又事事帮衬他的异性大哥栓牢,早已对翠莲着了迷,甚至连做梦那般窘迫的糗事也不吝分享,自己怎么能横刀夺爱呢?当然,从现实角度讲,就算抛开这许多牵绊,翠莲父母也是断不会应声的。眼下,他甚至连自己娘俩都养活不好,四旁漏风的草屋里,一口老炕还是父亲在世时盘下的,婚姻大事早不知排到何年何月了。 他寻思,要是翠莲和他栓牢哥真能走到一起也是极好的,至少,她不用像村里其他女娃娃们那般遭罪,为了一口吃食终日起早贪黑忙里忙外。这年头,老天爷的法力是无边的,只有他老人节掌控着一众生人的活路,年成好时,便可凑合着填饱肚子,年成差时,便只能勒紧裤腰带苦捱了。 这么想时,他又在心里默默祝福二人。是啊,伟大的爱情不应该正是这样吗?能让爱的人过上好日子,得是多么幸福的事! 况且,能让翠莲过上好日子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栓牢哥! 可林正的心里,却好像总住着两个小人儿一样,像极了他与栓牢哥相对站立的样子。有时,左边的小人儿冲上来,在脑子里喊,“既然翠莲对你有好感,你也喜欢她,管他栓牢干啥?这是娶媳妇,可不是卖椽,谁买都行。”又有时,右边的小人儿爬起来,“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饭都吃不饱还想结婚,要让人家跟你饿死吗?”还有时,两个小人儿扭打在一起。林正便觉头脑胀痛,难受至极。 “嗯,我该撮合他俩在一起,但同时,我也该至少先盘起一口土炕吧!” 天已泛白,该是上工的时候了。林正几乎一夜未眠,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穿好衣裳,在门口的瓦盆里随便抹了一把脸,又从灶下的大锅里挖出两个黑面疙瘩,默默地扛着锄头朝地里走去。 林大娘到底还是落下了病根,林正卖椽挣的钱也大都给他娘抓了药。起初,只要用药,老娘便能下地干活,跟常人并无两样,可不到半年光景,竟对药物产生了依赖,一顿没药,别说干力气活,就连烧火做饭都难以为继。几年来,林正多方打听,洋药中药土方偏方不知试了多少都不起效,甚至从不信鬼神的他请道士和尚也均无济于事,后来也便只得认命。他白日上地出工,晚上跟着栓牢卖椽,眼看着栓牢家的大瓦房动土开建,自己却只能一包包地买着那维持老娘生命的散发着怪味的中药,困窘时,栓牢还要接济他一点儿,或者干脆把卖椽的钱多分点儿。 生活啊!你已经苦了林正的心志,劳了他的筋骨,饿了他的体肤,是否就要降大任于斯人呢? 在村子里,除了付姓人家,其他旁姓人家的地几乎都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村西头,巧的是,林正家与栓牢家的地紧紧相连,自打正式成为村支书,成娃下地的时间明显受到挤占,他家的地,大部分都是栓牢耕种的。 这不,以为起得早,林正却一眼看到了栓牢。 “栓牢哥。”林正没有远远喊,而是走近地畔才轻声叫。 “嗯。”栓牢没有刻意躲闪,只是依然瓮声瓮气地哼答。 秋日山村的清晨,虽无凛冽刺骨的寒风,但却美丽冻人。阳光渐渐爬上山头,漏出的半边脸悄悄洒下恩泽时,俩人已默默地干完了大半块地的农活,地畔不远处,一棵不知名树木正在微风的轻拂下摇摇晃晃,几片叶子相跟着左顾右盼,似是在等着这两个埋头苦干的小伙儿稍作歇息。 不远处,翠莲他大学成把锄头支在下巴下,不知在思索什么。他时而极目远眺,时而摇头叹息,翠莲则同俩小伙儿一样,只顾埋头劳作,有时连庄稼被锄掉也不会察觉。 “翠莲,你先前对刘家的婚事不太情愿,该不是看上林正了吧?”学成四下看去,社员们在他的允许下都四仰八叉地坐在地畔歇着。东家长西家短地不知唠些什么。 “啊?”翠莲本能地吃惊。 “哦,不是的。”她又接着轻轻否认。 “你这娃呀,可不敢胡来,就算对栓牢不情愿,林正是绝对不行的!” 翠莲对这个结果心知肚明,并没有辩驳。她现在觉得别扭,原本只是因为栓牢的事以讹传讹,要是扯上林正,不知道还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大,你做主吧,我都愿意。”她咬了咬嘴唇。 日头越爬越高,终于捱到放工,栓牢和林正仍旧没有言语,翠莲却远远叫住了俩人。 “栓牢哥,你跟林正好好的。”这是翠莲头一回主动跟栓牢说话。 “嗯。”栓牢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他猜不出翠莲是否要对自己“宣判死刑”。 “你寻个媒人过几天来我家提亲吧。” 栓牢以为自己听错了,差点惊掉下巴。待翠莲远远走开才回头又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瞅着林正。 “我没胡叫吧,栓牢哥,嫂子都自己发话啦!”他甚至故意挤出一丝浅笑。 “走,今黑卖椽,好几天都没卖啦,再不卖,买主就断啦!”栓牢的惊喜溢于言表。 第87章 不使绊子不舒畅 栓牢急赤忙活地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他大刘成娃时,成娃刚从岔子岭公社开会回来,听到这个消息,竟也高兴地把开会的事抛诸脑后,当下就让栓牢骑上自己新买的自行车进城采办贺礼了。 他先是跑到村里的快嘴李老汉家,向他说明来意,而后又亲自向负责付姓以外社员出工的小队长请了假,风风火火的作风像极了下地干活的样子,一点不拖泥带水。 人常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绝对不假,栓牢从他大手里接过自行车和厚厚的一沓纸钞、布票、粮票等物什后,迈着两条大长腿蹬着自行车一会儿工夫就来到了城里最大的一家供销社,他的喜悦溢于言表,恨不得把整个供销社都买回家去。 “你好,同志,你这布咋卖?”他问。 售货员是位中年阿姨,见眼前的小伙不算眼生,又满面春风,一边介绍一边说,“你小伙是要当新姑爷了吧?” “对,对着哩。”栓牢没有丝毫掩饰。 “你是不是岔子岭大队的?” “就是的,我爸是刘成娃。” “嗨呀,原来是刘支书的娃娃,跟你大一样,都是豪爽能干的人。” 栓牢买好东西,把一切准备妥当后,又一刻不停地骑着自行车往家赶去,他心里无限欢畅,梦里常常发生的窘事看来就要实现了,想来都让人憧憬。 难怪古人会这般总结人生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对栓牢这样常年在家的粗人而言,人生喜事首当其冲的便是洞房花烛夜,何况是与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 另一头,翠莲回家把自己让栓牢请媒人上门提亲的事告诉她当副支书的大学成后,她大倒有一丝不悦。 “你这娃娃,这么大的事咋不提前给我和你妈说一声?” “你俩的意思不就是把我嫁给栓牢,现在顺了你的意了,咋还倒打一耙!” 彩娥在一旁没有言语,她对这门亲事本身就不反对,既然娃娃自家说了,那就等着媒人上门,嫁给刘支书的娃娃,原本就是村里很多适龄女娃梦寐以求的,并不是啥丢人的事。 “我不是怪你要嫁给栓牢,只是你一个女娃娃,咋能自家开口说这事呢?” 这话倒是不错,彩娥也觉得有理,难免跟着附和。 “那到底要咋嘛,不行我再去跟栓牢说,你俩不愿意。”翠莲说完这些,扭头钻进了自己闺房。 “都是叫你惯下的坏毛病!”学成嘟囔着。 其实,学成最大的心病还在于,成娃没有降低身姿来求自己。他担心这事传开了会成为村里人的笑话,说他是马屁精,说他这副支书是靠嫁女子换来的。 当然,他想使得一些绊子现在更是派不上用场了。 就在学成为此埋怨时,快嘴李老汉已经按照刘支书的指示提着礼档站在门口吆喝了。 “张支书,在屋里吧?”他笑盈盈地脸上满是褶子,也满是诚意。 学成已经顾不上多想了,他马上换了一副同样笑盈盈的嘴脸,只是故作好奇地问,“李叔,你这是干啥嘛?” “干啥?你这话不是明知故问嘛。” 学成示意彩娥去倒水,用以掩饰刚才算不上争吵带来的不快。 李老汉把随手提着的礼档放下,接着说,“支书就是忙,忘性大,翠莲跟栓牢的事村里都传遍了,咋,你自家不知道?”说完哈哈大笑。 “李叔你这话说的,一来我只是副支书,二来我家翠莲跟栓牢连话都没说过,咋啦?”学成接过老汉放下的礼档,继续装糊涂。 李老汉只得把刘成娃交代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还不忘补充,刘支书本来准备自己来,又怕坏了规矩,这才叫我跑一趟。 “嗨呀,这是大好事嘛,不过总得给我点时间,跟娃娃商量商量呀。” 彩娥这时端了两碗刚烧开的水从灶房走来,她本打算插话,又怕挨骂,只得硬憋了回去。 “那行,我先回去了,支书还等着哩。” “喝口水再走吧,还早。”彩娥刚把水端到屋内,李老汉就起身要走。 “水就不喝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等下出工迟了!”李老汉仍旧笑吟吟。 学成把老汉送到门前,翠莲这时从屋里探出头来,忙不迭地同她妈问,“我大这是要咋哩吗,这不是明着哄人呀。” “谁知道。” 话说栓牢从城里返回后一直在家焦急地等待结果,他甚至专门在城里的理发馆剪了头发,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裳,整个人打扮得好似当下就要结婚一样。 李老汉怎料事情会这番收场,平日嘻嘻哈哈的人也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见到成娃,都耷拉着脑袋。 “咋啦,叔?”成娃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一般,学成这人弯弯多,他不自己去,怕是成不了事。 “支书,今儿这事办的不好。” 成娃把李老汉迎进屋内,打发栓牢去泡茶,有些话,他不想叫娃娃知道。 “哦。”栓牢眼窝尖,一眼就看到老汉无精打采,可转念想,这不是翠莲让媒人上门说事的吗? “难不成学成叔不同意?还是彩娥姨不愿意?”他的脑子里开始飞速翻转着种种可能。“总不能是翠莲又反悔了吧!”这个念想一经袭来,就吓得他直打哆嗦。 他很快烧好水,泡好茶端到上房里,打算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验证自己的某种猜测,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李老汉并未停留。 “大,茶泡好了。” “哦。”成娃点燃一支烟,略有所思。 栓牢不言传,他知道父亲正在为眼前的事思谋。“是这,我去一下你学成叔家,你在屋不要出去胡跑。”成娃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翻箱倒柜地找寻着什么,不大一会儿,他就夹着去公社开会才用的包出门了。 后来发生的事,栓牢已经无从探知了,只是那天晚上,不怎么喝酒的大几乎酩酊大醉,被人送回家时,嘴里不停断断续续念叨着,“娃的事,是大事,其他,啥都,好商量,好商量。” 第88章 假邂逅如出一辙 不管怎样,付先生仙逝的十多天后,栓牢与翠莲还是圆满地走进了婚姻殿堂。 且再抽空说说林正吧! 1980年末,云隐村的两桩大事过后,日子再次平静如水,左不过东家鸡鸣西家犬吠这种新鲜事。林正,这个早满二十一岁即将步入二十二岁的小伙儿,在经历了与栓牢翠莲二人婚事的波折后,也开始对这种奇妙神秘的事开窍了,然而,常年卧病的老母始终是他心头极大的牵绊。 “正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人家栓牢这也结婚啦,你不能光守着我这老太婆过活,得想想以后的事呀。” 老娘说完这番话,林正眼眶就红红的。有时,他也想,为啥自家老子就早早殁了?为啥老娘身体还不硬朗?还有时,他也在为没有和翠莲在一起而黯然神伤。但这一切是无论如何不能改变的,就算法力无边的“老天爷”也无济于事。 他仍旧早出晚归地出工下地,半夜跟付家的两个小伙去县城卖椽。事实上,自打栓牢完婚后,林正已成为“卖椽小队”的实际领头人,对卖椽这个行当,他早便轻车熟路了,终日耳濡目染的作用显然是极好的。 隆冬腊月,不光半夜,就连午后都已寒风刺骨。出村的山路也早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在这样的日子里,卖椽需要的不只是气力,更是魄力。入夜,久未谋面的月亮不知何故竟悄悄地爬上高空,影影倬倬、股股脱脱。卖椽小队因为少了栓牢多了几许沉默,付姓俩小伙看来也是同林正一样不善言谈之人,这种少言,并非故作深沉,而是发自骨子里羞于表达的某种怯惧。 “正哥,咱仨人去卖椽,卖不掉咋办?” “别熬煎,买主我已经联系好啦。”其实,他并没联系到买主,只是在两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娃娃”面前,就算故作镇定,也要装腔作势。 而后的很长时间里,仨人都只是机械地干着属于彼此的早已分工明确的活儿,只等最后卖掉椽分完钱才又象征性地相互道别。 “正哥,没想到你这么能说会道,不怕你笑话,我俩一路都在操心椽卖不出去咋办!” 林正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一夜没睡啦,赶紧回去歇歇,后晌还要上工哩!” 他的心里苦闷着,这苦恼,绝不能归咎于整夜未睡还要继续下地。这样年龄的人儿,哪个没有自己的“花花心思”呢?林正自然不能例外,他也渴望和栓牢一样体体面面地同自己心爱的人早点成婚,哪怕这心爱的人儿如今已成为他敬爱的嫂子。有时,他会同栓牢开玩笑,“哥,你看兄弟也这岁数了,有啥合适的对象给我多留意着点!”栓牢就爽快地答应,“这有啥问题,只要有合适的,缺啥少啥给我说,哥给你想办法”。 问题在于,就云隐村的适龄姑娘而言,除了翠莲,林正对谁都不上心。这种感觉在翠莲同栓牢完婚前只是模模糊糊,他也因为种种原因不敢坦诚,可如今,村里不论付家刘家的女子,他总觉得比不了翠莲,那个栓牢同他讲过的奇怪微妙又羞于启齿的梦,竟也神奇地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本村不行,那就只有在外村寻了。”栓牢自言自语,但同样还在为眼前的烂包光景熬煎。是啊!本村知根知底的人家都不愿将女子嫁于他,外村就更难预料了。这年头,村子里有余粮的人家屈指可数,而赵家,则是出了名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娘俩扛饿不说,现在还有多养活一口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然而,就在1980年寒冬过后的阳春三月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林正竟收获了外村女子淑莲的青睐。 这大概得从某次卖椽的偶遇说起。 立春过后,天气渐次回暖,大地到处吐露着春的呢喃。云隐村的小伙子们在栓牢的影响下越来越多地加入到了“卖椽队伍”,栓牢在与翠莲成亲后则是结结实实地“休整”了一个多月,尽情享受这来自不易的姻缘,这当期,带领村里小伙卖椽的重任自然落在了林正身上。 春的气息让人分外躁动,尤其当栓牢再次带着这些未经人事的小伙进城时,漫漫长路上,一伙儿人忍不住向他发难。 “栓牢哥,你这一个多月都没卖椽啦!”付姓小伙大胆地开起了玩笑。 “就是,栓牢哥,你倒是给兄弟们讲讲跟翠莲嫂子的事嘛!”说完一伙人跟着起哄。 “这事咋说嘛。”栓牢一脸羞,只有林正,躲得远远的,并不开言。 眼下,一伙儿人正轮流拉着卖完椽的空架子车慢慢悠悠地往村里走,时光已近正午,日头正暖,晒得人浑身舒畅,好似冬日的寒气现在才被渐渐驱散。 出城不远,一条小河缓缓西流。许是冬日攒了些许待洗衣物,河两畔,一群妙龄女子正在嬉笑打闹,咯咯笑声因为城两旁的山谷作祟时时回响。 栓牢一行被这银铃般的声音吸引了,不禁驻足观望。 此时,河两畔的姑娘们也齐刷刷地朝拉着架子车的一伙人瞅来,当两群人的目光融合时,彼此又都触电般地赶忙躲闪开。实际上,小伙子们都刻意齐刷刷地瞅向林正,姑娘们呢?也都不约而同地盯着这个跟林正一样不知所思的名叫“淑莲”的姑娘。 嗨,这应该是天意使然吧。 短暂的时间定格后,小伙子们先爆发出哈哈大笑,他们以为林正盯着洗衣姑娘发愣,不由地大声喊,“正哥,你瞅啥呢?” 姑娘们随即也跟着发笑,她们笑话的对象,不必多说,自然便是淑莲。 当林正反应过来时,他的目光碰巧与洗衣姑娘相汇,四目所及的刹那,俩人的脸均已红光灿灿了。 “淑莲,你的衣裳叫水冲跑啦!”林正听得清楚,这个脸颊绯红的五官清秀的洗衣姑娘的名字,竟和自己敬爱的嫂子的名字这般相似! “走,再木讷赶不上吃后晌饭啦!”林正急忙催促。 第89章 兄弟情谊似海深 无需赘言,一路上,大伙的话题从调侃栓牢转移到了笑话林正身上,不长不短的三十多里路,换作平日,大家走走停停,少说也得小半天,可今天却因为多了调侃林正而变得不怎么漫长,这不,付姓小伙由于和林正更熟,总能你一言我一语地逗起大家的乐子。 “正哥,我看那个叫淑莲的女子八成看上你啦,眼窝都是直的!”大家哈哈大笑,拉着架子车的栓牢也跟着说,“正娃子,我看人家那女娃长得好着哩,你不是前几天还叫我给你瞅对象嘛,刚好,咱下回来直接去她们村提亲,咋样?” 林正被一伙四五人的哄笑声搞得满脸通红,他的心也扑通扑通地乱跳,这感觉,让他一面对大伙说着“不敢胡说”,一面又觉得玩笑不能停下,着实矛盾。 糟糕,这是心动的感觉,爱情的酸臭味! 可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子怎会带来爱情呢?莫不是上苍庇佑? “可不敢胡想,栓牢哥的事都这么难办,我可啥都没有啊!”林正暗自思忖。 一行人返回村落时已是午后,下地出工早已晚了,当然,他们头天便已请好了假,这是栓牢他大刘支书特批的,作为酬报,卖椽所得的钱须给大队上交一部分。 这样皆大欢喜的事,社员们是双手支持的。 翠莲现在正在灶房给栓牢煮面,她远远看到一伙人从石桥上过来,赶忙又在灶下加了一把火,大锅里的水随即翻滚起来。 “今儿个卖椽还顺利吧?”翠莲见栓牢把架子车停放好后,一边给锅里煮面一边问。 “嗯,啥都顺顺的,天到底暖和啦,把人走的又热又饿又渴。” 说这话时,翠莲已经煮好了满满的一大碗手擀白面,递给了栓牢手里。就眼下的光景来说,村里还没有几户人能这样敞开了吃面,大多数人家也就是晌午吃顿面,而且多是玉米糊糊快熬好后掺杂几根六成白的面。 至于林正家,除过逢年过节,玉米糊糊熬稠了都是奢侈。 “哦,对了,今儿个回来的路上,有个女娃好像看上正娃子啦!”栓牢噗啦噗啦地很快吃完了一碗面,翠莲端来第二碗时,他明显吃得慢了。 “啥?”翠莲不知为何心底泛起一丝涟漪,脸也很快扭到一旁,并未直视栓牢。 “好像还跟你名字有些像,叫个啥淑莲来着。” “哦。”翠莲接过丈夫手里的碗,木讷地说,“你还要不,锅里还有些。” “还多不,我可吃不了一碗啦。”“没多少,就半碗。”俩人你问我答,太阳已慢慢被门前的山挡住了半边脸,栓牢吃过饭,本打算找林正商量下回卖椽的日子,却发现翠莲站在灶房门前,手里拿着他递过的碗,眼神呆呆地不知想些什么。 “翠莲,你咋啦,是不是哪里不美(不舒服)?” “哦,么咋。”翠莲赶忙回过神,转身回灶房洗锅碗了,她说不上思索什么,只是原本平静如水的内心被淑莲的突然出现激荡出丝丝波纹。 “我这是干啥呢?可不敢再胡乱想啦!”翠莲自言自语道。 大院坝内,几只老母鸡悠闲地觅着食,见主人将一把烂菜叶扔在地上,争先恐后扑棱棱地飞奔而至,四下抢夺。 栓牢很快穿过石桥来到了林正家,这当儿,林正正在自家的自留地里给庄稼除草,他一只手挎着柳条筐,另一只手麻利地把仅只露头的草捡拾到筐内,生怕一不小心会漏掉某个不听话的“杂草余孽”,这种“斩草除根”的劳作方式,跟平常上山出工大相径庭。 “嗨呀,正娃子,你把自家的这点地收拾得美气得很嘛!”栓牢没有远远喊林正,只是走近了才这般言语。 林正直起弯着的腰,看到栓牢,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同他并排坐在自留地畔,这才说,“公家的活做的再细也不产粮嘛,多做少做到头来都是吃不饱,我屋就指着这点地过活呀!” 栓牢并没有怪计林正的意思,他又何尝不是?头开始出工做活时,哪怕看到一块再小的石头都要远远扔开,锄草时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伤到庄稼,浇水、翻地样样在意,可总有社员胡乱糊弄、偷奸耍滑,年底分粮时,庄稼产量少,户户都得挨饿。 这大概也是他撺掇林正一伙卖柴卖椽的缘故吧。 “嗯,这倒是,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下回卖椽的事哩。” “我都行,关键得看其他小伙。” “那就明黑出发,我给我大说一声。” “这回咋这么急,天天卖椽村里人怕是有意见哟。” “你的大事可不敢耽搁,那句话叫啥来着,夜长……啥多?” “是夜长梦多。” “哦,对对,就是个这词!”栓牢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林正,他这个当大哥的,这回还真是对林正的事上了心啦。 “栓牢哥,这可不敢胡来,人家女子咱都不认得,再说啦,就算要说事,也得长辈大人或者媒人出面咧!” “不怕不怕,咱又不是干啥,先得探探女娃的口风嘛。” 天色渐沉,村庄的落日往往不被留意,林正的老母亲,那个裹着小脚的老太太在门前喊,“正娃子,回来吃饭啦”。 老母亲这般喊,林正便拉着栓牢,“我屋比不上你家,要是不嫌弃,去喝点包谷糊汤?” “来之前刚吃过,饱着哩。”这二人彼此交心,完全不在乎伤了谁的面子。 栓牢又补充,“就是这话,明儿个还卖椽。”说完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穿过石桥,一会儿便不见了。 “嗯,不管咋样,淑莲这个名字也带个莲,看来我是跟莲有缘。”栓牢走后,林正干完自留地里剩下的一点活计,才对母亲说,“你不候我,完啦。” 母子二人各自喝了两碗稀糊汤,林正却记起了大事,“明儿个要卖椽,前几天砍的树怕是没有干透啊!” 想到这里,他又快步往栓牢家走去。 夜色已深,好在两家不远,三五分钟便可到达。 第90章 一厢情愿的姻缘 林正来到栓牢家时,刘支书正在洗脚,见到林正,他先是招呼小伙坐下,才大声喊,“栓牢,正娃子来啦,快出来。” 栓牢应声从屋内走出,林正知道来得不合时宜,急于吐露心声。 “栓牢哥,咱的椽怕是还没干透吧?” “嗯,近处的怕不行,只能先把远处的拉回来。” “哦,有就行。”林正急着走。 “正娃子,你也不小啦,有啥难处跟叔说,栓牢跟你就像亲弟兄,可不要见外。”刘支书已经洗完脚,也听儿子讲了卖椽时发生的趣事,主动开口帮林正解难。 栓牢本有此意,父亲这般话语让他倍感欣慰,“是啊,缺啥尽管言传,旁的不说,就冲你天天叫我哥,我这当哥的也得尽尽心意。” 翠莲在炕上听得一清二楚,这样热心肠的男人让她引以为豪。 林正千恩万谢地走出支书家,内心波澜起伏。 当晚,被洗衣姑娘撩拨得浑身燥热的林正正努力寻思如何早日盘起一口新炕,不为别的,打小到大,他从来都是和娘亲同炕,现在要思谋结婚的事,总不能还让新娘子和老娘睡一个炕吧! 这样的话,栓牢言讲的那个梦里出现的尴尬而神秘的事,又该怎样完成呢? 他算计了一番,盘一口新炕其实花不了几个钱,只是要找村里的匠人师傅,最难的还是缺粮,他家的稀稀的玉米糊糊是无论如何不能用来招待匠人的,怎么说得弄点白面,哪怕黄面也能凑合,这样想时,他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反正迟早要盘炕,既然这样,干脆豁出去了,明儿个天亮就找栓牢借粮!” 月亮已经升至中天,甚至快要落下去了,林正终于还是没能熬住沉沉的睡意渐入梦乡了。 梦里,他盖起了瓦房,盘了不知多少大炕。 第二天,林正和栓牢放工后,匆匆吃过晚饭,便带着付家俩小伙早早将十几根椽装上两辆架子车,吱扭吱扭地出发去县城了。这时,天刚麻麻黑,路畔人家的烟囱里,有的还在冒着青烟,应该是刚放工回家的样子。 “正娃子,你寻思现在最愁啥?” “啥?”林正没有反应过来,当然,他能愁啥?无非是钱、粮、房。 “正哥,你看你这人,装啥糊涂呢。”付姓俩小伙附和着栓牢,这才点醒林正。 栓牢正在呼哧呼哧地拉着架子车,眼前是个大上坡,就算林正在后面铆足了劲儿地推,还是怪费力气,他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喊,“正娃子,再出些劲!” 林正也便用尽浑身气力,总算把架子车推了上去,也顺势来到了一段平缓地段,林正提议歇歇脚,四人随即在路畔的几块石头上坐定,却都喘着粗气,月光渐渐亮堂起来,四人缓了好一阵才又恢复如常。 “你明儿个回来时打算咋弄?”栓牢问,“能咋弄。”林正答。 “再说都不认得人家女娃,不敢冒失行事。” “哦,对啦,正哥,我回屋打听了,我妈说她有个表兄的女子就叫淑莲,住在城边上的周磨村,今年二十出头,兴许就是那天在河畔洗衣裳的女娃。” “啥?”林正眼前一亮,他没必要遮遮掩掩,这是昨晚深思得出的结果,这种事不能怕人笑话。 “依你说这女子还算是你家亲戚?”栓牢替林正问。 “应该是吧,只是我妈和她的这个远房表兄多年不曾来往,至于淑莲长啥样、有没有结婚,全都说不准。” “这好办,周磨大队支书我认得,前段时间他屋盖房要的就是咱的椽,你们都忘啦?” 四人已经继续起身赶路了,林正因为付家小伙的提醒精神抖擞,这种愉悦写在脸上,更表现在体力上,栓牢甚至没有搭手,他也独自拉着架子车走得欢实。 “瞅见没,啥叫有劲,你正哥就是。”栓牢不忘打趣。 付家俩小伙一边笑,一边不忘夸赞栓牢,“你可真有本事,不管跟谁,只要打过交道就熟!” “做人就要脸皮厚,不怕人笑话。” 走了不知许久,又是一个上坡,林正这才意识到拉车吃力,正准备喊栓牢使劲,却发现身后的三人不知何时已同他拉开了距离,远远的有说有笑。 他索性将架子车停放下来,任由他们慢悠悠地走,月光越来越亮,给地上的万物披上了一层银纱,也足以照亮大路上坑坑洼洼的坎坷,栓牢见林正将架子车停在路边,才远远地又喊,“拉不动了吧!”说完三人又爽朗地哈哈笑。 林正不理睬他们,心里却在琢磨卖完椽后的事情,他觉得,好歹得买包纸烟,求人办事的道道复杂着哩! “嗯,豁出去啦!” 栓牢三人已经眼看追上林正了,他这才准备又起身拉车,栓牢赶忙制止。 “歇会歇会,咱今儿个出门早,照现在这样子,到城里天都亮不了,不急不急!” 林正只得又把架子车放好,他们现在已经快到周磨村了,以现在的速度,别说天亮,估摸后半夜就到城里了。 “正娃子,你跟哥说,对人家女娃上心不?” “你看你这话问的,当然上心啦,栓牢哥。”林正如此直截了当的回答不免再次引起哄笑,栓牢却异常严肃地接着问,“那你没算计,缺多少啥?” 俩小伙见栓牢认真起来,也便不再发笑,仍然附和着说,“就是,正哥,有啥难处说出来大家伙给你想办法。” “我屋情况你们都晓得,啥都缺呀!” 俩小伙不吱声,栓牢就开口,“别的不说,结婚要待客的粮、给娘家的礼……”不等栓牢说完,林正就打断他,“最起码得盘个炕吧!” “这都不算事。” 四个年轻小伙只是与淑莲一面之缘就已经探讨婚姻大事了,这实在是年轻的好处。 约莫歇了半个钟头,他们终于还是又动身了,后半夜的凉气,早就吹散了原本拉车时的燥热。 距离县城不远,不知何时悄悄建起了一座木料场,这对栓牢一伙卖椽汉来讲,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们不必再为寻找买主而四处探听,更不必为一两根木椽不达标而与买主叨叨。 这是栓牢听他当支书的大言讲的,木料场具体在哪里,他也不清楚。 一伙人赶到县城时,正如栓牢所料那般,离天亮还早,圆圆的月亮甚至不愿早早归西。四人商量后决定,既然来得早,又有这么个收木料的场,干脆俩人看着木头,俩人去寻地方。 县城周边不大,栓牢又是卖椽出身,对可能收木料的地方心中早有计较,果然,没过多久他和林正就找到了木料场,只是因为来得太早,场区的大门还紧锁着。 这是个距离他们停放架子车不远的一处卖吃食的又靠近山坡的地方,木料场依山而建,远远看去,除了已经堆放如山的木椽外,场内盖了几间简陋的房子,场区门口的大门,也是极为简易地用劣质木料简单拼凑而成,大门上,三个如碗口大小的用红漆喷成的歪歪扭扭的字着实让栓牢二人头一遭吃了不识字的苦头。 “正娃子,这是木料场无疑,但这门上写的啥字吗?” “你问我,我问谁,除了名字,扁担倒了是个啥我都认不得嘛。” 俩人对视而笑,“看来,不识字还是个大事呀,要不是看见木头,咱俩今儿个怕是咋都寻不见这木料场啦。”栓牢感慨,但又无可奈何。 “嗨,咱村里除了已过世的付先生,谁识字?” “嗯,往后得让娃们识字,可不能像咱俩这样当睁眼瞎!” 月亮终于打算给自己放工了,栓牢二人赶忙回到放架子车的地方。街市上,准备摆摊卖吃食的人家已经生火起灶了,整个县城也瞬时充满了生机。 第91章 找人办事买啥烟 天空终于泛起了鱼肚白,栓牢四人在木料场附近的饭摊上各自吃喝了一点,眼瞅见那个印着歪歪扭扭字样的大门敞开后,赶忙将他们的架子车拉了过去。 “你好,师傅,请问这收椽不?”栓牢还是一如既往地跟所有人自来熟,他说这话时,还从上衣兜里掏出一颗香烟。 “哦,收哩。”这是个五十上下的老者,中等身材,一头半黑半白的头发。他接过香烟,揉着惺忪的睡眼,瞅了瞅眼前的四个年轻小伙,又仔细打量了这个领头的递给自己香烟的年长几许的栓牢,慢条斯理地又接着说,“小伙子,你们怕是半夜出发的吧,场里还没上工哩!” “就是的就是的,叔,你看我这椽咋样,都是上等料。”其余三人见栓牢这么说,赶忙又将架子车往老者跟前拉了拉。 “嗯,是好料,不过我这看门老汉说了不算,你们还得多等一晌子,要是没地方去,就把架子车拉进来。”老者说完转身往他的门房走去,栓牢一行当即遵照指示,将架子车拉进了场区。 “得亏找到了这个场子,不然咱这椽还不知道卖给谁呢。”栓牢将架子车停放稳当后,缓了口气才对身边的小伙伴说道。 “啥,不是每回卖椽都是提前跟买主说好的嘛。”付家一小伙被栓牢这话吓了一跳,显得分外吃惊。 “你们想想,咱一有空就倒腾着卖椽,其他村像咱这样的也不在少数,虽说盖房要椽,这都多年啦,咋可能还好寻买主。” 两人觉得栓牢说得在理,不免又是一阵夸赞,他却赶忙制止,“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你们就想一辈子卖椽?” “不卖椽卖啥?” “挣钱的行当多的是,咋能只想着卖椽呀。”栓牢一脸神秘。 “栓牢哥,你是真精,但咱除了一身力气,碗大的字不识一个,弄不来轻松事嘛。” 林正一直不言传,栓牢就问,“正娃子,你咋不说话呢。”“哦,没啥,你说的对着哩。” 太阳渐渐漏出头来,几个看着五大三粗的穿着皮衣夹着皮包的人晃晃悠悠地从门房不远的一排板房里钻了出来,不用多说,他们肯定是负责收木头的,这点,不等栓牢确认,看门大叔已经冲他使了眼色。 栓牢赶忙朝几人迎了上去,本能地仍掏出上衣兜里的纸烟。 “领导们好,我们是来卖椽的。”他笑盈盈地说。 “哦,椽在哪里?”一个三十出头的面相不善的人抄着沙哑的声音问。接着又瞥了一眼栓牢递来的烟,仍低沉地说,“烟就不抽啦,不会。” 栓牢指了指他的两架子车木椽,那男人只是轻蔑地扫了一眼,“要倒是要,就是太少啦,算一回账都不划算。” “来都来啦,叫他自家把椽放到椽堆里,你点一下有多少。”不远处的另一人连连招手。 放下椽,结完账,栓牢本想同这几位财大气粗的老板拉拉话,他们却只是说,“下回要来卖椽多拉些,就像今儿个这质量,越多越好。” 栓牢连连点头,他不敢耽误这些大老板们宝贵的时间,这样会惹人厌烦。 “栓牢哥,我想啦,不行咱就当二道贩子,把其他村的椽都收了,再拉过来卖,那不是挣大钱嘛。”走出木料场不远,付家小伙向栓牢建议。 “嗯,行倒是行,问题是这么好找的地方,咱把旁人的椽收了再挣差价,过不了几天人家就能晓得,败人品哩!” “哦。”俩小伙不再言语。 林正呢,他现在脑子里想着的只是该去买包什么烟,刚刚栓牢的尴尬经历提点了他。 “栓牢哥,你说我去买包啥烟才行呢。”林正的话同样提醒了栓牢,他差点忘了此行的最大目的。 “嗨呀,就是,差点把大事忘啦!”俩人让付家小伙原地休息,他们则快速穿街过市地来到了一家供销社里。 说明来意后,售货员向他们推荐了几款香烟,栓牢虽然平日兜里揣烟,但对烟草行情同样是门外汉,只是觉得该下血本时得狠下心,经过一番筛选,他们将售货员推荐的香烟一一回绝,最终选择了“游泳”香烟。 说到“游泳”,栓牢倒不陌生,那是被称为“干部烟”的高档烟,他当支书的大有次跟他提念过,一包烟足足抵得了好几碗白面! “拿两包!”栓牢替林正拿了主意。 俩人买完烟后赶忙朝原先出发的地点奔去,“这烟算我的,钱我出,但在旁人跟前,就说是你买的。”栓牢边走边叮咛。 林正当然不肯答应,说的急了,栓牢就黑着脸,“你要还把我当哥,就啥啥不要说,悄悄地走你的路。” 四个小伙会合时不到晌午,林正提议吃碗面再赶路,栓牢则催促着,“还是先办事,人家周磨大队的支书可不好找!” 看到栓牢哥对他的事如此上心,而且自己掏大价钱买了两包天价好烟,林正感恩戴德,甚至为他先前的一些低级思想羞愧难当。是啊!人一辈子能遇上这样的好大哥的几率有多大?又有谁能真的把旁人的事当成比自家事还要重要的事去照料呢? 何况,如果林正和淑莲的事有门路,借钱借粮少不得麻达(麻烦)栓牢。 “嗯,栓牢哥说的在理呢,周磨大队抵咱好几个大队哩,要寻人家支书得趁早。” 如此说定后,四人又马不停蹄地拉着架子车朝周磨走去,林正心里现在倒有一丝忐忑,且不说买烟的钱与见到大队支书的紧张,万一人家不认得淑莲呢?又或者那天的洗衣姑娘叫个啥别的名呢? “别熬煎,也别胡想,能成事自然好,实在不成事,咱就当跟人家支书走动走动,往后说不上啥时候还能帮上大忙呢。” 日头已经很烈了,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分外灼烫,路畔的野草这时也都耷拉着脑袋,春天的阳光已然这般毒辣,不知夏日来临时,它们又该如何顽强地生存呢? 第92章 横空而来的冷水 不出所料,周磨大队的支书着实难找,好在他们运气好,虽然在大队办公室没找到,本已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去时却在大路畔遇见了他。 栓牢远远瞅见支书后便将架子车丢给林正,独自小跑着来到这个“大忙人”跟前。 “支书,可算寻见你啦,我是刘栓牢,上一回你屋盖房用的我的椽,还记得不?”栓牢生怕这个大队的领导人又因种种公务耽搁了林正的大事,一面喊一面将他的早早拆开的“游泳”香烟递了过去。 周磨大队的支书跟栓牢当支书的大有几分神似,只是因为缺少出山劳动看着更白净些,也好像更有文化。 “哦,栓牢?” “我大是刘成娃。” 支书瞅着眼前的小伙和他递过来的高档烟,好像真的记得了什么,只是一拍脑门,“怪不得我看着眼熟,原来是刘支书的娃,你这急赤忙活地寻我干啥?”他接过栓牢的烟,习惯性地夹在耳朵上。 这个时候,林正三人已经把架子车拉到了支书跟前。 “咋,你是不是还想卖椽?” “不是不是,叔,我今儿个寻你有旁的事。”栓牢见支书接过自己的烟,又开始叔长叔短地喊了。 “啥事。”支书问,“想寻叔打听个女娃。”栓牢答。 “女娃?嗨呀,你这不是难怅我嘛,我这大队少说也有几百口人,女娃娃多的很呀。” “叫个淑莲,叔你知道不?” “是不是大队后头坡坡上李家的女子?”支书指了指不远的一处住了三五户人家的地方。 四个小伙面面相觑,栓牢赶忙问,“叔,那还有没有别的叫淑莲的女娃,二十出头的样子。” “二十出头的只有李家的女子。”支书刚说完,栓牢又递来一支烟,同时毕恭毕敬地点燃。 “咋,你四个小伙打听这干啥?”支书打眼把其余三人扫视了一遍,接着说,“是不是你们谁看上淑莲啦?”说完哈哈笑。 林正听到这话,脸一下变得绯红,付家俩小伙也只是低头憋着笑,栓牢见状,便跟着说,“不瞒叔,正是我这兄弟看上淑莲啦!” “嗨呀,把你四个大胆的碎娃娃,这种事,也是你直接问的?” 栓牢笑着赔罪,支书示意他们往大队办公室走,四个小伙便把架子车放在门口,相跟着又走了进去。 “是这,叔,我这兄弟今年二十二啦,人嘛,你也看见,长得壮实,肯吃苦,又踏实,就是早早殁了大,孤儿寡母,这才想到自家先问问,好歹有门路了再寻媒人嘛。” 林正礼貌性地冲支书点了点头,又把先前栓牢塞给他的另一包烟悄悄放在了支书身旁,见他装作没看见,才壮起胆子说,“支书,我栓牢哥说的对着哩,就是因为我大殁的早,这才把结婚的事耽搁啦!” “那你是咋认得淑莲的?” “有一回卖椽瞅了一眼……”林正说到这里,脸又羞得跟秋天的熟透的柿子一样。 “你这娃娃倒是个好后生,就怕淑莲家不愿意呀。” “咋?”栓牢替林正问。 “你刚说了你这兄弟屋里的情况,淑莲倒没有结婚,但却是她屋的独苗,怕是难成事哦。” 日头已经偏斜了,又到了上工的时候,支书将一行四人送走,便背抄着手不知忙活啥事去了。 一路上都无话,林正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好几次,他差点没有忍住早已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只是迫于人多,才终于没有让它们滴落下来。 “不怕,正娃子,人家只说是独苗,回头咱再寻媒人上门探探口风,好事多磨嘛。” “嗯。”林正对这种来自大哥的亲切关怀感到慰藉,可心里明镜一般,寻媒人也是白寻,刚刚支书的话已经旁敲侧击地告诫了他。 “正哥,我回屋再跟我妈讨问下,看这淑莲到底是不是我表姐,要是的话,那就好成事。” 三人轮流安慰着林正,他们已然饥渴交加,可还是由着林正的性子不紧不慢地走着,甚至架子车都没有让他接手。 林正呢,他脑海里的两个小人儿又开始干起了架,一个说,“认都不认得,这有个啥,大不了重找个。”一个说,“不是认不认得的事,关键还得把钱、粮、房三件大事解决了,退一步说,至少得有余粮吧!”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换作平日,他们早就赶回村子了,可今天却因为这不愉快的事只走了大半。路旁的野草,在经历正午的炙烤后变得异常坚强,尤其当午后的阳光柔和地洒在它们身上时,竟显得精神抖擞。 “咋他妈的到处都是草!”林正不知想到了什么或者受到了何等新鲜刺激,对眼前出现的摇头晃脑的玩意儿分为置气。 “正娃子……”栓牢本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硬咽了下去。 “没事,栓牢哥,我就是看这些草不顺眼。”说完,他又狠狠地把路中间不知何时露出头的草踩了踩。 太阳已然落山了,四人也终于来到了石桥上,栓牢远远看见了翠莲,只是摆摆手,示意她先回去。 “栓牢哥,你不管我,我回去睡一觉,明儿个就好啦。”林正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意,这才穿过石桥往他的茅草屋奔去。 茅屋门口,老娘正倚在门板上翘首以盼,见儿子远远走来,连忙喊,“正娃子,你咋才回来?” 林正没有回答,仍旧低着头满面不悦地走进屋内,他的呼吸较往日更为深沉,脸色煞白,像个患了重病的人。 “是不是今儿卖椽不顺?”老娘接着问。 “么事,锅里有饭么?” 老娘这才想起给儿子盛饭,她的小脚走路颤颤巍巍,灶下的火,也忽闪忽闪地将近熄灭。 栓牢不跟母亲抢道,任由她走在前面,接过带着余温的饭,他很快便喝完一碗,仍旧不说话。 “这是咋了?” 月亮爬上高空,林正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妈,我今年都二十多啦!” 第93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是的,二十多岁,在八十年代的农村,早该思谋寻找对象了。 当晚,老娘一直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林正只得劝慰母亲,“你不熬煎,这事我自己想办法。” 后来发生的事,在林正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不堪了,只是他终究没有娶到淑莲,却与一个同样命运多舛的姑娘走在了一起。 人生啊,究竟能有多少如意的事呢? 几年后,林正相继生养了两个女儿,本着传宗接代的执念,在大女儿将要小学毕业时,终究还是迎来了他的宝贝儿子,这儿子,经风水先生算命后,取名林力。 一九九五年某个烈日炎炎的六月。林力三岁了,正是跟狗尾巴草和泥巴玩耍的年纪。他的二姐,在距离村子四五里路外念小学的林芳芳顺利毕业且在小升初考试中一举夺魁的女子,正坐在门前的大树下发愁。她知道,家里无力供她上学,小弟弟正嗷嗷待哺,但在看到村里小学毕业的年龄稍长的其他人相继外出务工的艰辛后,还是渴望继续读书,她深知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也明白父母生计的艰难,所以每回考试,她都能名列前茅,这次更是在小升初的县级联考里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喜悦似乎只是短暂的,当她的班主任老师将成绩公布,全班同学都向她投来赞许及艳羡的目光时,林芳芳想到的却是家里的烂包光景以及父亲不知何故秉持的重男轻女偏见,她一下害怕起来。 六月天,毕业季。林芳芳独自一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赶回家时,父母正在地里劳作,她没有着急将这个在别的孩子眼里的天大喜讯告诉他们,而是默默回到灶下,跟已经辍学的姐姐张罗起了晌午饭。 “芳芳,今儿个你去领通知书,考的咋样?” 她不说话,只是将成绩单递给了姐姐,灶下的火不知为何总不旺盛,扑腾扑腾地散发出呛人的烟气。 “考的好着哩,咋还不高兴呢。”姐姐只是看了成绩,并不知排名。 “嗯,老师说是全县第一。” “啥!”姐姐自然分外高兴,差点把已经睡着的林力吵醒。 “考第一还不如不考,考上也没钱上学。”林芳芳将自己的心事透漏给姐姐,又转身去屋外抱柴火了。 林芳芳的姐姐名叫林霞,是林正的大女子,比二女子大了三岁,一九九二年念完小学,正巧赶上小弟出生,自然便回家承担起了帮母亲带弟弟的重任。 “姐,你说咱上学的时候为啥要好好学,反正咱爸又供不起。” “这叫啥话,上学是给自己上的,咱屋这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能上小学就不错啦,总好过爸妈,除过名字,啥啥认不得。” “那就得准备出去打工,可我不想打工。” 晌午饭已经煮好了,林霞正准备去地里喊父母,却远远看见他们穿过石桥朝家走来。 “芳芳,快先舀饭,爸跟妈回来啦。” 林芳芳盛好饭,将它们放在屋外的大碾盘上,这是林家的天然饭桌,除了摆放方便,还在于晌午一两点后太阳便被门前的大树遮挡,实在不可多得。 “爸,芳芳考了全县第一!”林霞倒是藏不住秘密,不等父母放好农具,就将这头等喜事喊了出来。 “全县第一?”林正显然也很惊喜。 “嗯,芳芳一直都学习好,回回考第一,这回更是了不得,全县第一!” 林芳芳将饭递给父亲,并没有言传,只是说,“今儿个我班主任说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师说的错不了,你给爸争光啦!” 林芳芳不曾想会得到父亲夸赞,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芳芳呀,那去上初中得交多少钱?” “学杂费好像一学期得五十块吧。” “吃饭咋弄?” “这我还没问老师。” 林正不言传,只是低头呼啦呼啦地喝完碗里已经不烫的稠稠的包谷糊汤,半晌不说话,抽完一锅旱烟才深深地吸了口气,沉沉地说,“娃呀,你爸我没本事,你兄弟今年才三岁,花钱的地方多着哩!” 对这个结果,林芳芳虽然早有准备,可当这些词句真的从父亲嘴里说出来时,她的心还是被隐隐地刺痛了。 “爸,芳芳学习这么好,不叫上可惜啦!”林霞替妹妹出头,又接着说,“五十块也不多,咱再过苦些,该能省出来的。” 林正将头扭向一旁,他想起了若干年前同栓牢卖椽时说的那番话。“是啊,自己当了大半辈子睁眼瞎,吃了不识字的大亏,娃娃又争气,有啥借口不让她上学呢?” 说到栓牢,人家虽然也不识字,但早早攒下了家产,多年前已经带着一大家子在城里安了家,他当了二十年支书的大,也跟着进城享福啦。 至于林正,在东借西凑地结完婚又安葬完老娘后,早已债台高筑。 “这样,你后晌去学校自家跑一趟,把你老师问清,看初中在哪里上,吃饭到底咋弄,回来了再商量。” “嗯嗯!”林芳芳一颗失落的心瞬间雀跃起来,她很快刨完碗里的饭,丢下碗筷,往学校跑去。 “哇,哇。”林力该是饿了,忽然哭出声来,这小家伙呜呜地哭,好像受了很大委屈。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听着让人心疼。 “快去把娃看下,该给吃奶了。”林正对坐在身边的准备起身的婆娘说。 “爸,你真打算叫芳芳上学去?”林霞问。“不是你说的咱再省些就够芳芳上学吗。”林正答。 “去把锅碗收拾了,我下地啦,叫你妈给娃喂完奶再来。” 日头仍毒,村里其他人家并未着急下地。自打土地分给个人后,自家忙自家的,粮食产量增加了不少,林家也终于在九十年代末盖起了现在的三间瓦房。 林芳芳一路奔到学校,也幸运地找到了班主任,说明来意、问清结果后,马不停蹄地又往家跑去。 “要是真能上学,我保证还要回回考第一。”她心里美滋滋的,边跑边念叨。 第94章 不懂事的姐弟俩 暮色降临时,林正夫妇劳作而归,林芳芳赶忙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 “初中离家少说十几里,顿顿回家吃饭怕是不成。”林霞听完妹妹的叙述后补充。 “嗯,早上吃一顿,最起码晌午得在学校吃,后晌放学了再跑回来。”林正近乎自言自语。 “哦,爸,学杂费好像不止五十。”林芳芳小声说。 “不止五十是多少?”“好像是六十。”父女俩一问一答。 在整个讨论过程中,林正的婆娘,王芹,始终没有出声。 “你咋一整天都不说话,娃娃的事紧着咧。”林正发话,王芹就说,“屋里的这号大事你跟娃们商量好就行,我没意见。”说完这话,她又去哄林力睡觉了。 说到王芹,就不得提及若干年前林正与淑莲的事情。 一九八一年的那个卖椽返家的午后,林正虽然还对淑莲抱有一丝幻想,也从付姓小伙那探听了一些消息,但还是被天价的彩礼吓退了。同年,他那在炕上苦捱了多年的老娘相跟着病逝了,林正几乎一蹶不振,东家借西家凑地安葬完老母后,用了好几年才还完所有账债,眼看着已是二十六七岁的大龄青年,几个村子二十出头的姑娘都已陆续结婚。迫于某种传宗接代古训的影响,经旁人介绍,娶了现在的婆娘,这个名叫王芹的家里有八个兄弟姊妹的苦命女娃。 之所以称王芹为苦命娃,是因为她的命运和林正几近相似,唯一不同在于,她的兄弟姊妹众多,作为家里女娃的老大,除了没有沐浴过一天教育的恩泽,还要照料大大小小的弟弟妹妹。 最主要的,多一口人就得多吃两碗饭。 就这样,当林正托人上门提亲时,王芹她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媒人,甚至连林正见都没见就迫不及待地将他的女子许配给了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命运的齿轮在这种情形下往往转动地飞快,林正与王芹完婚后,经过多年省吃俭用,终于盖起了瓦房,也有了现在这样的家。 “芳芳,咱一年能挣多钱你晓得不?” “不晓得。”林芳芳低声回答。 林正随即把他用来记账的旁人兴许都看不懂的本子拿给了他的两个女子,同时,借着如水的月光,父女三人算了一笔账。 “爸,你这都画了些啥,看不懂嘛。”林霞心直口快。 “嗯,这本子只有你爸我能看懂,你俩看,第一行第一个数是一,说明是一月,一后头是个二十,那就是一月二十号,加号是收入,加号后是五,啥意思?” “就是说,你一月二十号挣了五块钱。” “对,那你俩上过学,给爸算算,看上一年挣了多钱。” 姐妹俩接过父亲的账本,立马算了起来,但其实,没用多久他们又停了下来,因为账本上有加号的地方少的可怜,倒是减号处处都是,几乎算不过来。 “爸,这都是减号,算不出来个啥。”林霞垂头丧气。 “你俩就只算加号,减号先不管。” 林芳芳早已算出了答案,有加号的全年算起来只有五百七十三元,但减号部分,早就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 “爸,五百七十三。”林霞回答。 “依你俩说,这五百七十三能够上学不?” 姐妹俩不说话,月光透过门前的大树投射出星星点点的斑斑驳驳鬼影,映得一地荒凉。 “不行就只有这样,我去给你贷款,现在国家政策越来越好,能贷到钱,但有一点,贷款的钱你自家长大了还。” “啥?贷款?”林芳芳被这话惊得一时语塞,半天才说,“那我长大了有工作还,没工作咋还?” “那就趁早打消上学的念头。” 那晚,父女三人终究不欢而散,林芳芳,除了躲在被窝哭泣,还在心底埋下了深深的怨念,可她才刚刚小学毕业,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娃,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林芳芳终究没能逃脱外出打工的命运,她十七八岁那年,大姐林霞也与同村青梅竹马的人结了婚,按照林正的说法,“离近点,往后好互相照看。” 近,的确不假,从娘家到婆家,五分钟即可步行到达。 林芳芳却不以为然,“大,我可不想早早结婚,更不想在农村混一辈子。” 林正不作声,只是卷起一颗烟,独自坐在碾盘上吧嗒吧嗒地吸,许久才说,“大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你要去城里拼,我不拦你,也帮不了你。” 结果便是,林芳芳跟着同村在省城务工的两个姑娘早早开启了外出漂泊的生涯,难怪林力会天天嚷嚷着找姐姐玩。 但其实,林力的确还有第三个姐姐,只是早早过继给他人抚养,这才造成了某些“童年阴影”吧。 因为每每与伙伴们玩耍,他总“势单力薄”,偶尔也会被欺负,手中的小玩意儿永远没有他人的光彩夺目。 林力上小学了,却总调皮捣蛋,他最大的乐趣是翻箱倒柜,而且专挑姐姐的“闺房”翻腾,父亲从来不加制止,某天,一本已经泛黄的笔记本引起了他的注意。 笔记本扉页,工工整整的“林芳芳”三个字将笔记本的归属权阐释明确,可在第二页,几行简单的词句却让林力久久不能释怀。 有人问我,你恨你爸不? 恨,当然恨, 可我又不能恨,是他给了我生命,养活了我,就算无法继续上学, 我还是不能恨。 虽然不甚理解,但流露在字里行间的不甘与委屈显露无疑,八九岁的小孩子,哪怕再不懂事,这些“浮于表面”的词句还是能够铭记在心。 林力于是问父亲,“爸,我芳芳姐是不是你不让上学的?” 林正略带惊讶地盯着儿子,“嗯,怪爸没本事,没钱供你姐上学。” 林力便哭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可能觉得上学了就不用下地干活,更不用外出打工,这才替姐姐“鸣冤”。 他哪里知道,因为超生带来的罚款让原本稍有起色的家境再次跌入寒冬,别说上学,家里稍稍值钱的东西也被一一没收,能够维持简单生计已属不易。 林芳芳,在日记本上写下如此话语时,恐怕也不会明白父亲的苦处吧。 第95章 原则问题大讨论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林芳芳明白这句话时,她已在外漂泊多年,在经历了诸多不易且耳闻了父亲的种种磨难后,终于有所领悟,也渐渐为其折服。 但对林力,除了坐享其成理所应当地享受来自父母的偏爱,对这样深奥的道理,他可能需要很久才能理解。 就像现在,虽然已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但对是否“养牛”始终纠结彷徨,舍友的辞职让他对“养牛事业”更加摇摆不定,有时他会想,凭什么别人可以随意“挥衣告别”,自己却要“顾虑再三”,更有甚者,他会将一切归咎于父母的无能,凭什么别人可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己却要节衣缩食、瞻前顾后。 尤其在经历了失败的感情经历后,这种压抑已久的迟到的叛逆让他更加肆无忌惮,在接到领导甚至安心的小小工作安排后也能暴跳如雷、怒目相向。 “谁特么愿意干谁干,老子还有事。” 安心怯怯地走开,但其实,林力只是对着电脑发呆,或者在网上乱投简历,他觉得必须向舍友看齐,凭什么学无所用、用无所长。 赵强此时打来电话,“你还好吧,许久不曾联系了。” “嗯,你呢,工作还顺利吧。”林力精神抖擞,完全脱胎换骨。 “还行,在一所学校当老师,总算学有所用了。” 赵强这般言语不免再次刺激林力,他半晌无话,许久只冒出一个“哦”字。 安心友善地露出一丝微笑,林力立即以恶狠狠的眼神回敬。 “所以你到底要选择什么呢?”洪伟问。 可能作为兵哥哥的洪伟比侦察兵的安心略显粗狂,林力不敢正面回怼,只得连连叹息,“唉,不知道啊,要知道选择什么就好了。” “就我个人而言,如果是你,还真可能选择追求自己的理想,而不是养牛。” “别刺激他,这小子正二着呢,你不怕炸了伤及无辜啊?”安心语毕,林力再次投来不友善的目光。 “不,我没有开玩笑,人家好歹科班出身,专业水平也算出类拔萃,怎么就只能养牛了?” “别总养牛养牛的,书记又没让他去,搞得真是养牛的似的。” “他不总以养牛人自居么?” 洪伟与安心的辩论林力没有参与,作为英语专业学生,他对自己有着不算刻薄的自我评价:口语不敢恭维、词汇勉强过关,可在人才济济的21世纪,这样的人算得上什么呢? 至于所谓专业八级的英语证书,除了证明自己参加过考试,还能说明什么呢? 对,可能洪伟所谓的“出类拔萃”指的就是这一纸证书。 因为在某次不经意的吹牛大赛中,林力曾这般夸耀,“我们可是西藏首届在拉萨参加专八考试的学生哦,而且只有六人通过考试。” 为此,他还差点与隔壁宿舍的同学干架。 “洪哥,依你说,我真该走高大上的路线咯?” “这事谁都不敢打包票,我们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年轻人嘛,总该闯荡一番的。” “但你小子不具备冒险精神。”安心见林力恢复常态,变得大胆起来。 “那要怎样才算有冒险精神呢?” “得有点匪气。”洪伟一针见血。 “这样吧,晚上在家里喝点。”安心的提议得到附和。 午后的斜阳落得不算快,安心难得收拾房间,虽只一门之隔,分不清辨不明的气味还是令人难以释怀。 为此,林力曾不止一次地破口大骂,“安哥,你特么当的怕不是假兵哦,这简直就是狗窝啊,不对,这样说对不起人家狗了!”每每这番,安心总是傻呵呵地笑,“都是男人嘛,在乎这些干啥。” 但反观其他转业的兵哥哥,“豆腐块”虽不如在部队时那般整洁,比起安心,简直天壤之别。 “那你得把家里收拾收拾,不然我可不去。”洪伟是这诸多“整洁”者之一。 “好,瞧把你们吓得。” 为了显示与安心同处一室却能“出淤泥而不染”,林力先是将自己房间内的垃圾清扫一空,而后,装模作样地摆出帮忙的架势。 “安哥,我去楼下提桶水吧。” “嗯,行。” 住宿楼没有自来水,对这些常年处在基层的干部早已习以为常。 书记刘强也曾多次向上级部门反映,但因涉及面实在太广,短时间内解决难度极大、可行性不高。 简而言之,全自治区基层乡镇普遍存在的问题,除了经费紧张,其他制约因素更是“鲜为人知”了。 别的不说,牛场10月水冻结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当晚,应邀而至的除了洪伟,还有吴辰,同样转业的兵哥哥。 吴辰较安心参工晚了几个月,又比林力早了几个月,作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战友”,林力虽与其相识,交流却少了许多。 而他与洪伟,则是因地地道道的老乡缘故而分外亲密。 “安主任,今天是啥日子啊?”吴辰问。 “没啥日子啊,喝酒还要选日子么?”安心与乡里的几乎所有干部都能打成一片,见到吴辰,一点没有客套。 “王亮呢?” “那家伙估计下班去县里耍了。” 四人围坐在安心准备的“临时餐桌”旁,林力这才记起打招呼,“吴哥,咱们这是第一次喝酒吧。” “对,对,感谢安主任款待。” 吴辰话不多,高大威猛深沉稳重,是林力心目中标准兵哥哥该有的样子。 不像安心,稳里透着骚,且骚气十足。 更不想洪伟,个头不高,说话呛人。 “临时餐桌”是安心将乡里闲置的旧木桌“借用”而来,铺上报纸,吃饭、放电脑一物多用。 “你这可是把国家资产私有话啊!”洪伟义正辞严。 “桌子都快被雨泡坏了,再说,我只是借用嘛。”安心不以为然。 “恐怕不得行哟,长此以往,要助长不良风气哈!” 吴辰举起酒杯,“到底是来喝酒的还是讨论桌子的,先走一个嘛。” 这样原则性极强的干部,实在不可多得。 第96章 安心的苦恼事件 酒过三巡,四人微醺。 洪伟虽不再纠结桌子归属问题,却也不愿善罢甘休。 “你自己买一个桌子不行么?这么大个主任。” “跟你说了只是暂用,暂用懂不懂?”安心酒精上头,嗓门也大了许多,甚至一改往日和顺的面貌。 “我是为你好,这种苗头性的问题早发现早解决,越早越好。” 瞧吧,只要喝点酒,凡事皆可上纲上线,这种高度,比领导讲话还要高瞻远瞩。 吴辰见二人多少有些聒噪,连连插话,“我说你们不纠结桌子了行不?” 林力也端起酒杯,“不是说好的为我指路的吗?你俩倒掐起来了。” 这话不假,安心此次酒局的核心要义便是为林力的纠结点明方向。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安心潮红的面盘无比端庄,“是啊,我们今晚的主题不能偏离了,林力现在的境况很危险的。” “屁,你更危险!”洪伟不以为然。 “都说了人家过专八的选手,随便回内地找个学校代课也饿不死,在这边呢,以他的秉性脾气,也就是混混日子,还能咋?你要是领导会重用他?” 洪伟的话在理,之所以如此强调回内地,是他多年在藏工作总结的经验,远的不提,乡里三十岁左右的小伙子罹患痛风的不在少数,而这,仅仅是所有常见高原病的一种。 当然,内地痛风患者亦不少见,相较而言,高原发病率高出了不知多少倍。 此外,长期在藏的干部,尤其两地分居的已婚者,此间矛盾不知几何。 老人无人照料,小孩无人看管,为这等“小事”离职者不胜枚举。 “对,你的脾气是得好好收敛收敛。”安心终于与洪伟达成了一致意见。 “我舍友回内地就找了个学校代课,虽说压力大了些,好歹谋到差事了。” 四人稍稍减缓了喝酒速度,吴辰这才娓娓道来,“凡事都有两面性,内地不少人还羡慕我们呢!” “对,所以选择很重要,一旦选定目标,绝不能摇摆不定。” “但就是不想养牛又不敢冒险嘛。”林力已经不再是先前的“半罐啤酒人”了,他的脸色看上去甚至不如安心的红。 “不要老提养牛嘛,你这天天把养牛挂在嘴边,搞得我们好像都是牛贩子。”洪伟与安心的“矛盾”暂时告一段落,开始“怒怼”林力,“你还是没有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找那么多借口干啥?” 借用书记的话,“不要在该动脑子的时候痴迷感情。”安心顺着洪伟的话说。可能不过瘾,又提高嗓门,“不就是个女朋友嘛,重新找个不就完了,谁没有经历过失恋的伤痛呢?” “你懂个锤子!”林力大睁着略带血丝的双眼。 “这样,下周末回拉萨,我给你介绍个,只要处着新对象了,伤痛保准锐减。”吴辰直击林力感情命门。 可能忘了“报平安”,安心媳妇打来电话“查岗”,三人却一再怂恿,有本事别接啊! 安心露出他的招牌笑容,“嘿嘿,肯定要接。” 他说,“媳妇,在家里喝酒呢,一共四个人,都是男的,你听。”他把电话拿给身边的林力。 “哦,嫂子好,我跟安哥住一个宿舍的。” 而后是吴辰、洪伟。 “挂了吧,我们正喝酒呢,等下给你回过去。” “瞧瞧,什么叫地位,这就是,你得多学学。”洪伟对林力讲。 “这算啥地位,喝个酒还有一一汇报。” 凌晨将至,想起明天还有诸多工作,吴辰率先打起了“退堂鼓”,洪伟也不含糊,“差不多了,喝醉了可不好。” 送别二人,安心果然拨通了媳妇电话。 “儿子生病了,我在医院呢。” “怎么回事,不要紧吧?” “比起你们喝酒,当然不要紧了。” 安心赶忙道歉,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应。 “你抽空回来把离婚手续办了吧,反正一年在一起也没几天,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我一个女人承受不了。” 伴随着无尽的嘟嘟声,安心终于安静了下来,他在想,“貌似刚刚还在给别人讲理论呢!” 林力虚掩着门,一切清晰可闻。 “安哥,再喝点?”他不知何时已倚靠在了安心门前。 的确,感情是没有套路可言的,强如安心这般的“特种兵”也经不起折腾,因为挂断电话不久,他便瘫软如泥,好似支撑身体的强大支柱轰然倒塌了,更像被抽掉筋骨一般软弱,甚至气若游丝。 “嗯,来。”他打起精神,却更像用尽仅剩的全力。 林力虽做不到幸灾乐祸,但看到安心如此这般,心里竟莫名地减轻了丝丝伤痛,俗话说,同是天涯被甩人,相逢何必多言语! “来,干,都在酒里,安哥。” 二人推杯换盏,互诉离苦,林力这才明白,多少看似百毒不侵的人内心原来这等脆弱,他们把自己层层包裹,用坚硬的“外壳”与这刀光剑影的世界对抗,夜深人静时,当卸去躯壳,一颗柔软的心终究逃不掉伤痕累累的折磨。 原来,多少哭天抢地的创伤,在他人层层包裹的内心里,都是这般相近、相似。 “行了,安哥,等明天酒醒了再好好跟嫂子说说,不为别人,孩子总是无辜的。” 安心深深呼吸,接连摇头,“结婚和恋爱是完全不同的。” 夜已如此深沉,王亮始终没有归来,他的花花世界,又当何其丰富呢? “你小子啊,周末多去去拉萨,谈恋爱嘛,要用心,别把自己整得伤痕累累。” “嗯,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事处理好吧,一家子人呢!” “现在想想洪伟的话还是在理,要能回去真挺好,在藏与在内地其他城市还是有区别的。” “不都是在外漂泊吗?” “你会懂的。”安心的话颇有深意。 林力终究酒量有限,在嚷嚷着把所有酒“干完”不久,他已口齿不清、话语结巴了。 黎明就要来了,黎明降临的时候,安心是否能妥善处置“突发状况”呢? 第97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喝酒的最大好处是,头天吹牛,次日后悔。 没错,林力虽然上班前爬起了床,却头昏脑涨、满身酒气。 他站在安心门口喊,“安哥,该上班了。”声音有气无力。 安心柔弱地冷哼,“嗯,你先去吧,我过会就来。” 林力于是摇摇晃晃地走进办公室,好在书记乡长两位领导均不在乡里,这才让他如此放肆。 洪伟此时精神满满,“你小子不是昨晚没喝多吗,怎么还装醉?” “你们走了我和安哥还搞了点。” “牛皮牛皮,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安心姗姗来迟,他的时间观念很准,一分一秒也不肯浪费,因为在左脚跨进办公室时,时间正巧为九点三十。 “安主任,还是迟到了一秒哦。”洪伟盯着手表。 “哦,那下班了我晚走一秒。”安心似乎身心俱疲,眼神无光。 “听说你俩昨晚还安排了下半场,厉害了。” 林力没有正面作答,安心也沉默不语。 可能看出二人情绪不高,洪伟只得一头扎进工作里,11月的查古,除了办公桌下必备的“小太阳”,阳光不足以与寒冷抗衡,但因用电受限,3人的“小太阳”通常最多2个可用。 有时电脑或复印机运作较多,也会跳闸。 续霍村达瓦书记匆匆赶来,“书记说县里下发了关于牛场相关问题的指导文件,你们有没有收到?” 三人面面相觑,“是不是在书记手上,我们暂时没看到。”洪伟见安心二人表情扭曲、面目狰狞,只得开口。 “行,那我再问问书记。”达瓦说完转身走出办公室,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样子丝毫不减。 关于续霍村牦牛养殖场出现的种种问题,朗夏县委高度重视,在接到县扶贫办及查古乡相关情况报告后,立即组织召开了常委会专题研究,也提出了诸多建设性意见,大致内容是这样的: 鉴于养殖场扩建项目实施过程中存在的不足与设计弊端,结合续霍村高寒的实际,现有180余头牦牛在可出栏的情况下立即出栏,主要由县政府食堂及各单位、部门食堂负责内销,未达出栏标准的牦牛视数量采取寄养方式开展育肥,最大程度的减少损失,同时,责令施工单位、设计单位、监理单位等相关负责人务必拿出切实可行的整改方案,待明年冻土消融时立即整改,所需费用原则上由具体负责施工的乙方某公司承担(具体细节以合同约定为准),确因较大变更产生的其他费用待常委会讨论后执行。 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达瓦还是“压力山大”,看着一头头不算健硕的牛被屠宰,他的心凉飕飕的,甚至为此深深自责,“唉,要是能早点发觉这些问题就好了。”他自言自语。 这份文件以县委名义下发至查古乡时,刘强这般安慰达瓦:“你也尽力了,县委这次更是极其关怀,我们不能辜负了组织的殷殷嘱托,当然,更不能因为小小挫折而被打击了积极性,明年牛场问题解决后,我们还是试点,相信一定能干出成绩,给县委、给人民一个满意的交代。” “嗯,我一定努力。”达瓦表态。 话说安心在经历了几天“无所事事”的“头痛”后,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再次拨通了老婆电话,他问,“儿子到底怎么了,要不要我请假回来?” 电话那头声音冰冷,“没事,小感冒,但你要能回来也好,我们早点把手续办了吧。” “没有任何挽回余地吗?” “嗯,没事就挂了,具体细节等回来面谈。” 女人或许都是这样,吵吵闹闹的感情大概是不会分散的,心平气和的“交流”才最致命。 安心再也不安心了,他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人们说成功男人应该是家庭与事业双赢的,但现在,安心温馨的小家像是初春待放的花蕾遭遇寒冬侵袭般将要凋零,他也跟着身陷冰窟。 至于事业,“大主任”的称呼只是“假冠”罢了。 他同林力讲,“你小子算走运了,失恋比起失婚可要好应付多了。”话语略带酸涩,让人听着心疼。 “所以真的一点余地都没有了吗?” “嗯,回头想想,确实还是亏欠你嫂子。” “你又没干出格的事,怎么能怪你?” “长期在藏工作又两地分居本身就是过错,如果非要找借口,自己对媳妇关心少了吧。” 林力还想狡辩,安心已不耐烦地转过身去。 看来,人的一生是不会风平浪静的,安心这样的“阳光大男孩”同样不能幸免。 “对了,要找女朋友还是在拉萨或者县里找,内地风险太高。”安心像个顿悟的得道高僧,眼神坚定、深邃。 一段时间里,洪伟不再调侃安心了,但还是忍不住自嘲,“咱仨现在都一样,你们是前辈,我还没谈过恋爱呢!” 11月,年底考核就要来了,林力终于不再手忙脚乱了,安心还是每天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事无巨细。 可能感情遭受创伤的他,只能转身投入“事业发展”了。 较去年相比,林力除了负责安全生产与消防等领域的考核,还要协助安心完善党建及文化宣传相关台账,工作量虽增加不少,方式方法却了然于胸。 眼下,他们正按照去年考核标准完善材料,在未收到正式考核文件前,几人不慌不忙,一些可以套用的材料,这时作用发挥明显。 “伟哥,帮忙补几篇简报呗。”林力怯怯地问。 “笔记可以完善一些,简报还是你们来吧,我写的话,一天也就两三篇。” “吹牛不带这样的,又不是没拜读过你的材料,不过不写简报也无妨,笔记嘛,嘿嘿……”安心漏出久违的笑。 人们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三个单身汉凑在一起更有趣味,他们可以彼此互揭伤疤,也可以“煽风点火”,可以“雪中送炭”,但不会“锦上添花”。 “安主任,看来你已经痊愈了啊?” “啥痊愈?” 洪伟盯着安心,他便妥协,“好吧,那今晚再约一局?” 第98章 自天而降的良缘 对喝酒这种事,林力已经“来者不拒”了。 所以在听到又有酒局时,他瞬间两眼放光,“那今晚我去买酒吧,庆祝安主任成功走出苦海。” 洪伟似乎并无此意,“还真喝啊,上次把媳妇喝没了,这次小心把自己喝挂了。” 他的话绝非危言耸听,因为每年因喝醉导致的猝死事件时有发生,对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更要防微杜渐。 “扫兴了啊,过几天想喝都喝不了,等考核敲定,再馋都得忍着。”安心并不买账。 “伟哥,安主任丢了媳妇的人都不怕,我们俩单身狗怕毛,要真喝挂了,那就是命中注定的。”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轮流怼洪伟,他便招架不住,“行行行,你俩酒鬼!那我喊吴辰了啊。” 吴辰作为经济发展办公室的骨干,除了自律稳重,喝酒绝不过量,在接到洪伟电话时,他先是发出这般灵魂拷问:“怎么的,今天又是什么日子呢?” “安主任想把自己喝死,这货太没出息,被媳妇甩了就不想活了。” 安心故作鬼脸,却绷不住笑,“哎呀,不就喝酒嘛,非得找那么多理由干啥。” 林力点头表示赞同。 情形与上次酒局何其相似,洪伟与吴辰在到达自己酒量的“临界点”时纷纷“败逃”,再次将意犹未尽的林力二人留在了安心的“猪窝”里。 王亮呢,在与县直某单位多次“勾搭”后,已成功借调到了县里跟班学习,林力便顺利占据了客厅的较大空间。 “今晚不能多喝,我还有事呢!” “啥事?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安心成功恶心到了林力,可他还是坚持,“改天吧,今天不在状态。” 但其实,林力只是接到了某个令他战战兢兢的电话。 一段孽缘就此开启。 “林力是吧,我是苏青阳。” “哦。” “听说你在朗夏县,这周末能来拉萨吗?” “呃,还不确定。” 林力匆匆挂断电话,眼前的酒已不再香了。 苏青阳是林力的大学同学,同样是秦汉省“老乡”,作为平日“疯疯癫癫”的代表人物,同学们对她总是避而远之,最夸张的是,不知受到何等刺激的她在开学不久后便“遁入空门”,成功引起一众人等关注,为了不引起“恐慌”,她在完成“剃度”后终日以假发作掩护,大二下学期才勉强长出“寸发”,五官虽算不上精致,倒也自然天成。 几乎从未搭话的她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林力想入非非,“还要去拉萨,干啥?啥事不能电话上说吗,何况又不熟。” 这种丰富的想象力要是用在工作上,创新奖怕是唾手可得。 “确定不喝了?”安心见林力眼神呆滞、心有所思,半晌才开口。 “不,还是喝点吧。” “对嘛,酒是粮**,越喝越年轻。” 林力酒量终不敌安心,几杯酒下肚,他对刚才发生的“诡异事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跟你说,有个大学同学突然联系我,怪吓人的。” “男的女的?” “男的不吓人好不?” “这是好事啊,害怕啥?” “长得有点吓人,还神志不清,关键是,还让我周末去拉萨找她。” 林力不断将苏青阳丑化,以期达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的。 “其他的不重要,神志不清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我靠,跟这样的人处对象,万一发生点什么,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安心不愿吓唬林力,可还是说,“能有多丑,比你还丑?” 林力重重地将酒杯放在桌子上,“就因为老子丑,才不能找个更丑的,何况,你有没有听重点啊!” “你看,又来了,这暴脾气不能收敛点?那我问你,人家神志不清了还上大学,怎么念的书。” 林力无言以对,只得一五一十地向安心坦诚。 “跟你对脾气,难道不是吗?”听完林力介绍,安心这般评价。 而后,林力再次经历了与大学如出一辙的遭遇,因为在安心的怂恿与酒精的刺激下,他壮着胆子给苏青阳打电话,“喂,青阳,你让我周末去拉萨干啥啊?” “你是不是失恋了?” 林力脑袋嗡嗡作响,“是啊,那又怎么样?” 安心在一旁助攻,“美女有男朋友吗?” 不等林力发怒,苏青阳已爽快地答,“没有啊。” “今天周四,明天刚好周五,快去,别总让自己闲着,容易憋出病。” 林力再次挂断电话时,安心已拿出了“切实可行”的“实施方案”。 “所以真的可以饥不择食吗?” “有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 酒局将散,二人这次没有喝醉,林力想起与夏云的种种,还是感到后怕,尤其在如此莫名其妙的情感冲击下,实在让他无法招架。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何况质量又不好。” 但从客观角度讲,苏青阳除了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性格,算得上“人类高质量女性”了。 林力这时纠结了,是要真的坐等“白雪公主”出现呢?还是先从“送上门”的“小矮人”着手? 这个深奥的问题,让他夜不能寐,始终无法破解。 周五早上,安心早早敲门,“快起来啦,还有点工作收收尾,下午跟书记说说,早点去拉萨,别让人女生等急了。” 看得出安心的确热心,对林力处处照顾,有时洪伟都调侃:你俩也不像兄弟啊,一个五大三粗,一个瘦成麻杆,该不是“基友”吧! 说完忍不住笑,林力二人不恼,只是会毫不留情地回,“你这样的,再不抓紧时间找对象,基友都找不到。” 下午,当林力向书记刘强说明情况后,马上便得到了可以“早退”的“恩典”,“去,这事得抓紧,人嘛,工作重要,生活也不能落下!” “坐上了金杯去拉萨,去看那陌生的布达拉,去看那最美的格桑花啊,盛开在雪山下……” 11月,拉萨的雪山也该银装素裹了。 至于略显陌生的布达拉与多吉、芙蓉这等“狐朋狗友”,久别亦当重逢了。 第99章 不该丢失的慈悲 林力赶到拉萨,并没有急于联系苏青阳,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感情实在无法辨明祸福,更何况,以苏青阳大大咧咧的态度,谁知道她找林力有何“图谋”呢? 阔别许久,又因夏云的事与多吉二人联系较少,再次相遇时,三人多少有些生分,这生分,不是因为感情淡漠,其实更该算作尴尬,因为在看到多吉与芙蓉时,林力先是挠了挠头,竟然有些“低头哈腰”。 “放牛娃,你还记得我们俩啊?”芙蓉仍旧不肯放弃“放牛娃”的称呼,他觉得这样更为贴切,也更符合林力基层人民公仆的特征。 多吉斜着眼,“你不是要女人不要兄弟吗?怎么的,被女人甩了才想起哥哥们了?” 为了表达真诚的歉意,林力主动要求“破费”,“这样吧,我们找个地儿坐下吹牛吧!” 三人来到一座看起来不错的茶楼,对着“天价”菜单发懵,呃,128一杯茶,对林力这样的“穷人”,着实有些高了。 多吉解围,“算了,我们要一壶吧,这样便宜点。” 服务员小姐姐似乎有些不耐烦,“一壶茶只搭两个杯子,第三个杯子要额外付费。” 林力咬咬牙,那就三杯吧。 芙蓉并不言语,他觉得该宰林力这家伙一顿,谁让他不知死活不辨是非。 “看你小子今天态度还算可以,哥哥们原谅你了。” 林力千恩万谢,不忘后悔,“要是早听你们的,也不至于把自己搞得这么惨了。” “怎么惨了,说出来让我们高兴高兴。”芙蓉来了精神。 “就是被人家甩了,现在想想,也就那回事,人家妥妥的富家女,怎么能看上我这样的穷屌丝呢!” “不是吧,隐藏的这么深,完全被表象忽悠了。”芙蓉刚说完,多吉就说,“你们汉族真讲究多,什么门当户对、彩礼车房,我们可不讲究这些。” “别听他瞎说,本来就在拉萨,至少有房子,当然,我们得承认,藏族礼仪确实与我们不同,婚礼要求也没那么繁琐。” 三人敞开心扉,林力就变得大胆,“既然这样,你怎么还是单身狗,咋的,长得太丑还是身体有毛病?” 芙蓉也表示疑惑,“多吉要是长得丑,还有谁敢说自己帅。” 苏青阳忽然打来电话,“你到拉萨了吗?” 林力双手颤抖,“呃,有什么事电话上说行不?” “就问你到了没有,又不是要吃了你!” “刚到。”林力被突如其来的“恫吓”吓得失魂落魄,却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我在学校后门口的奶茶店,赶紧过来。” 多吉二人差点笑死,“你看来是被女人吃定了!不对,啥时候发生的事啊,弟妹都不带来见我们。” 林力无奈地摇头,“是苏青阳。” “我靠,这么屌,神一样的人你也敢招惹?” “我要说不知道她找我干啥你们信吗?” “信,说不定找你借钱呢!”芙蓉哈哈笑,“我们这些凡人怎么知道神在想什么呢?去吧,完事正好一起去网吧玩玩。” 多吉喊来服务员,“多少钱,他给!” 林力在两位舍友的“胁迫”下很快来到指定地点,多吉二人窜入网吧,临别前不忘告诫,“给你一个小时,来不了我们就撤了。” “嗯嗯,半小时足够了。” 他在奶茶店前驻足,深深呼吸,以此平复忐忑不安的心情,嘴里还不忘默念,“借钱没有,借命更没有。” 苏青阳已经长发及腰了,林力感到吃惊的是,当他跨入小店时,阳光正倾泻在她如烟的柔发上,发香四散,淡雅温馨。 “青阳。”林力轻声确认。 瞧吧,男人大部分都是狗东西,像林力这样的更是“出类拔萃”,不久前还嚷嚷着不能跟“残障人士”过多接触,现在却“原形毕露”。 美女是上天派来惩罚男人的,这样的真理一直存在。 “嗯,你怎么才来,打电话也不接!” 苏青阳面庞白皙,不知擦了多厚的粉。 “哦,刚在车上,没注意。”林力在苏青阳对面坐定,心里却像小鹿乱撞般“咚咚”跳。 “你跟夏云分了是不?”“嗯,准确地说,被甩了。” 苏青阳为林力点了奶茶,“知道为什么分吗?” “我这么穷,配不上人家。” “跟穷没有半毛钱关系,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林力脑袋发麻,双手颤抖,“这么说,你是有料要爆了?” “反正大四时我就知道人家和别人走得很近,嗨,说这些干啥,都分了嘛。” 原来,所谓的“门当户对”与“彩礼车房”都是借口,分开的真正理由永远都只有一条,那便是:我已经喜欢上别人了,或者我不喜欢你了,不够喜欢你了。 虽然早已分开,但听到这样的消息林力还是难以接受,“告诉我这个是为了什么呢?” “好男人是该被珍惜的。”苏青阳忽然吞吞吐吐,一改往日豪爽。 “谢谢,可我一个养牛的,能算什么好男人呢?” 一个小时转瞬即逝,林力这才想起与多吉二人的约定,“我还有点事,要不明天再说吧。”他起身结账,却是徒劳。 “再晚点我们就走了,还说半小时。” 多吉二人正沉浸在英雄联盟的杀伐里不能自拔,林力却思潮泉涌。 “快去开个机子,好久没一起玩了。” 苏青阳痴痴地望着窗外,“男孩子都喜欢柔柔弱弱的类型吗?”她的眼角泛着点点泪花,“还是我说了不该说的秘密呢?” 人类的奇妙之处太多,林力“逃掉”的原因同样复杂,因为怕,所以躲,因为伤过,所以怕伤。 慈悲不是每个成年人都必须具备的,但却是与生俱来的,我们经历过伤痛,被人伤过,所以不敢付出,可那些伤过他人的人,在将要伤他人的时候,内心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挣扎,还是将被人伤的苦痛强加在另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呢? 身陷如此循环怪圈的人们,经历失望与绝望,如何才能真正摆脱苦痛呢? 第100章 茶壶不怕没有盖 夏云选择与林力决绝分别的原因的确不简单,林力是她“豢养”的小白鼠,在学生时代的理想国度里,她也曾天真地幻想着与自己的“精神伴侣”共度一生,可在毕业前夕,经历耳濡目染熏陶的她还是选择了向现实低头。没有人愿意选择坎坷,更没有人甘愿贫穷,何况对她这样的“富家小姐”。 没错,富家小姐与官家少爷才是绝配。 结婚一年余,夏云已怀有身孕,老公对她倍加呵护、无微不至,实在有失“少爷”风范。 夏云的老公是秦汉省某县正科级领导,公公已“安全着陆”,退休前曾为秦汉省某市领导,也曾作为市委领导班子重点栽培对象“手握重权”,但在将近六十时,却因身体不适而选择了提前退休,着实令不少人为之惋惜。 这众多惋惜者之一,便有夏云的父亲,两家儿女的亲事也是在他的一手撮合下成形的。 这样的强强联合,当然是极好的。 正科级实职领导,二十多岁,在内地算是佼佼者了。 反观林力,二十多岁,还在为工作不顺而闹情绪。 换位思考,是个女孩子都不会选林力。 至于苏青阳是如何得知这个惊天秘密,实在无从探究,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对夏云老公并不熟悉,否则怎会轻描淡写地用“别人”一带而过呢? 林力三人离开网吧时,多吉发神经,“刚忙着打游戏了,你跟苏青阳到底什么情况,她没找你借钱吧?” 芙蓉也好奇,“你俩到底聊啥了?” 林力一时无法言明,他思绪紊乱,“她说我是个好男孩,啥意思?” “这么赤裸裸地表达,你不会自我否定吧?人家好歹是女孩子,总不能上来就情情爱爱的。” “不过,她可是个神哦。”芙蓉贱兮兮的样子让人不知所云。 “嗨,她的变化还是很大的,除了仍旧大大咧咧,从气质到着装简直判若两人,要不是说话风格不变,估计都认不出来呢!” “呵呵,反正这种事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告别多吉二人后,林力自我告慰,“好歹完成了跟多吉的破冰之旅,还是值得的。” 男人之间的友情就是这么纯粹、简单,当然,多吉并未与林力交恶,只是觉得身陷感情旋涡无法自拔的他不可理喻、无可救药。 但有时,他又觉得林力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第二天,林力出于不辞而别的愧疚,战战兢兢地打电话给苏青阳,正午的日光,虽然不能带来曝晒的错觉,却晃得人眼发花、发麻。 “你今天有时间吗?” “啥事呢?” “想和你聊聊。” “去哪里?” “昨天的老地方。” 苏青阳同样经历了一晚的“苦痛折磨”,但却毫不做作,她觉得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该争取,当然,林力是不是“东西”,倒还有待商榷。 人都会喜欢上奇奇怪怪的“东西”,跟颜值、财富、学识、能力毫无瓜葛,就像林力,虽然人长得丑,却不至于孤独终老。 俩人这次相逢时,林力特意剪了头发,也换了干净衣裳,阳光如期透过窗户打在靠窗的座椅上。为了表示诚意,在点了与昨日相同的奶茶后,他早早结账,一副人模狗样的绅士做派。 “你到底是不是东西?”苏青阳尚未坐定,率先发问。 “呃,什么是不是东西,我肯定不是东西啊?不对,我是东西……”林力拍拍脑袋,“昨天是我不对,可我真的有事。” “还要老娘怎么说,说我特么喜欢你吗?” 一对恋人从旁走过,女孩子惊诧地盯着林力好一阵,又仔细端详着自己男友,“亲爱的,是我耳朵听错了吗?”她小声说。 苏青阳不为所动,甚至毫无波澜。 “可我怕自己还没有走出上段感情的阴影,这样对你不公平。” “老实说,是不是觉得我上学的时候特二,害怕跟我谈恋爱了被人取笑?” 这话正中林力软肋,他的脑子开始飞速转动,“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愿意孤独终老吗?显然不是。” “那我可以做你男朋友吗?”他怯怯地问。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这话一点不假,在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下,林力这样的小菜鸟分分钟便会拜倒在女生的石榴裙下。 “可我……” “不许提什么工作、地位、财富。” “哦。”林力已经像个“小花猫”了。 “那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在一起?” “因为你傻的单纯。” 对这样“至高无上”的评价,林力无言反驳,他觉得这话在理,要不是傻,谁会做出这么多“非人行为”。 跟领导对着干、跟同事拍桌子、跟牛场瞎较劲…… 但傻人是有傻福的。 就像苏青阳,虽算不上美女,也因“二”出名,好歹已经转变为“正常人”了,正常人能看上林力且主动出击的,算是凤毛麟角了。 “对了,青阳,这事你父母能同意吗?” “这是我的事,他们会支持的。” 日头斜偏,冬日的拉萨是清冷的,林力二人从奶茶店朝拉萨河边走去,他的心不再蹦蹦跳跳,只是一股久违的暖流肆意流淌,冬日暖阳,光是这个名字,就足以摄人心魄、暖人心扉了。 “你怎么总说自己是养牛的?不是在乡里上班吗?” “乡里有个养牛场,估计明年就该我去了,你说是不是养牛的?” “养牛场没有技术人员?” “基本算没有。” 苏青阳主动牵起林力的手,女生绵软的小手,哪怕苏青阳这般的“大神”人物,一样给人触电般的错觉。 林力下意识地看了看苏青阳,“这么说,就算我是个养牛的,你也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一阵阴风扑面而来,林力赶忙紧紧抓住身旁“白捡”的女友,似乎一不小心,她便会随风而逝。 “嗯,应该是的,但以后不准自称养牛的了。” “那叫什么呢?” “这个归你想。” 嗨,管他怎么称呼呢! 第101章 处变不惊的安心 林力从拉萨“凯旋而归”且向书记刘强及主任安心报告完自己的工作成果后,二人纷纷表示认可,但同时也提出了殷切希望: 以前那股蛮劲得改,不能钻牛角尖,尤其在感情方面。 林力在得到“爱情滋润”后又恢复为“德智体美劳”全方位发展的“五好”青年了,对两位领导的谆谆教导,他表示认同与接受,同时暗下决心:工作上要积极进取,哪怕不能做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至少要对得起纳税人的血汗钱。 “这才对嘛,天天闹情绪,啥事都干不好。” “嗯,感谢书记一直以来的包容。” “但一定得记得,不能再因为感情或生活上的事撂挑子了,否则绝不姑息。” 呃,“绝不姑息”四个字多少有些沉重,林力多少有些纳闷,“好像也没违法乱纪嘛,有什么是不能姑息的呢?” 态度决定一切,显然,林力的态度还是有问题的。 考核指标文件正式下发后,安心等人马上可以安心加班了,因为无论平日工作如何慎之又慎、稳中求稳,材料仍是不齐全的,而莅临考核检查的县直部门领导,在年终的考核中,主要参考指标便是材料,当然,在细致的检查过程中,每个单位都会留出一定比分作为平日工作的打分点,但这样的比分少得可怜,甚至让人“有机可乘”。 比如,平日对本部门工作的配合力度以及材料报送质量等,怎么看也是“人情分”。 当然,部分检查内容,如:精神文明建设年初工作计划、年中工作小结、年终工作总结等材料,但凡有,便可得分,如没有,自然是零分。 针对考核要求,乡里及时召开了专题会议,书记刘强的讲话言简意赅: 按照考核指标,每个办公室主动认领大项工作,而后内部消化,各分管领导要靠前指挥、主动作为,需要沟通协调的及时报告,同时,由安心同志负责起草全乡工作总结材料,各办公室务必密切配合,及时提供素材;部分工作任务较轻的办公室要发扬团结互助的良好作风,主动协助其他办公室开展工作,确保全乡考核验收工作圆满完成。 有鉴于去年工作的经验教训,林力按照任务分工逐条补齐材料、完善台账,并将相关材料按照考核指标做好目录,装订成册,并提早与安心做好沟通,采购了部分“必要物资”,他信心满满,甚至意气风发。 “安哥,我们做这些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主要是把全部工作再梳理、再归档。” “呃,好吧。”林力纵有千言万语,这次还是吞了下去,明明很多材料都是现补的,怎么能归结为梳理归档呢? “伟哥,你搞得咋样了?” “早得很呢!” 经过一周多灯火通明加班之夜的努力,林力迎来了自己在查古的第二个工作年,也再次顺利通过了年底考核,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除了同样需要接受冰天雪地的考验,工作量也明显减少,有时安心会“抱怨”:今天好无聊啊! “无聊去帮群众扫雪,看把你嘚瑟的。”洪伟每每怼安心,他都只是招牌笑,“要不我们先把明年的工作干了吧?” “怎么干?书记乡长都还没安排。” “像精神文明建设计划就可以提前做嘛。” “你牛皮你搞,我们俩整不来。” 午休时分,值班室往往“人满为患”,因为牛粪炉子实在诱人,除了抵御寒冷,更能拉进感情。 扎西因为牛场暂时“闲置”而回到乡里上班了,半年多光景的磨砺让他更加黝黑,却仍不忘调侃,“安主任,牛场还给你留了好些牛鞭呢!” 几个女干部咯咯笑,“看来你已声名在外了,大主任。” 安心似乎为了将恶心进行到底,不仅不恼怒,反而猛戳自己痛处,“媳妇都要跟我离婚了,还买那玩意儿干啥?”他丝毫不避讳自己遭受的感情创伤。 “那赶紧重新找个啊,不行给你介绍个阿佳,怎么样?” “还可以帮助解决一户贫困群众脱贫。”扎西的补刀功夫实在了得,话音未落,大家已笑得前俯后仰。 只有扎西自己,依旧表情严肃,“我说的不对吗?扶贫工作可是极端重要的。” 在关于如何做好“扶贫工作”上,朗夏县扶贫办每年都会下拨一定资金,但效益始终不够明显。一些基础设施,尤其是灾害易发区往往今天修建、来年损毁,不仅造成了国家资源的浪费,也因此备受非议。 但每年的自然灾害几乎是雷打不动的,如何彻底解决这类问题,一直都是老大难问题。 别的不说,仅以查古乡通往县城的公路为例,距乡政府约10公里处每年都会因山体滑坡导致泥石流肆虐,乡干部因此将雨季称为“泥石流爆发季”,每年六七月或七八月,大家的主要任务格外明确,晚上睡觉也要时刻惊醒,生怕突发泥石流。 依山而建的公路,如何才能避免泥石流冲毁道路,实在是难以破解的瓶颈。 高原山体相较于内地,往往质地松软,且因植被主要以低矮草丛为主,更易发生灾害。 “就我这样还带动贫困群众脱贫,开啥玩笑呢?”安心好一阵才回过神。 “好歹是国家干部,怎么就不能脱贫了?” “那我得找个牧区的,家里最少要有百十来头牦牛。” “想多了啊,牛多是为了牛鞭吗?” 林力无法插话,除了跟着笑。 但他还是对安心处变不惊的态度感到折服,“失婚了就难过这么点时间,真是够心大的。” 想到这里,他赶忙给苏青阳打电话,“最近一直在忙考核的事,可能冷落你了。” “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你要再不来拉萨,我就去乡里找你了。” “呃,那还是我去拉萨吧,乡里不太方便。” “是又害怕我给你丢人么?” “不敢不敢,哪里会呢!” 瑟瑟的寒风吹得林力站不稳脚,他走出值班室,径直往宿舍窜去。 第102章 破镜终究难重圆 考核结束后的相对“清闲”的日子里,安心向刘强书记申请休假并获得批准,“好好回去把家里事处理好,只有后方稳定,才能干好革命。”刘强这般叮嘱。 “嗯,谢谢书记。” “工作交接要做好,别你一走办公室都塌了。” “交给谁合适点?林力倒能写写材料,但容易冲动;呃,我个人觉得洪伟更合适点,材料可以他们一起写,有事嘛,他好歹稳重些。” “不,交给林力,年轻人得多磨练,正好也看看他到底怎么样。” 遵照书记指示,安心将工作交接清单递给林力并按程序提示他签字时,林力顿时惊慌失措,甚至破口大骂,“安哥,不带你这么坑人的,这事我不管,也不会接,更不会签字。” “就知道你这副德行,实话跟你说,这是书记的意思。” 林力虽叛逆霸道,对书记却多少有些敬畏,听安心如此说,只得硬着头皮接了下来,但看到一旁默不作声的洪伟,他马上转移话题,“安哥,伟哥不是更合适吗?” “跟你说了这是书记的意思,怎么的,普通话听不明白?” 洪伟幸灾乐祸,“看嘛,书记多器重你,往后就是林主任了,可不是养牛的!” 林力无语,生硬地在交接单上签完字,“安哥,反正有事我就给你打电话,别想清闲。” 安心无奈,“好吧,大晚上可不要故意骚扰啊!” “切,都是要离婚的人了,大晚上能干啥?” “睡觉不行么?” 交接完工作,安心背起行囊,很快踏上了返家的旅程,他的内心五味杂陈,离婚对所有人都是大事,尤其在藏干部,除非万不得已,一般人是不会选择走这条绝路的。 他给媳妇打电话,“我休到假了,后天就该到家了。” “嗯,回来了休息两天,我们去把手续办了。”她的话仍旧不带感情,甚至无法分辨语气。 安心还想说些什么,电话已挂断了。 从拉萨回老家,安心需乘坐飞机而后转汽车,按他的行程安排,中午时分飞机落地,再乘坐约三个小时汽车,一天内便可赶到。 现在,他独自徘徊在拉萨街头,一副硕大的耳机让他鹤立鸡群,伴随着酷炫的音乐,身体也不自觉地左摇右晃。 为了节省不必要开支,他与大学同学取得联系,“方便的话今天去你家了,我已经被社会抛弃了。” “啊!这可不像你说话的风格,来我家没问题,就是得打地铺。” “嗨,这算啥,兵哥哥谁在乎这些,要给我个柔软大床,还不习惯呢!” 听到不用“露宿街头”,安心话锋突转,一扫阴霾。 “那赶紧过来吧。” 安心节省了至少200元。 但为了表达“不能白住”的诚意,他还是花几十块钱买了半打啤酒。 当他一面歪着脑袋踩着有节奏的步伐,一面拎着啤酒出现在小区门前时,保安大哥先是愣了一会儿,才说,“你找谁呢?” 安心没有听见,也就没有理睬。 幸好同学及时出现,避免了一场闹剧上演。 “我靠,你这啥意思,半打酒就想收买我?” 安心仍旧歪着脑袋,“这是给你买的,我明天早上的飞机,不能喝,容易晕。” 总之,夜半三更的时候,他还是吵醒了刚刚入眠的挚友。 他的半打啤酒没喝,却干完了“房主”的大半罐泡酒。 算起来,还是相当划算的。 作为一个酒量“深不见底”的家伙,尽管有所控制,他还是略带酒味地及时赶到了机场。 好在机场安检不查酒精,他才得以“蒙混过关”。 飞机起飞带来的冲击让人翻江倒海的难受,安心憋了许久,脸色涨红,酒劲儿再次上头。 几个小时后,安全落地的他终于清醒,可想到回家可能发生的争执及不愉快,他倒宁愿长醉。 因为在拨通媳妇的电话时,她只是问道,“你不烦吗?是找不到回家的路还是没钱坐车了?” 需要澄清的是,安心在财务上的确捉襟见肘,除了每月按时将工资转给老婆,生活费几乎可以忽略。 这便是他选择去他人家“借宿”的缘由。 “呃,我忘带钥匙了,你在家吧?” “钥匙门前的垫子下有。” 安心于是乘坐大巴赶回家,一切并非虚妄,打开家门的一瞬间,他感到比查古还要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看来真是破镜难圆了。” 事实不假,就在打定主意选择离婚后,媳妇已携孩子搬回了娘家,按她的说法,“连人气儿都没有的水泥森林,万不如老家乡下的烟火气息诱人。” 安心拖着疲惫的身躯瘫坐在沙发上,老家县城这套二手房是他结婚前夕用退伍费购置的,本打算攒钱在市里买套新房子,现在看来,略显多余了。 林力不合时宜地询问,“安哥,到家了吗?”他刚想说“一切顺利吧”,洪伟已经夺走了电话。 “你干啥啊!安心回去要办大事的,顺利?顺利啥?顺利离婚?拜托,谁愿意离婚?” “嗯,刚到,你俩在办公室加班吗?” 洪伟的话安心听得清楚,到底是“过来人”,总比林力懂事。 “没有,在办公室烤火呢,再说还早嘛。” “还说我薅国家资源的羊毛,害我把乡里闲置的桌子早早还回去,你俩就躲在办公室烤火,烤火不要钱吗?” 洪伟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看不出来你这么小心眼,还记仇啊?” 有了林力二人的调侃,安心的疲惫略减,“没啥事就好,我以为你打电话要报材料呢。” 可能听出安心的孤独,洪伟没有让林力挂断电话,三人又东拉西扯地聊了很久,将要结束时,他才语重心长地总结:“要真的没有挽回余地也不要紧,都是命里注定的,别太苦了自己。” 是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句饱含深意的话,放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人身上都会适用。 “嗯,谢谢两位关心,回去请你们喝酒。” 内地的夜已深了,没有暖气的房子格外冰凉。 第103章 西藏干部的忧伤 遵照媳妇“指示”,安心在家“休整”了两天后,匆匆赶到了老丈人家,他的内心依然忐忑,尤其在看到岳母时。 “事情已经这样了,多余的话就省了吧,要是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咱们现在就可以谈,如果不愿意,其他途径也是可以的。” “嗯,我当然想好好谈谈。” 安心于是被叫进了屋子,却只瞥见了岳父岳母二老的尊容。 “爸。”安心开口叫。 岳父大人似乎略显尴尬,“哦,小安呐。” 话音未落,岳母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跟小梅也这么些年了,按说是该好好过活,但你常年在外地,一年就那么几天假,她们娘儿俩啥事都盼不上你,工作虽然稳定,工资却少得可怜,干脆离了吧,一别两宽。” 老丈人别过脸去,安心也半晌沉默,“妈,总该让我们见见小梅和孩子吧。” “小梅不想见你,孩子她带出去玩了。” “就算真要离,咱还是一家人嘛。” “小梅走之前说了,孩子归他,其余的都归你,要是同意,把这协议签了。” 岳母说完递来离婚协议。 岳父自始至终不再开腔。 走出岳母家,安心给父母报平安,“爸,没啥,都挺好的。” 但挂断电话,他的心还是隐隐作痛。 独自走在大街上,安心漫无目的,他依旧戴着硕大的耳机,好似一切嘈杂都会消融在音乐里,哪怕内心深处的苦苦煎熬,也不能脱逃。 世间的一切都是不能预测的,有人说结了婚的女人会为了孩子选择妥协,现在看来,小梅不知经历了多少无助与失落,才会作出这般抉择。 西藏,对大多数内地人而言,除了神秘,更是落后的代名词。 就像安心,自己家属定然也少不了对西藏的误解。 否则不会如此无情,当今社会,能够长相厮守相助相望且生活美满的只怕不多,更多的,除了因为工作异地打拼,还能如何选择呢? 这大概是当代年轻人的无奈与可悲。 在遭到岳母虽算不上羞辱却斩钉截铁毫无退路的打击后,安心只得不停转移注意力,他给同学打电话,“你的酒真带劲,差点吐在飞机上。” “还好意思说,老子大半罐酒都被你干完了。” “嘿嘿,回去给你带点嘛。” 当他终于颤颤巍巍地回到那原本温馨现在却一片冰冷的“水泥森林”后,父母不知何时已早早来临。 “你跟小梅到底怎么了?”父亲问。 安心明白已无法隐瞒,只好如实相告。 “不行就把工作辞了,只要回老家来,这事应该还有退路。” “算了吧,这样委曲求全就算挽回又有什么意义呢?何况回来能干啥,到时候挣不到钱,还是走不远。” “梅梅她妈说了,就是因为你远在西藏常年不回家才会这样,女孩子嘛,肯定都有小心思,要多包容。” “妈,让我一个人静静,过几天再说。” 但第二天,他便主动与“前妻”取得联系,去民政局办了手续。 唯一不同在于,除了孩子,房子也归“佳人”所有。 “别指望我会感动,女人要是下定决心作出的选择,是不会反悔的。” “嗯,我只希望你和孩子好。” 安心了却了心头大事,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有时不过瘾,他还主动向林力“索要工作”。 “我靠,早点这样嘛,省得我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完成不好领导交办的工作。” “反正在家也是闲着,有事随时说,我尽量帮忙。” “半夜也可以?” “24小时在线。” 假日没有结束,安心已主动提前返岗,他同别人讲,“内地返藏怕高反。”心里却明镜一般,只有工作让人陶醉,也只有工作对他不离不弃。 林力欣喜若狂,因为办公室的“主心骨”足以撑起一片天空,“安哥,今天必须得喝点,我都憋惨了。” “刚回来,过几天吧。” “不行,必须是今天。” “话说我不在你们酒都戒了啊?” “不敢喝啊,万一临时有事,如何对领导解释。” 洪伟也来凑热闹,“少喝点是可以的,都是老西藏了,只要不过量,死不了的。” “可安哥的量深不见底啊!” 安心拗不过,更不忍拒绝,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还是我们四个?” “那还有谁?” 酒局开始前,安心向书记刘强报道,“还是离了,没办法。” “你的假期没到吧?” “还有五天。” “那就在乡里休息,不管任何事,一旦发生了,不要去懊悔,更不要做无意义的辩解。” 旬月有余的别离让安心分外怀念这片热土与“故人”,虽然嘴上嚷嚷着不能多喝,身体却格外老实,每一杯酒,他都一饮而尽。 “瞧吧,还说自己不能喝,这样矫情的贱人,除了咱们安主任,还有谁?” “对,贱人就是矫情。”林力举起酒杯,“欢饮安大主任归位。” 吴辰也跟着说,“安主任,你也是,想喝酒直说嘛,扭扭捏捏的。” 后来发生的事,大抵是这样的,几乎从未醉酒的安心终于“原形毕露”,“林力,得向哥哥看齐,不就离个婚嘛,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他的话断断续续,却清醒异常。 “嗯,会的。” 苏青阳也学着“查岗”,林力瞬间挂断,正是聆听前辈教诲的关键时刻,怎能分心呢? 吴辰与洪伟也未“早退”,他们为安心感到惋惜,这么痴心专一的人,却终究逃不过感情的折磨,到底怎样的两个人才是合适的一对呢? 洪伟十分害怕,“这么说,我是要孤独终老了?” 距离的确产生不了美,林力兀自庆幸,“看来夏云算不错了,恋爱嘛,本身就是游戏,中途退出算不了什么。” 至于结婚,安心是前车之鉴,可面对苏青阳狂轰滥炸的“袭击”,又该如何取舍、如何应对呢? 只有一点,正如安心所言: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翻过这座山,我们才会看到更大的山。 第104章 货比三家终属她 年关将至,林力选择返家。 经过一段时间不冷不热的感情磨合期后,林力对苏青阳不算讨厌,也说不上喜欢,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他总是犹豫纠结。 没有人喜欢时总是祈祷,祈祷只要有个女孩喜欢便是晴天;有人喜欢时总是盼望,盼望着有个更优秀的女孩芳心暗许,奇怪的人类,奇怪的男性。 但对女性,如苏青阳这般不计后果的扑火飞蛾同样算得上奇葩了。 根据文件要求,春节假期仅有7天,这断不足以往返拉萨与内地,为了将回家的计划进行到底,林力费尽周折、绞尽脑汁,终究还是木讷地站在了书记面前。 “说实话,是不是就想回家过年?” “呃,家里老人生病了,无人照料。” 刘强面有不悦,“家里没有兄弟姐妹吗?” 林力垂着脑袋,“有姐姐,但是……” “你小子现在也学会撒谎了?想请假为什么不敢说,过春节想回家是人之常情,编理由可不行!” 刘强一双眼睛洞若观火,林力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迅速败下阵来,“嗯,确实也想回家了。” “带女朋友不?” “呃,可能先去她家。” “这就对了嘛,谈朋友是大事,需要多少天?说!” “十几天吧。” “算上年假,再给你一周。” 林力羞怯地走出书记办公室,距离春节尚有几日,他对自己糟糕的表现懊悔至极,这才想起安心的话: 在书记这样的“过来人”跟前,一定要如实交代,咱们的这点小心思,逃不过他的法眼的。 为了自我麻醉,或者让自己更加喜欢苏青阳,林力将身边男同事的女友与她一一比对,张三的胖了点,李四的黑了点,王五的矮了点……凡此种种,只要能发现苏青阳的好处,他都对比,甚至专门学习ps技术,将女友的照片张张精修,权作慰藉。 同时,他试着每天主动给她打电话,因为他深信,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但却忽略了致命前提:人人都有双爱美的眼睛。 换句话,男人都喜欢美女,哪怕她说话不堪入耳,没有人喜欢“猪头”,就算这头“猪”何等心灵善良、用情至深。 苏青阳在林力眼中算不上美女,倒也没到“猪头”的份上,这才让他坚持了许多时日。 “我妈说了,今年带你回家,怎么办?”苏青阳诘问。 “最好先去我家吧!” “你又对自己没信心了,说了我不会嫌弃你穷的。” “我们还没有深入了解呢?” “啊!什么意思,深入了解?” 女孩子污起来比男孩子更可怕,“怎么的,觉得没有深入了解吃亏了?” 林力傻傻地笑,他刚发现问题就已掉入深坑。 “所以你做好准备了吗?” “你又做好见未来丈母娘的准备了吗?”苏青阳反问。 安心正安心地在宿舍打游戏,有时也偷偷放点少儿不宜的影视片,可能隔音效果太差,某些不和谐的音调刚刚传来,他忽然打开门,“什么,还没有深入了解啊?” 因为带着耳机,他的声音分外高,苏青阳礼貌地喊,“安哥,常听林力提到你,你好啊!” 林力瞪着安心,他便摘下耳机,“不好意思,大意了。” 说完示意林力继续,自己则关上门再次沉浸在影视片的“熏陶”里了。 “婚姻问题是大事,儿戏不得。”“要不就算了吧,喜欢自己的总比自己喜欢的要好。”林力脑中的小人儿开始掐架。 但最气人的,安心居然故意摘掉耳机,放出外音。 “你能不恶心人吗,大哥!”林力的苦恼无处发泄,正好找茬踹门。 “嘿嘿,你还是年轻,人家女孩多好,记住了,谈出来的感情是不靠谱的,做出来的才牢靠。”他邪魅的招牌笑惹得林力更为心烦意乱。 “滚!” 时光总是匆忙,林力在苏青阳的软磨硬泡与威逼利诱下买好了返家车票,作为工作不足两年的“新人”,他仍对火车之旅抱有执念,苏青阳也便跟着妥协,“嗯,坐火车挺好的,安全系数高。” 但其实,她早就厌倦了三十多小时的摇摇晃晃。 “安哥,救命啊!” “又咋了?” “她非得让我去她家,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要了命了。” “我靠,你女朋友长得鬼斧神工吗?” “还好吧,除了漂亮的不明显。” “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人家主动邀请你去她家,多好的事,至于深入了解嘛……嘿嘿,只是你不愿意,总不能人家姑娘把你怎么的吧?” 恋爱中的人的智商的确很低,何况林力这样的傻帽儿。 求救无果后,他便找到吴辰,这个稳重成熟谨言慎行的八尺男儿。 “安主任说的对啊,你又不会吃亏,顶多买点礼物意思意思,也算积累经验嘛。” 在经历了几次酒局之约后,除了安心,林力对吴辰深表钦佩,洪伟有时也骂,你们这样真的好吗?摆脱,老子可是你们的“月老”啊! 但每次,林力总能回怼,“人家吴辰最起码人高马大,你先长高再说吧。” 气得洪伟牙痒痒。 “可我就是不怎么喜欢她啊,万一真的结婚了,后面遇到更好的,不是亏大了。” “人都没有长前后眼,谁知道以后会发生啥,想那么多没用,而且你得这样想,万一遇不到更好的,错过了如此挚爱你的人,可就真是永别了。” 林力被吴辰成功洗脑,甚至有些小激动。 看吧,男人就是这样的“理性”动物,凡事货比三家,生怕吃亏。 在刘强批准的假期到来前,林力将手中为数不多的工作一一收尾,交接单非安心签字无疑,他的态度是这样的: “来,安胖子,该你签字了。” 头一次喊他“胖子”,洪伟也十足诧异。 安心不以为然,“签哪里?哦,这儿。”他很快签字。 “安主任,今天吃错药了吧?不是不让人喊你胖子吗?” “随便叫啦,都这么熟了,计较这些干啥子啊。” 其实,他不胖,一点也不。 第105章 轻音软体易推到 “安胖子”这个称呼还是林力参工前被广为传扬的。 可能当兵期间要求严苛,在转干后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身材发福严重,这才有了“安胖子”这样的绰号。 至于林力从何处得知了这等“绝密事件”,倒还有待考究。 大年二十七,林力再次得到“特批”,在交接完所有工作后,他早早赶到拉萨,与苏青阳及时汇合,讨论后续事宜。 几周未见,格外亲切。 先前存有的一点狐疑与不悦也随之烟消云散。 当然,吴辰的“心灵鸡汤”作用不小。 “还是先去我家吧。”二人依旧约在学校后门口的奶茶店,风在窗外呼呼地刮,异常凛冽。 “难道不应该讨论去我家如何应对吗?”苏青阳在林力的再三“调教”下放弃了浓妆,淡雅别致的清香扑鼻而来。 林力此刻正沉醉在这股香气里。 “喂,你干啥啊,一言不发。” “哦,在想明天早上几点出发去火车站呢。”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现在看来不假,林力已经不觉得女友平庸了。 “先去你家也可以,但还是害怕。” 林力的话刚说完,苏青阳就不耐烦,“还要怎样吗?我家又不是土豪,爹妈又不是富绅,瞧你这样,肯定就是忘不了前女友。” “那我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去?” “不然呢?哦,可以带点水果什么的,怕什么啊,不是还有我吗?” 林力一口奶茶含在嘴里,“这么说,真的非去不可了?” 伴随着咕哝,话语并不清晰。 “爱去不去!”苏青阳愤怒地放下杯子,“你要觉得怎么样早点说,好像老娘离开你就不出去似的。” 本就怯懦的林力怎能经得起如此“恐吓”,他连忙咽下嘴里的奶茶,“都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嘛。” 苏青阳并不矫情,“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单纯,优柔寡断可不是一个男生该具备的特质。” 年关跟前,拉萨的店铺已相继歇业,这家茶馆仍旧营业已属不易,店内并无几个顾客,老板也闲得发慌,来回在店内踱步。 “嗯嗯。”林力得到苏青阳原谅,不敢再作,赶忙同她商量,“要不要带点西藏特产啊?” “这就得看你心意了。” 老板走进,询问二人是否需要“续杯”。 “免费的,你们要不来,我都准备回家睡觉呢!” 林力瞅瞅四周,两位小女生已起身准备结账了,平日人满为患的十余平米小店,此刻竟有些空旷。 “不用了,谢谢。” 老板微笑着点点头,收拾完桌子后坐在他们不远处,“准备回家过年吗?”他问。 街上的行人也格外稀少,萧瑟的冬,总能渲染无尽寂寥。 “对,明天早上的火车。”林力答。 走出小店后,苏青阳问,“今晚去哪儿啊?” “你是说我吗?” “我不是人?” “哦。” 林力的眼睛滴流乱转,难道女友真的做好了“深入了解”的准备? 因为他明白,苏青阳在拉萨有单位宿舍,自己住自然不成问题。 “呃,随便找个旅店凑合一晚上,反正明天一早就得走。” 苏青阳牵起他的手,“那我跟你住一起吧,回去的话早上起不来。”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林力碰到了,但他仍旧心有余疑,“难道她在考验我?” 二人在满是萧瑟的街道上走出不远,同时在一家旅店前驻足,“那就这家吧。”林力看着苏青阳,她便点头。 放好行李,二人却半晌不语,“我们先去买点东西吧?”“嗯。” 苏青阳此时像个柔弱的绵羊,不仅声音柔弱,身体也不如往日挺拔,似乎一不小心,便可轻易推到。 真正的轻音软体易推倒。 林力不愿乘人之危。 他们走出旅馆,穿梭了不知多少大街小巷才终于找到了朋友口中西藏土特产的“特惠地”,一番询问下来,林力倍感压力。 “虫草的话可以保证正品,价格嘛,一根二十块吧。” 苏青阳扯了扯林力衣袖。 二人无功而返,只在旅馆附近的商店“采购”了部分食品,便心满意足地再次踏入了“巴掌大”的房间。 “你是不是忘买东西了?”苏青阳小声嘀咕。 “什么东西?”林力大惑不解。 “哦,我去洗澡了。” 林力背过身,因为苏青阳的毫不避讳。 这种假正经,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伴随着哗哗的水声,本就窄小的房间温度迅速升高,作为“过来人”,林力明白苏青阳所谓的“东西”是何物,他朝窗外张望,药店尽收眼底。 “青阳,我去买东西了。” “哦。” 他快速下楼,在做好“安全措施”的完全准备下,仍抗不住心灵的拷问:这是在祸害人家啊!不能因为被人“祸害”过就去祸害别人,何况是这样的好姑娘。 为了平复心情,林力买了罐啤酒,蹲坐在商店门口,像个被人厌弃抛弃的浪人。 “又不是我强迫她的。”渣男本色随着酒精刺激暴露无遗。 呼呼的狂风促使他加快脚步,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房间。 苏青阳已完成沐浴,一袭白衣让本就高傲的身躯若隐若现。 “你也去洗个澡吧,外面怪冷的。” 林力遵照执行,很快便从浴室窜出。 夜色尚未降临,只是厚重的窗帘给人夜班三更的错觉,当林力终于没有秉持内心的“原则”而轻轻地吻上苏青阳的薄唇时,他才发觉,这个吻如此沉重、酸涩。 “青阳,你真的做好为我牺牲一切的准备了吗?”他的手不再规矩,却本能地停止。 “这是入党誓词吧,牺牲一切,我有什么可为你牺牲的呢?” 林力于是紧紧地抱着她,夜,无尽的夜,宠幸了不知世间万物,又屠戮了多少生灵,才造就了无尽的黑暗。 林力放下了心中的所有芥蒂与“防备”,因为他真的走出了夏云带来的阴影,开始向着太阳茁壮成长。 且听,生长的声音何其伟岸,生长的动力如何磅礴。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儿,跨过横亘脚下的坎,才能迎来更加美好的明天。 第106章 何其漫长的黑夜 其实,无论何种女生,都会是“轻音软体易推倒”的,只要时间、地点、人物合理。对夏云而言,林力在大学时是合理的,毕业后是不合理的;对苏青阳,大学时不合理,现在却一定合理,可苏青阳对林力,到底合不合理,什么时间合理,何种地点合理?大概也许应该,呃,谁知道呢?林力能做的,只是祈求处处合理,唯此而已。 优柔寡断,是阻碍一个男人通向“成功人士”最大的绊脚石,也是致命的弱点。 二人深情相拥、相吻,时间如此美妙,一会儿便大把消逝。林力的良知在酒精消退后仍不止一次拷问他,每一次都格外扎心,后来终于占了上风,他问苏青阳:“去你家真就带点水果?这样不大好吧?” 这种本该自行做主的事,往往被冠以“协商”的美名,如此征求意见,实在不可取。 她依偎在他怀里,小鸟依人般。许是思索良久,半天才回:“也是,总不能让我爸妈觉得你压根不在乎他们。” 这个难题,在林力眼中,好比媳妇和妈同时掉水里一样,权威搜索也无所适从。他们讨论的结果,苏青阳给出的答案:只要你真的打定主意娶我,带点水果什么,其他问题留给我,反正爹妈总是心疼自家孩子的,我愿意为你牺牲,不光身体,还有精神。 “可万一你赌输了呢?万一我不是对的人呢?” 苏青阳浅笑,“从大学到现在,我们俩先前的交集太少,即便是恋爱了,也是我主动表白?哪怕今晚,仍然是我主动,这种事是女孩子应该主动的吗?当然,我不能否认自己的曾经,也无法做到你眼中淑女该有的样子,但选择了就不后悔,人生本来就是赌博,为何要如此在乎输赢呢?” 她的话里满是无奈,却没有丝毫做作,让人无论如何找不出拒绝理由。上帝是何等神经兮兮的小屁孩,或者如何老谋深算的阴险怪,他总喜欢看戏,总能让你先遇见一个爱到死去活来的人,再遇到一个爱你活来死去的人。 夜何其漫长,大概林力不舍得睡着。似乎只要再睁开眼便会面临世界末日,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上班常常有,今晚特别浓。如果上班,就算躺在床上确认没有工作电话也迟迟不舍入睡,因为一眨眼,无形压力便能压得人透不过气。当然,这般奢侈地耗磨时间实在不该,毕竟夜总是有限的,工作却是无限的。 区别在于,今晚有“佳人相伴”,平日有“工作相随”。 林力对工作压力的理解,大抵是随领导下村,做些为人民服务的事宜吧。 比如参工不久的收青稞、找牦牛,便能令他久久难忘。 是谁说当下生活其实算不得生活,实乃生存,跟古人茹毛饮血并无二异?林力觉得并非如此,这话只适宜穷人、社会底层,对高官厚禄、富贾巨商绝非如此。 对,还有当红明星。一条花边新闻便能胜“十万雄兵”。 苏青阳问,“你在忧心什么?你得相信,世上真的有人对你好,连同她的所有至亲挚友,甚至狐朋狗友。”她盯着天花板,眼睛眨巴眨巴似泪花闪闪。 林力翻身而起,神情凝重地盯着她,“嗯,我信,可这种透不过气的爱算不算盲目?如同赌注,所有本钱全压在一个点,赢了固然皆大欢喜,输了当会衣不蔽体。” 苏青阳侧身抱紧林力,“还在提赌注啊,就算真会衣不蔽体,也好过错失良机。” 原来,世上竟真有愿意在自行车上笑的孩子,但不知,所有只愿在宝马车上哭的孩子曾经是否也在自行车上笑过? 眼下,林力是个自行车都没有的光脚汉,他的小目标,该是早点解决自行车,有了它,才能给苏青阳在自行车上笑的基础资料。这点,他深信不疑,而且,所有美好憧憬都会随柴米油盐酱醋茶变淡,变成如何生存,如何在自行车上奔波,以及,如何实现一个接一个永不间断的小目标。 二人屡屡翻云覆雨,经历数次折腾的苏青阳不免玩笑,“你这是攒了多少年的积蓄啊?” “你觉得呢?” “反正最宝贵的都给夏云了。” 林力不假思索,“那你呢?” “反正不是玉女,但也不是烂人。”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情侣间也不例外,过度窥探另一半隐私,除了满足脑海里神神秘秘的好奇,还能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还记得你戴假发那段时间吧?” “因为失恋了,跟你一样,奉献了最高贵的东西却收获了真实的痛楚,不过现在找回来了。” 当晚,二人彼此敞开心扉,甚至谈婚论嫁。 “咱们省少不得彩礼,可我还没有钱啊。”林力诉说。 “嗯,礼数不能少,事情却不难。” “怎么说?” “你现在有多少?” “三四万,准确的说,三万八。” “我也差不多,加起来七七八八了,放心,爸妈是不会要我们的钱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林力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他在想,上苍到底是开眼的,看戏只是插曲,对“治下良民”,迟早少不得“恩宠”。 拉萨的黎明姗姗来迟,起床前,二人再行鱼水,林力虽疲惫,却不及苏青阳困倦,年轻人,处处充满活力。 “服了,不管以后怎样,现在我是服了。”苏青阳表示肯定。 “我去洗漱了,你也赶紧起来,别光顾着夸我。” 阳光布施恩泽前,二人匆匆打包好行李,迎着将欲初升的朝阳,打车往火车站赶去。 “怎么现在才回家呢?”司机师傅问。 “本来都回不去的,领导特批才走的。” “哦,我还以为你俩是学生呢!” 林力没有作声,心里却在想,“这话到底是说我年轻还是幼稚呢?” “你怎么也不回内地呢?” “回家花销大,还不如把钱打给家里呢!” 诗与远方,人人向往,却囿于现实、困于慌张。 第107章 大家都是清华仔 在火车站一番短暂排队后,林力携女友很快入站,呼啸的寒风吹得人瑟缩、冰冷。 车站候车室内,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只占据了偌大空间的小小角落,看来,乡愁的诱惑对大多数在藏汉族人员还是极大的,难怪年关将近时街市上的店铺纷纷关张。 林力此时瞌睡虫上头,上下眼皮接连打架,苏青阳稍好,这时她便有了调侃的资本。 “还以为你不困呢,昨晚精神那么好。” “春宵一刻还值千金呢,何况是我们俩的第一次,更要留点好印象。” 距离火车始发还有近两个小时,俩人索性“勾肩搭背”地彼此靠着对方打起小盹,他们没有携带贵重物品,无需格外小心。 何况,拉萨的治安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至于小偷小摸,对林力而言,更是闻所未闻。 以至于常有朋友戏言,在拉萨怎么可能丢东西,就算丢了,警察叔叔也能分分钟找到。 因为拉萨的大街小巷,警务站着实为广大民众及游客提供了极大便利。 多吉便是钻了政策的空子,也常如此炫耀:上班单位与家庭住址仅一条马路之隔,家门口的单位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每每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总能露出毫不掩饰的自豪与骄傲。 “别的不说,就冲这点,国家政策是真好。” 但其实,类似多吉这般在“家门口”上班的本地干部,并不在少数。 “你还真睡着了?”苏青阳似乎已等了许久,一条胳膊也被林力压麻。 “呃。”他努力地清清嗓子,“我去洗把脸。” 十一点四十出发,仍有近一个小时。 林力洗完脸,瞌睡虫被迫“下岗”,他问苏青阳,“我睡觉没打呼噜吧?” “没有,就是哈喇子流了我一胳膊,你瞧,袖子都是湿的。” “那你不叫醒我。” “昨晚你没怎么休息嘛。” “这习惯可不好。”林力摇摇头。 “我觉得也不好。”苏青阳哈欠连连。 他们乘坐的列车始发站为拉萨,秦汉省省会城市只是停靠站点之一,几年来,列车也曾屡屡提速,相较于初入西藏时林力乘坐的车次,时间缩短了四五个小时,上午出发,第二天晚上八九点到达。 八九点,对内地而言,已是华灯灿烂的夜了。 尤其冬天。 按照时间计算,他们抵达首府城市,正是大年二十九。 年三十早上从省城出发,赶上年夜饭不是问题。 但尚未得到“老丈人”认可便去过年,对林力这样的“新手”,着实是莫大的考验,何况他的“第一次”便以惨败的“闹剧”收场。 检票上车后,林力与女友铺位虽未相连,但因人少,经与列车工作人员沟通后,也便顺利“睡”到了一起。 是的,上下铺,林力在上,苏青阳在下。 学生时代年年硬座,现在可以改善条件,林力已经知足了。 车窗外,大片景色与时间飞速流逝,大概昨晚实在太累,林力很快就昏昏沉沉,陷入梦乡。 一些熟悉又模糊的景物很快窜入脑海。 “往东还是往西?”父亲问。 “应该是往西吧,上次去学校参加体育考试的时候是往西走的。” 父子二人径直骑着自行车往西走去,来到洛北中学校门前时,熙熙攘攘的人群将整个学校凸显得分外热闹,大包小包的学生和家长人头攒动,却界限分明。 “林子,人这么多,咋报名?”父亲问。 “好像学校门前贴了张红纸,上面应该写着吧,我去看看,爸,你在这儿等我。”林力大声对父亲说,人群太过嘈杂。 等他终于从人群中探出身时,大概了解了整个报名流程:进学校一直往前走,在四栋教学楼前先找到自己对应的“排”(不是班,因为现在还只是军训时间),然后再去对应的教室找老师注册,再在相应的楼层缴费。父亲已经等了很久。 “爸,咱先进学校,这没名单,里面才有。” 父子俩你前我后大包小包地挤进学校,也顺利找到了那栋“神圣”的教学楼,可怕的是,这里的人更多,而且大多是穿着时髦的新生。相比之下,这个山里的穷孩子显得格格不入,父子俩推着的两辆破旧自行车在人群中更是显眼,不时引起他人回头。 林力明白,虽说它们很是破旧,甚至连把锁都没有,却是家里唯一的“交通工具”。 “爸,你还得待着,我找老师注册去。” “林子,钱!通知书!”父亲依然像在家那样扯开嗓子喊。 几个城里孩子终于忍俊不禁。这一笑,让林力感到些许不适;父亲倒显得泰然,儿子来城里上学,他骄傲、高兴,哪还会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倒觉得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乡巴佬农民会有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林父掏出大包里的小包,一层塑料袋,一层塑料袋,还是一层塑料袋,最后还是一只塑料袋,终于取出那看上去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那双粗糙的已经握不紧的还带着土渍的,甚至已经伸不直的宽厚的大手捧着那一纸通知书,仿佛捧着自己所有的希望。他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像是要把关于它的一切都刻在自己脑海中一样,这小小的取通知书的动作,他竟足足用了五分钟。 取完通知书,父亲还要忙着给林力拿钱,几乎同样的动作,父亲从一层一层的衣服里拿出那些皱褶的零钱,五块,十块,五十块……林力终于还是落泪了,不是因为父亲没钱,相反,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富有的孩子。 父亲终于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并交给林力后,他轻拍了衣服,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林力却待在了原地。 日头已高,老师们,应该就要下班了。 他反应过来,赶忙冲上四楼,整个楼层只有几个学生,显得有些空荡,他找到老师,注册、缴费,一切都很顺利,想来没人也好,如果来得早,指不定又要排多久的队。 就在林力准备快步下楼与父亲会合时,老师突然叫住了他,原来他还有一张表没填,大抵是写下自己未来理想的高校。翻来翻去,看着前面同学关于理想大学的憧憬,几乎千篇一律,全是清华、北大、浙大之类的名校。林力心里没底,只是觉得这么多人都把目标定在清华北大,自己难道比他们差?于是,拿起笔,他很快也在自己的表格上写下了“清华大学”四个字。 飞速下楼,见到父亲,林力半晌语塞。 第108章 剩男速成的秘密 火车车轮与铁轨碰撞发出的“咣当咣当”的深沉撞击声深入骨髓。 苏青阳已醒,午后的斜阳透过车窗洒在靠窗的小桌上,她已饿了,虽然没多少食欲。 林力仍在梦乡,听着他恬淡均匀的呼吸,苏青阳独自从铺位上起身,在过道的座椅上坐定,一望无垠的高原美景在阳光的辉映下分外撩人。 “这么细腻的呼吸,上辈子怕是个女孩子吧。”她开始脑补。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腿让一下。” 林力终于惊醒,他下意识地看了看下铺,空空荡荡。 梦里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清华大学,呵呵,真是痴人说梦。”他窜下床铺,一眼就看到了苏青阳。 “吃什么呢?” 苏青阳正沉浸在少有的“幻想”中,林力的突然出现吓得她一激灵。 “你走路都没声的吗?” “火车上这么吵,还能有多大声呢?” “昨天买的熟食还没吃呢,再放就坏了。” 二人达成一致意见,林力便从包里掏出食物。 “我刚梦回高中了。” “梦到初恋情人啦?” 林力不作声,“唉,一切都是梦了。” “啥意思,真梦到初恋了?” 恋爱中的女孩子是否都会为已然成为“过往云烟”的“死敌”吃醋尚不可知,苏青阳的改变却是彻彻底底的,以前大大咧咧的“优良秉性”不知去了哪里,心眼也似乎小了许多。 “嗨,要在高中就有初恋,还能搞得这么惨啊?” 这话一点不假,任何事情都是需要经验的,恋爱从来不是例外。 二人边吃边聊,身旁的大哥大概受不了这等刺激,识趣地端着水杯走开了。 “嗯,这倒是,那你梦到什么好事了?”苏青阳打破砂锅问到底,誓不罢休。 “梦到和爸去高中报名,然后老师问想考什么大学。” “清华?北大?总不能是北蕃大学吧?” “清华,还真是,而且上学时老师的确问过。” 列车售货员再次推着小车走来,依旧拉长了声音,“我买罐啤酒怎么样,菜还多呢!” 苏青阳点点头,林力便伸出脚。 本就昏沉的脑袋在酒精的麻醉下很快瞌睡妥协,“青阳,咱爸喝酒吗?” “喝,但你不是对手。” 日暮西沉,丝丝寒意隔着车窗依旧明显,在苏青阳的“监视”下,林力已将所有熟食“一扫而空”了,为了表示奖励,他甚至得到了额外一罐啤酒的恩赐。 “你到底能喝多少呢?小身板最多也就几罐啤酒吧?” “还好吧,白酒能搞点,七八两差不多。” “你就吹吧,两罐啤的都这样,还七八两白的。” 林力酒足饭饱,懒得争辩。 第二天,列车没有晚点,准时地停靠在了省城火车站,由于没有提前预定房间,走出火车站时又架不住大妈们的“热情”,他们沿着不算悠长的巷子走了十几分钟,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二人很是失落。 “没事,反正明早就走,凑合吧。”苏青阳主动安慰起了林力。 男人的无能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也只能这样了。” 长时间的火车之旅对大多数旅客都是折磨,林力却相反,他把之前甚至之后的瞌睡都提前“预支”了,结果便是,在路边摊简单对付后,他又生龙活虎、精力充沛。 “喂,今晚就算了吧,你不困啊?” “不,瞌睡都睡完了。”说完将女友摁在身边。 隔壁同样传来吱呀吱呀的晃床声,那么不和谐、不雅致。 “改天吧。”苏青阳压低声音。 林力难免扫兴,却心有不甘,“要不我们换个地儿住吧。” 他打开手机,开始搜索附近旅馆。 “都十点多了,这里可不是拉萨,已经很晚了。” 但其实,一切都是钱在作祟。 万恶的钱,万能的主,你可真是够了。 这样的林力,又陷入了对穷与富的深深辩证中。但其实,他非常清楚自己更多的还是仇富,凭什么同样身为高级生物,只有少数人是灵长类,自己却要做一直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蝼蚁。 这样的心境,大概是被网上的高级酒店刺激到了。 无志者常立志,有志者立长志。林力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有钱人呢? 苏青阳以为林力还在为自己不愿“深入了解”而懊恼,只好再次妥协,“动作小点啊,就一次。” 她已经准备就绪。 林力哭笑不得,“没有啦,我是觉得自己太无能了。” “啊?”苏青阳没有听懂。 “就是太穷了。” “哦。” 对林力终日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苏青阳已懒得批评教育了,她比林力年长一岁,着实吃了当“姐姐”的亏。 “那我睡了啊,别总胡思乱想,会好起来的。” 电话铃声响起,正是母亲的号码,“到省城了吗?也没回个电话。” “到了,妈,明天我跟青阳先去她家,初六回咱家。” “啥?青阳?” 林力赶忙起身从床上爬起来,一溜烟来到屋外,“是我新交的女朋友,忘了给你们说了。” “都要去别人家也不给我们说,你这娃是咋想的?” “那不是怕跟之前一样成不了嘛,说早了到时候不成还得你们跟着置气。” “多长点心眼,放勤快点。”父亲叮嘱完,没有半点预兆地挂断了电话。 苏青阳没有深究,“你出去干啥,怕爸妈知道我们俩住一起吗?” “呃,这是个漫长的故事。” “嗯,你编。” 人渣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但脑子抽风的人不多,自己挖坑埋自己的更少,否则怎会在与父母通话时突如其来地冒出“青阳”这样的“陌生人物”。 “我老实交代。” “嗯。” “万一你爸妈不喜欢我,不想让我爸妈跟着再难受一回。” “所以你爸妈压根不知道我这个人咯。” 苏青阳穿好衣服,“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各回各家吧。” 林力还想说些什么,却已突然失语,这个时候,他又有什么可辩解的呢? 人渣是怎么炼成的实在无法言明,剩男是怎么造就的,他一定最有发言权。 第109章 毫无底线的包容 有人说,经历过伤痛,被人伤过,而后再伤别人,这样才能长大。被人伤过,明白心痛,伤过别人,懂得慈悲,林力或许正在渡劫,渡“伤别人”的劫。 那晚格外漫长,因为在苏青阳准备夺门而出的时候,林力本能地抓着她,“不管怎样,明天再走吧,这么晚了,外面不安全。” 二人没有爆发过多冲突与争吵,苏青阳也没有执拗地离开,因为她仍对眼前的这个“渣男”抱有幻想,或许只要一个温暖的拥抱,她便会回心转意。 这个道理,林力未必懂,或者就算他懂,也未必耐得住性子做。 现在看来,感情的确不是说出来的,得做,且要大力,大力出奇迹。 第二天,在省城客运站前,林力难得耐心,“我们真的要各自回家吗?”眼神里满是无奈。 “不然呢?” “哦,那你先去买票吧,我看着行李。” 苏青阳异常迟滞,她的内心分外煎熬,“看来他的确从不曾爱过我,嗨,不过又怎样呢?” 车站不算人多,车次也较往日少了些许,大年三十,本该喜庆的日子,现在却灰蒙蒙的,没有半点色彩。 “青阳,我还是想去你家。”林力憋了很久,声音低沉、怯懦。 “你都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去了又能怎样呢?” 林力的确该死,虽然口口声声扬言努力改变,却压根没有丁点变化。 父母询问,“你们出发了吗?今天年三十,得早点走,晚了怕没车了。” “到车站了,准备买票呢。” “记得爸给你说的话。”父亲再三叮嘱。 林力这次没有避开苏青阳,车站内不算嘈杂,一字一句都没有逃过女友的耳朵。 如果苏青阳还算林力女友的话。 “我可以再给你机会,也给自己最后的机会,走吧。” 林力似乎应该感恩戴德,但其实,他只是象征性地驱散脸上雾霾,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对她说,“哦”。 那天,在经历了种种不堪与久久思索后,以上苍名义起誓,林力真的打算就此了结尘缘,同苏青阳走向爱情坟墓。在他主动牵起她手的一刻,儿时所有美好历历在目,甚至雾霾天,阳光也偷偷布下恩泽,多么安宁祥和。 一对熟悉夫妻浮现脑海,那是儿时多么唯美的回忆,日落而息的幸福新人,在夕阳余晖下分外动人,妻子被摁钉扎脚,丈夫便心疼地差点落泪,同样,没有多少矫情的妻子一面宽慰丈夫,一面还要四处搜寻被他随手丢弃的摁钉,生怕扎着别人。 “你要是被摁钉扎了脚,我也会心疼的。”林力喃喃自语。 苏青阳一脸懵,问他,“什么扎着脚?你在想什么呀?” “哦,我想到了小时候的事。” 但骨子里,林力一定还是恶魔,见不得光,就算渐渐产生抗体,依然酷爱阴郁,只有足够阴暗、足够隐晦的东西才能刺激他,给他快乐、兴奋。 若干年前的林力,何曾想过经历高等教育会如此收获?若干年后的他,经历社会洗礼,一定会藏起这些东西,把阴郁深深埋葬,把喜庆浅浅表达。 归家的汽车上,苏青阳没有多少言语,很长时间,林力也一直沉浸在某种虚幻世界,仿佛自己是个跟她回家“见公婆的丑媳妇”。 但丑媳妇,是不怕见公婆的,林力连“丑媳妇”都算不上。 天空起雨,似是进入别的地区,起初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竟不用多久就带来一片朦胧,混混沌沌如待辟天地。车子慢将下来,这时才得以侥幸欣赏窗外风景,经历雨水洗礼的城市分外清新,惹人爱怜。 林力问苏青阳:“要是一直下雨如何是好?”她闭着眼,“不会,车子起码还走三四小时。”说完靠在他肩膀,继续做着未完的梦。 雨天总能给林力无限遐想,就是现在,看到下雨,一些文字依然毫不吝啬地匆匆浮现。 记得《峰回路转的喜欢》的作者许冬林说过,喜欢一个女子的文字,文思畅达,文风别致,低眉读来,只觉长长短短的句子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于是不免俗套和幼稚地设想这个女子如何曼妙。还按耐不住内心好奇去百度搜索,想要知道她的模样是否如梦中所想。终于偶然看见她的照片,却大失所望,继而愤愤,有上当的小不悦之感。 雪小禅也曾在《旗袍的暧昧》里说:旗袍是暧昧的,就像两个彼此爱着却又隐忍的男女,欲拒还迎地朝着爱情的方向。王家卫的一场《花样年华》,把旗袍的魅力尽情诠释。声色光影中,张曼玉把旗袍的美演绎得淋漓尽致。于是大街小巷旗袍泛滥,经常会遇到亵渎旗袍的身影。原来,太多女子喜欢旗袍,却不懂旗袍内涵,也不知旗袍对身材气质要求如此之高。 文末,她曾这样描述:最合适自己的男人,往往是最平常的男子,天长地久,地老天荒,如最家常的衣服,贴心,温暖。 而心仪的旗袍,只能是一段暗恋,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因为只有自己知道,有多喜欢他呀! 林力想,苏青阳定是深受感染,他却时至今日依然不敢苟同。 苏青阳突然问,“下雨时你喜欢干什么呢?”许是林力深深沉思不曾察觉,她早已醒来,只是不愿打扰他或许正在做着的白日梦吧。 “哦,睡觉呀,下雨天睡觉是最美的诗意。” “还诗意,湿意吧。” 看来,苏青阳已经再度原谅林力了,但不知她的这种毫无底线的包容与忍耐,是否能真的唤醒林力一颗或许早已丢失的纯真的初心。 正如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一味付出的人,是否注定悲剧收场? 对苏青阳,这个“东郭先生”到底能当到什么时候,或者林力这头“狼”何时会对她下毒手,已经不重要了。 “湿意,我都快被昨晚的事吓尿了。” 二人相视浅笑,车子已经驶出雨雾,开进一片灿烂。 第110章 管中规豹井底蛙 事实证明,百里不同天。 车子驶进终点站时,二人再次牵手撒欢了,就像经历了雨水洗礼的城市再次充满朝气。午后时光,暖暖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所有它能够到的地方,没错,这是个如林力所愿的小城市,除了没有太多雾霾侵害,衣食住行应有尽有。 久违的内地小城市,让人贪婪地吸氧、醉氧。 苏青阳问,“饿了没,去吃点面,还得继续赶车呢?”依然姐姐般温柔。 “要不想吃面可以来点别的,不用总这么迁就我。” 同样作为秦汉省人,林力热衷面条,一顿不吃便心慌,苏青阳反之。 他们行李不多,一人拉箱子,一人拎东西,简单自由。坦白地讲,林力早已饿了,但却没有食欲,正如偶尔通宵加班回家不能立即入眠一样。 苏青阳说,以后在这里上班也挺好的。完全自言自语。 林力没有回应,原来苏青阳早有回老家发展之意,这是他不曾知晓的“秘密”。 “呃,你是打算回来吗?” “你不打算回来?” 这便再次勾起了林力关于辞职的强烈念想,想想赵强坚持的结果,大概他现在生活的城市,正如眼前这般模样:恬淡、简单、惬意。 但林力极为担忧,一方面他不知道能否为这城市容纳,一方面不愿在离她家太近的地方。最主要的,回内地如何养活自己以及未来可能的一家人?这是狭隘如他的本能反应,条件反射般涌现在脑海。 没错,任何人,至少在林力的意识里,无论如何爱对方、如何宠彼此,也不愿生活在离他(她)家太近的地方,尤其在无所作为的时候。同时,男生总希望在自己老家买房子、拼生活,女生大概也不例外,作为男生,这种念头尤为强烈。 这便产生了很多难以调和的矛盾,对土豪,处处留房简单可操作;对屌丝,无处容身难若登青天。有时,林力会设想被社会抛弃的种种,天涯何其大,竟至无栖身;有时,他会幻想抛弃社会的优雅,种豆南山下,戴月荷锄归。 二人悠闲地穿行,经历了诸多暂停营业的饭馆后,不约而同地在一家面馆前止住脚步,苏青阳问:“吃面吧,回家可就没面吃了。” “嗯?”林力蹙额。 “不管怎么喜欢吃面,头次去我家,我妈是不会给你煮面条的,何况大年三十。” “却是为何?” “呃,面条不算主食吧。”她简单扼要地解释。 说这些话时,他们已经落脚,老板不愠不火态度冷淡地站在二人身旁,没有言语,甚至垂头丧气。 林力同苏青阳耳语:“这老板什么意思啊,我们又不是讨饭,他至于满脸不爽吗?”其实,他的言下之意,你们这儿人不会都这么不近人情态度冷漠吧? 扫视四周,可能因为不是饭点,加上正值佳节,店里只有他们三人,老板依旧站成一根桩,苏青阳也悄悄回应:“就是啊,要不我们换家面馆吧?”完全没有领会林力的深意。 “算了吧,反正随便吃点没必要货比三家。”林力拿定主意,点了两碗面,顺带要了豆芽,没有再与苏青阳商量。 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给人熙来攘往的错觉。 忙碌的内地人啊! 老板始终没有一句话,在林力二人点好面后不慌不忙地去厨房准备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怀疑这绝对当属杜撰编造,因为之前遇到或者接触到的所有生意人里,就算头脑再怎么“非人”,也绝不会这般惜字如金。 为了缓解尴尬,苏青阳刻意问:“怎么样?我们这里还算可以吧?” 林力一脸惊愕,好像真不怎么样吧?只是尚未开口就被苏青阳插话“我指的是城市,或者城市模样吧。” “哦,比我工作地儿好,比你在的地儿差。” “这就是你的评价吗?拉萨好像也不算繁华吧?” “嗯,也对,你是想让我说喜欢这里吧?” 她狠狠点头表示希望他继续发表评论,他故意缄口不言,她就拒绝吃饭。 老板端上来的面虽然一点儿不精致,林力并未挑剔,直到几口下咽才发现苏青阳似有不悦,筷子都未“开封”。 “你不说我就不吃饭,反正有的是时间。” 阳光已然西斜,歪打正着地稀稀拉拉从窗外飘荡进来,就内地普遍“难见天日”的冬日城市而言,这已算得上绝美风景了。 几瓣豆芽冒出尖脑袋,不知味道如何。为了加快行程,早点抵达目的地,林力跟苏青阳妥协,“其实这里挺好的,真的,你也知道我现在喜欢不慌不忙的城市。” “确定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当然不是了。”毫无疑问,这还真是为她量身定做。但打心底,除了店老板让林力心塞,这城市带给他的,既非大城市的浮华,也非小城镇的落寞,着实算得上美妙去处。 可单单店老板的惜字如金就足以让人心惊肉跳。莫不是这里人个个如此?林力被这个念想吓到呼吸急促,“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什么不是好兆头?”苏青阳吃面绝对不作,吃相虽然不够文雅,看着却很顺畅,一定是林力喃喃自语的声音不胫而走,她放下筷子问。 既然已被听到,他也不再掩饰,只得如实交代“我还是怕见到你爸爸妈妈,你看,说什么呢?” “那就他们问什么说什么,不是还有我吗?” 如果苏青阳一定不愿联想老板,林力又何苦故作提议?无论如何,他们走出面馆,竟真的只是按她提议买了水果匆匆赶上公交车,期间她曾接到三通电话,不用说,定然是她母亲打来的。 林力一再跟女友确认,确认真的仅此而已。她的回答最后总是如出一辙“别怕,有我。” 现在,这句话便是林力的全部信仰,全部力量。如果还有什么比这更能给他力量,一定是“怕什么,我爸妈肯定喜欢你。” 这就是林力,所有础泣而雨的事都不懂,管中窥豹由此可见。 女孩子,态度转变原来可以如此轻易。 第111章 初入家门便放肆 时日无多,正待黄昏,苏母已翘首以盼。 悠长的通组道路,虽经历冬日萧瑟洗涤,已然清新如故,先前一颗本还略带阴霾的心,此时得到了净化,好一派活色生香的田园! 苏青阳说,“看吧,我们家也是山里的。”层峦叠嶂的大山,虽无积雪皑皑,也无浓墨翠绿,对林力,同样别具雅致。 “嗯,我们得加快步伐了。”林力建议。 果然,苏青阳的电话响起,是母亲打来的。 “你们俩到哪了?” “快了,妈,十分钟。” 村落虽美,却少了许多烟火气,哪怕年关,人气仍旧不足,这是现代中国不少农村的真实写照,年轻人儿都已奔赴大城市了,留守的老人与孩童到底有限,年的那份热闹,伴随着太多“水泥森林”的建立,淡了不知几何。 林力头一次见苏母,紧张不可避免,他将随手的一点“小意思”递给她,“阿姨,过年没什么假,来的仓促,您见谅。” 苏父并未在家,据说在外地包点小活,抽不开身。 “快进来吧,外面凉。” 苏母五十出头,五官与苏青阳着实相似,只是经历岁月打磨的痕迹异常明显,鬓角已满是皱纹,丝丝白发在寒风中战栗,似乎是在诉说着曾经的不易。 林力进屋,丰盛的菜肴确如苏青阳预言,这份质朴的纯真,让人动容。 “青阳她爸回不来,还好有你们俩陪我。” 事实是,苏母是专程赶回来对“未来女婿”作审核把关的。 就连房子,似乎也是新粉刷的。 苏母没有问任何关于林力收入、家庭成员等问题,只是不痛不痒地诉说着在外生活的不易。 “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你们,不是你,这让林力感到压力。 “妈,他在乡里上班,我在拉萨,不远的。” 苏青阳的回答显然不是母亲想要的结果。 “阿姨,我们可能要待在拉萨,回来怕已经适应不了内地的生活节奏了。” “我跟他爸也是半辈子都在外漂泊,比起农村,物质生活虽然好了些,但总想落叶归根,人嘛,尤其我们这些老家伙,念旧的心思重。” 这样的观点不算新鲜,林力深表认同,他又何尝不是?否则怎会被浓厚的乡愁包围,时时难以自拔。 仨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篇,直至夜幕深沉,才按习俗过了一把年,当久违的鞭炮声响起时,儿时的记忆瞬间涌入眼帘。 要是一回头,自己还是孩童,父母正在忙活着祭祖拜天,村落里东一家西一家交相辉映的鞭炮声仍能此起彼伏,该是多么幸福快乐的事啊!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没长大时想要长大,长大了又不停怀念,真逗。 “小林,你得多吃点,男人要强壮点,你太单薄了。”林力完成放鞭炮的“使命”后,仨人再度回到饭桌旁,饭菜已经凉了。 “丫头,去把菜热热。” 苏青阳照做。 原来,女友还有这般本事,林力不禁刮目相看。 “我去帮忙吧,阿姨。” 苏母也不为难他,“去吧。” 林力跟着苏青阳,“别热了,我已经吃饱了。” “还早呢,今晚得守岁啊!妈说的不错,你要多吃点。” “妈还没说答应我俩的事呢。” “瞧你这点出息,妈这样就是已经默认了,这都不懂?” 林力似乎应该受宠若惊,他却犯愁,本以为未来“丈母娘”会因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惨痛拒绝这门不算成熟的婚事,现在却如此这般,实在苦恼。 因为在看到苏母的模样后,林力仿佛瞥见了若干年后苏青阳的样子,设想年轻的人儿,早早便能预见未来伴侣的不算精致的模样,如何让人心如止水、毫无波澜呢? 说到底,还是不能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地与苏青阳走下去。 但是,面对如此质朴的母女,他又如何手起刀落地选择拒绝呢? “青阳……”林力欲言又止。 苏青阳正熟练地在灶下添柴火,是的,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不可多得的“知识青年”,单单因为长相不算出众,就该被命运来回捉弄、饱受煎熬吗? “嗯?怎么了?” “哦,没事。” 苏母甚至特地拿出酒水,“想喝就喝点吧,大过年的,要是她爸回来,你们爷俩还能聊聊。” 菜肴上桌,热气腾腾。 “你不是能喝七八两嘛,别喝醉就行,我正好见识见识。”苏青阳开始揭林力老底。 “这里就是自己家,哪怕喝多了,也不打紧。” 林力不再推辞,他相信一醉解千愁的道理。 有了这般计较,在“守岁”时,“醉神”林力变得侃侃而谈。 “妈,我很不懂事的,又在乡里干,一辈子怕是这样了。” “没事,平凡是真,啥事都是命里注定的。” 命里注定,是的,林力不知道苏青阳是否会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伴侣,只是再次深陷沉思。 “我不甘心。”他在心里不断重复,甚至发出声音。 大半瓶白酒,林力没有欺骗女友。 “要是熬不住了就先去睡吧。”苏青阳不曾见过林力喝醉的模样,怕他惹出事端。 “没有,还早的很呢,你不是说要守岁吗?” “那你别喝了,要不我再去把菜热一热吧。” “不,我还能再喝点。”林力眼神已经迷离,吐字也不算清晰。 见底的白酒,七八两早便过了。 比起在夏云家,除了放肆,还能找到什么词形容林力呢? 当然,主人的包容才是最大的区别。 第二天,当苏青阳敲开林力的房间门时,他才意识到昨晚的失态。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还好吧,就是你喝醉了一直唠叨,好像八辈子没说过话一样。” “咱妈没生气吧?” “生气谈不上,这也算是对你的某种考验吧?” “考验?” “对,酒后吐真言啊,基本还算合格吧。” 林力努力地回想,只记得自己“不甘心”的豪言。 可能苏母觉得他只是对工作不甘吧! 如此巧妙的误会,如果非要解释,也是“命中注定”吧。 第112章 纠结症晚期患者 没有年味的年,实在没有多少趣味。 初一晚上,仨人对坐无语,许是麻木,吃过晚饭,就算日常失眠的林力,依然早早钻进被窝,对着手机发呆。二十大几的他,竟浑然不知地蜷成一个孩子,为莫须有的东西发愁,愁时,仿佛天际崩坏。那感觉,多年来似乎总萦绕左右,呼之即来挥之不去,挥不去时,无论何等喜讯,断难抚平哀伤。 赵强曾十分严肃地给出中肯评价:杞人忧天也不过你这份哀伤。说来实在恰到好处,林力会因下雨哀叹难见阳光,因流水感慨时光蹉跎。偶尔休息,他总不舍入眠,以此延长黑暗。 眼下,他忧心忡忡,至于忧虑什么,除了臆想,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 次日,苏青阳透露了她了解的一些讯息,大概是苏母如何评价林力、如何看待这件事,以及他们应该如何取舍。 那天,雨水淅淅沥沥,一片雾气,好似预示着什么。窗外混合着泥土气息的空气甚至带着腥味,却异常清新。吃过早饭,林力能做的,便是抱着手机一遍遍刷着已然烂熟于心的逸闻趣事,诸如某某男星被绿,某某女星劈腿。 某网友曾一针见血地发问:如果被绿的是某科学家,吃瓜群众们该当如何?一个明星的任何风吹草动甚至比国家某项重要决策还要街谈巷议,着实值得思考。 苏青阳敲门,问林力一个人待在房间发什么呆,他回:“在思索正确的价值观。” 窗外细雨渐息,在苏青阳的盛情邀请下,林力决定跟她一起外出品雨。这是无比童真的画面,像林力这般出生山村的孩子,雨后外出玩耍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事啊! 雨水并未止息,倒也别有风味。林力给苏青阳讲价值观,说起幼时如何盼望成为科学家,她笑,是啊,我们那一代儿时不都梦想成为科学家吗?眼下所有梦都是明星,就连我们同龄人喜当爹妈的,也是如何盼望自家宝贝出人头地,这所谓的出人头地,大抵也是以某某明星为例。 “中国梦,我的梦,我的梦,明星梦”一度成为身旁朋友教育子女的座右铭。只有少数,如此教育孩子:当明星还是很难的,梦要有,可实在当不了也不要紧,好好学习,长大好好赚钱,有钱了更容易实现理想。这时,孩子便眨巴眨巴无辜的双眼,半天才说,“哦。” 这是三四岁的孩子啊,三四岁的孩子,该是摸索好奇的年龄,三四岁的孩子,不该玩好睡好吗?为何三四岁的孩子,非要学会多少英语单词,背熟多少经典名作,学会多少社会礼仪? 苏青阳说:“你还是这么偏激,现在社会压力这么大,不从娃娃抓起,往后如何在社会立足?” 她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林力倒从小随天性,如今何其悲壮。 他们顺山涧小道曲折而行,天地如初开仍然混沌。在一番高谈阔论后,他和苏青阳回归正题,她说的每句话都让林力深深触动,比如如何买房子、车子,如何谋划未来。 看样子,她对他们在一起信心满满,字里行间真情流露。林力能做的只是在她讲完一件事或者谈完一番话后点头支持,简单的“嗯、哦”均未曾启齿。雨再起,不止朦胧,倒是天水一色。就算对这自然的精灵何其热忱,二人还是赶忙往家奔去。 她依然话少,只是嗔怪苏青阳,这么大雨,也不早点回来。 苏青阳没有作答,很快窜回家中。林力壮胆提,阿姨,我也来咱家两天了。 “嗯,你看这雨下的,待在屋里是闷。” 苏青阳当然懂,苏母也例外。几次欲言又止,林力还是不吐不快,“阿姨,我跟青阳的事您到底怎么打算?” “等天放晴再说吧。” 苏青阳赶忙接话,“我不是把我妈说的都告诉你了么?” 窗外雨纷纷,水涟涟。林力的心情也跟着发神经,不知如何错落,不久前一番欢呼雀跃地与雨邂逅,现在却兀自感伤。一如林力最喜欢的诗歌这般吟唱: 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忆都淡了, 风吹过云就散了,影子淡了, 夕阳靠着山倦了,天空暗了; 一朵花开得厌了,春天怨了, 鸟儿飞得不见了,清晨乱了。 长长的发辫散了,青春,淡了, 舞不停的脚倦了,眼神,暗了; 两个人厌了,心里怨了, 路的尽头不见了,步子乱了。 是散了,淡了,是倦了,又暗了, 是草儿绿过就算了,是季节变了; 谁厌了,怨了,谁不见了,谁又乱了? 谁许的诺言不算了,谁和谁的爱情变了? 海枯石烂了,地球不转了, 主角都换了,情话听惯了。 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忆都淡了, 看着看着就累了,星光也暗了; 听着听着就厌了,开始埋怨了, 回头发现你不见了,突然我乱了。 林力不断回头,苏青阳依然在那里,一如仓央嘉措笔下那般:我见,或者不见,她就在那里,不悲不喜;我念,或者不念,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我爱,或者不爱,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只是,但凭苏青阳如何待他,始终不曾迸发火花,尤其在眼下距“成功”近在咫尺时,这种感觉愈发强烈,除了感动,似乎找不出半点感情。 林力相信,这世上有许多如他这般痴傻不分的人,他们倾尽全力去爱,在爱与痛的折磨后,便把一生感情跟着埋葬。剩下的只是身体,在人间过着不得不过的日子。那心中留下的只是情,不是爱。只是平静地回应着、积累着,却永远不再炽烈、燃烧。 夜总是如此魔怔,昏昏沉沉、雨水依旧。带给人无穷无尽失眠的可能,林力是何等优柔寡断的角色,一边清楚自己情有几分,一边明白自己感动几许。在取舍间徘徊,在进退间彷徨。 只有苏青阳,无论如何清楚男友在想些什么,都十分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哪怕这样于她徒添悲伤、满目疮痍。 第113章 苏青阳的贴心处 小伙子昨晚又因为纠结而失眠了。 失眠的唯一作用是,早晨绝不会早起,甚至,早醒都是奢侈的事。 苏青阳再次敲门。窗外早已一片光明,灿烂千阳,雨的影子已消失殆尽。他赶忙翻身起床,苏母已经做好早餐。 林力满是歉意地说:“阿姨,不好意思,昨晚一直没睡着。” 苏母没有刻意假装无所谓,只是说,你们年轻人都是晚上不睡白天不起。 苏青阳替他解围,“我妈说你待着闷,打算今天出去逛逛。” 林力已经洗漱完毕,听到这消息,林力无疑是惊喜的,无论怎样热爱这片土地,整日足不出户着实难受。 “嗯,好啊!”喜悦溢于言表。 苏青阳冲林力使眼色,心里一定在说,我家让你这么不耐烦吗? 吃过饭,为了谢罪,林力主动请求收拾碗筷,苏青阳自然一直帮他。她问,你天天心事重重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回家了,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样吧,我跟我妈说,明天跟你去你家怎么样?”她的热忱让林力无法抗拒,心里的小九九却是断然不可透露。他接着说,就怕去我家后你不愿跟我在一起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回:“不会的。” 其实,林力这么说的目的一点也不单纯。除了违心地说什么怕她顾虑,最主要的,希望她真的因为目睹家境拮据选择分开,这样他便不用背负心灵拷问带来的煎熬,甚至可以堂而皇之地宣称:是苏青阳选择一别两宽,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二人沿村路徐徐而行,本打算带林力去儿时赶集场的苏青阳忽然变了主意,许是他透露的关于父辈如何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经历让她有所触动,一番踟蹰而行后,她决定带“傻瓜男友”去自家农田“参观”。 欣然应答,他们折转回身,一路不知目睹多少草木生灵,每一株、每一颗、每一个都充满灵性。蜿蜒小路再起,荡气回肠、柔肠百媚地刺激着林力这个终于“走出山村的山里人”,期间,苏青阳讲了多少故事已随风而逝,只是在他们坐定歇息的片刻,她才这般感慨,莫不是这些山里土地不需要父母耕作么? 她指着远处的茶山说,小时候我们的必修课就是采茶。 “我的必修课是玩泥巴。”林力半开玩笑。 “切,小屁孩儿。” 从山上返回,二人分享了许多儿时秘密,诸如抓鱼捉鸟、上山打柴、下河玩水。原来,他们这般熟悉,不用几百年,大概不久前就是一家人吧。 翌日,在苏青阳一番苦口婆心地劝说下,苏母答应她随林力返家。临走仍不忘叮嘱,这么大的姑娘了,凡事长点心,勤快点。 呵,大人们说话莫不是都这般模样。 林力歉意满满地尴尬,“这么说我是真的懒出天际了?” 苏青阳答,对,可我妈并没有生气啊! 他们还是不停转车换站地赶了一趟又一趟,夜幕降临时终于安全抵达。通村客车上空无一人,风凉飕飕地殷勤眷顾,甚至捎来林力父母的殷切问候。 “啥时候走的,咋现在才到?”父亲问。 客车已经驶抵终点站,仍未停稳,林力一眼瞅见双亲。母亲头上不由分说地平添几多白发,皱纹也交错纵横;父亲总是常年短发,短到任凭白发肆虐也无从觉察,古铜色的皮肤更精致了,那是多少分吹日晒的作用。 他在车子周围绕,生怕儿子下车多拎一步行李。母亲跟着他,两人充满急切喜悦的脸上焕发着早已逝去的激情,夜幕起不到丝毫掩护作用。 林力给父母介绍苏青阳,同苏青阳说起他们。 “爸,看你急的,这不是回来了吗,车不停稳就问几时出发。” 父亲贪婪地笑,只是说,你早上打完电话说要回来,我跟你妈吃过午饭就在这等了。 苏青阳冲他们打完招呼,跟着林力不紧不慢。一路回家,除了父母少有的几句话语,几人脚步声真真切切,真是“空山不见人,不闻人语响”! 母亲已经准备好饭菜,熟悉的味道隔墙而至,父亲也跟着忙活。苏青阳该是如林力在她家外出闲逛似地终于解脱出来,他同她讲,你看,这就是我家,这便是我描述的样子。 她点头,坦诚自己虽然做了十足准备,还是略带失落。 “所以说来我家很必要,很多东西是描述不来的。” 父母一阵忙活,很快便端上饭菜。他们吩咐苏青阳休息,就连林力,也被剥夺资格,没错,厨房重地,闲人勿进。 苏青阳耳语,晚上是否跟母亲同睡。林力狡黠地冲她眨眼,“你说呢?” 入夜,皓月当空,皎洁无暇。吃过饭,他还是象征性地问父母苏青阳问他的问题。父亲说,不行就咱仨睡炕,让姑娘睡床。母亲则认为女人们一起,老爷们一搭。 这实在是窘事,毕竟家里只土炕一口、木床一张。 林力默默无语,好一会儿才问苏青阳,家中有鼠,独睡可否?当然,父母的话她是无从探知的。 她咬咬嘴唇,像是用尽全部勇气,要不还是我们睡一起吧。 “哦。”林力把这事通报父母,他们分外高兴,只是并未流露。 那晚,苏青阳没有半点抗拒。为了避免尴尬,不让父母听到,他们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度过漫长美好的夜。翌日,虽然阳光早已上岗,林力还是赖在床上,父母自然没有打扰,直到九点一刻才敲门,喊二人起床吃早饭。 苏青阳说,都怪你,头次来你家就睡到现在,你爸妈会不高兴的。 林力抱紧她,“没事,就像你说的,父母都是心疼自家孩子的,只要我们愿意在一起,他们是不会干预的。” 苏青阳推开林力,“赶紧起床啦,我都听到你爸妈炒完菜了。” “看吧,爸妈都是心疼自家孩子的,不,应该是更心疼你,我在家时,可是从来都不炒菜的。” “反正都是你有理。” 苏青阳谨记母亲教诲,她要做个勤劳善良的好姑娘、好儿媳。 第114章 混蛋的神奇逻辑 没错,这是家的感觉,只有这里,可以真的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爱干嘛干嘛。二人简单洗漱,父母早已将饭菜端上桌子。这时的小木桌,除了儿时的满满回忆,还有饱经风霜的小尴尬。回忆是,每当放学,父母总能在林力写作业前把香喷喷的饭菜放在桌上;尴尬是,时至今日,家里甚至没有一件像样家具,而这总用来招待访客的木桌,除了早已斑驳不堪,多年水蚀虫蛀已让它分崩离析。为了继续发挥余热,父亲左一圈右一圈地箍了许多铁丝,才勉强让它支撑着站在这里,却似乎稍不留神就会瞬间散架一般。 饭桌上,父亲开门见山地说了许多林力告诉苏青阳的话,母亲始终没有言语。一些方言味儿浓厚的话,林力便充当起翻译官。 苏青阳表态:我愿意来咱家,就愿意跟林力一起努力,至于其他的,总会解决。 母亲乐呵,一个劲儿地给苏青阳夹菜;父亲高兴,除了让苏青阳多吃点,自己也比往常多吃许多。 所有人,林力接触到的所有人,似乎对他和苏青阳在一起都心生欢喜。可到底能不能在一起,除了听天由命,怕是全在林力这个王八蛋了。 原本林力以为,父母会跟他一样因为苏青阳不算标致而劝他们分开,或者干脆勒令执行。事实上,二老只要表现出一丝不悦,林力就会尊奉。这也是他无数个不眠夜深深拷问灵魂后得出的最佳方案:就算如何感动,毕竟真的只是感动,没有感情的爱情,林力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 这是年轻的人儿对爱情做出的诠释,如同夏云怎样让林力受尽折磨,爱慕却永远无法掩埋,同样,他如何让苏青阳吃尽苦头,她仍愿锲而不舍地选择跟他在一起。 爱情,永远是一个人的事,林力爱朵瑾,与任何人无关,苏青阳爱林力,也一样。 林力偷偷问父母,你们真的愿意认定苏青阳吗? 老妈问,你不愿意? 老爸闷头吸烟,好一会儿才说,姑娘是好姑娘,就是不算标致。 接着父亲的话茬,林力终于找到突破口,赶忙诉说:“爸,苏青阳对我是好,可要结婚,我还真没做好准备。” 老妈赶忙打断,“人家姑娘既然对你好,还挑什么,咱家这样儿,错过了可就没了。” 父亲许是愧疚,没有接话。直到吸完烟才说,这事主要得看你,实在不行就先处着,过段时间再说。 苏青阳刚刚睡醒,午觉帮她消磨了些许无聊时光。 几天后,林力送苏青阳去车站,给她讲了所谓结婚条件尚不成熟的蠢话。看得出虽然失落,她还是冲他微笑,“那就再过段时间吧。” “可是你怎么给阿姨交代?” “没事,我会讲清楚的。” 离别的车站,算不上人山人海,有时甚至给人疏疏落落的错觉,为了应景,林力在手机上播放起音乐,肆意任忧伤漫延,歌词很熟悉: 当你走上离别的车站 我终于不停地呼唤呼唤 眼看你的车子越走越远 我的心一片凌乱凌乱 千言万语还来不及说 我的泪早已泛滥泛滥 从此我迷上了那个车站 多少次在那儿痴痴地看 不知哪句话触痛了心底的敏感神经,林力甚至真的差点落泪。 回家的路熟悉漫长,他忽然分外伤感,如同再度失恋。这感觉,像是真的身患重症,呼吸也变得沉重,脚步声沙沙作响。 这样,他又回到了单人世界。一个人的世界,很安静,安静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正如网络流行语这般: 冷了,给自己加件外套;饿了,给自己买个面包;病了,给自己一份坚强;失败了,给自己一个目标;跌倒了,给自己一个微笑。是啊,原来林力总是一个人,夏云从未来过,苏青阳也不曾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不曾想,这竟是他与苏青阳的永别。呵,尔虞我诈的感情世界里,没有人可以幸免,你善任你善,我也曾从善,而今从头越,自当不再善。 多吉如此教训,你是真的饥不择食,不对,你是真的无可救药。 芙蓉也打来电话,教训林力如何这般心狠手辣犯神经,这样下去会败光人品的,他无言以对。 这个春节,格外冷,尤其在送别苏青阳后。 “老实说,你是不是不喜欢人家?”老妈问。 林力如实交代,“妈,我还是想找个好看的。” 母亲无奈,“头一个倒是长得不错,人家也不愿意嫁到咱家啊!” 但自始至终,她都不曾了解夏云真实的家境。 门不当不户对,癞蛤蟆是吃不到天鹅肉的。 假期接近末尾,林力买好车票,准备返藏。他与赵强取得联系,因为辞职回内地谋生的朋友中,赵强是最“实诚”的。 “怎么办,我还在纠结要不要回来?” “那还是别回来了,你总这么瞻前顾后,回来也得反悔。” “什么意思?” “比起西藏,压力肯定大啊,何况你都在政府部门干了两年了。” 林力细细体味,是的,曾经课堂上学到的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 市场经济作用下,没有真才实学是很容易被社会淘汰的。 “是啊,我已经被社会抛弃了。” “还没有从被人抛弃的阴影中走出来吗?”赵强对林力与苏青阳的事毫不知情。 “重新谈了个,又分了。”林力没有具体阐释。 隔着电波,赵强开玩笑,“能不能不要每回都把自己搞这么惨?” 苏青阳才是最惨的,只是林力不敢坦诚罢了。 进藏前一天,苏青阳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呃,你还愿意做朋友么?”林力思索许久,如此反问。 “实话还是假话?” “实话。” “不愿意,因为你真的是个混蛋。” 对这样“中肯到位”的评价,林力坦然接受。 一念起,沧海桑田,一念灭,咫尺天涯。 但就混蛋的定义,林力自认为,混蛋该是人人都具备的潜在品质,混蛋才是受欢迎、惹人怜的。 第115章 差一步坠入深渊 每个人生命中都存在太多过客,或匆匆,或缓缓,有些人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溜走,还有些人,匆匆溜走却又不经意出现。 “林力吗?” 这是个陌生的号码,甚至连归属地都是陌生的,但林力还是接了电话。 “呃,嗯,对。”林力努力回想着这陌生又些许熟悉的声音主人,最终想到了儿时玩伴寒杰。 “寒杰?”林力有些惊喜,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自打跟着表姐外出务工后,林力多年不曾与寒杰取得联系,以至于他常认为寒杰只是自己虚幻的人物。 是啊,少小玩伴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抉择后往往各奔西东,又有多少还能经常联系呢? 作为外出务工女生的代表,寒杰初中未毕业便跟着表姐在外闯荡,也辗转换了一些城市,却一直做着市场营销的活,这似乎只属于女生的工作在寒杰聪明伶俐的发挥下显得格外从容,不久,她就被老板升了职,表姐在整个过程中确也起了不知名的作用,短短一月时间,在他人眼里,这实在不得不流出些许流言。 不过这些习惯了跳来跑去的年轻人倒也不管这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于是,这成了他们闲来无事扯来打发时间的素材,自然,这些话不会凭空消失空空无物,最终,还是传到了寒杰耳里。 “就仗着有点姿色,天天围着老板转,我看啊,肯定有问题。” “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 虽说也在大城市待过不短时间,寒杰却是本着乡村赋予她的淳朴思想,听到这些话时,不免难以置信,何况表姐与老板的确关系不凡。 一些浮绪充斥了寒杰的平静生活,打破了她本淡然无绪的心缘,看着表姐每日表面的悠闲自在,她更是心生疑虑。 “姐,怎么看你每天都这么清闲,为什么我总有干不完的工作?” “怎么,这才几天就不耐烦了?”黎雅倒以为妹妹只是找她诉苦抱怨。 寒杰不敢说下去,只是到此打住,又走开了。 寒杰走后,黎雅倒听出了话外音,怎么说这不大的公司里大伙每天说些什么她还是略有耳闻的。 对寒杰而言,这以后的时间实在算是极大煎熬,脑子里也全是同事的纷纷议论,可她无处诉说,整个人因此显得格外沉闷,终于等到下班时间,刚出公司,却一眼看见了表姐。 “小寒,晚上没事吧?”黎雅的话说得比初识的同事还要小心。 寒杰觉得异常,随口道:“没事啊,怎么了?” “没事就好,那待会儿我去找你,带你去个地方!”表姐一脸神秘的样子,让寒杰怎么也琢磨不透。 “不能说?”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黎雅仍是一脸神秘地笑着对表妹说道。 这可着实让寒杰感到奇怪,可没等她再问下去,表姐已经走出很远。 “为什么非得等到晚上?”寒杰自言自语。 这座新的陌生城市对寒杰而言意味着什么她不清楚,它是这么陌生地展开在她的眼前,却又如此真实,真实地告诉她每天必须永不懈怠地工作。她明白,如果没有表姐,生活不会这么简单。可现在,同事们的这些满怀不满的话实在让她不知如何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努力工作,就这样,她心事重重地走了很久,才发现居然差点又走错巷子。 这是一条本不该称作巷子的小街道,热闹的繁华绝非一条巷子所能承受,可在一座真正的大都市里,这些小小的繁华当然只能属于巷子。 寒杰打开门,又赶忙关好门,这一连串动作现在看来已经十分纯熟,她学会了这些城市规则,但不管怎样,在听到别人议论表姐时还是显得颇为烦躁。 她没有半点食欲,只是在极度混乱的状况下待了一个小时,直到听到表姐声音才从床上爬将起来,打开门,却一句话也想不出来。 “走,带你玩去!” 寒杰哪有心思玩,她只想听到表姐对这些流言的彻底否定,可她不知如何开口,表姐也一直假装若无其事,这实在让寒杰矛盾的心理发挥到了极限,为此,她只好一言不发。 “好吧!小寒,我知道你想什么。” 寒杰终于带着表情地看了表姐一眼,可这眼神分明流露出不属于姐妹间该有的东西。她也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让开门,示意表姐坐下。 “你还小,过些日子,这些事自然就明白了。” 寒杰被这话着实吓了一跳,她睁大眼睛看着表姐,像是在极力质问,却又不容辩驳。 “不用这样惊讶,现在你都知道了,还出去玩吗?”黎雅一句话竟让人听出了三种语气,却都是明显最浅显虚伪的轻松。 寒杰还保持着十足质疑的神情,表姐的形象仿佛全被彻底撕碎了,留下的只是一堆无人拾及的惨淡痕迹。 “记得吃饭……” 黎雅说完,走出屋子,心里却瞬时没了知觉,她不清楚自己为何要以这种赤裸裸的方式告诉表妹这世上她最痛恨的事,却明白这话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意味着什么。 但其实,长得好看有罪吗?又没有做出格的事,或许这就是成熟人士、成功女性的魅力吧。 华灯初上的街市热闹得一塌糊涂,就连巷子里也全是数不清的浮躁,黎雅走了,消失在这人满为患的地方,却也像是从表妹心里彻底走丢一般,寒杰心里空空的,那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现在多了些许泪痕装饰,在灯光的掩映下,格外显眼。 黎雅走丢在了寒杰的世界里,却也还在自己的世界里尽情地挥洒着这掩饰在外表下的无奈,这偌大的城市有的不尽是落寞,更多的自是繁华的遮掩,一切编制在城市音符下的音素被这些说不清来历的喧嚣惹得俗气十足,却堂而皇之地存在着,潜移默化地起着未名的效用。黎雅在这座城市的日头虽不久,却早被其他城市熏陶得融入了这座新的城市,那些鄙夷的粗蛮之处自然早就成为她习以为常的生活部分。 “小雅,一个人?”一辆不知名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黎雅身边,车窗渐渐打开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薛金刚。 说到薛金刚,黎雅概念里有的只是反感,这个仗着和老板有点关系的高个秃头男人总是时不时地在她最烦乱的时候出现,还要这样那样地吹嘘,一副唯恐无人不知的样子。 “哦,薛总啊!”黎雅迫于老板颜面,不得不收起脸上的不快,代之一堆笑容。 “上车吧!正好捎你一段!”这老家伙笑得灿烂,一坨横肉随着飞舞。 “怎么了,看你闷闷不乐,要不晚上喝点去?” “不好意思,薛总,我今晚还要加班。”黎雅的“伪装”显然逃不过狐狸眼睛,说话也不敢看他青色的凹陷双眼。 “加班?好说!我现在就给你们老板打电话!”说完,薛金刚掏出手机,真的拨通了黎雅公司的电话。 显然,黎雅已经没有退路,连忙对这位“薛总”说道:“不用,不用了!您说去哪儿咱就去哪儿吧!” 老头儿电话刚拨通,听到这一番话,自是立马摁了挂断键,一脸横肉又飞了起来。 黎雅知道斗不过他,这横肉乱飞的家伙每次都有很多难题,最终只有从了他的意愿才肯罢休,而这最后,一般倒也只是陪他喝酒。 很快,车停在了一家酒吧门口,黎雅习惯了如此场所,也见惯了夜市,下车后,竟先走在了老头前面。 酒吧服务人员热情上前,“贵宾晚上好,里面请。” 借着红绿点点的光线,人群疯狂地用着各种原始音乐发泄着心中的喧闹,那种场景是黎雅司空见惯的,老头选好地方坐了下来,冲着身边的黄发吧郎招了招手,不知嘀咕了什么,黎雅没有知道的欲望,只是依旧为妹妹的事堵得心慌,正有“借酒浇愁”的念想。 这似乎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酒吧氛围里酒精的味道仍在持续不断地弥漫在每一个角落,黎雅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只是隐约感到头昏脑涨,眼前竟不时地冒出很多影像,这在通常是断不会出现的,更多时候,当别人都烂醉如泥的时候,她还可以清晰地看着别人的原态,现在,她已经愈发恍惚了。可对面的老头却还正襟危坐地不断给她添酒,那眼神里分明透出几多邪念,脸上的胡茬子满是酒沫,横肉舞得尽兴。 黎雅开始感觉空气升温了,简单的职业装竟让她有不尽热量无法释放的烦躁,她渐渐看出了老头的端倪,企图站起身时,两腿竟已然不听使唤,全身的力气似被尽数转化为热量,迫使她开始揪扯起自己的衣物。老头见机行事,将她搀扶着走出酒吧,往不远的酒店走去,黎雅清晰地看懂了一切,可似乎为时已晚。 寒杰却正哭得歇斯底里,她没想到表姐会如此坦白地说出这些她想都没敢想过的话。这个城市里,寒杰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正在悄悄地议论着表姐,她越想越难受,脑子里闪着种种是是非非的念头,这些想法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座城市,逃离表姐的世界。可很快,另一些念头又让她放弃了这些想法,这些错综复杂的思绪纠缠在一起,让这个单纯质朴的姑娘第一次体味到了城市生活的不易,而她想到这里,立刻又想到表姐,最终还是决定留在这里,不过,对于表姐的生活,她是断然不会与之有任何交点的。 就这样,寒杰熬过了一个极为漫长的夜晚,翌日光线初上的时候,她顶着红肿的眼睛匆匆地赶到了公司,却惊奇地发现表姐居然没来上班,这无疑又将成为同事们一个新的议论话题,寒杰好容易说服了自己,可马上又遇到这般情况,看着空荡荡的表姐办公室,她心口的火一下又蹿了出来,也顾不得同事们异样的眼光,火急火燎地窜出了公司。 却说黎雅虽然看穿了薛金刚的淫谋,却早已没了反抗的余地,但这时,薛金刚的电话响了。 “薛总,黎雅跟您在一起吗?” 老头子被扰乱兴致,“是啊,怎么了?” 黎雅老板接过电话,“薛总啊,她还需要回来加班呢,人在哪里,我现在去接。” 老头子异常不爽,“这都几点了还加班,我们正喝酒呢!” 黎雅瞅准时机,冲着电话大喊,“老板,救我!” 她已用尽全力,老头子恶狠狠地瞪着她,一记重重的飞掌在离她脸颊仅只一公分的地方停下。 他还想骂点什么,终究无奈地匆匆走开了。 因为老头不傻,作为合作伙伴,他暂时还不想与人闹翻。 更何况,这种有违公序良俗且违背女性意愿的事,一旦为人举报,自己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现在,寒杰离开公司,直奔表姐公寓,一路风风火火的样子怎么也不像一个姑娘作风。她顾不上这些细节,好几次,竟差点撞在别人身上,可却还是止不住慌张的步伐。 眼看到了表姐公寓楼下,她却犹豫了起来,像是在构思着如何开口宣泄一般,路途的激愤也消减不少。整个公寓看上去空荡荡的,高楼下的寒杰分外显眼,如果有人从窗子看下去的话。 思索再三,寒杰还是迈开步伐,急急地往表姐寓所走去,可这不短的犹豫却丧气了效果,她脑子里更多的还是混乱,见到表姐会说些什么,实在不好预演。 她在表姐门前摁了半天门铃,却始终只有回声荡漾在空阔的楼层之内,这让她感到害怕,居然立刻联想到了昨晚表姐的临别之言。 “难道她真的又去鬼混了?”寒杰心里一阵惧怕,唇间无意流出这句话来。 这么想来,她对留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消散了,或者说这个城市带给她的始料未及的事情超出了她内心的临界,似乎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她终于还是选择了逃离这座城市,这个想法冒出之后,她匆匆地跑出这片公寓,跳上了一辆去往车站的公车。 第116章 回归平淡才是真 冬日寒意不断,寒杰赶上一辆回家的汽车,匆匆地离开了这座满是狼狈的城市,心头说不上的尽是愁绪,窗外飞速闪过的冷色建筑衬托着冷色的氛围,把一切渐渐涂在寒杰灰暗的记忆里,却也惹起她的不断思索。 “在这里打拼到底为了什么?”这念想给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添上了丝许神态,也减退了点滴关于这座城市的记忆。 可表姐的话还在心头萦绕,这让她不得不再次忆起眼下的城市生活,毕竟窗外飘过的依旧是属于城市的东西。 寒杰“逃”回了村子,引得数不清的猜疑。她倒顾不上这些议论,整个人开始变得寡言少语,只是城市氛围熏陶下的她原本满是纯清的灵魂已经或多或少布上了一丝伤害,这让她如今的沉默和幼时前的寡言截然相反。 “我说丫头,你这咋突然就回来了?”路途的遥远并未能解除寒杰心头的烦闷,一张清白的脸上挂着的依旧满是忧伤。 寒杰看了母亲一眼,那焦虑的神态掩映不住恐惧,至少在她看来,母亲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 “妈,我就想回来看看,过几天再出去。” “跟妈说,到底咋了?” 母亲的天性使寒杰的话显得如此苍白,她只好抽泣着对母亲说道:“妈。” 不过这个字喊出之后,她已经哭得一塌糊涂,似是身上发生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但自始至终,母亲都无法得知真相。 冬日的村落赶不上城市的繁忙,却显得分外冷瑟,老土炕冒出的浓烟一口紧着一口地向着蓝天喷去,临走前还不忘把黄土墙再上点黑色,土炕是农人们抵御严寒的唯一工具,一大把柴火费不了多大功夫,在这些不愿闲着的农人眼里。 天渐渐暗了,寒杰家的土炕不知何时没了烟火,在这冷气十足的冬日里。 山里一些不成文的规矩迫使回家不久的寒杰再次踏上了远行的道路,丝丝寒意笼罩着寒杰,村子里农人们照旧忙活在田间地头,悉心侍弄着每一寸土地,只是这些娇惯的庄稼地早已老态龙钟,似是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般,散发不出朝气。 “妈,回去吧,要是顺利,过年我还会回来的。” “往后可就是一个人了,自己多长点心眼。” 告别母亲后,寒杰很快跳上列车,却不知去向哪里,毫无目的地到处“乱窜”,一路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瞧着人们匆匆地上车,慌忙地下车,竟为此真的来到了又一个崭新的城市。走下列车的一刻,她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列车的样子,不曾想到,车窗内,一双明亮的眸子也正认真地把这座城市打量着。 目睹着这样被他人或许当作景物的情景,寒杰嘴角竟泛起了丝丝微笑,列车却在这个时候一阵缓释地轰然离开了,车内人仍然尽兴地赏识这城市的外围,只留得寒杰一人意犹未尽地望着东去的列车。 当她终于只能恍视车尾的时候,寒杰缓缓回过神来,开始正视起这又一个新的城市,一个再也没有丝毫熟悉因素的陌生城市,一阵坦然悠然升腾,一双摸索的双脚没有踟蹰,内心原本存在的疑惧早已不知飘到何处。 许是真的应了人们常说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寒杰很为自己现在的淡然庆幸,原本设想的种种看来也全然不必顾虑,常年打拼的历练现在正发挥着它无以言表的作用,至少旁观者看不出丁点端倪。 拎着简单的行李,这个年轻的姑娘正迈着稳健的步伐穿过繁华都市的林荫大道,一身简单的着装在她高挑的身段衬托下显得格外惹眼,发育良好的胸脯让人浮想联翩。当然,寒杰周身散发的无形气场才最为宝贵,任经验丰富的看人高手也会被其蒙骗。 眼下,她的步伐开始变得匆忙,怎么说城市的斜阳落得飞快,她必须在余晖散尽之前找到安身之所,以图翌日觅得工作,进而再次把她的聪明才智淋漓尽致地挥洒在这新的城市。 这个总是仓皇的城市接纳了寒杰,夜被太阳浸去大半,渐渐露出光芒,光芒带来无尽生气,生气也融入了这新的清晨,算不得高楼林立的城市倒也实在不足以让人踟蹰,尤其在这个不懂疑惧的女孩眼里。 一切顺利,因为不到半天工夫,她就和一家公司签了合同。 新的城市,新的起点,新的路径,新的前途。 尽管试图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可往事却并不轻易褪去,每次夜深的时候,寒杰总是不经意地想起那些和表姐一起的日子,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有种深临囹圄的窒息感,当然,表姐身上发生的事,她是断断不知的。 当下,在无法探究表姐不为人知的生活时,寒杰选择将主要精力用在工作上,她每天“起早贪黑”、刻苦钻研、事事上心,没过多久,便凭借独有的气场和专业的知识再次受到了领导赏识,又在很短时间升值加薪,这次没有微词,她也似乎意识到了自身潜质,可越是这个时候,她就越难理解表姐。 “有这么出众的能力,为什么非要靠脸吃饭呢?” 却说黎雅在经历了凶险的波折后,当晚即被老板送到了医院,也及时得到了治疗,她已“元气大伤”,在得到特批后,虽休息了几日,却始终心有余悸,再次回到公司时,看到表妹空荡荡的办公桌,嘴角竟挤出一丝苦笑,她知道自己早已成为妹妹心里赤裸裸的沦丧者。低头的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再次滴下了眼泪,想起自己初来城市的时刻,天空变得灰蒙蒙的,一种十足的罪恶感划上心头。 她没有再去“打扰”表妹或许平淡如水的生活,甚至开始向平淡“看齐”,“或许她是对的,女人嘛,工作干得再好,又能怎样呢?还不如找个对自己好的老实人嫁了。” 看来,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对任何人的影响都是不可估量的。 第117章 阴魂不散的男人 但在选择平淡前,疾风骤雨般的冲动必不可少。 “没看出来啊,她居然还跟薛总有一腿。” “不是吧,你怎么知道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换作之前,黎雅不会把这些“耳旁风”放在心上,但这次,她选择直面。 直面的方式是,她在下班后没有径直回家,而是一个人冒雨沿着马路走走停停,漫无目的。 “下雨了。”低沉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传来。 缓缓回过神的黎雅看到了周涛,一个她一直不屑却始终“阴魂不散”的男人。 偌大的水珠正顺着周涛的脸颊淌下,不知细雨何时有了这样的魔力。 居于“幕后”的周涛很少出现在黎雅的视线里,更多时候,他甚至不敢出现在黎雅可能出现的地方,事实是根本没人知道这个身高不足六尺的男人何时悄悄地出现在这个城市。大雨顷刻滂沱,畏畏缩缩地走了几步的周涛似是怕人看到自己,却在将要“逃走”时被黎雅冰冷地喊住。 这倒实在惊吓了周涛,他竟保持着溜走的姿态,惊喜的似是受宠若惊,却也自是情理之中,毕竟自小至今,黎雅从没正眼看过他一眼,更不用说如此“正式”地跟他说话了。 “你…在…喊我?” 黎雅只是微仰着头,盯着淅淅的大雨,任脸上的水珠肆意垂坠。周涛不敢靠近,依旧畏畏缩缩地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原地,眼神惊慌地打量着自己。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如此不屑的男人的时候,黎雅明白自己不能再高傲下去,可周身无形的气场仍旧无所不在,似是清醒过来的她生平第一次陷入了极度矛盾之中,这个城市是不会再属于她了,可她又真的属于哪座城市? 如果这世上真有疗伤神药,大抵也只有时间了。辞掉工作的黎雅在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再次创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时,周涛依然悄无声息地出没在她不会察觉的地方。 寒杰偶尔还会想起表姐,这个姑娘眼中满是美好,生活也全被憧憬填满着,若干年后的日子会是怎样没人知道,却总是被她美妙地畅想着。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伤痕累累的黎雅在新的城市不免从头开始,这让她感到些许失落,工作热情也退却不少,黑夜是她最恐慌的时段,心理阴影也总在这个时候探出头来。 好在周涛一直默默守着她,这成了她最后一点自信的来源,日子久了,周涛居然可以大胆地出现在黎雅眼前了,这甚至是他不敢想象的场景,颤抖是这一切的最好证明。 “黎雅,有什么事吗?”周涛确信这是黎雅第一次主动找他,激动却连贯地说了本不打算说的话。 “晚上有时间没?陪我出去走走。” 周涛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保证这绝不是他臆想的幻觉,可却半晌不知如何应答,直到看到黎雅略带失落的眼神才匆匆点头。 “你要有事就算了。” “没事没事,我晚上没事!” 黎雅感叹命运如此凄凉,她曾经如此不屑且鄙夷的男人现在却成了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女性的本能使她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也使一颗苍凉的心习惯了在这个男人这里找到丝毫惬意。 可当这样弥足珍贵的缘分降临在周涛身上时,他却手足无措了,这个小心翼翼的男人哪里想过命运之神会做出如此偏袒之事,在他眼里,一切发生得近乎离奇,离奇得让他实在不愿相信自己正在经历这样的事实。 日子过了不知多久,周涛内心的忐忑被幸福取代了,黎雅也开始慢慢发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隐藏的闪光点了,浮华过后的平静生活带给黎雅的绝不是她设想的恐惧模样;相反,安详幸福正慢慢向她靠近,这是上帝对她的弥补,也是给周涛的酬劳。上帝是最公平的雇主,善待着他的每个生灵。 甜蜜生活却在这时冲昏了黎雅一向理智的头脑,或者说黎雅坚强的伪装背后对世界充满了太多畏惧,在这个憨厚男人出现不久,俩人便过上了同居生活,而这,无疑是一切悲情的暖床。 “小雅……”周涛似有满腹委屈无处宣泄,皱起的眉头徒增许多怨言。 “嗯,怎么了?大半夜的不睡觉。”黎雅转过身,睡眼蒙眬。 周涛不依不饶:“问你个问题行不?” “说吧,我听着呢。”这依旧半睡半醒的话满是倦意。 “算了,睡吧。”本就烦躁的周涛耐心有限,平日的好脾气也支撑不了多久。 黎雅感到了怪异,伪装的睡意给了她太多掩饰,而理智的清醒也认为黑夜绝不是解决问题的良机,只是她朦胧地感到了一丝危机,黑夜漫漫,不知黎明的模样怎样可爱。 有了这份忧愁,黎雅再也无法入眠了,她知道周涛同样清醒,甚至明白他内心的疑惑。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射进窗户的时候,黎雅早已等了很久,既然一切无可避免,她也不愿就此僵持,无论结局怎样,这是她必须解决的当务之急。 “你昨晚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嗯,难道非要我说出来?”周涛不知哪来的勇气,第一次这样跟黎雅说话。 “呵呵,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黎雅满面苦笑,分外明显。 “还是算了吧,没啥大不了的。”周涛转过身,极不情愿地说完这些话,自顾自地上班去了。 本该狭小的房间瞬时显得格外空荡,黎雅来不及反应,一些阳光从窗外跳跃进来,尽情地奚落着她,平静生活带来的幸福如此微小,经不起丝毫波澜。 黎雅了解自己的男人,这个被时代“抛弃”的“硬汉”滞后的思想是无法改变的。 周涛抑郁地走出家门,一次次地提醒自己理智行事,怎奈内心的一丝愤懑不时游走体内,压迫着每根敏感神经,理智的力量显得单薄,一天的机械工作后,他还是决定宣泄出这些不安分因素,无论付出何等代价。 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是完整的,但对女人,她们怎知何时该把自己宝贵的一切献给男人? 又或者,什么样的男人才是适合自己奉献所有的呢? 第118章 谁人不是接盘侠 一日煎熬,如同三秋。 暮色笼罩着整座城市,沉闷弥漫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周涛踱来踱去,似是将要做出人生的重大抉择,内心的烦乱随着步伐愈加明显地体现在他粗犷的面部。黎雅还没有回来,周涛却早已设想好了种种情景。 这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初夜,黎雅下班走出公司,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熟悉的街市上,晚风拂过身旁带不来半点兴致,更带不走丝毫忧愁,夜色浓了,衬托着璀璨的城市灯火,把一片落寞的心境照得如此张扬,找不出半点掩饰。 周涛虽然接受不了女友不是第一次的事实,可却如此深爱着黎雅,这让他更加烦躁地加快步伐在狭小的房间里不住地转着,时间仿佛始终滞留在某个异度空间,格外缓慢地流走着,一个小时在周涛眼里恍如隔世,他如此焦急地等待黎雅出现,内心却充满无限恐慌。 黎雅知道自己“土男人”内心的不悦,也刻意在为这段感情争取时间,她明白莽撞出现的结果,内心努力地设想着种种可能的解决方法,怎奈时间太过匆忙,断不会留给她思索解决之道的空间。 她匆匆往家赶去,周涛早已等了太久,开门的一瞬,房间流露的躁动扑面而来,黎雅没有半点应对之策,只得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今天怎么现在才回来,是不是又加班了?”周涛不明白为什么总在面对黎雅的时候没有半点勇气,即使先前那般愤怒。 “哦,没有,我在街上转了会儿。” “黎雅,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的。”一阵沉默之后,周涛还是先开了口。 “说吧,说出来我们都好受些。”黎雅别无善法,只得如此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周涛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先是痛苦地闭上眼睛,接着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可能深深地伤害到你,依你的个性,我们可能真的会就此结束,可你也知道,我是个很土的人。” 周涛的每字每句都深深地刺痛着黎雅本就残碎的心,即使预料到会有如此对白的黎雅还是手足无措,半晌过后,她才本能地说道:“所以呢?” 周涛却像是料到黎雅会这般反应一样,半点没有感到震惊,房间内游走的不安分因子竟不知何故消退不少,气氛开始归于平静。 “你知道我不会表达,说不出漂亮的话,更没有足够宽大的胸襟,做不到对一切熟视无睹,可我不愿就此失去你,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把这些影响我们感情的话说出来,在你面前,我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话的……”周涛的话语开始变得哽咽,波动的情绪迫使他在这里停了下来。 “可我又能怎样?难道就因为我不是第一次?难道我不想完整地把自己交给心爱的男人?难道……”黎雅释放出了内心最脆弱的恐惧,泪水早已决堤,肆意地流淌在清晰的脸庞上。 男人的本能唆使周涛紧紧地抱着黎雅,看着怀里这个泪眼模糊的女人,周涛第一次感觉到了信任,这种暖流游走的能量充斥着他的每个细胞,让本还悲愤的心感到愧疚,眼前的黎雅哪里还是那个曾经让他望而却步的幻影?可这颗如此信赖的心却在他这里得到冷冰冰的回应,周涛意识到自己犯了弥天大错,只得默默希冀来自黎雅仁慈的裁决。 “对不起,小雅,我犯浑,我……”周涛的话没有说下去,却似乎更没有说下去的意义。 “没事了,过去了。” “不是,什么过去了?”周涛胆怯地问道,心里满是疑惑。 “过去了就是什么也没有了,没什么了。” 黎雅的话愈发让周涛感到不安,短暂的平静也随着这阵不安再次被打破了。 “能把话说清楚点吗?我真的不懂。” 黎雅却久久地选择了沉默,周涛的任何话语都得不到她的回响,夜深了,闪烁的灯光安稳了下来,默默地放着光芒。 “你还是我女朋友吗?”如此赤裸裸的问题预示着俩人对话行将终结,周涛词穷之际的最后问题也如此简单地被抛了出来。 “你决定吧。”黎雅开口了,她的头狠狠地仰了起来,苍白的脸庞却没有丝毫表情。 “我决定当然是我们在一起了,可这事我能决定得了吗?” 周涛明白黎雅在刻意地保护这份感情,他又何尝不是?此时此刻,周涛突然感受到了真爱的意义,那是如此不可或缺的生命养料,哪怕为此牺牲再多自尊。 “嗯,我们一定要在一起,我决定了。” 寒杰意外地得知了表姐将要结婚的消息,在一个周末无聊的晚上。 这让她感到震惊,自打上次匆匆一别,两人就断了联系,寒杰换了电话号码,刻意躲避着来自表姐的讯息,她甚至不知道这熟悉的号码是如何把这般消息传达到自己这里,更不明白短短几月的别离,表姐怎会就此闪婚? 寒杰不清楚的事当然很多,这个神秘莫测的表姐她是无论如何理解不了的。眼下的这条消息除了震惊,更多的却是好奇,她按着信息号码回拨过去,竟真的听到了表姐的声音。 “小寒,你跑哪儿去了,换电话了怎么都不跟我说声?”黎雅说话的方式似乎变了不少,带给寒杰的也满是疑惑。 “哦,我现在挺好的。”寒杰不知如何应答这截然不同的说话方式,一时语塞,没再继续说下去。 “那就好,我打电话给姑姑才知道你换了号码,我就要结婚了,你能来吗?”黎雅的话里透出张扬的喜悦,幸福的感觉顺着无线电波荡漾在偌大的时空里。 “哦,那我尽量赶过来吧!” 寒杰的话不免让黎雅失落,好在幸福占据着她思维的高地,小小波折带不来丝毫感伤。 “不是尽量,是一定得赶过来!” “嗯,那我什么时候过来?” “当然越快越好,我都跟姑姑说好了的!” 寒杰虽然对表姐先前的行为大失所望,毕竟血浓于水,如此盛情邀请,加上表姐话语里流露的幸福感,她决计参加这次婚礼了。 第119章 花花公子的心思 又一个繁华落陌的新城市,寒杰赶到表姐将要举办婚礼的城市时,天空一片颓废,没有半点朝气。 热闹足以掩盖所有喜庆,纵然走进酒店,寒杰却感觉不到丝毫属于表姐的幸福,白领阶级斗不过热闹,掩映不住浮华。 很快,她就湮没在了陌生的人群里,只得拨通表姐刺眼的号码,也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瞥见了母亲格格不入的身影。 “妈,你咋一个人在这儿?”寒杰看到母亲,当然挂断电话,朝母亲走去。 “丫头,你可来了,瞅妈这样子,连个厕所也找不着,干着急呀!” 这是个衣着华贵的场合,不管母亲如何把平日里舍不得穿的衣服奉献出来,也断不会被这里容纳。 “那你咋不叫黎雅带你去厕所呢?万一我不来,你就在这儿一直看着?”寒杰对表姐的点点不满再次以星火燎原之势燃烧起来,母亲因此也受到牵连。 “嗨,你这娃,你表姐这会儿哪有工夫顾我,那些大领导还不得她忙活?” 这当儿寒杰已经把母亲带到了洗手间旁,可不一会儿,母亲却又走了出来。 “你不是不舒服吗?妈,咋这么快就出来了?” “丫头,妈是要上厕所,这里头没有啊!”母亲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旁人听到。 寒杰了解到母亲的苦衷,带着她又一次走进洗手间,打开卫生间门的一刻,奚落莫名的眼神一双双投了过来,寒杰始终不够成熟,无法忽视这氛围的变化。 “妈,我在外面等你。”寒杰被这异样的眼神看走了平日周身散发的气场,只好如此对母亲说。 “好了好了,丫头!”这次母亲却没有压低声音,引得华贵妇人们一阵回头。 母女二人刚踏出洗手间,不曾想跟着就是一阵谩骂声。 “这哪个山里来的,上厕所都不知道冲水!” 母亲虽然也听在耳里,却并不大懂,何况山里厕所达不到随时冲水的规格,自然也没有这许多规矩。 这是如此的奇耻大辱,在这些初涉世面的山里孩子眼里,“山里人”分外刺耳。 母亲没有寒杰如此大的情绪,不管人情世故还是这专属的“山里人”,她看出女儿的愤懑,赶忙催着寒杰上楼来到黎雅举办婚礼的地方。 这是个辉煌的场所,属于城市包装下“山里人”的所在,可却分明流露出些许既非城市更非恬淡的农村氛围,面具下的找不到天地间归属的心灵游荡在所有可能的地方,却寄存在这些躯壳里,造物者不曾打算造出这样的人群,却也并不否认他们作为生物存在的意义。 黎雅果然忙得一塌糊涂,纵然如此,却掩盖不了那洋溢在每寸肌肤上的喜悦,寒杰不明白婚姻意味着什么,她很难理解表姐的这段突如其来的幸福,只是分外憧憬属于自己的殿堂,这是每个女孩专属的际遇。 当黎雅终于发现寒杰的时候,她正愤愤不平地陪着母亲坐在角落里,黎雅知道冷落了妹妹,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 “寒杰,你看你,来了都不给姐打个电话?” “你这么忙,我哪敢给你打电话!”寒杰话里满是愤怒,一点没给表姐面子。 “这孩子,说的啥话!” “没事,姑姑,都是我不好,你看这光顾着瞎忙活了。” “嗨呀,这都是自己人,你赶紧忙你的,我这又没啥事。” 寒杰却更为不满,本就烦躁的心哪里听得进去这冠冕堂皇的话,刚准备发作,却被母亲挡了下来。 “今天是咋了,这么大脾气?”母亲不明白寒杰内心真正的苦衷,只是觉得丫头变了。 “妈,你是不知道黎雅她……” “小雅咋了?” “她为啥急着跟周涛结婚?”寒杰控制不了游走在内心的苦闷,只得不顾一切地说了上面的话。 母亲没有追问下去,怎么说这大喜之日总要图个吉利。 夜悄悄走进了这座城市,黎雅终于不再“瞎忙活”了,寒杰却还在房间里生着闷气,她甚至为周涛感到悲哀。 “丫头,姐今天结婚你可没给我面子啊!”黎雅不知何时悄悄走进了寒杰房间,还在这愁眉苦脸的妹妹跟前如此半开玩笑地说了这些话。 “呵,我只是为周涛感到不值。”寒杰面无血色,头也不回,毫无语气地说道。 如果任何非寒杰之人冒出此等话来,黎雅怕是早就无法忍受,可妹妹的这些话她却鬼使神差般地听了进去,而后平静地说了下面的话: “小寒,姐问心无愧,也没做任何龌龊肮脏的交易。” 寒杰没有问下去的勇气,她又看到了表姐坚毅的目光。 翌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带走了寒杰昨日的幽怨,目睹着周涛无时不有的幸福的时候,寒杰知道表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嘴角也终于泛起了一丝笑意,土灰色的天空找不到半片云彩,却也自是一派祥和。 婚礼结束后,寒杰返回公司,一张陌生的面孔在人事经理的简单介绍下加入了她所在的部门,一切没有丁点征兆,却也分外正常,这似乎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这帅气的男孩并不打算让日子如此平淡地流逝,隔三岔五地向寒杰大献殷勤,这实在让她感到别扭,但又苦于无法应对,一段时间下来,各种流言早已满天乱飞,只是寒杰毫无对策,工作“能力”竟也因此减退不少。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说过我有男朋友的!”寒杰按捺不住毫无间歇的“骚扰”,顾不得同事异样的眼神,冲着又在大献殷勤的赵波大喊道。 “宝贝儿,昨天晚上都是我不好,可咱能不拿男朋友当借口吗?”赵波实在是个人才,竟在这个时候想到如此对白,引得周围一片唏嘘。 “不是,昨晚怎么了?昨晚我有和你在一起吗?” 赵波却大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像是自己所言确为实况一般,故意压低声音道:“这些事我们回去再说,好不?” 第120章 将计就计是上策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十分清楚地被同事听在了耳里,寒杰知道自己早已在这场对局里败下阵来,大喊大闹解决不了问题,只得顺着赵波的话说道:“行,我不生气了,不过我现在还有工作,咱们下班再说,好吧?” 这回轮到赵波讶异了,怎么说不短时间的软磨硬泡何时起到如此效应?不过既是如此,他连连笑着道:“嗯嗯,好,没问题,那我下班在公司门口等你!” 男人就是这么奇怪,扯淡的爱情、要命的感情。 赵波的“纠缠”终于算是被摆平了,可同事们一个个怪异的表情却着实让寒杰感到大为不适,这不,赵波刚离开不久,办公室就炸开了锅。 “我说寒杰,隐藏得够好的呀!都这份上了还不让大伙知道,怕我们白喝喜酒吗?”不知谁这么说了一句,大伙马上跟着闹了起来。 “不,这个真不是大家想的那样,我跟他……”寒杰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打断了。 “哎呀,这年头,闪个婚算什么吗?不是都回家说了吗?” “回家说!回家说的话也能在办公室说?这赵波可真没拿我们当外人,大伙说是不是?” 百口莫辩,无言以对,这是寒杰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词语。 “我真有男朋友,大家都知道的呀!”不管怎样,寒杰还是如此说道。 但其实,她至今仍孑身一人,至于所谓的“男朋友”,鬼知道是哪个幸运儿。 同事们不明所以,只道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嗨,男朋友又不是老公,换了不就得了?” 话已至此,寒杰突然发现这些城里“孩子”根本无须说服,这是个如此“发达”的年代,普通话语早已起不到半点效用。 赵波,一米八的高大个儿,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终于熬到下班,寒杰惧怕赵波的再次发难,只得悄悄从公司后门溜了出去,怎奈赵波却真如不散阴魂般早就在后门不远的餐厅订好了座位,刚长嘘一口气的寒杰没走多远就被他叫住了。 “怎么的,一起吃饭吧?” “我很讨厌你,真的,没有半点玩笑。”寒杰冷冷地说道,嘴角却竟是挂着丝丝浅笑。 “这我知道,要不我咋会叫上经理呢?” 寒杰顺势向餐厅靠窗位置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人事经理。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唬住我吗?”寒杰斜视赵波,根本不愿正眼相待。 “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只要你答应陪我吃这顿饭,往后我就不再纠缠你,怎么样?” 对这样“出乎意料”的好事,寒杰感到意外,随即直视起了赵波,这实在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为了平静生活,尽管对他的言语感到质疑,寒杰还是勉强跟着他走进了餐厅。 “是这样的,经理,刚才寒杰说她不舒服,所以就晚来了一会儿。” “看您说的,太客气了。” 餐厅服务员应声而来,赵波冲他比划了不知什么,小伙子很快便走开了,临走前不忘欠身点头。 寒杰已经觉察到赵波身份非凡,却不想人事经理接着就透露了天大的讯息。 “赵总身体还好吧?听说公司准备上市了?” “还好吧,我爸非得让我来这个小地方,还一定要从底层做起,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寒杰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言语,任赵波如何在人事经理面前吹嘘。 “寒杰,你一言不发,也不吃东西,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嗯。”寒杰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样,让经理给你放几天假,回家休息休息,好不?” “没问题,没问题,寒杰平日里……” “那我先送她回去,有事打我电话。”赵波打断了人事经理的话,这花花公子是真的坠入爱河了。 人们常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果真如此的话,一厢情愿的男人的智商绝不会大于零。 寒杰虽然对赵波很是反感,却出于工作压力不得不受制于人,可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好事?正好可以回家看看母亲。 日头沉下山去,当夜终于带来漫漫思索,墨色席卷大地,一些画面也随之浮入寒杰脑际。 天空飘过一朵白云,湛蓝的天空将其映衬得愈显洁白,静谧的小村子悄悄地躺在它的下面,似乎是要聆听它对天空的呢喃,村子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在这临近春节的时刻。 “寒杰,你一个人去赶集?”林力等寒杰“走”近了忙如此问道。 “你看你,我又不是不等你,干吗跑这么快?” “我不是怕你等的时间太长嘛!”寒杰依旧气喘吁吁。 “爸!妈!你们先走,我跟寒杰一块。”林力冲着前方等他的父母喊道。 “走吧,林子哥,我不累了!” 俩人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到集市的时候,父母已经等了很久。 “到底是年前最后赶集的日子,人真多!” “嗯!真热闹,林子哥,快看!”寒杰忽然指着不远处喊。 不等林力反应过来,寒杰已经拉着他走了很远。 “林子哥,这些风筝好漂亮啊!” “嗯,嗯!你看那只蝴蝶状的!” “还有那只蜻蜓状的!” “叔叔,那只蝴蝶状的风筝多少钱?”俩人思量半天,最终把目光落在了“蝴蝶”上。 “十块钱!” “我身上只有六块钱……”林力小声对寒杰说。 “我还有五块钱!” 寒杰连忙把她的五块钱拿出来递给了林力,林力也马上拿出自己身上的五块钱。 不久,那只蝴蝶风筝便在高高的空中飘舞起来。 “寒杰,我还有一块钱。” “我知道!” “你吃糖不?” “嗯!” 很快,俩人手里便又多了一个棒棒糖…… 这些画面闪过寒杰脑海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却发现号码已经在“外太空”了。 赵波果然履行了诺言,好几天都没有出现在寒杰的世界里,这却让她深感不适,怎么说前几日“阴魂不散”的赵波的突然消失还是再度成为公司同事流言的源泉。 要么说人都是闲得慌,关心着不该自己关心的事,忧虑着不该自己忧虑的人,这所有一切,可能只是本性使然吧。 第121章 不喜欢钱的女孩 对于同事的“流言蜚语”,寒杰虽听在耳里,眼前却顾不得这些琐事,反正经理也发话了,她便趁机早早地打好休假报告,不久便回到了村子。 这头的赵波还在按照之前追女孩的“套路”玩着所谓的“欲擒故纵”,却怎料寒杰竟没有半点预兆地回到了家,这让他大为讶异,匆忙调出寒杰的简历后,赵波顾不得他人劝阻,立刻只身驱车往寒杰家赶去。 农村的百态,对赵波这样的“富家少爷”,实在是一种享受。 新鲜的玩意都是好的,没有目睹或经历过的东西,吸引力都是十足的。 当赵波终于一路询问来到寒杰所在村落的时候,夜早已浸透了一切,姑且不去考虑这“山外”来的赵家少爷如何历经路途的坎坷,单就眼下的情形也足以令多数女子感动。 “大叔,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请问你知道寒杰家在哪儿吗?”这是赵波第七次敲开一家亮着灯的农户大门时说的话,夜风萧瑟,深入骨髓。 “你说个啥?”大叔听不懂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话,还好,这简单的方言赵波听得清楚。 “寒杰,寒杰家。”赵波连比画带模仿地又说道。 “你找寒杰?”大叔终于明白了赵波的意思。 “嗯,嗯。” “顺着这路一直往前走,到尽头就是了!” 赵波甚是激动,连忙从钱包里掏出钱来,二话不说塞在老者手上,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丫头,你咋回来了?” “公司今年事儿少,老板给放了几天假。” “这往年咋没碰到过?” “妈,我回来你咋还不高兴了?”寒杰有些不耐烦,母亲只得就此打住。 “寒杰!你在哪里!”这歇斯底里的吼声响彻整个村庄黑暗麻木的肌肤,村子里的犬吠声也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变得此起彼伏,寒杰哪里知道这“消失”几日的赵波竟会找上家来,居然还选在这别样的时刻。 “这么晚了谁在喊你?”母亲变得敏锐起来,看女儿的眼神也变得几分异样。 寒杰打开门,却见赵波站在不远的地方依然扯着嗓子喊着,熙熙攘攘的几户人家也相继亮起灯来,无奈的她只得朝赵波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喊了。 赵波这时却似发疯的禽兽一般不管不顾地朝寒杰“扑来”,紧紧地抱住了她,任寒杰怎样挣扎也没有丝毫松懈,似是一松手她就又会消失一般。 母亲看在眼里,悄悄地走进门,一丝愠怒如此清晰。 “寒杰,我……我这几天……”赵波不知如何说起,情绪激动。 “你先松开我好不?我妈在家呢!” 赵波这才赶忙松开双手,却依旧语无伦次。 “这下好了,老妈肯定乱想了。”她自言自语道。 “你打算今天晚上怎么过?”寒杰看着站在眼前瑟瑟发抖的赵波,无计可施。 “睡车上,车上啊!” “好,那你去睡吧,我回去了。” “不是,你还在生气吗?”赵波一把又拽住了寒杰。 “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有男朋友,而且我很讨厌你,明白不?” “可你刚也说你妈已经乱想了……” 寒杰没有想到自言自语的话竟被赵波听在了耳里,只得如此言语:“好,既然你也听见了,跟我去家里,把话给我妈说清楚。” 赵波也不多想,只是觉得又离“成功”近了一步。 “阿姨,你好,我是……” “丫头,这小伙子是谁?你还真是长大了。” 面对“未来岳母”如此态度,赵波感到尴尬。 “妈,我知道你生气,可这真不关我的事,我叫他来就是为了把事说清的。” 赵波头一遭受到如此待遇,难免不快,可还是很快平复心情,又接着道:“阿姨,是我惹您生气了,这事真不怪寒杰。” “丫头,你爸走得早,你也一直听话,妈啥事都顺着你,相信你,可你干出这事,妈的老脸往哪儿搁?往后还咋在这村子里待下去?” “妈,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干让您没脸见人的事!” “都这样了还说啥?当着妈面就搂搂抱抱的,行了,妈管不了你,你要想走就跟着他走,妈留不住你,也不想留你了。” 赵波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可寒杰母亲压根儿就不愿听他半句说辞,这让他格外焦急,无奈的他只得又抢着说道:“寒杰很不喜欢我,可我就是喜欢她,是我一直缠着她的,我爸是公司老板,所以才……” “妈,你这下听明白没?” “人家山外人说的话,妈听不大懂,妈只相信眼前看到的。” 寒杰只得又把赵波的话“翻译”成方言,虽然她知道母亲仍然不会相信。 “行了,小伙子,你爸既然是老板,我家丫头也配不上你,再说几年前我就把她许了人了,这里只怕你也没法过夜,赶紧走吧!” “丫头,要是你没骗妈,就让这小伙子走,妈困了,要睡了。” 赵波见势不妙,忙不迭地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阿姨,我有钱,这卡你拿着,随便刷,随便用!” “行了,我妈不懂什么是刷卡,我们也不要你的钱。另外,我妈累了,你赶紧走吧!”寒杰挡住赵波递来的银行卡,面无表情。 “哦,对了,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去你们公司上班了,再见,赵总。” 赵波遇到了生平第一次坎坷,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这世上还有不爱钱的女孩子。 是啊!不爱钱的男人都是少见的,更何况女人了。21世纪飞速发展的时代,农村的人儿思想始终不够先进,跟不上潮流。 “妈,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来干啥,人家这么富有的公子,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反正咱家啥样你是清楚的,在外虽然多年,妈还是希望你不要忘了咱农村人做人的本色。” “嗯,妈,所以我才对黎雅不满?” “小雅咋了,还有,她可是你姐,啥时候学会这样说话了?” 夜色如水、深沉不已,赵波遭受的“打脸”行为是不可复制的。 原来,钱真的不是万能的。 第122章 简记王妃速成路 世上像寒杰这样的女孩恐怕已经不多了吧。 而且,因为与赵波的这件事,小村落的谣言总能不断发酵,厚重的时光是最佳的良药,足以将其浇灭。 甚至可以制造新惊喜。 这惊喜便是,辗转几座城市的寒杰还是再次漂到了北京,在这里,他意外地遇到了小强,某知名公司的销售经理,两个白领,发小玩伴,彼此单身,一经相遇,自然分外亲切,日子久了也便有了情愫。 这样,二人做了几年“北漂”族,也真得决定就此约定终身,两家老人听到这样的消息,更是喜上眉梢。 就连寒杰的母亲,也总是叮嘱,“这才对嘛,都是一个村的,彼此知根知底,小强这小伙好,懂事、稳重。” 往往将要结束时,她还要唠叨,“要是你们能回来就更好了,北京的生活,不是我们的生活,过日子图的是踏实,现在我一点不踏实,想你们也看不到、摸不着。” 这样,在积累了必要物质基础的同时,两人便萌生了自主创业的念头,回到省城的他们整日忙忙碌碌,却自得其乐,幸福总是溢于言表,照小强的说法:离家近点儿,赚的够一家人花,还能多陪陪老人,我很开心。 他总这样劝林力,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图个什么?铁饭碗是好,家里的“木饭碗”也不差。 林力无言以对,他知道小强的话外音。 “嗯,当然想回来,可现在啥都不会了,找对象都难。” “在拉萨怕是更难找吧,你还在乡里,能有几个女孩呢?” 人呐,到底怎样的生活才能满足呢?尤其像林力这样的人,憧憬着自己未曾经历过的生活,艳羡着别人灯红酒绿的辉煌,不断鄙视着自己,羞辱着自己,打击着自己,打击过度时,又要不断安慰自己,做人如斯,怕是永远找不到幸福了。 何况,幸福总是大同小异,不幸才有千姿百态。 林力的不幸,在于没有明确目标,工作如此,生活亦是,但对黎雅或者周涛,婚后的不幸是可以预见的。 没错,他们的婚姻没有坚持太久,其实不难想象,两个对世界理解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委曲求全绝对不足以维系感情,何况当初周涛只是感动了黎雅,感动跟感情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而且,人都有疲倦的时候,尤其男人,在自己女人面前永远卑躬屈膝,的确是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所以如果这可以理解为门当户对的话,古人实在是太有智慧了。 寒杰为周涛感到不幸,从一开始就是。只是在省城某建筑工地无意见到他时,黝黑的肌肤和满身的土渍让她有些手足无措,甚至语塞结巴。 “姐夫?”寒杰愣了半天。 周涛笑,漏出两排黄牙,“听说你回来了?” “嗯,有些日子了。”她还想问些什么,终究没有如愿,“你晚上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周涛放下手里的活,将手在衣服上抹了半天,“行,不过得姐夫请你。” 晚上,二人没有爽约,周涛问,“强子呢?” 寒杰反问,“黎雅呢?” 没错,她已经不再喊表姐了。 周涛于是吞吞吐吐地讲述了他和黎雅之间的故事,他说,其实一开始就有这种预感,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虽然她是我姐,可我真的不喜欢她。” 寒杰刚说完,周涛就浅笑,这男人浅笑的样子竟然有些迷人,像红酒的温馨。 “你真不了解你姐,她身上发生的事,你个小丫头是不会懂的。” 呵,寒杰冷笑,说,我跟她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我不了解? “你知道有种东西叫什么潜规则来着吧,可你姐有原则,有自己的底线,你那段时间只是看到了表象,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可后来……”说到这里,周涛微微皱了下眉,有些哽咽。 可随即,他又说,怪只怪我太无能,除了在工地干点体力活,每天满身臭汗地赶回家做做家务,还能干什么呢?女人比我们男人更要脸面,我是给不了她的。就算现在分开了,我不恨她,她这么优秀的女人,应该有真正懂她的人。 寒杰若有所悟,似懂非懂地接着问:“不管怎样,你们都结婚了啊?” “记住,这个世界并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么美好,你姐愿意嫁给我,只是一时昏了头脑,她总该有清醒的时候。”周涛说完,将桌上的二锅头一饮而尽,一脸涨红。 “她真的没做出格的事?” “怎么会呢!她只是按自己的想法工作罢了,性格张扬了点,嗨,架不住人多嘴杂啊。” 华灯初上的街头,满满的喧嚣,寒杰快步穿过街市,见到小强就直愣愣地盯着看。 “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结婚以来可从没见你这样盯着我看。” “我在想周涛说的话,别打岔,让我再看看。” 小强笑,问:“你怎么会遇见他,他又说了些什么?” “他说这个世界并不是我看到的这么美。”寒杰终于不再盯着小强的脸了,却分明备感失落。 “你在我脸上看世界?行了,赶紧收拾收拾,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小强不一会儿便酣然入睡,寒杰却忍不住还是给表姐发了短信:姐,你何必活得那么累? 马上,寒杰就收到回复:“你好,工作问题请回1,生活问题请回2,感情问题请免回。” 很久,表姐才又发来一条信息:“没有做王妃的命,就一定要有做女王的心。千万别在情绪低迷的时候做任何决定,尤其是重大决定。” 寒杰有些懵,可看着身旁睡得如同孩子般甜蜜的丈夫时,她觉得自己幸运,因为,做王妃还是好过女王的。 但如何才能成为王妃,除了命运的安排,没有人可以给出准确定论。 至于女王,活着已经够难了,如此高大上的问题,除了努力与运气皆备,身体也得吃得消、跟得上。 比如,周涛要想成为王子,“搬砖”是远远不行的。 第123章 备胎主义的由来 知识看来的确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就周涛而言,如他所说,除了“搬砖”,还能干些什么呢? 比起搬砖,那种坐办公室的工作,还是让人向往。 简言之,林力的工作大概是周涛艳羡的。 但对林力,他向往的生活又该是何种样子? 返藏前,他几乎已经和苏青阳断了联系,因为出于某种不知名的愧疚。 不知夏云在与林力分开后,是否也该有这种内疚呢? 但对苏青阳,在经历了久久的内心煎熬后,她还是再次与林力取得了沟通,“你是不会给我一点机会了吧?” 林力吓了一跳,因为他已将苏青阳的电话删除,但在听到熟悉的声音时,还是没有装模作样,“呃,事情都到这步了,还有挽回的机会吗?” 苏青阳无可奈何,“其实一开始我就该想到这样的结局,嗨,既然你觉得没必要挽回,对不起,打扰了。” 林力多少有些情绪波动,但很快就被抹平了,像是微风在湖面掀起的波纹,不一会儿便可以轻易平静。 在县城逗留的时候,他特意去表哥的理发店歇了歇脚,看着“东山再起”的表哥,一丝愉悦自然升腾。 “哥,可以啊,现在生意又好起来了。” “多亏你嫂子和表弟不离不弃,我们又杀回来了。” 林力想问当年的“合伙人”境况如何,话到嘴边,还是只说出了半句。 “哥,那个人……” “你是说原先理发店的现有老板吧?” 林力点点头,嫂子已经挤出时间,给他端来一杯茶水。 “他们家没声音,早关门了。”表嫂的话直截了当,看得出来,对那件事,她依然耿耿于怀。 “都过去了说那些干啥,你买的什么时候的票,有时间咱晚上坐会吹吹牛吧!” 林力摇摇头,“这次回来本来是要办大事的,可惜黄了。” “那更得吹吹牛了,一年到头就见一面,不能错过良机了。” 表弟与表嫂点头支持,林力便不好拒绝,“但我明天一早就得走。” “这好说,咱们去家里聊聊天,今天早点关门就是了。” 母亲跟着林力,也没有再推辞。 下午,客人依旧络绎不绝,刘志飞的手艺已经纯熟的像个老师傅了,剪发空当,也问些林力工作上不痛不痒的事,不如,现在是负责哪块工作?工资怎样?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子等。 “这次回来就是去人家女生家的,可惜……” 刘志飞停下手里的活,“那这真是大事啊,怎么会黄了呢?” 林力一言难尽,“可能就是单纯的不合适吧。” 表嫂王莎插嘴,“之前听说你跟大学女友分了,重谈的怎么又分了呢?这年头,好女孩已经不多了。” 日头落得不快,林力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他的不佳的口才,实在无法向众人辨明内心的苦楚。 “你是不是单纯觉得这个女孩不好看,才分的。”表弟倒是一针见血。 这个高高帅帅的大男孩,据说已为很多女生追求,只是因为经济拮据,才在将要谈婚论嫁时,被迫选择了分离。 “对,超超说的在理,老实交代,是不是这样的?” 当着母亲面,林力没有撒谎,“应该是,但不全是。” “那得长得多吓人!”王莎的话刚说完,就觉得不妥,“我是说,林子的确应该找个好看的姑娘。” 母亲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只有林力,在默认了苏青阳的“丑”后,开始变得冠冕堂皇、出口成章。 “是啊,那女孩是对我不错,可你们想想,如果结婚了,每天早上、晚上对着一张自己不喜欢的脸,该是件多么折磨人的事呢?要是婚后她再暴露本性,岂不是要多惨有多惨?” 表弟刘超笑而不语,可在林力的盯视下,还是发表意见,“长得漂亮固然重要,不漂亮又怎样呢?我倒是遇到很多长得不错的,每到谈婚论嫁,女孩家里就不同意,有什么用啊。” 看来,结婚与恋爱的确是两码事,种种鲜活实例不胜枚举。 下午六点,刘志飞准时“打卡下班”,“明天你要早走,我们就早点回去吧,好久没一起热闹热闹了。” 林母识趣地去了自家妹妹家,年轻人的事,她不愿掺和,也不想打扰。 “你们晚上不要玩太晚,我一早过来。”她对儿子再三叮咛。 “姑姑,你要非得走,吃过饭再去嘛。” “不用管我了,你们去吧。” 刘志飞不再执拗,“这样的话,晚上整点?” 林力还是不敢苟同,他对自己的臭毛病了如指掌,喝多了坐车,实在是要人命的。 但又做不到斩钉截铁地拒绝。 “非要喝的话,咱仨定量,就一瓶,喝完休息。” “行!”表哥声音洪亮。 这便是“三个男人一台戏”的开场,王莎作为旁观者,除了帮忙洗洗水果、做点小菜,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 “你还有人家姑娘照片没?”刘志飞问。 “有。”林力向众人展示。 “哪里丑了,除了黑点,听不错的啊!”刘超的话遭到王莎反驳,“黑点怎么了,在西藏的人能有多白?” 刘志飞对媳妇的话表示赞同,“远的不说,你自己现在黑成啥样心里都没个数?” 林力举起的酒杯踟蹰不前,“反正还是缺点感觉,不甘心呐。” “那分了还有联系吗?” “没有,都这份上了,哪还有脸啊。” 脸面问题,对大多数人,尤其是年轻人,实在算得上人生道路上的极大绊脚石。 “要我说还是联系着,万一再也遇不到好女孩呢,权当备胎了,三十多没人要的时候,搭伙过日子又未尝不可?”刘超的话总是超出他的年龄范围,令林力刮目相待、深思熟虑。 “再说吧。” 约定的一瓶酒将尽时,刘志飞问,“真就草草收场?” “明天还得赶车呢!” “坐车又不是开车,不算醉驾。” 这便是林力,一个毫无底线、毫无原则的人,尤其在喝酒方面,可真是愁死人了。 第124章 游戏才是真爱啊 第二天,当他再次对自己的“醉行”懊悔不已且难受难过时,母亲只是旧事重提,“跟人家姑娘好好联系着,别太眼高手低,过日子又不是选美,要那么好看干啥?” 这些可怕的陈旧思想! 林力坐上汽车,从县城出发去省城,一路还算顺利,至少没有因为翻江倒海而吐在车上,心里更多的却是为母亲和表弟的话思索,“难不成真要把她发展成备胎?呃,这样也太无耻了吧!” 站在母亲的角度,她绝对喜欢苏青阳这样听话的乖乖女,样貌虽不算上等,却招人喜欢、惹人爱怜,甚至心疼。 站在表弟的角度,喜欢的女孩子再漂亮,终究敌不过现实,赤裸裸的经济条件压得他喘不过气。 林力虽是有经验的,夏云是活生生的先例,仍旧逃脱不了对“美色”的执着,这应该是男人的通病,林力显然是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 汽车的终点站正是省城火车站,他不用担心坐过头,只是脑袋仍旧晕晕乎乎,心情也说不上的莫名沉重。 他掏出手机,好几次差点拨通那个熟悉的未知号码,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打通了该说些什么,说些我们再试试之类的蠢话,还是对不起之类的废话? 不打扰、不纠缠,才是解决问题的正道。林力将行李从汽车上艰难地拖到火车站,时间恰好,可以检票进站了。 年后不久,正是人流大量涌出的时节,火车站外人山人海、人头攒动,进站后,林力熟练地将行李扔在脚下,先是长长的喘了口气,才又坐在行李上跟母亲报平安。 “妈,我已经进站了。” “妈也刚回家,路上小心点,昨晚还喝那么多酒。” “没事,已经好多了。” 林力回想起初入西藏的心态,那时的自己,心高气傲、壮志凌云,一腔沸腾的热血誓要在高原挥洒,现在看来,也只能扼腕叹息了。 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安逸太久的人,正如被拔掉翅膀的雄鹰,哪怕再出牢笼,也不敢飞向蓝天。 因为,它已失去了飞翔的能力。 列车飞驰着驶向远方,林力出于酒精的麻醉作用,上车后不久便与周公相会了,咣当咣当的熟悉音符再起,也只是沉沉闷闷、瓮声瓮气。 他醒来时,火车已出省了,窗外陌生的风景,虽不诱人,但耐看,比起西藏,始终多了几许生气。 哪怕依然为大雪“欺压”,仍是郁郁葱葱,一副努力生长的不甘。 再次踏上拉萨,凛冽刺骨的风迎面而来,虽是晴空当头,风却没有丝毫收敛。 林力酒醒,也渐渐恢复了活力,他给多吉打电话,“我到拉萨了,一起吃个饭吧。” “你不是跟苏青阳回家了吗?这么早回来干啥?” “面谈。” 他们还是约在熟悉的地方,一方面价格便宜,一方面上网便利。 芙蓉不请自来。 见面就是问候,“你个狗东西,叫多吉不叫我,咋的,要绝交吗?” 林力赶忙道歉,“哪儿敢啊,疏忽了,疏忽了。”他在旅馆放好行李,三人勾肩搭背地朝学校后门口走去,一点不像工作两年的成年人。 “跟她分了?” “嗯。”林力狠狠点头。 “早说了你们不合适,之前非要饥不择食,现在可好,估计人品都败光了,要知道大家可是同学啊,同学啥概念,不出三五天,你就得死翘翘。” “啊?这么夸张,她会找人杀了我?” 多吉点好菜,这才发表见解,“她倒是不会真杀了你,但流言迟早干废你。” 本就悬着的心现在更是如同被利刃猛刺,林力夹菜的筷子开始颤抖,“我靠,有这么严重?” “最主要得看苏青阳怎么处理了,但就女人的天性讲,怕是在劫难逃了。” 窗外呼呼的狂风打在玻璃上,发出瘆人的恐惧声音。 “那要是把她再追回来呢?” “你们是彼此见了对方家长的,事情都闹成这样,再追回来,往后不怕干架啊?” “啥意思?” “还想着再追回来?你以为人家是什么呢?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早晚烧香拜佛,祈祷着苏青阳不会跟你计较。” “亏你还是党员。”芙蓉对多吉的见解表示反对。 “我特么是就事论事,别扯远了!” “也就是没有任何退路和余地了?” “是这样的,不然还真去烧香拜佛啊!多吉都急眼了,看不出来?” 是的,对林力这个宿舍年龄最小的“小兄弟”,几位大哥哥还真是费尽心血,至今仍未将他带入“正道”。 “吃完饭干啥,还去玩游戏吗?” 林力试图转移话题,“今天刚到拉萨,就不喝酒了。”这次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我们俩随意啊,就看你这放牛娃了。” “不许叫放牛娃,我还没去呢!” 芙蓉从旁打岔,“放牛娃现在正愁着呢,去玩游戏吧,我们又不能真帮他介绍女朋友。” “你自己都还是单身呢!”多吉话音未落,林力就着急,“还介绍女朋友,放过我吧,都快被整死了。” “就因为要死了,才得换个生活啊!” 如此高深莫测的理论,林力一点不懂,他说,“往后都不想再谈恋爱了。”话里满是委屈、幽怨。 “走了,打游戏去!”多吉已经结完账,街上的风儿时刻肆虐,三人很快窜入了街对面的网吧。 英雄联盟的开团声与此起彼伏的辱骂声交相呼应,“我们还玩魔兽吗?”芙蓉问。 “看林力咯,这家伙是病人,得重点照顾。” 芙蓉于是看向林力,“玩魔兽吧,英雄联盟不怎么会啊!” “不会可以学嘛,这个比魔兽简单多了。” 他们开好机子,很快便融入在游戏的世界里,再也不用为鸡毛蒜皮的爱恋而分心了。 看样子,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力应该要再度沉沦了。 沉沦游戏与深陷爱恋比起来,前者似乎更易接受,也不易伤人。 最多是,你骂我一句,我回你三句,虚拟的游戏世界,谁能奈何得了谁呢? 第125章 骂人是门技术活 第二天,返回朗夏县,新开张的一两家饭馆丰富了林力对午饭的选择,他终于可以吃面了。 面,是不算地道的陕西面,虽然因气压原因无法作出内地应有的味道,好歹也给了面食爱好者品评的机会。 在此之前,除了清一色的藏式茶馆及一两家川菜馆,吃饭实在没有选择的余地。 从拉萨出发前,多吉曾深情款款地表示,“要是学会玩英雄联盟了,可以随时约,别的做不到,打游戏还是可以带你的。” 吃过饭,林力与安心取得联系,“今天有车在县里吗?” “好像有,你问下司机师傅,早上下去的,不知道回来没。” 林力赶忙照做,他的运气不算差,因为司机一直在等某领导开会,直到夜幕降临,才灰头土脸地从会议室走了出来。 不用说,定然是挨批了。 林力呢,他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苦熬时间,好在久未联系的唐超忠为其提供了遮风挡雨的“庇护所”。 “来县里就到家里来,就算我忙,门反正都是开着的。” 这倒是真的,因为“狗窝”一般的所在除了野猫野狗偶尔光顾,半点人气都不会有。 “不是不来,你好歹把家里收拾收拾,整天住在垃圾堆里,不恶心吗?” 年后不久的这段日子,工作量相对较少,唐超忠终于有了与林力扯淡的机会。 “想不想来县里?” “想啊!但就是怕不适应。” “别找理由,想不想来,给个准确答复。” “什么单位?” “暂时还不确定,但有部门缺人。” 二月的朗夏县,除了遮天蔽日的狂沙与烈风,瘦弱如林力的人,走在路上,甚至都有被吹走的可能,毫不夸张。 唐超忠已经在县里一年有余了,他的工作能力得到了单位领导与同事的一致认可,很多时候,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他便能迅速领会领导意图,同样毫不夸张。 “我是想来县里,可乡里工作才刚熟悉,不想换地方。” “不能鼠目寸光,得向前看,总不能在乡里窝一辈子吧。” 这话属实不假,单从个人问题考虑,林力也得“向上发展”,因为乡里女干部中,单身的本就寥寥无几,狼多肉少的情况下,怯懦如他的“狼”是吃不到肉的。 司机师傅打来电话,“我们准备出发了,你在哪儿?” “我去政府门口等你们吧。”林力说完,赶忙匆匆离开,临走前不忘大声嚷嚷,“你说的事我回去再考虑考虑。” 回查古的路,虽经年修整,仍然险要,司机一路谨小慎微,赶到乡政府时,夜色已浸透了每个角落。 林力循例给书记刘强打电话,“书记,我已经安全到岗了。” “事办成没有?” “没有。” “先好好休息吧。” 安心此时正在客厅打游戏,见到林力,他摘下耳机,“回来啦?” “嗯。” “给书记汇报没有?” “打过电话了。” “事办的怎么样?” “书记已经问过了,不咋样。” 林力这才发觉,半个月左右的别离竟让安心染上了英雄联盟这款游戏的毒,实在难能可贵。 一般而言,安心的业余生活除了看片、k歌,便是喝酒了。 哦,游戏也玩,魔兽争霸虽是菜鸡,倒也虐得了简单电脑。 林力将行李箱顺势丢在公共客厅,回房间打开电热毯、烤火器,凡是能发热的东西全都用上,这才再次来到安心身旁,“我靠,你特么还在跟电脑对撸?” “不然呢?跟真人打又打不过,还要挨骂,不划算。” “打人机有意思?” “怎么没意思了,看着,我要五杀了。” “最近乡里有什么大事要事吗?” “对乡里谈不上,对我们俩,算有一桩。” “啥?” “洪伟调走了,办公室又只剩我俩了。” 这才真是林力该关心的事,因为洪伟虽不如安心能力出众,至少可以独当一面,现在倒好,要是安心请假或者休假了,他可如何是好? 这么想时,唐超忠的话便再次引起林力重视,“反正以后工作轻松不了,干脆下个先手棋,机会错过可就没了。” 他给唐超忠发消息:到底什么部门要人呢? 唐超忠回:农牧系统,愿意不? “这是跟牛干上了?农牧系统,说这么高大上干啥,还不是养牛。” 他不假思索:不去。 安心突然喊,“你要不要玩会?”可能戴着耳机,他的声音一点不小。 “可以啊,但我不玩人机。” “那你用自己的号,我这个只玩人机。” 林力于是在安心前狠狠展示了自己“入门级”菜鸟的水平,开局便轻松送掉一血。 “让你玩人机非看不起,这下好了,等着被虐吧。” “你过年没回去啊?”林力转移话题。 “家都没了,回哪去?再说今年已经请过假了。” 二人你一局我一局地轮流“上岗”,安心总能轻易拿到五杀,林力却在队友你一言我一语的“声声问候”中情绪亢奋,“敢报地址吗?没胆量就别乱吠。” 游戏是可以上瘾的,现在看来,此话着实不假。 “几点了?”林力问。 “你玩你的,明天暂时没啥事,再说你刚回来,休息一两天,管它几点呢!” 得到“主任”允诺的林力不再有丝毫顾忌,“一定得赢一把再睡,不然睡不着。” “那你还问几点?” “这不是为了显得尊重你嘛。” “少扯,不过确实不早了。” 呼呼的风伴着沙沙的雪满天肆虐,就算隔着玻璃,依然分外猖獗,林力下意识地缩了缩胳膊,差点再次送掉人头。 “技术不好就拿人机多练练啊,回回被人骂,又骂不过别人,真是不能理解。” 这应该是林力除了纠结犹豫彷徨外的另一特点,但凡作出的抉择,就算如何艰难,也一定要死磕,“不就是骂人,谁学不会?” 他很快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关键字,立刻便能“出口成脏”了。 安心拍拍林力肩膀,“这事就别较真了,不值得。” 第126章 不可诉说的纠缠 上帝一定觉得林力活得太滋润,一不小心,又跟他开起玩笑。 除了玩游戏,林力现在最大的爱好便是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至于是否可以做到“一醉解千愁”,他从来不予理会。 当晚与安心轮流在虐人机与被人虐的交替中败下阵后,林力不要命地先干了三两白酒,扬言“身体不重要,输赢更要命”,无论安心如何苦口婆心地告诫,全都无济于事,后来,二人索性推杯换盏,直到黎明将至,他们才架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安心毕竟海量,加之林力返藏不久,在这次的“醉神”争霸战中,他很快败下阵来。 半斤白酒,换作平日,是不会醉到一塌糊涂的。 刘强没有“追责”,因为在办公室闻到安心浓重的酒味后,他便斥责,“林力没来是喝醉了吧,他刚回来你们就喝酒,不怕出事吗?” 安心一力承担,“书记,是我想喝的。” “这种事开不得玩笑,喝出事谁都承担不起。” 书记刘强的话当然不假,安心的话却是真的假。 不管怎样,作为办公室的“领导人”,他还真是“处处体贴”。 “往后不能这样了,再怎么想喝酒,三五天都忍不了?” 安心点头如捣蒜。 周末来临,返藏三天的林力再次赶到拉萨,因为在某次与多吉的“开黑”中,当某人骂队友,“操作菜如狗”时,队友文质彬彬地回,“别骂,人很多时候是不如禽兽的”。 聆听了人不如某些禽兽的话,林力觉得亏欠,他来到拉萨的当天晚上,竟远远看见了苏青阳,花枝招展在一群人中,那么妖艳、动人。呵,无可厚非,多吉曾经骂他的话绝对是真理,林力的确早该来这里了,因为,骨子里,他已经是个十足的坏人,只是还一直装作好人。 当然,林力无意诽谤酒吧,只是自己对所谓好人坏人去处的个人看法,在他眼里,或者之前的他眼里,好孩子是不该来酒吧的。 尤其女生。 林力给自己灌了不知几瓶啤酒,脑袋有些大,红红绿绿的光和摇摇晃晃的歌让他有些飘。他把多吉拉出酒吧,外面一片白,还在飘着雪花。 林力说,多吉,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一脸无辜,说,不会吧,这才几瓶啤酒,你就醉了,你妹啊! 林力当然知道他不是有意的,却不依不饶,“苏青阳就在我们旁边啊!” “啊!” 寒风刺骨,林力不愿自己受罪,又窜回酒吧,芙蓉跟着他,在就要进入酒吧时忽然一把拉住林力,郑重其事地说,你可别借着点酒劲发神经啊! “放心,我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不会的。” 林力来到多吉身边,举瓶,一饮而尽。 芙蓉肯定怕林力发神经,随时准备摁住他,坐在靠边的位置,连酒,每次都喝很少,林力骂他,奶奶的,你几个意思啊? 可能动作有些夸张,苏青阳看到了林力。 她端着酒杯走来,说,林力,这样可不好啊,被“未来女友”看到,你就死定了。笑吟吟。 “她不会知道的。”他说。 “我可以告诉她。” 但“未来女友”到底是谁,苏青阳又如何可以“预知未来”,酒话难猜。 林力还是拿起酒瓶,陪她喝。多吉和芙蓉也象征性地跟她干杯。 刚喝完,苏青阳忽然哭,笑着哭,一边笑,一边流着眼泪。她说,你们男生都这样,坏得一塌糊涂。她指着林力,说,你们看,他都变坏了。 “我本来就不是好人。”其实林力想说,我还愿意做个好孩子。 好男生,或者,好男人。 她把林力拉近,的确,他说的话她一定没有听见。 “你说什么?”苏青阳对着林力耳朵喊,淡淡发香,浓浓香水。 他索性抱着她。 多吉和芙蓉吓了一跳,以为林力说了什么酒后乱性的话,赶忙拉开苏青阳,对她说,林力酒量不好,今天喝多了。 他们不会知道林力对苏青阳说的话,就像林力不会知道夏云对老公说的话一样。 “你就会骗我,你们这些骗子。”苏青阳边哭边闹边喝,鬼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感情创伤,呃,最清楚的,当然只有林力了。 反正芙蓉已经拉不住林力,他又凑上去,说,真的,不管我们以前怎样,以后怎样,我都不在乎,都会陪你。 她抬起头,说,不用你可怜我,你个蠢货。 一丝表情都没有,如果有,那就是杀气。 芙蓉已经结完账,跟多吉一人一条胳膊架着林力走。 可能林力在酒后总把苏青阳当成夏云,这才酿造如此“惨剧”。 林力没醉,真的,只是他实在太蠢,正如苏青阳说的那样。 “林力,你特么到底给那女的说了什么?”多吉异常气愤,连名字都懒得提。 “别装醉,不知道你能喝多少?”芙蓉跟着说。 林力坦白,对他们如实交代。 他们差点丢掉他,雪花漫天,飘飘洒洒、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把苏青阳电话给我。” “干嘛?” “让她趁早另谋出路。” 这是芙蓉少有的愤怒,他真的“抢”走了林力的手机。 甚至,真的拨通了苏青阳的电话。 他说,苏青阳,林力真的是个王八蛋。 林力没有反抗,任雪花飘,飘白他发、洒满他身。 芙蓉只说完这句,就摁了挂断,把电话丢给林力,径自走开。 边走边说,林力,你真的无药可救了,时间也不行。 林力拖着并不烂醉的躯体慢悠悠地在雪地里晃,一片惨白,嘴里一边咕哝着,林力,你个神经病、白痴、傻帽、二百五……只要能想到的词,他都说一遍。从酒吧到网吧并不远,多吉已经拉着芙蓉走远,他对他说,别管林力,这货死不了,不过,要真死了,反倒清净。 芙蓉一定故意说得大声,林力听得格外清楚。 他们刚走,苏青阳就打来电话,问,你是不是跟人吵架啦? 林力害怕,苏青阳依旧不依不饶地打,他便只得摁了关机,把自己扔在雪里。只有雪,可以救赎他罪恶的灵魂和肮脏的思想,包括那些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东西。 对,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东西。 但,却是真实存在,恶性循环。 午夜十二点,出奇地冷,每一阵风、每一粒雪都会消耗大量atp,就连酒精,也耗掉不少,林力蜷缩在一家已经打烊的小店门前,伸出手哈气,在路灯下,看白色满满凝结,一会儿就看见苏青阳。 她已经不省人事,被人拖着胳膊。 这该是她头次烂醉而归。 眼下,她已经一步步逼近,慌不择路的林力只得夺路而逃。因为他明白,眼下的自己已经无可救赎,哪怕跟她走在一起。 “我不配,不配跟任何人在一起”。林力念叨着。 这该是对他、对苏青阳、对所有人最好交代、最好的救赎,是的,只能这样,逃避永远不是解决之道,就算再痛、再伤。 伤口总是流尽淤血才能痊愈的。 但,林力把事情想简单了。 几个拖着苏青阳的男生不知怎的忽然把他围了起来,其中有个个子很高,头发五颜六色,灿灿发光,戴了让人眼花缭乱的重金属,一直不说话的他看上去像是一条要吃人的狗。 林力并不怕他,说,今天不打架。 他粗声粗气地说,我不是跟你打架的,只想看看你。 “嗯哼?” “看看什么样的人居然会喜欢这个烂女人。” 没错,他指着苏青阳,说的是:烂女人。 结果可想,林力跳起来,给了他一记重拳,不计后果。 几个小屁孩被高个子拦住,他擦了嘴角的血丝,说,小子,你这兄弟我交定了,你特么不是一般人,心疼自己单恋的女人,却不心疼爱自己的人。说完,露出阴险狡诈的笑。 “你们把她怎么了?” “哦,没怎么,反正也是玩嘛。” 林力的脑子肯定炸了,苏青阳却睁开眼睛,说,一帮骗子。 “你瞧,她现在看谁都是骗子。” “让你兄弟替我送她回去,记住,不许碰她。” 高个子哈哈大笑,冲身旁的两个小黄毛说,听到没,去。 林力的心在滴血,眼泪大颗大颗地落,砸在地上,好大的坑。 雪停了,踏在上面咯吱咯吱响,不知多少年,才会下这么厚的雪,连脚踝,都快淹没。林力点燃一支烟,加快脚步。 午夜不知几许,林力还是飘到了旅馆,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 他为自己昨晚的英雄气概折服,想来竟有些后怕,可能是酒后壮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酒后乱事。 不止一件事,比如,他对苏青阳说的那些话;比如,他给高个子的一记重拳。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心惊肉跳。 多吉和芙蓉旗帜鲜明,要跟林力划清界线,他们为认识他这样的人感到不屑,更为与他这样的人同为室友感到耻辱,他们说,林力,在你没有理顺感情前,请不要打扰我们,当然,我们也不认识你。 他说,我已经和苏青阳分了啊,算不算理顺感情? “别嘚瑟,你以为分了就算理顺了?” 多吉拦住芙蓉,说,算了,他还小,这些事得自己经历,旁人是说不清的。 说完,他们走远,应该去了网吧。 如果时间可以暂停,林力的表情一定是僵硬的。 雪在阳光的恩泽下晃人眼,就算残存不多,一样有力。 目送芙蓉二人,寒风呼呼地吹。 林力忽然记起一本书里的话,美的掉渣的话: 是谁规定灰姑娘必须被王子拯救?没有人问过灰姑娘愿不愿意,也没有人问过她爱不爱王子,好像只要她的脚适合地穿上了水晶鞋,就理该感激涕零地跟王子在一起,然后永远在幸福中诚惶诚恐。 谁说灰姑娘都在期待那只水晶鞋,就算找到了王子,还是要走进童话里从未提及的平凡生活。你要推得过几次天崩地裂的折磨,才能抵达天荒地老的幸福? 我们在年轻的时候遇见,除了爱,一无所知。 所以弄丢了对方。 所以更懂得爱。 当时光流逝,兜兜转转,那个人是否还在原来的地方等你? 林力知道,就算他真是王子,夏云真是灰姑娘,至少可以肯定,她不爱他、不愿爱他,或者不够爱他;而苏青阳,就算他真是小矮人,她还是爱他,愿意爱他、足够爱他。 不止一次地说,他有病,病入膏肓。 林力知道所有问题的症结何在,也明白这是条不归路, 他问自己:你还年轻么? 为了撒气,他只得有气无力地来到网吧,不用多说,多吉和芙蓉也在网吧,林力猜他们看到了自己,只是懒得搭理。 心情一团糟的林力在另外的角落坐下。他喊,网管,拿包烟。声音大的离奇,吓着了身旁的一对情侣。 男孩恶狠狠地看着林力,女孩便使眼色,示意别理他这种疯子。对,他们,甚至全世界都认为他是疯子,何况他自己也以疯子自居。 林力一根紧着一根地抽烟,但其实就是浪费烟草,吸进肺里的少之又少。可能忍无可忍,情侣换了座位,临走前,男生愤愤地骂,真特么晦气,上网尽遇到神经病。 林力表情狰狞,他想起高个子的嬉笑,“你小子是不是找抽?” 男生绝非善茬,“就你这小瘪三,来啊,要干架吗?” 女孩再次拉开二人,“干啥啊,快走了。” 多吉和芙蓉转头瞅了瞅林力,又很快投入游戏世界了,“你特么倒是上啊!干他啊!”多吉一语双关。 作为adc,辅助在他被对方双人路集火时,选择了沉默。 下路的草丛不深,很轻易便能察觉。 林力却像受了刺激,“你骂谁呢?带个女朋友就牛叉了?” 男孩还是被女孩强行拉开了,“亲爱的,我都饿了,吃饭要紧。” 和谐社会,人人有责,女孩该是楷模了。 为了报复,林力进游戏便秒选英雄,本就很菜的他自然被无限单杀,可能怕受到更大刺激,他明智地屏蔽了所有队友,连同敌方五人也一并静音。 迟来的叛逆期啊!实在足够要命。 第127章 苦思无意不如学 不久,林力便彻底沦陷在游戏的虚拟世界了,这样的好处在于,他不会在为苏青阳的事纠结,坏处则是,本就坏的一塌糊涂的臭脾气再次见长,在冬日依旧漫长且暖春迟迟不肯到来的查古,更是雪上加霜。 2月末,牛场问题被摆上重要议事日程。 续霍村第一书记达瓦匆匆赶来,“书记,牛场的事有没有新进展?” 刘强看着达瓦,“施工方已经拿出了具体方案,待县里审核后执行,但至少也到4月底5月初了。” 达瓦也便无话,他知道天寒地冻的村里,除非冰雪消融,否则是断不能施工的。 安心插话,“书记,今年我们能不能搞点别的?” “搞什么?” “比如养点鸡什么的。” “咱们村可没有养鸡的历史,群众家也少有散养,别的不说,光是温度都无法满足鸡的生长需求。” “乡里可以先试点,咱们就养藏鸡,应该还可以。” “想法不错,但要作为议题在党委会研究,至少得一名委员来提,你还不满足条件。” 安心漏出笑容,“我也就随便说说,书记。” 走出书记办公室,安心看到林力正到处“晃悠”,自从周末打拉萨返回后,他就一直神不守舍,整日抱着笔记本电脑“相机行事”,有时上班期间,也大胆地看些游戏视频,实在很是危险。 “书记在哟。” “我又没干啥。” “没干啥在这干啥,上班期间不在办公室待着?” “要你管啊!” 安心已经习惯了被怼,依旧满脸贱笑地走开,临走前不忘提醒,“办公室待着不爽吗?小心书记收拾你。” 林力没有理他。 实际上,在拉萨与苏青阳“阔别重逢”后,林力已经不敢触碰感情了,他深深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没有任何补救措施,多吉芙蓉也真的与他“绝交”了,这让他同样深受重伤,夜深人静的时候,除了深深自责,他还会默默抽泣。 或者干脆爬起来打游戏,在游戏里被骂,在游戏骂人。 现在,他已经成长为无所不能的“高手”了,上下中野辅,所有位置都会,且只用一个英雄,不难想象,这样的“高手”出现在队伍中时,彼此关于家人的“问候”绝不会少。 林力似乎习以为常,进游戏后,除了眼疾手快地喷队友几句,便是将他们逐个屏蔽,自己玩单机。 2月份,相较与其他时段,工作量的确较少,这也给了林力“猖狂如斯”的机会。 他可以每天玩游戏到凌晨,也可以“思考人生”到黎明,时间久了,安心便问,“现在也不见你嚷嚷着要喝酒了,什么情况?从良了?” “喝酒?也没人约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得到安心的“点化”又深受“醉拳”的影响下,林力决定尝试,他先是在乡政府对面的商店买了一瓶二锅头,而后打开游戏,每杀一人便饮酒一口,不久便摇摇晃晃,但却精神抖擞。 甚至,已经不再屏蔽队友了。 “你特么是不是傻,家里人都还好吗?怕是孤儿吧!” 队友同样已不堪入耳的话回击。 安心仍旧以虐人机取乐,他敲门,“你骂人小点声嘛,时候不早了,别人还要休息呢!” 林力稍稍收敛,可在一口烈酒下肚后,还是气得恨不得砸电脑。 但砸电脑他是舍不得的,只好砸了鼠标。 而后迅速捡起来,只要还能拼接,便凑合着用。 在操作出现严重失误时,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对队友说,我鼠标坏了。 一瓶白酒下肚,仍能端坐在电脑前,精气神可见一斑。 白天上班时,各种难受、干呕。 安心多次提醒,“可不能一直这样,身体会垮掉的。” 林力清醒时,也听劝,“嗯,但就是控制不住。” 说来也怪,每次夜幕降临时,他便恢复如初,生物钟完全颠倒。 2015年,查古的电已基本稳定了,不会再出现停电几天无法供应的局面,仅此一点,足以体现社会发展了。 据说,所有线路改造及老旧变压器的更换都已完成,书记刘强甚至调侃,“以后你们这些年轻人再也不用担心游戏玩一半停电了。” “书记,你也玩呗,周末我们还可以组个局。” 安心的大胆出乎意料,“我要玩怕是坑死你们了。” “你不是只玩人机吗?”林力问安心。 “什么啊,书记要是来的话,我就不玩人机了。” 阳光照在白花花的雪上,发出金灿灿的光。 “那我更不能玩,天天被你欺负了!” 看不出来,刘强严肃的面孔下,竟还藏着孩童的纯真。 “对了,林力,超忠是不是给你提过去县里的事?”书记话锋突转。 “嗯,但我不想去。”林力不敢靠书记太近,担心褪散不尽的酒气会让人厌恶。 “怎么就不想去呢?乡里是待不了一辈子的。” 原本林力担心领导会反对,现在看来,一切纯属多余。 “我担心能力不足,何况乡里的工作才刚熟悉。” “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不懂就问,没什么是学不会的。” 有了书记这番话,林力像是吃了定心丸,回到宿舍的他立马拨通了唐超忠电话。 “想好了?” “嗯,差不多,但还是想问问有没有别的单位。” “行,只要你想好了,回头我再打听打听。” 安心此时表现出了少有的担忧,他问,“想去哪个单位呢?” “还不知道。” “臭毛病一定得改,县里可不像乡里,圈子小,人也少。” “呃,那还是不去了。” 瞧吧,干啥啥不行,害怕第一名。 当晚,林力少有的清醒,他没有打游戏,也没有喝酒,而是努力地在百度上“取经”。 比如: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成熟稳重;如何在短时间内转变工作角色…… 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领会要义,骨子里,他一定还是足够怯懦,前怕老虎后怕狼,既想捡芝麻,还想抱西瓜。 嗨,春天来了再说吧,苦思无益。 第128章 鸡司令的候选人 学海无涯。 是否用苦做舟,不同情形下,实在没有标准答案。 因为林力虽然很苦地学,却收获颇微。 查古乡2月召开的党委会上,安心的养鸡计划得到了书记刘强的认可,作为会议记录人员,他有幸全程参与了整个会议。 “书记,牛场的事还没有妥善解决,养鸡的事是不是往后推推?” 当某党委委员将安心的养鸡策略提出时,马上遭到了其他与会人员的质疑。 “这只是个想法,养鸡肯定得到暖和的时候,至于是否养,大家可以发表个人意见。” “嗯,藏鸡确实是咱们西藏的特色,可真正规模化的养殖,除了没有先例,县里会不会批准也无法保证。”乡长的话一点不假,在查古,藏鸡存栏极少,且因风俗习惯,淘汰鸡往往自生自灭,养殖成本及效益较低。 “咱们只是在乡里做个试点,预算不超过两万块,盖个简易的鸡圈,买百十只鸡,既可以解决鸡蛋问题,淘汰鸡还可以作为鸡肉,我大概算了下,每月乡机关食堂光是买鸡蛋和鸡肉都要千把块,我们自己养鸡,一方面可以逐步实现自给,另一方面也探索了在查古养鸡的新路子,一举两得的事,可以试试。”安心作为议题的最先发起者,虽无发言权,这时却忍不住多嘴。 书记刘强表示支持,“如果只是两万块,的确可以试试,就算亏了,也算为群众致富积累了经验,当然,这件事不能着急,得先跟县里农牧部门问问,如果政策范围运行且合法合规,等五六月了,就可以实施。” “那谁负责饲喂及日常管理呢?” “鸡场位置又选在哪里?” 这些问题安心早有计较,“日常饲喂及管理就由乡干部轮流负责,鸡场位置的话,咱们乡政府里的荒地应该可以。” “这可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得问问相关部门,何况,让乡干部轮流养鸡,大家会同意吗?” 一时间,会议室议论纷纷。 “这样,今天就破例让安心发表自己的意见,既然作为议题之一,说清楚了大家也好表态。” 安心清了清嗓子,“轮流养鸡我已经咨询过大部分干部了,大家表示工作不忙的情况下可以安排,地的事也问了,国土要求不得改变荒地性质,但咱们只是建个简易鸡圈,鸡舍的话可以依托闲置的旧仓库,只需稍作改动即可,荒地则正好作为鸡群的活动地,至于鸡粪,已经有群众愿意免费清理后自己带走用作上地的肥料了,其他没有提到的问题,基本都不难解决。” “如果这样的话,我觉得可以试试。”乡长听完安心“啰嗦”,立即表态。 “给鸡场先取个名字嘛。”副书记张扬笑着说。 “就叫贡嘎鸡场,怎么样?” “贡嘎鸡场?”大家忍俊不禁。 “不怕人家贡嘎机场不高兴啊!” 刘强轻轻拍了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既然你们都没有意见,我觉得这也是个很好的创举,那就一致通过咯?” 但不久,县农牧局下发的文件便印证了安心的举措,因为他的做法竟与县里要求不谋而合。 文件内容大致如下: 为大力发掘我县特色优质农牧产品,不断壮大农牧业基础,请各乡镇结合各自资源禀赋,着力探索优质青稞、牦牛、藏鸡等传统种植养殖业新模式,鼓励引导广大农牧民群众逐步转变思想观念,逐步做大做强做优特色农牧业。 收到文件后,安心第一时间呈给书记,“看来我们是不同意你的养鸡计划都不行了嘛。”说完哈哈笑。 “这个就交给你具体负责吧,及时把咱们开展的工作及计划报给县里,正好向他们再请教不懂的问题。” “嗯,保证完成任务。”安心立下“军令状”。 “要不我去养鸡?”林力对回到办公室的安心说。 “不是说了轮流去吗?再说你都要去县里的人了。” “八字还没一点呢,别瞎说,而且,你真以为大家愿意去养鸡?” “昂?” “就算勉强去,肯不肯好好喂,能不能喂得好?” 可能,林力想尽早完成“养牛娃”到“鸡司令”的转变。 “司令”听起来就霸气,不像“娃”,一听就不成熟。 “你就能静下心养鸡?我不信。” “看嘛,还说轮流呢,我一专职的都不用心,更不用说兼职了。” “到时候再说吧。” 安心安心地研读起了文件,原来,养的好的还有奖励呢! 这样算下来,两万块简直不要太值当。 三月姗姗来迟,林力始终学不来需要自己学会的东西,他的情绪依旧波动,打游戏仍然骂人,酒量虽有所收敛,却也常把自己灌醉。 自己灌醉自己,实在不可理喻。 庆幸的是,苏青阳再也没有“骚扰”过他,林力却感到心头空落落的。 他问安心,我是不是真的有病啊? “至少说明你还有良知,懂得慈悲。” “慈悲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单身狗一条,你倒是仁慈,有卵用,媳妇都不要你了。” 这样的话,林力刚说完就觉得刺耳,“嗨,说我的事呢,怎么又扯到你身上去了。” “你还知道啊,不洗刷我你们都不会聊天吗?” 你们,看来不止林力一人这般调侃。 也难怪安心人缘好,换作林力,他大概已经和别人“干架”了。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隐痛,有的人极力遮掩,不欲人知,有的人大大咧咧,随性随心,智者们永远是不会让自己活在苦痛中的。 不智者,除了拿别人带给自己的伤痛惩罚自己,还要在苦苦煎熬中不断踟蹰而行,何必呢? 苏青阳显然是不智者,因为在酒吧与林力再次邂逅且发生了“肌肤”接触后,她已放空自我,每日游离在酒精的麻醉下,与一群“不良人”勾肩搭背,似已坠入无底深渊。 酒精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借酒浇愁愁更愁,愁时,仿佛天际崩塌,混混沌沌,毫无颜色。 第129章 牛场问题讨论会 林力整日为“情”所困,安心已经对他放弃“治疗”了。 3月来临,朗夏县委召开专题会议,再次对续霍村牦牛养殖场存在问题整改情况进行了专题研究,并听取了各方意见建议,作为最有发言权的“一把手”,续霍村第一书记达瓦在会场发表了严肃且认真的讲话。 “各位领导,我们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得从这次失败中汲取经验,据我走访入户了解,如果真能将牛场建设成全县乃至全市牦牛养殖示范基地,村里有不少贫困群众愿意在牛场工作,就目前来说,牛场的饮水及保暖等整改措施已经比较到位,施工方代表也做了明确表态,我们绝对相信,但牛场应在育肥的基础上做好繁育工作,逐步实现牛群的稳定性和可持续性,不能单纯依靠购买牛犊或架子牛进行育肥,但如何做到良种繁育,如何确保后期销路,仍然存在较大困难。” 亲自主持会议的县委赵坚书记满意地点头,“达瓦同志提出的问题需要相关部门认真考虑,尤其是销路问题,我的建议是,仅仅满足县域自给是不行的,我们必须不断开拓拉萨市场、西藏市场,进而逐步进入内地市场,但要做到这点,品质有保证的前提下,需要认真做好品牌营销,在冲击内地市场前,可以依托援藏优势,积极对接,着力做好线上线下双渠道的开发,当然,做好这些工作的基础是实现牛场的稳定运营,农牧部门要下大力气着力攻克良种育肥问题,要定期深入牛场进行指导,必要时邀请相关专家进行授课,逐步探索建立养牛、育犊的土专家,宣传部门要利用多渠道大力宣传我县牦牛的优良品质,打造朗夏品牌,为下一步占领市场打下基础,其他相关部门务必密切配合,通力协作,着重将续霍牛场打造成朗夏牦牛养殖的支撑点和总场,在条件及经验成熟的时候,适当在全县其他乡镇、村(居)推广。” 会后,刘强找到达瓦,“你计划今年出栏多少牛呢?” “如果一切顺利,5月份先购进200头,这批牛将重点作为养殖试点,我们会按周对牦牛体重进行监测,同时,采取三种不同饲料配方进行育肥,通过数据对比,择优确定饲料配方,最大限度地在短期内实现出栏。” “这些想法刚才为什么不给书记汇报呢?” “目前来说可能还不成熟。” “我看挺好。” “主要是现在牛场人员不稳定,如果全用本村群众,人员素质及学习能力不足,但要聘请专家,又没有专项经费。” “嗯,我去帮你协调协调。” 很快,县委关于续霍牛场若干问题解决措施的会议纪要便印发给了相关部门,达瓦书记现在总算安下了心,他又开始每家每户地走访,这次不是动员群众去牛场做工,而是将牛场养殖的好经验进行分享,因为去年年底,牛场虽因种种原因没有实现满负荷运作,甚至将部分牛提前出栏,但也为全村带来了头一笔可观收入,这笔钱的90%都用来向贫困群众分红,仅以带头投劳的一组村民扎西白觉为例,在如期结算工资的同时,还获得了1000多元的分红奖励,这笔“飞来横财”让他逢人就说,“村里的牛场好,等明年需要用工了,我还去!” 是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说一千道一万,不如来笔分红实在。 但其实,达瓦清楚,去年没有亏本已经是县委的特殊关怀了,今年要做的,必须首先将市场着眼于外县。 “书记啦,您说牛场的牛咋就长得快呢?” 达瓦耐心地向群众解释,“不是牛场的牛长得快,得学会科学饲喂,我们现在的牛虽然肉质好、绿色健康,但在冬天掉膘严重,部分群众家里饲草储备不足,就算饲草储备充足,单纯的草料是无法满足牦牛生长所需的营养的,一定要解放思想,在传统放养的基础上为牛及时补充必须营养。” “嗯嗯,可饲料我们也买不起啊,再说喂了饲料的牛,就没有以前的牛肉好了。” “牛场现在的饲料都是采用粮食作物进行加工的,没有添加任何催肥剂,当然,适当的牛生长所需的微量元素是添加了的,这也是为什么牛场的牛长得快的原因,至于饲料价格的话,目前我们自己没有场子,价格的确高了点……” 说到这里,达瓦忽然停了下来,一条新点子在他脑中萌发。 “哦,对,科学饲喂同样重要,不能随时在牛槽里放满料,也不能一直空着。” 群众似懂非懂,达瓦就说,“牛场随时欢迎大家学习,没说明白的,看看就会了,一点都不难。” 回到村委会,他马上组织村干部召开了会议。 “书记,这么着急开会是有什么紧急的工作吗?”村官问。 “大家人齐了就开会,很快的。” 不大一会儿,大家便纷纷围坐在了牛粪炉子旁。 达瓦书记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已经让村干部养成了绝不拖拉的习惯。 “今天叫大家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讨论在咱们村新建饲料加工厂,大家谈谈,有什么意见建议尽管提。” “加工厂?我们是牧区啊,饲料加工旁的不说,光是原材料都无法满足。” “可以从临近乡村收购嘛。” “那技术问题又怎么解决?” “我们只做粗加工,大家想想,咱们牛场现在购买的饲料也是粗加工,价格还偏高,按照配比,我们应该也做的来。” “书记,这可不比养牛,饲料看着简单,真要加工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达瓦略有沉思,大家的顾虑的确在理,就目前条件来看,各种经验的确匮乏,但饲料加工厂这个种子已经深埋且随时准备萌芽了。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达瓦宣布散会,最起码,现在的他,已经对牦牛全产业链发展有了轮廓。 第130章 铁憨憨的混子路 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书记刘强时,二人一拍即合,但还是为同样的一些问题焦虑。 “书记,我觉得续霍村不行,改到查古村应该可以,当然,这个得咨询查古村意见。” “嗯,回头我找查古村谈谈。” 二人走出书记办公室,达瓦驱车赶回村里,刘强则快步来到了查古村。 见到书记,查古村村主任连忙迎了上去。 刘强则马上表明来意。 “这个事是好事,但得和我们村里商量。” “嗯,最好开个群众大会,这是涉及群众切身利益的大事,马虎不得。” 返回乡政府,刘强与县里的相关部门取得了联系,着重就饲料加工厂办理手续等问题进行了咨询。 “刘书记,不是泼您冷水,这样的厂子目前比较难批。” “为什么?” “环保对这块要求很高,我们目前的技术还不够成熟,一般是批不下来的。” 挂断电话,刘强再次来到了查古村。 “刚着急了,加工厂的事先放一放,县里暂时不批此类建设项目。” “好的,书记,我才准备跟第一书记汇报呢。” “嗯,等条件成熟了再说。” 安心跟在书记身后,“书记,如果不建厂子,把群众手中愿意出售的青稞、小麦等富余农产品在磨面坊进行加工,再按照一定比例搭配,是不是也可以给牛场作为饲料呢?” 这个点子,刘强没有否定,“嗯,试试倒是可以。” 3月份,查古重点的工作并非经济发展,这不,二人来到乡政府值班室时,林力正无比“认真”地值班,笔记本电脑里传出队友不友善的“问候”声。 “你们特么是猪吗?”他怒目圆睁,眉头紧锁。 可能没有察觉书记已经走近,林力没有半点收敛。 “是需要多练练。”刘强驻足了一会儿,忍不住“吐槽”。 这倒吓了林力一个激灵,他摘下耳机,满脸愧疚且怯惧地小声说,“书记,我……” “现在是下班时间,可以玩玩游戏,但在值班室,一定要注意影响,万一有群众来,看到这般情景,他们会怎么想?” “嗯嗯,我一定注意。” 安心给了林力一个深不可测的眼神。 完成交接班后,林力沮丧地回到宿舍,“安哥,书记来了你都不提醒的吗?” “我跟书记说话的声不小啊,谁让你戴着耳机的,都说了八百次注意点日常举止,总不当回事。” 林力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再次登录游戏,不同的是,他也学安心玩起了人机。 “这就对了嘛,玩人机都是虐别人,又没有人骂你,多和谐。” “对了,跟你上次说养鸡的事跟书记汇报没有?” “还真想去养鸡啊?” “谁有空跟你开玩笑?” “好,我明天给书记提提。” 就养鸡而言,安心的点子得到了县农牧局的肯定,他的材料也被广为推崇,县里某领导甚至放出话来,“查古那个叫安心的小伙子,你们都不能跟我抢。” 人怕出名猪怕壮,的确如此。 因为在交完材料当晚,安心便接到了很多“挖人”的电话,连刘强,也“不得安生”。 “去啊,县里这么多领导看重你,为什么不去?”林力学着安心的口吻说话。 刘强却相反,“这个事得看你,上班也快三年了,乡里几个领导的意见都是想培养你,如果现在走,多少有些可惜。” 这便让安心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我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林力正沉浸在杀戮的快意里,并没有领悟深意。 事实证明,安心绝对是查古的“顶梁柱”,无论乡里的班子成员还是普通干部,在组织推荐后备干部时都会毫不犹豫地投他一票,书记乡长更是对其“恩宠有佳”。 人缘好、能力强,这在体制内,实在不可多得。 不像林力,总给人不靠谱的感觉。 这不,书记刘强熟悉的号码再次闪动。 “书记,我在家呢?” “昨天县里领导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嗯,我觉得还是待在乡里吧。” “不反悔?” “不。” 安心刚安静下来,林力就骂,“你是不是傻啊,人家县领导亲自点名要你,不去不是找死吗?” 看来,林力也有不糊涂的时候,知道什么时候能活,什么时候“该死”? 他已经成功完成虐杀,心情也不再沉重。 “你呢,有没有新消息?” 安心的话林力一时没有醒悟,“啊,什么,我能有什么消息?”他以为安心的“消息”指的是苏青阳。“没有消息,我们已经不再联系了。” “我说去县里的事。” “哦,也没有。” “能去就早点去,不想去就好好在乡里干,二选一总得选一个,这么耗着可不是办法。” 安心的话林力已烂熟于心,“说这些有毛用,我就是干不来现在的工作,没有丁点实际意义。” “所以你嚷嚷着要养鸡。” “对啊,至少能看到实效,比如今天鸡下了几个蛋。” 人是否都这样林力不能确定,但他坚信,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都是扯淡的,他人再丰富的经验只能当做谈资,万不可轻信,更别说学以致用了。 否则怎会在安心如此苦口婆心地劝说下依然我行我素、不计后果。 雪又开始飘飘洒洒了,有时伴着狂风。查古的冬天格外漫长,春天便分外遥远,不知多少个春暖花开的时节,才能唤醒林力一颗沉睡麻木的心呢? 曾几何时,他也是奋发有为的知识青年啊! “既然这么想干自己喜欢的事,为什么不干脆辞职呢?” “你又以为我傻了,现在辞职,回去干啥?跟门卫大爷抢饭碗啊?” 看来,林力虽傻,倒还不蠢,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自己已经丧失了“自我谋生”的能力,体制内都“混”不下去,何况体制外呢。 “那就好好干,组织是不会亏待老实干部的。” “呵呵。” 没有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功成名就,体制外是,体制内更是。 第131章 不明所以才是真 林力的想法并非毫无依据,说法更不是危言耸听,实际上,他的“专业知识”已经“如数奉还”给学校了,真要离开“安逸窝”,怕是难以立足。 至少短时间内极其艰难。 第二天,安心将林力的想法告诉书记刘强时,他只是抿起嘴角,并未给出明确答复,可能心里在想:这小子怕是真的不更人事吧! 林力呢,已经做好当“鸡司令”的准备了,他先是在网上查询了关于养鸡的基础知识,而后拿出久违的笔记本,认真地做起了笔记。 比如:鸡棚选址一般选择离村庄500米以上交通便利空间较足的地点,还要远离主要交通要道。适合整个场地采光,鸡棚建设上应尽量采取东西方向,这样有利于阳光照射。 以上选址的好处:一是有利于通风换气,降低舍内有害气体例如氨气、二氧化碳、硫化氢、甲烷等。二是减少疾病近距离传播。三是有助于防疫和用药管理。 诸如此类,笔记详实。 当他兴高采烈地拿着这些“注意事项”找到安心后,未及开口,安心便将书记的意思进行了传达。 “你就真不能好好写写材料干干正事吗?” “我靠,养鸡还不是正事?这不是党委会研究决定的大事吗?” 安心没有心思继续,只是埋头写起了材料。 林力一颗火热的心像是被泼了无情的冷水,他颓坐在办公桌前,“不养鸡,不会还是养牛吧?” “安哥,就算不养鸡,我是不想去养牛的?”他说。 安心不作声。 三月时节,查古虽依然冰天雪地,洛北市却已万物复苏,现在,林力的老父亲——林正,正享受着大地回春的一抹惬意,他蹲坐在门前的大石头上,一颗香烟徐徐燃烧,阳光打在脚下,刚好驱散劳作半晌的辛劳。 “要我说咱就把自家的一点地种上算了,旁人家的别种了,现在到处都是野猪,种上还指不定给谁种呢。”林母的话刺激着老伴儿,他的倔脾气便发作,“不种地干啥,农民都不种地了谁种?” 作为大山深处的已然空落的小村庄,在国家退耕还林的大政方针下,虽然早些年开挖的荒地已如数还林,生态环境着实得到改善,野生动物也随之逐年增多,它们经历寒冬的“忍饥挨饿”,在开春的时候往往“饥不择食”,有时甚至家门口的“菜地”也不能幸免,野猪是首当其冲的,所到之处一片狼藉,破坏力极强。 村里人也曾三五成群地在野猪的“必经之路”上下套捕捉,但猪未捉到,险些伤人,无奈的农人们只得又三五作伴地在几块庄稼地里轮流守夜,陪着庄稼生长,看着庄稼成熟。 篝火起,喇叭响,热闹非凡。 久而久之,野猪竟不再惧怕。 年关时,几个返村小伙曾谋划采取某种方式扑杀,向村委会反映情况后,却得到保护动物不得猎杀的忠告,逐级上报得到的回应竟如出一辙,只得作罢。 村里人开玩笑:“这是变着法儿地让我们进城啊!” 可能周边村落也有这般情形,开春前曾有领导过问此事,也组织了专业力量抓捕野猪,收效却不甚明显。 难怪林母会那番劝阻老伴儿。 “非要种就种点药材,野猪不害,兴许还能卖点钱。” 这倒说到了林父心坎上,“对,种药行。”他掐掉手中的烟,将积造的农家肥装好,挑起老扁担吱扭吱扭地往地里送粪去了。 村里的撂荒地,只要愿意种,主人家甚至还情愿补贴一点化肥钱。 林母给儿子打电话,“家里准备种点药材,咋样?” “不是说了不让你和我爸种地吗,咋还种药材了?” “闲着坐不住啊!” 林力陷入深思,他对安心说,“你们老家有野猪吗?” “野猪?有吧?怎么的,你不会还想养野猪吧?” 人是永远不会知足的,下地干活累,工作生活累,活着都累。 “不,我是说,你确定不去县里了?” “什么跟什么啊,前言不搭后语的。” 午休时分,林力拨通母亲电话,“种啥药呢?” “板蓝根啊,黄芩啥的,就是些普通药,人家有人上门收呢。” “那种子哪里有?” “城里能买到。” 人的主观能动性任何时候都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不会因为出现了野猪就束手就擒。 这是父辈给林力的启示。 “你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林力一带而过。 冬日尚未走远,处处都是冬的痕迹,一片片待将消融的雪花在正午时分猝不及防地融为一团,俯视万物的天空显得格外高。天大大的,地小小的,春日的天会更高,还是更大?一如故乡万树繁花盛开的盛况让天空不禁显得更低,老天慌了,也荒了,大地却年轻了,老去的不再是岁月,淡去的却不只是大地,还有故乡熟悉的味道。 林力陷入深思无果的怪圈无法自拔,他的思维天马行空、四下踟蹰,脑袋也变得昏昏沉沉,以至安心的喊话都没有注意。 喊话无果,只得敲门。 “睡过头了吗?”安心问。 “哦,刚在想事情呢。” “上班了。” 林力使劲摇摇头,跟着安心朝办公室走去,他想,“要是可以的话,还是现在的日子好,不然回家就得饿死,想种地都难了。” “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啊?”安心吓了一跳,如此主动积极的工作作风,一点不像林力该有的样子。 “哦,那帮忙写个小材料吧。” “嗯,好。” 安心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证明他没有做梦。 “不养鸡养牛啦?” “都是工作嘛,看领导安排吧。” 这般出人意料的惊天转折,不光安心,任何人都会觉得神奇,可世上总有莫名其妙的事,何必要执着于探究个中奥秘呢? 不一会儿,林力便完成了安心交办的工作。 事在人为,有为当有成,现在的林力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安心不明所以,倒是纳闷了一下午。 第132章 提神醒脑好神器 人的转变有时真的只在一瞬间,藏传佛教中的顿悟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渐悟相较于顿悟,区别在于,渐悟是水滴石穿的坚韧,顿悟则是定点爆破,一锤子买卖。 林力的转变是有目共睹的,大家有时开玩笑,“这家伙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演员换了都浑然不觉?” 是的,他也不再“为情所困”了。 有时甚至学着安心的样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这种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还是怪吓人的。 但也是十分必要且具有前瞻意义的。 别的不提,光是帮人值班便已打消了不少同事的疑惑。 “这就对了嘛,你看,工作也没想象的那么累,只要放平心态,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如果能学会苦中作乐,那就更牛了。” 这年,新分配的同事进一步充实了办公室力量,安心再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主任”,他仍旧拉风、神秘、逗比。 林力则相反,除了故作深沉,往往不苟言笑。 “好好干工作又不是不让你说话,一团凝气可不是好兆头。” “对啊,林哥,有什么心事吗?” 新来的同事总是热情多余,林力对他不感兴趣,甚至不愿探听姓名。 3月末的某个工作日,组织部的干部考察组来到查古,林力正安静地坐在电脑前敲材料,他对这种“高大上”的事兴致不高,只是安心在门外喊他时才木讷地走出办公室,“我就不去了吧,材料还没写完呢?” “你是不是最近脑子坏掉了,装深沉也就算了,不说话算什么意思?” 林力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独自一人时,也曾发出肺腑感慨,我到底怎么了?难不成又病了? 话唠到哑巴,不是病也得治。 会议室内,组织部领导说明来意,查古乡的后备干部中今年有2个名额可以获得晋升,他们此次来的主要目的是进行民主推荐,毫无疑问,安心必是其中之一。 “民主推荐是干部选拔重要的环节之一,大家务必行使好自己神圣的权利,在推荐干部中,首先要考虑政治品德,一定要将忠于党、忠于国家、忠于人民作为最高准绳,其次要充分考虑拟推荐同志的工作能力、担当意识与进取精神,最后要摒弃个人情感,不能仅凭情感亲疏进行推选,具体细节我不再强调,希望大家本着为查古百姓负责的态度,向组织推选优秀干部,为查古的发展输送新鲜血液,真正造福一方百姓。” 领导的讲话立意深远、高瞻远瞩、内涵深邃,林力却只记了上面一小段不完整的话,接下来刘强书记的表态更是没有听进去。 “扎西与安心。”这是毋庸置疑的不二选择。 林力一边在心里默念,一边写下了他们的名字。 而后匆匆回到办公室,继续沉浸在文字的海洋里不能自拔了。 送别组织部考察组的一行领导后,刘强找到林力,“你最近怎么了,工作做的很好,就是整日郁郁寡欢,发生什么事了?” 林力算不上受宠若惊,正如他自己沉思的那样,可能转变过头,需要再走“回头路”罢了。 “书记,我已经浪费了很多宝贵时间,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地弥补,何况本身就不会说话。” “安心上次说你想去养鸡?” “嗯。” “现在还想吗?” “现在服从组织安排,养鸡养牛写材料都可以。” 对这样的林力,刘强也无从下手,“哦,安心这次应该是要进党委班子了,办公室的话就需要你挑大梁了。” “哦,我尽力。”他已经不像先前那样玩“变脸”了。 书记走后,安心怯怯地问,“书记找你干啥?” “跟你们一样关心我呗。” 对安心将要真正当领导的消息,林力只字未提,只是办公室新来的小伙子兴高采烈地大声嚷嚷,“安主任,恭喜啊,今晚不得喝点庆祝庆祝?” “承蒙大家关爱,到底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书记乡长对你这么高的评价,干部群众同样褒奖不断,能出什么岔子?” 提到喝酒,安心觉得可行,不管初衷如何,他觉得该跟林力喝喝酒了。 “你得看林力喝不,不然人少,没意思。” 小伙子遵从“安排”,“林哥,咋样呢?” 林力想要拒绝,话未出口,安心冲他眨眼。 “好吧,洪伟调走了,我们还没怎么喝呢!” 酒文化着实是应该发扬光大的,林力这么认为。依据是每次喝酒,除了能挖掘自己内心潜藏的不为人知的秘密,更能“胡说八道”。 “其实我最近一直是装的,你们千万别告诉别人。”几杯白酒下肚,林力便上头,看来酒量的确是需要练习的。 小伙子很机灵,“两位哥哥,我敬你们一杯。”说完端起酒杯。 “别,哪有一次跟两个人来的?”林力叫嚷。 “敬就不用了,打桩倒是可以。”安心从旁补充。 小伙子酒量不错,至少比现在的林力看起来厉害。 “对,你看我,一喝酒就乱方寸,这样,为了表示认错,我先罚一杯。”说完马上干掉了满满的酒。 “可以可以,海量啊这是,不过作为办公室一员,不喝酒是不合格的。”林力“重启”了说话功能,废话连篇。 “还真是装的啊,你小子不光骗了我们,书记都上当了!” “怎么能叫上当呢?书记这是关心干部,瞧你俩说的瞎话。” 缺少洪伟的酒局理所当然地也少了吴辰,几个“没有原则”的家伙开始还限定时间,兴头来临时,丝毫不再顾忌。 “安哥,当领导了可不要欺负我们,而且,不会的材料还得你写,记住没?” 这种“没大没小”的话语再现时,安心明白,真正的林力已经回来了。 正如古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往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不然呢?”林力眼神迷离地看着眼前的帅气小伙,至于他到底姓甚名谁,已经没有半点意义了。 酒是真的好,提神醒脑。 第133章 来自赵强的惊喜 不久,安心的任命文件便下达了,他已经从普通干部摇身一变成为领导了。 党委委员兼副乡长,在乡镇,算是已经“进圈了”。 同时,他的养鸡项目也得到了县直部门的支持,“作为试点,这个的确不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们说。”领导的表态也让安心信心十足。 4月就这般悄悄地来临了,安心虽已“贵为领导”,却没有搬离办公室,这让林力无限酸爽,“安乡长,材料都让你写不好吧?” 看来,林力已经再次“恢复正常”了。 为了彻底断绝不安工作的“非分之想”,他找赵强吐槽,虽远隔千里,现代科技终究弥补了些许不足。 “话说你当时是如何下定决心辞职回家呢?” 赵强略作沉思,他讲了许多囧事,比如:自己如何傻帽地被领导误以为流浪汉擅闯办公室,如何白痴地被农民工错当难兄难弟扯闲篇,如何愚蠢地被女同事巧当色狼厉声斥。一番下来,当大家终于熟悉,才不免尴尬地相互冠冕,“不好意思,赵强。”“嗨,都是我形象夸张。” “所以你现在装扮地如此人模狗样。” “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话一点不假,虽然我长得丑,气质还是有了。” 林力差点噎死,可想到赵强这么些年还记得他,回内地“高就”仍愿不耻下交如他这般瞎混日子的闲人,终于还是附和:“跟当年比起来,的确气质多了。” 相比而言,林力依旧学生气十足,难怪每次去学校总有不明真相的同学冲他打听某某学院位置。他们后来的交流大抵如此:林力抱怨检查来临时怎样五加二白加黑三加五加十六地疯狂“临时制造”;赵强哀叹私立学校如何压榨员工剩余价值,林力谈到时运不济,赵强提出命运多舛。赵强羡慕林力,安安稳稳步步青云;林力嫉妒赵强,学有所用一展所长。 最后,赵强竟鬼使神差地给林力介绍女朋友,并表示女生愿意“奔着结婚”谈恋爱,俩人甚至很快添加微信好友,直奔主题。 她问的第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林力说随时,见面交流当然是极好的。 这样,周末林力便与她见面,虽然不算相亲,却也几分神似。 该用什么词形容第一眼见她已不再重要,只是久违的心动让林力精神焕发。这是比夏云更能带来冲击力的女神,高挑身材、精致面庞、冷艳动人。天呐,赵强扬言女生为美女时林力只当玩笑,只有眼下,这种错觉让他心神不宁,连说话都分外紧张。 他介绍自己,“你好,我叫林力,赵强的朋友”木讷成桩。 她说,我知道,叫我邹雨,或者小雨。性格干净利落地像个将军。 那天,他们算是相识了,不管怎样,林力再次深深陷入情网,比当年遇见夏云更无可救药。他相信这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后的逞强,而是上帝给他的惊喜,喜欢比合适重要,不喜欢怎能合适呢? 就如苏青阳,他们在合适的时间相遇,相逢多年,却始终擦不出心动火花,这样的合适该当如何取舍? 当晚,林力给邹雨发信息:很好奇,既然可以喊你小雨,那下雨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她没有理他,许是这幼稚问题太小儿科,或者她压根觉得他神经错乱。为此林力陷入无限焦灼不安中,每每苏醒总不忘直戳戳地盯着手机发呆,好像一不小心就会错过她精妙绝伦的回复。 林力着了魔似地患了妄想综合症,除了每天不停翻她朋友圈,每每动态总要思索再三,如果开心,他便跟着高兴,如果哀伤,他就立即忧郁。一周下来,同事们私下如此评论:林力是不是又着魔了?整天神经兮兮。 虽然状若癫狂,林力还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撞南墙不回头”,对任何流言蜚语置若罔闻。每天最大的快乐除了睡觉就是给她发信息,发些深情满满智商堪忧的句子。 “嗯,你不回信息可以,只要看到就好,我知道我给不了你靓车豪宅,做不到随你浪迹天涯,可是,能给你的,只要你说,绝不含糊。” 或者简单明了型:今天天气冷,多穿点。 隔几天她会回,这些日子忙疯了,你发的信息刚看到。这时,林力一定立马追问,那有时间一起吃饭吧。她会再度销声匿迹。 一番时日,林力忍不住给赵强打电话,“你大爷的,她是不是看不上我啊?” 赵强镇定自若,如此教训:女孩子都是脸皮极薄的,凡事要有耐心,也可能真的工作忙,你要多理解,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挂电话前,他不忘叮嘱:“也别天天发信息,这样会文字疲劳。” 林力不忘夸赞:“你小子真可以,恋爱谈得这么失败,理论还这么扎实。”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尽量减少对邹雨的骚扰,只是仍然批阅奏章似的每天浏览她发的条条动态。短短两天,竟似历经万年。当他终于苦苦盼来赵强的电话时,那货只是跟没事人一样重复之前的话,劝他不要着急,喜欢人家要有耐心,追女孩子从来都是需要下功夫的。 这些话林力一句没听,只是撂话,能成再谈,不成别耽误我。 赵强只好交底:人家女生还是愿意谈的,只是确实工作忙,又对这突如其来的文字冲撞不感冒,才故作冷淡。 这下林力心头最大的石头算是落了下来,按照赵强提示,他刻意将原来每天三次的无聊短信减少为两天一次,就算没有回复,也不再打扰。 事情果然发生转机,小雨答应周末再次一起吃饭,这对林力实在是天大的利好消息。因为高兴,他竟在前一晚整夜失眠,设想见到她的种种,以及可能发生的种种。 “世上无难事,只要功夫深”他自言自语,满是憧憬。 不知会不会真的有突如其来的幸福,如果真有,林力是否把握得了。总要争取,哪怕得不到,错过永远是最大的过错。 第134章 切记不可装样子 再次碰面,邹雨还是冷艳。看得出,她真是慢热型的,这样断言的依据是:她这次见林力时,一定经过精心打扮,从着装到护肤品,从发型到小装束。 他们约在拉萨河畔的某咖啡馆,午后时分,阳光不算热烈,刚好从临窗位置斑斑点点地洒在身旁。这是个幽静之处,偶尔客多,也只是各自闲聊,三俩好友相聚,实在是绝佳所在。 为了不落俗套,林力准备点两杯咖啡,征求意见之余,邹雨问,你真的喜欢喝咖啡吗? “真话假话?” “废话。” “一点也不,可是来咖啡馆不喝咖啡喝什么呢?” “我要喝茶。”她态度鲜明。 服务生并未走远,加上客少,俩人的谈话让他止住脚步。林力于是轻唤,帅哥,那就换两杯茶吧! 他不免尴尬,怕自己轻率的举动为本来就难以合格的表现减分,她倒坦率,你们男生都这样,就喜欢虚的,我问你,如果我们在一起,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不容分说,林力一脸懵,这问题好似妈跟媳妇掉河里的升级版,尤其在她表现出对虚幻世界的不满时尤为难答。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在她无辜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好好攒钱,争取让你不跟我受苦。” “哦。” 服务生端来茶,林力顾不得烫小抿一口,赶忙转移话题,“你呢?” “好好活下去啊!”玩笑话说得异常严肃。 “哦,那好说,好好活下去自然是好的。” 芙蓉刚好打来电话,约林力出来吹牛,“已经在外面了”他回。 “在哪里啊,跟谁一起啊?” 看来,芙蓉并未与林力真正“绝交”。 林力抬头看邹雨,示意请示汇报,她说,“喊他过来不就完了,多个人热闹点,省得冷场。” “嗯,那你过来吧。”说完给他发了定位。 说实话,跟邹雨一起,林力一点自信没有,完全处于被虐方,只是她并未得到虐人的快乐,相反,甚至也如被虐一样。 “我给你发的信息都看到了吧?”“看到了,所以才说你们男生虚。” 芙蓉赶来前,这是林力跟邹雨的唯一对话,昨晚通宵设想的种种场景半点作用没有,好在她并未表现出多少厌恶,芙蓉也很快赶到。 看到林力二人,芙蓉十足惊讶,“看不出来嘛,速度可以啊!” 林力冲他使眼色,虽然人少,毕竟公共场合,如此高调乱言恐有不妥。芙蓉知道林力脸皮薄,也不刻意刁难,坐定后同样点了杯茶,笑得跟个长不大的孩子。 出乎林力意料的是,芙蓉竟认识邹雨,二人甚至熟识。 “芙蓉,你笑起来可真够丑,求你饶过我俩吧!”林力提议,邹雨也跟着附和,是啊,笑得满脸褶子,真拿自己不当老人? “这就夫唱妇随了?”林力打断他,提议以茶代酒庆祝周末愉快。 邹雨似乎对芙蓉的“夫唱妇随”提法深为不满,就连举杯,也滞后许久。“乱说什么呢?”林力赶忙“训诫”芙蓉。 “嗯。”芙蓉狠狠点头,“那听我讲故事吧!” 芙蓉的故事,其实根本不是故事,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他们饶有兴致,“故事”总比现实美。 从前有个不懂事的傻孩子,大学毕业后如愿成为人民公仆。单纯老实不懂规矩的他只知一味工作,直到两年后才明白圈子规则,为避免成为别人眼中茶余饭后闲谈的另类,他努力适应规则,带着面具生活,分内工作外总愿替人分忧,领导如此评价:该同志政治立场坚定,工作尽职尽责,唯一不足是大局意识欠缺。 他纳闷,大局意识如何理解?直到某天无意间听到领导与其他同事对话: “领导,您今天忙一天了,晚上有活动么?” “晚上倒是没事,不过有个材料要再把把关。” “那我先帮您看看,明天一早送过来。” “哦,我忘了你是这方面专家了,行,先看看,回头打电话。” 他好奇,自己不是刚写完某材料?莫不是领导不满?二人正好从办公室说说笑笑地走出来,他还杵在原地,一抬头,同事手里还真拿着他写好的材料。莫不是铁脑壳,大概说不出这样的话,但他是真铁,当即询问:“领导,我这材料哪里写的有问题吗?” “嗯,框架有,就是要润色润色。”他分明看到领导眼中满是不爽,依然不依不饶,“那也用不着专家改吧?” 同事尴尬地笑,准备说点缓和气氛的话,领导却先开口,“怎么的,你的材料还不能别人改吗?” 他自然不好顶撞,只得怯怯地咕哝,“原来这就是大局观。” 同事满脸笑,“哥,我只是学习学习,谈不上改。” 感情这同事还会喊哥,要知道,他才刚来两个月啊! 林力批评芙蓉:“这有啥啊,不就自己受点气吗?还至于讲故事?” “关键后来我才知道,人家老爹是大领导!” “没事没事,人家大领导是不会跟你计较的,至于领导,这么点事也不会在意,大领导的儿子嘛,无所谓了,人家不都喊你哥了吗?”邹雨分析。 “你们没听到重点么?重点是所有人都是关系户。” 他们集体沉默,本着“莫谈政治”的原则,不一会儿就喝完许久不动的茶。 还是林力主动开口:“今天是周末,难得一起聚聚,聊点开心的吧,芙蓉,习惯就好。” 窗外夕阳西斜,河景无限美。奇怪的是,芙蓉明明刚讲完自己的烦心事,为何林力如此神清气爽?他们可是久别重逢的兄弟啊! “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林力问。 “机缘。”芙蓉神神秘秘。 “去河边散步吧,都在这待了整整一下午了。” 邹雨如此提议得到纷纷响应,而且,如果芙蓉识趣,林力便再能与她独处。众人皆知,河畔可是俗称“约会佳缘”啊! 果然,芙蓉不光识趣,还一再打趣:河边可是高危地带,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林力大胆问邹雨,这么说你是愿意跟我谈谈了? 她还是那句:你们男生都假。 “放心,你要我多真实就多真实。” “别得寸进尺啊,我只是想出来走走,可没答应你什么。” 第135章 傻人该有傻福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林力还是保持几天一次的频率给邹雨发信息,偶尔打电话,或者她愿意跟他聊天时,信息稍多,电话稍长。 这是林力最难熬的时段,也是最考人智商、情商的时候。可惜这两方面他逐一脑残,所以在临近两个月时,他还是急不可耐地一再询问邹雨,我们俩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结果是,他们还约在咖啡馆。这次,按林力理解,要么成为名正言顺的恋人,要么成为擦肩而过的路人。邹雨一定清楚,跟他这样一点情商没有的人在一起,该是多么可怕的事。 不知人类在面对自己钟爱对象时是否都会表现出弱智共性?如林力这般,初遇夏云,不谙世事、不懂感情,除了一再等待忍耐,便剩难言隐痛;时至今日,再见邹雨,智商堪忧、情商着急,除了再三询问确认,也只无计可施。不明白的是,他明明明白感情当徐图缓进,为何总想一日千里? 有时,他会找借口,年纪大了,没时间跟当年那样精神恋爱。 有时,他会编理由,父母催促,不能让他们以为儿子没人喜欢。 有时,他会空幻想,人丑如此,不可再找个跟他一样的伴侣。 但其实,所有这些纯属扯淡。打心底,他一直在苦苦搜寻夏云替代者,那人该比她漂亮,比她懂事,比她更让人心动。 别的不能确定,至少,邹雨比夏云漂亮,可漂亮代表什么?代表懂事?代表合适?重要的,代表她愿意喜欢他,或者试着喜欢?所有这些问题,在他们的“谈判桌”上通通没有得到确认,而林力,在此之前,不知做了多少无谓准备。 他问自己,如果被拒绝,该当如何收拾心灵,打点行装继续出发?不一会儿,答案涌上心头,就算拒绝,还是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大不了跟夏云一样。 人性之贱由此可见,准确地说,林力的贱,一览无余。这贱,就算在同个坑里跌倒两次,还是死不回头。 预定时间半小时前,他已早早等在靠窗位置,任窗外雨雾迷蒙。因为,不久前的通话中,邹雨如此教训:人当如其名,雨跟我最亲,别破坏这份雅致。 林力其实明白她的话外音:你来又怎样?难不成一起淋雨?或者送把伞?拜托,我可是有伞的人,何况还没答应做你女朋友,犯不着这样小儿科。 这样的结果便是,林力一人独坐,听窗外纷纷洒洒的细雨,意境如童话。后来干脆给芙蓉打电话,约他一起喝酒,如果谈判失败;约他还是喝酒,如果谈判顺利。 他问,你是不是疯了,喝酒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邹雨如约而至,栉风沐雨。她摆手,别,我可不愿栉风沐雨,只是特别喜欢雨天,仅此而已。 他们依然尴尬对坐,彼此陌生。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烘托出很多错觉,让林力认为这实在不是“谈判”的最好时日,心里笃定:不管怎样,说破无毒。 于是他问,邹雨,我们也算认识两个月了,如果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在一起,说出来没什么。她反问,“我说过不跟你在一起吗?” 爱情里总有深奥难懂的道理,捉摸不透的悖论。你杞人忧天的大事在对方眼里或者只是吃饭喝水一样的小事。问题是,林力这样的人,吃饭喝水都是大事,别提多烦人了。 他几乎带着哭腔,“可是,我们一点儿不像恋人啊。” “要怎样呢?每天不停煲电话粥?还是一口一个亲爱的?”她接着说,可是,我真的已经过了这个年龄。 说完,她刻意微笑,像是太阳努力从乌云中挤出光芒。林力内心再次一片凌乱,她示意他同坐,他却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后来,她干脆问,你不是喜欢我吗?难不成怕我吃了你? “哦,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太甜。” “那你整天问我想不想跟你在一起,好奇怪。” 林力于是壮起胆子,窗外雨滴渐渐舒缓。邹雨甚至把珍藏多年的私密朋友圈与他分享,讲述若干年前如何轰轰烈烈地爱过那个比他帅气百倍的男子。 “所以,你第一次见到我有没有恶心到?” “还好吧,主要是,赵强说了你不少好话。” 林力想,时隔数年,经历过夏云,历经了苏青阳,两年后的今天,他终于还是收获了属于他的爱情。狭隘定义里,男人都是颜值控,没有人会喜欢一只心灵美的猪,相反,只要颜值高,就算心地阴晦,也总有不怕死的狒狒。 为了避免做一只不怕死的狒狒,林力对上帝虔诚祷告,祈求邹雨是个不光长得美丽,心灵同样阳光满满的完美女神。她问,发什么呆呢? 他如梦方醒,说,没什么,幸福,真的只是幸福。 “讲讲你的爱情史吧。” 猖狂如林力,在得到默许后,他终于把自己再次推上了风口浪尖,在离她仅只几公分的地方肆意品味发香。原来,多年前认定夏云专属的发香竟会在多年后如此重现;原来,他还站在原地,兜兜转转的爱情里,斗转星移的时空,变幻莫测的离愁,时光荏苒,佳期重逢。 林力于是坦白同夏云的种种,邹雨只是浅笑,这么说,你是只迷途不知返的小羔羊了? “反正曾是好人。” “我不喜欢好人。”她说,一脸严肃,随即转变话风,“现在不是好人就好。” 狠狠点头,心生悲凉。好人到坏人的转变总是无影无行的,可好人坏人如何界定?好人莫不是一味独自忍受伤痛?坏人莫不是一味给予他人伤痛? 他们一直在咖啡馆坐,从雨雾茫茫到天色阴沉。可能因为客人稀少,老板并没有轰走他俩,后来干脆一起吹牛。 他说,你们俩终于修成正果啦? 邹雨满脸无辜地说,正果不正果不知道,反正是你的常客了。 乌云已经消散,甚至可以瞥见太阳公公时隐时现的脸。林力忍不住问邹雨,天放晴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我还真有些困了。” 林力起身准备结账,却被拉住,她强调:我说我困了。 “所以我送你回家呗。” 她白他一眼,他以迷茫回敬。 林力去结账,顺便打听附近宾馆。老板神一样地冲他笑,真是谜之笑容。 “她困了,宿舍太吵,休息不好的。”他以同样深邃无趣的笑作别。 “我在前面订了房间,你去睡会,不会有人打扰的。” 天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呢? 第136章 禁不住诱惑的人 林力的第三次“好运”便这样悄悄降临,给人不知所措的幸福。很多次,他在现实的梦境中唯唯诺诺地战栗,莫不是真的上苍眷顾,让这样的女神与他为伍?有时干脆怀疑,这样的日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为了显示在美女面前处乱不惊,走出咖啡馆前,林力刻意订了标间,在送她休息时一再强调,困就好好睡一觉,我去网吧玩会,等睡醒了打电话。 她说,你不困吗? 林力摇头又点头,生怕她以为自己身体有病,更怕这是考验。所以,在她和衣躺下后,他壮着胆子说,要是睡不着,我可以陪你聊天。 这时,他们仅只一衣之隔。扑通扑通的心跳加速体温上升,就连空气,也充满荷尔蒙气息。说实话,对林力这般虽曾有女友却不知“珍惜”的迷途青年,除了每每感慨命运多舛,当幸运之神真的降临时,往往表现出非呆即傻的特质,眼下便是活脱脱的例子。 邹雨已经轻轻闭上双眼,鬼都知道,她肯定没有睡着。一如芙蓉常常教训的话:这时该做的,自然是顺水推舟,发生点该发生的事情,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别人。这样的话,林力曾经奉为经典,却只是如数家珍地藏在心底,当真的需要拿出这份魄力时,还是怂出一片天,并不敢丝毫作为,实在不想谈过女友的汉子。 可是,林力毕竟真是男人,这点毋庸置疑。所以在经历灵魂拷问的苦苦挣扎后,他终于还是选择配合,怎么说“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尽力在表演”,至于是否“像情歌节目里的嘉宾任人挑选”便不得而知了。 林力几乎自言自语,要不先去洗澡吧。 而后哗啦哗啦地冲了几分钟,几乎急不可耐地穿上衣服,在另一张床上躺下,心头说不上何等滋味。邹雨已然睡意朦胧,仍不忘说,你可真能装。 窗外细雨再起,夜色渐浓。为了证明至少不是假装,林力一溜烟蹿出被窝缩到邹雨身旁。她自然没有抵抗,就跟压根儿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林力在她默许的放肆下悄悄抱紧眼前的可人儿,虽然隔着衣物,心跳早便加速了不知多少。 只是,他始终不清楚手的位置,或者不知道什么地方才能将它们适当安放。可就算隔着层层阻挡,它们还是条件反射似地本能地触碰到了某些不可描述的东西,他确信,这里便是最适合安放它们的地方。 邹雨直言:发育不良,没什么好摸的。 林力便稍稍用力希望驳回她的说法。但其实,就如刚才那般,也可以感觉到女神该有的柔弱。 荷尔蒙已经主宰了他的所有意识,借着她的默许。事实上,她问,你是新手还是老司机?一时懵逼的林力直到她转过身仍不知辩解。她于是接着说:“新手便是乱摸一通,老司机便是没有反应。” 林力狠狠吻她,她于是确信地说:“你还真是新手啊!” “所以你是老司机了?”他反问。 “至少不是圣女。”她回,接着说“你不会有处女情结吧?” 林力摇头,心里却在点头。骨子里,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是完整的?只是残酷的世界不断告诫我们:兵荒马乱的流年里,若非奇丑,怎奈完整? 后来发生的事不容分说,他们一直躺到夜色深沉才想起肚子的故事。于是赶忙抓紧时间再行鱼水,完事匆匆赶到宾馆外不远处的饭馆吃饭。 “可是刚才好像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林力小声嘀咕。 邹雨白他一眼,使眼色。不远处,诊所药房应有尽有,在还没有吃饭前,林力赶紧做好补救措施:买药“补装备”。 她问:“你还想干嘛?”声音不小,吓得林力连忙将它们藏进裤兜。 “待会继续啊!”直到发现没有语惊四座,他才放肆地同邹雨戏谑。 “滚蛋!我要回宿舍的。” “所以是真的吗?” “骗你干嘛?我可没说不回去。”她依旧冲林力伸手,示意拿出该拿的东西。 他递给她药,一脸荒凉。 对她这样的执拗,林力不敢丝毫违抗。甚至吃过饭后,她坚持独自打车也不敢半点埋怨。 林力独自回到宾馆,挑选了最童真的电视剧,没错,动画片。虽然声音一点儿不小,还是觉得孤寂。 这样,在一直睡意朦胧却始终不忍睡去的夜里,孤枕难眠真的难熬,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给邹雨发信息:亲爱的,你在干嘛呢? 她很久未回,许是被她一惯霸气镇住,林力对给她打电话这事儿始终战战兢兢。眼下,他只好安慰自己:没什么,可能她睡着了,都这么晚了。 凌晨三点她却忽然打来电话,已然醉得一塌糊涂,只是重复着一句话:过来接我。 小城市的好处大抵如此,接到电话后,林力在不到二十分钟内便打车来到她们宿舍楼下,可却无论如何拨不通这个本该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着电话那头不停地嘟嘟声,莫名的失落瞬间袭来。 当然,他给邹雨微信发了不知多少信息、语音、视频,在确认一直无法联系后,只得打车再次回到宾馆。那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城市的清晨,甚至有些冷瑟。 林力并非睡意全无,大概因为困倦。只是清晨七点,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再次把他从渐入佳境的睡梦中惊醒。 没错,来人正是邹雨,一身酒气。 林力开门,她没有一点解释,只是抱着他,说,你闻,昨晚喝多了,没有听到你的电话。 扶她躺下,原本一肚子火竟一点发作不了。甚至,林力才是个犯错的孩子。 “你不打算骂我吗?” “当然要骂,只是骂什么,还得想想。” 她笑,天真地像个孩子,眸子里满满清纯。 林力有幸瞥见这般清澈高远的双眼。他没有问她晚上发生了什么,相信任何事都已经没有半点意义了。 男人或许都是这样,在美女面前没有丝毫抵抗力,她人的再大过错也只是“美丽的误会”了。 第137章 直爽的康巴汉子 林力与邹雨的第一次争执是这样发生的,在5月拉萨已草长莺飞一片春的气息的时候,正在上班的林力忽然收到女友信息:你说我姐是不是傻,自己找了个王八蛋也就算了,还天天让家里人跟着受气,真是操蛋! 呃,这般送命题林力无法应答,只得应付。 “亲爱的,你也别生气,姐姐的事我们是无法左右的。” “这就是你的态度吗?” “你先别生气,可我应该怎么办呢?” 大多数人,林力接触到的人都觉得他的话不算过分,最多称得上不会说话,邹雨却雷霆爆发,“家里的事你一点都不关心咯?” “我更关心你。” 林力的消息发出不久,邹雨便打来电话,“关心我?这就是你特么关心我的方式?” “不是,姐姐的事我们怎么插手呢?” “滚!” 林力无数次地回拨,得到的都是“对方在忙”之类的话,毫无疑问,他已经被拉黑了。 “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林力问安心。 “还是不合适。” 不合适,是的。邹雨神出鬼没的逻辑与火爆的性格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沉淀后彻底爆发,林力无从招架。 他只得给请教赵强,“哦,她的性格本来就烈如火啊,你才发现?” “还不是被漂亮的表象蒙蔽了双眼。” “贱人,就知道以貌取人。” 赵强似乎忙着上课,“先挂了,回头聊,着急的话可以问问芙蓉,他们也是熟识的。” 林力照做。 “她已经算不错了,你认识的康巴汉子哪个不是脾气火爆?” “啊!”林力显然惊掉了下巴。 “不……你说什么?”他语塞半天。 “她是藏族的,哦,不,应该是半藏半汉,你不会不知道吧?” 林力手中的电话不知如何取舍,“可她也不像藏族姑娘啊?” “不,这跟什么民族有啥关系?” 芙蓉的话提醒了林力,打心底,作为在藏六年的“老家伙”,他对藏族同胞绝无偏见,对康巴汉子也稍有了解,他们确如芙蓉所言,性格直爽、直来直往、“有仇必报”。 甚至,有仇都是当场报,绝不拖延。 但林力究竟犯了何等错,又有什么“仇”需要女友报,他没有学通弄懂。 一时间,关于女友是“康巴汉子”的思绪萦绕在他的心头,“不对,康巴汉子虽直爽却不‘滥杀无辜’啊?何况‘女汉子’了。” 这么想时,林力便忆起一段关于“康巴汉子”的往事,那时的他,在经历种种不堪后“伙同”多吉芙蓉等人总一起坐在教室后排的角落里,发呆、听歌、看小说。 老师如此总结,其实你们仨还好,至少没影响我上课。 有时,一二节无课,他们天亮便起床,早早赶到网吧,玩到第三节课前赶回教室,坐在教室里睡觉。老师从不打扰,大家相安无事、其乐融融。直到有一次,某海归博士颇有成见,如此训诫:你们仨要不想上课就滚,影响我心情。 那时,他们正趴在桌子上安心睡觉,连呼噜都没打。 可能是习惯了国外学生的主动,他上课很少自己动口,总要学生们做ppt,而后登台演说。大家也倒配合,做做样子、打打掩护便糊弄过去,至于所谓的知识,根本八杆子打不着,更别提学到美国式精髓。 可林力就是老实,糊弄就是糊弄,干脆把书上的文字打到ppt上,照本宣科,自己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加上之前睡觉造成的“大不敬”,一下便激怒了老师。 “看书谁不会?用你在这儿浪费大家时间?” 林力便想起那句话: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想来的确如此,顿时无话,觉得枉费多年经典教育,可转念一想,你又何时授业解惑呢?一时怒火中烧。 “老师,我的确不懂,你给我们讲讲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大为恼火,“你什么意思?怎么的,对我不满?不满可以给领导反应。”说完,吓唬林力,“出去,等毕业补考。” 大四的林力已是“绿林好汉”了。听到如此话语,他当即甩掉手上的书,冲到老师面前,对他说,咱这学校可不是厦大,要吓唬我,你试试。 说实话,他也不知哪来这么大勇气,儒家思想也阻止不了上头的火,接着说,走就走,现在就去找领导,大不了这学不上了。 很难想象,多吉和芙蓉何等惊讶,只是教室一片哗然,大家似乎一下来了兴致,全都精神抖擞,比看午门斩首还激动,只是不曾写在脸上。 老师压根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一脸青绿,愣了一会儿才说,你会后悔的。 他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院长办公室,领导正在忙,示意俩人坐下。很久才开口,有些迟疑。 他说的第一句便是,怎么了? “我让学生做ppt,他先是睡觉,上去就读书,这也罢了,我就说他浪费大家时间,他便吵着说不上了,非得让我跟他来找你。”说完,摇头叹息,心里一定在想,国内学生素质真是太低。 林力冷笑,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嗯,是的。” 后来说了什么,他并不在意,只是走出院长办公室时才发现自己很蠢,冲动是魔鬼,这话一点儿不假。 不久,林力便被给予处分,院领导大概仍是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因为院长说,林力,你其实不是坏学生,好好改,争取顺利毕业。 晚风轻拂,林力知道自己终究要改,只是改些什么,做些什么,头绪有点乱。 多吉和芙蓉轮流陪他喝酒,赵强都来劝,要改,你这脾气一定要改,不然还要吃亏,吃大亏。 林力问,这跟脾气直爽有何关系? 往好听了讲是脾气直爽,往直了说是没脑子,谁会跟老师较真? “我特么说的是老师凭什么让我们滚?” “嗨,都是糊弄,就看谁会装了。” 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在林力心里留下了深深烙印,关键是,刻板效应才最致命。 第138章 美女的惩罚方式 后来,林力听到“康巴汉子”便害怕,以他瘦小的身形,要是遇到“仇人”,分分钟便被灭了,想来都害怕。 他没有想到的是,命运的齿轮转得这般飞快,自己的女友竟是康巴汉子! “看来不光是合不合适的问题了,搞不好要丢了小命的。”林力对安心吐槽。 “扯那么远干啥,要是不合适就早点分,说了多少次了,别在恋爱中沦陷,就是不听!” 看得出,安心虽“贵为领导”,却一点架子没有,依然对林力“呵护倍加”。 于是,林力不但没有跟女友主动和好,内心的潜台词还不断发作:要是某天真的自己犯错,那还得了? 他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并且深陷如此怪圈无法自拔,直到三天后女友打来电话,依旧战战兢兢,唯唯诺诺。 “干啥呢?是怕我吃了你吗?” “哦,最近有些……忙。” “是不是听说我是藏族而且是康巴的就吓到了?” “没有。”林力的声音怯懦,他在心里狠狠地骂,“哪个狗东西透漏了这么绝密的情报?” 此番情形,他也不再顾及“舍友之情”,哪怕是作为“月老”的赵强,也不能例外。 “我爸是康巴的不假,老妈是汉族,俩人离婚早,我一直跟着妈妈,难道你没有发现我连藏语都不会说吗?”邹雨的语气明显平静了许多,甚至有些柔弱、温婉。 “跟哪个民族真没关系,只是我自己脾气也不好,咱俩在一起不是要随时爆炸吗?” “哦。” 林力的话绝对真实,否则怎会与多吉“分分合合”? 当然,现在他仍与多吉处于“冷战期”,原因是林力不听劝地与苏青阳发生的种种以及与夏云的死死纠缠。 所以说,所谓的民族关系只是理论范畴的产物,实际生活中远没有那么复杂,如果有,也是受到理论影响产生的心理作用。 5月,续霍村牛场与“贡嘎鸡场”已陆续开始施工了,鸡场是安心“升官”后的“表演项目”,他也着实用心,2万块的资金如何使用事无巨细,小到买什么砖石、大到如何节省用工,全都亲力亲为。 真特么扯! 2万块的项目,一周的工期,主体还是在原有的废弃仓库上进行改建,就连找施工队,老板也旁敲侧击地嘲笑,“确定是乡里要搞的项目?” 鸡场建成时,安心还特意自掏腰包做了“贡嘎鸡场”的牌子,并且邀请书记刘强进行剪彩。 那场面,虽不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在乡里,也是别开生面。 如果不是环保部门限制,安心估计还要买点鞭炮,因为在书记讲话前,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说,“哦,好像还缺了点什么。”声音不算小。 “养鸡在咱们查古虽不是首创,规模养殖绝对是首例,今天虽然只是试点,如果做好了,必然是群众增收致富的重要渠道,看得出来,安心对养鸡很用心,乡党委也绝对支持,希望大家在今后轮流养鸡的过程中发扬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的精神,努力为查古发展谋新招、开新局……” 林力瞪了安心一眼,安心已心领神会,仪式结束后,他专门来到办公室,“你小子不会还在惦记养**?” “鸡什么?什么吧?” “好好说话!”安心以乡党委委员的身份震慑林力,可惜没有起半点作用。 “我是还想养鸡啊,但肯定得服从组织安排。” “这才像话嘛,放心,养鸡的事估计得明确人选,跟养牛差不多,轮流养殖,从长远来看,终究不是办法。” 果然,鸡苗购进不久,大家便纷纷找借口“当逃兵”,安心虽看在眼里,却也没有上纲上线。每天早上,他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鸡场查看鸡苗生存状态,这些脆弱幼小的生灵,实际上已经成了安心的“心头肉”,但凡发现精神状态不佳的小鸡,他总要第一时间跟县里联系,没过几天,领导便发话:在查古,别说鸡苗状态差、生长慢,能活下来的都是“鸡苗中的战斗机”了,要有心理准备。 安心显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领导,那可以给我们派专家来进行技术指导吗?” “当然可以,但我们的技术人员能不能解决问题就不好保证了。” 看来,任何尝试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就像林力现在遭遇的爱情一般。 周末,林力还是屁颠屁颠地跑到拉萨找到了那令他又爱又怕的“野蛮女友”。 人之初,性本贱,人至贱,习乃迁。 邹雨似乎喜欢疯玩,为了配合也好,怕她出事也罢,林力毫无底线地陪她干些“惨绝人寰”的事,比如,她会在喝醉后在他身上咬下整整齐齐的血牙印,或者,拿起燃得正旺的烟头烫他。 血,鲜红的血,只有血,才能让她开心。开心了她就说,林力,还是你好,怎么欺负都行,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呃,美女的发泄方式或者惩罚方式的确出类拔萃、与众不同。 好冷的春日,幽默的笑话。 为了弥补过错,林力只得答应接受莫须有的“罪名”与惩罚,走进酒吧时,林力喊了一打啤酒,一瓶一瓶地灌自己,分散注意力,壮胆。 酒吧司仪号召大家做游戏,规则是:男生背着女生先转十圈,然后喝完放在桌上的一大杯酒,历时短者胜出。 林力不假思索地举手,可能是喝多的缘故,胆子十足。这是邹雨后来的话。 至于转了多久,他并不清楚,只是原本两人一起喝的酒被他一气喝完,惊艳四座、惊呆旁人。 毫无悬念,他们夺得桂冠。 邹雨头一次搂着脖子夸,这才像个爷们,我喜欢。 来拉萨前,安心说,小子,别玩火,邹雨真的不适合你。火,终究不是好玩的。 这一点,林力深信不疑,不过他相信,人都是会改变的,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都是瞎扯,没有半点道理。 拿林力说,江山改没改不清楚,本性泯灭却是已知的。 第139章 神奇的缘分关系 发香、女生的味道,哦,女人的味道。对林力虽不是头一次,却胜似第一次。 他借着酒劲和邹雨默许的放肆,对她说,今天就别回去了,你不是说等着吗?不用等了。红红绿绿的灯分外耀眼,肆意地渲染着她的妖娆、美艳。 “呵。”她冷笑,“你确定?” “随便。”他拿掉她的手,继续给自己灌酒。 “还生气了不是?”她递来一张酒店名片,“喏,有胆量就订房间。” 这一刻,林力异常清晰,是时候做男人了。“为什么不去我订的旅馆呢?” 邹雨没有回应。 俩人走出酒吧时,邹雨已经不省人事,偶尔冒出一两句话,说的是,林力,真是没见过你这样傻帽的。 午夜时分,他们打车来到预定酒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凉,大多数人都不会这么认为,林力敢肯定。 可,这就是他,现在的他。 酒店服务员帮忙半掺半扶着邹雨,眼神里透出的是说不上的同情,她肯定以为,世上又少了个纯洁少女,尤其在看到身份证上邹雨是藏族同胞时。 所以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理林力,只是带着两个醉鬼打开房门后,才一脸不爽地说,声音小点,这都大半夜了。 莫名的屈辱油然而生,林力才是弱者,那个需要被同情的人啊! 不过,作为唯一还有“意识”的醉鬼,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扶邹雨上床,是的,第一也是唯一的事,因为,她真的醉了。 没人会相信,可这却是事实。坦白地讲,那晚林力很难受,夜分外漫长,像是经历了许多世纪,那感觉实在找不出词语形容。 扶她上床,关上门时,林力早已充血变狼人,看着眼前不省人事的曼妙佳人,本能告诉他该干些什么,可每次就要碰到她时,却似触电一般。 他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林力,你可是男人啊,她都那样说了,怕什么啊,怕自己就此失去宝贵的第一次?既然不是,为什么还要犹豫?为什么还要纠结?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吗? 邹雨忽然哭,泪眼婆娑地喊着某个男子的名字。林力知道,那一定是某个比他帅气阳光百倍的男生,一定是他,毫不吝啬地夺走了邹雨的所有阳光,时至今日,需要阳光、需要呵护、需要温暖时,她想到的依然是他,嗯,肯定没错。 林力说,雨儿,在呢。声音很轻,轻拍她肩的手忽然分外沉重。 “你是林力,呵呵。”她甩开他的手,侧身。 她一定很清楚,一点儿也不糊涂,否则怎会在喊着别人名字时还知道身旁的人是林力。 他执拗地安慰自己,这算什么呀,本来就该这样。和衣躺在邹雨身旁,不肯睡去,夜渐渐淡去。 好几次,他差点扑到她身上,一点儿也不差饿狼捕食的样子,她也还是没有半点反抗,偶尔睁开眼睛对他傻笑,不到一秒又闭上眼睛。 “林力,你倒是吻她呀!平日跟他人吹起牛来,可不带这么怂的。”每次他都会自言自语,却总在离她一厘米的地方停下,咬牙切齿地恨。 “说了你没这胆,还跟我逞强。”邹雨酒醒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事实上,她跟林力一样,彻夜未眠,至少,未深眠。 “好吧,我确实没胆,或者,说好听点,没做好准备。” 阳光洒在脸上,他尴尬地笑,说,你昨晚还真没喝醉。 “醉是肯定的,但我很清醒,而且,至少名义上,你是我名正言顺的男朋友,天呐,以后你可得对我好。”她压根没看他,完全自言自语。 刚出酒店,林力就看到苏青阳。 夏日阳光,就算清晨,依然凛冽、刺眼。 邹雨喊,苏青阳,你怎么在这儿啊?这么早。 “哦,路过。” “呵,高中时你就喜欢路过我在的地方,这么些年了,你可一点儿没变。” 林力大概猜出了她们的关系,木讷地站成一根桩,阳光倾泻而下,呵呵傻笑的他唯能如此,否则怎样? 对,还有,剖腹自尽,以谢天下。 原来,苏青阳虽为秦汉省人,却因父亲工作原因曾在拉萨就读,多么荒唐的巧合啊! 苏青阳冲他们做“拜拜”手势,就算何等阳光,也受不了如此外太空的辐射。 “以前没告诉你,我跟她是高中同学,死敌。” “所以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最主要的原因真的是因为我为你甩了她。” “对,不光这些,我也不是小孩子,还有你的恬不知耻。” “哦。”林力一定得对这份褒奖感恩戴德,恬不知耻,对,这该是最好的褒义词。 “行了,也别难过,虽然无能,我还是会对你好的,这世上像你这样的人不多,至少现在我还没有遇到第二个。” 林力把自己埋在一片唏嘘中,四周飘荡着“呵呵”声,哪怕习惯白日做梦,也无法预料梦里如此场景。 他又开始飘,飘到旅馆,一点力气也没有,像是真的干了坏事,耗尽体力一般倒头便睡。 一段日子里,邹雨总在大半夜打电话,喊林力陪她出去玩,有时喝酒、有时上网,前者居多,要不就喝醉了上网。 天呐,他们可都是要上班的人啊!何况林力远在查古,有时周五刚到拉萨,在旅馆躺倒后半夜的时候才接到电话。 网管跟林力开玩笑,你说你也真是,女朋友都醉成这样了,直接开房多好。 他呵呵地笑,心里在骂,骂网管傻帽,骂自己白痴。 网管一定也在鄙视,穷逼、或者干脆认为林力那方面有问题。 鬼知道他们都在心里鄙视着彼此。不过,作为顾客、常客,网管还是礼貌地问,要不要给她倒点开水?眼睛盯着邹雨。 “好,谢谢。” 俩人总在同一个包间,如果没人的话。那是个偏僻的角落,就算网吧的摄像头,也该是盲区,或者至少半盲区。说实话,有时神经起来,林力也偷偷地试图摸摸邹雨粉嫩的脸颊,不为别的,只想知道她到底抹了多厚的化妆品,跟戴着面具一样。 第140章 游戏终有散场时 不长不短的一段日子里,林力已经再次“神经错乱”了,他会将工作视为无物,一心只想着邹雨。只是某个周六的中午,邹雨在午后给他打电话,那时正值补觉的最佳时段,他以为又是喝酒,接过电话就说,雨儿,这么早去不好吧? “林力,你出来下,我在咖啡馆等你。”话语异常严肃,一点儿不像平日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做派。 “嗯,好。”虽然预感不妙,他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旅馆,很快来到指定地点,阳光柔和、风儿青涩。 “我们还是分手吧,你是个好男孩,该遇到好女生,我这样的,陪你玩玩可以,真做女朋友还是算了吧。” 林力已经不清楚第几次听到这样的话,如果不是总白日做梦,他一定会狠狠掐自己一把,可这次,他没有。他说,嗯,可以,给我十秒。 星星点点的阳光打在脚下,阳光的声音总是太吵,让他一点儿静不下来。 “行了,我知道这样对你、对苏青阳很不公,对她,的确是出于报复,谁让她高中时总是所有功课都比我优秀呢?虽然我是藏族女孩,但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基本算是汉族吧!该死的虚荣心总让我无所适从,当然,整个事件对你完全是牵连无辜,别看我总喝得不省人事,其实八成是装的,这么久了,每次跟你一起玩,我会很安全很安心,一点不用担心身处何地,要是以前,我肯定铁了心跟你海枯石烂、天荒地老,现在不行了。”邹雨眼角泛起点点亮光,晶莹剔透。 她拭去眼角的泪,挤出大大的笑,说,欠你的,我会记得,对了,要是哪天想通了,打电话就好。 “你就这样还债么?” 她突然抱住我,呢喃着,不然呢? “你得负责给我介绍女朋友,而且,而且……” “什么呀。” 林力终于还是没有半点勇气拿出准备好的东西,呵,都怪阳光太吵。 “以后喝酒还喊你,要不介意的话。”她已经走远,声音来自遥远的天际,对,天际,大概错觉便是如此。 那是两份合约,内容大抵如下: 甲方:林力 乙方:邹雨 为保证甲乙双方感情长久,在不窥探对方隐私、不干涉对方生活的前提下,本着自愿、公平、公正原则,签订本合约。 第一条:甲方在任何情况下不得向乙方提出分手。 第二条:甲方在任何情况下不得对乙方发脾气、惹乙方生气,乙方可以无任何理由向甲方发难,甲方须无条件接受,且想方设法让乙方高兴。 第三条:乙方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情况下提出分手。 第四条:甲乙双方协商无异议后,签字生效,有效期至乙方主动提出分手。 合约大概两页、四十条,如此周而复始。 可是,这样的话永远都只能留给自己了,林力苦笑。 说了,怪只怪阳光太吵、太烦、太不懂事。 曾经看到这样一句经典的话:爱一个人像是自己柔软的命门,可偏偏是它,让我们不怕这个充满杀伤力的世界。所以,几天前的林力,就算怎么惨,还是一点儿都不怕,可现在,就算呼吸,也带着痛,痛彻心扉、深入骨髓。 爱和爱过,只多一个字,却隔了整个曾经。虽然,林力不明白这个曾经对他意味着什么,或者,这个曾经对他还有什么意义。 此后的几天里,林力最喜欢的事就是一个人鬼魅般地到处飘、游荡,有时对着天空发呆、有时痴痴傻笑、还有时,突然止住脚步,嗨,总之,所有失恋人该有不该有的状态他都有,毫不夸张。 我们永远无法理解这世上的所有美好,只有在失去的时候。可当失去时,就算再美的东西,又有什么美的意义呢?而且,林力相信,这世上一定有跟他一样傻帽的人,傻帽的人总有共同点,这共同点便是,把所有错过的过错都怪罪在自己身上,怨天尤人,无法自拔。 那个时候,林力已经快要成为“鸡司令”了,很长时间里,他把自己埋在被窝里不愿出来,却总在夜深人静时默默落泪,泪水如此重、涩,却那么轻易,往往不等察觉,已是泪湿青衣、满面婆娑。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不知林力还会继续在被窝埋多久,只是每天蓬头垢面地落魄日子实在难熬,而他又是绝不会光合作用的。所以日子久了,他便慢慢地试着洗洗脸、吃吃饭,可每次,就算最喜欢的饭菜,也是味同嚼蜡,这感觉让他不知所措,不可救药地以为自己患了绝症,呵,人都有患绝症的时候,不可避免。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极少数患者症期颇长,长到足以天长地久、天荒地老。 显然,林力不是,或者说他只是大多数症期较短的患者之一。时至今日,还在做着绝症患者都会做的梦,天真地以为只要结局完美,过程怎么苦都行。 可是,过程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是很多人都说过程才最重要么?有时林力还会天真地想到过往的点滴甜蜜,想到邹雨咬他、骂他……可这些甜蜜总像沙漏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渗走,留下回忆的空壳。 天意如此,喜欢一个人无须什么理由,那么讨厌一个人也不必罗列出什么论据,第一眼不喜欢,往后看再多眼也无济于事,最多,如果心肠够软,会被感动。就如朵槿跟叶林分手一般,何须理由?如果非要加一条:不曾喜欢,天命如此。 人的命,天注定,缘分更是可遇不可求的,在努力回归常态的过程中,林力已经不知走了多少弯路了,他很纳闷,为什么老天看戏就是看不够呢? 就算看不够,何必逮着他一个人折磨致死呢? 鸡场的诸多问题已经暴露无遗了,每天都会有一两只毫无征兆地挂掉,安心不安心了,他甚至已无心关照林力了。 “说了你们不合适,不听老人言。” “我已经够惨了,安大哥、安乡长。” 第141章 贡嘎鸡场怎能垮 眼下,“贡嘎鸡场”存在的诸多问题无需一一列举,单就每天都在增长的“壮烈牺牲”幼鸡的不幸便让安心担忧焦急。 他跟县农牧局沟通的结果是,我们的技术人员对养鸡也没有诀窍、更缺乏经验,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帮忙联系上级部门。 安心觉得必要,他给书记刘强汇报,“书记,100只鸡每天都要死几只,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我已经跟县里对接了,他们也表示可以帮助联系专家,您看……” “现在还有多少鸡?” “平均每天死3-4只,现在只有不到一半了。” “有没有自己总结经验?” “我看了,基本都是自然死亡,也询问了养鸡的几户群众,他们给出的意见是温度不够,保温措施可能没有跟上。” “50只不到的鸡请专家,你觉得值得吗?” 安心有些犹豫,他的“藏鸡产业”尚未起步,似乎已遭遇了“灭顶之灾”。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请,鸡虽少,但我们的投资不能白白浪费,2万块也是挤出来的经费啊!” 刘强没有反驳,“这件事就由你全权做主,放心,乡党委是绝对支持你的。” 安心得到“令箭”后迅速与县农牧局取得联系,“领导,方便的话请您帮帮忙吧。” 第二天,来自拉萨市的养鸡专家便来到了查古,安心热情接待了他们。 “鸡舍太简易,保暖措施完全跟不上。”专家只在鸡舍旁转了一圈便给出了初步结论。 看来,本地“土专家”并未“危言耸听”。 “老师,您再帮忙看看,其他方面呢?” 安心打开鸡舍门,一只精力充沛的公鸡扑棱棱地毫无征兆地向专家扑来,差点撞在他厚厚的眼镜框上,但这样的鸡实在数量有限,这不,鸡舍墙根处,两只母鸡已经在“打瞌睡”了。 “您看,每天都有几只这样的鸡,它们往往熬不到第二天便要死掉。” 专家推了推眼镜,“你们也没有给鸡分群,长势好的要与弱势群体区分开,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 安心点头又摇头,“老师,这都是一起购进的鸡苗啊。” “就算一起买进的也要分群,有的鸡适应能力强、长得也快,就像刚才那只公鸡,加上藏鸡本身野性较强,又好斗,如果不及时分群,这些弱势群体就会受到欺凌,你们难道没注意弱小的鸡身上的毛都被啄掉不少吗?” 这一点安心并非没有注意,只是因为无法向轮流饲养的干部提出过于严苛的要求,这才导致了“血案频发”。 “最核心的,还是保暖,鸡,尤其是幼鸡,对温度要求很严苛,查古我是了解的,五六月份还是差点火候。” “其他方面呢?” “其他的就不多说了,要真想养鸡,基础设施得做好保障,别的不说,还是保暖问题,晚上最起码得供暖吧?” “呃,那这投入就很高了。” “你以为养鸡那么容易?小伙子,想法不错,跟领导好好汇报汇报,要是还想养,最起码的基础得打牢。” 送别专家后,安心的心凉了半截,倒不是怕乡党委追责,而是为自己考虑不周倍感自责,看着鸡舍内日渐稀少的鸡群,他沮丧难当,比失婚还难受。 这种难受,是写在脸上的。 “安哥,别灰心,牛场都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何况鸡场了。” 林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安心身后,他的话稍稍安抚了安心受伤的“小心灵”。 “这都是我极力主张做的,虽然投入不算多,但想到2万块就这么打水漂,唉……” “这不还有一半的鸡嘛,而且至少三四十只还是精神矍铄的,只要成活率达到三成,就不算失败,忘了阿佳的话了?” “我预期最少得成活七成,否则都是失败。” 林力不再插话,他“鸡司令”的位置尚未“上任”,似乎就要“卸任”了。 贡嘎鸡场四个大字分外显眼,安心关好鸡舍门,表情凝重地朝办公室走去,林力跟在他身后,时刻准备接受“教诲”。 “但也不能完全算失败,至少说明在查古养鸡是可行的。”他自言自语。 书记刘强从县里开会回来,安心马上就找到了他,“书记,今天专家的意见和群众的基本相似,保暖措施需要加强。” “嗯,其他呢?” “最大的问题是这个,其他的话,哦,要视情况及时对鸡群进行分类。” 刘强摇摇头,“不,最大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你难道没有发现,大家虽然每天按时去鸡场投喂,但真正上心的有几个?你呢,又处处当老好人,看到问题也不批评,这样的养鸡队伍怎能保证鸡场正常运行?” 安心没有否认,“林力倒是说了几次愿意专门养鸡,但您也知道,现在办公室就俩人,他要走了,怕是不行。” 刘强依旧摇头,“小林又在闹情绪,这小子啊,心就没静下来过。” “他好像又失恋了。” “年轻人啊!” 安心走出书记办公室,却没有得到是否继续养鸡的明确指示,他开始琢磨起书记的话,“要是把养鸡场租给某个贫困户,每月按时发放工资,这样岂不一举两得?” 这个点子刚刚窜入脑海,他便再次敲响了书记办公室的门。 “书记,我想了想,要是把鸡场保暖措施改善一番,租给乡里某个贫困群众,不仅可以解决干部喂鸡不用心的问题,还能带动该户群众增收,您觉得可行吗?” “都说了,养鸡的事由你全权负责,需要上会的及时准备材料,只要各位委员同意,我是不会反对的。” 由此可见,刘强已经在着力培养安心“处理大事”的能力了。 “嗯,我现在就去准备。”安心再次走出书记办公室时,他的最初冰凉的心已热血澎湃了,似乎眼前的问题已迎刃而解,一条无比光明的康庄大道正在向他招手。 “贡嘎鸡场”怎能如此轻易地垮掉,要是让“贡嘎机场”知道了,真是丢人丢大了。 第142章 家人问候随口来 下午,安心便拿出了鸡场改建的初步方案,林力少有地夸赞他,“你他娘还真是个天才,上午还在忧愁,下午就眉开眼笑了。” “你懂什么?小屁孩。” “小屁孩”这样的称呼林力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他先是愣了几秒,才反驳,“夸你一下要上天了吗?安胖子。” 安心会心一笑,他心中的“支柱产业”虽遭遇坎坷,可眼见光明将至,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当他把初步方案拿给书记刘强审阅时,除了象征性地走走过场,刘强甚至没有细看,“你就这么想把养鸡搞起来?” “当然了,书记,养牛已经有了,养羊难免跟风,只有养鸡,不光是探索,更是创新,如果咱们乡养鸡成功了,年底考核也要加分,多好的事。” “养鸡的成本核算了吗?” “算了,每一笔支出都记录归档了,但目前还没有收入。” “行,只要你有信心。”刘强略作思索,接着说,“这样吧,你通知一下,近期召开党委会,需要上会的议题让大家提前准备,哦,最好就明天吧,如果实在来不及,最迟后天上午。” 林力其实对养鸡并不在意,他最在意的,仍是如何快速走出邹雨带给他的感情阴影,被人伤过,伤过他人,如果遵循某种规律,邹雨该是他的“白雪公主”啊! 可事实上,邹雨再次无情地伤害了林力,比夏云还要过分,什么叫“你想好了我补偿你?”林力百思不得其解。 补偿该当如何补偿?***愉的快感还是别的什么?这个时候的林力,内心虽然还在为失去邹雨痛心,更多的却是无奈,他不明白自己上辈子做了多少恶事,才会在这辈子遭遇如此挫折? 感情是不能计较得失的,这个道理林力当然明白,他也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安慰自己:上帝在关上一道门的时候一定会开启一扇窗,不就是又失恋了吗,总会有真的适合我女孩子。 6月将至,查古终于嗅到了暖和的气息,正是养鸡的绝佳时节,安心的提议通过党委会研究得到了施行,他也再次意气风发地购进了100只鸡苗,查古村群众尼玛查果作为责任心较强的贫困群众通过签订合同顺利当上了“鸡司令”,林力不免调侃,“安委员,你是真的可以,说了多少次让我养鸡,非不同意,这下好了,想‘当官’怕是再没机会了。” “你要跟群众争吗?” 林力表示不敢,身为共产党员,他虽然无法做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但底线思维还是有的。 “要还养不好呢?”林力吓唬安心。 “要还养不好我就拿工资赔给乡里。” “吹牛皮,鸡场怎么说也投进去几万块了,你赔得起吗?” “不是赔不赔得起,而是必须赔!” 安心的态度如此坚决,实在不像开玩笑。 “尼玛查果的工资怎么算?” “现在每月给1200,他只需要按时给鸡投喂饲料,其他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我是说万一鸡场垮掉,他的工资怎么算?” “你特么就非要咒我?” 安心之所以如此有底气,除了解决好专家指出的突出问题外,他还自学了很多养鸡的知识,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上,除了记录乡里重要的会议内容,更多的还是如何养鸡,比如:鸡群如何才能维持相对恒定的温度?鸡喂杂食有什么好处?鸡苗需要补充的主要营养及注意事项? 凡此种种,五花八门,来者不拒。 “你最近怎么样,跟女朋友真分了?”安心话题的转变速度让林力吃惊,“啊?分了啊。” “哦,难怪上次书记说你小子从来没有静下来过。” “你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提了你要养鸡的事,书记自己说的。” 林力看着安心,没有追问下去,因为安心脸上的青筋暴起,异常严肃。 “其实都无所谓了,反正一个人无聊,两个人伤心,现在我是看开了,失恋就失恋吧,结果没那么重要了。” 实际上,林力的确表现出了比先前较为淡定的对待感情的理性,至少不再嚷嚷着跟人“干架”了,也不会跟领导直接顶撞了,最多是,他会在半夜突然“酒兴大发”,喝醉后便乱打电话,“咦,你怎么知道我喝多了,这么厉害?” 电话那头往往半天沉默,“要没什么事我挂了。” 第二天清醒时,如果不翻通话记录,他压根不知道昨晚“祸害”或者搅扰了多少人的好梦。 吴辰是这众多受害者之一。 “你昨晚又喝多了?” “哦,好像是。” 林力与吴辰的对话不像同安心那般肆无忌惮、毫无顾忌,因为吴辰的话总是充满哲理,让人讳莫如深,却句句在理,实在找不出“闹事”的理由。 “酒还是少喝点,解决不了问题的。” “嗯。” 看吧,就像这样的对话,着实难顶。 也可能,二人关系暂时不够亲密,没到那种可以随意问候家人的程度。 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正在于此,尤其在21世纪飞速发展的现代,“你妹”“你大爷”才是两人关系妙不可言的口头禅。 就像对安心,虽然他已身为领导,林力却总骂骂咧咧,“安胖子,你妹呀!”而后才接正文。 喝酒时更过分,“你大爷的,养鱼呢!” 瞧瞧,可怜的安委员除了被怼便是被骂,他倒总是邪魅地笑,一点儿不注意身份。 “辰哥,今天多喝点呗,难得周末不去拉萨。” “酒还是少喝点……” “你妹啊!什么场合了还讲这些?” 吴辰涨红着脸,“呃,可我酒量有限,实在不能多喝。” 林力愤怒地放下酒杯,“你是不给我们安委员面子咯?” “不敢不敢。”吴辰无奈地端起酒杯,小抿一口,又轻轻放下。 林力懒得鄙视他,“来,安哥,干了啊!” 院子里的树叶长大了一些,风也便跟着柔和起来。 “吴辰说得对,不能为了喝酒而喝酒。” “扫兴了呗。”林力放弃了“家人问候”,神情扭曲。 第143章 亟待解放的思想 在安心悉心与细心的用心下,第一枚鸡蛋在6月中旬诞生了,当天,接到尼玛查果的消息后,安心高兴地像个孩子,逢人便说,“鸡下蛋了,我们的鸡下蛋了。” 相较于普通鸡蛋,藏鸡蛋小了许多,谁让藏鸡体型小呢? 与此同时,续霍村牦牛养殖场也接连传来好消息,不光在县委的高度重视下解决了牦牛饮水难的问题,其他潜在风险也被消弭于无形,就整个查古而言,实在算得上双喜临门。 牦牛养殖场的潜在风险,按照达瓦书记描述,指的是投入与产出比重较高,简而言之,投入1000元,可能收益只有几十块。 “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得设法降低成本,提高利润。” 达瓦向乡党委提出相关意见及初步解决措施后,乡里召开了专题会议,同意并拓展了关于在县城租赁店铺进行牦牛肉销售的思路,刘强书记更是第一时间咨询了市场监管部门关于办理肉类销售许可证的手续。 “要是真能在县里设立专门的店面销售牦牛肉,价格上会占据一定优势,也会为品牌营销打好基础。”达瓦的话刚讲完,乡长便接话,“县里市场虽然有限,但绝对是我们最可靠的市场,只要口碑好,回头客多起来,不愁肉卖不出去。” 安心也跟着插话,“达瓦书记,您刚提到的投入产出比上,我建议对现有饲喂方式进行改良,要大胆采用多种方式进行对比试验,择优选择最佳方案,当然,传统的半舍饲方式是否科学,仍待专家论证。” 走出会场,达瓦将安心叫到一旁,“现在成本问题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运营模式问题,一家优秀的企业,该是由市场进行选择的,现在我们的经营主体是村委会,受聘务工的贫困群众虽然有基本工资报酬,但相对较低,何况,村干部在工作中普遍缺少创新,又没有额外福利津贴,干好干坏一个样,利润怎么可能上的去呢?” “这个问题刚在会上怎么不提?” “不是不提,是现在提这个还不成熟,牛场是国家投资几百万修建的,如果不让村委会运营,是否会造成国有资产的损失?是否会让不法分子钻了空子?是否会让县委的决策部署打折扣?是否会让……” 安心打断达瓦的讲话,“不管什么样的是否,你发现的苗头性问题都应该及时向乡党委反应,但同时,我也可以负责任地对你的看法表示赞同,市场经济才是主导,但现在县委既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去支持牛场发展,我们必须坚决落实,在稳定中求发展,在发展中谋变化。” “所以你的鸡场准备怎么做呢?” “道理都是一样的,在解决好基础问题后,我的计划是重点培养几个懂经营、懂技术、懂变通的群众作为鸡场的骨干,如果运行顺利,将这些骨干人才打造成我乡藏鸡养殖的致富带头人,同时,积极争取上级资金,修建新的以群众为主体的养鸡场,让他们带动更多群众增收。” “销路呢?” “这个暂时还考虑不到,毕竟乡里也才百十来只鸡嘛。” 两人交换完意见,达瓦没有去找书记刘强,他觉得安心的话已经够实在、够清晰了。 午饭时分,安心再次向大家隆重介绍了他的“藏鸡产业初代产品”,滔滔不绝夸夸其谈的样子让人误以为他是兜售鸡蛋的小商贩,就连刘强也不免劝阻,“差不多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鸡蛋上市公司的老总呢!” “书记,要是搞得好,上市不敢说,县里的鸡蛋市场还是有信心占领的。” “快吃饭吧!” 很快,关于查古养鸡养牛的“光辉事迹”便在朗夏县传开了,刘强也因此多了“牛司令”“鸡场长”的称呼,每每这般,他总会将安心与达瓦两名“干将”夸奖一番。 达瓦早已“名声在外”,安心就成了人们讨论查古的焦点,“怪不得不来县里单位上班,原来想在查古养鸡,了不得!” 值得说明的是,由于西藏特殊的历史原因及发展现状,政府主导在整个经济社会发展中仍占据主要地位,越是基层越明显,群众坐等政府“带头作为”,个别地区甚至出现“干部干、群众看”的怪象。 说到底,还是群众思想不够解放,自力更生的主观能动性不足。 否则怎会出现在牛场务工仍需反复入户动员的咄咄怪事? 须知,家门口“白捡的”工作怎会有人嫌弃呢? 背井离乡,一直都是中国人最深的痛,无论哪个民族、不管何种地域。 就像林力,虽无勇气真正“放飞自我”追求理想,但骨子里的一颗“落叶归根”的“梦”是永远不能磨灭的。 若非生活所迫,谁愿背井离乡。 在藏干部也是人,也有家人,更有乡愁,“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睿智的古人早已阐明了真谛。 乡愁再起时,林力已经麻痹了,他觉得思索再多也是徒劳,哀叹再深更添悲伤,“养牛或者养鸡,总归是要去的。” 安心见林力又在发呆,拍了拍他,“想啥呢?” “哦,没啥。” 可当他准备离去时,林力却忽然喊,“今年谁去牛场,不是说一人一年吗?” “怎么,又想去牛场了?” “不,我更想养鸡。” 安心很无奈,无奈过头就只有叹息,“好,我再去跟书记说说。” “我可是早就说过想养鸡的啊!” 六月终于迎来了查古的草长莺飞,一条条河流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乡政府不远处凝聚成更为磅礴的力量,它们奔流不息、昼夜不歇。 林力给母亲打电话,“我们这牛场需要打工的没人去。” “啥?村里修的吗?” “嗯,不是村里修的,但建在村里。” “那你问问人家要女的不,妈愿意去。” 林力一阵惊愕,随即是无尽的落寞,那些生长在土地里的生命啊,你们如何这般茁壮、坚韧、挺拔不屈。 第144章 无趣的灵魂伴奏 功夫不负有心人,林力终究实现了“夙愿”,成为了“鸡司令”。 刘强对此只做了一句话的评价,“你赶紧动动脑子,帮他找个女朋友吧。”刚说完就反悔,“算了,我还是找别人说这事。” 安心并不恼,因为这样的话同事们常说。 “书记同意让你负责养鸡了。” “那办公室的工作我还兼着吗?” “帮忙少不了,最起码不用怨天尤人瞎操心了。” 林力的高兴溢于言表,“早这样多好,何必扭扭捏捏,跟个娘儿们似的。” “谁扭扭捏捏,谁像娘儿们?” 林力不敢直言,“那养鸡我需要做什么呢?” “每天至少得去鸡舍看看吧?提醒尼玛查果按时饲喂吧?相关信息得记录整理吧?我靠,这也需要我说吗?” 想起母亲绝非玩笑地表示愿意到牛场务工,林力分外难受,母亲都是牵挂儿子的,有儿子的地方便是故乡,即便那故乡是遥不可及的异乡。 “就问问嘛,这么激动干啥?” “鸡司令”竞争上岗后,林力便不再担忧去牛场了,但他还是好奇,“安哥,牛场今年还是扎西去吗?” 安心摇摇头,“暂时还没定,扎西也还在兼着。” 平静的日子总是无趣的,久未联系的邹雨忽然打来电话,“林力,这周有时间来拉萨看我吗?” 林力哆哆嗦嗦,半晌才答,“哦。” 可能上帝不愿看戏了,经过一番寒彻骨,终得梅花扑鼻香。 是啊,能让林力有梅花扑鼻香的感觉的人,除了邹雨,还能有谁?曲曲折折的一路走来,无论经历了什么,终于还是走到起点,设定的起点。 林力感恩戴德,至少,他明白,野百合也有春天啊! 他还知道,邹雨应该是真心愿意跟他在一起了,虽然经历许多他不愿经历、不愿耳闻、不愿目睹的事。 那些事,总会在梦中惊醒他,哪个男生、哪个人,会不介意自己深爱的人经历过那许多事呢?最主要的,所有事都是自己耳濡目染、感同身受的。当然,在爱情面前,这些事算得了什么,所有人都会疯狂地爱上一个人,为了特定的某某,大家一定会拼得万念俱灰、万劫不复,谁说世上没有好男人?谁说最毒妇人心?最初的男女,一定都是抱着最最纯洁的心去爱,只是不知何故,顽皮的上帝总能让一个最纯洁的人爱上已经满心尘埃的人,这时,他(她)便不再相信纯洁,之后,世上便少个纯洁的人,如此而已。 可也有这种情况,明明心头没有阴霾,却还会选择伤害一个纯洁的人,就像苏青阳,如此温暖可人的姑娘、如此心地善良的人儿,却在林力这最最纯洁的人跟前受尽委屈、历经沧桑。 不过,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而且,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这样做,对此,林力深信不疑,但还会自责,毕竟,他是个纯洁的、不谙世事的小屁孩。 周六,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她似乎早已习惯了浓妆艳抹,对林力而言,这看上去有些妖艳的装束无可厚非,只是衬托着他的傻帽,有些尴尬。 她说,你可真够有耐心的。 “是你找我的。” 她点燃一支烟,妖娆如埃及艳后。 “你不会真的只是因为看我可怜才决定重新做我女朋友吧?” “啊,你在说什么?哦,还能是什么?难不成看上你的矮穷丑啊?” 这倒没错,林力天真地以为她被他感动了、感化了。 林力一把拉她到怀里,说,既然你不愿对我好,我可得抓紧时间、把握机会了。 “呵,借你十个胆,敢吗?” 风吹起一身鸡皮疙瘩,夜深。 “会的,不用借我半个胆,现在不是时候。” “我等着,不过,等多久可不确定。” 没错,林力有点后怕,她的话阴森森、冷飕飕,如鬼魅一般。重点是,第二次“相遇”的他们到底能走多久,无人可以言明。 林力始终逃脱不了爱的魔咒。有时真的很神奇,明知是坑,还要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明知跳下去万劫不复,还要遍体鳞伤地舔舐伤口,这就是林力,一个他自己都怕的人。 可是,这才是真实的他。 是啊,我们都会拼尽全力爱一个人,到头来遍体鳞伤、心灰意冷,苏青阳,这个无辜的孩子,是否已经不再温暖、不再可人? 林力不能去想、不敢去想。 “听说你跟邹雨复合了?”芙蓉的消息很是灵通,凡事“信手拈来”。 “没有吧,你听说胡说的?” 邹雨瞪了林力一眼,“这种事很丢人吗?” 芙蓉大概听到了邹雨的声音,笑得跟个傻子别无两样,完全不顾警察叔叔该有的威严。 “行,不打扰你们了,明天有时间一起吃饭吧,叫上多吉。” 林力看着邹雨,迅速挂断电话。 “这么说你是真的答应跟我好好在一起了,不带骗人的那种?” 邹雨没有正面回答,这让林力一片迷离。想起若干年前在图书馆装模作样地看完《呼啸山庄》后套用名家语录同某同学的对话。 林力说,消磨晚春无聊最快乐的方法,就是从早到晚躺在郁郁葱葱的草木间,蜜蜂在四周的花丛中梦幻似的低声嗡鸣,小鸟在头顶的高空欢声歌唱,还有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和光华普照的明净阳光。这是他心中对天堂般幸福最完美的想法。而同学认为最快乐的是坐在一棵簌簌作响的绿树上摇荡,西风吹,明亮的白云在头顶匆匆掠过,不仅小鸟,牛羊鸡豚全都在四面八方尽情欢唱,遥望起伏的荒原,已裂化成个个阴凉的幽谷,近处的芳草在微风中波涛起伏,树木呼啦呼啦地长,流水哗啦哗哗地流,整个世界都沉浸在疯狂的欢乐中。简而言之,林力要处于恬静的愉悦中,同学却要一切都狂欢喜庆,欢呼雀跃。 林力说同学的天堂是半死不活,同学说林力的天堂是发酒疯。林力说他在同学的天堂一定昏昏欲睡,同学说他在林力的天堂一定喘不过气。 两人念完对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之所以称其为某同学,只是这位“雄才大略”的同学在目睹了所学专业的无趣后早早便转系了,以致林力常常以为他是自己心中杜撰的人物。 “喂,吃饭去,我饿了。”林力回过神,连忙快马加鞭。 第145章 五花八门的考验 林力顺利地与邹雨再次走在了一起,是的,他也后怕,更多的却是不舍。 男人都是“色狼”,在美貌面前,不管曾经发生过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也能轻易忘记,或者选择性忘记。 一念起,沧海桑田,一念灭,咫尺天涯。 可恶的荷尔蒙! 那是邹雨“不带骗人”地答应跟林力在一起的日子,大概为了继续考验,她总会有琳琅满目巧夺天工的奇思妙想,比如,她会删掉林力的qq好友,改掉密码,断绝所有可能的联系方式,在他慌乱地不知所措中一脸无辜。如果有幸邂逅,她会说,谁让你惹我生气,陪我喝酒都不去。 每每看到她嘟起嘴巴,或者干脆反而向他发火,林力便只得败下阵来,心想,看来又是我错了。 所以邹雨干脆死活不肯饶恕他,哪怕使尽浑身解数,她都不为所动,最后的结局便是,她登林力qq,删了所有联系人,改掉密码,让他猜。 天呐,不要问为什么她会这么做,以其天马行空的思维,林力是断然猜不出密码的。 这时邹雨会说,哼,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解决不了,不要联系我,而后潇洒地转身离开。而林力,一定会追上去,说些认错服软的话,却终于逃不掉猜密码的噩运。 整整一个下午,林力把自己泡在网吧,却没有沉浸在杀戮与被杀戮的快意恩仇中,循规蹈矩地按照她的要求“猜”密码,一遍遍地试着所有可能,这时的他,一定把排列组合知识发挥到了极致,可就算如此,依然无法破解这亘古难题。要知道,林力可是十足的电脑白痴,灰头土脸之际,便只得求助度娘,可在联系人被“诛杀”殆尽后,最直接最简捷的方法一定是重置密码,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他就头皮发麻,一阵阵冷森,赶忙趁早放弃。总之,无奈的林力终于还是拨通了邹雨的电话,听着无尽的“电话正忙”声,失落与沮丧随之接踵而来。 后来发生的事,一定是他跟邹雨在一起唯一男人一次的事。因为在拨了不知多少通电话后,他终于怒不可遏,给邹雨闺蜜打电话,气壮山河地说:转告邹雨,我要跟她分手,不开玩笑。 说完这些字,林力赶忙挂断电话,点燃一支香烟,转身投入游戏世界。呃,身旁的兄弟一定深深为他折服,不时回头膜拜。 事实是,不到一秒他就愧悔难当,却不得不继续装腔作势。 夜很早便袭占城市,尽管盏盏路灯竭尽全力地拼搏抵抗。林力已经在游戏中被人虐的身心俱疲,却也酣畅淋漓地骂得别人狗血淋头,有时,游戏没有开始他便开喷,队友一致认为遇到了神经病,但其实,林力压根不想骂人,只是心里隐隐作痛,似乎某根神经真的短路了。他明白,不是一根神经,而是全部神经,他已经被邹雨吓出了神经病,因为下午的武断与猖狂。 他设想见到她的场景:月黑风高之际,杀人越货之时。 她一定再次点燃一支烟,高傲如埃及艳后,只需沉默便能轻易将他杀死,或者干脆了当,几巴掌打醒他,让他跪地求饶。 林力能做的,就是在还没有遭受屠戮之前在游戏里泄泻气、骂骂人,脑子里不断设想跟邹雨狭路相逢的恐怖阴森。 电话响起,林力竟已胆战心惊,没错,果然是邹雨打来的,虽然足够吓人,他还是颤颤巍巍地接起电话,象征性地离耳三尺。 许是疾风骤雨、倾盆而至;许是雷电交加、振聋发聩;许是阴云密布、摄人心魄。唯独不该安静、平静。 所以在邹雨说出第一句话时,林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怀疑自己又在白日做梦,因为那句话没有半点怒气,甚至没有嗔怪,一片安详。 她说,林力,我就让你猜猜密码,其实猜不出来就算了,你看你,生那么大气,你不喜欢我啦。 身旁的兄弟这时竟不知何故再次一脸膜拜,他一定在想,神仙哥哥啊,这么对女友发脾气,居然还要她道歉服软,神,一定是神。 受宠若惊的林力从刚刚的惊惧中缓过神来,不知太阳打西边升起还是地球开始反转,总之,他听的清楚,电话那头真的是邹雨,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可眼下,在视自己为天人的兄弟面前(虽然林力压根不认识他,或者人家只是停下来看他笑话),林力一定要表现地帅气洒脱、自信满满、高高在上。 但他一点不知道邹雨心里想些什么,平日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林力就算借着她的默许,也只得假装心平气和地说,哦,我在玩游戏,一会儿去找你。 “现在就回来,我有事,老地方等你。” “嗯,行。”林力挂断电话,内心一片凌乱。毫不夸张,他是怕真被她要了小命。 从网吧到“老地方”不远,就算慢镜头,也不会超过十分钟,而他那天足足花了半小时。其实不难解释,林力在网吧到“老地方”的路上折返两次,每次逼近“接头地点”都似大限将至,不得不折返网吧,走到网吧门口又轻易想起邻座兄弟的顶礼膜拜,再次返回,但他清楚,真正的勇士是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的。 林力给邹雨打电话,告诉她已经到达指定地点。 指定地点,是指他跟邹雨约定的见面位置,这里必须足够偏僻、掩人耳目,唯恐被人发现。 而眼下,却是月黑风高。 邹雨很快便赶来与他会合,而她,似乎真的不打算杀了林力,这让他不知所措,感激涕零。她说的唯一一句话是:这么半天才回来,走,酒局都约好了。 似乎下午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那句话,也不带半点感情色彩。 “哦。” 拉萨河依然哗啦哗啦地流,像是天际的音符,格外动听、迷人。林力想,这时断然没有必要追问此行目的,但行夜路,莫问前程。 第146章 不可预知的习惯 其实,林力知道邹雨只是为了找他喝酒,这不,瑟瑟冷风中他依旧战战兢兢,生怕惹她,但又十分清醒,如果缄默不语,她更会火冒三丈。 所以在思索良久后,林力终于组织了一点句子,第一句便是:我们去哪里喝酒? 邹雨回头瞥他一眼,并未言语,只是那双嗜神的目光足以射出幽蓝的光,伴着沙沙的脚步声,让林力退避三舍。 她说,你离我那么远干嘛啊,怕我吃了你?声音不用太大就足以让他胆战心惊,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蹿到她身旁。 “你今天真没生气啊?” “生什么气,跟你生气值得么?” “哦。” 他们还是来到不远处的酒吧,奇怪的是,直到走进酒吧,一直没有其他人出现,这里的其他人,是邹雨平日俗称“狐朋狗友”的铁哥们或者好姐妹。 “就我们俩人喝么?” “怕了啊?” 说这些话时,俩人已经找到角落坐定,跟平日大相径庭,因为这个角落实在太过“掩人耳目”。直白地说,就算干点偷鸡摸狗之事,也很难被人发现。 服务生端来邹雨点好的酒,林力依然还在找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点不懂她的套路,脑子里想的还是下午发生的事,怕她借酒发威,失手杀人。 “你怎么啦?坐下就没说一句话,喝酒啊!” 林力顺从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有这样,他才能说话、敢说话。 这是他理解的酒的妙处,当然,邹雨一定也要喝醉,只是不要不省人事。 看样子今晚真的是林力跟邹雨的二人世界,酒过三巡,她忽然抱着他哭,大颗大颗的泪珠生生地打在林力的脖颈上,砸出美妙的音符。他当然不会想到这番场景,更不知如何举措,只是轻轻把手放在她背上,安慰地说,雨儿,我今天惹你生气了?对不起,有什么气冲我撒就是了。 她推开他,眼角挂着一颗满满的水珠,晶莹剔透,行将坠落。 “我之前最爱的男朋友就跟我这样分的,说的话跟你下午的一模一样,可是我没有惹他啊。”邹雨口中最爱的男朋友,一定是某个帅气阳光却夺走她所有美丽的人。 林力一时语塞,心里却很清楚,沉默是金。 “只有你跟我说这些话了还愿意听我的,可是林力,我真的做不到喜欢你。喜欢一个人该像自己柔软的命门,就算只是提到,也会珍视,现在,就算我把能给你的都给你,也还是无法喜欢你,呵呵。” 那晚一定是邹雨跟林力最和平、最真实,也是对他说最多真心话的夜。虽然不久她便真的酩酊大醉,林力能做的,就是把她送到宾馆,黯然神伤。 但就是那晚,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喜欢一个人是上苍考量人类最大的福德,就算拼到最后一无所获,甚至为此一无所有,也一定是值得的,不计得失的付出一点不是傻瓜行径,傻瓜才计较得失。 这样林力便再次陷入对邹雨深深的爱恋中,更多时候,他一直在深深责备,要不是我长得丑、要不是我没有钱、要不是我不优秀……凡此种种,到头来终究逃脱不了对和谐社会的抵触。 他把自己埋在深深的追忆里,感伤着,感慨着,无病呻吟着。 打那天从酒吧“安全”归来后,林力便再次对邹雨感恩戴德,虽然他压根没有被放出“冷宫”。他所理解的是,只要足够用心,世上便没有办不成的事,只要足够坚持,邹雨便会心软。 可就算心软,除了感动,好像也还是没有感情呵!这个道理他当然心知肚明,却没有半毛钱作用。 于是一段时间里,只要看到邹雨可能不高兴,他便分外忧伤,像别人欠他巨额债务未还一般,十足的穷逼。 对,穷逼,这个词形容现在的林力十分贴切。 万恶的钱,万能的主,你可真是够了。 这样的林力,又陷入了对穷与富的深深辩证中。但其实,他非常清楚自己更多的还是仇富,凭什么同样身为高级生物,少数人就是灵长类,自己却只是一直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蝼蚁。 是的,要是有钱,怎会无法满足邹雨关于爱的定义呢? 什么是爱,爱是看到彼此便怦然心动,且能随心所欲地做些想做的事。 显然,这样的标准林力无法实现,“嗨,最大的问题还是没钱,要是有钱,别的不说,至少可以整容,整成邹雨喜欢的模样,指不定她就真的打心底喜欢自己了。” “还有,你在乡里上班,每周最多只有两天相处时间,遇上值班和特殊时期……唉,算了,不说了。” 林力无法辩驳,“可我们都是活在现实的世界里,要是辞职来拉萨了,能干啥呢?” “能干啥”已成为林力在面对所有难题时逃避的借口。 “我也只是在打工啊?没什么不好的。” “所以我更得好好工作了,至少有基本保障。” 俩人再次踏上大街时早已华灯全上,城市的夜景一片冷艳,楚楚动人。邹雨一定颇为失落,故意跟林力拉开距离,似乎表明不愿与他为伍,就算林力故意放慢脚步或者加快速度,在他身旁的,始终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有时,还有霓虹灯的奚落。 他在猜,邹雨一定在挣扎:要不算了吧,感情并非总是你情我愿,更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更多的还是凑合,离开经济基础的爱情总是不长远的。 “雨儿,我也是为咱俩好。” “嗯,我知道。”邹雨面无表情,却允许林力与她并行了。 我们卑微如尘埃,每次邂逅,都是上苍久经考量后布置的“习题”,在踽踽独行的日子里,我们渴望伴侣,当伴侣出现时,却又无法做好“习题”。 “你明天下午要回去吧?” “嗯,明天就周天了。” “鸡司令”已经很久没有履职尽责了,“对了,下周我可能上不来。” “没事,会习惯的。” 习惯都是慢慢养成的,至于最后会养成什么样的习惯,无人可以预知。 第147章 考察组突击来访 返回查古后,林力向安心“汇报”了自己的收获。 “我还是觉得你们不怎么合适,当然了,如果能走下去,当然是极好的。” 林力绝非没有危机感,安心的话他也并非听不进去,可男人的本性迫使他一再妥协,有时也祈祷,祈祷着邹雨“顿悟”,这样便能收获属于自己的爱情。 “对了,安哥,最近鸡场还好吧?”他问。 “还记得就好,还以为鸡场的事你早忘了呢。” “怎么可能,我可是负责任的好青年。” “嗯,还好吧,幼苗的成活率已经起来了,现在有100多只呢。” 二人边走边聊,很快来到了鸡场。 尼玛查果正用心地给每个鸡槽放料,“安乡长,你们来了。”他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听上去怪怪的。 “现在每天能有多少鸡蛋?” “60多只母鸡,产蛋的有40多,一天大概十多个吧。” 安心开始算,十多个鸡蛋,每个鸡蛋两块钱,也才三四十块,别的不说,光是人工成本都不够。 “看样子还得再买点鸡,不然要亏死。” “对,现在的鸡蛋基本都是乡里食堂内销,如果鸡蛋数量增加,还得考虑销路。” “这倒好办,咱们这点规模,县里的单位食堂都满足不了。” 安心示意尼玛查果继续工作,买鸡已迫在眉睫了。 “安哥,一只母鸡平均两天下颗蛋,按照市场价格,纯种藏鸡蛋2元每枚计算,每只母鸡每天可以产生1元的收益,刨除成本、饲料、工资等支出,至少也得100只产蛋鸡。” “小了,格局小了,100只鸡也才收益100元,咱们的鸡场虽然只是试点,一个月千把元的纯收入,群众还是不愿意干的。” “那你觉得多少合适?” “怎么得也得三五千纯利润吧,而且现在的算法还没有包含前期基础设施的投入,只有真正盈利,才能带动群众投身养鸡行业,就以尼玛查果为例,他是最清楚的,每天收益多少,人家是算得出来的。” 林力对安心的观点虽然表示认同,可还是感到担忧,“我们的规模搞不了那么大,五百多只鸡,光是鸡舍都难以保障,就算凑合养,是不是会出现新问题,尼玛查果一个人养,他又愿不愿意?” “这个事得慢慢来,不能拔苗助长,还是按照每次购鸡100只算,只要实现盈利,起码证明养鸡是可行的。” “那你自己又说得三五千纯利润。”林力对安心前后矛盾的话表示不可理喻。 “哦,对,冬天来了还得考虑产蛋率下降的问题。” 安心的话更像自言自语,林力没有回应。 他能做的,只是把每天的鸡场的详细信息记录存档,比如,2015年7月2日,鸡苗死亡1只,死亡原因:自然死亡;产蛋17枚,均已送往乡政府食堂…… 实在闲得发慌,也写些其他东西,比如,7月3日,天气晴,尼玛查果比7月2日看起来心情好,还把鸡放出来在空地上活动了两个小时,期间未曾擅自离开…… 这样清闲的工作,实在让人心情舒畅、惹人艳羡。 至于办公室,新来的两三位同事已经可以熟练处理日常事务了。 “贡嘎鸡场”运行已经平稳,续霍牛场也已整改完成恢复运营了,一批批牛陆续进场,一个个贫困群众接连务工,县城的牦牛肉销售点顺利运营了,达瓦则每天村委会到县城两头不停地跑,作为县里唯一的牦牛肉销售摊位,生意的火爆程度可想而知。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组织的唯才是举更是出众的。 7月,当干部考察组来到查古时,刘强对达瓦和安心的事迹再次做了详细汇报,考察组领导却似乎“别有用心”,“书记,不能光说他俩,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你应该是知晓的。” 刘强谦虚地笑,“都是大家给力,我这个书记没出多少力。” “那咱们就开门见山地说吧,这次县委派我们过来,主要是为了考察你,在没有组织干部正式谈话前,我们先聊聊,怎么样,舍得查古的这帮兄弟去县里干一番大事业吗?” “从个人感情说,确实对查古很有感情,但如果组织有需要,我肯定服从安排,哦,如果可以的话,希望组织能多考虑查古的其他干部,虽然他们工作上可能没有达瓦和安心出众,至少都是优秀的。” “难怪部长和书记总夸你,现在看来,的确是高风亮节,先人后己。” 副部长的寒暄没有让刘强“飘”,“我说的是真心话,海拔4200多米,乡里女干部又少,我们的很多小伙子找对象都难,工作难免受影响。” 二人来到会议室,干部们已经基本到齐了。 “今天我们来的目的,主要是对咱们刘强书记进行初步考察,我们需要三分之二的干部留下谈话。” 副部长做了极为简明扼要的阐释,同时发放了考察表。 “书记真要走啊?”林力填完表,悄悄问安心。 “我也不知道,但这情形,还能有假?” “我得留下来谈话。” “可以啊,还愁人数不达标呢。” 循例,谈话都是分开单独进行的,当林力作为谈话对象被考察组的领导叫到办公室时,本还没有丝毫紧张的他竟莫名其妙地手心冒汗、两腿发软。 “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难怪安心说怕人不够。”他在内心挣扎。 第一次与领导进行“正式”对话,呃,应该如此吧。 “小伙子,你对你们书记有什么看法尽管说,工作上生活上都可以。” “呃,都很好。” “要细致点,不能太笼统,更不能只说优点,缺点必须得提。” “哦,优点可能有点多,我说缺点可以吗?” “当然可以。” “缺点是他工作太用心,就像养鸡,前期才投入2万块,开会就开了好几回。” 考察组的几位领导一脸惊愕,林力也觉得唐突,这应该不算缺点吧? 如果非要算,开会太多?可刘强也不怎么开会啊! 第148章 越是珍惜越危险 总之,林力的真话听着更像假话,他发自肺腑的感慨像极了提前准备好的台词。 “这不算缺点,得实实在在的才行。” 林力愈发着急,“哦,对,书记他学习上要下功夫。” “理论功底有待加强?” “对,这总算缺点了吧?” 考察组一行领导只好“放行”,“好了,去叫下一位同志进来谈话吧。” 林力长舒一口气,“可算过关了。”他逢人便说。 以致于同事纷纷劝他,“书记要高升是好事,你这是说了他什么坏话啊?” 林力吓得不轻,“没有啊,我全说的是好的,人家领导非让我说缺点,我说缺点是太用心,又说不行,我就说……” “嗨,跟我们说这些有啥用,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你肯定说了坏话。” “我没有!” 看来,说话的确讲究方法,可究竟如何讲究,又该怎样讲究,应该是门艺术活,书本里没有讲,林力更没有学。 林力就这样战战兢兢了很久,直到送走考察组,才又头铁地敲开了书记办公室的门。 “书记,我今天没有说你的不好。” “光说好可不行,要如实向组织反映情况,不能因为我是书记就区别对待。” 林力越说越急,他把自己的所言所语再次重复了一遍。 “小林呐,你这样就容易让人误会,‘过关’是什么意思?” “就是可以走了,不用再编造你的缺点了啊。” 刘强明白,林力没有撒谎,只是对眼前这个“智商堪忧”的人深表“同情”。 “往后说话要注意,就算说错了也不要逢人就解释,懂了没?” “哦。”林力似懂非懂,他找到安心,第n次重复发生的事情。 “说实话,你给越多的人说,就让人越觉得假,觉得假的人多了,假的也就是真的了。” 林力急火攻心,午饭都没有吃多少,他“追根溯源”钻牛角尖的劲儿用在这样的事上,着实取得不了实效。 幸好邹雨打来电话,“你来不了拉萨电话也不打了吗?” 林力正在纠结的气头上,“工作都干不过来,打电话给你也是挨骂,何必呢?” 邹雨显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这可是你说的,不打就不打,谁先联系谁是狗!” 她开心的时候本来就不多,不开心时,就跟冬天没有阳光一样,满是阴霾。果然,接下来的将近一周里,邹雨一直不理林力,他能做的,就是不断给她打电话,直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方法。而她,似乎习惯了林力把电话打到没电,无论怎么打,就是不接。 直到林力来到拉萨,她才跟没事儿人一样,好像林力的无数电话真的打给了外太空。 嗨,林力也烦,有时邹雨不接电话,他就把自己泡在深深的自责里,如果时间够久,就会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或者出土的干尸。 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林力,你可以啊。还以为你真的不联系我了呢。 而后,林力便厚颜无耻地准备牵起她的手,邹雨倒也不拒绝,两人便手牵手逛街。 但邹雨绝不主动说话,就算林力主动,她也仍然对他不理不睬,万般无奈时,他就不顾颜面地使出绝招唱: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 握住是你冰冷的手, 动也不动让我好难受,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 当我需要你的时候, 你却沉默不说。 如果在大街上,一群人会盯着他们看,往往不等唱完就奏效,邹雨会说,你特么真是人才,不嫌丢人啊?真是的。 小妮子看来还是容易知足的,就算发生何等惊天动地的事,只要林力唱,她就会原谅他,不再生气。 林力决定,把自己埋在阳光里。 这其实是很艰难的决定,因为他总感觉自己深陷阴霾,甚至内心满是灰暗。这实在让他心惊胆战,怎么说曾经风度翩翩少年郎,怎可如此郁郁寡欢? 为了尽快把自己埋在阳光里,除了工作日每天晒太阳,他还会坐在乡政府院内的旗杆下发呆、冥想,吴辰闲来无事时也会陪他,俩人便买好可乐,坐在看台上抽烟、谈人生、谈理想。 其实就是吹牛。 安心毕竟是“领导层”,如此掉价的操作是干不出来的,可又对林力不放心,这才“聘请”吴辰充当专家。 更何况,安心的“套话”林力已经习以为常、充耳不闻了。 吴辰会问,你和你家现在这位到底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林力摇头,说,好像还没有,可能觉得不得劲,他又补充,牵手算不算? 吴辰会一直叹息,一口气吸掉很多烟,问,你是不是真有问题? 说实话,林力已经被搞得认为自己真有问题了,只有一个人时,他才会坦白,他没有问题,显然没有,只是真的一直有病,心病。 林力对吴辰说,好吧,我还是不敢投入太多,毕竟已经上过一次当、吃过一次亏了。同时狠狠吸烟,呛得自己直流眼泪。 吴辰说,就因为吃过亏才不能再吃亏啊。 “那我到底怎么办啊?” “只有一条路。” “什么?” “跟邹雨分手,越快越好。” 林力还想说些什么,几次开口都找不出合适的词句。烟已燃尽,浮云万里。 “我知道你做不到,对,我也做不到,但如果我是你,嘿嘿……”吴辰把烟头在地上踩了很久,露出如安心一般狡黠的笑。 “我靠,你们都是畜生啊。” “什么跟什么啊,你以为吃亏真的是福?别傻了,凭什么女孩子就可以无条件的高高在上?”他又补充,你可以在心里抱有一万种幻想,现实里,一定不能唯唯诺诺,女孩子最不喜欢这样掉价的男生。 吴辰的话让林力醍醐灌顶、瞬间清醒,回想过去发生的种种,哪怕与夏云的苦苦纠缠,原因大抵也是如此。 是否真的如流言那般,男生越是珍惜女生就会越快失去她? 最要命的,林力的“珍惜”方式便是无限放低姿态、降低底线,呃,想来都让人害怕。 第149章 酒后是否吐真言 对吴辰的种种论断,林力不敢武断决策,他仍旧保持着每天不少于两次的电话“骚扰”,有时不过瘾,还将频率再次增加,结果便是,邹雨极不耐烦,“我很忙的好不?谁像你这样整天游手好闲?” 林力不敢反驳。除了感到如此论断实事求是,还在于邹雨的淫威,“好像真是,我的确游手好闲。”他自言自语。 事实证明,邹雨一定真的在忙,因为在表示自己“很忙”的一周后,她居然请了长长的假期,专程赶来看林力。 作为回应,林力受宠若惊,却也无所适从,他同安心讲:“糟了,她要来了,怎么办?” “谁?” “明知故问。” 林力明白,他的“狗窝”是无法“待客”的,为了解决窘境,安心在得到消息的头一天便主动“撤离战场”,以示友好。 “注意点影响,别太夸张,卫生得打扫干净。” 林力感恩戴德,“放心,这个我还是明白的。” 惶惶不可终日的一周,对林力实在算作煎熬,他问,“你没有开玩笑吧?” “你觉得我像开玩笑吗?” 周天,邹雨如期而至,但却并非孤身一人,在林力准备帮她拎过随身行李时,她才忽然给他介绍:林力,这是我弟弟。 林力并没有问他姓名,只是礼貌性地说:“你好,我叫林力。” 他便也只是微微一笑作为应答。等一切安顿好后,仨人信步在县城乱逛,走累了就停,无聊了又走。但无论如何走走停停,他们都只是自顾自地走,并没多少交流,准确地说,应该是不约而同地缄默不言。后来还是邹雨提议:听说芷若也在这里上班,叫她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林力举双手赞成,至于这个被称为芷若的姑娘,他们算得上同学,又是邹雨的闺蜜,只是时至今日,林力仍然疑惑,她为何被称为“芷若”?想必定是被无忌抛弃,而后练就一身武艺,造化极高、心狠手辣之辈了。 最要命的,人家刚参加工作就在县里,自己却费劲周折还窝在乡村,天差地别的落差,着实令人担忧将要发生的“大事”。 这时他便后怕,邹雨不光喊来弟弟还招来江湖杀手,如不谨慎小心,怕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林力便想找些后援,通讯录从头翻到尾能接电话的已是凤毛麟角,敢赴如此险境者一人没有,他才知道,这下怕是茕茕孑立了。 他想到唐超忠,电话将要拨通时还是挂断了,“算了,不能给人家添麻烦,更不能让他看笑话。” 邹雨说,你干嘛呢,一直打电话。 林力只得横下一条心:临场发挥!希冀着上苍庇佑,面对邹雨时的怯懦展露无疑。 邹雨问,芷若都要来,你真不叫人吗? 他坦白:“根本没人愿意理我,所以才打了那么些电话。”说完心底一阵荒凉。 她竟哈哈笑。可能在想,林力,这下你真的死定了。瞧吧,自己的地盘都无法做主,真是够没用的。 林力在邹雨姐弟再三的无所谓中选了个吃饭地儿,又跟芷若同学征求完意见,这时天色已然不早,正是吃饭的时候。 当然,朗夏县原本可供选择的“饭店”便屈指可数,虽然两年多发展不小,仍旧少的可怜。 仨人来到约定的吃饭地点,芷若倒是积极,竟先于他们到达。大概林力选的地方离她所在单位太近,或者他瞎猫碰上死耗子恰巧选到了她常去的地方。 她远远冲他们招手,还要喊,这儿,这儿。 林力一定遇到了假芷若,或者金庸先生笔下的芷若是冒牌货,否则怎会在远远看到她时莫名喜感,甚至有些小开心。思来想去,一切似乎只好归咎于一路无语,这实在是憋死人的节奏,事实上,仅有的几句话还是同几个不算熟识的县里“领导”讲的。 他说:“小伙子,我记得你,查古的?刚毕业不久吧!” 林力答:“嗯。” 他问:“他俩也是咱们县里的吗?” 林力说:“不是。” 同时远远冲芷若招手,示意她不要喊了,他们已近在咫尺。 邹雨这才说:“我喊她来没错吧?” “嗯,嗯。”林力狠狠点头。 这真的是假芷若,因为除了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唠嗑,看不出丝毫杀气,甚至让人觉得特别,特别之处在于,她似乎对世上的所有事物都感兴趣,也能从任何悲情的东西中找出乐趣,譬如,一直萦绕在林力和邹雨之间的“距离”问题。 呃,拉萨到县城的距离如果也算问题,世上因“距离”问题分开的伴侣不知几何? 但其实,所谓的“距离”问题邹雨从未言及。 邹雨说,难道不是吗,要是我和他能在一起上班,那该多好啊,最好是他能来拉萨,可惜现在我们实在隔得太远,而且,他还不思进取。 “你们这算什么呢,只要真想在一起,这点距离算什么啊!至于努力,什么叫努力呢?”芷若对这个问题似乎看得极淡,可转念想,的确是这回事,问题仍然在于他们是否真的想要好好在一起。 其实,这才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更直白地说,邹雨愿不愿意跟林力一直走下去,真的走进爱情坟墓。 要是早已下定决心,怎会选择无情地抛弃林力。 这个问题,一直是他萦绕在心头的“要命事”。 “你看,人家邹雨都带着弟弟专门来看你了,还有什么问题呢?”见林力默不作声,芷若接着说。 “吃饭吧。”他故意岔开话题,但他才是弱者,那个需要被同情的“可怜人”啊! 再次踏上街市时早已华灯全上,朗夏的夜景一片冷艳,楚楚动人。 四人分隔百步,邹雨一直低着头。芷若看见林力也无精打采,才又故意摆出鬼脸,冲他喊,你走你的,我们说会话。 这下他只好自顾自地走,不能放慢脚步也找不到加快步伐的理由,好在这条街道足够“悠长”,四人一前一中两后晃晃悠悠地继续跋涉,直到夜色突兀,人迹稀少,才不得不再次相聚,讨论如何取舍。 “要不我们去唱歌吧,反正今天是周末,又难得遇上,权当为我们已经结束的青春做个祭奠如何?”芷若为何如此凄凉地提议一醉方休,林力不得而知。 许是应了那句:酒后吐真言吧! 再看邹雨,她依旧面无表情,准确地说,满面悲伤。她甚至不愿说一句话,一个字。 “嗯,看你们吧。” 芷若很快订好包间,路不长,三五分钟便到。直白地说,除了以前独自把自己灌醉,最近的一次怕是跟邹雨去酒吧了,可仔细算算,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如今的林力,酒量是否见长呢? 也罢,就当真的为逝去的荒唐再次祭奠吧。“酒伴成久伴,酒干尚买否,酒干当买咯!” 这是个装扮还算雅致的小包间,在朗夏,已经算不错了。看到四人,服务员礼貌性地问要不要饮料。至于酒水,在林力说出半打的时候,她似乎颇为不屑,只是这写在脸上的东西并没有被她变成文字说出来。 林力已经预知其余三人想要同他割席断义、划清界限,因为在服务员送来半打酒和三杯饮料后,他们几乎不由分说便各自选了一杯,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这着实尴尬,他能做的,一定只有喝酒,大杯大杯地喝。 想当年,浮云远逝;看今朝,扶晕近至。 林力清楚,不用多久,他一定晕头转向,对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时他才幡然醒悟,明白这所谓的唱歌根本就是鸿门宴,何况自己打小五音不全,就算酒量再好,几杯下肚,脑子总是缺氧的。 他们的套路是:不唱歌可以,他们唱完一首,林力便独饮一杯。 这样的结果,不用多久他就神魂颠倒。须知,这一杯可是半瓶酒呢! 想到这些,在如此提议时,林力赶忙说:“这样太夸张吧,等下我喝醉了谁埋单呢?” “别怕,我们aa制,你尽管喝,明天醒了慢慢算。”芷若这么说,林力又瞬间找不到北,倒不是真的埋单归谁,单就这句话,就足以让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明天还要上班呢,何况今晚不回乡里,难不成在县城露宿街头吗?” “上班可以请假嘛,就说女朋友来了,领导会同意的,至于住宿,放心,我们是不会睡大街的。” 林力无言以对。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稀里糊涂了,某个时间点,他把自己关在卫生间,告诫自己:“林力,真不能再喝了,你已经醉了,再喝下去要出事的!”于是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他故意少喝,或者借故频繁上厕所,目的是把没有下咽的酒吐出去。可能这伎俩实在不够高明,后来他们索性挨个跟他喝,或者干脆三个一齐上。这样的结果可想而知,不久后,当他再把自己锁在卫生间时,告诉自己的完全是另外的话:“林力,这才喝多少,不就是喝酒嘛,怕啥,我还不信真能把自己喝醉!”所以,当他摇摇晃晃地继续端起酒杯时,便再也没有半点克制力。 可能酒后诗兴大发,或者干脆觉得悲惨是种荣耀,林力毫无顾忌,甚至咬牙切齿地说,今天,我要透漏给你们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他们干脆关低音乐,看样子已经做好了听他哭诉的准备,准确说,应该是人人皆有的看热闹的准备。只是少了爆米花的陪衬,本该精彩的故事竟显得冗长。 恐怕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喝着饮料伴着歌,听一个人讲他所谓的悲惨故事了,或者对于说者,这也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尤其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 可是,谁会没有悲惨的事呢?作为悲惨的人,林力所理解的幸福只是几个愿意听他絮叨,并且不厌其烦听他絮叨的人,陪他说别人的坏。他深深理解几人在背后说某人坏话的酣畅淋漓的快感,但眼下,他一定搞错了。 “秘密就是我真的很惨,你们都知道,我已经被她甩过一次了。” 接下来可想而知,林力对此事大放厥词,声泪俱下,似乎天塌下来了,而且仅只砸到他一人,他才是世上个子最高的人。 天呐,不曾发现,林力竟有做演员的天赋,哪怕所有观众并不愿看他表演。因为在几乎失控前,芷若曾不止一次地开导:“她已经知错了,这都专门来看你了,都过去了,你得往前看。” 后来林力明白,芷若一定是想说:“你神经病吧,在邹雨面前这么丢人现眼,重点是,你声泪俱下地在说邹雨的不好啊,就算邹雨多么豁达、多么通情达理,倒是好歹说说她的好吧。” 只是自始至终,林力对邹雨的好只字未提,跟她压根不存在一样。说来也怪,既然邹雨如此对他,不是该被不齿、被厌弃、被冠以种种骂名么?被无情厌弃吗? 当着本人的面说别人的不好,这怪象实在无法用科学解释。 一定是邹雨早早就有准备,似乎听到的一切都在情理当中,她甚至没有半点懊恼。就算在林力神经大条地建议所有人一起举杯时,她依然给他面子,优雅地端起酒杯,关心地说,少喝点。 没错,她跟他一样,端起的是酒,大大的满满的酒杯。她甚至提议俩人一起唱歌,唱《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 林力真的醉了,因为后来发生了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已经如此不堪的他,还要顾及什么呢? 嗨,实际上,他早已无所顾忌了,而且在说完那些不明所以的话后,他并非毫不知情,更非头脑短路。 “总要说出来的,喝酒是最好的途径。”他躲在卫生间,一面吐槽一面吐。 谁让哲人们总结的“酒后吐真言”呢?旁的不说,酒后壮胆是必然的,更是肯定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撕破脸的事就不要做了,话已至此,还要如何呢? 第150章 碰不碎的慈悲心 再次醒来时,林力依然头晕眼花,只是对昨晚喝酒感到后怕,倒不是怕酒会伤身,而是酒后的话是否会伤到别人。 简单洗漱后,他还是一身酒气,好在算是恢复理智,也足够清醒,碰上邹雨的第一句话,他说:“昨晚确实喝多了。” 她点头表示肯定。 “今天打算干什么呢?” 芷若从房间蹿出来,盯着林力看,说,你没事吧? 他微笑表示肯定,可能昨晚喝酒断片后发生的事着实让她“刮目相看”。 “怎么的,昨晚我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吗?”林力一脸无辜。 “那倒没有,只是说了些不着调的话,嚷着什么酒干倘买否之类,请问,你那么喜欢喝酒吗?” “哦,看来真是喝多了。”他自言自语。 这点毋庸置疑,因为现在除了满身酒气,他的胃时不时还要翻江倒海一番,这滋味,用林力常说的话:岂一个酸爽了得。 这当儿大家已经梳洗完毕做好集合的准备了,其实他们应该都在等林力,接下来的事,大抵是继续商量今天日程,或者简单地说,该干点什么。 芷若开头:“我可只请了一天假,明天要上班了,你们还有什么安排需要我参与赶紧说,这年头,请个假可是能要人命的。” “嗯,那看你们。”林力把目光转向邹雨,希望她能说点什么。 邹雨又把目光转向她弟,可能不愿冷场,他便说:“昨晚都喝多了,我们找个地方喝点茶吧。” 林力看向芷若,对县里是否有雅致的“茶馆”表示怀疑,芷若到底是县直部门的人,对县城更为熟悉,按照惯例,他们在附近定了地点,其实主要是经济实惠,符合大众消费。芷若他俩这次倒是故意让开距离,大概是想留出时间空间给林力和邹雨,怎么说,邹雨专程前来探望,就算林力铁石心肠、心知肚明,她也一定须要说明某些东西。 她说,林力,你还真是个混蛋,我怎么才发现。 对这样的评价,林力不做半点辩解,而是默默承认,就算不是昨晚酒后失态地说出那些扯淡的屁话,打心底,他也认为自己实在是个不可救药的混蛋,尤其在对待邹雨的问题上。 半晌无语,邹雨问,怎么的,我说错了,还是你压根不想承认? “没有,只是你居然现在才知道。” “现在不晚,这就够了。” 不一会儿四人就蹿到了目的地,看来还是距离太近。 芷若问,你们怎么一路都不说话啊,真是够闷的。 这算个偏僻去处,并没有多少顾客青睐。就连老板,似乎也习惯了没有客人的日子,见他们风尘仆仆,竟无动于衷,连招呼也没有。 不过对这些生活在底层刚刚解决温饱的人来说,就算老板不理不睬,也总能自己动手,主观能动性这时得到了充分发挥。 “老板,别的就不忙你了,可总还是倒点茶吧。” 他依然不紧不慢,半天才送来四杯茶。只是说,我家里还有书,你们要想看,可以自己去拿,走时记着还就行。 这倒着实让他们对老板态度发生了极大转变,甚至缓和了尴尬。听到有书,就算平日极其厌恶,林力还是装模作样地问:“老板,真的可以自己随便拿吗?” “嗯。”他用重重的喉音回答。 林力便一头扎进那些书里,真没想到,老板该是个文艺人士,藏着这许多书,左挑右拣随后还是胡乱拿起一本,对芷若说,看不出来,这还真是个好地方。 “得了,你跟邹雨有什么倒是好好说说啊,昨晚你是不知道她都跟我说了多少,总之就是很在乎你,可你总放不下被甩的事。” “说这些干嘛,是头猪也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在乎你,大老远跑来专程看你,你倒好,装傻卖疯习惯了是吧,要真觉得不合适,你也别耽误邹雨啊!”芷若一定觉得不够解气,她似乎还要继续说下去,林力赶忙打断。 “我当然知道了,可昨晚喝醉酒到底说了什么?” “还好意思问。”芷若白了他一眼。 “嗯,这样是挺对不起邹雨,但我真的没有做好放下心中芥蒂的准备,何况就算我愿意,邹雨也愿意,难道能保证所有人都愿意?” “你们俩愿意还不够?” “别装天真,你要是带个穷逼男友回家,一穷二白屌丝一枚,你父母会愿意?退一万步,哪怕你父母愿意,难道真要两人一起喝西北风?” 芷若竟被林力镇住了,一定不会想到他这样的低级动物还能如此夸夸其谈大发谬赞。于是近乎自言自语般喃喃:“好像也真是这么回事。” “我明白邹雨现在愿意对我好,也知道她不怕苦,可不能因为知道她在乎我,知道她愿意跟我受苦就真的让她饱受磨难吧,要知道,古人何其睿智,早早就告诫我们结婚要门当户对,可我现在,连门都没有,谈何户对。” 邹雨在外面轻轻喊,你们俩选好书没,茶都凉了。 “骨子里,我真的还是好人。”林力随手拿起一本书,一边对芷若说,一边走出去。 邹雨问:“你跟芷若找什么书呢,半天不见出来。” 林力坦诚,其实,我们没有找书。 “那你们干嘛呢?”邹雨故意装糊涂。 “我们在谈我们俩的事。”林力已然做好准备,倒是邹雨,被他这两个我们搞糊涂了。 “我们?我们俩?” 芷若坐下,抿了口茶,说,你们还是别卖关子了,就算心知肚明,总要说出来,凡事说破无毒。 邹雨略惊,像是平静的湖面泛起一丝涟漪,很快又平静下去。她说:“既然你们已经打开了话匣子,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是,我以前做了不对的事,但现在已经知错了,也愿意在乎你,你倒好,昨晚满脑子还是想着我的不好,我也是个女孩子,你始终这样真的合适吗?” “嗯,这些我都知道,可就像刚才对芷若说的,现在的我一无所有,就算你如何在乎我,你父母、亲戚能支持我们吗?”说完,林力刻意转头瞥向芷若,希望她帮我证实。 她点点头。 “这样的确不易,邹雨该清楚,上学时我跟前男友何等腻歪,他也的确对我好,于是刚毕业我们就见了双方父母,结果泡汤快得比泡面还快,呵呵。” “好歹你们走出那一步了,如果试都不试,怎么知道结果呢?就算最后真的不能在一起,也不该在想到这件事时追悔,不是吗?”邹雨反驳。其弟欲言又止,点头又摇头,还伴着叹息。可能为了表达清楚,才勉强加了呵呵二字。 场面一片沉寂。 茶凉前,邹雨问,想必现在够清晰了吧? 林力深深叹息,上苍如此眷顾,奈何冥顽不化。“清晰了。”这次真是斩钉截铁。 七月的一个下午,空气清新,雨意迷茫;潮湿的草叶,在草皮上和小径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明亮的蓝天有一半已被云团遮掩,深灰色的流云从西边迅速窜上中天,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这样的场景并非发生在名家的描述里,林力现在正在如此经历。 夏天终于姗姗来迟,但其实,这最多算是晚春,甚至可以嗅到万物生长的气息。雨终于没有落下来,只是整日一幅黑云压城的阴闷,直到傍晚才勉强褪去。出于当日豪情壮志和不被鄙夷的无奈,林力早早跟邹雨通过电话,也终于再次请到了“婚假”。 安心表示恭喜,“这次一定要好好把握,虽然总说你们不怎么合适,真结婚了,肯定是好事。” 打点行装后,林力特意又去学校外转悠,城外的护城河依然哗啦哗啦地流,跟初入校门时一般,不知还要缅怀些什么。入夜,将圆未圆的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地遮住月光,目之所及的田野上,仿佛笼起一片青烟,股股脱脱,置身其间,定然坠入梦境。兀自在河岸边蹲坐听水着实不是浪漫的事,除了凉风习习,便是草木沙沙,间或一两对小情侣极为不爽地抱怨林力打扰他们清幽。他能做的,便是刻意在他们耳目所及之处大声讲话,有时,只是做出通话姿势,将声音提高八度。同河水讲,同夜风扯,因为压根没有拨通电话,那其实该算自言自语吧。 他会说,嗯,老板,一万块工资太低了吧?或者,嗯,领导,去北京雾霾太大,跟钱没半毛关系。诸如此类,多么高大上的说辞!但其实,他只是刚刚毕业拿着底薪不足三千的苦力。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此恬不知耻清新脱俗的装模作样往往备受青睐。 这种体验,想必大家都曾身临其境,深有感触。 四下无人后,林力终于还是再次拨通邹雨电话,夜已如此深沉,除了偶尔翻墙外出的学生党,鬼影也不会瞥见,邹雨应该已然入睡,很久才接电话,迷迷糊糊地问:“啥事?” 林力有些懵,半晌无语,只是风竟呼地吹起,似乎伴着怒气。邹雨当然听得清晰,她问,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在外面吹风算怎么回事? 他可以想象她睡意朦胧却清醒异常的模样,只好如实交代:“我倒是想清楚了,但去你家真是没有任何准备,我怕啊。” “那就快点回去睡觉,醒了就准备好了。” 林力摁断电话,一片迷离。想起几年前类似的对话,脊梁骨瞬间发凉。 他又像孤魂野鬼般飘,拉萨的夜虽不是一片沉寂,却也同样冷清。毕竟入夜太深,除了的士呼呼呼地飞驰而过,甚至真的瞥不见人影,有时几个迷途少年东倒西歪地出现,林力便赶紧远远躲开,他们的烦心事又有谁知道呢。 那晚,他几乎没有睡眠,脑子里全是无厘头的思绪。后来,索性起床打点行装,简单的随身物品装好又拿出,取出又装好,如此周而复始,却仍迟迟不遇破晓,为了逃避倦怠,天不亮他便赶到车站,须知,九点钟车票,着实是早过头了。 一位大叔问,小伙子,几点的票? “哦,还早,林力不会傻逼兮兮地告诉他九点。” 这时,天空终于泛起鱼肚白,瞌睡虫也跟着上头,林力接二连三地打哈欠,想方设法避免在大庭广众下酣然入睡,可还是轻易被倦意打垮,打盹频率一点不次哈欠,那样子,像极了曾经连续通宵上网不得而眠的课堂岁月。 邹雨打电话,林力哈欠连连,“早起来了。” “真的假的,明明还在打哈欠,说梦话吧。” 他来了精神,提醒她,“就因为起得太早,才这般哈欠连连。” 手机显示七点一刻,车站外依然冷清,许是如此岁月养家糊口拼命赚钱才是正道,如林力这般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无聊人毕竟凤毛麟角,亦或赶巧撞见人流低潮。只是后来他才发现,所有一切都逃不过这座城市的荒凉。 这荒凉,并非荒无人烟,只是冷热闹;热闹,并非车水马龙,许是假繁华;繁华,并非高楼林立,大抵欠发达。说白了,还是穷、落后,否则怎会这般凄凄惨惨,全无生机。 这当儿,林力已没有睡意,咕咕叫的肚子提醒他犒赏自己,好在随身行李拎之即去,省了许多烦劳。 走出车站候车室,在最近的小摊对付对付,这是既经济实惠又打发时间的最佳抉择,虽然一份早餐还是贵出一块两块,这时该不去较真儿了。 邹雨再次打来电话,确认林力早在车站徘徊,才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连嘟嘟声也带着甜甜幸福。 眼下,这已不是感情与否,而是责任,对上苍不离不弃的回敬。林力在心里默念:人总是要知足的,上苍安排夏云与苏青云出现只是为邹雨打下铺垫,经历过伤痛,伤过人也被别人伤过才懂慈悲,慈悲是不会一碰即碎的。 至于邹雨,看样子,她也做好十足的准备了。 第151章 又见儿时的蓝天 只要功夫深,顽石化成金。 林力的经历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同时,只要得到手的东西,就不会被珍惜,林力还是例子。 否则怎会在对待邹雨的问题上犯纠结、装糊涂。 二人的关系在当晚升温迅速,林力去拉萨时也终于有了“落脚点”,当将要见家长时,邹雨却表示,“算了,这件事我做主,何况我爸妈已经离婚了,见谁呢?他们又不管我。” 林力不知如何应答,半晌才说,“呃,那先去我家吧,怎么样?” 邹雨略作娇羞,“嗯,可以,迟早的事嘛。” 女孩子到底都是心软的,强如邹雨这般也如此轻易地选择了放弃。 出于先前恋爱失败的教训,林力循例将家庭情况如实相告,邹雨便说,“我虽然只算半个汉族的,但实在对汉族的风俗礼仪不敢恭维,本来就穷的掉渣的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在一起,还要什么彩礼车房,往后日子不过了吗?” 林力感恩戴德,却忽然发现,天越蓝的地方越穷,就像家乡,总是万里无云,瓦蓝瓦蓝。 打记事起,家乡的父老乡亲便靠天吃饭,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只是这些年年轻人陆续进城,留下空壳一般的老龄化村落,更让蓝显得肆意猖狂,蓝有时还和酷热紧紧相连,不一会儿就可以晒干地上的水,晒得人满身是汗,亘古不变。 门前的小溪依然清澈见底,如果足够小心,还可以瞥见小鱼儿穿过水底。午后,林力会小心翼翼地站在被野草淹没大半的小径旁看鱼影、听风声、赏虫鸣。只是上次回家时正值冬季,冬天总太过萧瑟,把一切都涂上黄色,或者干脆灰色,死灰一般。 他就设想,如果可以夏天回来一定极好,不仅可以赏花、赏鱼,还可以摘花、捉鱼,像儿时一样肆无忌惮、无忧无虑。 现在,这个美丽的“设想”终于可以实现了,而且是“结伴而行”,自然分外高兴。 可惜,儿时的美好已无法复刻了,林力也已经长大了。长大,即便是再也回不去儿时;长大,即便是再也不能肆无忌惮、随心所欲;长大,即便是再也不会只想着摘花、捉鱼。 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到儿时,想到那些摘花、捉鱼的日子。 那时的天,比现在还要蓝、还要纯净。早上,母亲总会催他起床,有时还在梦中,她已经给他穿好衣服、鞋子,而且煮好早饭,虽然是他最讨厌的稀饭。为这,林力发誓一辈子不喝稀饭,一定要天天面条、顿顿吃肉,而且,他还告诫自己,一定要带母亲走出大山,去山外面看、去高空中瞅。 母亲总乐呵呵地说,有这心妈就知足了,没白疼你。 每天早上,林力都要跑四里山路去上学,有时天不亮就出发,跟小伙伴三五成群地结伴而行,放学再奔回家中吃饭,一天四次,一次四里,却乐此不疲、毫无倦意。 下午放学,他们便沿着小溪走,齐膝的溪水孕育了不知多少大自然的精灵,也带给他们无穷无尽的欢乐,每次只要看到小鱼,他们便放下书包、挽起裤管、聚精会神地布下天罗地网,直到听见某家父亲或者母亲呼唤的声音。 这时大家就埋怨,你爸喊你呢,赶紧回去! 其实大家在想,快走,走了我们也好多分几条小鱼。被喊回家的伙伴往往垂头丧气,见到父母也不说话,一路嘟着嘴,并不理大人。 这时家长们通常会说,不好好读书,看你长大干啥!只有林力父母,不管他怎样疯玩,他们从不这么说,最多父亲会说,你不看爸这辈子过得啥日子。 这让林力引以为荣,也让很多伙伴艳羡不已,他们总说,我爸妈要是也跟你爸妈这么好我肯定做梦都能开心醒。他也跟着附和,就是,你爸成天不让你玩,也没见你家多收粮食。 那时,大家比的就是谁家粮食多,不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是被人看得起、瞧得上的标准。 夏天,太阳甚至可以融化整个村落,就连看上去坚硬的石块也蒸腾着热气,树荫下,小伙伴们却在密谋着“不法勾当”,比如上山抓小鸟、下河打水仗,直到太阳偏西,才又计划抓鱼。抓鱼,似乎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勾当”。 所以林力练就了抓鱼的绝佳本领,只要让他看到、只要他有心情,总可以抓到鱼,山涧小溪鱼,无比鲜嫩、美味十足。 及至秋天,满眼金黄,野果累累,他却从来叫不上名字,只是知道哪种可以吃、哪种不能吃。有时兴致大起,一群小伙伴就把摘来吃剩的野果和小鱼煎炸在一起,你一点我一点的分,按“功劳”大小分,抓到鱼多的多吃、反之少吃。 父亲也跟着乐,你们这些娃,一天鬼点子倒是不少。 也因为父母对他“法外施恩”,不管干什么,都约在林力家,至少不怕被大人骂,不怕出乱子。 所以,就算再晒、再热,林力还是喜欢蓝天,着了魔似地喜欢。 再次踏上故土,父亲已是风烛残年之人,这年逾花甲的人比道旁的树木还要苍老。啊,岁月总是这么无情,它藏不住秘密,把什么都镌刻在人的脸上。 听说儿子带女友回家,二老分外高兴,因为电话里,儿子把“未来媳妇儿”描绘的近乎完美。 “宝宝,我父母真的年纪大了。”林力同邹雨重复。 “没事儿,总有出路的。” 通村客车停靠车站时,因为人少,林力远远冲父母招手,他们正忙着在“临时售卖点”买菜。 “妈,这是邹雨。”林母看到儿子招手,忙不迭地赶了过来。 “好,真好。”母亲掩饰不了激动,只是一个劲地夸“好”。 林父买好菜,一行四人便继续赶路。七月的风,总是烈,伴着灼热。 “爸,我们准备领证了。” “好,好。”父亲跟母亲一样,连走路,都虎虎生风了,比当年进城卖豆腐还要刚强。 第152章 到底都是过来人 “醒醒,该出发了。”邹雨喊林力。 他努力摇了摇头,想起昨晚的放肆。 那时,天色已晚,在酒吧认识的大个子忽然打来电话,我们在老地方等你,好久不见了,出来聊聊吧。 “哦,不过我没钱。” 他爬起来,在得到邹雨的特许后,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化妆”,直到装扮得人模狗样,才跟着大个子,还有他的一帮小弟进了酒吧,那阵势,一点儿不比要打群架差。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们并未携带“凶器”,而是做好不醉不归的准备,照大个子的话,就是:一醉解千愁,顺道泡个妞。 他见林力的第一句话就是:说了吧,这世上没有好女人,更别说那个了,你也真是,跟什么较真不好,非得跟特么的感情刚,这下好了吧。 林力呵呵作答,有些反感,他没必要向大个子坦白,也找不出跟他上气的理由,但种莫名其妙地亲切,还是让人倍感不适。 大个子坐下,喊了不知什么,总之是来了“黄毛”,大概是酒吧的招牌要求,每个服务员都必须打扮得神经兮兮、而且一律“黄毛”。这让林力忽然想起艺术学院的学生:远看像要饭的、近看像流浪的、仔细一看,是艺术学院的。 不过,这次他特意看了很多眼,就是看不出半点艺术气息。可是,一定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几眼,林力看到了苏青阳,对,这个让他“不敢直视”、却爱他到不可救药的奇女子。 对,奇女子,一定是。 似乎,她已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手起刀落的负罪感瞬间满满,林力想要脱逃。 她已变得妖娆、嗜酒,林力对大个子说,你们玩吧,我突然有点事,失陪了,改天兄弟做东,请哥哥们好好喝。 “这怎么行?”说完大个子又冲不远处的黄发郎招手,并没有察觉到苏青阳,这个被他称为“烂女人”的“奇女子”。 林力诗意大发,在心里默念: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呃,好像情不对景!林力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喂,千万别晕,要出大事的!” 这时,大个子已经开了酒,说,来,许久不聚,先干为敬。 一帮小弟也跟着起哄,来啊,林哥,你看,大哥都给你开了,还愣着干嘛? 一饮而尽,这是林力能做的全部,就算啤酒让他涨得难受。不过,在丢掉酒瓶前,他还是下意识又瞅了苏青阳一眼,如此招摇、疯癫、神经、傻帽。 走到的,走出来的,永远不是直路,而是弯路。经历的,经历过的,永远不尽人意,却是天意。 天意如此,喜欢一个人无须什么理由,那么讨厌一个人也不必罗列出什么论据,第一眼不喜欢,往后看再多眼也无济于事,最多,如果心肠够软,会被感动。所有的分别,何须理由?如果非要加一条:不曾喜欢,天命如此。 林力的酒量还真不差,只是猛地一瓶下肚,还是有些打嗝、有些眩晕。 酒吧不知何时扩建了还是什么,总之是有了第二层、第三层,大个子告诉林力,那是专门给醉酒寻情的人们准备的“安乐窝”,说白了,就是你情我愿“深入了解”的地方,林力听得呵呵直笑,簇到大个子耳畔问:“老实交代,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孩?” 他也只是呵呵笑,一脸猥琐、恶心,伴着十足的酒味和沫子。 时间就是跑得快,尤其在一堆人一起喝酒的时候。这不,夜已深了,酒吧生意总在这时出奇地好,人声鼎沸、万人空巷的热闹。 林力起身,踉踉跄跄地朝洗手间方向走,大个子还真拿他当回事,喊小弟陪着,生怕出事。 他骂骂咧咧,老子没事,别让人跟着,尤其男人。脸上却是万恶的笑,末了补充,有人在,我害羞。 大个子只好打住,天知道林力还真是惹事去的。 没错,从卫生间出来,他就朝苏青阳走去,半点儿矜持没有地搂着同样迷糊的她,对其他人说,这女的是老子的,你们给我滚。眼里泛着血丝、甚至,夸张地说,杀气。 “兄弟,都是男人,也都喝多了,我们不介意,这样,你撒手,改明个儿,我请你喝,咋样?” 林力记不清那人的模样,只是顺势抓起眼前的酒瓶准确无误地砸在了桌子上,一地碎渣。 所以说喝醉真好,别人的污言秽语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只是林力清楚记得,苏青阳挣扎着钻出他的怀抱,说,鬼知道这流氓是谁。 后来发生的事,林力一定不怎么记得,因为两帮人差点干了起来,还好酒吧老板苦口婆心息事宁人。代价是:林力神情严肃地赔礼道歉,末了还被人吐了口水。 大个子后来说,今天怎么了?你这么冲动可不像该有的样子。 林力呵呵笑,想说你不懂,却并未开口。 一抬头,邹雨正从不远处走来,狭路相逢。 林力尴尬地不知所措,何况在大个子面前,更不想让他瞧不起。 “忘了告诉你,这是我现在的女朋友,怎么样,漂亮吧?”林力的话断断续续,却总能找准停顿点。 “这才对嘛。”可能看到邹雨脸色不善,大个子识趣地编,“弟妹吧,本来说好的十二点前结束,结果喝多了,这不,正准备给送回去呢。” 邹雨对这等小伎俩早已司空见惯,“喝酒就喝酒,规定时间干啥?都是过来人,不用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你小子真有福,摊上这么个明事理的女朋友。”大个子的话让林力清醒许多。 “对,你看我,每次喝酒都喝大,对不住了。” 安全返回后,邹雨并未生气,“你那么点酒量,往后别出去丢人了,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早点出发!” 这个美妙的夜晚,需要如何美妙的梦境才能匹配呢? 第153章 来自灵魂的解放 于是,林力自然想到了无限美好的东西,他抱紧邹雨,“亲爱的,这么些年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次日,他们坐上火车,一切与梦中何其相似!父母在听闻喜讯时迫不及待地早早在车站翘首盼望,儿时久违的蓝天也再次映入眼帘,七月的内地,骄阳似火、万木荫荫,二老见到儿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林力向父母介绍邹雨,邹雨便真的喊,“爸、妈”,改口费都没有。 林父却赶忙在衣兜里搜寻,“娃啊,爸今天忘准备了,这点钱你拿着,心意一定要收下。” 林力点头默许,邹雨便不再推辞。 从车站到家的几里山路上,林母生怕“儿媳”受热,一面拎着菜,一面撑着伞,“妈,不怕晒。”邹雨“夺”下母亲手中的伞,“我帮您打着吧!” 林力内心已经乐开花了,他为自己感到庆幸,庆幸执着带来的收益,更庆幸上帝是公平存在的,不经寒冬苦,哪得扑鼻香。 四人到家后,二老马不停蹄地准备饭菜了,林力心情好得出奇,不光空气是香的,目之所及的万物都分外可爱。 饭桌上,林母一直给邹雨夹菜,“小雨,多吃点,如果不合口,想吃啥妈给你重新做。” 林父拿出“珍藏”的酒,“今天高兴,必须得喝点儿。” 林力看向邹雨,她便直言不讳,“我也可以跟爸喝,你就别藏着掖着了。” 酒局伊始,林母“约法三章”,“喝酒就图个高兴,可别把你喝醉了,毕竟上年纪了。” 邹雨点头表示认可,“爸,你随意,我们俩陪你喝。” 林力从旁解释,“邹雨算半个藏族姑娘,酒量还可以。” “啥民族不要紧,只要你俩过得好,我们不讲究。” 邹雨举杯,“爸,我们会好好的。”说完一饮而尽,林父也同样滴酒未剩。 “都说了让你慢点,干啥呢?”林母斥责。 “娃都喝了我还能剩下?要是不小心洒了怪可惜的。” 总之,林力是最弱的,也是第一个喝趴下的。 大事初定,假期内,林力再次回味了儿时的无限美好,每天清晨,他都早早起床,除了力所能及象征性地帮父母做点家务,便是沉浸在小河小溪带来的无尽“快感”,他会带着邹雨下河摸鱼、上山瞎逛,兴致所致,还要采些花花草草,呃,主要是草吧! 但无论如何回味,回不去的年华,始终萦绕在心头,无法复刻、复制。 时日不早,正待黄昏。从门前的大山上下来,林力跟邹雨手拉手撒着欢儿徜徉在夏日的无限美丽中,高兴地跟没有长大的孩子一样。如火如荼的绿,盛开着数不尽的生机。 清风徐来,满面香,那是伴着清新河水的味道。路旁的小河湍流不息,水花拍打着间或露出的鹅卵石,洁白如玉,如丝光滑。几棵将根茎没在浅水中的老树枝叶繁茂,若非身形巨大,一点猜不出它们在这甘霖滋养下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多少岁月。 河水是极为清澈的,就算偶尔还是看见属于现代科技的问候,也无伤大雅。不远处有一座新砌石桥,一时童心性起,林力刻意拉着邹雨绕上石桥,任日头落得飞快。 黄昏于是姗姗来迟,他们仍在归途。这实在是林力与邹雨不敢设想的场景,这么些年,无论在外求学还是落脚谋生,哪里会有如此惬意的山村呢?这该是记忆里独属的故乡呵,那般妩媚、何等亲昵、万般温柔! 邹雨也选择了“放飞自我”,这种溢于言表的满足给林力极大宽慰。他们甚至没有多少话语,一路就此走走停停,把玩这目之所及的万千草木,许是真的“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然”!呵,何等亲切的自然,似他们这般羁鸟池鱼,如何才能欣赏够呢? 落日的余晖甚至已经不足抵挡黑夜,就算林力接二连三地收到母亲催促回家的电话讯息,他们依然踏月而归。 “爸,我们在外面多玩了会儿。” “都是你妈在催,非说怕小雨饿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头天还是艳阳天的时节次日便轻易“变脸”,雨水淅淅沥沥,一片雾气。窗外混合着泥土气息的空气甚至带着腥味,却异常清新,直到正午时分才渐息。在林力的一再邀请下,邹雨决定跟她一起外出品雨。这是无比童真的画面,一如林力这般出生山村的孩子,雨后外出玩耍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事啊! 俩人顺山涧小道曲折而行,天地如初开仍然混沌。在一番高谈阔论后,他们还是回归正题,邹雨说的每句话都让林力深深触动,比如如何争取在拉萨发展,如何买房子、车子等。 看样子,她对他们在一起信心满满,字里行间真情流露。林力能做的只是在她讲完一件事或者谈完一番话后点头支持,简单的“嗯、哦”均未启齿。雨再起,不止朦胧,倒是天水一色。就算对这自然的精灵何其热忱,他们还是赶忙往家奔去,林母早已翘首以盼。 她嗔怪林力,这么大雨,不早点回来。 雨再停时,他们仍旧“耐不住寂寞”,沿村路徐徐而行,许是林力透露的关于父辈如何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经历让邹雨有所触动,一番踟蹰后,她忽然要求去自家农田“参观”。 欣然应答,二人折转回身,一路不知目睹多少草木生灵,每一株、每一颗、每一个都充满灵性。蜿蜒小路再起,荡气回肠、柔肠百媚地刺激着林力这个终于“走出山村的山里人”,期间,林力讲的多少故事已随风而逝,只是在他们坐定歇息的片刻,她才这般感慨,莫不是这些山里土地不需要父母耕作么? 林力指着远处的大山说,小时候我们的必修课是抓鸟。 “我的必修课是放牛。”邹雨半开玩笑。 回家后,他们分享了许多儿时秘密,诸如抓鱼捉鸟、上山打柴、下河玩水。原来,俩人这般熟悉,不用几百年,大概不久前就是一家人吧。 第154章 西藏内地皆故乡 林力不知道邹雨做了怎样的心理准备,也不知道她如何真的喜欢上他,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他,他是傻、是呆,但他知道,她是真的做了为他牺牲一切的准备,她自己和她所有的美。 邹雨向林力坦白自己的辛酸过往。 那该是个月光明媚的夜晚。 邹雨讲,他和男友吵架了,男生也不再帅气阳光了,甚至有些颓丧,他手里的酒瓶便是证明。 “嗨,他倒算男人。”林力可以想象,男孩儿的酒瓶狠狠地砸在地上,一地碎片的声音。 “不久,他便消失,拖着摇摇晃晃的身躯。” 夜半三更,寒意袭人。 “可我没做什么坏事啊!” “呃,不会这么巧吧?”林力心惊胆战,想起与舍友们某次在通宵玩游戏时看到的场景。 “你是不是一个人蹲在路边哭了?” “嗯,嗯?”邹雨盯着林力。 你蹲在地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林力念完,邹雨就感慨,“不会吧,这你都看到了?” “可能不是你吧,就算是,又当如何呢?” 风袭来,林力慌忙抓紧女友,似乎一不小心,她便随风而逝。 那晚,邹雨还讲了很多故事,大概,世上发生的一切都是既定的。如同,没有夏云的无情、缺少苏青阳的插曲,就没有林力的幸福。 邹雨忽然哭了,睫毛溺水了。 可能她也在想,无所不能的上帝啊,你如何总要让人历经伤痛才能经历平淡? 林力同样陷入沉思,那该是去年年关时节的景象: 红红火火的年到来了,带着喜庆、伴着祥和。火红的灯笼、吉祥的对联、满眼的焰火、美味的佳肴纷至沓来,这该是儿时最向往的日子,也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岁月。村子里不知何故热闹起来,沉寂许久的舞狮、踏高跷、敲大鼓竟也隆重登场,稍微年长的五十岁汉子总是主角,挨家挨户地把喜庆送达。先是高跷表演,一队十人的年轻小伙浓妆艳抹地随心装扮,而后变着花样的走着高跷,一面还要虎虎生风地做出夸张动作,精彩时,大鼓便加快频率,号手们也吹得脖颈通红,就算深夜,满村的小孩依然追着闹着。高跷之后是舞狮表演,一头大狮子活蹦乱跳地在主家院内尽情鱼跃,主人便将事先准备的鞭炮霹雳吧啦地燃放。将尽时,狮子头还要说上一段吉利话,主人于是又将烟酒瓜果等东西顺着大口递进去,用来驱散一年的不幸和晦气。 林父早年便是狮子头,可惜上了年岁,动作不免生硬。但看着后辈们舞得精彩,也终于跟着乐呵。 但无论如何高兴,都不及现在万一。 “我们今年回来过年吧,可热闹了。” 邹雨见林力回过神,也便擦干泪痕,“当然可以,问题是你回得来吗?” “如果结婚了,头年是肯定要回来的。”林力态度鲜明、语气坚决。 姐姐们也都闻讯赶来,一大家人其乐融融,多少年不曾有过的温馨场景。 “现在爸和妈该放心了,以前天天嚷嚷着给你找对象。” 林力笑而不语,邹雨也便一脸羞涩,“姐,这么说我出现的算是时候了?” “当然了,你不知道爸妈多着急,村里像他这样的大龄青年,实在为数不多。” 就连表哥,也赶来“凑热闹”,你小子可以啊,一声不吭地找了这么个好姑娘。 “嫂子怎么惹你了,这么说话小心跪搓衣板。”林力善意提醒。 正午,小小的厨房挤满了各类“大厨”,就连林父也感叹,“多少年了家里没聚齐这么多人。” “爸,你跟我妈得把自己照顾好,我们离家远了,短时间内也回不来,一定要保重身体。”邹雨的话让林父感动,他说,“林子提到过你父母,不管咋样,大人也是没办法才做那样的选择,你们要念老人的好,人生在世几十年,不要总活在怨恨里。” 邹雨点头,“嗯,爸,我们会注意的。” 烈日炎炎的夏日,热火朝天的喜悦。林母特赦,今天让你多喝点,孩子们都齐了! 只有林力,现在很悠闲,悠闲的他想起昔日不解的话: 你要相信,这世上一定有人等你,无论她如何孤独地走在寒冷的街道上被大雨淋湿,无论是飘着小雪的清晨,还是被热浪炙烤的黄昏,她一定会穿越这世上汹涌的人群,她一一走过他们,走向你。她一定会怀着满腔的热和目光里沉甸甸的爱,走到你身边,抓紧你。她会迫不及待地走到你身边,如果她年轻,她一定会像顽劣的孩童霸占自己的玩具不肯与人分享般地拥抱他。如果她已不再年轻,她一定会像披荆斩棘归来的猎人,在你身旁燃起篝火,然后拥抱着他疲惫而放心地睡去。 是的,所有的相逢与错过都是命里早已注定的缘分。 “所以说,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他喃喃自语道。 “又发啥呆,来,等你举杯啦!”表哥“喧宾夺主”,器宇轩昂,实为难得。 “干了啊,不能养鱼。”林力毫不怯场。 农人们的幸福就是这么纯粹,林家二老已经知足了。 “现在的社会好,只要好好干,啥都是可以争取来的。”林父的总结发言发人深省。 接下来的时光里,林力与邹雨已然如胶似漆了,这实在让他精神抖擞、干劲十足,工作上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就连偶尔该有的阴郁也如雨后微阳。 他会给邹雨打电话,亲爱的,今天干了些蠢事。 她会安慰,那晚上吃点好的弥补一下吧,或者周末上拉萨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这样,有时林力犒劳自己,周末了俩人手拉手逛街、吃东西,探讨婚后柴米油盐的琐碎。 “要是能把爸妈接过来或者回内地就好了。” 骨子里,林力一定还是想要落叶归根,在那片养育自己的土地上再次茁壮成长。 “这里也是老家啊,难道你不想要我啦?” 林力反悔,“对,都是家乡,分什么彼此呢?” 第155章 吴辰也有烦心事 古人说“成家立业”,现在的林力,至少已经基本“成家”了,“立业”也初具雏形。 他返回查古后的一段日子里,除了每日沉浸在爱情的滋润里,还在工作上取得了一定进步,看来,“福无双降”未必真实。 贡嘎鸡场与续霍村牛场运行已渐入正轨,牛场已实现稳定带动就业8人,月均工资2500元,县城牛肉销售店的2名营业人员工资更是高达5000元,几户务工群众总能喜笑颜开,逢人便说,“党的政策好,村里达瓦书记好,我们一定好好干,跟着党走,就会有更美好的未来。” 至于鸡场,尼玛查果已能熟练掌握鸡苗及成年鸡各个环节的饲养要点了,产蛋率也稳定保持在50%左右,百余只产蛋鸡的成功试运营,让安心有了做大做强藏鸡产业的决心,他同林力讲,“成活率起来了,产蛋率也不低,为什么不做大做强呢?” 林力表示认可,但同时不免担忧,“试点虽然不错,但毕竟数量有限,别的不说,少量鸡粪可以还田,如果大面积推广,环保怕是过不了关。” 这一点,鸡场与牛场区别很大,因为牛粪在雪区是作为燃料的一种而长期存在的,群众在冬季往往需要采购牛粪取暖,鸡粪则不然。 “我们先以500只为限,环保应该问题不大,如果满负荷运作,当产蛋鸡达到400多只时,每天200余枚蛋,按照每枚2元算,也有近500元的收入,淘汰鸡还可以销售给县里的机关食堂,应该是可行的。” “2块钱,能卖的到吗?” “差不多,藏鸡蛋比普通鸡蛋贵。” “这个我知道。”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根据组织安排,书记刘强去县里已经定了,安心慌慌张张,“书记,你要是走了,我们的鸡还养的成吗?” 放心,据我所知,我应该是去农牧局,新书记很可能是乡长。 安心瞬间安心,“您要真去了农牧部门,我们养鸡可就放开手脚干了!” 8月初,刘强按期报道,也真的被任命为县农牧局局长,乡长同样顺利接过了书记的“接力棒”,一切并无太大波折,与此同时,一向沉稳的吴辰也接到了是否去县里上班的“征询意见函”。 那日,夕阳微偏,烈日当头,吴辰少有的纠结。 “上次唐超忠不是说让你去县里吗?怎么没下文了?”他在院中踱步,正巧遇到林力,便问。 “他说的单位不怎么想去,然后就没然后了。” “唉,我也不怎么想去,但又不能一辈子待在乡里。” “嗯,反正我是无所谓,这事得看自己怎么理解了。” 二人也不嫌阳光炽烈,索性沿乡政府门前的道路徐徐而行。 “最主要的,我已经在乡里待了三年多了,你懂的。” 林力似懂非懂,却也听出了话外音,“那你去县里一样可以解决待遇啊。” “想啥呢,去新单位至少不得干个两三年,刚去就解决待遇,你见过这种好事?何况现在只是借调,编制还在乡里。” 林力故作深沉,“确实很纠结。” “你要想去县里得抓紧,有些事宜早不宜迟。” 吴辰的话提醒了林力,作为一名公职人员,虽然明知“当官”无望,待遇却是想要享受的,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二人走出很远,道路两旁绿油油的青稞在微风的轻拂下翩翩起舞,日头虽晒,却不热,不远处若干支流汇聚而成的河流发出哗啦哗啦的水声,像极了天籁之音。 “要不干脆别去了,现在乡里人手本来就少,坚持一年,先把待遇解决了,比啥都实在。” 吴辰没有反驳,只是示意林力折返。 “就怕待在乡里也晋升无望,那就亏大了。” “安心就是例子嘛,怕啥。” “不一样,他是大家公认的,我嘛……” 林力不便妄下结论,作为行政干部,职业生涯的晋升制约因素实在太多,就算如何小心翼翼,也不见得一定会有好结果。 但吴辰的今天不正是林力的明天吗? 林力不敢想,因为他风风火火疯疯癫癫的工作作风及态度,不知已得罪了多少领导、同事。 他们返回乡政府时,安心正安安静静地值班,两只硕大的耳机让他沉浸在不知名的音乐里,“喂,安乡长,值班好好值,干啥呢!”林力喊。 安心摘下耳机,歪着脖子,“吓老子一跳,中午让值班人员回去休息了,我在这待会儿,话说你们俩不值班瞎晃悠啥呢!” “天机不可泄露。”不等吴辰开口,林力率先发话。 “切,还天机,要说吴辰有机密我还信,你有个毛的秘密。” “瞧不起人是吧?” 吴辰礼貌性地笑,“那你好好值班吧,我们回去了。” 安心又戴上了他的耳机,一点不像领导干部该有的严肃作风。 他的一头几天不曾洗的秀发,更是一撮一撮地黏在一起,十足的中年油腻大叔。 回到宿舍,吴辰的话让林力陷入沉思,是的,没有人会一辈子待在同一个乡里,既然需要在不同岗位历练,自然是越早越好。 这样的例子,不光在查古,雪区的所有地方均比比皆是,实在无需举例。 “好像上次超忠说的就是农牧局,正好是老领导,可以试试。”他忽然开窍,且马上拨通了唐超忠的电话。 “农牧局是要人吧?” “之前是这么说的。” “我说现在。” “现在还不清楚,得问问。” “没有人去吧?” “好像没有。” “那还问锤子,书记去当局长了,应该不会不近人情吧?” 挂断电话,林力开始构思如何巧妙地表达所思所想,但他明白,自己需要改变的东西很多,至于是否能被县直部门接纳,除了老领导的“特殊关怀”,最大的“阻碍”还是组织部门的“允诺”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凡事都是有化解之法的,在真正的破解之道明确前,心如止水稍安勿躁当是上上之选、明智之举。 第156章 新征程与新起点 林力思来想去,始终没有勾勒出完美的对话场景,也没有主动与刘强联系,惶惶不可终日。 但他明白,刘强绝不是“不近人情”之人。 事实上,在县农牧局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刘强便是让各科室及时梳理了关于养殖种植类的优惠政策及补贴标准,并汇编成册,印发给各乡镇,查古自然没有例外,却也没有“偏袒”。 同时,在得知单位仍有空编后,他第一时间给林力打电话,征求意见。 林力的心怦怦直跳,虽然在“吴辰事件”的刺激下对去县里十分向往,也愿意早点“脱离苦海”,可在真正接到老书记电话时,还是忐忑,要是去局里工作干不好可咋办? 最要命的,还是没有改掉自己“口嗨”的臭毛病。 “书记,我愿意去。”他还是下定决心。 “有没有车上来,有的话今天就来。” 刘强雷厉风行的作风一点没变,容不得半点拖沓。 “呃,书记,马上吗?您跟乡长说了没有。” 林力口中的“乡长”实则已经是书记了,他却因习惯没有改口。 “说了,上午把工作交接一下,要是实在没车,我让单位的师傅去接你。” 林力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半晌反应不过来,莫不是天上掉馅饼了? 他向安心说明情况,“有车去县里吗?” “这是好事啊,没车也得找车去,赶紧的,去跟书记汇报汇报,完了交接工作,回家收拾东西。” 林力照做,也简单收拾了行装。 “安哥,有车吗?” “书记怎么说的?” “书记说可以啊。” “我靠,你真是个棒槌,可以是可以让乡里车下去送你还是怎么个可以法,你倒是连带着问问啊,自己又没车。” “那还是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 林力的行李不多,事实上,他仅带了随身衣物,本就凑合的床也被他“无情抛弃”了。 拦车无果又不顾安心的耐心劝阻后,林力给刘强打电话,“书记,那麻烦您让师傅来接一下我吧,都收拾好了。” 他似乎不习惯叫“局长”,可能书记听起来亲切或者更有“官威”。 四十分钟后,一辆草绿色的车出现在查古乡政府门口,林力早已翘首以盼。 不知为何,他对乡里除了刘强、安心以外的领导感到害怕,有时“狭路相逢”,也只是礼貌性地打打招呼,并不过多交流。 可能这也是他选择去县里的重要因素之一吧。 “师傅,麻烦您了。”这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师傅”,一身健硕的体型看起来孔武有力,安全感十足。 “没有没有,局长说来接人,有啥麻烦的,一脚油门的事嘛。” 车子飞驰,林力想到吴辰,谁能料到,前些天还一起讨论“前途大事”的伙伴,现在却要“孤身奋战”,思来着实心酸。 “查古这地方太高了,待久了身体扛不住的。”司机师傅见林力有些腼腆,选择了“主动出击”。 “嗯,还好吧,现在年轻嘛。”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们这些年轻娃,现在不好好保重身体,等上年纪就该后悔了。” 头一次听藏族老前辈如此语重心长地拉家常,林力倍感温馨,转念一想,本地干部都这样感慨,自己去县里怎么说也是对的。 4200与3800,虽然差别不大,但在高原,4000是分水岭,更像分界线。 他来到新单位的第一天,除了拘束拘谨,更多的还是新奇、满足。 在此之前,司机师傅将他带到临时宿舍,“局长说现在还没有申请到房子,得现在这里将就将就。” 看着已然腾空的办公室,林力还是知足的,“挺好的,谢谢您。” 简单放好行李,他在师傅的指引下快步来到局长办公室,礼貌地敲门,也比往日“收敛”许多。 司机师傅在向刘强点头示意后,识趣地走开了。 “书记,我来了。”他还是喊不出“局长”二字。 “哦,先坐,我这边还有点事,10分钟处理完。”林力来的不是时候,刘强示意他坐下后,匆忙处理着一堆文件,看样子,县里的工作比乡里繁杂了许多。 10分钟后,刘强准时“完工”,“怎么样,还是先在办公室待着吧,其他业务科室你也不专业,怕是胜任不了。” 林力点头表示同意,刘强便带他来到了办公室,并且向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一一介绍。 “他叫林力,是我上次跟你们说的新同事,在今后的工作生活中,希望你们能互相学习、互相提高,当然,更要互相包容,尤其在工作上,初来乍到,还需要你们多指教。” 几位同事纷纷站起身来,“放心,局长,我们一定照做。” 那个下午,林力感到无比漫长,因为不善交流的性格与“出口成嗨”的习惯让他始终缄口不言,有时办公室电话响,他就浑身发抖。 “阿佳,我能做点什么你们就说,复印打印领文件之类还是会的。” “没事,今天你的任务就是先把局里每个人的电话存起来。” “嗯,好的。”他连忙拿出手机,将通讯录上的号码一一保存,末了又说,“阿佳,你们一直在农牧局工作吗?” “我叫央珍,还是叫名字吧,阿佳听起来有些老。”说完禁不住笑。 “好的,呃,我看通讯录上还有个叫尼玛卓嘎的,也是办公室一员,她是现在不在办公室吗?” 央珍再次笑,却不说话,一旁另外的同事圆场,“她就是尼玛卓嘎,也是央珍。” 林力略显尴尬,“对不起……”他的“阿佳”二字已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终于熬到下班,林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很快窜回自己的“新家”,简单收拾布置后,他给邹雨报平安,“亲爱的,我到县里上班了。” “真的啊!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正在收拾屋子呢。” “我们的距离又近了,嘿嘿。” 新的环境、新的起点、新的征程,但能否在全新的背景下做出新的改变,林力始终没底。 第157章 无心之谈酿危机 晚上,唐超忠赶来“邀功”,“上次让你来非不来,还不是来了,得感谢我。” 林力不敢“忘恩负义”,“这样吧,明天有时间叫书记一起吃个饭吧,你也知道,我不怎么会表达。” “有这么点意识也算进步了,呃,我可不是白蹭饭的。” 对唐超忠这番言辞,林力并不反感,是的,如果让他单独约领导,除了害怕不会说话,更害怕他人说闲话,如此“一举两得”的做法,林力是非常乐于接受的。 他问唐超忠,在县里要注意什么? “少说话,多做事,祸从口出。” 林力辩驳,“本来就不会说话,还不说的话,不是要变哑巴吗?” “哑巴也比瞎说话好,具体情况得自己把握。” 送走唐超忠后,林力给吴辰打电话,“怎么样,想好怎么办了吗?” 吴辰答,“你这速度可以啊,不过能走的确是好事。” “我问你呢?” “还是上去吧,待在乡里没前途的。” 林力睡意全无,听到吴辰终于“下定决心”,他刨根问底,“啥时候上来,正好多个一起散步的伙伴。” 第二天,林力如期请到了两位“恩人”,但令他奇怪的是,明明在乡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老领导在换了身份后,竟多少有些陌生,尤其在得到唐超忠指点迷津后,一种莫名其妙的“距离感”油然而生。 看来人的性格是很难转变的,林力现在正是东施效颦的初级阶段,除了没有学会他人圆滑地处理人情世故,本性纯良心智单纯的他越看越像傻帽,这不,在唐超忠与刘强的一番看似推心置腹实则冠冕堂皇的对话过后,林力终于组织了一些句子: 书记,您知道,我这人不会说话,今天就以茶代酒,敬您一杯,感谢。 说完仍跟喝酒那般一饮而尽。 怪只怪不知何人发明的那句:感情深一口闷。 “感谢的话就别提了,往后得注意收敛情绪,任何工作,尤其咱们从事的工作,情绪会坏了大事。” 林力点头如捣蒜,随即用同样“一口闷”的方式感谢唐超忠,他哪里知道,这种看似“一切都在茶里”的说法,旁人是不会买账的。 好在眼前的两位都是熟人,不会过多计较。 “书记说的话一定要当回事。”唐超忠叮嘱道。 下午上班后,林力至少可以叫出办公室三位“怎玛”的名字了,这是三人统一口径后要求他做的,“我们虽然可能比你大了点,但阿佳总给人阿姨的意思,拜托,女生嘛,都希望别人往年轻了喊。” 他依然无所事事,最多是,局长签批的文件需要传阅其他科室的,跑腿、复印无所不能。 为此,他又开始怀念在查古“养鸡”的日子,虽然不用亲力亲为,至少踏实充实。 “有什么事你们给我说就行,只要力所能及会做的,绝不推辞。”林力再次表态。 可能觉得他实在闲得发慌,央珍便说,“要实在想干活,帮忙把明天可能要开的会的简报写了吧,围绕三严三实,内容的话,主要是学习近期领导同志的重要讲话精神。” 语毕,她将部分学习内容递给林力,同时将简报模板做了说明。 “哦,对,还可以帮忙抄抄笔记,单位的学习笔记有几次漏写了。” 这样的工作林力倒是熟悉,想起当年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时的种种,他倍感亲切,简报撰写自然轻车熟路。 为了将这第一份“差事”办好,林力先是在网上搜罗了不少借鉴资料,而后根据个人对刘强的认知武断地添加了不少“金句”,比如:欲影正者端其身,欲下廉者先其身;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以此卖弄文采。 但他只看到了表象,对刘强的了解更是管中窥豹。 事实上,作为县级单位的一把手,更重视的还是实事求是,农牧部门的重点是什么?无非种植养殖相关工作,过于“高大上”的措辞,实在不必长篇累牍。 当他把初稿交给央珍审核时,“怎玛”只是夸赞连连,“看来往后我们的材料不会被县里骂了,嗯,好几句话我还看不懂呢!” 林力受宠若惊,却呆的可爱,以为别人真的被他“出众的文采”折服,“我也就这点本事,别的什么都不会。” “我们想学还学不来呢!”三人几乎异口同声,“要是没意见的话,往后单位的大型材料就由你来起草吧。” “只怕资历不够、经验不足,还是得靠你们多教啊!” “业务方面都是其他科室提供的,再说了,你负责起草,我们一起修改完善嘛。”央珍的话得到大家一致认可,林力也不推辞,“既然这样,我就先试试吧。”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已身陷“水深火热”的“无底深渊”里了。 写材料虽不一定是最棘手的艰难险阻,却一定是最苦最要命的。 这一点,年轻的林力尚未察觉。 周五,他去拉萨不用再与群众争座位了,因为单位的多数干部都有车,也不会吝啬捎上某人,邹雨早早询问,“啥时候回来呢,想吃什么?” “看你咯,什么都可以。” 好心捎他的同事于是玩笑,“小女朋友在拉萨啊?” “嗯。”林力并不多言。 “那可得小心咯,人家市里上班的都瞧不起县上的,可能的话还是早点去拉萨,否则迟早被人挖墙脚。” “不会的,我们都准备结婚了。” “这不还没结吗。” 林力感到害怕,这么说,他至少该有危机意识了? 来到拉萨,见到女友,他不吐不快,“差点忘了大事了?” “什么事?” “咱俩到底什么时候领证呢?” “干嘛突然问这个?” 林力感到内心一阵发凉,“你不会不愿意嫁给我了吧?” 邹雨愣了一会儿,摸了摸林力额头,“你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呢?” 看来,同事好心的无意提醒已经让林力精神错乱了。 “先吃饭吧。”他说。 第158章 不合时宜的礼物 那顿饭吃得很不顺心,林力心头一直萦绕着某种不祥预感,邹雨则表示难以理解,“我又没惹你,刚回拉萨就发神经。”她说。 “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们这些乡里的?”林力想说县里,终究没有勇气。 “我啥时候说这话了?别血口喷人。” 眼见冲突一触即发,林力还是本着“绅士”做法,努力平复心情,“算了,反正看不起我的人多了。” 邹雨扔下筷子,“喜欢被人瞧不起是吧,早点说啊,我又不是非要瞧得起你。” 林力于是验证了内心的猜测,看来,同事所言非虚,拉萨市区的的确瞧不起基层的。 不欢而散后,林力给久未联系的舍友多吉打电话,“狗东西,出来玩会吧,我在拉萨。” “我们不是已经断绝关系了吗?” 林力一脸惊愕,多吉就说,“还是这老样子,开不起玩笑,一点没变。” “把芙蓉叫上,我现在玩游戏可厉害了。” 三人在网吧门前集合,芙蓉少有地激动,“你小子现在已经是有妇之夫了,还敢出来玩游戏,怎么的,吵架啦?” 他还真是消息灵通,洞若观火。 “我对他这方面的事不关心,但今天说好,要是还坑人,往后玩游戏别喊我。” 三人连坐开黑,扬言“厉害”的林力仍旧选择非主流,“你特么真是够了,好好玩不行吗,非得让人骂你。”多吉依旧言辞犀利,毫不留情。 林力愤怒地回他,要不是帮你打野怪,老子上线能晚吗?能比别人升级迟?能被单杀吗? 芙蓉见情形不对,连忙从中调解,“打个游戏嘛,你俩至于这么较真儿?” 听人劝,吃饱饭。林力虽有怨气,想到与多吉刚“和解”,也便只能忍气吞声了。 但因无处发泄,他把所有精力集中在游戏里的对线发育上,以致开团时,作为上单的他,又肉又有输出,惊艳旁人。 须知,半肉半输出的寒冰射手,如果发挥不出作用,挨骂是必然的。 “这就对了嘛,看来还是有进步的。”芙蓉忍不住夸赞,多吉都纳闷,“早这样多好,还是欠骂。” 在此期间,邹雨曾数次打来电话,林力不为所动,可当一条不和谐的短信发来时,他还是忍不住将手机扔出很远,吓了多吉一跳,“吃炸药了?” “我又没针对你。”林力轻哼。 “这么些年,干啥啊!永远长不大吗?”多吉点燃一支烟,游戏已结束了。 “走吧,还玩什么游戏,看不出来这小子今天有问题吗?喝两杯去。”芙蓉摘掉耳机,拍了拍多吉肩膀,同时拉了拉林力。 “真去啊!这货都那样了,万一喝多了闹事咋办?” “瞧你这点出息,咱俩警察叔叔还控制不住他?那真是吃白饭了。” 但他们错误地低估了林力的能量,更严重误判了形势。 因为,距离网吧最近的地点,正是林力熟悉的酒吧。 “怎么个喝法?”林力问。 “你是乡下来的,你说了算,我们俩负责买单。” “谁说我是乡下的,我特么现在是县里的好不?”林力义愤填膺,似乎在听到“乡下”两个字时,内心的一团怒火瞬间便能引燃。 多吉二人不明真相,只是觉得林力终究“高升”了,不免跟着高兴。 “你这狗东西,这么好的事不早说。” “就是,还去什么网吧,该好好庆祝一番的。” 酒吧工作人员送来酒,三人举杯,“看来我们错了,你并非一点没有改变,只是学会装深沉了。” “啥意思?” “有事都不说了。” 红红绿绿的光摇曳在花花绿绿的世界里,林力稍稍留神,又看到了苏青阳。 “所以我上辈子到底是刨了谁家的祖坟还是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林力莫名其妙的话让多吉二人摸不着头脑,“又咋了?不是刚还好好的吗?” “你们瞧!”林力指向不远处。 “唉,真是孽缘难了。”芙蓉端起酒杯自饮自斟,完全无视他人。 多吉也摇头,“早让你别瞎搞,看到了吧,报应就是这么快。” “要不我们换地方吧,我请客。”林力咬牙切齿,可转念想,自己才是坏事做尽的黄世仁啊! 苏青阳这个受尽苦难的“白毛女”如何成为今日的“放荡女”,一时实在难以言明。 “嗯,那就换地方吧,不行去找家ktv,虽然不会唱歌,至少吹牛没人打扰。”多吉起身将余下的酒喝干,准备结账。 “我来定包间。”芙蓉“见风使舵”。 三人刚欲逃走,苏青阳却笑吟吟地走来,“林力啊,最近还好吧?”她将酒杯放在林力的酒杯旁,断了所有后路。 逃跑无望后,多吉便叹息,“那你们单独聊会吧。”临走前拉走芙蓉。 “呃,还好,你呢?”林力故作镇定。 “不好,一点都不好。”苏青阳依旧笑,“都是拜你所赐。”她没有丝毫掩饰。 林力想说对不起,可能觉得苍白,又说,“你是对我好,可现在毕竟已经分手了,你得向前看。” “对啊,我是向钱看,现在多好,你瞧,来这里的哪个不比你有钱?穷屌丝。” 芙蓉与多吉久久不见回转,林力想打电话,刚掏出来,就被苏青阳拦下了。 “我不是来缠你的,更不是耍无赖的,相反,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林力更加惧怕,“礼物?算了吧,这样不合适。” 他还想说点什么,一记重重的耳光迎面而来,清脆、响亮。 多吉二人迅速赶来,以为他们又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不欲人知的“秘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他问。 “滚!我们俩的事跟你们有毛关系?” 芙蓉以警察叔叔的身份劝告,“你们要是寻衅滋事,可就跟我们有关了。” 林力擦了擦嘴角的血丝,“以前还觉得亏欠你,现在礼物收了,总该一笔勾销了吧?” “你会遭报应的。” 芙蓉问,“礼物?拜托,你还敢收人家礼物,难怪她抽你。” 多吉瞪芙蓉,“你这智商是怎么当上警察的?” 所有的“礼物”都是合理的,耳光自然不能例外。 第159章 拉黑删除两不误 人都是要面子的,但在“坏事做绝”的情况下,所有的礼仪都会变得粗暴简单,林力现在是鉴证者、经历者。 三人走出酒吧,林力兴致全无,“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自己走走。” 芙蓉深表担忧,“你现在这样子可不行,我们放心不下。” “没事。”林力嗓音低沉、厚重。 现在,他感觉自己同时被两个女生抛弃了,苏青阳果断决绝,邹雨不留退路,这种“双重打击”让他浑身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力气,就连走路,也似踏足仙境,轻、浮、晃。 他不断给邹雨打电话,得到的只是无尽的对方正忙的声音。 显然,他已经进入黑名单了。 多吉喊,“既然打不通就先别打了,去喝酒吧,我已经订好包间了。” 芙蓉跟着附和,“走啦,磨叽啥呢,像个爷们不行吗?” 林力是没有底线的,架不住旁人的劝导,在多吉二人一番“甜言蜜语”后很快就沦陷了,“那还得是你俩付钱。” “抠抠搜搜的样子。” 三人于是很快打车来到预定地点,在喊了一打酒后,芙蓉率先“放飞自我”,因为除了多吉外,他与林力几乎是“先天残疾”,除了五音不全,嗓门还贼高,尤其在酒精的刺激下,更亢奋。 “接下来,我给大家唱一首我的拿手歌。” 多吉摆摆手,声音小点,别吓着隔壁的人了。 芙蓉不以为然,他的《我的好兄弟》头一句便似鬼哭狼嚎,吓煞旁人。 高潮时,还不忘深情款款地望着林力,同时怂恿他拿起话筒伴唱。 多吉则稳如泰山,在林力端起酒杯时陪他喝,仍旧不忘碎碎念,“差不多得了,都是‘老革命’了,总在感情上纠结啥?合适就结婚,不合适就分手,多简单。” 林力难得稳重,“是啊,我也想早点脱离苦海,可该怎么办呢?” 芙蓉要人命的歌终于吼完了,多吉便让他随机放点音乐。 “你们俩到底什么情况,怎么一直不谈恋爱啊?” 林力的话逗笑了多吉,惊呆了芙蓉,“谈恋爱?这年头谁还谈?”他们几乎表达一致。 “不,难道你们想孤独终老啊?” “当然不是了,缘分这东西不是追求就能得来的。” 三人碰杯,觥筹交错,眼花缭乱。 第二天,林力从不知名旅馆醒来,他第一时间拨打邹雨电话,依旧无人应答。 哦,不是无人应答,仍是“在忙”。 多吉和芙蓉已经不知所踪了,一种无依无靠的孤独感瞬间袭来,阳光透过纱窗洒在房间里,带不来半点温暖。 “要是真又被分手了怎么办?”林力哆哆嗦嗦,心情低落。 酒是不能解愁的,就算偶尔可以,也只是徒增来日的更多苦恼罢了。 他面无血色地站在镜子前,“先回县里吧,至少有归属感。” 电话响起,他以为是邹雨打来的,可当“多吉次仁”几个字符跳动时,本不打算接听的他还是本着礼貌瓮声瓮气地说,“咋了?” “没事吧昨晚。” “能有啥事,好着呢。” “那就好。” 林力努力地回想,只记得原本计划的半打酒喝完后又喊了一件,而后便是一瓶一瓶地吹,直到断片、不省人事。 芙蓉同样打开问候电话,“房间还有押金,走前别忘了退。” 返回朗夏县,林力浑身乏力,刚到宿舍便倒头就睡,把自己埋在被窝里,泪腺不争气地失控,“嗨,有什么嘛,一巴掌又不是挨不起,呵,拉黑就拉黑嘛,又不是没有被拉黑过。” 唐超忠敲门,“在的话开下门,给你打电话也没回应,书记喊吃饭呢。” 林力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未接电话的确不少。 他打算装睡,或者装不在家,门外的敲门声却经久不息。 “等下等下,催命呢,来了。” “我刚看到你回来了才喊,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刘强已经在院子里等候了,不出意外的话,唐超忠并未骗林力。 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女生是每月来亲戚时,男生同样,每月总有那么几天不在状态。 林力不是例外,甚至每月总有二十多天状态堪忧。 “小林,周一记得提醒我去趟查古,看看安心的鸡还有达瓦的牛。”刘强没有察觉到林力波动的情绪,因为唐超忠不合时宜地挡住了林力的脸。 “嗯,好的,书记。” “对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上次你付的钱,这次该我了。”刘强边走边问。 “随便,都可以。”林力并不挑食。 “小唐呢?” “我是蹭饭的,不发表意见。”说完看着林力。 “要我说就吃碗面算了,经济实惠还快。”林力被唐超忠盯着,他便败下阵来,如实相告。 刘强没有采纳这个建议,却察觉到林力精神恍惚。 “昨晚又喝多了?” “嗯,跟大学舍友喝,没控制好量。” “少喝点,身体要紧。”刘强不愿再就林力的情绪问题发表过多言论,话说三遍淡如水,这样的简单道理,该是通俗易懂的。 林力已经“无所不能”了,因为当晚,除了没有再锲而不舍地给邹雨打电话,他还删除了她的号码,多么有男子气概啊! 如果命中注定前途多舛,如何计较都是徒劳,何必苦了自己呢。 但在删掉邹雨号码不久,一串熟悉的数字浮现在林力眼前,“接还是不接,这又是一个问题。” “呃,我已经回县里了。” “哦,那算了吧。” “不是,什么算了。” “算了就是算了啊,你已经回县里了,当然只有算了。” 林力差点被绕晕,“有话要说清楚。” “算了就是说本来打算喊你看电影,但你已经在县里了,只有下周或者下次了。” 林力瞬间满血复活,“这么说,你不生气了。” “没有,既然你不在,我只有跟拉萨的朋友去了。” “去吧去吧,我不会在意的。” 感情的负面影响很多,妙处也有不少,快速治愈伤痛、消除内心阴霾便是其主要功效之一。 第160章 牛场鸡场大不同 周一如期而至,林力没有忘记局长刘强的嘱咐。 “书记,您说要去查古,什么时候去呢?”林力来到局长办公室,提醒道。 “你给司机师傅说一声,十分钟后出发。” 林力点头,快步退出局长办公室,刘强又补充,“你也跟着一起去。” “哦。”林力答。 他们来到查古,安心正在鸡场“视察”,因为没有预先通知,一切并未提前准备,所有“原生态”展露无遗。 “刘书记,欢迎回查古。”安心似乎也习惯了喊“书记”。 “现在有多少只鸡,效益怎么样?”刘强问。 “算上八月新购进的鸡苗,大约240多只,产蛋鸡现有120只,成年公鸡20余只,鸡苗90余只,每天产蛋50至60枚。” “成本有没有算过?” “除去尼玛查果的工资及饲料等成本,效益还不明显。” “有没有征求过群众意见,愿意养鸡的有多少?” “这个还没有。” 安心简要向刘强汇报了鸡场的情况后,安排一行人等在接待室坐定,“书记,回查古了好歹吃了饭回去。” “还要去牛场看看,另外,你的鸡场有什么困难及时向我们反映,现在已近将近9月,查古的冬天不远了,该买鸡的跟乡党委报告后及时买,别等冬天来了再买,成活率很难保证。” 安心点头,“目前总体运营较好,只是因规模较小效益需要提升,另外,尼玛查果对工资也不太满意。” 对“老领导”,安心并不藏着掖着,而是坦诚相告。 “格多乡长,哦,格多书记,他不在吗?” “今天市里有领导下组调研,他去陪同了。” 刘强站起身,“那我们就先去续霍村了,牛场有段日子没去了。” 安心没有阻拦,他了解刘强的性格,做事干练、从不拖泥带水,说话更是说一不二。 “哦,小林要是不想去的话就在乡里等我们,正好看看宿舍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再检查检查。” 林力喜出望外,正好可以找吴辰吹牛。 “好的,书记,那我再回宿舍瞅瞅。” 刘强前脚走,林力后脚便喊安心,“安哥,吴辰在吗?” “在啊,你去他办公室瞧瞧。” 他索性打电话,“hello,在哪里?” 吴辰打开办公室门,“在办公室,你回乡里了?” 林力于是快步找到吴辰,“书记他们去牛场了,我在乡里等。” 吴辰关上门,正巧手头没有紧急工作,二人理所当然地唠起嗑来。 “怎么样?有什么感受?”吴辰问。 “除了人生疏些,其他还好,去拉萨也方便了许多。” 吴辰点燃烟,“这么说我也该去?” “去啊,等什么呢,上次不是说准备去吗?” “嗯,那我晚上问问,合适的话明天就去。” 林力拍了拍吴辰,“给我也来一支呗。” “你不是不抽烟吗?去县里这么快就官僚主义了?” 林力思忖一番,“高兴了整一支嘛。” 为了避嫌,更为了不耽误吴辰正常工作,林力还是回原宿舍转悠了一圈,打包了些许“杂货”,刘强却迟迟未归,“看来今天主要是来看牛场的。”林力一面思索,一面庆幸,“还好没去,去了不知道要等多久。” 下午六点,下班时间。林力已经急不可耐了,但又不能催促领导,好在安心劝阻,“着什么急,这么不想在乡里待吗?” “那得有酒才行。”林力恶心安心。 “酒当然有了,你小子敢喝吗?” 林力自然不敢,除了“避嫌”,更多的还是担心局长事情处置完毕需要立即返回。 再怎么说,他已经是“县里人”了。 “改天你到县里了我请你好好喝一顿,今天确实没胆。” 吴辰也凑过来,“县里喝酒的话可以算我一个。” “再喊上洪伟。” 七点左右,刘强终于从续霍村折返,林力已经“饥寒交迫”了,之所以如此困窘,实在是“作”的缘故。 “我还不饿,你们先吃吧。”厨师大姐的热心与乡里同事的执着并未让他“进食”。 “那去值班室待会呗。”“没事,还有太阳。” 瞧,这不是作是什么? 值得说明的是,查古的寒冷是无处不在的,太阳的作用有时并不明显,尤其在伴着呼呼大风的时候。 “走吧,那我们回县里了。”刘强同安心打完招呼,林力也摆了摆手,车子一溜烟便消失了。 “今天牛场的问题你得记录下来,并起草整改意见,以咱们单位的名义下发。” 林力听得清楚,也赶忙回复,“嗯,书记,您说。” “一是牛场卫生不够理想,牛粪处理不及时,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浪费;二是管理制度需要完善,尤其是乡、村干部管理,要严格考勤、出勤等基本制度;三是对比饲养原始数据缺失,没有达到应用效果;四是群众分红及投劳务工需要转变,不能搞平均主义;五是县域销售点精细化管理不足……” 林力手忙脚乱地记录,待局长讲完后才略带狐疑地问,“书记,达瓦书记不是工作做的很细致吗,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 “他去北京培训了,这段时间不在。” “哦。” “我们不怕出现问题,关键是出现问题如何整改,下文件的目的也不是给村里找麻烦,更要侧重如何解决,所以你起草文件一定要明确重点,措施方面要尽可能细致,要有可操作性和可执行性,不懂的地方多向单位老同志请教,当然,我也会认真审核把关。” 林力现在有些反悔,他是真该跟局长一起去牛场的。 侥幸心理作祟,以为像鸡场那样“走马观花”,这才酿成不良后果。 “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回到宿舍,林力意识到自己被坑了,坑他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想起在办公室的“豪言壮语”,所有过往都成云烟。 但同时,这也是对他最简单最直接的考验,这样的小小磨砺都扛不住,往后如何成长、成才呢? 万事都有两面性。 第161章 失而复得的糗事 果然,林力绞尽脑汁也未能拿出令人满意的材料,这时他便为自己的无知与浅薄而懊悔。 “别太急,感到压力说明你在进步,这是好事。”刘强安慰道。 林力虽明白道理,仍是感到后怕,无论清醒与否,都在思索如何完善文件内容。 手机响起,一个陌生的电话传来久违的声音。 “还记得我吗?” 林力思索无果。 “我是大成,记起来没?” 那该是初入校门时认识的隔壁宿舍的“狐朋狗友”吧。 入校头几天,天空都挂着烈日,晒得人心疼。校园不大,只是因为人少显得空旷,十七岁的天空,一片蔚蓝,一丝云都没有。唯一的主宰大概是荷尔蒙,林力想,这世上总有些奇妙的玩意儿,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十七岁的他,见到女孩子,总有股莫名冲动,总想表现点什么。当然,他并不知道,别人会骂他神经病,或者死变态。 事实上,林力是个脸皮极薄的家伙,看到女孩子都会脸红,大概因为太丑的他没见过世面,更不知道所谓爱情是什么滋味。所以他给自己任务,大一一定要找个女朋友,最好是颜值极高的女神,实在不行,只要吓不到人就可以凑合,至少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 他明白,世上等他的人必然存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反正总有这么一个人,只是,他希望她早点出现,在这或许不对的时候。谁让老师剧透,大学便是自由时代,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 林力见到的“活物”是一个看上去比更傻帽的男生。 瞬间优越感爆棚,林力不假思索地走上前去,对他说,同学,你是新生吧。 “嗯,对,呃,学长吧?” 感情这样都可以,学长能长这样?能穿这么规整?能如此不拉风?林力被眼前的哥们逗乐了,可作为受了十几年教育的他还是强忍笑颜,义正言辞地说:“你看呢?” “肯定是学长了。” 你妹啊,老子有这么老么?先前还一番喜悦的林力被这接二连三的学长叫懵了,赶忙凶相毕露地说:“我也刚来,不是什么学长。”说这话时他一直在捉摸,要是能遇到这么傻帽的“学妹”该多好。 可转念一想,可以不被淹没在人群中,林力还是得做点善事的。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叫张大成,大有所成,得知姓名后林力赶忙如此说。 虽然总口口声声说大成是他最好的兄弟,林力骨子里还只是把他当成可以让自己不至于被两三人组成的群体淹没的“侍从”。 “林力,你怎么了?半晌不说话。” 世上还真有热情多余无处释放的人,林力都如此对他不屑一顾,这家伙还主动跟他说话,真是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 “没事,我在想待会干什么。” 林力绝对是人性本恶的支持者,作为屌丝丑男的他看到长得人模狗样的男生就诅咒,诅咒他赶紧破相;看到长得比他吓人的男生就窃喜,窃喜着有人垫底。有时还不忘思索进化论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什么同样是进化论的验证者,结果却天差地别、天上人间。 要知道,这可是拼颜值的时代呵!当然,拼爹也是可以的。 思索无果后,他便下决心继续好好读书。颜值为负、拼不起爹的林力听说了江湖失传已久的独门武功“知识”,据说可以让人在颜值、财富相当落后时迅速成为某行业顶尖高手,闻之便有活血化瘀、振奋人心的功效。 当然,他的初衷还是雷打不动,目标也是明确清晰的。这初衷,毫无疑问,尽早谈恋爱;目标,毋庸置疑,尽可能跟美女谈。 站在宿舍,林力总能瞥见一对对情侣躲在树荫下亲昵,也可以看见一群人翻墙而去。墙的那头,有网吧、旅馆,还有被俗称“贫民窟”的学生聚居地。 大概这就是他几天内看到的景象,当然,学校不大,学院的教学楼甚至有些沧桑,让人心慌、凄凉。 一回头,他又看见大成,满脸善意的笑,却让人不自在。 “你去哪儿了?” “本来想喊你一起吃饭,看你好像不高兴,我就自己先去了。”说完大成递过一盒饭,还是笑。 “哦,谢谢,谢谢……”林力一连说了不知多少谢谢,才感觉脸发烫、头发麻。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随便打了份。” 阳光已经有些烈,跟初入校门时的感觉一样,只是现在的林力多了几许羞愧,无以名状的羞愧。 见他半天不动,大成接着说,要不想吃就算了,一如既往地笑。 林力是个活在梦里的人,天真地以为自己在做梦,对他说话的不是大成,而是美丽的天使,可爱的萌妹子。 所以他赶忙拿起筷子,三下五除二便将盒饭消灭,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一副品尽人间珍馐的样子。 大成仍然笑,哈哈地笑,林力这才从梦中醒来,一脸尴尬。 “看来你是真饿了,要不我们再去吃点?” 林力心里恨恨地骂,这才刚认识就被你见到这般糗样,往后还怎么在禽兽界混迹?要不是总白日做梦、想入非非,怎会这般丢人现眼?完了还要再去吃饭? “不!”他斩钉截铁地说。 恰巧又有舍友推门而入,大概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他一直盯着林力看,足有好几秒。悄无声息地放下行李的他顾不得收拾床铺便扬长而去,临走,仍不忘回头多看几眼。 “我脸上长花了么?他总这么看几个意思?”舍友刚走林力就来了精神,赶忙问大成。 “没有花,倒是有几粒米。” 难怪大成和这不知名的舍友如此这般。林力想,趁为时未晚,一定要灭了他俩,以绝后患。 “你确定没有开玩笑?”心中竟无故窜出一股怒火,林力表情严肃,面有愠色地问。 大成点点头,有些怯怯地咕哝道:“没有。” 第162章 原神的强大动力 林力突然发现大成肯定是隐于市的绝顶高手,因为在经历了“被甩”的人间惨剧后,他真的跟没事儿人一样,入校感想堪称妙笔生花、字字珠玑,句句让人叫绝。 可在结尾,他却不知从何处“偷”来如此一段文字,让人不禁刮目相待。 结束一件事或一份感情,有时比开始要难,我能理解日久生情和恋恋不舍,但我不解的是:为什么明明知道错了,还不去改。不是你的,为什么还不放弃?知错就改,是一个人有力量,有决心的标志,更是一个人有希望,有成就的根本。其实生活很简单,东西丢了,找一下,实在找不到,就忘了它,去找下一个。摔倒了,爬起来,拍拍灰尘,继续赶路。不能尽快结束,就不能尽快开始;不能很好结束,就不能很好开始。 大成回到座位上,林力赶忙给他再次鼓掌,他却说,别忙,都是抄来的。 好吧,可就冲这份淡定,他也该给大成一百个赞,于是林力小声嘀咕:“咱学院文艺青年的桂冠非你莫属,你是没看到刚才那些女人们的闪闪泪花。” “长得丑就要多读书,不然将来靠什么忽悠女人。” 林力茅塞顿开,立刻对大成仰慕三分。这话不假,可惜他实在太蠢,现在才从大成这个被他鄙视的人口中听到真理。 这便更坚定了林力好好学习的决心,为了证明自己虽然长得丑却有文化,他开始在课堂上拼命听课、不断提问、积极互动,晚上躲在别人幽会的小树林里预习课文、广泛涉猎,总之,能想到的法子都乱试一通。事实证明,他的确长得丑,而且私下被很多人骂做神经病、自恋狂。 没过几天,林力便取代了大成文艺青年的称号,成为名副其实的“一代霸主”,甚至走在学院里,也能感到别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大成问,有没有感到高处不胜寒?林力不假思索地回,你懂什么?再说不是你断言人丑就要多读书吗?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只是寒意已经可以轻松袭击每个衣着拉风的人了。作为“一代霸主”,为了巩固地位,林力仍每天起早贪黑地钻研学问,跟大成的关系也淡了下来,这时他才意识到高处不胜寒的真谛。 “大成,你最近怎么总不见人影,忙什么呢?”林力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放下身段问他。 “哦,没啥,到处跑跑而已。” 要不说好奇害死人,听他如此敷衍,林力本该就此打住。可事实是:他恬不知耻地继续追问,跑跑?跑什么? “我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专业,想转走。”大成的话有些生涩,让林力讳莫如深。 “啊!” “领导说得下半学期,最快也得一个月,但基本同意了。” 听说,当失去一个朋友的时候,上天会毫不吝啬地再赐给另外一个。只是,大成真的要离林力而去时,他竟有些不舍,很矫情的不舍,像是丢掉恋人一般。 为了验证失去恋人是否也跟失去大成一般滋味,林力抓紧时间图谋陷入感情漩涡。听舍友说,感情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它可以让人坐拥天下,也可以让人倾家荡产。对于这个理论,虽然大为不解,他还是抱着聆听教诲的态度,每字每句都刻在心底,可一无是处的林力并不怕,毕竟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 那时的天总是如此蔚蓝,蓝的有些不真实,在雾霾横行的岁月,让人怀疑是否身处仙境。十一月,寒意已经可以轻易袭击任何它想到达的地方,林力除了早上躲在小树林念书,晚上藏在图书馆背单词,其余时间都窝在宿舍里,尤其午后闲暇之余,晒着太阳,让暖色肆意流走在身上的每根神经,实在堪称人间一大享受。 大成终于还是走了,不知出于何种理由,林力并没有送他,只是骂骂咧咧地帮他把行李搬到楼下,看车子呼啸而去,像是一阵风吹走落叶,却再也没有落下来。 大概这世上总是过客太多,林力永远不会知道,这便是他和大成学生时代的永别。因为,直到毕业,他终于没有半点大成的音讯,像是真的梦一场,被不知何物惊醒,有些难言隐痛。 当时,林力一直在想,大成走了,他便只能垫底了,作为狗尾巴草,他的职责便是衬托其他几位同学的英姿飒爽、风度翩翩。 果然,其他男生都恋爱了,速度快得有些惊人。对林力这个从未谈过恋爱、不知感情为何物的屌丝,为了平衡,他只能拼命读书,假装文化人。因为大成留下的唯一财产便是那句:人丑就要多读书。 可就算怎样假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荷尔蒙这玩意还是搞得林力无法集中精力读书,尤其在小树林目睹他人亲昵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么早不冷么?心里却在想,你们这样考虑过单身狗的感受么? 一回头,才发现,真正不和谐的因素是他,因为大家都是成双入对,如他这般绝对凤毛麟角。估计别人也在骂,你个不开眼的家伙,没看到这是什么地方,在这假装文化人,真是对孔孟之道、知识文化的侮辱。 所以为了报复也好,不被这片树林抛弃也罢,林力便使尽浑身解数约女孩出来读书,但这阴谋始终没有得逞,个别单身女孩直接回复:你是不是疯了,这么早起来读书,有毛病吧。 他听出她们的话外音:长这么丑,还假装读书,要约老娘直说,说不定可以考虑考虑。 所以林力不假思索地给她们统一回复:我其实喜欢你,真的,第一眼就喜欢你。 这种杀伤性十足的信息发送完毕,他赶忙把电话关机,希望进入梦乡,却怎料事与愿违。为了避免惨遭屠戮,他甚至把电话拿出三米开外,不断默念大成留下的话:人丑就要多读书。 夜有些深,却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只是隔着玻璃的寒风仍格外清晰,像鬼哭、似狼嚎,更像怨妇,哭得人心里发慌、发麻。 翌日,阳光初上,照进宿舍时,林力小心翼翼地开机,发现没有一条短信。于是很安慰地引用老师对他的评价:林力,你绝对是个傻帽。 人丑不能光读书,马谡倒是读书不少,却因刚愎自用错失街亭,至于丑不丑,始终不得考究。 林力被吓到了,就算读书多也未必有用,不过那又怎样?毕竟他不是沉沦的人,不会因为眼馋别人就糟践自己如花似玉的青春、繁华似锦的前程。 第163章 无处不在的折磨 大成的确牛,在定义了人丑就要多读书后,他也如愿以偿地成为了“见证者”。 因为转系后,他也着急地想要在感情领域有所建树。 但事实是,大成想多了,就算凤姐级别的女孩子也看不上他,因为不久他就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儿手牵手跟另外一个帅气阳光的男孩走在一起,有说有笑。 广播里有阳光的味道,满是摧残,听得人心疼、不爽,在网上一番读书不顶鸟用的负面理论熏陶下,大成开始试着跟其他同学“同流合污”,逃课倒不是常事,只是心情分外压抑,想要寻死觅活时才去泡网吧,或者坐在草坪上发呆,听风呼啸而至的声音。 可曾想过,若不是丑,少年哪来何许惆怅事? 岁末,他已十分清楚自己入校时制订的“作战计划”完全泡汤,而且三观尽毁,就算大成,也解救不了深陷水火无法自拔的大成,所以为了“经历一番寒彻骨”,他干脆放空理想,想什么干什么,干些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干的事情。 这段日子,大成学会了早出晚归,只是再也没有像林力那般神经兮兮地出现在小树林里,也没有抱着课本去图书馆背单词,父母偶尔打来电话,他竟显得慌乱,因为他似乎陷入一种病态,一种无法痊愈的病态。 他会独自坐公交转圈,下了车又上车;独自杞人忧天,思索天会不会塌下来;独自吃饭逛街,走到自己不认识的地方,而后原路返回;独自发神经,自己跟自己吵架,自己把自己骂哭,而后再把自己安慰好。大概世上没有比他更无聊的人了。 学校后门口有家牛肉面馆,那是大成唯一常去的地方,要不是阳光总能透过窗户洒在脚下,他可能不会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日子久了,老板娘看到他便说,脚上不是又长花了吧。他笑而不语,不一会儿她就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你怎么不谈恋爱啊,你们大学生不都流行这个吗?”老板娘似乎有些欠抽,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成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发现小饭馆只他孤身一人,才长舒一口气,对她说,人长得太丑。 大成一定已经习惯了说这样的话,不管什么问题,都可以归结为,人长得太丑。但他忽略了最要命的问题,没钱,对,主要是没有可以拿出来拼的爹。 不知是否他的回答让老板娘满意,她没有再说下去,这对大成绝对是个硬伤,他可以说自己丑,可就算再丑,也不至于一句话把人噎到吧! 瞬间没了心情,他匆忙吃完饭,又开始孤魂野鬼般地四处飘荡,只要能证明他是活着的鬼,不管哪里,他都飘,风吹过的地方,他都飘得到。 这不,大成最终还是飘回了宿舍,因为这里,才是他不得不停止飘动的地方。也是今天,他才真正跟新舍友们分别像个朋友似地打了招呼,值得庆幸的是,宿舍还有一个跟他丑得异曲同工的兄弟。 舍友甲,绝对男神,帅气的外表外加殷实的家境让他总不厌其烦地在宿舍说,这年头的女孩子真讨厌,都拒绝这么多次了,还是死皮赖脸地缠着我,你看,今天打游戏就因为她不断打电话,真是要命。 舍友乙,五官端正、举止中规中矩的他总跟着欧阳希影一起玩游戏,俩人形影不离的程度绝对比得上大成和大成,不明真相的人总误以为他是舍友甲的小跟班,就连说话,也学着他的样子。这不,他紧接着说,唉,就是,现如今这些女孩子就不能矜持点吗?你还是赶紧从里边选个吧,这么些人一天闹着,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舍友丙,绝对屌丝,大概这才是上帝派来拯救大成的人,出于礼貌,在跟舍友甲乙郑重其事地打完招呼后,大成便分外亲切地同舍友丙攀谈起来,这时,他终于深切体会到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乌鸦是不会同凤凰有太深感情的。 大成说,哥们,我是从别的学院转过来的,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关照不敢当,互相帮助还是可以的。” 他的话有些少,不知是出于本能的戒心还是别的什么。大成倒不介意,依然巴拉巴拉地跟他扯,扯些没用的东西。 夜爬上床头,大成没有丝毫睡意,冥想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一转身,却发现舍友丙也在盯着手机发呆,便本能地问,怎么的,还不睡? “嗯,睡不着。”他递来一支烟,以示友好。 大成有些受宠若惊,赶忙接过烟,示意去走廊吹牛。说实话,拉帮结派一定是这样来的,在群体分明的情形下,我们一定要组建自己的队伍。对舍友甲,大成既鄙视又害怕,总觉得这纨绔子弟活的悲哀,最主要的,怕他仗势欺人,因为据说他爸跟校长是好朋友。眼下,唯有舍友丙跟他类似,值得深交。 这一定是人的本性,看到别人活的潇洒,我们便总要找些借口,比如说,要不是你爸;比如说,要不是你帅;比如说,要不是我没用心……诸如此类,凡此种种。 月光朦胧,一片宁静。第一次抽烟的大成差点被呛个半死,惹得一旁安静的“新兄弟”痴痴笑,笑出眼泪,笑得也被烟呛哭。 大成赶忙说,看到没,谁让你笑话我,报应来了吧。 “不是报应,是人丑,真的,人丑了干什么都要遭报应。” 大成有些楞,“这么说,就算干好事也要遭报应了?” “对,不信你试试。” “怎么试?”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 大成的丑是无与伦比的,鬼斧神工的造型实在难登大雅,何况,在理工科专业里,女生实在少之又少,这对大成,除了不公,还有折磨。 不公在于,他该像林力一样,处在一群女生中,指不定被哪个不开眼的女生看上;折磨在于,虽然整个学院女生甚为珍稀,处在汉子包围中的高富帅还是轻而易举抱得美人归。 苦命娃儿啊。 第164章 凡事皆有两面性 大成跟舍友丙的关系升温很快,基本当晚在走廊抽完烟就已经“确定关系”了。之后的几天里,他们会在夜深人静时坐在走廊外的楼梯口抽烟,虽然舍友总骂大成浪费烟草,他却在怨天尤人。 “我叫张衡,发明地动仪那位,喊哥。” 大成咕哝一声,问,你就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张衡瞥他一眼,用极为不屑的眼光警示,大成却并不在意,依然不屈不挠,张衡于是只好无奈地说,没有。 大成很好奇,但心情好的离谱,所以并不打算追问。心情好只是因为月亮很圆很亮,心情好就会抽疯发神经,大半夜想吃东西,有时是后门口的牛肉面,有时是牛肉面隔壁的豆浆,豆浆店隔壁的冰淇淋,冰淇淋隔壁的炸土豆。 但他只能在宿管阿姨那买到泡面,回到宿舍便把它想象成牛肉面,大口大口吃,因为害怕吃出泡面的味道。对,还要小心翼翼吃,因为担心弄出太大声响吵醒别人。 清晨的早操他俩总是迟到,为这,他们终于有了“登堂亮相”的机会,学院领导如此教诲:大一就这样,你们要翻天?别看人家大三大四的拽,人家要毕业了,你们呢? 这话听着让人揪心,本以为领导会骂他们拿着父母血汗钱糟践自己的青春,让其他人引以为戒,现在看来,大成想得太多,还是太单纯。 可能这只是领导的肺腑之言,因为图书馆外也拉着类似的横幅:多学点少学点多少学点,早成才晚成才早晚成才。末了还用英文翻译,一副唯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态势。 以前大成觉得大学是圣洁的,现在他发现大学是有趣的。很奇怪,高中时一个班六七十人,老师还会清楚地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可如今一个二十几人的小班级,老师会说,你们这么多人,我怎么记得住名字?可能是代课太多,工作凌乱吧。 大成并不失落,因为入学以来从没老师记住他的名字,这实在让他神清气爽、精神百倍、醍醐灌顶、爽到不行,因为,他可以毫无顾忌地逃课,随便找人答到,却不用担心被老师抓到,这简直是神的旨意、幸福的福音书、云缝里射下的光。 大成的十九岁生日礼物是张衡送的一本书,包装看上去有点像地摊淘来的,为了答谢他,大成答应晚上请他喝酒,喝二锅头,毕竟他并不知晓张衡如何得知自己的生日。 当晚,俩人拎着二锅头到处游荡,最后还是在不远的河床边止住脚步,听水声哗哗的音符,品风声呼呼的节奏,谈理想,谈人生。 第二天俩人一起翘课,躲在宿舍里头疼。奇怪的是,大成感觉昨晚并未喝醉,今天却异常迷糊,张衡倒是相反,昨晚吐得厕所全是酒气,今天却活蹦乱跳。 他说,我昨天没给你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大成使劲摇头,心里却想,其实没啥,只是别再逼着我喊哥就好,本来长得丑,要认哥哥也要找个帅气逼人的。 “奇怪,为什么昨晚明明没事,今天头这么疼呢?” “看我多好,翘课陪你,怎么感谢我?” 张衡倒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怎么不想昨晚一塌糊涂如何返回宿舍?大成赶忙据理力争,说出这些话,把他气个半死。 不过,好歹大成的十九岁生日安稳过了,十九年,不长不短,不慌不忙。 他俩坐在宿舍吹牛,听张衡讲些传奇经历,讲到激动处,他就感慨,嗨,时间真是把杀猪刀,杀的却不是猪。 其实大成只想听他讲些昨晚未哭诉完的事情,至于如何跟人干架、如何通宵打游戏、如何混社会诸如此类,对他没有半点吸引力。 窗外的树叶已经快要凋零殆尽。似乎是下课了,一会儿便从不知何处钻出很多人来,人头攒动、万人空巷。 张衡问,“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大成半晌思索,“呃,暗恋应该不算吧。” 张衡抛来鄙夷的眼光,大成便壮胆反问,“你倒是谈过,甩过别人吗?”他有些贱。 “没有。”张衡苦笑,接着说,像我这样的,哪有资格甩别人。 “哦,那可能你运气不好,遇到了或许不对的人。” “运气?这是报应。因就是矮挫丑,果就是被抛弃。还不是报应?” 对张衡的话大成始终将信将疑,因为丑人也有爱与被爱的权利,充其量是道阻且长,断然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但又无可辩驳。 于是,他得出两个结论:人丑就要多读书,但同时,人丑还要遭报应。虽然前者已经被他丢掉很久,因为“网络教育”的缘故。 张衡拍拍大成肩膀,说,小子,恋爱还是要谈的,不然怎么办?谁让上帝这么无聊,造出两类人来。 大成狠狠吸烟,咳了半天,扔掉烟头,对张衡说,走吧,出去转转,宿舍待久了会抑郁的。 穿过草坪,广播里正放着不知曲名的歌,其实真的很奇怪,大成明明喜欢女孩子啊,怎么总跟男的在一起,而且还只有他们两人。但有一点,大成绝对肯定,那就是,他真的喜欢女孩子,不会对男生有非分之想。 所以就算猥琐地坐在草坪上,他也总一遍遍地扫视着身边的女孩,只是为了避嫌,故意将帽子压得很低,或者干脆戴上墨镜。 当时,流行的话是:学姐是学长的,学妹更是学长的。这话不假,可就算混到学长,是否又该流行“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都说人烦是闲出来的,大成肯定太闲了,闲得总在想些不该想或者想也没用的东西,主要是,他被他们吓到了,终日神不守舍。 舍友甲乙,两个天神级别的“高富帅”,大概不会有这些烦心事吧。 “万事皆有两面性,我们虽然长得丑,但不谈恋爱省钱啊!”见大成垂头丧气,张衡只得安慰。 “也对,就算谈,指不定还是帮谁养媳妇呢。” “走,玩游戏去。”张衡来了精神。 第165章 仇富心理育雏形 帅哥也有烦心事,只是大成不知道罢了,当然,后来他还是知道了。 那晚舍友甲跟舍友乙说缠着他的女生绝对是闭月羞花的美女、碎花洋裙、披肩长发、火辣身材,大成能想到的词绝对不足以描述她的美,这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平日跟冰雕一般,除了冷酷,找不出半点瑕疵。 大成在心里咒骂,奶奶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样的女神都不珍惜,真是浪费资源。紧接着,他就想到张衡的话,人丑是要遭报应。 这当然不算报应,但比报应还让人气愤。这些屌丝挫男费尽心机也就追个凤姐级别的,帅哥却放着天神级别的嘚瑟,真想借雷公的电劈死他。不知道现在全社会都在搞资源优化配置啊!最讨厌的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舍友甲从来像个影子一样,除了回宿舍拿充电器,很难撇见他的魅影,永远让人看不见真身。 只有一次,他满腹牢骚地抱怨,一个也就够了,最起码人家看得过去,可总有些不知趣的,都不照照镜子,还跟我发些不雅照,当老子没见过世面啊。 大成在厕所,绝对无意偷听,只是舍友们的声音太大,被迫让他接受了这些信息。 大成突然出现在身后,着实有些尴尬,只是作为舍友,他们断然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所以在看到大成时,他只是象征性地转身,而后接着说,泽林,你就没有这些烦心事么?全然无视大成的存在。 哦,原来舍友乙叫泽林,大成不感兴趣。 “早说了,你赶紧挑一个,要我说江梅不错,人长得好,又不是疯疯癫癫的那种,就算为了不烦,你也可以先试试嘛,又不会损失什么。” “可我就喜欢疯疯癫癫的女孩子啊!跟她在一起肯定会疯掉的,半天挤不出一个字,一点都不好玩。” “那是人家对别人,你不都嫌她打电话烦吗?” “总之我就是不喜欢这种类型,别再说了,烦。” 大成已经知趣地退出宿舍,只是并未走远,说实话,他很想知道舍友甲到底烦些什么,在他看来,舍友的烦完全就是嘚瑟,就是摆谱。至于他所谓的见过世面,大成始终无从探知,毕竟,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苦逼学生、屌丝丑男。 不知是否上帝在开玩笑,大成刚走出宿舍不一会儿,就在操场遇到了江梅,这个花儿一样美艳的姑娘。可想到刚刚舍友的话,他就替她惋惜。有时,太美也是一种折磨。 不过,他还是象征性地冲她打了招呼,虽然她只是微微扬起嘴角。 大成安慰自己,说不定舍友已经把刚才的话告诉她了呢。这才让她对男生心怀不满,觉得世上男人没有好东西。显然,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张衡这几天不知去了哪里,宿舍没影儿、教室没人儿,就连电话,也一直无法接通。大成一度以为他被人绑了,只是觉得绑他没有半点意义,这才放弃报警找人的念头。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大成竟如少女怀春一般想他,总感到生活中少了些什么。为了弥补这些寂寞,他特赦自己每天多吃一碗牛肉面,有时还加一碗豆浆,或者一支小布丁。 “你们这些坏人,有人约会有人陪,我一个人怎么了?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多好。自己跟自己约会,半点都不担心忧伤。”他坐在校园的石凳上自言自语,尽管没有因为多吃一碗牛肉面而长胖,依旧瘦骨嶙峋。 “舍友倒是长得帅,倒是那么多人追,还不是单身,还不是一堆烦心事。”大成安慰自己,因为就算多吃一碗牛肉面,他还是觉得自己生活中缺点什么。当然,缺的绝对不是张衡。 他学着影视剧里的人物,穿上宽松的洗得发白的t恤,深色的牛仔,把头发弄的乱七八糟,斜倚在操场外的老树下,阳光照在脸上,打在心上。 一群女生簇拥着咯咯笑,她们肯定以为看到了神经病,而大成,居然对此毫无察觉,只是张衡的突然出现才让他如梦方醒,“你疯了吗?”张衡骂。 大成不解地看着张衡,张衡便又重复,人丑就要遭报应,你还发神经,不怕遭天谴? “我就纳闷,咱那舍友有啥突出的,这么漂亮的妹子主动送上门?” “多正常,人家长得帅,又有钱,当然受欢迎了。” “哪里帅了?” 大成已经仇视他了,压根不愿打听“他”的姓名。 张衡不以为然,“这有啥可气愤的,浮躁如此的当下,还要人家女孩子发现你的内在美与修养啊?拜托,就算有这样的机会,你把握的住吗?” 这倒难为了大成,因为他实在找不出自己哪里可以体现修养,至于内在美,更是天方夜谭了。 “反正就是觉得看到他嘚瑟恶心。” “有能耐自己变成那样,就不会觉得恶心了。” 中午,他们还是一起吃饭。为了提高“自身修养”与内在美,大成故作文雅,吃相绝对内敛,因为不远处便是一堆看着十分养眼的女生。向来不知如何与女生交流的他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尽管大多是装出来的。张衡却完全不同,他总偷瞄其中一位御姐范儿十足的女孩子,只是胆怯作祟的他始终抱着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态度,生怕惹出事端。 大成踹他一脚,喂,别流口水,吃饭呢! 可能是声音有点大,不远处的女生竟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不一会儿就听见她们咯咯笑,不知在笑些什么,只是张衡分明极为不满,一副跟大成拼命的样子。 走出学校食堂不远,张衡心里憋着一团火,觉得大成搅了他的白日梦,还害他当众出丑,颜面扫地。 大成不傻,只得压低声音,对张衡说了对不起,他头也不抬地哼道:没事。 刚说完,大成就反思,说实话,他还真想坑张衡,只是没有把握好分寸。 “你不是也喜欢那女孩吧?” 大成吓得差点撞在一棵古树上,“什么跟什么啊?” “哦,那就好。” 第166章 无形装逼最致命 但后来,大成还是被迫“得知”了舍友甲的“大名”。 墨如影,呃,的确符合他“如风似影”的特质。 当然,他最大的特点还是“装”,特别是在对待女生的问题上,言论更是惹人恼怒。 他会经常不厌其烦地重复,都是些什么货色,一点质量都没有。 更有甚者,如今的女生都不要脸面的吗? 然而,大一下学期春意盎然万物复苏的时候,他不知何故突然换了口头禅,放着送上手的女人为什么不玩,不玩脑子有病,对不起天、对不起地、最主要的,对不起别人的恬不知耻。 如此巨大的转折,令人惊叹之余,还有惋惜,为某些“迷途不知返”的姑娘的惋惜。 不久,他就和江梅手牵手逛花园,有时夜不归宿,白天便在宿舍睡觉,走路显得轻飘飘,好像身子少了点什么。 可到底少了什么呢?张衡又补充,人丑就要遭报应,你看人家,长得帅气,这么多女孩送上门,我们相反,就算如何主动,也总被退回来。真是不能比、没法比,说得有点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的样子。 唉,大成感到深深的折磨。 就说江梅吧,长得这么好,这么多男生把她奉为女神,却如此轻易、如此不堪一击地拜倒在墨如影的“石榴裙”下。有时真的很难理解,女孩子到底该找个帅气逼人的男生,还是长相一般却愿意为她肝脑涂地的男生,又或者,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的“败家子”。 但大成确信,没人愿意找个长得一塌糊涂的另一半。用听到的话说便是,女孩子都喜欢坏坏的男生,但不会喜欢长坏了的男生,至于男生,本就“以貌取人”的本性更是不必赘言。 现在,除了上课,大成还学会了上网,并且对它“一网情深”,哪怕忍饥挨饿也在所不惜,比对女朋友还好,如果他有女朋友的话。 因为在与张衡的一番关于女生的“研讨”后,大成还是煞有介事地表态:就算有女朋友,也不能放弃上网,女朋友是有可能抛弃我们的,上网可不会,只要充钱,网吧是不会拒绝的。 晚上吃过饭,二人便匆匆赶到网吧,找个角落坐下,一段时间,网管见到他们便说,角落的位置都给你们留好了。 哪怕“人满为患”,他们都有特殊待遇。 那时,英雄联盟极火,网吧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在玩,他们当然也不例外,一起蹲草丛、抢人头,或者送人头。 张衡骂,打这么水还好意思抢位置啊,每次看你拿adc就觉得输了一半,他对大成定位是,打打辅助就行了,输出位还是留给别人,说不定能躺赢。 “人都是要进步的,总靠躺赢,还玩什么游戏?” 菜鸟都有一颗carry的心,此话一针见血。 日子周而复始,简单平和,只是每次回到宿舍,听墨如影说些他和江梅“不为人知”的秘密时,大成就又想起那个被他人“撬走”的美女,无可救药地心伤。隔天便又偷瞄她很久,他甚至觉得,上课的唯一目的是去看她,当然,也看到她和男友的甜蜜、恩爱。 但他并不变态,虽然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个有男朋友的女孩子。有男朋友也没事,如果一直幸福下去。就算某天不幸分开了,他该不至于太高兴,谁让他爱上她呢,爱上一个人,只要不狭隘,总希望对方幸福,至少现在的大成这样认为。 这样,除了白天上课、晚上上网之外,其余时间大成都在默默关心已然收获幸福的“前女友”,关注她的喜怒哀乐、衣着打扮。如果花枝招展,便是喜乐;如果稀松平常,便是哀怒。站在教室里,他可以偷偷瞥见她和男友拥吻,如果花枝招展;还可能看见他们争吵,如果稀松平常。 嗨,世上大概总有像大成这么无聊的人,喜欢着并不喜欢他们的人、喜欢着有男友的人、喜欢着没什么可能的人。这样的他们,一定是上辈子感情泛滥,此生还债,否则怎会如此悲凉。为了增加难度,上帝还把他造得这么丑。 之所以说是上帝把他造这么丑,是因为父母虽然算不上多俊多美,至少五官端正、眉清目秀。这不,母亲电话里也开玩笑,人家都有女朋友,你怎么不找个?是不是没人看上你,要有就谈,爸妈不会嫌你早恋。 说完,她又补充,十九岁,眼看二十了,好像也算不上早恋。声音有些低,有点自言自语的味道。 说到这里,父母还真是对他好,爸爸从不讲大道理,从不说什么年纪不能恋爱,只是时至今日,大成仍没有实现他老人家的夙愿。 他对张衡讲,完了,我妈都觉得我丑,怎么办? 他笑疯了,好一阵才恢复,而后严肃地说,怎么办?凉拌。 还真是看笑话不怕出事,亏大成把他当成知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又能怎样?难不成真要整容?主要是,大成身无分文,而且深受儒家思想熏陶近二十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损。 唯一可能对的是张衡说的这句话,如果有送上门的千万别客气,如果自己送货上门却叫不开门,踹开它,也别客气。 大成觉得,他只能做快递员,不断送货上门,却没有勇气踹开任何一家。 这更加重了他的网瘾,似乎只有在虚拟世界里才不会因外貌而被鄙视,实际上,大成的声音很有磁性,颇具魔力。 “小姐姐你好呀。”听到游戏语音里有女孩子声音,大成主动献殷勤。 “小哥哥你好,可以把辅助让给我吗?” 本就不想打辅助位的大成内心乐开了花,“当然可以啊。”说完秒选了他最“拿手”的英雄。 张衡摘下大成耳机,“先说好,我们是来玩游戏的,等下别发骚。” “哦。”大成极为配合,一点没有抗拒。 但他戴上耳机后,马上三百六十度转变。 张衡气个半死,可为了游戏的胜利,还是忍气吞声。 人各有志,随他去吧。 第167章 虚拟终不敌现实 大成还是有原则的,也是有“心眼”的,虽然在游戏里与素未谋面的“美女”打得火热,还是没有沦陷,他对张衡说,“瞧你小心眼的样子,搞得好像我为了女人抛弃你这哥哥了一样。” 张衡并不买账,“你们这腻歪劲儿,往后别喊我玩游戏,受不了。” 应该在恋上英雄联盟的很长时间里,大成虽然故意恶心张衡,俩人却常一起组团,偶尔出现特殊情况,他便独自玩,玩到想吐就去吃饭,还是牛肉面。 面馆老板娘问,最近白天怎么不来了?大成答,忙。心里却在说,没钱啊!怎么来,来了就不能上网了。对,每次他都会说,老乡,面条多煮点。虽然他们压根南辕北辙,八竿子打不着。 眼看就要摆脱菜鸟大一步入大二了,大成的目标终于还是没有实现,可想着被人喊学长的滋味,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张衡这货不知何时偷偷谈恋爱了,所以此后的每天、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大成都只能独自在网吧角落度过,在游戏里虐人、或者被虐。 “你妹啊,不是说好一起单身的吗?怎么就偷着恋上了?” 张衡说,其实他对眼前的女孩没什么感觉,只是为了摆脱上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才有点残忍地选择跟现在的她在一起,他又说,我可能再也无法用尽全力去爱她,但绝对不会伤害她。 大成问,你都不能用尽全力去爱人家,还好意思说不会伤害,不能尽全力爱,本身对女孩儿就是一种伤害,何况,你啥时候谈过呢? 他笑,说,看来你真的还小,不懂感情。 这样的结果便是,大成可以经常在教室里看到张衡和女友缠绵。风吹过,无痕;云飘过,无语。他们总是明目张胆,在大成看得见的树林旁斜倚着、搂抱着、亲吻着。 呵,世上最痛苦的事一定是目睹身旁所有人都幸福甜蜜,自己却只有目睹的份儿。不过大成是个豁达的人,这种场景让他有的只是残忍的快感,岂一个爽字了得。 但更传奇的事发生了,大成偷偷暗恋的女孩竟与他取得联系。 女孩名叫周瑶,个头不高,水灵、聪颖。 起初她怕男友不高兴,便事先言明。没几次,男友就烦,说,你有事直接给他打,不用总这么麻烦,我又没说不让你跟其他男孩子通电话。很豁达、大方。 这样,大成有时心情不好也找周瑶诉说,甚至她和男友吵架他也有权知道,他能做的,就是默默聆听,自己难受,因为压根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有一次,他感到撕心的痛,因为电话那头的她,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大成轻轻问,要不要陪你转会儿操场?她止住抽泣,说,我现在样子很吓人的。 那晚他自然没去网吧,陪她不知走了多久,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她却还要走,抬头就见男友坐在不远处的看台上,吸着烟,如此吓人。 大成知道周瑶也看到,但他们并未走远,她甚至故意离他很近。近到就算没风,也能嗅到发香。 周瑶说,我打算分手了,因为太累。大成无话,很久才回应,呵呵。 说实话,她要真分手对他该是好事,可大成并没有丝毫愉悦,只是莫名其妙歇斯底里意欲发泄点什么。 大成心里,一定很想揍人,或者被人揍。你妹的,抢了老子喜欢的女人,不对她好,是不想活了么? 所以在周瑶男友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不管他如何咆哮,最后大成还是说,我确实喜欢她,但你们在一起,我无意影响,爱真的需要勇气。 他冷笑,说,老子玩过的女人,你要不嫌弃,可以让给你,呵呵。 大成给了周瑶男友一拳,以风的名义起誓,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跟人动手,而且是在女孩子面前,虽然这绝对到不了为了某某打架的份上。只是这话实在触及了大成底线,就算是大街上遇到的陌生人,如果听到这些话,他也一定会这么做。 不过,周瑶男友肯定认为俩人合起伙来欺负他,不然,他不会走的如此优雅、不会只是擦擦嘴角的血,更不会让大成有负罪的错觉。 接下来的几天,大成一直在深深的自责与内疚中煎熬,悔恨还伴着一丝愤怒,正直善良的他第一次“为情所困”。说实话,如果站在周瑶前男友(姑且如此称呼吧)的角度,他也极度窝火,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是喜欢周瑶,可她恋爱后,大成便收起这份垂涎。虽然夜深人静时还在想她,却从未表现出来,至于偶尔神经大条给她打电话,也须在征得男孩儿同意后,更没有单独“幽会”过,事到如今,他甚至有些委屈。好在他心胸坦荡,否则怕要活活气死,而且死不瞑目。 为了避嫌,此后的很长时间,至少有一个月(除了某次意外偶遇),大成都没有联系周瑶,直到顺利升级、脱离菜鸟,才和她第一次有了比较正式的对话。他说,最近还好吧?她点头,说,对不起,上次的事让你为难了。 “所以上次的事里我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周瑶不语,只是抱紧手里的书,红扑扑的脸庞粉嫩异常。 操场转弯处,二人碰巧遇到张衡。 “咦,啧啧。”张衡两眼放光,表情狰狞。 周瑶的脸更红了。 张衡正与女友“遛弯儿”,大成问,“你们大中午不休息吗?” “那你们呢?” 可能反应较慢或者反射弧太长,大成现在才醒悟过来,“我们?我们只是遇到了。” “哦,遇到了是吧?那好好聊聊,往后就更好遇到了。”张衡拉着女友走开,大成连连道歉,“这不靠谱的家伙,对不起啊。” 周瑶依旧只是低头不语,大成便尴尬,他已经忘了游戏里的“美女”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就算有,也是我对不起你。”周瑶的声音轻、柔、缓,让人浑身酥麻。 第168章 情感多舛的大成 大成于是“乘胜追击”,“这么说,你愿意和我做朋友了?” “朋友,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 “我的意思是,做更好一点的朋友。” “哦。” 大二就这样悄悄摆在了面前,毫无征兆。张衡已经和女友感情很好了,整个人也帅气起来,要不说爱情能美容,以前跟大成一样丑得分外明显的他如今也人模狗样,人送外号“张三变”,不认识的小女生往往被他拉风的远景迷到,嗨,毫不夸张。 至于大成,还是一样可以吓跑一堆人,这时的他,绝对处在宿舍食物链的最底端,任何人都可以鄙视、嘲讽。 张衡告诉大成,既然喜欢周瑶,就放手去追。他嘴上答应,却始终下不了决心,而且上次已经明显“暗示”了,现在看来,她依旧无动于衷,如果再说,怕是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了。 墨如影和江梅分手了,他说,这女人玩玩就行,反正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再纠缠下去没有半点必要,我又没什么损失,最多几次开房钱。听着让人窝火,想要给他一巴掌。 还真是,自那以后,江梅完全变了个人,不再安静、不再优雅,躁动应该不过。只是她的世界跟大成又有什么关系呢?倒是周瑶,依旧安静,安静地让人禁不住揣摩她想些什么。 在舍友的一再怂恿下,大成虽明知困难,还是鼓足了勇气告白。 “周瑶,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喜欢只是欣赏,可你欣赏我什么呢?” “那我爱你。” “哦。” 她仍旧只是“哦”,大成已经找不到可以钻的地缝了。 他把自己泡在网吧,独自蜷缩在角落里。 可不久,大成就又看见了那个花枝招展的装扮,那么近、那么远,像初春盛开的花,朝气蓬勃、充满活力。他大胆地给她又打了电话,她说,大成,我终于遇见了对的人,恭喜我吧。 她倒是春天,大成却一下又跌入寒冬,她还真是把他当知己,这样的事都愿意分享。挂了电话,大成深深自责,眼泪竟有些不听使唤地滑落下来,冰凉刺骨,真有冬天的感觉。 张衡说,看吧,这年头你还装客气,活该人家又有新欢。说完又安慰,没事,这才一个多月,她应该是早就对现在的他有感觉,不然不会这么快,女孩子嘛,哪有那么容易走出一段感情,何况是周瑶那样安静的人。 大成听了更生气,如果真是这样,何故让他演坏人?可转念一想,好像真是这回事,要怪就怪自己太傻太天真。可感情不就这样,谁让他一厢情愿地喜欢人家?喜欢就不能怕有伤痛,不管再伤再痛。 所以他不怪周瑶,给她发了信息:呵呵,还以为你要痛苦多久呢,只要遇见了对的人,就好好珍惜吧,祝福。不一会儿她便回:嗯嗯,谢谢,你真好。 她又说他好,他倒宁愿收到“呵呵”之类的话。 第二天,大成就看到她和别人手牵手逛花园,如此幸福甜蜜、那般恩爱有加。 秋意渐浓,只有网吧的角落属于大成,也只有这里,可以让他找到些许慰藉,如果不是错误的美丽邂逅,不是一厢情愿地当个演员,他又该在哪里?可不管哪里,是否可以比现在活得灿烂? 大成问张衡,上帝为何如此不公?差点露出哭腔。他淡淡地笑,说,小子,你经历太少,真的完全不懂感情。 “如果一直追都追不上,不如早点放手,女孩子从来都不是追来的。”他补充,又接着说,可你还是没有明确告诉人家啊? “哦,下次吧。”大成转身离开,网吧的路有些远。 他不愿别人知道,自己已经三番五次地表白,赤裸裸的坦诚换不来丝毫怜悯,有的,只是令人齿冷的鄙视。 “我能告诉你她每次都只是‘哦’吗?我能告诉你她每次都是遮遮掩掩吗?我能告诉你她每次都是在受伤的时候才想起我这个‘备胎’吗?”大成抽烟的样子不算猥琐,烟圈升腾,他已老泪纵横,不知香烟何时具备了这等特效。 他给久未联系的游戏好友发消息,终于有时间上网了,一起玩吧? 很快,一串问号传来,你是哪位? 看来,不光现实世界无法如愿,就连虚拟网络,也遭受挫折。 长得丑的确是要遭遇坎坷的,丑人并不作怪,就如大成,虽然规规矩矩、坦坦荡荡,却饱受折磨,想起自己人丑就要多读书的论断,他感到可笑,为什么明知读书好,却要选择恋爱,明知不可能恋爱,却要执迷不悟? 如果上大学仅仅为了恋爱,那他转系的意义何在?读书的奥义何存? 他想起第一次真正遇见周瑶,在学校后门口常去的牛肉面馆,她正在吃面,吃相不算文雅,倒也不夸张。这是个平淡的女孩子,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看书,阳光总会洒在她披肩的长发上。 大成常见她,却喊不上名字,也不知在哪里见过,只是她忽然喊他,才止住脚步。她说,你叫刘大成吧。他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是? “我叫周瑶,我们一个班的。” 大成便在她对面坐下,“哦。”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老板娘笑了笑,问,今天怎么不看脚了? 大成说,脚上没长花。很快她便端来一碗牛肉面,热气腾腾。 吃完面,周瑶起身准备付钱,大成忙拦住她,本能地说,我给吧。然后又说,你要没事,就等等我吧。 她的两只眼睛眨地扑通扑通,似乎能听见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嗯,那我等你吧。她的发一定是用飘柔洗过的,思思顺滑。风从远处飘来,轻抚起她的长发,还不忘把发香送给大成。 “你是第一个不嫌我丑,居然还愿意等我吃饭的人。” 她似乎有些惊讶,更多的还是笑,“不是吧?这么夸张。” 这大概是一切祸患的根源。 嗨,不懂事的大成,何时才能走出这段“孽缘”的阴影啊! 第169章 遇到挫折想退缩 这样,大学四年里,大成一直沉浸在“无限痛苦”中,就算自己喜欢的女孩换了不知多少男朋友,也轮不到他,万恶的感情啊! 直到毕业,他始终孤身一人,哪怕毕业两年后的今天,在与林力的一番通话后,仍不忘自嘲,“我还是单身狗呢,恋爱都没谈过。” 林力于是庆幸自己的遭遇,至少知道了爱情是什么滋味,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快与邹雨走入“爱情坟墓”了。 “你现在还在西藏吗?”林力问。 “以前在县里当过一段时间老师,后来辞职了。” “那现在在哪里高就?” “在工地搬砖呢!” 林力呵呵笑,想起土木工程专业的学长们,“刘老板啊,失礼了。” 原来,毕业回内地没有“饿死”的人大片大片,林力便又懊悔,他在想,真正有能力有本事的人都是在老家的人,他们不用背井离乡便能“活”下去,守着妻儿、陪着父母,这大概才是真的生活吧。 大成寒暄了几句,“有时间回拉萨了看你。” 林力无暇沉思,他的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尽快按照局长指示起草文件,在咨询了单位专业技术人员及部分前辈后,尽管不知所云,只好硬着头皮“胡编乱造”。 比如,在查古牛场卫生方面,他写道:续霍村要指定专人负责,或安排驻场工作人员轮流值日,每天完善工作日志,对牛粪进行及时收集,其他杂物清扫干净。 别的不提,牛粪如何收集?在写完以上文字时,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总之,当他把初稿呈给刘强时,看得出领导略有不满,但却没有得到呵斥。 “确实还差点意思,你得设身处地地站在牛场工作人员的角度考虑问题,但又不能片面,要把最大化经济效益与最小化工作量有机结合,当然,也要严格执行县委各项要求。” 林力听得头晕,“书记,可能我水平有限。” “这不是水平问题,是态度问题,记住,态度永远比能力重要。” 林力怯怯地接过刘强改得面目全非的材料,并不吱声。 “去吧,再问问,再改改。” 回到办公室,林力一头雾水,好在刘强的字迹并不潦草,他可以轻易辨别。 “你先按局长改得写出来,再多读几遍,首先克服低级错误,再向其他同事请教请教,一回生二回熟嘛。”办公室的几位“阿佳”劝慰道。 林力照做,实际上,刘强已经改得很仔细了,大到错别字,小到标点符号,几乎面面俱到。 下午,当他再次怯怯地敲开局长办公室的门,坐立不安的样子还是让刘强无奈,“就这样吧,瞧把你愁的,多用心学,要尽快转变工作角色,懂吗?” 林力点头,“书记,实在不行我还是回乡里吧,再锻炼锻炼。”他似乎鼓足勇气。 但其实,还是闹情绪。 刘强点燃一颗烟,“这么点小困难就想退缩了?你现在回查古干什么?真就混日子?” 林力不敢正视刘强,“还是怕能力不足影响了全局乃至全县的工作。” 他的话也算肺腑之言,刘强的话也不假,可当两个真实的语句碰撞时,往往伤人伤己。 “去办公室吧。” 林力识趣地走开,吴辰正好打来电话,“下班了帮我搬东西,我来县里了。” 看来,他终于还是“想通了”。 距离下班尚有不足半小时,林力将刘强最后的定稿以红头文件的形式打印好后,没有再去征求领导意见,而是盯着手机坐等下班,一分一秒都格外漫长。 他索性再次联系吴辰,“搬东西可以,搬哪儿去呢?” “现在可以的话我来你们单位门口等你。” “嗯。”林力决定“早退”,下班还有五分钟。 等吴辰找到他,林力才发觉,这哪里是搬东西,简直与自己离开查古毫无分别,两包行李加被褥,完全不用帮忙。 “主要是一起聊聊天。”吴辰见林力满脸疑惑,第一时间解释。 “这倒很有必要。”林力来了兴致。 “怎么样,你比我早来,有何感想?” “感想就是想回乡里了。” “什么情况?”吴辰将车停在宿舍楼下,满是震惊。 “嗨,就是感觉能力还不够,在县里怪憋屈的。” 二人一次性拿完行李,气喘吁吁。 “哦,对了,你到底在哪个单位?” “卫生系统。” 在西藏,四楼虽不算高,但在朗夏,当属“高层”了,爬上四楼需要消耗的体力,一点不比内地爬十楼少。 但在内地,十楼不都有电梯吗? “卫生系统也挺好啊,听说局长人不错,还没架子。” “嗯,我也是因为这个才选择去的。” 吴辰已不那么喘了,林力却还涨红着脸。 “晚上想吃啥,先把饭点上。” “出去再看吧。” 他们在朗夏的大街上“肆意横行”,却无多少话题,林力建议吃面,吴辰则坚持不能过简,理由是:吃面不像请客的样子。 他义正辞严,“你帮我搬东西了,说好请客,吃面是万万不能的。” 林力只好顺从,“你这讲究有点多了。” 相较于2013年,朗夏县县城变化不算大,唯一的区别是饭馆不知何故增加了许多,这也让林力二人有了可选择的余地。 “川菜吧。”吴辰说。 “行。”林力爽快地答。 作为在藏多年的家伙,林力早已习惯了川菜的味道,吴辰同样对川菜青睐有加。 事实上,就算本地人,尤其是本地干部,不习惯川菜的已经凤毛麟角了。 早些年甚至还有戏言:在拉萨不会讲四川话?那你可能不懂汉语。 由此可见,四川的种种元素已在拉萨深深扎根,基层县乡也不例外。 三道菜很快做好,林力还是坚持,乡里其实挺好,至少要求没那么高。 吴辰反问:“要是真让你回乡里,愿意去吗?” 林力思忖片刻,“好像也是啊,如果这样回去,别人肯定以为我们太水,被组织抛弃了。” “不是我们,是你。”吴辰说。 第170章 舔狗的悲惨生活 一周后,大成再次与林力通话,透露了自己的一点秘密。 他讲,“人丑的确是要遭报应的。”还再次讲了发生许久的故事。 他说,自打受到不断打击后,他再也没有和周瑶联系。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思索:到底是他太过怯懦还是周瑶更为无情?站在他的角度,周瑶让他惧怕女性,站在周瑶的立场,所有男生都是舔狗。可直到毕业前夕,大成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这段日子里,他完全不清楚自己每天在做些什么,或者做这些事情有何意义。更多时候,他把自己泡在网吧,连张衡哥哥也不知道的地方。沉溺在虚拟世界里,骂着别人、或者被别人骂着。 这样的大成,不敢设想毕业后的种种,不敢幻想需要自己养活自己的日子。 大概是四月草长莺飞的时节,大成已经为万人唾弃。唯一还愿意承认认识他的只有张衡。那段日子里,张衡总是早出晚归忙忙碌碌不知在干些什么,直到某个乌云淡淡的午后,他喊大成一起去听学院领导的据说非常重要的“讲座”。虽然对此颇为厌倦,可出于落难时分的这份真情,大成还是硬着头皮“陪太子读书”。好吧,其实主要原因是:张衡答应请大成吃饭,那时,大成已经沦落到行将饿死的边缘。 不久大成便明白,这饭真不是白吃的。因为坐下不久,同学们异样的眼神便足以将他杀死,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衡哥哥是拉他垫背的。 老师说,呃,大成,你也来了?话让人听着刺耳。 “哦,我不能来么?”大成天不怕地不怕,何况已是毕业前夕。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老师一定想说,你个学渣不好好读书,现在后悔了,晚了。 大成明白,可却不以为然。 “行了,我开门见山吧,今天来的大多数人都是有希望继续深造的,你们品学兼优,是国家栋梁,学院也会为你们中的很多人提供机会,只是某些综合量化靠后的,学院也无能为力,好自为之。” 说完,他就盯着大成和张衡,满面不爽。 出门,左拐,俩人快步下楼,大成埋怨:张衡大哥,你这不是没事找刺激么?明明知道我们是渣,还要来,丢人现眼。 “我会自己努力,我还要读书。”张衡说,一脸严肃。 “哦,那你说好的请我吃饭可别忘了,快一天水米未进了。” “走,先吃饭。” 风吹,无声;鸟鸣,无痕;云起,无意。 大成狠狠宰了张衡一顿,觉得如果他真的继续深造了,俩人便再难相遇,或者即便相遇,也一定不再这般熟悉。 张衡问,你难道真的不为未来做点打算? 大成呵呵笑,满面苦,“哥哥,别取笑我了,能有啥打算,只要不饿死,不被和谐社会抛弃,我就该烧高香了,还打算什么?” “那你真不划算,上了四年学,恋爱没谈好,出路没想好,干嘛来读书?” 大成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很久找不出任何借口,“是啊,那我读书干嘛?” “行了,不管在所谓感情里被人伤得多深,过去的不会回来,放不下,便无法释怀,无法走出来,就一定看不见远方的风景。” “你是在念诗么?舍得娇滴滴的女朋友?”大成问。 “滚犊子。”张衡说,三下五除二刨完碗里的饭,压根不提女友的事。 怪只怪大成嘴贱,明知张衡大哥早就分手了。 天空一片阴霾,似是将要起雨。 俩人回到宿舍,张衡不久又出门了,却是抱着一沓书,临走前不忘吩咐:吃人嘴软,下午记得给水壶里灌上水。 宿舍早已空空荡荡,墨如影很久前便搬离这被他称为“临时狗窝”的地方,其余舍友倒是偶尔回来“探亲”,也是早便在不远处搭建了自己的安乐窝,只有大成和张衡相依为命。 而今,张衡大哥也将远走他乡。 对了,说到舍友,不得不提及的是:那个入校时和墨如影形影不离的哥们居然和一代天骄、貌若天仙、不食人间烟火却被影哥哥抛弃的江梅姐姐走在了一起。为此,影哥哥叹息,老子不要的女人也有人要,还要百般娇宠。 大成补充,关键那人还是你最好的兄弟。 “世态炎凉,好自为之吧!”影哥哥如此总结。 大概大成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子皓已经染指江梅了,他说,小梅这么好的姑娘,墨如影这王八蛋不好好珍惜,真是暴殄天物。 大成呵呵笑,说,她当然好了,不过你指的是哪里好? “你大爷的,当然哪里都好了。” “哦。”大成意味深长地依旧笑,一脸无辜。 “你们打算怎么的?毕业就结婚么?” “我爸基本同意了,就看小梅了,只要她们家不反对,这事大概也就这样了。” “那你跟影哥哥……” “嗨,其实也没什么,我又没有挖他墙角,看他了,要还认我这个兄弟,大家还是朋友,如果不愿意,拉倒吧。” “你家小梅要不愿意呢?” “听她的,她要不愿意,我就只能和如影绝交了。你要记着,一个愿意死心塌地跟你过日子的姑娘牺牲是巨大的,她放弃了其他若干男生的恩宠,所以,如果在一起了,一定记得加倍宠她。” 至于影哥哥,据说没有毕业父亲便给他谋了份好差事,在某个大型国企任职,听说只要参加面试便是了。而他,依旧拉风、依旧阳光、依旧魅力四射、拈花惹草。 大成脑海里浮现的所有东西只是这些,网吧泡久了,才发现身边的人个个人才,都有出路。 疾风骤雨顷刻即至,敲打着窗外的一草一木,天地一片氤氲,大概老天也伤心了,毫无遮拦、肆无忌惮地哭。 只有远方的路,就算不再泥泞、没有崎岖,终究看不到头,望不到边。 大概这便是大成未来的路,或者,未来理想的路吧。 “你说,凭什么别人都有出路,而我就要孤独终老?”他问林力。 电话那头,林力呵呵笑,“你个损人,确实倒霉透顶了。” 第171章 牛场新问题凸显 林力在听完大成的故事后如此总结:看来邹雨也是那个饱经沧桑的人,否则怎会看上这般不堪的自己? 但不知,在此之前,她遇到的第一个“影哥哥”如今何若? 他们已经几周不曾联系了,在一般的恋爱关系里,这几乎已经是分手的前兆了。 林力不甘心,他觉得凡事可以一而再不能再而三,事不过三的理论,他时刻牢记。 于是他主动打电话,“喂。” “嗯,怎么了?” 林力不知如何应对,只是说,“哦,没事,最近还好吗?” “嗯,挺好的。” 局长刘强行色匆匆,林力赶忙挂断电话,“这样,我们再去下查古。” “好的。” 此前,林力已经将牛场需要整改的若干问题及相关建议印发给了查古乡,也给续霍村做了情况说明,现在这番情形,莫不是牛场又出了新问题? 车子没有在乡政府逗留,而是径直来到了村里,达瓦已经到岗了,见到刘强,他热情地迎了上来。 “刘局,来了。” “牛场之前反馈的问题整改如何了?” 来到村委会,达瓦先是给刘强倒了酥油茶,这才拿出文件,“局长,按照咱们的整改建议,我们已基本完成了整改,尤其在卫生方面……” “其他方面呢?” “都已整改完了。” “走,我们先去牛场看看。” 酥油茶还在冒着热气,林力跟在刘强与达瓦身后,来到牛场时,几位当地务工群众正在有条不紊地干活,牛场卫生的确改善明显,牛粪也及时清理到了指定位置,牛儿正悠闲地吃着“饭后甜点”。 “最近牛肉销量如何?”刘强对达瓦还是一如既往地满意。 “还不错,一头牛基本一到两天就能卖完。” “成本与利润算了没?” 达瓦没有正面回答,“刘局,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正规屠宰场。” 这倒着实棘手,在西藏,由于环保要求较高,申请办理屠宰场不光手续繁杂,仅为了一个年出栏几百头的牦牛场专门申办屠宰场可行性及可操作性不强,同时,屠宰场选址及施工都存在诸多困难。 “现在还是传统屠宰方式吧?” “对,每次屠宰都是请本地群众做的。” 几人返回村委会后,林力也在思索,没有屠宰场,牦牛屠宰均采用传统方式进行,牛肉如何在市场上流通? 他的顾虑得到了印证,因为这个疑惑刚闪出脑海,达瓦也提出了类似问题。 “刘局,现在我们是靠着县委的大力支持才勉强正常运行,可要走出朗夏,走进拉萨乃至全区,没有相关资质是无法完成的。” “还有什么困难?” “现在已经有群众私下反映我们的牛肉把他们的市场挤占了。” 刘强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也不再停留,“行,我们会尽快向县委如实汇报,你们也要引导好群众舆论,必要时可以将群众的牛肉免费放在你们的店里帮忙销售,要记住,群众工作永远是最重要的。” 从续霍村返回,林力问,“书记,我们不去看鸡场了吗?” 司机师傅也在将要到达乡政府时减速慢行,“看看吧,顺道嘛。”刘强还在为屠宰场的事犯愁,他咨询过上级部门,要在续霍村修建屠宰场,概率几乎为零。 正值午休时分,林力给安心打电话,“安哥,在乡里吧?” 车子已经驶进乡政府院内,不等安心在电话里答复,他已从值班室窜了出来。 “书记,先去值班室喝口水吧。” “不了,我们刚去牛场了,顺道过来看看鸡,怎么样,都还好吧?” 安心领着刘强来到鸡场旁,“我们最近又购进了一些鸡苗,现在已经将近400只了,产蛋鸡也有150多只。” “鸡蛋怎么销售的?” “跟县政府食堂沟通后已经签合同了,鸡蛋都是直接送到后勤的。” “淘汰鸡呢?” “一样。” 刘强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小伙子思路开阔,未来可期。” 安心却略显羞涩,“嘿嘿,书记带的好。” “行,有什么问题我们这边能帮忙解决的大胆提,都是一家人,千万别客气。” 刘强说完便让司机发动车辆准备出发,安心也不劝阻,他看出刘强的焦急,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回去吧,有时间来县里了一起吃饭。” 返回县城的途中,刘强没有多少话语,林力不敢随意打扰,倒是司机师傅“阅人无数”,“局长,屠宰场的事你也别上火,之前县里也提过,好像批不下来。” “为啥?” “还不是地和污染两大难题。” “是全县都没地吗?” “这个不清楚,好像能选出来的地都在环保红线里。” “你直接把我送到书记办公室楼下。” “先去吃口饭吧,现在离上班还有半小时,来得及。” 老师傅年龄比刘强大了一些,懂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个道理。 刘强没有拒绝,他在想,如果屠宰场批不下来,眼瞅着赚钱的产业不能做大,实在是朗夏的一大损失。 由此联想,“贡嘎鸡场”恐怕也是前途多艰。 别的不说,光是鸡粪就已无法处理。 林力跟着蹭饭,“天上下雨不下水,雨到地上变成水,为什么下雨不下水,不如直接就下水。”可能觉得气氛凝重,司机师傅来了段即兴顺口溜。 “人人喝酒不喝尿,酒到肚里变成尿,为什么喝酒不喝尿,不如直接去喝尿。”师傅接着说。 刘强被逗笑了,司机师傅这才住口。 吃过饭,刘强很快来到书记办公室门前,林力则按照今天行程与收获提早撰写了材料。 “屠宰场的事,写还是不写呢?如果写,又该怎么写?” 林力的嘀咕变成了问题,因为声音太大的缘故。 “屠宰场?屠宰场是批不了的。”阿佳从旁坦言。 “真的批不了啊?”林力并不尴尬,工作上的事,没必要遮遮掩掩,何况是阿佳央珍知道的事。 “前任局长开会说过的。” “哦。” 刘强找书记汇报什么、沟通什么,林力已经不在乎了。 第172章 忧心忡忡的刘强 见到赵坚的那刻,刘强开门见山,“书记,今天来是给您汇报一下续霍牛场的事。” 似乎是在意料之中,赵坚先是示意刘强坐下,而后开口道,“刘局,这件事其实县委早有考虑,但要实施下来,恐怕难度不小。” “书记,真的一点地都找不到吗?” “地的事国土部门已经着手摸底了,但环保这块不好做,咱们技术跟不上,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我们可以尝试从内地发达地区聘请专家嘛。” “还是先说说牛场的运行情况吧。” 刘强汇报完,把达瓦的顾虑也一并说了出来。 “想要进入拉萨乃至其他更大市场,规模得先起来,咱们现在这点家底,别说拉萨,县里能否满足供应呢?” 书记的话完全在理,可要扩大规模,更要建设屠宰场,问题好似陷入了死循环。 “查古作为咱们朗夏的三类区乡镇,却做成了二类区没有或者不敢尝试的事,这得益于你的勇敢作为,得益于查古群众的大力支持,放心,组织是不会亏待你们这样的实干派的。” 走出书记办公室,刘强觉得问题并未解决,也第一时间跟达瓦通了电话,“这么说,屠宰场是办不了了?”达瓦问。 “你也别急,县委既然已经有所考虑,一定会有所行动,有消息了我马上告诉你。” 挂断电话,刘强几乎顿悟,他拍了拍脸颊,“马上就换届了,现在去找书记说这事,不是给领导添麻烦吗?” 须知,屠宰场从申报到实施绝非短期内可以完成。 看来,“冲动”的确是魔鬼。 回到办公室,刘强仔细回味了书记的话,他在乎的不是组织是否重用,而是牛场如何发展,朗夏群众如何致富。 林力敲门,“书记,我简单起草了关于今天去查古的材料,有时间的话……”不等他说完,刘强忽然打断,“先放桌子上吧。” 出力不讨好的事,让林力倍感沮丧。 邹雨终于主动打来电话,“这周能来拉萨吗?我们和好吧。” 林力愣了几秒,“哦,好啊!” 当晚,夜深人静,林力思索,反正不小了,干脆想想以后的事,真的跟她一直走下去。平淡即是幸福,真实才是感动。 吵架嘛,不过是恋爱中的调味品罢了。 这样,他周五下午便早早坐上小小的金杯客车,在约定地点见面,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想起来都美,画面感十足。 但实际上,尴尬还是不可避免,林力半开玩笑:所以,你是准备又让我失恋吗?邹雨说:是,可惜我没出息,做不到。 阳光一点儿不给面子,不知何故躲在云朵里不愿露头,这种天气让林力又生悲伤,不免犯贱,极其欠抽地问邹雨:你到底谈过几次恋爱? “很重要吗?” “嗯。” 邹雨拒绝回答,林力便瘫坐在她身旁,“说好的和好呢?” “你是来给自己找不痛快还是给我找不开心?” “那你告诉我到底谈过几次恋爱。” 林力神经大条,脑海里全是大成讲过的故事。 “两次,满意了吧。” “哦。” 林力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邹雨也在狂怒的外圈尽力克制。 “你不会让我第二次失恋吧?”林力问。 “如果会呢?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杀了你也换不回我失去的美丽,所以我是不会杀了你的。” 二人围绕生死讨论了许久,却终究还是选择了生存,只有活着可以讨论生死,死了就无法研究了。 “你们单位平常买牛肉都在哪里买?”林力话题突转。 “什么啊?我怎么知道哪里买。” “我的意思是我们县里的牛肉很纯正。” 看来,他们已经真的和好了。 愉快的周末过后,朗夏县迎来了“大变天”,作为援藏干部的书记赵坚任期已满即将返京,临走前仍不忘会见刘强。 “牛场的事我已经和新书记沟通了,往后有什么困难,也可以与我交流。” “感谢书记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和支持,放心,我们一定把牛场后续工作处理好,为朗夏发展注入新活力。” 这天,一条条洁白的哈达将一切感激表露无疑,赵坚的“告别语”语重心长。 首先是是感激,而后重点讲述了自己在朗夏的点点感悟,将要结束时,还再次将牛场问题做了叮嘱,希望在下一届县委的坚强领导下努力做大做强做优牦牛产业,以续霍牛场为典型,打造朗夏牦牛品牌,将产品卖到拉萨、卖到北京,为群众增收致富拓宽渠道。 安心有幸参与了此次“告别活动”,看着书记的车子缓缓驶向拉萨,他找到刘强,“书记,我们的鸡场何去何从?” “鸡场既然能正常运营,为什么不坚持下去?”刘强反问。 “牛场已经有先例了,后续工作不一定顺利。” 安心的话并未说完,刘强明白他的担忧,“你是怕新一届县委不像赵书记这样支持我们的工作?” “嗯。” “放心,只要有利于朗夏发展,无论哪届县委,都一定会大力支持的。” 但其实,刘强也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中午,安心执意要请刘强及林力吃饭,林力自然“有饭必蹭”,刘强却没有胃口。 “非要一起吃饭的话,必须得我请客,上次在乡里已经有言在先了。” “要不要喊吴辰?”林力不知为何提出如此建议。 “他也来县里了?”刘强并不知情,顺口问。 “嗯,也就两周左右吧。” 安心已经拨通了吴辰电话,“一起吃个饭,不要找借口。” 吴辰于是应邀而来,四人按照安心“建议”胡乱选了家饭馆,林力这才明白,喊吴辰只是为了不在两位“领导”面前尴尬,毕竟总是蹭饭,脸上无光。 “刘局,安乡长。”吴辰打招呼。 刘强还在为迫在眉睫的屠宰场的事忧虑,一时竟没有反应。 “书记。”林力轻喊。 “哦,想吃什么,安心做主,你们看着点菜就好。” 看样子,刘强对牛场的事已经病入膏肓了。 第173章 着急的辩证关系 饭后,刘强让林力通知全体干部开会。 这是为数不多的“临时会议”。 刘强也不知何故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大家都到齐了吧?”他问,眼神凌厉。 这种无法回答的问题让会场鸦雀无声,“齐了。”林力打破沉默。 刘强开门见山,今天开会主要是想听听大家最近手头工作开展情况,以科室为单位,逐一简要汇报即可。 显然,所有人都没有做准备,两位副局长带头,提纲挈领式的进行报告,刘强并不满意。 林力自作主张,“局长,那我先简要说一下近期工作吧。” 刘强点头。 “根据会议安排,下面,我就本周工作情况报告如下,不妥之处,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 林力于是一一列举了已完成和正在推进的工作,还就工作计划进行了说明。 本以为会受到表扬,刘强依然表情严肃。 “要没人说,就按座位顺序来吧。”他接着说。 一伙人战战兢兢,尤其相对靠前的同志,表现尤为突出。 “停,这就是你们一周干的工作?”刘强打断第三位同志的发言。 大家噤若寒蝉,林力会议记录的笔也停了下来。 “来咱们单位前就已经听说了一些问题,慵懒散、不作为、不担当、推诿扯皮、作风漂浮,现在看来,的确不假。” “办公室,要尽快制定关于改进工作作风的整改方案,务必切实可行、明确到人。”林力看着阿佳央珍,不知如何取舍。 “好的,局长。”央珍回复。 “作为共产党员,我们的职责是为人民服务,如何做到为人民服务?最起码要端正工作态度,对得起纳税人缴的税,身为农牧系统干部,直接接触群众,为人民服务的抓手很多,可听了刚才几位同志的汇报,你们觉得工作到位了吗?职责履行了吗?” 林力低着头,心里却在嘀咕,“这也不像书记的作风啊。” 因为参工至今,他尚未听到刘强如此严厉的措辞。 会后,在办公室内,央珍半开玩笑,“看来局长今天心情欠佳。” “有什么依据?”林力问。 “这还要依据?何况你应该最了解嘛。” 林力并未听出话外音,“我怎么会了解呢?” 大家笑而不语,林力这才明白,作为“嫡系部队”成员,工作并不是好干的。 但他的确对刘强不甚了解,最多是,作为同样出身查古的干部,刘强对林力较为了解,仅此而已。 “咱们的个别干部,仗着自己工龄长、资历老而无所畏惧,认为政治生命已到尽头,工作上不求进取,整日抱着混日子的态度浑浑噩噩干工作,还有的,觉得自己有点人脉、有些关系,私下对局领导安排的工作阳奉阴违、指指点点,甚至说三道四,这里我明确表态,如果觉得农牧系统这座小庙容不下大神,你们尽可找组织反映,找领导说明,我绝不阻拦,但只要还在农牧局一天,就必须尽职尽责地干好当天工作,当然,这些还只是众多问题中的一部分,由此可见,我们单位在管党治党上仍存在不少漏洞与不足,从严治党仍旧任重道远,今天我不点名,下不为例。” 想起刘强在会上的这些言论,林力头一次感到了工作中存在的无形压力,特别在自己发言完毕后,刘强不做点评的态度更令他浮想联翩。 邹雨不合时宜地发来消息,林力连忙诉苦,亲爱的,我感觉自己又要被“发配”回乡里了。 “又怎么了?不是刚来县里上班吗?” “能力还是不足,无法完成领导交办的各项工作。” “你们领导不是老书记吗?怎么会不好干工作呢?” 林力不知如何回应,心里却在想,我好想也算不上混日子吧? 看来,这些所谓的光鲜亮丽的工作背后,仍然少不了“屈辱”。 玻璃心的人就是这样脆弱,又或者,听多了“美丽谎言”的人实在接受不了不算残酷的现实。 一点小小的含沙射影也足以在内心激起千层波浪。 刘强内心的焦急,林力虽能察觉,还是觉得“操之过急”。 “牛场的事县委新领导都没有发话,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以刘强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凡事是不能有半点拖沓的。 不久,新任县高官主持召开县委常委扩大会,各县直部门主要领导全部列席会议,刘强也便有了再次表达“意愿”的机会。 “书记,续霍村牛场的事您应该也了解了一些。” “哦,对,赵书记走之前提到过。” “这件事需要尽快跟进,您看……” “等下散会了单独说。” 新任书记是个在藏很多年的“老西藏”,据说曾在朗夏县担任过副县长,对本地情况十分熟悉。 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散会后,刘强找到书记,“牛场的事我先给您汇报一下吧。” “赵书记已经较为详细地说过了,屠宰场的事你们先跟上级部门对接,需要县委出面沟通的,再单独说明。” “我们已经咨询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有两个,一是续霍村及周边村落没有合适的地块,二是环保部门审批极为严苛,手续繁杂,批下来的概率不大。” “跟国土部门也对接了?” “嗯,续霍村能选的点都属于天然牧草地,且在环保红线范围内。” “你先回去起草好报告,交由下次县委常委会讨论研究。” 刘强还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达瓦,我已经跟新任书记汇报了牛场的事,但还需要上会研究,别急。” “别急”这样的词出自刘强之口,达瓦领会了其中要义,也便只能不急了。 十点左右,林力同样接到刘强电话,“小林,根据咱们前期掌握的资料尽快起草一份关于解决续霍村牦牛养殖场若干问题的报告。” 本就有些失落的林力感到倦怠,“既然你都认定我是混日子了,干嘛还要我写材料。” “哦,好的,局长。”他的声音低沉,也没有喊“书记”。 第174章 良苦用心何时懂 “材料写的怎么样了?”刘强问。 “还没……没完。”林力不敢直视刘强。 “不是让你尽快起草吗?” “昨晚已经睡了,我想今天早上写。” “这种作风要不得,你才刚来局里,怎么也沾染上这种习惯了?” 林力面色不悦,“书记,要是工作能力实在不行就让我回乡里吧。”他憋了很久,还是说了出来。 “别总拿工作能力不行说事,赶紧去写。” 上午下班前,林力将材料交给刘强,“我已经尽力了。” 他给吴辰打电话,“中午一起吃饭吧,怪郁闷的。” 吴辰爽快地答应,他们两家单位相隔不远,三两分钟便能“窜门”。 “怎么样?你们单位。”林力问。 “刚来,还不好评价。” 二人在不远处的面馆前停留,“吃个面回去休息了,怎么样?” “嗯,可以。”吴辰见林力满脸皱褶、满面不悦,好奇地接着问,“郁闷啥呢?” “我后悔来县里了。” 点好面,林力接过吴辰递来的烟,猛然一吸,差点呛死。 吴辰痴痴笑,“不会抽烟还这样,不好吧。”他没有刨根问底地探究林力“后悔”的原因。 因为不用问,林力也会说。 “可是书记又不表态,到底让不让回去。” “不表态说明书记还是很器重你的,只是不能表现出来,懂吗?”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桌子上,晃得刺眼。 “我就是个俗人,考公务员也是为了工作能轻松点,现在这样,真不如干别的,本来就不会察言观色。” “什么情况呢?” “昨晚十点打电话让写个材料,早上一上班就要,我是神仙吗?不用睡觉的?” “书记可能也是领导催着要,得想开点。” 林力大口吃面,仍旧堵不住嘴。 “要毛线,还不是觉得我没干活。” 吴辰感到林力在气头上,不能火上浇油,也无须劝解开导,只是再次递给他一支烟,“这次慢点抽,别又呛着了。” 一转头,安心正笑眯眯地盯着他俩。 “我靠,你要吓死人啊!” 阳光照在他的半边脸上,一片血红,确实吓人。 “坐吧,吃面我还是请得起的。” 这倒不假,虽然抠门,林力还是不会在乎多付一碗面钱的。 “怎么的,还抽上烟了?”安心依旧笑眯眯。 “还能咋的,心情不好呗。” 林力说完,吴辰便给安心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多嘴。 但安心就是贱,贱人就是矫情。 “啥不开心的,说出来大家高兴高兴啊!”他一点不像领导干部该有的样子。 “想回去养鸡啊,你还缺人不?” “缺啊,本来也不想让你走,又怕耽误你前程。” 林力不断吐槽,吴辰安静地吃面,安心则耐心地傻笑。 “多大点事儿啊,瞧把你难的。” 老板端来面,安心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面汤也喝得一干二净。 “你是多少天没吃饭了吗?安乡长。”吴辰试图转移话题。 “县里的饭比乡里的当然要好点,再说了,吃饭都磨磨蹭蹭,还能干啥?” 时间飞快,不一会儿便折磨了午休的大半,林力恼羞成怒,“都怪你耽误人休息,死胖子!” “死胖子”的称呼安心很久没有听到,倍感新鲜。 “我最近都瘦了好不,哪里胖了?”边说边站起身准备付钱。 林力拦住他,“这就打我脸了啊!” 三人走出面馆,林力问安心,“你现在来县里干啥?” “找刘书记,下来晚了,没赶上。” “哦,那去我宿舍坐会儿吧。” 无处可去的安心找到了“落脚点”,如同前些日子林力在唐超忠家“暂歇”一般,半点没有推辞。 “正好帮我跟书记说说,能回去的话我还是回乡里,反正现在也是借调。” 吃人嘴软。安心勉强答应,还是不忘劝慰,有啥事跟书记好好说嘛,他把你要到县里,你又闹着要回去,谁脸上有光? 这样的话林力听得进去,毕竟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人,是非黑白大致还是明白的。 吴辰冲他们作出“拜拜”手势,正午两点多的太阳,虽然晒,却不热,置身阴凉处,还要带来冷森的错觉。 刘强此时正在办公室逐字逐句地修改林力给他的“残次品”材料,他也思考,究竟是自己做法偏激了还是方法不得当了。 好几次,他想给林力打电话,可还是放弃了。 材料修改完毕,他又对单位的现状进行了深入思考。 老干部多,且大多是事业编制,无欲无求是常态,如何打破一汪死水实在棘手。 须知,在西藏,或者说朗夏县,年底绩效是不存在的,干部职工的所有收入都来源于工资,而工资是无法与工作效率、态度等因素挂钩的,这也是大家普遍“混日子”的一大原因。 当然,事业干部,尤其中级职称的“老干部”晋升无望也是限制工作积极性的另外主因。 但对林力,除了要磨掉他的棱角,锻炼他的能力,更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将他培养成可以独当一面的骨干。 他点燃一支烟,办公室很快烟雾缭绕。 “安哥,你说嘛,哪有晚上十点安排工作马上就要的,何况还是专业的材料,需要咨询别人。” “那你昨天为什么不跟书记说这些呢?” “他说尽快,我想再快也要给一天时间啊。” “你想,你以为,你觉得……你是书记肚子里的蛔虫吗?就算是蛔虫,也该通通气!” 下午上班时,林力看到刘强来电,竟感到害怕,“瞧吧,肯定是材料还得改。” 他于是和安心一起来到刘强办公室。 “这个我已经改了,你再看看,完善完善。” 林力“哦”了一声便退了出去,他不想知道安心与局长的“悄悄话”。 “书记,林力他……” “说你的事。” “鸡场想新建两个点,地已经初步选好了,想再征询一下您的意见。” “新建鸡场是国土等部门的事吧,我们插手不好。” “不,就是单纯想听听您的意见。” 安心到底是过来人,懂得分寸与取舍。 第175章 突发情况接连来 坏情绪是可以蔓延、复制、滋生的。 安心听完刘强的建议后,来到办公室与林力道别,“我要回乡里了。” 林力走出办公室,问,“我的事你跟书记提了没?” “提了,但不等我说,书记就打断了。” “所以还是不表态咯?” “跟你说了,这么点小小磨砺都抗不过去,还是不是男人?” 安心的“废话”让林力火冒三丈,“老子本来就是垃圾,你能指望垃圾干啥?” 阳光依旧很烈,林力的声音一点不小,隔着不远,刘强应该听在了耳里。 “行了,我先回乡里了,司机师傅还在等。” 安心走后,林力一腔怨气地回到办公室,所有坏情绪都写在脸上。 他不断在感激与不解中煎熬,感激在于,作为一个正常人,他都该对刘强感激,无论是在乡里的无限包容还是想发设法将他借调到县里;不解在于,既然费尽周折,何苦苦苦相逼? 对,苦苦相逼。 林力能想到的词绝对是这样的。 办公室的电话响起,几位同事因故外出了,林力便一直任由它响,不和谐的音调一直蔓延,直到某副局长打开办公室门,他才极不情愿地接起电话,“喂。”态度恶劣。 领导刚走,林力就挂断电话,鬼知道这个电话说了什么内容。 为了避免类似的尴尬窘事发生,他干脆将电话取下,这样便永远受不到“骚扰”。 他的内心不断波动,想起若干年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想起入藏前的种种,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刘强此时无暇顾及林力,他正忙着向新书记汇报牛场的事,“书记,材料我们起草好了,请过目。” “主要还是那两个问题嘛。” “对,目前牛场运营已初步进入正轨,如果能解决好这两个问题,不光续霍村、查古乡可以受益,我们还可以探索在其他乡镇铺开试点。” “嗯,想法不错。” 但环保部门及国土等相关部门负责同志却当即给了明确表态,“书记,刘局,事当然是好事,手续是批不下来的。” “你们要先对接上级部门,到底是哪个环节存在问题。”书记说完,又接着补充,“这样,下午我们去牛场,先调研再说。” 刘强倒把这茬忘了。 他给达瓦说明情况,“书记到任第一个调研点就是牛场,务必高度重视。” 达瓦于是迅速组织牛场人员做准备。 但不巧的是,几头育肥牛突然卧病! 要是把牛牵出去,那是弄虚作假,可要马上找到病因并根治,显然是不现实的。 他急忙将情况反映给刘强。 “什么时候的事?” “早上还好好的,突然就病倒了。” “一共有几头?” “七八头吧。” 刘强立即给兽医站打电话,“马上安排兽医人员去牛场。” 同时给达瓦叮嘱,“先把病牛单独隔离,避免相互传染。” 兽医人员立即出动,经现场观察及初步诊断,卧病牦牛状态不佳,表现为:不好动、沉闷,背毛基本无光泽,特别是病情严重的几头牦牛,外形瘦弱,初步确定病牛患有牛痢疾及寄生虫等病症。 “局长,就是常见的病症,不用太担心,我们已经对症下药了且制定了跟进治疗方案。” 电话打来时,刘强已跟随书记一行前往续霍村了。 达瓦早早在村委会等候。 “先去牛场,回来再去村委会。”书记指示。 此时的牛场,几位兽医人员正在给病牛治疗。 “这是什么情况?” 刘强上前,“书记,今早有几头牛病了。” “不是说运行很好吗?我一来就病了?” 达瓦想要解释,刘强摇头示意。 显然,书记对此次牛场调研并不满意,他甚至没有进场,便让司机开车去村委会。 一众人等紧紧相随。 “汇报就不听了,现在牛场有多少牛?” “312头。” “县里的销售点每天盈利多少?” “每天大约半头牛。” “我问你盈利有多少。” 达瓦给书记倒茶,却被劈头盖脸地骂,“刘局这两天一直跟我说牛场,每天盈利多少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运营的。” 达瓦着实委屈,除了准备仓促,最大的原因在于,县里负责销售的人员电话未接通,他掌握的数据还是几天前的。 “七八千到一万不等。” “牛场都没有备应急药?” 不等达瓦及刘强解释,书记随即指示:针对发现的问题,为进一步降低养殖风险,最大化增加牦牛的养殖利润,农牧局要拿出切实可行的整改方案,对续霍牛场标准化、规范化经营,提出意见建议: 一是在防疫方面,鉴于县级兽医人员专业素养有限,加之存在大规模发病隐患,农牧局务必向牛场提供应急药物,同时向上级部门及时反馈相关情况,尽快邀请区市专家进行诊断治疗,在牛场牦牛发病原因未确诊的情况下,该基地不宜扩大养殖规模、不宜引进牦牛,在牦牛亚健康状况不宜出栏,以免违反动物防疫法。 二是在饲养管理方面,查古乡党委、政府要高度重视,理清利害关系,保障群众利益,加强对总场日常工作的监管,安排专门驻场干部全身心投入牦牛养殖工作,特别是牦牛饲养管理方面要进一步加大工作力度,必要时制定牦牛饲养管理工作实施方案,全面形成饲养管理工作分工分责制度,时刻监督饲养员饲喂情况,督促饲养员落实饲养管理制度,保障每头牛每天饲料及饮水充足。针对受胎母牛实施补饲措施,切实保障受胎母牛饲料营养,为后期母牛分娩和健康产犊打好基础。 三是,书记思忖片刻,“算了,屠宰场的事暂时不要提了,等牛场真正规范化运行再说。” 达瓦灰头土脸,刘强更是脸上无光,他先是让兽医人员立即将土霉素片、磺胺嘧啶钠等应急药物及诊治病牛所需药品运到牛场,而后跟着书记,匆匆赶往县城。 所有的突发情况遇到一起,实在无需辩白。 第176章 不求上进惹人嫌 现在,屠宰场的事几乎可以宣布“泡汤”了。 刘强及达瓦也因此受到了批评。 无妄之灾,总是突如其来。 这倒给了刘强与林力“零距离”沟通的机会。 “书记,我还是……” “嗯,那天你和安心的话我都听到了,只是临时有点事,耽搁了。” “哦。”林力感到庆幸,因为那天并未说出过分难听的话。这时他也感谢安心的“适可而止”。 刘强讲,你还是情绪化,但能力绝不差,跟我年轻时有几分神似。 难怪他对林力如此包容。 “但这样是要吃大亏的,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刘强毫不避讳。 “我理解您的良苦用心,也十分感谢一直以来的关怀,可就像那天给安心说的,我实在是无法胜任眼前这份工作。” “如果你坚持要回乡里,可要考虑清楚了,回去容易,再想上来,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林力点点头,“书记,给我点时间,这是大事。” 回到宿舍,林力给邹雨打电话,“亲爱的,你说我到底回乡里还是坚持待在县里呢?” 不光女朋友,所有他能想到的算得上朋友的人都一一征询意见,得到的结果惊人一致:不管再难,哪有走回头路的? 邹雨也骂,“本来在县里就远,你要是还回乡里,我看我们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林力于是发扬“优良传统”借酒浇愁,他把自己灌得烂醉,才又“骚扰”吴辰,“这工作太难干了,没法……没法混。” “你怎么又喝多了。” “嘿嘿,你是怎么……怎么知道的。”林力打着酒嗝。 “吃饭没有?”吴辰问。 林力还在干呕,“走,去吃点东西去。”他吴辰接着说。 晚上十一点,也多亏这两年餐馆数量激增,才给了他们“觅食”的机会。 “这是干啥呢,喝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吴辰点好菜,坐在林力对面,看着他发神经。 “一醉解千愁,千愁。”林力说话依旧断断续续。 但还是嚷嚷着要喝酒。 吴辰只好喊来服务员,象征性地要了两罐啤酒。 “喝吧,但得先吃饭,吃完我陪你喝。” 林力笑吟吟地骂吴辰贼,“你也学会偷奸耍滑了。” 长不大的孩子啊!可站在林力角度,如果真的只是平平淡淡地“混日子”,好像也不算多大过错。 问题是,他把所有问题简单化、一厢情愿化了。 饭馆已经要打烊了,刘强刚从办公室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醉眼迷离的林力,隔着玻璃,指指点点、口若悬河。 吴辰应该也看到了,只有林力没有半点收敛,哪怕吴辰暗示,也唤不醒酒醉的人。 第二天,林力头痛难忍,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红着眼睛,满身酒气。 阿佳央吉问,“你昨晚喝了多少?今天都还没醒?” “哦,抱歉,我帮你把窗户打开吧。” 刘强找到林力,把他单独叫到外面,“昨晚喝醉了你知道不?” “嗯,确实是。” “今天上午先回去休息吧,这样的状态也干不了工作,影响还不好。” 林力略带歉意地走开,心里五味杂陈,却并不知道刘强知道自己与吴辰喝酒的事。 未接来电也比比皆是。 女友质问,“不让你回乡里还电话都不皆了,这么想回去就回去,反正我在拉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林力吓出一身冷汗,赶忙反问,“不管我昨晚干了什么,这种事开不得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瞧你不求上进的样子,哪个女人喜欢?” 林力还想“狡辩”,不等开口,电话已被挂断了。 他只得不停回拨,却只是得到“正在通话中”之类的不和谐音调。 看来,男怕入错行这句话一点不假,可林力这样情绪激动的人,什么样的“行”真正适合他呢? 想起任阎王,林力觉得自己已经活成了他的样子。 正是应了那句:长大,即便是变成我们不想变成的样子,变成我们发誓不会变成的人。 人人都在渴望不劳而获,但如果真的人人都不劳而获,还能取得什么收获呢? 林力来到刘强办公室,“书记,我需要去趟拉萨。” “怎么了?” “我女朋友有事,得马上去。” 刘强从林力沉重的呼吸与浓浓的酒气中已然嗅到了他的老旧毛病,“不是不让你去,感情的事,不能心急。” “不让去吗?”林力问。 这种赤裸裸地威胁换作旁人早已是大不敬了,林力却属例外,“行吧,今天周四了,那就周天再回来。” 林力带上身份证与充电器迅速赶往车站,他的情绪异常暴躁,“看来垃圾定位是准确的,垃圾还怕啥?垃圾是无所畏惧的。”他不断在心里重复。 但因客源较少,金杯车迟迟未发动,林力心头的怒火接连窜起,“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走?”他大声吼。 几位藏族大哥大姐投来异样目光,林力就惧怕,实际上,自从在内地车站被人“修理”后,他便不敢轻易猖狂,所以吼完不久他又缩进车内,急躁又无可奈何地等候。 “要是着急走的话在路边拦车吧,这车估计还早,人满了才走呢。”前排阿佳善意提醒。 林力点头致谢,他深深呼吸,以期平复心情。 “她一定只是在跟我开玩笑。”除了深深呼吸,他还自我劝慰。 车子终于出发,阳光正烈,靠窗位置格外耀眼,但因缺少遮阳帘,林力只得再次默默忍受。 由此可见,他还真是缺少社会毒打,否则不会在领导面前那般放肆。 刘强也在默默沉思,“我年轻时大概也是这样,路只有自己走了才知道是否平坦。”他照例点燃一支烟,像是同早已远逝的青涩年华道别。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不就是条命吗?垃圾的命又不值钱,一命换一命,稳赚不赔。”林力暗自发狠。 他哪里还记得,父母如何殷切地盼望他早日茁壮成长? 人是不能自私的,也无法承担自私的冲动带来的惩罚。 第177章 怪循坏如此迷离 顺利到达拉萨,林力还是得到了“分手”的“指令”。 他说,你没有开玩笑吧? “应该没有吧。” “很久后,我才知道邹雨看到了小巷里发生的一切,知道她站在那儿,呆若木鸡。我只想告诉她,我就是草丛里面的毒蛇,湖底的鬼怪。” 这是林力“被迫”跟苏青阳分手后,想起那次在酒吧里跟“酒友”对话时的场景,有感而发套用《追风筝的人》写下的话。没错,如果没有邹雨,大概林力不会轻易选择跟苏青阳分手,可奇怪的是,邹雨明明洞悉一切,却还是选择跟他在一起,而且就算分开,也仍然没有丝毫决绝之意。 林力深感罪孽深重。 这大概得从某个初夏的午后说起,也是苏青阳分手不久寻死觅活的日子。林荫道旁星星点点的光不够炙热,林力独自从网吧归来,遇到了拎着酒瓶喊着跳河的朵槿,没错,他记得分外清楚,她说:林力,搀我起来,我要跳河。 “哦。”林力扶她起来,俩人径直往河边走去。说实话,他肯定没有胆量陪她跳河,更没魄力看她跳河。 所以他们走了不久,在通向河边的小巷子里,他拉住她,说,苏青阳,不许跳河,这世上还有很多好男人呢! 她压根儿不理他,一边扯着走一边骂:你松手啊,混蛋! 差点拉倒林力,当然,他肯定不会松手。结果便是,她回头给了他一记响亮耳光。 这是林力从小到大第一次挨人耳光,如此清晰、响亮、光天化日。 但却并不痛,一点不痛,至少当时不痛。可他不会想到,邹雨便站在不远处看着发生的一切。 除了邹雨,巷子里空空荡荡,鬼影都没有。 她一定以为,林力做了什么让苏青阳寻死觅活的事。只是自始至终,俩人在一起的日子,她都没有提过。 一定是苏青阳想打人了,否则在这记耳光过后,她不会突然安静下来,蹲在墙角哭泣。 那时,阳光刚好打在邹雨的发梢上,满满阳光,一片灿烂。 现在,林力又站在这条小巷里,一切恍如隔世。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或者在这里为了什么,只是站在这里,才突然想到几年前小巷里发生的一切,想到邹雨,想到苏青阳,想到那许多种种。 呵,如果一转身,便看到邹雨多好!或者一转身,看到苏青阳,那个还在角落里为失恋抽泣的女孩,对,那个阳光满满的女孩。 可是,林力不知转了多少次身,依然什么都没有瞥见,连风的气息都没有。 不错,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使现在,虽然对苏青阳满是愧疚,依然把心中城堡的主卧留给邹雨。当然,就算现在,他还是不会知道邹雨看到了小巷里几年前的一切,因为就在他转身离开,满眼空茫、满心叹息的时候,才真的在小巷不远处看到了邹雨,孤零零地站成一根桩。 她不会知道他不知道她知道的一切,只有他跟猪头一般,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开窍。 林力更尴尬地站成一根桩,只是这根移动木桩走到另一根木桩身旁时,尤其是两根熟悉又陌生的木桩再次狭路相逢时,终于还是有了下面的对话: “你不会还在这里等她吧?” “嗯?”林力一脸疑惑。 “哦,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瞎转而已。” 这时,邹雨一定以为林力在假装,冠冕堂皇地胡说八道。 “呵,这巷子里有什么好转悠的。”她浅笑,却似乎明察秋毫。 “好吧,我是在这缅怀,顺便祭奠些逝去的东西。” “就说嘛,一定是苏青阳吧。” 林力大概需要表现的分外淡定,但其实,一点都不。他几乎心惊胆战地不打自招:“你不会看到几年前这里发生的一切吧?” 要不说他智商不足,情商为负,如此轻而易举便把自己出卖。 “哦,看到了,所以我们分手是对的,只是为什么还要缅怀呢?”邹雨一点没有装模作样,只是分明以为若干年前的某天,林力干了些天理难容的下流事。 他分外惊愕,一点儿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我其实也不想分,是你看不上我了。” 邹雨呵呵冷笑,林力一阵凄凉。 “不是,既然你看到发生的一切了,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那么些日子?”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至少我认识的时候不是。” 林力又想起他人的评价:林力,你是个好人。 “但现在是了,或者是变坏了的好人吧。” “我其实很好奇,那天在巷子里看到苏青阳那样,你也算做的不过分,怎么就不能好好在一起呢?” “那天在巷子里发生什么了?” “苏青阳那么伤心,你表现地还算过关呀。” 天呐,林力这才赶紧从梦中醒来,慌忙解释:那天是苏青阳失恋了,扬言跳河,我是怕她出事,才拉住她的。 “失恋?” “对呀,不然会是什么?” “那个时候她还没答应跟你在一起吧?” “她是跟别人失恋。”林力冷笑,心里在想,原来你一直把我当这样的坏人。 “哦。”她大概以为他在撒谎,一定还以为他才是那个做了十恶不赦坏事的人。 但,林力何故还要对邹雨撒谎,意义何在?为了身后美名?拜托,这可是百年之后才需要考虑的大事。 “你觉得我有本事让她那么伤心?” “我还以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不想负责的事呢!” 阳光倾泻而下,打在林力所有敏感的神经上。 “呵、呵、呵,我……” “那就奇怪,她干嘛要打你。” “鬼知道你们女孩子都在想些什么。” “是她们女孩子,我不是,我是好人。” “这就怪了,如果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怎么还要选择跟我在一起?” “你都问过了,我也说过了,你是好人。” 好人,是这世上最朴素好听的词,可就是这个词,让我们饱受苦难、饱经沧桑。 第178章 神奇的酒桌文化 要么说拉萨真小,稍稍打听就全是“熟人”。 但这也是一切祸患的星星之火,邹雨将林力称为好人后,他又轻而易举地以好人自居了。 为了让伤口尽快愈合,林力选择“以毒攻毒”,方法便是喝酒,不断喝酒。 邹雨给他发信息:林力,你跟苏青阳既然什么都没有,干嘛还要这般感时伤神。 林力回:男人都贱,不对,像我这样的人都贱。 他一阵凄凉,因为在发完上面几个字不久,一阵邪恶感涌上心头,对啊,他现在还是“单身”呢,与其再追别人,不如选个现成的,重要的是,被一个长相美丽的姑娘在乎。 同时,想起苏青阳,他已经伤过一个姑娘了。 在权衡良久,本着不被别人伤也不再伤别人的前提下,他给邹雨打电话,夜半三更、满心忐忑地说,如果你还原谅我,我们就好好在一起吧。 她说,哦,那天我说分手你头也不回地走,真以为我外边有人了? “没有没有,我那天脑子有点晕。” “给我点时间。” 她挂断电话,林力竟已泪流满面,仍不忘狠狠灌下一大口酒。 不一会儿,他再次拨通女友电话,“亲爱的,我想你了,我们出来见面吧?” “不是说好给我点时间吗?” “我已经快要死了。” 二人约定在学校后门口的网吧会面,因为除了网吧,其余还能接收“夜不能寐”的“闲人”的地方着实太少。 宾馆?宾馆现在还不合时宜。 “就不能明天再说嘛,这都几点了?”邹雨打车来到网吧时,林力已等了许久。 他一把抱紧女友,似乎一不小心,她便真的跟别人跑了。 “干啥,去打游戏吗?” 林力松开她,“呃,可以吗?” “你是不是喝酒了?” “嘿嘿,这都被你发现了。” 网吧总能接纳万千风情形形色色的人,就算酒鬼,也能在这里找到慰藉,林力二人走进网吧时,网管热情地喊,欢迎光临。 林力眯着眼,对她说,谢谢,开始左摇右晃。 他们刷完身份证,径直走向网吧的角落,邹雨说的第一句话是,林力,你真是王八蛋。 “嗯,我知道,可我怎么知道若干年前你就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我以为别人都不知道的事呢。” “贱人!” 林力不懂所谓“贱人”意味着什么,只是分明心痛,差点落泪。 夜总是足够冷,就算在晚夏本应温暖的季节。 他问,你怎么的,看样子心情也不好? 她说,没事,上会网就好。眼神里满是沧桑、忧郁。 透过女友眼神,林力看到了所有不够美好的东西。 俩人一起玩游戏,林力一直骂,都是些猪吗?不会玩来坑老子,真是操了uzi了。 uzi,对,貌似是英雄联盟国内顶级adc玩家。 酒精已经褪去不少,林力却还在怀念晕乎乎的感觉,说实话,那感觉可以让他忘乎所以、胆大妄为,就算再大的伤也能弥合,再高兴的事也能平静,实在神奇,要不说诗仙李白酷爱饮酒,竟是这种缘故。 “你叫我来网吧就是为了陪你打游戏?” “不然呢?” “不是说你快死了吗?” “打游戏就是救命药。” 邹雨眼神疲惫,精神欠佳,“我困了,要玩你自己玩吧,我先眯会儿。” 林力于是大胆问,“那我们找个地方睡觉吧?” 邹雨默许地点头,她已经不再生气了。 周末结束前,林力返回朗夏,刘强问,“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挺好的,就是之前闹了点小矛盾,已经解决了。” 刘强少有的叹气,“要是合适就早点结婚,总这么拖拖拉拉,什么时候可以修成正果,不修成正果什么时候能干好工作?” 林力有些惊讶,成家立业这样的古训看来永远不会过时。 但究竟先成家还是先立业,实在有待商榷。 如果成家,房子怎么解决?如果立业,怎样才算立业? 以上种种,林力不敢想,不能想,倒并非不愿想。 “对了,今天晚上我喊了唐超忠,一起吃个饭。”刘强临走前对林力嘱咐。 只要能蹭饭,林力来者不拒。 他也很久没有与唐超忠联系了。 晚上,久未喝酒的刘强提议来几杯,唐超忠表示附和,“书记,我们很久没一起吃饭了,喝两杯还是可以的。” “就我们三个?” “哦,你问下吴辰来不?” 林力照做,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否欠妥。 但为了不“垫底”,仍是面不改色地“坑”了吴辰。 “你们三个喝酒我就不去了,改天吧。” “又没有其他人,再说我们三个人少了点,喝起来没意思。” 刘强拿过电话,“小吴,来吧,我们聊聊天。” 吴辰只好答应,林力也一下来了精神,“书记,那我们喝什么?啤的恐怕不合适吧?” 唐超忠也亢奋,“难得书记有雅致,肯定得来白的了,我这就去买。” “别,来之前我带了两瓶,在车上,你去拿过来。” 唐超忠刚走,林力又尴尬地杵成一杆桩,“小林,可能我平时对你要求太多了,要是哪里说的不对,还希望别往心里去。” “没有没有,我都明白,可能现在还无法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上,所以才……” 吴辰刚好到来,他敲了敲门,“书记。” “坐吧,超忠去取酒了,应该快回来了。” 林力于是想起那天同吴辰的系列对话,禁不住尴尬地笑,“要是你不来,我们仨只能斗地主,现在人齐了,还能凑一桌。” “你会打麻将?”刘强好奇。 “不会,书记,我跟吴辰开玩笑呢。” 两瓶酒,四个人,虽然不算太多,但以刘强的量,已是绰绰有余了。 意料之中的事发生了,人均半斤的白酒下肚,号称不能喝酒的吴辰虽满脸红光倒还头脑清澈、思路清晰,刘强却已摇摇晃晃了。 “小林,你得相信我,所有看似苦难的东西都是暂时的,只有走出去才能走得远,干得多总会有回报的。” 林力满脸堆笑,但满是褶子,多说无益。 第179章 人类灵魂工程师 醉酒的人可能都话多,刘强也不例外。 但他是否真的喝醉了,暂时无法确认。 四人又喊了一瓶白酒,林力也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书记,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既然对我好,为什么还要折腾人呢?” 唐超忠也上头了,他重重地拍了林力一巴掌,“这也叫折腾人?你还有没有良心。” 吴辰岿然不动,原来他才是酒量最“深不见底”的人。 第三瓶酒刘强喝的很少,却仍率先“认怂”,“没有什么事是可以轻轻松松敲锣打鼓就完成的。” 吴辰建议结束,林力很是张狂,“这才到哪儿啊?咱们把书记送回去,再继续,如何?” 唐超衷反对,“差不多就行了,喝多了第二天难受,再说还要上班呢。” 少数服从多数,林力只好作罢。 第二天,他不出意外地难受,头重脚轻的感觉像极了飘飘欲仙的飞升之人。 刘强同样没来上班,这倒出乎意料。 “阿佳,上次牛场的事后续怎么样了你知道吗?”林力问。 “这个还真不清楚,局长也没再提过。” 他又给安心打电话,“安哥,鸡场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啊,准备新建的点乡里已经过会了,等县里审批呢。” “牛场知道吗?” “牛场不清楚,但好像上次书记去了不满意,说等规范化运营后再考虑屠宰场的事。” “县里的书记吗?” “废话。” 林力现在若有所思,原来刘强最关注的工作并不顺利,难怪要“喝两杯”。 同时,自己还要闹脾气,嗨,想来都恼火。 “可他为什么不直说呢?” 这种矛盾的心境迫使林力第一次“服软”,他给刘强打电话,“书记,您没事吧。” “哦,昨晚喝多了,局里有什么工作先让副局长帮忙处理一下,我下午过来。” “没有紧急工作,就是想说,我……” “行了,你小子想说啥我还不知道?”刘强挂断电话。 林力于是对着电话发了好一阵呆,心里难免失落,好在他**惯了林力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 下班时间沉下来了,林力又一次慌慌张张地回到宿舍,亮色席卷大地,一些画面也随之浮入林力脑际。 天空飘过一朵白云,湛蓝的天空将其映衬得愈显洁白,静谧的小村子悄悄地躺在它的下面,似乎是要聆听它对天空的呢喃,村子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在这临近春节的时刻。 “小寒,你一个人去赶集?”林力等伙伴寒杰“走”近了忙如此问道。 “你看你,我又不是不等你,干吗跑这么快?” “我不是怕你等的时间太长嘛!”寒杰依旧气喘吁吁地说道。 “爸!妈!你们先走,我跟寒杰一块。”林力冲着前方等他的父母喊道。 “走吧,林子哥,我不累了!” 俩人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到集市的时候,父母已经等了很久。 “到底是年前最后赶集的日子,人真多!” “嗯!真热闹,林子哥,快看!”寒杰忽然指着不远处喊道。 不等林力反应过来,寒杰已经拉着他走了很远。 “林子哥,这些风筝好漂亮啊!” “嗯,嗯!你看那只蝴蝶状的!” “还有那只蜻蜓状的!” “叔叔,那只蝴蝶状的风筝多少钱?”俩人思量半天,最终把目光落在了“蝴蝶”上。 “十块钱!” “我身上只有六块钱……”林力小声地对寒杰说道。 “我还有五块钱!” 寒杰连忙把她的五块钱拿出来递给了林力,林力也马上拿出自己身上的五块钱。 不久,那只蝴蝶风筝便在高高的空中舞了起来。 “寒杰,我还有一块钱。” “我知道!” “你吃糖不?” “嗯!” 很快,俩人手里便又多了一个棒棒糖…… “对了,林子哥,你上次还说去去钓鱼呢?” “呃,你愿意去么?” “可我们没有买鱼钩啊?” 林力没有争辩,只是很快找父母要钱买了一只鱼钩。 “哥,咱们去哪儿钓鱼啊!” “没事,跟我走。” 俩人不知在何处掘了一些蚯蚓,作为钓鱼的饵料。 他们还找了一些“狐朋狗友”,作为垂钓时的“观赏者”。 “呃,我可不想当你们的电灯泡。” 林力并不明白,“电灯泡”是什么意思。 “流氓!我们才不和你们玩呢。” 林力依旧不明所以。 童年,无邪的童年,多么令人神往啊! 这些画面闪过林力脑海的时候,林力忽然发现,每个人记忆深处都有这样那样蚕食不掉的记忆,形形色色,好好坏坏,当夜晚孤寂失眠的时刻,它便不经意窜入脑海。 那是已经“懂事后”的若干年后的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微风竟然很轻松地带走了一夜未眠的疲惫,林力心情很好,来到学校,本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很早,没想到刚进校门就遇见了班主任。 “林力,怎么来得这么早?” “昨晚没睡着,所以早早就来了,老师怎么也来这么早?” “今天不是要估分吗?就知道你们肯定都来得早,我也就早点过来了。” 林力没有告诉班主任自己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感觉怎么样?发挥还好吧?”班主任接着问。 “还行吧。” 林力和班主任就这么边走边说地来到了教室。的确很早,教室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要不你跟我来办公室,我先把答案给你?” “还是等会儿一起发吧,不急……” “行!那你先待着,我去趟办公室。” “嗯……” 班主任走了,林力显然不知道干些什么,一个人沿着学校的操场走走停停,像是在跟这陪了他三年的操场告别一般,不大的操场他居然用了二十分钟才走了一圈。这时,同学们也都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学校,林力不在操场闲逛了,班主任该发答案了。 教室里人渐渐地多了,不到八点,大家都到齐了,然后,那份唯一的权威被发到了每个同学手里,班主任却悄悄地离开了教室…… 大家都忙着开始估分,教室里不到一分钟的安静后,立刻变得热闹起来,同学们更是什么表情都有,有的像是在质疑这份权威似的一脸惊疑;有的像是已经丧失了所有信心般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表情呆滞;有的则像是看到自己答案一样喜笑颜开…… 林力拿到答案后并没有急着去看,他怕,万一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怎么办?可他又不能不看,这是他现在必须面对的。 班主任出了教室,却并没走远,此刻,她正站在教室窗外看着这些她即将送走的学生。两年来,为了不让自己的学生掉队,她晚上即使再忙也要陪他们待到十一点才回家,每次考试或者测验,她都会很认真地分析所有学生的成绩,然后耐心地跟每个成绩不理想的学生谈心,她甚至在高三时对学生们承诺只要感到心情不好,随时可以离开教室! 忽然,一片红叶飘到了地上。 “哇!快看,好红的红叶啊!” “啧啧,就是,这谁的红叶啊!好漂亮啊!”尽管大家都急着想快点把自己的成绩算出来,可还是被这片美丽的红叶吸引住了。 郭老师站在窗外,自然也看到了这片红叶,而这片红叶,竟勾起了她深埋于心底的一段回忆。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秋天,刚刚大学毕业的郭娅放弃了被学校保研的机会,来到了这个根本没人愿意来的小城,当上了一名高中老师,和所有刚当老师的人一样,郭娅希望自己能教好自己的学生,可第一天她就遇到了麻烦。 尽管她上课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也认真地备了课,可不管她怎么在讲台上讲,学生们似乎都没什么兴趣。开始时她以为自己课备得不好,讲得不生动,所以学生们不理她,可日子久了,她想尽办法,也还是没法调动学生的积极性,上课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讲,学生们一个个虽然都在教室坐着,却全然一副木偶的样子。 郭娅急了,她为此变得茶不思饭不想,刚当上老师时的那股热情也开始慢慢地消退了,上课也不像以前那样认真了,终于有一天,她发火了。 和往常一样,教室里还是似乎只有她一人一样,学生们都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马上就要下课了,郭娅还有一段课文没讲完,可就在她讲到一半的时候,秦勇的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她看了一眼秦勇,没有理他,可不到十秒,又是一阵咳嗽声,而且声音更大了,显然学生们的注意力又被这阵咳嗽声吸引了,如果在往常,她或许也就假装没关系,继续讲完自己的课,可那天,她正好生病了…… “不许咳嗽!”她冲着秦勇大声喊道。 从没见过郭娅发火的学生们吓怕了,秦勇更是怕极了,他只好忍住咳嗽,可他真的病了,咳嗽是怎么也忍不住的,他只好努力不去张开嘴巴,却没想到最后竟从鼻子里发出了尖尖的一阵怪声。这下全班都笑翻了天,郭娅更是被气炸了肺,她没想到自己的学生居然敢在她的课上“吹口哨”。 “不让你咳嗽,你倒还吹起口哨来了,出去!马上给我出去!” 秦勇脸红红的,他抬头看了一眼郭娅,扔下手里的书,出了教室。 郭娅没想到秦勇居然敢甩掉手里的书,差点也跟着出去,但她还是讲完课才出了教室。 秦勇出了教室,也没走远,就站在教室门前的一棵柏树跟前,可却没想到刚站到那儿就遇见了物理老师杨毅,秦勇没有跟老师打招呼,而是一直低着头,沉重地呼吸着。 下课了,郭娅走出教室,瞪了一眼秦勇便回到了办公室。 “小郭,你今天是不是让秦勇站教室外面了?” “杨老师,你说气人不气人,我带着病还要上课,学生们不听也就罢了,可他居然在下面吹口哨!”郭娅正在气头上,也没顾及其他老师的感受,大声说。 “他上课吹口哨?”杨毅惊讶地问道。 “开始他咳嗽,我说不让他咳嗽,可他居然因为这个吹起了口哨!” “这样吧,我们去外面走走……” 郭娅和杨毅走出办公室,来到操场上,此时正是上课时间,操场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 “小郭,我觉得你可能误会秦勇了。” 郭娅惊讶地看着杨毅,一脸疑惑地问道:“我误会他了?” “刚才他被你赶去教室的时候我正好从他身边走过,他的呼吸很沉重,而且脸很红,看样子是真的感冒了……” 郭娅听杨毅这么说,想起刚刚在教室里秦勇的咳嗽声,好像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杨老师,如此细微的事你都能观察出来,难怪学生们这么喜欢你,那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呵呵,别看我现在这么受学生爱戴,刚当老师时可比你差多了……” 郭娅惊异地看了一眼杨毅,然后问道:“那你是怎么走过来的?”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似乎是走累了,正巧他们遇到一个石凳,便并排坐了下来。 “这也要从一件事说起……” 也是刚刚大学毕业的杨毅回到家乡,在这所自己曾经的母校当上了一名老师,一样满是激情的他一心想着做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可不管他怎样换着方式上课,教室里总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氛围,终于有一天,他也发火了。 物理课上,杨毅正耐心地讲着一道习题,学生们也大都低着头,不知在干些什么,突然,一片红叶从一个学生的课桌上掉了下来,正巧一阵风吹过,那片红叶居然在教室里飘了起来。 “快看,好漂亮的红叶啊!”教室里立刻就有学生小声地说道。 “啧啧,对啊!好美啊!”教室里随即变得乱哄哄的,大家似乎都被这片红叶吸引住了,没人再去听课了。 “接下来你应该也猜到发生什么了……”杨毅对郭娅说道。 “那你是怎么做的?” “我跟你做的差不多,训了那个学生一顿,还没收了她的那片红叶……” “对啊!上课不听课,就该没收!” “那个学生叫吴丹,从此她在我的课堂上一直都没抬过头,偶尔让她回答问题,也总是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那后来呢?” “后来我组织我们班学生进行了一次郊游,学生们都很开心,可吴丹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等车停了,学生们出去玩了,她却还是一个人坐在车里,我来叫她,她仍是不肯出去,我就问她是不是因为我没收了她的红叶……” “吴丹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她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居然哭了!” “哭了?为什么?” “我也很纳闷,一片红叶,怎么可能就让她哭呢?于是我连忙追问这片红叶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她呜咽着告诉我这片红叶是她爸爸从北京的香山上给她带回来的……” “我一下就明白了,她那片红叶是用来当书签的,翻课本时不小心掉了出来……” “回学校后,我马上把她叫到办公室,准备把那片红叶还给她,她却笑着又把它送给了我,之后,她在我的课堂上变得非常活跃,毕业后每年回家还不忘来看看我……” 杨毅说完了,两人却都沉默了。 “我明天就要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承认我的错误,并请求秦勇原谅,我还要告诉他们,是我缺少经验,上课大家完全可以有问题都提出来!”郭娅突然看着杨毅,对他说道。 “丁零零”下课铃声响了,杨毅没有说什么,两人便回到了办公室。 第二天,郭娅来到教室,看了一眼全班学生,然后开始说道:“昨天,我错了……” 学生们立刻都抬起头看着郭娅,再看看秦勇,他的眼里居然在闪着泪花。 郭娅开始讲课,她发现,那天所有的学生竟然都在很认真地做笔记。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一片红叶从讲台上飘了下来…… 第180章 怀旧岂能尽如意 高中的点点滴滴瞬间来袭,作为怀旧派的典型代表,林力每每心酸,便想起过往,如烟往事怎能忘,只是心头多惆怅。 凡事皆有因果,怀旧也不能例外。 很多人都将自己的高中生活称为梦的起航点,那时的人儿,都是可以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的,当然,这些事情不能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 可惜林力的发育似乎有些滞后,在目睹旁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惨绝人寰的逃课绯闻,大大咧咧的生活态度时,他还在做着与初中生无异的蠢事,以至于回忆来袭的时候,他的脑海竟一片空白,于是,近两年的时光里发生的唯一大事就是转科了。 但他最终放弃了转科的机会,也就意味着不管以后理科成绩怎样,他都必须死扛到底,而他把想法告诉班主任的时候,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就让他回到了教室。 “没事,只要功夫深,什么难关都能过。”林力自我安慰。 但世间的事情似乎总是不尽如人意,尽管林力从放弃转科那天起就彻底断了学文科的念头,而且花在物理化学上的时间更多了,上课也一直认真听讲,可他这两科成绩却总也不见起色,这次时间开了奔驰,他连尾灯都看不清了。 急归急,忙归忙,林力当然还是会抽出时间回家待一天两天。 秋日的清晨,丝丝寒意并没带来那些许萧瑟,反倒抵消了路途的闷热,想着就要见到父母了,林力心里莫名地涌上些许激动。可当他终于到家后,院子里却空空的,父母不知又在哪儿忙着,林力放好自行车,倒也不着急,找了地方坐了下来。 约莫半小时后,林母回来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家门口的林力,开了门,她就赶忙准备给儿子做饭。 “林子,咋回来这么早?我和你爸还说过会儿再回来呢!地里还剩一点药没挖完。” “那我爸呢?” “你爸说今天是星期六,就担心你回来进不了家门,让我先回来看看,没想到你还真回来了!” “那就再等会儿做饭,我爸也该回来了吧?” “没事,我先给你做,他回来了再说!” “行,那你随便做点,我还真饿了……” 母亲于是笑着对林力说道:“林子,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站在咱家门前的小路上冲妈大声喊,知道喊的啥吗?” “喊啥了,妈?” “你喊着说你饿了!让我赶紧给你做饭!” 林力被母亲逗乐了,笑了起来,母亲看到儿子笑了,一身疲惫也消了不少。 欣喜的事发生了,经过一年的努力,林力的理科成绩总算有了很大起色,总成绩也因此变得名列前茅,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一流大学的校门。 于是被无数学生称为“黑色高山”的高三来了,林力却并不觉得它和高二有何区别,考试频率更高了,休息日几乎没有了。“这不是最正常不过的学校生活吗?”林力自得其乐。 然后“黑色六月”也悄悄走近了,学校的展板从一百天倒计时开始每天都在变换着,就要到收获的时节了。 临近“黑色六月”的日子异常缓慢,每天的课却一样照常进行着,老师们还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课,学生们却早就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林力同样总是上课心不在焉,他也开始憧憬着自己未来的“象牙塔”,不过他不用为了选择怎样的学校担心,按他的成绩,只要正常发挥,完全可以在一流大学里游刃有余。 还有两周就高考了,学校也是早早就给高三学子们放了假,这段日子里,按照“官方”说法,是用来调整情绪迎战高考的,可林力却还是习惯每天忙忙碌碌的日子,他并没打算就真的把这些日子用来“调整”,虽然他比平日里多了休息时间。 一个黄昏的午后,林力早早完成了计划的学习任务,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阳台外晒着太阳,惬意的感觉悠然升起,他不禁想起了那个三年前的自己,那个怀着猖狂梦想的自己,想起入校时的种种,想起自己写下的“清华大学”四个字,想起他和父亲四处找房,而后仓皇入住的情形……一切的一切还是那么清晰,如今,就在这被无数学子称为“黑色六月”的时节里,他就要收获了,就要实现自己这么些年寒窗苦读心中的那个梦想了。他不敢保证自己真的可以让所有的梦都在这黑色的六月放飞,却可以很坦然很欣慰地去面对父母为他付出的一切了。 “对啊!这些天不是正好可以回家看看吗?” 想到这里,林力收拾了几本书,匆匆往家赶去。 六月正值酷暑时节,林力骑着自行车忽然觉得称六月为黑色六月还真的很有道理,因为他走了不久就已汗如雨下,路旁的树木也都耷拉着脑袋,林力于是又想起了自己初中毕业时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会去钓鱼,即使是在这黑色的六月。 两小时的路程林力今天居然足足用了三个半小时,骑累了他就把自行车停下来,在路旁的树荫下休息。他不急着回家,只是希望再好好地看看这些看了他三年的万物,这棵三年前就为他和父亲提供一席凉地的核桃树此刻依然扮演着它三年前的角色,只是树干不知何时已经被蛀空了。林力靠着这棵老树,微风吹来,好舒服的感觉,三年前的父亲,现在是否也跟这棵老树一样又苍老许多? 林力在老树下坐了许久,直到看到有人从他跟前走过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要回家的,于是赶忙站起身来,又骑着自行车往家走去。 三年了,林力虽然也常回家,但他从未察觉回家的路如此陌生,看着道旁的一切,他恍然大悟:原来它们竟一直默默地注视了自己三年! 一路不慌不忙地终于回到了家,家门还是紧锁着,毫无疑问,父母,肯定又在地里,至于他们如何把那养育了世界的土地侍弄好,林力却一直不得而知。 他回到家,但没能看见父母,他知道他们又在地里劳作,可他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块地里,他倒也并不急着找到父母,很快又爬到了家门前的小山上。 六月的万物一片苍翠欲滴的景象,想起回家时还把这时节称为“黑色六月”,林力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些耷拉着脑袋的叶子此刻应该也都精神十足了吧!站在家门前的小山上,林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茫,他想尽力往远处看去,却被那无数的绿叶阻挡了视野企图前进的方向,他尽力往高处站去,却始终未能如愿,无奈的他只好静静地坐在一块山石上,不时抬头望望那永恒苍茫的天穹,天空不时飞掠一两只小鸟,抑或飘过几朵白云。就这样,林力一直坐到夕阳余晖散尽才回到家中,虽然他早已看到了父母。 林力不清楚为什么他没有在看到父母的那一刻冲回家中,回家的路上他还想着见到父母时的种种,可在真正见到他们的时候,却莫名地没了路途的那份激动。 父母看到林力,自然分外高兴,毕竟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回家了,父亲于是忙催着母亲做饭,母亲便放下手里的活,又张罗着准备做饭的食材。 “林子,那你先跟你爸说会儿话,他老是念叨你,妈给你做饭去!”林母虽然劳累,可看到儿子,脸上分明又洋溢着几分喜悦。 “你都不问下林子想吃啥?看把你高兴的,他又不是几年没回家了,瞅你这样,以后林子要真去了远处,几年回来一次,你还不咋样?”林父虽然看到儿子也格外高兴,却仍不忘先数落老伴几句。 “你看我!光知道高兴了,都忘问林子吃啥了!” “妈!你和我爸不也还没吃吗?你就随便做点吧!” “那这样,爸给你擀面去!算算日子,你都两个月没吃爸擀的面了吧?” “嗯,好!”林力还真是很久没吃父亲擀的面了,既然他这么说,林力也就高兴地应了下来。 父母开始忙活起来,母亲去家门前的自留地里拔了好些菜,父亲则开始和面擀面了…… “林子,你看会儿电视吧!饭做好还得一会儿!”父亲在厨房边擀面边对儿子说。 “哦……” 林力来到房间,却并没看电视,而是早早脱了鞋,准备睡觉。母亲来到房间,看到儿子坐在床上,以为他病了,急着问:“林子,哪儿不舒服?” “不是,妈!我就是有些困了,想睡觉……” “那也吃了饭再睡,你看会儿电视,面你爸都擀好了,再有一会儿饭就熟了!” 夜风渐起,万籁俱静。 林力已经记不清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醒来时已是早晨九点一刻,这对以往的他简直是一件极为奢侈的大事。父母自然都不在家,林力拉开窗帘,看到外面的阳光已经爬上了门前的小山,便立刻准备起床,他要赶在阳光照进院子之前去小山上坐会儿,对他而言,沐浴在晨光中的小山实在是太美了! 也难怪林力会如此喜欢自家门前的这座小山,小伙伴每次找他都会先站在小山坡的一块石头上朝他家院子看,然后才会再站在院子外喊他,而林力也是又和他们去那块石头上坐好一会儿才去别的地方。 林力来到这块石头前,阳光正打在它上面,他忽然想起了寒杰,自打她跟着表姐离开村子,他们便很久没有联系,林力知道寒杰既然选择了外出打工,想见她怕是只有春节了。 “她也不知道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林力又是自言自语。 “林子,你咋又坐那儿?”母亲回家找不到林力就往小山坡上望,当然,她一眼就看到了儿子。 “妈,你有没有见过寒杰?” “快下来!太阳都到咱家院子里了!”母亲并没听清林力说了什么。 “妈!我刚问你话你都没听见……”林力下了山,回到家,看到母亲,说。 “呵呵,刚说什么了?妈还真没听见!” 林力这时却犹豫了起来,他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 “这孩子,有啥话都不跟妈说了?”母亲见儿子不说话,自个儿却追问起来。 “其实也没啥,我就问你见过寒杰没。” 母亲看着儿子,却一下没了言语。 “你见过她没?” “林子……”母亲欲言又止。 “怎么了,妈?” “没啥,我没见过。”母亲说完进了厨房,开始忙着准备做饭。 林力觉得母亲的话怪怪的,就又跟着母亲来到厨房。 “妈,你刚还没说完呢,咋就走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没见过。”母亲显然是有意避开这个问题。 “不对!是不是寒杰出啥事了?” 母亲眼看躲不过儿子追问,只好放下手里的活,说道:“林子,那妈说了啊。” “嗯,她怎么了?”林力急忙追问。 “寒杰没考上高中,出去打工了,这你都知道,可你不知道过完年她就要嫁人了……” “嫁人!咋可能?她不是才十七岁吗?” “今年十七,过完年不就十八了?而且你阿姨说他们明年只是订婚,等过两年再让他们结婚……” “那寒杰答应了?” “嗨!你这傻孩子,咱农村考不上学的女娃不都是早早就嫁人了?寒杰从小就乖,她咋会不听你阿姨的话?” “那她要嫁给谁?” “邻村的王磊。”母亲说完这些话,又忙着做起饭来,父亲就要从地里回来了。 “小寒结婚的事你这么大惊小怪干啥?”母亲给灶下添上柴火,这才接着问。 林力被母亲的反问问住了,也跟着自言自语,“是啊,我这么关心她的事干啥?” “哦,没啥,就是感觉挺突然的。” 的确,林力的脑海里满是童年的美好回忆,上山抓鸟下河摸鱼应有尽有,寒杰不是例外,怎么也不像将要结婚的“大人”。 可到底什么样的“大人”适合结婚呢? 第181章 情到深处是婚姻 别的不说,就拿林力为例,他这样的“成年人”是否真的适合结婚呢? 9月来临,林力向刘强说明休假意图,“书记,我觉得得先成家,才能立业,女朋友已经基本答应了。” “如果真能走下去,那倒是喜事一件。” 林力点头,他也希望能早点走进“爱情坟墓”,无论如何,至少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在与邹雨一番啰嗦后,林力问,“真就直接领证啊?” “不然呢?” “不管咱也,得跟叔叔阿姨通个气吧。” 邹雨思忖片刻,“那去见见我妈。” 林力觉得这才符合礼数与逻辑,“需要准备点什么呢?” “算了,就见个面,其他的省了。” 第二天,二人便真的空手而去,显然,邹雨的母亲并未提前得知,只是在林力喊出“阿姨”,邹雨接着介绍后,她才客气地说,“那进屋坐会儿吧。” 看得出,邹雨时至今日仍对父母抱有芥蒂,因为在简单介绍后,她除了没有表现出对母亲的热情,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有。 “我们准备领证了,你把户口簿给我。” “哦。”邹母的“哦”拉得很长,却在结束后没有半点迟疑地拿出了户口簿,递给了女儿。 林力有些吃惊,他的“妈”字将要出口,还是咽了下去。 “那我们先走了,等用完了,我就把户口簿送回来。” 回到拉萨,林力一路都心惊胆战,他努力地想要组织一些句子,却是心乱如麻。 “小雨,我们这样未免过分了。” “没事,反正从小到大,我的事都是自己做主。” “那你不怕我欺负你?” “要相信命,命中注定的事,我们是无法改变的。” 邹雨的话充满沧桑,饱含凄凉,林力满眼心疼。 “那回老家就直接领证,你真的做好准备了?” 邹雨买票表示肯定。 林力连忙将这个消息通报父母。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这次没有选择火车,而是飞机。 朝发夕达,着实方便。 林家二老早已在车站翘首盼望,林力老远便看到了他们,夕阳的余晖尚未散尽,一道道如血红的残阳格外迷人。 “妈,我们回来了。”不等林力开口,邹雨已率先喊。 “好,回来了好,来,把行李给妈。”林母接过“儿媳”手中的行李箱,林父则顺势拿走儿子的手提包,四人走出车站,顺手叫了的士,开始往家赶去。 “娃,家里大人怎么没来?”林父问。 “路远了,他们来不了。”邹雨并未迷茫。 “哦,那老人都同意你们的事吧?” “嗯,户口簿我都带了,明天我们就去领证。” 林父不再多话,司机师傅却开玩笑,“这娃娃一看都是实在人,别的不说,户口簿倒是记得清楚。”说完哈哈笑。 的士在距离家门口三里山路的地方停下来,因为路窄的缘故。林力贪婪地吮吸着故乡的空气,家乡的味道也似乎愈加浓烈,空气中泥土的芬芳夹杂着庄稼热切生长的力量赐予他无限的热情,小河里,仍旧可以瞥见鱼儿出没的身影,只要细心,便能轻易察觉。 林父走在前面,不忘催促林母,“走快点,我们先回去。” 邹雨心直口快,“爸,都是自家人了,别总这么客气。” “对,不着急,我们也不饿,爸。”林力附和。 清风拂来,将原本的一丝燥热吹散,四人终究不慌不忙地回到家中,夜幕也随之降临。 “你们想吃啥,爸去做。” 邹雨想要帮忙,林力拦下了她,“我都是闲着的,何况家里的柴火,你也烧不来。” 晚上,四人围坐在小木桌旁,却始终没有多少话语,只是二老脸上分明洋溢着幸福的神采。 那晚,林力睡得分外安详,放空自我的感觉是愉悦的,他不用想着牛,不用担心鸡,更不用顾虑材料是否还要修改。 “对了,宝宝,那彩礼的事我们都没说过。” “还提这个干啥,我都是你的人了,往后对我好点,就是最好的彩礼。” 是的,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风俗习惯,林力是幸运的,因为上帝在赐予他无数感情波折后,终究给予了他最完美、纯粹的爱情。 次日清晨,大公鸡的打鸣声喊醒了仍沉浸梦乡的人儿,林力精力充沛、精神矍铄,他已经很多年不曾早起了。 “爸,那你把户口簿给我,等下我们就去办事。” “还早呢,就算去,也等吃过饭再说。” 林力觉得在理,可还是早早将户口簿揣在了包里,太阳渐渐漏出笑脸,大公鸡也扑棱扑棱地挥舞着翅膀,不知在为主人高兴还是别的什么。 邹雨也起床了,林力便拉着她到处“游荡”,上山下河,无所不至。 “你们小时候和我们还是不一样吧?” “都是玩嘛,只是玩的东西不同罢了。” 他们爬到门前的小山上,几户炊烟袅袅升起,伴着蓝天与潺潺流水,宛如人间仙境。 “等下去城里怎么去呢?”邹雨忽然问。 “只能去坐通村班车了。” “哦,能去就行。” 林父站在院子里喊,“回来吃饭了。”只是不再喊林力的小名了。 但却那么熟悉,温暖。 “爸,你和我妈需要什么我们去城里了买回来。” “不用,什么都有,你们别操心。” 邹雨看向林力,他便解释,“听爸的,家里现在是比以前好多了。” 吃过早饭,林母将“儿媳”送出很远,直到远远看到车子驶来才停下步伐。 “妈,车已经来了,你回去吧。”邹雨说。 “你们上车了我就回去,记住了,事办完就回来,下午我给你们包饺子。” “嗯,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邹雨笑呵呵,两只酒窝异常迷人。 林力的感情故事就要告一段落了,他的幸福生活也即将开启,可漫漫未来,路究竟怎么走才合适?怎样闯才是坦途,太多的未知与疑惑,除了交给时间,还能怎样诠释? 邹雨问,“咱回家给爸妈买点啥?” “啊?去你家也没买啊?” 邹雨瞪着林力,“我傻还是你傻?” 第182章 梅花香自古寒来 择日不如撞日,邹雨对此话深信不疑,林力也一样。 他们来到民政局门前,林力最后问邹雨,“领了证就没有后路了,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 “我知道。” 可能时间尚早,林力二人是今天头一对登记的新人,随着鲜红的章子盖在本上,两只“单身狗”成功转型升级了。 为期四十余天的假期如何过现在成为了二人的主要讨论话题,因为在买完邹雨坚持要买的东西后,他们没有丝毫迟滞,很快坐车回到村里,林母已等候多时了。 “小雨,不是说了不让你买东西吗?” “妈,昨天时间来不及,今天随便买了点,这是心意,必须有。” 林力诧异地看着媳妇儿,“我去,你这是在打我脸吗?” 林母于是再次接过东西,“只要你俩过得好,我们就知足了,下次可不能再花这冤枉钱了。” 邹雨笑着说,“妈,我俩肯定会好好的。”说完掏出结婚证,“妈,这是我们的证件。” “好。”林母乐呵呵。 三人回到家时,林父正忙着准备饭菜,作为家里的“顶级厨师”,这几天可算有的忙了。 “爸,我来帮你吧。” “没事,你们歇会儿,我先把菜准备好,等下包饺子。” “小雨,既然你们都领证了,咱们是不是得办个婚礼。”林母问。 “对,不然太委屈你了。”林力接着补充。 邹雨没有正面回答,她在想,哪个女孩子不渴望穿上婚纱的那刻呢?可她不能,身若浮萍啊。 姐姐们闻讯而来,小小的院子再次热闹,大姐忙着帮父亲炒菜烧火,一派欢乐祥和的气象。 “你们休假这段时间准备干啥?”一伙儿人问。 好在回村的路上二人已有计较,林力不假思索,“在家里待十几天,出去玩玩。” “打算在哪里买房子?” 姐夫的话把林力拉进了现实中,是啊!鸟儿们都是先筑巢才孕育后代的,何况房价不断飙升的今天,稍稍迟误付出的都是大把钞票的代价。 “呃。”林力语塞。 “就在咱们这边吧,拉萨的话单位的周转房可以凑合,老家虽然只是小城市,但却应有尽有,宜居美丽,何况爸妈年纪大了也方便点。” “瞅瞅,人家小雨这觉悟。” 此后的几天里,林力带着邹雨四处“回味”童年趣事,他们会在炎炎烈日下下河摸鱼,或者垂钓;还会在日暮降临前匆匆下山,赏遍漫山美景。 “那咱还出去玩吗?”林力问。 “姐夫说的话也对,咱是得考虑买房子了。” “真在老家这边买?” “对啊,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 “走,那我们明天就去城里看看。”林力一拍脑袋,狠下决心。 2015年,秦汉省洛北市房价不算高,据二人实地走访,均价在3000-4000元,按照面积100平,首付30%计算,需要先期支付10余万元,邹雨当场表态,一人5万多,实在不够再找朋友借点,还是凑得起的。 “嗯,行。”林力粗略估算了自己的银行卡余额,5万多还是拿的出来的。 这大概也是西藏工作的“红利”吧。 他们找到销售经理,“就这套了,现在就签合同。” 还真是两个性情中人,买房子跟买白菜一般。 丝毫没有讨价还价。 115平,每平3800元,首付13万多点,邹雨表示认同。 “妈,我们今天看了套房子,已经付了首付了。” “啥?这事咋能这么着急?” “看上了就买,反正迟早要买的。” “那你们钱够吗?” “差一点,已经凑够了。” 夜幕来袭,院外的树木在风儿的“恩宠”下沙沙作响。 林父拿出一个皱巴巴的红包,“小雨,爸记性不好,这事都搞忘了。” 邹雨连连拒绝,林父却异常严肃,“这是礼数,得拿。” 林力示意她收下,邹雨便不再推辞,“爸,我们有工资呢,钱还是您留着,红包我收下。” “这叫啥事?爸是没钱,可咋能给空红包呢!” 林母则表示,“你们刚结婚又买房,往后的日子怕是要紧巴巴了。” “我们办了分期,等银行贷款下来了按月还就是了,不碍事的。”邹雨的开明豁达是林力不曾领略的,原来,天上真的会掉下宝贝,每个人都会是幸运儿。 “小雨,还是老话,得考虑你爸妈他们俩。”林父抽着烟,表情深邃。 “我爸从小就没联系过,我妈现在也嫁人了……” 难怪邹雨胆敢“自作主张”,原来竟是这般缘故。 “唉,苦命的娃啊。”林父忍不住叹息。 “你往后一定得对小雨好,记牢了!”林母再三叮嘱。 黑夜已经毫不遮掩地笼罩了一切,黎明远在天边,林力却在这漫漫长夜里失眠了,他发现,自己曾经以为的不幸实在过于肤浅,老天爷何其眷顾,让他遇到这样的女子,还能厮守终生。 他抱紧邹雨,喃喃自语,亲爱的,我会是那个不辜负你的人的。 邹雨被吵醒,“你干啥啊,大半夜不睡觉。” “哦,想干坏事。” “不行,我困了。”说完推开林力,转身又睡着了。 林力并不恼,此刻的他被幸福环绕着,怎么会在乎这点细枝末节的“美中不足”。 “是的,一切都会变得更好,没有的会慢慢有。”他信心坚定。 路在何方?路就在脚下,只要走得稳,哪怕走得慢,终将走向远方,抵达终点。 至于终点是何方?终点又在哪里,还是同样的话,只要走,便有出路。 当然,在朝着前方不断前行的同时,一定不要回头踟蹰,如果选定了远方,便需要风雨兼程、笃定理想。 “那就好好在西藏工作,就算无法实现建设边疆报效祖国的宏愿,总该做些问心无愧的事。” 黎明就要来临了,黎明前的黑暗终将过去,回首来时路,我们虽曾有过坎坷,但只会成为未来康庄大道的垫脚石,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不经历磨难怎能见幸福? 就连梅花,也是香自寒来。 第183章 特殊的新婚蜜月 显然,在付完首付款后,他们已经没有“经费”外出游玩了。 甚至婚礼,也捉襟见肘。 虽然邹雨一直表示无所谓,林父却要风风光光地“大操大办”,“你们都是有工作的人,一定得办。” 有工作,指的是成为国家公职人员,诸如,老师、公务员之类。 除此之外,一律被归结为“打工的”,这是小山村的惯例。 “实在要办就把家里的亲戚喊过来吃顿饭,爸。”邹雨作出妥协。 “嗯,现在手头紧张,小雨的法子可行。”林力也跟着表示认可。 林母虽然没有发表意见,同样算是做了表态。 四人一经商量,决定从简办理,林父还是强调,“今年可以从简,明年回来不行再补,钱爸出。” “爸,你这叫啥话。” “今年你们也没跟我们商量就买了房,爸这些年没有攒到什么钱,明年……” 不等林父说完,邹雨打断他的话,“爸,你供养林力上学就已经尽全力了,我们知道你过得苦,往后的日子有我们俩呢,啥事都不要再操心了,把身体照顾好就行。” “好,都好。”林父别过脸,鼻子徒地一酸。 上了年纪的人,都有多愁善感的时候。 是啊,美好的时代成就了如今的幸福生活,社会阶层不再那么明显了,像林力这样的农民的儿子也有机会进入干部队伍,这在过去,几乎是不敢想象的。 林父也知足了。 因为他觉得,从“老农民”到“铁饭碗”的转变已经算是改变了命运。 不用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下地干活,如此体面的“差事”,一定是弥足珍贵的。 何况,西藏的工资待遇相较于内地,也该是较高了。 “你跟小雨在拉萨也要照看好自己,听人说那地方海拔高,空气少。” “没事,我们都还年轻,再说待久了也习惯了。” 昏黄不算明亮的灯光下,洋溢着无限幸福的喜悦。 “那我明天就去请大家,过两天一起在家里吃个饭,你也早点把大女儿叫回来帮忙。”林父思谋着明日的计划,不忘给老伴儿安排“任务”。 “行,明儿个一早我就打电话。” 说到林力的大姐林霞,早些年因故仅上到小学毕业便辍学,在经历了无情的“社会毒打”后早早便嫁为人妇,丈夫是本村人,俩人育有一儿一女,“没有文化”成了他们最大的“标签”,但却为人热诚、心思缜密,为人处世圆滑周到,甚至不等母亲打电话,她已主动询问,“妈,小林的婚礼准备怎么办?” 之所以这么问,最大的原因还在于,他们多年前已搬回本地打拼,终究是离家最近的人儿。 “正说明天给你打电话呢。” “哦,那我明天就赶回去。” 挂断电话,林父问,“那芳芳啥时候叫?” “明天打电话说说,看她有时间回来不。” 林父有一丝不悦,“不是有没有时间,而是必须得回来。” 林母不敢违背“旨意”,二女儿毕竟远在省城,又在私营企业谋生,加上儿子尚小,是否有时间实在无法保证。 但她是不能明说的。 谁让二女儿找了个“不成器”的丈夫呢! 不成器,是指二女婿好吃懒做、油嘴滑舌,没有作为一个农民该有的朴实勤劳。 虽然他常年靠着自身装修的手艺到处揽活,年底却常是两手空空,不知一年的劳碌换取了什么收获。 第二天,二老按照“分工”各自忙碌去了,林力则享受着“蜜月期”独有的特殊待遇,每天除了可以睡到自然醒,还能带着新婚妻子到处游玩,大山深沟的别样风景,大城市无法领略,西藏也大有不同。 最突出的,拉萨虽山高却突兀,老家则截然相反,山深而林密,9月更是一片金灿灿的不知名野果,徜徉在无尽的祥和欢乐里,一切美好无法用言语表明。 “还去钓鱼不?” “你不通知你的同学什么的吗?” 林力一时愣神,“呃,不是说从简吗?从简的话就不喊他们了,多年不联系,联系就要钱,这样不好吧?” “好像也对,那我们在拉萨还办不?” 林力看着妻子,“你的意思呢?” “还是算了,能简就简。” 二人于是拿着自制鱼竿(一根竹竿外加用绣花针烧制而成的穿在线上的鱼钩)迅速来到河边,上午的阳光娇柔百媚,一席阴凉之地往往成为二人的“钓鱼台”。 “你得想办法来拉萨。”邹雨忽然说。 已经有鱼儿咬钩了,林力眼疾手快,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儿瞬间出水,儿时的童趣无限接近。 “你刚才说什么?”林力将鱼儿放在准备好的小桶内,这才想起邹雨的话。 “没啥。” “来拉萨恐怕没那么容易,现在的单位都是满员甚至超编的。” 林母照旧站在不远处喊,“林子,回来吃饭了。” 声音在村里久久回荡。 大姐已经在家里帮忙忙活了,看到林力二人,她少不得戏谑,“都是结了婚的人了,玩儿心还是那么重。”却没有丝毫责备之意。 林力也便笑着应答,“咱们这的鱼,西藏是没有的。” 他们将“装备”放置妥当,同时将钓到的十余尾小鱼放在屋内,匆忙地帮助母亲摆放好桌椅,“妈,我爸怎么还没回来?” “不管他,你舅他们家远,今天怕是回不来。” “哦,那需要买些什么,我们俩明天去城里买。” “这事得问你爸。” “要不就在城里订几个包间,省事多了。” 林力的提议邹雨没有认同,“不,咱们这边过喜事的场面我还没见过呢。” 好奇是真的要害死猫的。 “就怕你失望,咱这农村,虽然讲究多,陋习也不少呢。”大姐的话提点了林力,他便接话,“对,好多习惯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 “那就等爸回来了再商量。”邹雨打定主意。 刘强也跟着“凑热闹”地发来信息,“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书记,我们已经领证了,感谢您的关心。” 第184章 驻村前的总动员 所有我们以为不合时宜的东西,并非真的糟粕不堪。 虽然在商议后,林父也选择了在城里“包席”,原因是村里可帮忙的人手实在有限,无法在短期内做到“面面俱到”。 “那就简单了,我们看好日子,给其他人打电话说到位便可以。” 邹雨有些失落,但因林父所言在理,也不再坚持。 几天后,一场简约而简单的婚宴在洛北市某酒楼举行,林力循例喝得烂醉,他觉得只有醉了才是对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的答谢。 至于那天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半点记忆。 假期结束,二人返藏后,刘强找到林力,“现在已经成家了,该好好立业了。” 林力点头表示肯定,10月的朗夏县,寒意已悄悄逼近。 “现在有个驻村的名额,你愿意去吗?”刘强话题突转。 “呃,驻村,去哪里?待多久?” 具体情况暂时还未明确,局里也要召开专门会议讨论,现在只是摸底阶段。 “如果离县城不远,我愿意去。”林力明确表态。 “回去跟媳妇好好商量商量,等文件下达了,我们再定。” 林力于是四下打探,驻村到底要干什么? 前辈们不吝赐教,待在村里帮助村两委开展工作就可以,说的直白点,帮他们写写小材料,值好班就差不多。 “哦。”林力似懂非懂。 可如果确是这般,日子想起来还是挺不错的。 “现在最大的工作是精准扶贫,懂了没?”阿佳央珍拨云见日、一针见血。 “那去驻村是要挨家挨户入户调研吗?” “当然了,不过你们作为汉族干部,肯定要与藏族干部搭配开展工作,否则语言不通,什么都是白搭。” 林力将这个消息“汇报”给妻子时,她显得很不开心,“在县里还不行,又要去村里?” “基层更锻炼人嘛,何况我想更深入地了解咱们藏族文化,不去基层怎么行?” “县里已经是基层了,去村里,就你这样连饭都不会做的,饿不死才怪。” “哦。” 他于是又找到吴辰,“驻村这事你咋看?” “肯定得看组织怎么安排了,要让我去肯定去,但主动要求驻村,你不觉得哪里怪怪的?” “怪?” “对啊,在单位好好的为什么要去驻村?是对领导不满意还是领导对你不满意?” 吴辰的话吓坏了林力,“这么说,现在刘书记对我已经不满意了?” 吴辰没有妄言。 几周后,县里果然下发了驻村文件,要求各单位务必选派精兵强将赴各村开展工作。 这不,收到文件后,刘强当即组织单位干部职工召开会议。 “大家看看,有没有自愿去的。”宣读完文件后,刘强问。 会议室内,大家面面相觑,尤其是女干部,几乎无人愿意。 林力跃跃欲试,好几次打算举手,还是选择了不做出头鸟。 因为刘强凌厉的眼神,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局长,还是给大家时间讨论讨论,我建议以科室为单位,每个科室至少报一人,我们再召开班子会议研究决定。”副局长的提议得到了多数干部的支持,刘强也便顺水推舟,“那就给大家一上午时间,上午下班前把结果报给办公室,办公室汇总后报给我。” 林力跟在刘强身后,快步来到他的办公室,“书记,刚才在会上……” “你小子就是拈轻怕重,觉得在村里工作量少是吧?” 林力不说话,而是低着头。 “还是那句话,先跟媳妇商量好,但我还是要提醒,村里有村里的难处,没有哪个单位是可以轻轻松松干工作的。” 走出局长办公室,林力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萎蔫,阿佳央珍问,“那咱们办公室报谁呢?我们两个都有小孩,能不能先报你。” 林力不便拒绝,“我先问问老婆,看她愿不愿意让我去。” 事实上,邹雨早就表明了立场,但林力还是再次征求意见。 “领导说每个科室至少报一人,我们办公室其余的两个阿佳都有小孩,我也没办法。” “反正就是还想去村里嘛。” “我不想跟你吵架。” “实在不行就报我吧。”林力挂断电话,回到办公室,对阿佳央珍说。 “谢谢了,放心,以后驻村就不会再报你了,我们轮流来。” 其他办公室此刻也都“热火朝天”,“现在最公平的方法就是抽签,谁抽到谁去,不然大家都有理由。” 这是林力无意中听到最普遍的方法。 可惜他已经草率地作出了抉择。 名单汇总完成后,林力战战兢兢地来到刘强办公室,“书记,名单在这里,请审阅。” “好,你去把咱们局里的几位班子成员请来,哦,对,一定还要做好此次会议的记录。” 林力照做。 “办公室初步定的是林力,农业技术推广站、畜牧兽医站……你们都报女同志,真的是自愿的?” “局长,其他科室都是抽签的,您也知道,咱们单位女同事多,只有林力,他算是自愿的。”一位副局长道明原委。 “你们大家的意见呢?” “文件上明确的是,我们单位驻村点海拔为4600米,这么高的海拔,女同志怕是身体适应不了。”另一位副局长意见清晰。 刘强看向林力,“这个村不光海拔高,经济基础薄弱,最大的问题,交通也不便利。” “呃,交通不便利的话,那我可能没法去。” “汇总的名单里,哪些同志有车?”刘强问。 “基本都有吧。” “那就从有车的几位同志中考虑,至于身体是否能够胜任,只有去了才知道,特殊情况我们再向组织汇报,因需换人。” 农业技术推广站某位阿佳“中招”,她跑来找到林力,“你能帮我去吗?听说你想去。” “我没车,而且也不会开车。” “这简单,你先去,需要用车跟我说,你也知道,我小孩刚上一年级。” 优柔寡断的人是不能成大事的,林力深切体会到了这一点,因为在阿佳的苦苦相求下,他再次思想动摇。 “我明天给你答复,阿佳。”林力表情痛苦。 第185章 如何才能找到北 当晚,刘强最后征询了林力意见。 “嗯,阿佳是找我说了,我答应她明天给答复。” “好,那你好好考虑。” 电话挂断后,林力勉为其难地给妻子打电话,“到村里也没啥不好的,反正都是干工作嘛,你也知道,我这性格在单位也不好混。” “在单位都不好混,到村里能好过?你这脑子是不是真的被驴踢了?” 该死的优柔寡断!看来,学不会拒绝的确是极其要命的。 好几次,他想给阿佳说明情况,自己不愿意去,但又担心会从此多个“仇人”,“要不去吧,反正也就一年时间,挺一挺就过去了。”他自我麻痹。 但第二天,林力还是做了回“男人”,“阿佳,我昨晚考虑了很久,暂时还是不想去村里,毕竟刚到单位,还得锻炼锻炼。” 看得出阿佳极度失落的眼神,“好吧,那我再跟领导说说。” 林力于是在心里恨恨地骂自己,干啥啊!为什么一开始要给别人朦胧的希望呢?现在好了,别人指不定在心里如何骂你! 果然,不一会儿刘强便打来电话,“来下我办公室。” “坐吧。”他对走进办公室的林力说。 “考虑的怎么样?” “呃,不想去了。” “只要你想好了就行。” “哦。”林力很想问问阿佳的事,话到嘴边,还是硬咽了下去。 “书记,那谁去驻村啊。” “跟你没关系的事不要乱打听。”林力出门前仍不忘“找事”。 不久,驻村名单便以正式文件下达了,林力一阵庆幸,因为阿佳最终“逃脱”了“噩运”,不管她用了怎样不为人知的方法。 但办公室的某位同事却惨遭“屠戮”。 驻村前,林力满怀愧疚地说了对不起,同事却似虚怀若谷,“没事,反正大家基本都要去,早一年晚一年区别不大,我先去没什么的,别想太多。” 林力不知如何表达内心感受,只是一个劲地说着“谢谢”,露出满是褶子的微笑。 却说朗夏县新任县委班子在前期充分调研摸底的基础上,虽然对续霍村牛场扩建以及修建屠宰场一事给予了指导性建议,却对修建分场达成了统一意见,“不能只在查古一个乡搞,他们的成功经验是可以复制的,其他乡镇也要积极借鉴,尽快形成可实施可操作的方案报县委研究。” 由此可见,养牛的确还是可行的。 至于养鸡或者其他别的产业,自然也在积极谋划中。 但出乎林力意料的事发生了,11月份时,根据县委组织部门考察意见,刘强将调往其他部门任职。 林力的天似乎塌了! 且不说新任领导到底是谁,或者能否解决他的编制问题,单就他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洒脱”性格便是很多人都吃不消的,想到这里,林力感到浑身打颤,“自己主动回乡里和被人打发回去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但刘强已经为他“打好招呼”了。 “没事,反正都在县里工作,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找我。”刘强拍了拍林力的肩膀。 “书记,这些年净给你添麻烦了。” 刘强并不否认,但并不介意,“总是那些话,我不啰嗦了,新局长来了多干事,少发牢骚。” 正式文件下发前,二人做了最为简单的告别。 一段时间里,林力仍旧沉浸在参工不久的“无忧无虑”里,那时的他,每天除了帮安心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最“繁忙”时不过是同样按照安心安排努力写写不需要多少水平的材料,思来倍感爽快。但现在,除了“处心积虑”地不断提高自我综合水平,唯一可以“无话不谈”的老领导也将离他而去,未来的路不奢望平坦,坑不多已经烧高香了。 而且传闻是,新任局长是某个工作几近严苛的本地干部。 工作狂当领导,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所有一切猜疑都随着正式任命文件被一一证实了,唯一的区别在于,刘强不知何故被换到了某个“边缘单位”任负责人,个中缘由林力是无从得知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领导果然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儿,他最大的特点是热衷开会,且往往选在晚上,八点开会,少则十点,迟则无法估量。 尤其在年底考核前,这种模式更是愈演愈烈,令人叫苦不迭。 但结果揭晓时,众人感到钦佩,因为原本年年排名靠后的单位竟在今年实现了“逆袭”,着实“惊艳旁人”。 “所有付出都是会有结果的。”局长在考核结束后的总结大会上这般总结。 付出的确是会有结果的,可如何付出,采取何种方式付出,没有人可以妄下断论。 林力给吴辰发消息,下午下班去散步吧,最近又找不到北了。 可能考核结束后相对轻松,吴辰很快回复,好的。 二人沿着县城的外围道路慢悠悠地走,风儿阴冷无比,没多远吴辰便喊,还是回家吹牛吧,这么冷的天,就我们俩大男人瞎逛。 “嗯,那回去吧。” “你怎么就找不到北了?” “最近发生的事给人整懵了。” “哦,你是说刘书记被调走的事?” “这是其中之一。” 来到吴辰家,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播放起背景音乐,林力好奇,“你啥时候还有这雅兴了?” “这算啥雅兴,不还是打发时间嘛,对了,你刚说之一,那之二之三呢?” “没有之三,之二是我们单位今年进步很大哦。” “这就找不到北了?还是太年轻。”吴辰的话说得很隐晦,林力连忙追问。 “书记也刚走不久啊。” “对,说明你们两任领导都干得好。” “干得好为啥还要被换到别的不着调的单位。” 吴辰深邃地笑,“所以说你还是年轻嘛。” 年轻,本该是褒义词,至少是中性词,但林力却感到满满的贬义。 “再说年轻我可生气了啊!” 吴辰止住笑,“有些事你总会明白的,光是埋头苦干是做不出成绩的。” 本就找不到北的林力,现在连左右都快要分不清了。 第186章 三人帮的酒例会 林力虽然找不到北,甚至已经辨不清左右,但还是耳闻了关于刘强“被贬”的闲言碎语。 “敢与书记正面刚的不遭谁遭?”某路人甲的总结简单粗暴。 “什么意思?” “意思是县里书记安排的工作你就只有执行的份儿,别随便发表意见。” 林力自然无法知晓事情细节,但也从刘强临走前的“特意嘱咐”中悟出了些许深意。 他问吴辰,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耳闻过吧,刘书记也是心直口快的人,不是所有领导都喜欢的。” “什么叫不是所有领导都喜欢,是所有领导都不喜欢吧。” “你小子又钻牛角尖。” 想起牛场与鸡场的事,林力更是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糟了,我们局长安排的工作我也好几次都没做好。” 年关在即,邹雨问林力假期的安排,他只是无可奈何地叹息,“今年要值班,回不去了。” “你们单位是怎么搞的,藏历年你没值班吗?” “值了一天。” “那为什么春节还要留下来值班?这点人性化的事都不干的?” 林力无言以对,“别计较了,咱们今年已经回去过了,回头我跟爸妈也说说,明年早点回去就是了。” 但其实,漂泊在外的人,哪个不想回家过年呢? 邹雨已经完全“汉化”了,不光一个藏语不会写,俩人结婚后,甚至一句藏语都不会说了。 反倒是林力偶尔秀下自己蹩脚的藏语,比如,嘎布余。 “要说就说全,嘎布余,对象、主语呢?” “当然是爱你了,主语嘛,自然是我。” “过年回不去爸妈真的不会介意吗?要不我一个人回去吧。” “爸妈会理解的,至于你回不回去,我就没法替你抉择了。” 过了两天,邹雨给林力明确答复:算了,我一个人回去暂时还不太习惯,爸妈说的方言听不大懂,再说我们今年刚结婚嘛,留下来陪你吧。 “那你来县里吧。” “哦,回不去的话得给爸妈寄点钱,过年了都。” 林力感到羞愧,因为参工至今,他并未真正意义上给父母“表示”过。 他立马给母亲打电话,“妈,过年回不去,小雨说给你寄点钱好过年。” “回不来没办法,工作要紧,钱的话千万别寄,我和你爸都不知道怎么取,再说你们刚买了房,能省就省点。”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小雨要给的。” “她的还不是你的?你的更是她的,都结婚了还这么孩子气。” 林力于是将情况通报给妻子,“那就给姐转点钱,让她回去捎给爸妈,咱俩再怎么样也比爸妈生活宽裕。” 林力深深折服。 看来,不光在工作上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生活上,他同样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那转多少合适?” “一万的话我们就有点紧张了,5000吧,给爸3000,妈2000。” 林力又连忙给姐姐打电话,先是完成转账,而后说明情况,并一再叮嘱,“姐,这是小雨一定要给的,钱也都是她的。” 林霞笑呵呵地说:“那小雨父母你就不管啦?” 林力停顿了许久,“呃,我跟她再商量商量。” 这天,林力工作之余的主要任务便是打电话,不停地转达或者传达着这样那样的意思。 “不要提这事了行不?”邹雨婚后少有地生气。 “哦。”林力不敢多话,他明白妻子心里的苦楚。 “不管怎样,他们终究生养了你,而且把你生得这么美丽、养得这么优秀。” “有些事是得给时间一些时间,让过去不好的慢慢过去,可我现在还年轻、不懂事,做不到对过往的释怀。记住,以后不要再提了。” 挂断电话后,林力还想再向大姐“取经”,想了许久,终于还是放弃了。 人都是要自己学会长大的,有些事是旁人教不会的。 比如,工作上的虚心圆滑,生活上的无微不至。 吴辰恰巧也无法回家过年,二人便约好选定年前的某个时间“不醉不归”。 事实上,离开查古后,林力与吴辰的关系升温迅猛,甚至超过了安心。 提到安心,吴辰也感慨,时光如梭、岁月如流,不知不觉一年又荒芜了。 “我靠,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文艺了?” “不都是被你带坏的,天天无病呻吟些感时伤神的玩意儿。” “啥时候无病呻吟了?我特么说的都是大实话好不?” “实话也不一定一直挂在嘴上说嘛。” 的确,“书呆子”林力适应社会的能力实在有限,否则怎会怨天尤人地说些“大实话”呢! 安心恰巧凑热闹,“你们俩过年怎么过?” 林力一阵激动,“安乡长,你不会也回不去吧?” “对啊,要值班。” “那还说锤子,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有时间来县里搞两杯吗?” 吴辰点头支持,“咱仨有段日子没喝了,对,还有洪伟,我问问他。” 说完马上联系洪伟,“还没走吧?” “刚到拉萨,明天的机票。” “哦,那就算了,还说组个局呢。” 安心来到县城时尚未下班,林力便戏谑,“当了领导就是好,可以不下班就跑。” “我是刚好来报个材料,你们不是说约吗?” “对啊!但你报完材料还没下班,不下班就跑来找我,这不是领导特权是什么?” 安心恼羞成怒,“老子回乡里去了!” 林力悄悄给吴辰发消息,安乡长已经到啦! “那让他先去找个地方,我们下班了就过去。” 林力把消息拿给安心看,他便又变得嬉皮笑脸,“行,省得我在你们单位无处可去无所适从。” “选地方吃饭可以,喝酒的话去我家吧。”安心临走前,林力小声嘀咕。 “那就去吃碗面,节省时间早点开始。” 越说越激动,林力迫不及待。 “还有十分钟,今晚应该不加班,要不你再等会?” “我先去买酒。” “那也行。” 安心瞪着林力,“还说去你家,老子以为有好酒呢!” 吴辰已经“早退”了,“我也刚好去别的单位报材料。”他说。 第187章 藏鸡产业初成型 按照惯例,林力要讲些吐槽的话语,安心要讲些养鸡的常识,吴辰则从中聆听,再做补充。 但这次,却有与众不同之处。 因为一向沉稳内敛的安乡长忽然也学会了林力的吐槽,“到底让不让新建,一直拖下去,有什么意义?” 吴辰问,“不是已经选好点了吗?” “那是乡里选的,县里现在还没定。” 林力学着安心的口吻,“别太情绪化,遇事不要急,都会好起来的。” “这狗东西!”安心破口大骂。 年红红火火地来了,伴着喜庆,带着祥和,邹雨也如期而来,在林力的“单身公寓”里,二人无限次地缠绵,情到深处,林力便问,“宝宝,我们什么时候要小宝宝呢?” 邹雨不应声。 母亲打来电话,“你们非给寄钱,我和你爸能过得去,在外把自己照看好就够了,家里的事不用你们操心,要真有事,我们会打电话的。” 每一次,她的话都是如出一辙、几近雷同。 异乡的年,终究少了许多味道,好在有妻子相伴,也便增添了些许乐趣。 年后,县委制定了关于朗夏县发展的若干意见,其中明确表示要坚持“现代朗夏三步走”总体布局,即:短期发展靠项目,中期发展靠产业,长期发展靠教育,同时,明确要在全县大力发展牦牛、藏鸡、现代农业及农业旅游为主的产业发展格局,查古作为牦牛、藏鸡的试点乡,再次被全县关注。 “安乡长,瞧把你愁的,县委已经明确发展藏鸡、牦牛等产业了,只等春天到来,你就又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吴辰见到安心,少不了一顿洗刷。 “看来我是瞎操心了,既然县委已经将藏鸡产业确定我全县重点打造的龙头企业,往后的工作就好干多了。”安心笑得一脸皱褶,却是发自内心、源于灵魂的开心。 与此同时,林力的正式调动文件也下发了,他不知道刘强在工作调动这件事上发挥了怎样的作用,只是象征性地打电话告知了他这个结果。 “那就好好干,别辜负了组织的一番信任。” 2015年,中央第六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在北京召开,会议全面回顾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中央第五次西藏工作座谈会以来的西藏工作,明确了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西藏工作的指导思想、目标要求、重大举措,对进一步推进西藏经济社会发展和长治久安工作作了战略部署。同时,针对西藏工作制定了一系列特殊方针政策,作为西藏基层干部的一员,林力有幸在2016年真切感受到来自党中央的特殊关怀,这关怀便是,他的工资涨了近2000元,相较于内地的普通干部,着实算一笔“巨资”。 4月来临,查古新选址的几个藏鸡养殖点已经通过了相关部门的实地勘察,同时,其余几个乡镇也相继申报了关于藏鸡养殖的若干项目,经县委统筹后,计划将几个临近乡镇藏鸡养殖项目进行整合,待项目完工后,引进国内某专业养鸡企业进行运营。 此外,援藏优势此时也发挥了莫大作用,尤其在人才培养及资金支持方面,为朗夏县藏鸡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要引导群众参与养殖,鼓励他们转变思想,在养鸡场建成后积极投劳务工,用自己的勤劳的双手努力为美好明天奋斗,着力戒除等靠要思想。”县委领导在某次藏鸡产业发展的动员会上如是说。 林力对藏鸡养殖兴致不高,他现在最大的乐趣是下班后不用加班的那段惬意时光,4月份的朗夏,虽无绿柳成荫,却也春意渐袭,他会同邹雨煲电话粥,弥补恋爱时期可能缺失的些许美好,或者同吴辰相约散步,探讨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他会同妻子讲,“我们县里要大规模养鸡了。” “哦,你是又想去养鸡?” “当然不是啦,就是跟你说说嘛。” 或者同吴辰说,“看来县委这次是真的决定大面积养鸡了。” “这不是废话吗?文件都下发了很多份了。” 瞧吧,吃饱饭没事干的家伙的日常,就是这个样子。 有了县委的高度重视和坚强领导,几个月后,朗夏县藏鸡养殖以基本形成了以规模化养殖和群众散养相结合的方式为主,以“龙头企业+合作社+农户”、“企业+基地+农户”和“林下藏鸡养殖”为发展模式,带动农户发展藏鸡养殖。以“朗夏藏鸡保种育种基地+农户”的发展模式,由基地从鸡苗孵化、成鸡回收、日常管理、疫病防控、藏鸡(蛋)销售等为内容,以保种育种基地为平台,向养殖户提供全产业链的服务,打造产业化发展模式。 安心的“忧虑之事”现在已经完全“小儿科”了。 为了继续完善产业链,县委还以“朗夏县农业产业公司+标准化养殖点”为一般发展模式。县农业产业公司从订购鸡苗、按时发放、订单养殖、成鸡回收、日常管理、疫病防控、藏鸡(蛋)销售为服务内容,以标准化养殖点为实施载体,打造标准化发展模式;同时,为激发农户养殖积极性,还以“藏鸡养殖合作社+农户”为小型发展模式,以合作社(双联户)为基础,带领群众开展小规模养殖,在有意愿养殖藏鸡的群众中发展小批量养殖,从10—30只、30—50、50—200只的散户和大户分类,根据家庭实际,适量开展藏鸡养殖,增加现金收入,结合全县藏鸡规模化、标准化养殖,形成朗夏藏鸡养殖全覆盖。 “咱们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完美地得到了体现,只要是论证科学的产业,集中统一领导下的效率可不是盖的。”安心每每感叹,林力就损他,“你懂个锤子,不是天天焦虑吗?” 吴辰盯着林力,“人家可是安乡长,又是藏鸡产业发展的‘探索者’,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得罪了他,你死定了。” 林力不以为然,“他算毛线!” 安心的招牌笑依然拉风、迷人。 第188章 牦牛方案育雏形 藏鸡的问题已基本解决了,牦牛产业的发展再次摆上了县委的重要议事日程上。 续霍村牛场的问题已基本整改到位,也切实取得了实效,县委主要领导再次来到牛场调研时,对达瓦给予了高度评价。 “这才像样子嘛,牛养好了,不仅是个人的政绩,更是群众增收致富的抓手,县委不会亏待老实干部的。” 为进一步提高全县牦牛生产性能和产品品质,加快牦牛出栏,增加市场牦牛肉供应,提高牧民群众的经济收入,推进牦牛产业又好又快发展,县委召开了专题会议,强调要以短期育肥为抓手,以缩短牦牛养殖周期和提高牦牛出栏率为突破口,以提高牦牛产肉量和增加农牧民经济收入为目标,充分利用牦牛资源,全力打造牦牛产业,构建产业链条,拓展牦牛产业的示范功能,为全县群众增收提供有力支撑。 “书记,牦牛产业发展还应该坚持以下原则。”农牧局局长发言。 “说说吧。” “一是要坚持草业先行原则。要不断加大草原生态建设与保护力度,加大草原建设与保护项目支持和政策扶持力度,不断增加草原生产能力,确保育肥牦牛饲草料供给。二是要坚持试点推进原则。根据牦牛数量,确定育肥规模及地点,开展牦牛育肥工作。三是要坚持优化布局原则。选择基础条件比较好,实施牦牛育肥积极性高,牦牛数量相对较多的乡镇进行布局。四是要坚持因地制宜原则。要结合牦牛养殖区饲养条件和短期育肥技术等实际情况,并充分尊重农牧民群众意愿,开展短期育肥。” “具体措施及原则要由你们单位牵头,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后报县委研究,看来你已经提前做了些功课了。” 会后,农牧局再次召开专题会议,重点对县委专题会议议定事项进行细化落实,围绕牦牛育肥方案及育肥技术进行了安排。 “局长,那我简单汇报一下育肥牛的选择和育肥前准备工作。”畜牧兽医站负责同志率先发言。 “嗯,这个你们是最专业的。” “育肥牛的准备工作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牦牛育肥的效果。牦牛育肥效果不仅跟饲草料、管理水平有很大关系,而且就牦牛的类群、性别、年龄、生理阶段等都有关系。因此要根据性别和年龄适当分群,并做好准备工作。在选购好育肥牛后,第一步要先编号。选择的育肥牦牛要打耳号。第二步是驱虫。要根据常见寄生虫病进行驱虫。在朗夏主要是对肝片吸虫用肝蛭尽驱虫,常见的体内外寄生虫用复方阿维菌素驱虫。第三是分群。常见牧户家育肥只有几头,不需要分群。如果集中育肥,就要按性别分群,年龄差别大的要适当分群。第四是去势。公牛要去势。公幼牛不作种用,去势后性情温顺,不会打斗,增重效果较好。最后是称重。育肥前要对育肥牛称重,并详细记录或建档立卡。如有条件可每月测定育肥牛体重,一般在育肥前和出栏前各测定一次,以便观察育肥方式、育肥效果以及经济效益。 “很好,但还要再细化再具体,比如,如何在冬季或温度较低时进行育肥保镖?” “这个我来说说吧。”另一位同事举手示意。 “冬季或较冷时我们统称冷季,冷季补饲育肥保膘主要是对牦牛进行“放牧+半舍饲”育肥,除了适当放牧外,还需要准备干草和精料。每天每头牦牛补草约在8斤左右,每天每头矿物质微量元素舔砖补饲量平均为80g。” “这个不够详细,得完善,有必要时可联系上级业务部门进行咨询。”局长点评完,又接着问,“那牧草丰盛的时候呢?又该如何育肥?” “牧草丰盛时适合强度放牧育肥,强度放牧育肥是暖季育肥的模式,主要在7-9月牧草生长旺盛期进行,是最经济的育肥模式。其方法是7月至8月上旬在高山嵩草草甸(一般为夏季牧场)放牧,然后8月中旬开始转入西藏嵩草草甸(一般为围栏草地)进行强度放牧。强度放牧就是让牦牛24小时自由采食,如果晚上要牧归,必须保证12小时以上采食时间。强度放牧过程中一定要注意单位草地面积的放牧强度,一般放牧率在50%时,放牧育肥的效果最好,育肥期在3个月左右,如果育肥前牛的膘情较好,可适当缩短育肥时间。” “局长,牦牛短期育肥一般分为五个阶段,第一阶段(1月-3月)牦牛育肥宣传、动员及前期工作准备、育肥草场建设;第二阶段(3月-6月)育肥前免疫、驱虫、健胃和育肥牦牛筛选;第三阶段(7月-9月)牦牛短期育肥实施;第四阶段(10月)育肥牦牛屠宰及冷冻;第五阶段(11月初)育肥牦牛出库上市。” “嗯,大家今天都讲的不错,由于时间有限,其他未提到的注意事项会后要继续查漏补缺,确保各项工作严格按照县委要求落实,成型后的材料由办公室把关审核后再交由我研读,而后报县委。” 林力已经不知道笔记该如何记录了。 好在几位专业同事相当照顾,将提前准备好的发言材料毫不吝啬地如数交给了他。 “没想到养牛还有这么多门道。”林力暗暗庆幸,“看来专业人士的确是不好当的。” 他给达瓦书记报喜,“书记,恭喜你啊,牛场应该也要借鉴咱们的先进经验了。” 达瓦正在忙,“嗨,我们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多亏了县委及相关部门的大力支持啊!回头聊,我还在牛场呢。” 林力这才发觉,但凡有所“进步”的都是脚踏实地干实事解难题的人,比如达瓦、还如安心。 可刘强到底犯了何等错误,又为何被县委“抛弃”,林力嘴上说着不再“瞎打听”,心里还是放不下。 谁让他是他最早且对他特殊关怀的老领导呢? 第189章 有机农业制约多 有了藏鸡和牦牛两大产业的雏形,为全面提升朗夏农业产业水平,加强农业资源和生态环境保护,保障农产品质量安全,促进提质增效,朗夏县委经过多方调研与论证考察,决定在发展牦牛、藏鸡的基础上,大力推进有机农业产业发展。 此前,全县已重点启动了净土健康产业,净土,顾名思义,世界屋脊的产品,自然是绿色无污染的。 该项工作主要依托全县无污染的自然生态及人文环境,大力发展绿色有机农业,在上级部门及县委的大力支持下和高度重视下,朗夏县将认证有机产品、发展有机农业作为突破口,先后认证了青稞、马铃薯、玛卡、雪菊、牦牛肉等有机转换产品,推进藏香、藏鸡、藜麦、牦牛、青稞有机产品及原料认证,有机产品(转换产品)生产面积达到5000余亩。有机产品(转换产品)生产具有初步规模。 在取得了初步成果的同时,朗夏县委对发展有机绿色农业的利弊进行了系统分析,并指出,有利条件主要包含以下几方面,一是生态优势,按国家《环境监测技术规范》《环境监测分析方法》和《绿色食品产地环境技术条件》规定的项目采样和分析方法,经有关单位检验,水质、土壤、空气环境质量均属清洁,符合绿色食品基地水质、土壤、空气环境质量标准,适宜发展a级、aa级绿色食品以及有机食品。二是区位优势。朗夏县作为拉萨的下辖县,具有便利的交通条件,技术优势、市场优势。区位优势明显,气候条件优越,具有发展藏鸡、牦牛、高原特色农产品等各种经济作物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和资源条件。三是资源优势。首当其冲的便是光照充足。拉萨及下辖县气候属高原温带半干旱季风气候区,年日照时数3000小时,比四川省成都市多1800小时,比中国最大的东部城市上海市多1100小时,在中国各城市中名列前茅,故有“日光城”的美称。其次,水资源丰富、天然牧场优质、耕地条件较好。县域内总体气候温和,地势平坦,土质较厚。四是政策优势。我国非常重视有机农业的发展,出台了很多支持政策。继2010年中央一号文件首次提出促进农业发展方式转变、积极发展有机农产品之后,2014年中央一号文件明确部署,要以解决好资源环境约束为导向,深入推进农业发展方式转变。《农业部关于发展无公害农产品绿色食品有机农产品的意见》中提出,坚持无公害农产品、绿色食品和有机农产品“三位一体”。政策优势为现代农牧业发展提供坚强支撑。 最大的几个制约因素表现为:农业基础设施薄弱。交通、水利、能源、通信等基础设施薄弱问题将在相当长时期内制约朗夏的发展步伐。总体而言,基础设施建设仍然相对薄弱,地域广阔,地形复杂,同时,还面临着技术能力较低、销售与营销手段滞后、地方财政资金不足等问题。 为此,朗夏县委同样召开了专题会议进行研究,县农牧局作为主要牵头部门,在会场做了简短发言,并对制约因素进行了补充说明:一方面,有机农业生产需要一整套不同于常规生产技术作为保障,其在病虫害防治、土壤培肥、品种选育、产品质量及生产效益等方面面临着巨大挑战。目前缺乏对有机农业生产技术、管理的研究、开发和咨询,劳动力素质普遍偏低,从而影响有机农业可持续发展的水平与质量。另一方面,有机产品面临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开发市场。受限于昂贵的生产成本和较高的价格,生产的有机产品面对的市场和客户群体是哪里,需要明确而清晰的定位,并且需要制定战略性的商业计划及引进和建立专业的营销团队来运营。 以上问题,无一不是棘手的。 县委主要领导在总结讲话中指出,要树立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发展理念,结合我县已运营的净土产业发展平台,依托优良的自然条件和特色产业发展优势,以“农文旅一体化”发展和现代农业园区建设为平台,围绕农业产业提质增效,加快建立高效、优质、生态、安全的现代特色高效有机农业,逐步实现从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粗放农业、精品农业转变,打造有机农业示范县建设。 同时,要注重坚持六大原则,一是科学发展原则,要以科学发展观为指导,坚持科技创新为先导,注重科技成果的转化,科学规划、科学建设坚持应用先进的科学技术、先进的生产设备、先进的管理手段和营销方式,充分发挥有机农业循环经济基地的示范作用。二是开发与保护并举,在实现提高农业的开发和利用的同时,遵循自然生态规律,保护、开发培育资源与环境,以确保环境的完整性、原始性和生态性。三是推行区域整合经营,积极整合提升县内原有的生产品种区域、产业业态、原生态景观等,使各元素相互促进,并让其由点连成线,由线再扩大成面,通过规划开发后理顺景观物理关系与产业逻辑关系,使县域有机农业价值最大化。四是以点带面规模发展原则,有机基地建设要实现特色有机农业生产过程的标准化、现代化,通过典型引导,带动有机农业产业发展,提升区域农业整体素质。五是因地制宜体现特色,农业生产具有强烈的地域性和季节性,要充分结合农业资源,生产条件和季节特点,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突出区域特色。六是市场导向原则,需求决定市场供给,有机农业产品开发成功与否的关键在于市场的认可度。 林力有幸聆听了这场高规格的会议,可谓云山雾绕、不知所云。 “还好有录音笔,不然怎么收场呢?”他摇了摇头。 第190章 不会汇报要人命 工作上繁忙起来,林力便冷落了妻子。 他已经三天没有主动打电话给邹雨了。 每晚,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爬”回宿舍时,才真切地意识到,那个“上班时间喝茶看报纸”的时代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稍有闲暇,他也会找吴辰闲聊,“怎么样,你也满年限了,这次有没有机会?” “嗨,别提了,现在连编制都还在乡里,怎么可能有机会。” 林力便庆幸,因为他已正式调到县里了,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坑”。 “跟乡里和你们领导都说说嘛,反正没少工作。” “你还是太年轻,这哪里是说说就可以的事。” 林力已经痛恨“年轻”了。 “那怎么的,就这么耗着?” “不然能咋的,嗨,命里注定的事,没法的。” “也别这么悲观嘛,说不定乡里没有合适的人选就推荐你了。” 吴辰浅笑,走吧,我们还去吃面吧。 距离他们单位不远,新开了一家面馆,老板是个五十出头的精神矍铄的汉子,据说已在藏二十余年了,一口蹩脚的藏语与当地群众交流无碍,人也热情好客,生意虽算不上红火,却也难得闲暇。 他每天限量,面不会超过100碗。 “今天来得正是时候,刚好有座儿。” 老头儿面带微笑,他的话不假,可能因为店小的缘故,只要人稍多,便得排队等候。 “老样子,叔。”林力说。 “要不要加量?” “算了叔,你知道我们的量嘛。” 做面的空当,林力二人闲聊起了工作之余的事,“怎么样,嫂子最近没来县里吗?” “准备这周去拉萨,你上去不?” “想去。” “想去就走,咱们这样的,凡事得以家庭为重。” 林力想起自己这段时间每每以工作为由对妻子的冷淡,感到心里愧疚,“对,那明天一起走。” 老板做好面,难得清闲地坐在他们跟前,“小伙子,你是秦汉省的?” “对。”林力答。 “那咱还算老乡嘛。”老头笑着递来一支烟,林力礼貌地回绝,“这个真不会。” 周四下午,循例需要召开工作例会,林力早早准备好需要学习的材料,阿佳央珍负责记录本次会议内容,轮流写笔记是二人商讨的结果。 现在,办公室只有他俩,林力问,“阿佳,今天咱们谁汇报?” “你来吧,反正都是那些事。” 说起办公室工作,林力常以“杂乱无果”形容,杂乱是必不可少的,繁杂且繁重,无果也是可以理解的,往往一整天忙忙碌碌,下班时却发现没有半点成果,加上不懂说话艺术,“都是些常规的,领文件接电话写材料报材料。”这是他常对领导说的话。 “要不你来吧,每次我都说的好像我俩很闲似的,女生嘛,到底细心些,实在不行就一条一条列,怎么样?” “嗯,这个办法不错,我们就以今天为例,接了哪些部门的电话,领了哪些部门的文件,给哪些部门报了材料,既能量化,更好汇报。” 二人一拍即合,林力连忙找出纸笔,可他拿起笔时,却发觉无事可写,“呃,今天干了些啥?”他差点发出声音。 干什么工作都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尤其在体制内,林力这样的“干将”往往只能是“干将”。 有些事,光靠干活是干不出来的。 这个道理林力虽懂,可在实际操作上,仍有很大差距。 “昨天的行吗?今天好像有点少。” “我也感觉是。” 当林力把自己昨天的工作清单交给阿佳汇总时,俩人再次会心一笑,“看来我们的工作又是最少的。” 不出所料,工作例会只有办公室汇报时间最短,内容听上去最空,虽然局长在听完后并未批评,林力还是感到心里怪难受的。 尤其在领导面色不悦地将他准备的材料放在一面自己“夸夸其谈”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大家应该能感觉到,今年咱们单位的工作任务很重,责任很大,这就要求全体干部职工务必进一步提高思想站位,切实将个人工作能动性发挥起来,绝不能有歇歇脚、喘喘气的混日子念头,办公室这块要统筹全局工作,不能总是停留在领文件、报材料的事务性工作上,当然,你们现在人手少,要合理安排,不能把人少当成工作迟滞的理由,后续我们也将召开班子会议,尽量调配充实办公室力量。” 林力想说自己已经尽力了,碍于人多,虽然憋得脸红,还是没有开口。 会后,他找到局长,昨天给您的材料还需要修改吗? “嗯,还没改完,这样,你先回办公室,等下开完会喊你。” 林力一脸不快堆在脸上,阿佳央珍笑着说,“会上也没怎么批评嘛,而且局长说了给我们补充人手,只要再有一两个人,我们就该知足了。” 林力的“铁头功”不是一日炼成的。 晚上八点,局长打来电话,“小林,材料改完了,你来拿吧。” “哦。” 虽有万般不情愿,他还是快步来到了局长办公室。 “你参工以来一直是在写材料吧?” “嗯。” “这个材料还欠火候,我虽然改了一些,你还是再用用心,把它完善完善。” “我已经自己改了很多次,还让阿佳央珍和分管副局长也改了,如果还要改,对不起,可能能力不足。”他连局长也懒得喊。 “这叫什么话?能力不足?这是态度问题吧?” 林力垂着头,他不敢与领导爆发正面冲突,心里却在坚持着所谓的“底线”。 见林力不说话,局长接着说,“那你把各科室负责人都喊来,大家一起改。” 一直到凌晨,材料也没有改好,夜色深沉,街道两旁的路灯稀稀落落地散发出不和谐的光线。 几位同事说说笑笑,林力没有半点心情。 “我们觉得没什么可改的。” “可是局长让我改啊。” “那你得问问局长怎么改,否则便是浪费时间。” “哦。”林力哈欠连连。 第191章 终究难逃驻村命 结果毋容置疑,林力的种种“大逆不道”行为惹怒了领导。 “态度决定一切,你要明白,乡里任何时候都是缺人的。”当林力把各科室的“无法完善”的意见反馈给局长时,他面色沉重,心有不悦。 “哦。”林力本想沉默不语或者干脆爆发,最终还是选择了“哦”。 回到宿舍已是凌晨两点,想起被“胁迫”的感觉,林力默默打开一罐啤酒,夜虽深,隔着玻璃甚至伸手不见五指,却并不可怕,一些久违的浮躁与不安再次涌上心头。 “呵,吓唬谁呢?不就是回乡里吗,我又不在乎。”他仰头将一罐啤酒喝去大半,接着又想,本来就已经尽力了,不满意我也没办法。 这种糟糕情绪一直蔓延,直至他把自己灌麻,麻木时又想起刘强的好,念及曾经“肆无忌惮”的日子。 第二天,当他来到办公室,见到驻村同事的第一眼,便预见了自己的命运,“还不如当时去呢。” 不久,局长便找到他,“听说你之前也提过驻村,现在怎么想?” 林力心知肚明,他冷哼一声,“没事,去就去,反正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阿佳央珍劝他不要冲动,“何必跟局长较真,且不说跟领导作对不好,你一个连饭都不会做、车都不会开的汉族去村里能干啥?” “没事,饿不死的。”林力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完全听不进他人的良言。 “千万别冲动,去村里至少要一年,去找局长好好说说,人家也不是要故意整你的。” 林力说了谢谢,下班后还是找到吴辰,“怎么样,如果去村里的话。” “你要不会做饭,那是很麻烦。” “怎么说?” “村里不像县里、乡里,更比不上内地的繁华,不会做饭意味着你只能跟其他队员一起凑合,别人要会做还好,都像你这样,可不得饿死?” 吴辰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村干部作为本地优秀群众代表,饮食习惯是完全不同于县城餐馆的,酥油茶与糌粑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偶尔品尝绝对算得上美味,可要天天当成主食,林力显然是接受不了的。 “那也没办法,领导已经表明心意了,往大了说,组织决定的事,我们能对着干吗?” 吴辰明白林力的意思,知道他的轴劲儿又犯了,“还不让我说你年轻,只要是没有正式文件,都还是存留余地的,就不能跟你们领导反映这些实际困难?” 林力摇摇头,“不,留在单位也是天天受折磨,还不如去村里自在。” 这种情形下的林力是无敌的,逻辑无敌、水米不进。 “那你媳妇能同意?” “家里的事可以跟她商量,工作的事我做主。” 但其实,他对邹雨撒了谎。 “我们单位需要派一名干部驻村,局里要求每个科室先选一个,你也知道,我们办公室……” “意思是你还是要去驻村。” “不是我想去,是单位开会定的。” 邹雨一定需要格外生气,但林力低估了妻子的智慧。 “那就去嘛,这是你自己的事,不后悔就行。” “我当然不后悔了。” 他的话刚说完,就发现自己掉进了“坑”里,“不,这是单位安排的。”他又试着努力辩解。 “没事,你就这德性,不让你去总觉得好像别人都在骗你,既然单位已经定了,那就去吧。” 下午,林力简单交接了工作,“局长,那就派我去。” “好,我给组织部门报备。” 接下来的两天里,林力彻底“放飞自我”,他会对别人说,我都是要去驻村的人了,你们好意思给我安排工作吗? 同事们表示理解,去村里了保重身体,本来就瘦,别真饿死了。 周末降临,林力来到拉萨,找到许久不曾联络的舍友,“你小子可以啊,结婚了就不记得我们了?”多吉从来不给林力面子。 “你呢?还单着呢?” “是啊,都慌了。” 芙蓉不然,偷偷摸摸地不知何时勾搭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美女,据说也将要谈婚论嫁了。 “说吧,今天怎么玩?” “玩游戏?没劲,喝酒?人少,喝茶?没雅兴。”林力自问自答。 芙蓉补充,“我们现在都是有家室的人了,晚上还得早点回去呢。” 多吉瞪着他,林力也对此嗤之以鼻,“瞧你这点出息,我都不怕,你急个毛线。” 讨论无果,三人还是作出了抉择:在网吧打游戏。理由是: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他们都说去村里驻村要饿死,真的这么夸张吗?”林力忽然问。 “啊?你不是本来就在山沟沟里吗?还去驻村?” “山沟里也有村的好不?” “哦,那就赶紧学会吃生肉、喝酥油茶。” “这些我都会。” “会就饿不死。” 多吉盯着电脑屏幕,一面“迷之操作”,一面“迷之解惑”。 芙蓉问,去村里通路吗? 林力无法解惑,他也不知道将要驻村的地点何在,更别提细节问题了。 邹雨打来电话,你不是回拉萨了吗?怎么的,不打算回家? “跟同学在一起呢,等下回去。” 芙蓉漏出迷之微笑,某些人不是很嚣张吗?怎么也萎了。 多吉接受不了这般刺激,“你俩狗东西,要秀恩爱回家秀,少在老子面前恶心人。” 一局游戏正好告罄,多吉毫不犹豫地点了“结账下机”,林力二人满脸疑惑地盯着他,“还生气了啊?” “哪敢跟你们生气,我这条单身狗没资格。”说完准备起身。 “好歹等等我们嘛。”芙蓉仍然少不了迷之微笑。 “我的问题还没解决呢!别转移话题。” 三人走出网吧,林力在附近的烧烤摊驻足,“大哥些,叫你们出来是帮我出谋划策,不是吸引仇恨的。” “这才像句人话。”多吉停下脚步,“老板,给我们烤点串,100块左右,你看着搭配就成,钱他给。”说完指着林力。 林力赶紧点头,“对,多来点韭菜。” 芙蓉还在笑,多吉已经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脚。 第192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能别去还是别去,我现在都不一定待的下去。”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多吉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前不久还嚷嚷着林力二人“恶心”的他两瓶啤酒下肚就彻底丧失了“底线”,对林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啊,这么吓人?” “不说习惯不习惯,村里的工作首先不好干。” “为啥?” “你好歹是大学毕业生吧?咱们这边啥情况你应该也了解,群众文化水平普遍较低,这事放在过去,叫知识分子与贫下中农相结合,是毛爷爷号召的,现在当然也没错,可你一个汉族的,又不懂藏语,下去干啥?给村里添乱吗?” “好歹可以帮村里写写简单材料,怎么就还添乱了?” “我的意思是,不能好好为群众干工作,本身就是添乱,你觉得一年时间能干啥?能干成啥?” 芙蓉只顾埋头“干饭”,并不想参与林力的“屁事”。 “喂,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不够再点,你个警察叔叔,注意点影响行不!”林力被多吉的“恐吓”吓得神不守舍,只得找芙蓉撒气。 “我又没去过村里,再说多吉说的还不清楚吗?” 有了舍友这番“推心置腹”的分析,林力也有一丝反悔,可想到在领导面前低声下气地服软道歉,他还是恨得直跺脚。 “男人说话就得算数,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邹雨再次打来电话,“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喝酒?” “吃点东西就回去,你先睡,不用等我。”林力挂断电话不久,芙蓉的电话也不合时宜地响起,多吉再次兴致全无,“走了走了,瞧你俩这怕媳妇的样子,回去要是跪搓衣板了,全都得怪我。” 林力还在为多吉的话感到惊恐,并未回过神来,多吉已经结完账了。 “真走啊?”芙蓉问。 多吉懒得搭理,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很快就消失在了拉萨的夜色中。 “我靠,刚不是说好我给钱吗?” “你都懵逼了,还结账,走了,回去了。”芙蓉说完也扬长而去。 拉萨的夜总是清冷的,不分季节,林力打了个寒颤,“嗨,先回去再说吧。” 当他慢悠悠地回到妻子的“单身公寓”时,邹雨正正襟危坐地在床上“打坐”,林力不敢直视她闭目养神的双眼,只是在轻关房门后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亲爱的,我错了。”他说。 邹雨睁开她明察秋毫的双眼,“喝酒没喝尽兴吧?”她问。 “真的是大学舍友,你要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说完拨通多吉电话。 “我又没说什么,干嘛啊?搞得好像你一点家庭地位都没有似的。” 电话尚未接通,林力赶忙挂断。 “我和他们也是在讨论驻村的事。” “讨论?你不是说是单位定的吗?既然是领导定的,还讨论啥?” 林力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接着编,“我就想知道在村里干些啥。” 邹雨盯着他,林力就轻易败下阵来,“对啊,这事妻子怎会不知道呢?” “在村里,要是不用负责什么,是挺好玩的,每天吃饭睡觉,偶尔写写材料,就这些。” “那要是负责具体工作的话呢?” “但凡沾边就都是你的。” 林力再次被惊吓到了,原来在村里不光可能被饿死,还可能被折腾死。 返回朗夏后,林力对驻村一事惶恐不安,好几次,他在距离局长办公室不足半米的地方驻足,却在将要跨进时折返,手里拿着几份不痛不痒的文件,心里难免紧张,“说还是不说,这是一个问题。” 可能被他的怪异行为吸引了,两位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力,你这是干啥,来来回回好几次,局长在办公室呢!” 林力冲他们做出“嘘”的手势,待远离“是非之地”才敢袒露心声,“我是想找局长,但还没想好怎么说。” “说什么?驻村吗?” “对。” “嗨,驻村就是天天吃饭睡觉玩游戏,多好的日子,再说每个人都要去的嘛。” 不同的人,不同的说辞,林力难免晕头转向,可想起妻子的话,还是觉得担忧。 至少目前,他对自己的定位是,按部就班地干些力所能及的事可以,但要真负责什么,一定是负不起责任的。 同事走开,林力不敢再“瞎晃悠”了,他决定采用最原始、最公平、最简单的方法决定是否驻村,这方法便是抛硬币,如果五次硬币中三次及以上正面朝上便去驻村,接受命运的安排,反之则拉下脸面找局长说明情况,同样静候组织决定。 他找门卫大爷借来一枚硬币,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在值班室坐定后,先是深深呼吸,而后闭眼抛起硬币,时间仿佛静止了,当他睁开眼时,硬币竟不知去了哪里。 “干!”他骂。 但又无可奈何。 只得又找大爷借了一枚。 这次他没有闭眼,而是慌慌张张匆匆忙忙地抛完五次,看着三次国徽面朝上,却仍下不了决心。 “要不再来一次?”“不,那样就没有意义了。” 这种矛盾的心境迫使他在还完硬币后再次拿着几份文件在局长办公室门前踱步,“我可真是个胆小鬼,找他就是正常反映情况,惧怕什么呢?” 这个念头终究赐予了他无尽力量,可在清脆的敲门响起无果后,也只好再次妥协,“算了,那就只有明天再说了。” 吴辰约他散步,林力爽快地答应,“好,我马上出来。” 他将文件放回办公室,恰逢下班时间。 “怎么样,跟你们局长沟通没?” “哦,今天本来打算找他说说,但没见到人。” “得抓紧时间哦,听说这两天就要定名单了。” “哦。” 二人绕着县城走了一大圈,太阳将要下山时,便又来到老头家的面馆,“老乡。”林力喊。 “坐吧,还是老样子?” “嗯,我的面少煮点,今天胃口不好。” 老板笑,“小伙子年纪轻轻胃口不好可不行。”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毛爷爷的教导一定要铭记在心。 第193章 初入村落难自立 在经历了一万次纠结犹豫彷徨后,林力还是找到了局长。 “局长,我想了想,驻村能不能换别人?” “为什么?” 林力将诸如不会做饭、不会开车等条件罗列后,却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这些客观因素都是可以克服的嘛,这次驻村也是对你的一次锻炼,而且我们单位本来就男同志少,还是克服下吧。” “意思是换不了了?” “嗯,名单上次已经报了,放心,对你的这些实际困难,单位也会适当考虑,还有什么问题吗?” 退出办公室,林力在心里骂,但一切已无济于事了。 他便只得自我安慰,“反正一开始还是愿意去的,只是被‘蛊惑’了,一年时间,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心情平复后,他便接着把消息告诉了妻子,“这次真是单位定的,我也没办法。” 邹雨半晌不语,时间仿佛凝固了,“就一年嘛,没事,我扛得住。”林力挂断电话前说。 不久,他便来到了村里。 海拔4700米,距离县城40余公里,这是林力唯一可以感触到的东西。 如果要谈谈感受,4700米,足以让大多数非本地人感受到高原反应的真实了。 当他拖着简单的行李来到村委会时,荒凉的感觉瞬间袭来,目之所及的地方,除了没有一棵树木,哪怕草地,也尽显突兀,不远处,一群牛羊正在悠闲地觅食,天空何其湛蓝,伴着朵朵云彩,将孤零零的村委会映衬地愈发沧桑。 打开已准备好的宿舍房门,一阵阴冷扑面而来,十余平米的房间里,两张藏式小木床分外起眼。 同行的同事开玩笑,“知足吧,至少还有单独的房间,比过去条件好多了。” 这一点林力并不反驳,因为参工不久时续霍村村委会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嗯,确实是。”他放下行李,送走同事后,一个人开始在村委会周边游荡。 一面面鲜艳的五星红旗随风招展是他早就预料到的,迎面走来的一位“波拉”(大爷)笑着冲林力吐舌头,“给啦……” 后面的话他一个字没有听懂。 原来,牧区藏语与农区区别不小,虽然扬言能听懂日常用语,可在真正需要时,林力还是感到词穷。 “哈果么松。”林力摆摆手、耸耸肩,表示没有听懂。 大爷笑着走开,强劲的风将人吹得睁不开眼,林力只好回到宿舍。 现在,他首先需要将自己的“狗窝”进行打理,旁的不提,至少要将床收拾出来。 阳光正好,隔着玻璃异常惬意,林力吃力地将两张床中的一张挪到自己想要放置的地方,不等铺好床铺,便已气喘吁吁。 他索性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一片蔚蓝的天空发呆,时不时喃喃自语。 “难怪别人都不愿来。” 电话响起,邹雨熟悉的声音传来,“你已经到村里了吗?” “嗯,刚到,在收拾床呢。” “路怎么样?” “还好,至少通村的路已经硬化了。” “那你先收拾,晚上闲了再说。” 我们都曾抱有理想,走出山村是每个大山深处孩子的愿望,林力不是例外,可如果走出大山是为了走进更大的大山,到底是理想的破灭还是愿望的达成? 林力不敢想、不愿想。 同来驻村的还有乡上的两位干部,据说已经待了两年有余,林力与他们头次相逢,便傻呵呵地问,“你们待着习惯吗?” “习惯了。”一位汉族小伙子说。 “吃饭怎么解决?”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们晚上要回乡里,早餐和晚饭都在乡里吃,午饭嘛,随便垫垫就对付了。” “村委会是没有食堂的,也没有饭馆,得自己做,或者跟村干部一起吃点糌粑什么的。”另一位藏族小伙补充。 “哦,对,晚上会经常停电。” 林力现在后悔了,后悔自己来村里时没有备足口粮,找这么说,他离饿死还真不远。 至于同村干部一起吃,除了无法将糌粑作为主食,最大的障碍还是交流。 “咱们在村里都干什么工作?” “这个不用担心,县里、乡里都会安排任务的,需要我们配合村两委做的,协助他们完成就行。” “你得在家里储备点水,宿舍是不通水的,最好准备个水壶,趁有电多烧点开水,不然停电了很麻烦。” 林力于是回宿舍拎了大大的水桶,当他接满水,却走不出几步。 他倒掉一半,仍然费劲。 看来,海拔对人的体能的消耗的确是有区别的,4000以上与4000以下有区别,4000至4500也有分辨,4500以上便分外明显了。 漫长的一天里,林力除了感受到饥饿的威胁,还再次对大自然充满了敬畏,“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烧开一壶水,泡好泡面,便浑身乏力地躺在简单铺开的“狗窝”里,可能水温实在有限,开水不大一会儿就失去了泡开泡面的作用,简单的一桶面,竟需要重烧两次,才勉强泡软。 村支书敲门,“给啦,卡拉。” 这是个五十出头的汉子,头上围着一条红色的带子,腰间挎着一致小刀,典型的牧民装扮。 林力听懂了“卡拉”的意思,但这所谓的“卡拉”到底是什么,却是无法得知。 “方便面已经泡好了,今天就算了。”他指了指泡面。 村书记笑着走开,不一会儿就端来一大碗肉,说了些林力听不懂的藏语。 晚上并没有停电,邹雨发来视频,“今天吃饭没?” “吃了桶泡面,村书记还送了碗肉。” “得学着做饭,不是为了我,而是你自己。” “嗯,我已经深深体会到你的良苦用心了。” “知道就好。” 俩人聊了很久,10月,本该秋高气爽的日子,现在却已寒意凛冽、寒气逼人。 “往后我说的话还听不?” “当然听了,不听你的听谁的?” “带电热毯没?” 林力得到提醒,慌忙将电热毯铺好并通电,“放心,我是不会再把自己作死的。” 人都是奇怪的,后悔的事常有,也常干,只是没有后悔药的现实里,除了苦熬,还能有什么退路呢? 第194章 乐趣总比困难多 第二天,林力按照上班时间准时到村委会“报道”,村书记仍旧热情地用藏语打招呼,“秀巴德勒。”他说。 林力同样回复,狭小的办公室内,牛粪炉子燃得旺盛,“卡拉?”书记问。 “都可以。” 说完,林力接过酥油茶碗,喝酥油茶对他并不陌生。 但对糌粑,却不敢恭维。 两位驻村同事也早早返回村里,他们已经吃过早饭了。 “咱们今天需要入户了解情况,我和张成一组,你和村主任一组,他汉语还可以。” 白玛旦增是林力这批次驻村工作队驻岗德帕村队长,林力由于是县直单位派驻,为副队长,张成为队员。不难想象,三人都是年轻干部。简单分配工作任务后,村书记便喊来了村主任。 10月,正是牧草收获的季节,村干部也需轮流回家帮忙。 “是每年都要入户了解情况吗?” “是的,现在最主要的是你不了解情况,我们俩其实比较熟了。” 四人分批次入户,林力也便再次有了与群众零距离接触的机会,事实上,为了不给群众添麻烦,他们出发前一人准备了两桶泡面,外加火腿肠及矿泉水等必需品。 “这个钱算我的,下次再入户你们俩轮流来。”白玛旦增在村委会的小商店买好东西,不忘说明情况。 林力泛起了嘀咕,怎么说这也是公事啊?买两桶泡面还需要自己掏钱? “嗯,下次我来。”张成表态。 林力与村主任被“特殊照顾”,安排在距离村委会较近的两个组,但却并不近,村主任驱车来到二组,愣是耗费了近一个半小时。 “咱们村一共四个组?” “嗯,四组最远,光是开车都需要三四个小时。” “有多少户?” “14户。” 林力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不搬迁或者干脆在别处安家?可这种想法马上被眼前忙碌的收获景象打断了,“对,牧区群众最主要的是放牧,哪里牧草丰盛便是家,即便现在党和国家政策好,割草时仍要随牧草而暂居,搭帐篷、住帐篷是常见不过的事了。” “主任,你们家是几组的?” “就是二组的。” “二组有多少户?” “31户。” 他似乎最近疲劳过度,说话也惜字如金,并不善言。 车子停稳后,林力跟着他来到一户群众门前,“迷独盖?”他喊。 可能因为牧忙,并未收到回应。 “其实你们应该过几天再入户的,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估计没几家有人。” 林力赞同地点头,他给白玛旦增打电话,尚未拨出,主任便制止,“打不通的,三四组那边信号不好,就算打通,也不一定听得清楚。” “那我们怎么办?” “要不直接回去吧,等过段时间大家闲下来,再重新入户。” 二人没有逗留,随即返回,车子一路颠簸,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通组道路怎么没修呢?” “还通组呢,通村道路也才修了不久,组组通代价太大,成本太高,暂时还没有计划,再说就十几户人,怎么修?咱们牧区,跟农区还是有区别的。” 回到村委会,林力已经头晕眼花了,除了路途的颠簸,还在于二组海拔更高。据了解,全村平均海拔5100米,村委会所在地已经是较低海拔了。 白玛旦增和张成并没有回来,他们在村里时间较长,熟悉全村情况,至于为何要选择牧忙时节入户,大概有任务要求。 “他们俩没回来,我们这样不好吧?” “没事,三四组本来就远,入户无非是了解各户情况,现在人都不在,没啥实际意义,他们俩对村里比较熟,去了哪怕人不在也不碍事。” 林力便不再固执,回到宿舍,刚想躺下休息,白玛旦增忽然打来电话。 “今天这事怪我,忘了跟你说了,一二组都在忙着收草,估计家里没人,你们先回去,改天再去。” “已经回来了。”林力如实报告。 “行,我们在三组这边还有个民生项目需要看,可能晚点回来。” 驻村的最大特点,区别于在单位上班,是没有正常作息时间,林力第二次准备躺下休息时,肚子却咕咕地叫了起来,“嗨,到底吃啥呢?” 看着昨晚村书记端来的羊肉,“嗯,就你了!” 他学着牧民的样子,找到一把小刀,一块块地割起肉来。 虽是冷肉,却鲜美无比,毫无膻味。 看来,要想饿死林力,实在还是很难的。 入乡随俗这个道理,不止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 邹雨每天定时关心,“今天吃了啥?” “羊肉。” “那你运气可以,有肉多吃点,瞧你瘦的,尖嘴猴腮,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生活上的幸福与满足让林力对眼前暂时的“苦恼”不再上心,他同妻子调侃,“我属猴的,本来就该尖嘴猴腮,话说,你啥时候跟我生小猴子啊?” “要生也生小可爱,小猴子我不喜欢。” 无心睡眠后,林力来到村委会办公室,村书记不在,只有个小伙子,貌似是村两委班子成员之一,林力跟他打招呼,“hello?” “hello啊,你中午没吃饭吧?” 小伙子名叫索朗多久,应该是所有藏族干部里汉语最纯熟的,这点,从他干练的话语里可以知晓。 “呃,随便吃了点。” “今天我在村里,要不做点吃的?” 原来,小伙子竟还有“兼职厨师”的功底。 “我叫林力,你呢?” “索朗多久,对了,你想吃点什么?” “能做什么?” “可以煮面,其他的没有菜,做不了。” 二人很快熟识,年轻人总是容易建立共同话题的。 日暮时分,白玛旦增与张成回到了村委会,“要不跟我们去乡里吃饭吧,等下送你回来。” “今天已经吃过了,索朗多久煮了面,你们赶紧去吧。” “吃了就好,有什么想吃的,明天早上我们从乡里带上来。” “没事,你们要回去就赶紧下去吧,天黑了路不好。” 世上最大的乐趣正在于此,从困境中寻找幸福,才是王道。 第195章 糖衣炮弹的诱惑 却说林力驻村后,安心到县里也少了可以一起吹牛喝酒的“伴儿”,他的“藏鸡产业”已经初具雏形了,乡里的三个分场也基本建设完毕待运营,尼玛查果作为“资深骨干”,在“传帮带”上作用发挥明显,已被确定为其中一个的负责人,工资收入上也有较大幅度的提升。 “安乡长,我们查古二组的分场已经建设完毕了,现在需要进行初步验收,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呢?”查古村村主任将验收申请递给安心。 “嗯,越快越好,正好县委大力支持,我们得走在别的乡镇前面,这样,我跟书记和乡长也汇报一下,尽量明天就去验收。” 村主任刚走,安心没有丝毫耽误,马上找到两位领导汇报了工作。 “可以,那你明天带着咱们乡里农牧、扶贫等口子的具体负责同志先进行初验,记住,一定要对鸡舍的质量进行严格把关,发现问题及时反馈,务求县级验收顺利通过,而后尽快投入运营。” “好,我这就去通知相关人员。” 第二天,安心带着工作人员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养鸡场,看着“贡嘎鸡场一分场”的醒目“纸牌”,他忍不住问,“这个名字谁取的?” 尼玛查果笑着迎上来,“乡长,我在乡里学会了技术,收入也渐渐增加,当然得跟着乡党委政府走了,乡里的叫‘贡嘎鸡场’,我们这个就叫‘一分场’,应该不算错吧?” “不算错,当然不算错。” 施工方代表是个本地包工头,在听完安心与尼玛查果的一番客套后客气地将一行人迎进了鸡场值班室,并详细介绍了项目建设内容及具体情况。 “几位领导,先喝点水。”他递来几罐饮料,乡里的几位干部面面相觑,似乎在等安心发话。 “饮料可以拿着嘛,这个不算犯错误。” 有了安心的“指示”,三位同事也便不再客气。 “你让工人带咱们乡里的干部先看看鸡场建设内容,有问题我们马上整改。”安心直奔主题,包工头便匆匆忙忙地安排一名熟悉场地情况的工人照做,三位同事走后,值班室便剩下三人。 “安乡长,抽烟。”包工头笑吟吟地递来烟,安心摆摆手,这个就算了,真不会。 尼玛查果却似乎领会了什么深意,“安乡长,这个鸡场时间紧、建设内容多,可能还有需要整改的地方。” “嗯,现在是咱们乡级验收,有什么问题按期整改即可,只要不是工程质量上的大问题,小毛病是可以接受的,我们也会给你们整改时间。” 办公厅仍旧笑吟吟,“乡长,这一共就十几万的投资,质量嘛……” “质量?质量可开不得玩笑。”安心瞬间表情严肃,喝了一口的矿泉水瓶也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不,他的意思是按照合同约定,质量上可能不算最好。”尼玛查果连连解释。 “合同约定?合同上怎么可能写质量不过关也能通过验收?” “按照合同定价,有些材料比较一般,是这个意思。”包工头在他随身携带的包里翻出合同,正欲拿给安心,他却摆摆手,“合同我看过,虽然不大懂,但第一条便是保证质量,没错吧?” 见安心如此倔强,包工头便靠近安心,“乡长,这是一点意思,您看……” 安心吓了一跳,这个薄薄的红包虽然没有多少钱,但却是对他底线的挑战。 “把手拿开,你要这样的话,我马上跟乡里反映,验收不通过。” 三位同事已经查看了鸡场的所有角落,也着实发现了不少问题。 “安乡长,墙体上的水泥……”安心打断同事的话,“有什么问题先如实记录,等回去跟乡长书记汇报后,我们再以乡党委文件形式下发整改通知。” 说完,他准备站起身,却被包工头拉住,“乡长,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说嘛。” 安心瞪了他一眼,那人便知趣地“敬畏”,“好的,我们一定按照乡里要求立即整改,保证保质保量完成各项整改任务。” 回到乡里,安心让几位同事将梳理出的问题进行汇总,第一时间呈给了主要领导,并如实汇报了在鸡场发生的“趣事”。 “这件事你做的不错,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必须有自己的坚定立场,这是党和人民对我们的要求,更是底线、红线。” “那整改意见的话,需不需要再加一些?” 乡长仔细看完整改意见的初稿后,冥思了片刻,“可以,已经比较全面了,但我建议,既然包工头有这种苗头性的问题,下次乡级复验,要带上咱们纪委的同志,不是不信任你,相反,这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嗯,那要不要跟书记汇报?” “书记今天去开会了,暂时先这样处理,如果复验还不通过,再跟书记汇报。” 安心于是照做,他让办公室的同事马上以乡党委名义下发正式的整改通知,并责令查古村对“贡嘎鸡场一分场”驻场包工头详细情况进行摸底。 很快,查古村村主任便打来电话,“安乡长,他只是查古村的普通群众,有时包点小活儿,至于其他问题,我们也无法查证。” 晚上,安心果然接到了某个陌生电话,声音却异常熟悉,“安乡长,今天的事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一定按照文件整改要求抓好落实,您现在有时间吗?” “你们只要整改到位,我们是不会为难你的。” “您现在有时间吗?”包工头再次重复。 “没有。” “我现在在政府门口,刚约了乡长他们,一起去县里吃个饭吧。” 安心猛地一惊,想起下午同乡长的对话,又一次被惊吓到了。 “哦,那你们去吧。” 不一会儿,乡长竟打来电话,“安心,刚有个人给我打电话,是不是今天那个包工头?” “应该是,他说约了您吃饭。” “我现在在乡里宿舍,千万别轻信他的话。” 安心悬着的心安放下来,人也踏实了许多。 第196章 樱桃姑娘养成记 与此同时,县委关于农业产业发展的各项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先是,由县农牧局牵头负责的有机农业示范区创建工作顺利通过国家验收,同时,经县委县政府研究,决定在朗夏乡念云村荒地建设的现代农业园区已完成部分项目。 然而,朗夏县虽为拉萨下辖的县,却因自然条件较差、地理位置偏远、资源禀赋不足,属于集中连片贫困地区,当地百姓只能种植青稞等传统农作物。为切实做好脱贫攻坚工作,经研究,县委已在念云村现代农业产业园区成功引入了车厘子、葡萄等优质水果以及西红柿、青椒、茄子等蔬菜作物,作为发展现代农业产业的试点。 可到底如何种好这些“娇贵”品种,实在让人头疼。 “局长,要是咱们单位没人去,我去。”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县农牧局干部德吉。 “这可不是种青稞。”局长善意提醒。 “嗯,我明白。”执拗的德吉终究还是决定从办公室走进温室大棚,主动申请负责果蔬种植。 车厘子好吃,树难栽。平时在海拔2000米以下种植,都须精心呵护。何况要在海拔4000米上,难度可想而知。 在此之前,关于车厘子的高原种植技术,朗夏县乃至整个西藏自治区都是一片空白。今年,在园区建成并投入使用后,首次尝试种植车厘子,也聘请了一些专家和技术员,但收效甚微,一棵棵车厘子树无法适应高原环境而奄奄一息。 “现在这可是个烂摊子,人家内地专家都束手无策,弄不好县里要收拾人的。”朋友们再三劝阻。 单位领导,甚至县委领导也积极与德吉沟通,她却始终不畏艰难。 “就算种不好,我也一定用心,这是我的初心,更是我的使命。”德吉终究临危受命,被调到车厘子大棚,开启了与车厘子的不解之缘。 “专家们有没有留下什么资料或者经验?”她脑海中首先闪过这样的念头。 可当她赶到园区后,除了厚厚的灰尘,甚至连个人影都很难瞥见。 丈夫打来电话,责怪她如何不顾家庭,德吉无言以对。 “你要记得,你是事业干部,干的再好能怎样?儿子才4岁,你这当妈的还是尽点责。”挂断电话前,丈夫几乎怒吼。 德吉忍住在眼眶里默默打转的泪水,丈夫的话当然在理,她又何尝不想做个“称职”的母亲,但同时,共产党人的初心使命又迫使她不得不直面眼前的困境。 “没有任何现成资料,也没有任何种植经验,这可怎么办?”她再次喃喃自语。 不远处,除了没有半点绿意,还伴着怒号的阴风。 “嗯,那就自己摸索吧。”德吉暗下决心。 此后的一段时间,她先调查摸清了园区水土、气温等情况,再根据种植技术,探索出符合高海拔的车厘子种植方法。那段时间,她一心扑在温室大棚里,宿舍的灯也经常通宵达旦的亮着。 “也不要有太大心里压力,我们这是试种,既然是试,就会有失败,放开手脚去做。”局长到底是过来人,眼见德吉比在单位时憔悴许多,如此安慰。 “嗯嗯,局长,我们已经摸索出了种植方法。”德吉的喜悦溢于言表。 这是她经过近长期“5+2”“白+黑”与同事们努力的结果,也是阶段性的成功。 “打算怎么进行授粉?” “全部人工授粉。”德吉信心满满。 然而,车厘子树首次挂果一周后,原本满树的果实却在一夜间散落满地。 “这可如何是好?”德吉深深自责,她以为是自己管理不善,为此接连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几周后,当一颗颗车厘子像玛瑙宝石般闪耀着光芒时,德吉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笑容。 原来,先前的“问题”只是正常生理落果,这也让她一颗悬着的心安放了下来。 渐渐的,德吉摸清了车厘子休眠、破眠、花期、坐果期浇水施肥、温度湿度、病虫害防治等“性格脾气”,事无巨细地记录在了她的工作手册上。然后凭借自己在西北农林大学读书时的积累,对各类数据进行详细分析,掌握了车厘子在尼木县种植成活结果的“秘诀”。园区车厘子成活率达85%,成功扎根高原。 有了初次成功的经验,德吉看到了园区的光明前途,同时又为别的事动了心思。 作为扶贫项目,带动低收入群众增收才是重点。德吉看到车厘子效益初显,又发现在园区务工的本村村民旦巴热杰踏实肯干,冲多拉姆头脑灵活,就决定培养他们为园区技术骨干。 当她与两位群众征求意见时,二人甚至有些害羞。 “我们都不会说汉话。”冲多拉姆吐了吐石头。 “更不用说还要学技术了。”旦巴热杰补充。 于是,在车厘子树旁,德吉手把手地教他们授粉、施肥、剪枝等。他们不懂汉语,德吉就在每个温室大棚操作按钮旁贴上藏语标签。经过学习培训,旦巴热杰和冲多拉姆掌握了车厘子的日常管理技能,成了德吉的好帮手。同时,德吉还将自己记录的车厘子种植技术方案分享给园区的其他干部学习。 “在车厘子种植基地,我每天有100多元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学会了种植技术。”冲多拉姆高兴地说。旦巴热杰在园区务工,家庭收入翻了几番,日子也有了奔头,“这些都多亏了我们的‘樱桃姑娘’啊!” 这样,德吉一下子成了县里的“名人”,每每受到大家夸赞,她总不忘重复,“我被组织选派到园区,做好这份工作是责任,是使命,必须不忘初心。” “可你只是事业干部,干得再好还是要考职称,到底图什么呢?” 德吉微微笑,“就图群众见我会礼貌地笑,这就足够了。” 她不会告诉别人,仅仅一茬的车厘子收入,便带动贫困户转移就业665人次,实现劳务收入33万元。 “明年我还要负责管理6个新的温室大棚。”虽然工作量又加大了,但德吉对未来充满希望。她要将车厘子打造成为园区真正的支柱产业,继续发展壮大园区现代农业产业。德吉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将更重,“不过有党和政府的关怀和支持,我们和百姓一起加倍努力,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第197章 步步高升的安心 规定的整改时间到了,安心带着几位工作人员早早来到鸡场,尼玛查果已在等候了。 “安乡长。”他喊。 “怎么样了?”安心问。 “施工方已严格按照整改要求做了,您再看看。” 几人于是来到鸡场,安心让随行人员中的三人再次仔细检查了起来,自己则与纪委的同事和包工头了解工程情况。 “安乡长,上次是我们不对。”包工头态度诚恳,同时满脸笑意。 “别的先不提,是谁给你们胆子居然敢骗人?” 安心口中的“骗人”,指的不是别的,正是那天包工头谎称约了乡长一起吃饭的事。 “我们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您看,整改进度、质量都能保证。” “嗯,以后一定要安分守己地干,不能总想着投机取巧,你也算是查古村的致富带头人,得珍惜这份荣誉。” 负责对鸡场进行检查的几位工作人员反馈,这次的确比上次好多了,也基本达到了初验标准。 “我再看看。”安心似乎并不放心。 结果是,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心地离开鸡场。 临走前不忘叮嘱:“这只是乡级初验,县里来验收肯定少不了反馈问题,一定要高度重视。” 回到乡里,他将情况汇报给了两委主要领导。 “上次的事我听说了,你做的不错,” “都是组织培养和领导们教育的好。” “别讲客套话了,我们开门见山吧,乡里的副书记调走了,组织暂时还没有选派新人,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干好副书记的工作?” 书记的话让安心吃了一惊,“书记,乡里还有不少比我资历老、威望高、能力强的同事,这么重的担子,我怕还需要再锻炼锻炼。” “你啊,各方面都比较优秀,就是太谦虚,过分谦虚可就是骄傲了。”乡长对安心评价一直很高,也对他格外器重。 见两位主要领导如此言语,安心便坦言,“书记,乡长,感谢两位领导对我寄予厚望,但这毕竟是大事,何况组织部门还没有考察。” “我们也只是先期了解你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如实反映情况还是可以做的嘛。”书记笑着说完,乡长也跟着讲,“乡里干部本来就少,优秀的年轻干部更少,组织为何没有第一时间选派新的副书记,我想,还是希望我们自己内部先酝酿。” 安心自然心领神会,“我一定努力作为,不辜负党和人民的重托。” “你看,又说这些高大上的话了。”书记“批评”。 回到宿舍,安心说不上激动,高兴却在所难免,恰逢前妻打来电话,也就“大发慈悲”了一回。 “你最近还好吧?” “嗯,挺好的,孩子和你呢?”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我倒是还好,儿子嘛……” “儿子怎么了?”安心心头涌上一丝焦虑。 “他天天闹着要爸爸,你如果有时间,还是回来看看,不管多大的错,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这点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安心又何尝不想儿子呢?可眼下,他是根本抽不出时间的。 “乡里最近工作任务很重,脱贫攻坚的压力也很大,短时间内,恐怕回不去。” 又是一阵沉默。 “要没其他事就挂了吧,今天去鸡场的报告还没写呢。” “哦。” 前妻并不想挂断电话,安心也察觉到了一丝“诡异”。 “那你先忙吧。” “有啥话不能说呢?别这么吞吞吐吐的。” “我们……” “我们怎么了?哦,我懂,可当初是你做的抉择。” “嗯,为了儿子,你会选择原谅我吗?” 安心毕竟不是铁石心肠,何况前妻的话句句戳中他的软肋。 他默默地挂断电话,心里五味杂陈,想起离婚的缘由,仍颇有感触。 不能陪伴孩子、无法照顾老人,这是在藏内地人最大的苦痛,当然,当今社会又有多少人可以兼顾家庭与工作两件大事呢? 梦想往往在远方,家乡是无论如何实现不了理想的。 书记乡长没有给他“空头支票”,第二天县委组织部的考察组便来到了查古,不用多说,来意是明显的。 他们组织乡干部代表进行了谈话,也与乡长书记做了深入交流,“安心这个同志具有坚定的政治立场和为人民服务的理想信念,是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同时也是不可多得的年轻干部,如果组织能让他接任副书记,一定会让我们查古工作再上新台阶、再出新彩头。” 书记高度评价了安心,考察组的领导又找到安心,“如果让你任副书记,未来的工作思路都有哪些?” 安心还在为前妻提出的“建议”惆怅,脑子里一团乱麻,但还是简单列出了几条主线: 首先,肯定是协助书记抓好党建工作,同时,以党的建设统领其他工作;其次,重点继续抓好牦牛、藏鸡等全乡重点产业;再次,努力提高自身综合能力…… “嗯,刚才我们通过谈话的方式对你进行了考察,具体安排等组织决定。” 考察组刚走,几位“小伙伴”便赶来恭喜,“安书记,高升了啊。” “组织还没任命呢,可不能乱说。” “我刚问了,大家都对你十分认同,再说了,组织部专门来考察的干部,任命只是走走流程,迟早的事嘛。” 看到书记走来,“小伙伴们”连忙走开,“总之就是恭喜啊。”其中一人总结道。 “今天怎么不在状态呢?”书记问。 “可能昨晚没有休息好吧。” “工作很重要,身体更重要,该休息还是要好好休息。” 书记并不知晓安心的“私事”,何况,这样的私事,如何能与他人分享呢? “感谢书记关心,我会注意的。” 安心来到办公室,将昨晚的报告再次进行了修改,这才满足地将它交到书记手中。 “你写的材料我完全放心,现在也马上下班了,吃过饭回去睡会吧。” 安心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不等吃饭就回到了宿舍。 人都是有感情的,安心不是“怪物”。 第198章 思想觉悟大比拼 回到宿舍,安心终究还是拨通了前妻电话。 “以前就是因为距离问题分开的,现在要是复婚,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要不你回来吧,儿子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面对事业的蒸蒸日上与家庭的波折纠葛,安心的心情更是五味杂陈,妻子的建议无疑是诚恳的,但他不得不老生常谈地提及经济问题。 “回去干什么呢?我现在已经‘废’了”。 是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如果回内地的代价是基础动摇,日子又该如何继续? “你先回来,总能找到出路的。” 女人的心思总是多变的,安心的顾虑不是多余的,试想,如果回去工资减半且要从头开始,谁又能保证妻子不会“旧病复发”呢? “要不你过来,这边工作还是比较容易找的。” 俩人的“谈判”始终没有达成共识,但在孩子问题上,却是心有灵犀。 几天后,安心的正式任职文件下发了,他也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伙伴们”口中的安书记。 “安书记”,听起来就比安乡长霸气。 林力也跟着凑热闹,“安哥,恭喜啊,又进步了。” “你也来调侃了吗?” “不敢不敢,你现在已经是书记了,哪里还敢调侃,巴结还来不及呢。” “在村里怎么样,习惯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除了吃饭问题,交通不便也很要命,嗨,说你的事呢,扯我干嘛?” “有时间回县里了给我打电话,请你吃大餐。” 林力的话不假,他虽然能吃得惯生肉,也喝得下酥油茶,但岗德帕村作为纯牧区,交通极为不便,且群众居住分散,90余户500余人的小村,通组道路极为不便,就连村委会前往乡政府的道路,也是前两年刚刚硬化的,同时,由于自己不会开车,轮休也只能在村里度过。 全村主要经济收入为牧业生产,牛羊肉售卖所得加上国家政策性补贴几乎占到了村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收入,外出务工者少之又少。为此,驻村工作队与村两委成员开过会、入过户,但要如何转变思想、增加群众收入还是没有切实可行的具体措施。 “村里光靠养牛养羊是不行的,而且受制于传统观念,惜杀惜售也是制约因素之一,很多群众,家里的牛羊养了很多年就是不愿意杀、不舍得杀,长此以往,何时才能脱贫?”队长白玛旦增很是着急。 “舍不得杀可以卖活羊活牛嘛,前几天还有人打听买羊的事呢。”林力不知道这“传统观念”具体讲究什么细节,随口说道。 “活羊更不用说了,群众是不会卖的。” “这又是为啥?” “简单的说,最主要原因是牧区藏民杀羊杀牛方式独特,群众虽可以卖肉给饭馆,活羊却是不会卖给外地的。” 风俗习惯是不能轻易改变的,如同回族同胞忌讳猪肉一般。 “那村里的羊是怎么杀的?” “反正不能直接用刀子从羊脖子处下手。” “哦。”林力不再追问。 活体不卖,只卖肉,而且销量有限,要想实现脱贫致富,着实很棘手。 “我们要是建个小型羊场或者牛场,专门从群众家购进牛羊,再卖的话怎么样?”队员张成的话提醒了白玛旦增。 “这个点子不错,正好赶上乡里让我们申报项目,我看可以试试。” 马上,他便召集村两委班子成员召开专题会议,对修建牛场或羊场的提议进行了讨论。 “修也只能修个小型的,不然买不到多少牛羊的。”村书记用藏语说了半天,林力与张成一头雾水,还好队长及时翻译。 “又是为什么呢?” “道理还是一样的,我们从群众家买的牛羊,也只能采取村里传统的屠宰方式。” “还有,如果项目获批了,谁来专门负责养殖,同样是大麻烦。” “村两委成员是什么意见,报还是不报?” “项目是可以报的,村书记只是就部分细节问题进行说明与补充,他的顾虑并不多余,要是项目获批了却没有效益,那是对国家资金的浪费。” “那就先报,看上面怎么说。”张成建议道。 “到底养什么,这个总该明确一下吧?” 白玛旦增与村干部再次讨论起来,最终决定养牛,原因是牛的利润更高,如果效益较好,还可以向群众分红,实现增收。 很快,林力起草了项目申报初稿,几人商议后,第一时间报给了乡里。 “养牛?续霍村不是试点吗?”想到这里,林力拨通了达瓦电话。 “最近还好吗?达瓦书记。” “嗯,听说你去村里了,怎么样?” 林力并不打算刻意隐瞒,“村里什么情况你是最了解的嘛。” 达瓦爽朗地笑,“你们村里主打产业是什么?据我所知,应该暂时还没有,没有产业,工作应该相对较少。” “这就是我今天给你打电话要取的经,我们也准备养牛,想跟你请教请教。” “养牛?这可是个大事,村两委干部、群众们同意吗?” “村干部倒是同意,群众嘛,没有专门召开群众大会,但应该问题不大。” “牛场修好后谁去养牛?如何销售?这些基础问题考虑到了吗?” “嗯,具体措施还没明确,我们也只是有个初步思路,乡里批不批还不一定。” “我们村的牛场你是清楚的,要是真的修了牛场,恐怕你们的主要精力要放在养牛上了。” 达瓦的话让林力感到“后怕”,“我靠,好不容易从乡里到县里,现在来村里不说,要是还逃脱不了养牛的命运,那还不如回查古,好歹都是熟人,不懂的地方还可以随时学习。” 他把这些告诉队长白玛旦增,“牛场修好了不光是这些问题,我们可能要一直待下去。” “啊!一直待下去?” “对,不然你指望谁来替换我们养牛?” 越想越怕,林力只好希冀乡里不要批准修建牛场。 瞧吧,安心的思想觉悟不知甩了林力几条街。 第199章 我要稳稳的幸福 事情并非总是坏的或者好的,有时也有不好不坏的情况。 拿牛场的事说,在将相关申报材料报送给乡里时,领导们给出的意见是:想法是好的,但要在海拔4600米以上的地方养牛,且不说能否实现多大经济效益,单就冬季将至的自然条件限制,就算要实施,也须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 事实上,9月底岗德帕村便已落雪了,虽说不大,却也是冬季将至的先兆。 林力现在已经逐渐适应了每天酥油茶与糌粑相伴的日子,因为肉实在是有限的。 “既然来了,我们还是得做点事情。”队长白玛旦增的话并不空洞,作为岗德帕村的“老干部”,村民们已经与他熟识了,就连张成,很多群众也能轻易喊出他的名字。 林力相对陌生,“甲姆”是他常听到的。 这个词,在汉语里的意思大约是“汉族家伙”,听起来多少有些不舒服。 牛场的事暂时没有得到明确答复,白玛旦增便着急,“要是牛场的事无法敲定,咱们就另谋思路,只要是能让群众增收致富,就该试试。” 大家表示绝对支持,可到底要干什么,能干什么,仍然是模糊的。 “队长啦,我们岗德帕村现在已经是冬天了,不管想干啥,都只能等来年,乡里领导的话没错,养牛、养羊都是好事,但施工是万万不能的。”村主任的话白玛旦增明白,看来,这个冬天的确是难熬的。 “队长,既然冬天无法实施项目,我们可以逐户走访了解群众所思,这样明年不管干什么,都不会出现偏差,还能在走访中了解每户群众的实际困难,也不算虚度时日嘛。”林力的话刚说完,张成便补充,“这些工作本来就是我们驻村的职责之一,你是因为时间短,加上群众忙着收割牧草,对村里情况了解少了些。” 白玛旦增没有说话,张成已经帮他说清楚了,“我们入户了解到的情况基本都是修路、修电等诉求,要想真正实现增收,养牛养羊群众是支持的,至于其他的,暂时还没有新点子。” 这大概也是白玛旦增着急的原因之一。 二人如此说,林力只得“闭嘴”,他给妻子打电话,“现在已经是天寒地冻的冬天了,可还不到11月呢。” “牧区本来就这样,你还指望跟拉萨一样吗?” “好在我已经学会‘生存之道’,不会饿死了。” “你们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都一个月没碰面了,怪想你的。” 妻子的娇嗔让林力心底泛甜,是的,虽然同属拉萨,却也相隔甚远,见面实属不易。 “我问问我们队长。” 林力找到白玛旦增,向他说明情况。 “最近正好没什么特别的工作任务,你可以先轮休几天。” 林力转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妻子,“顺利的话,我明天就可以找你。” 填好工作交接单及请假表后,他在路边拦到了群众的摩托车,“能捎我去乡里吗?” 摩托车驾驶员似乎听不懂汉语,只是明白“乡”这个字,也便连比划带藏语地再三询问。 林力以同样的“尬语”回应。 他还是搭到了便车,来到了乡里。 乡领导签完字,林力又站在乡政府门口等待,他的“有缘人”不知是否还会像刚才的群众那般愿意行方便之事? 摩托车始终是不保暖的,就算现在,站在乡政府门口,林力还在瑟瑟发抖,10月的阴风可以深入骨髓、沁入肌肤。 但这次,他的运气明显好转,因为竟有辆皮卡在他跟前减速,看到司机摇下车窗,林力忙问,“师傅,去县里吗?” “去,一个人的话可以。” “有缘人”的普通话算得上标准,林力也便省了比划的难题。 上车后,他对司机说了谢谢,还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香烟,“没事,不用这么客气,你们汉族的,总是太客气。” 客气过头是虚伪,不知这样的武断算不算过分。 “你是乡里的干部吗?”司机师傅问。 “不是,我在岗德帕村驻村,今天轮休。” “哦,我说嘛,乡干部基本都有车的,就算没车,也很少在门口拦车。” 林力嘿嘿笑,“我连开车都不会呢!” “不会吧,我认识的汉族朋友都会开车。” 车上还有个抱孩子的年轻妈妈,应该是司机师傅的妻子,见二人聊得嗨,他也插话,“您是在县里上班吗?” “对,阿佳,县农牧局。” “哦,怎么会去岗德帕村驻村呢?那里海拔高,我们上去有时候都有高反。”阿佳的汉语同样纯熟,说话也像极了不明真相的汉族同事。 “每个单位都要派人的。” 车子行驶了半个小时,远远看到县城时,司机师傅问,“领导,我们可能不去县城里头,要不我把你送到农牧局吧。” 林力摆摆手,“非常感谢了,我不是领导,你找个能停车的地儿就行。” 但还是架不住夫妻俩的热情,林力在农牧局门口下车,他们才满足地开车离去。 车上还有个老阿妈,只是因为听不懂汉语的缘故,一路上始终不语。 下车后,林力没有回单位,而是去县里及时签字备案,随后匆忙回家收拾衣物,他的一套衣服已经穿了许久,自己都能嗅到些许异味。 “这样去拉萨可不好,虽然是‘村里人’,该注意的还得注意。” 邹雨问,“你真的可以来拉萨吗?” “我已经出门了,准备去车站坐车。” 小夫妻的情愫是很容易滋养的,听到丈夫将来探望自己,邹雨甚至精心打扮,满心欢喜。 “我下午还要上班,你要是来得早就自己先找地方吃点儿。” “没事,你忙你的,晚上总该有时间吧?” “晚上请你吃好的,在村里吃不到的那种。” 林力痴痴笑,“在村里吃不到的多了,难道要把拉萨的没事品尝完?” 朗夏县客运站,人流较少,林力却并不焦急,哪怕漫长的等待,也能带来稳稳的幸福。 满足感,应该也是这样来的。 第200章 幸灾乐祸是常态 在村里待久了,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这样的感受,相信每个人都有过。 林力在车站等了足足两个小时,车子终于发动了,他第一时间给妻子发消息,现在刚出发,估计到拉萨你也快下班了。 “嗯,到了联系。”她发来语音。 来到拉萨,已近黄昏,期间邹雨多次来电。 “你选个地方,我到了就过来。” 河畔的小饭馆,价格已经涨了不知多少,但却是人满为患,下车后,林力很快打车与妻子汇合,小别的新奇,让眼前秀色可餐的人儿显得更为迷人。 “我靠,小心脏受不了了?” “啊?什么意思?你不是去村里不久吗?身体就扛不住了?” 林力笑,“主要是看到你了,太激动。” 邹雨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很快又消散了,“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了,真是的。” 晚风轻拂,窗外一片温柔,俩人点了“大餐”,林力狼吞虎咽,“亲爱的,在村里基本就是生存了。”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邹雨看着林力,眼神里同样满是温柔。 饭后,二人沿着河畔悠闲地走走停停,彼此谈谈最近的心事,也诉说内心的苦楚。 “在村里身体是最重要的,工作上要用心,但更要关心自己。” “嗯,我们本来都计划养牛了。” “怎么又养牛?你们以前那个村不是就养牛吗?” “对,所以我们也想养,可惜领导暂时没批。” “哦,看来你是真的跟牛有缘。” 霓虹灯早已习惯性地发出光彩夺目的光,“我这次可以休息一周,天天陪你。” “那你得好好表现了,要是不合格,就死定了。” “怎么就死定了?” “我会毫不留情地将你扫地出门,让你露宿街头。” 林力抓紧妻子的手,“那得赶紧回去,不然浪费时间了。” 人都是有欲望的,何况“憋”了许久,那晚,邹雨几乎没有休息。 林力倒是不用上班,就是苦了妻子。 睡觉睡到自然醒,这样的感觉是极其美妙的,尤其当欲望得到发泄,身心得到满足的时候。 十二点,距离妻子下班还有一个小时,林力匆忙起床,他想表现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她买好午饭,而后在别人的上班时间偷摸出去玩游戏,想来都美。 他给多吉发消息,来玩,我在拉萨。 “我们都是有工作的正经人,不像你这样的无业游民。” “装毛线,不来拉倒。” 他又给芙蓉发去同样的消息,“嗯,还是学校附近吗?” 看来,警察叔叔的上班也是不规律的。 邹雨回到宿舍,也替林力打好了饭,“你买了说一声嘛,害得我排半天队。” “没事,我先吃你打的饭,再吃我买的,保证不浪费。” “这还差不多。” 可能真的饿,林力说到做到,真的吃光了两份饭,邹雨也极为满足地说,“今天的表现很好,放心,我是不会赶你出去的。” 两份饭,一份炒面,一份盒饭,放在驻村前,林力绝对吃不下。 花花世界,绚烂多姿。拉萨,这个原本并不繁华的城市对林力现在已经是十足意义上的大都市了,这里不光应有尽有,更是令人神往的圣地。 邹雨上班后,林力与芙蓉“秘密接头”,“多吉那货说他在上班,就只有我们俩了。” “啥时候来拉萨的?” “昨天。” “那不好好陪老婆,还敢出来玩游戏。” “她去上班了。”说完,林力觉得不对劲,“你媳妇呢?不管你了?” “嗨,分了,不怎么合适。” 对这种新闻,林力向来都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倔劲儿”,他说,“不是吧,为什么呢?” “不合适嘛,哪有为什么。” “不对,肯定有事,说,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芙蓉的不悦写在脸上,“玩不玩游戏,不玩我回去了。” 林力这才打住,“开个玩笑嘛,至于这么生气。” 俩人都是游戏菜鸟,恰逢开黑,几个倒霉蛋队友除了在游戏了问候家人,只能默默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三局游戏后,芙蓉心态爆炸,“算了,还是不玩游戏了,反正又打不赢,出去转转都行。” 但实际上,下班时间就要到了。 “叫哥。” “你特么又发什么神经?”芙蓉问。 “你先叫再说。”芙蓉扭头就走,林力只好追上去。 “失恋就失恋嘛,让你嫂子给你介绍个不就好了。” 人都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习惯,想起自己曾经在感情中的悲惨经历,林力兴致高涨,“真的,只要找到新女朋友,保准你立马走出阴影。” 芙蓉懒得搭理他,“你要是请我吃饭或者喝酒,估计还奏效,其他的,你好意思说?想当年……” “好,请吃饭都行,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的都过去了,还说什么。” 芙蓉被逗笑了,“我不介意当你们的电灯泡,说吧,去哪里吃?” 邹雨正巧也问同样的问题,林力坦白相告,“来学校附近吧,物美价廉。” 芙蓉骂他抠,林力脸皮极厚,“能吃饱就不错了,你个蹭饭的家伙还挑三拣四,干啥,是谁说的吃饭喝酒解百愁?” 他们早早来到小饭馆,点了小菜,林力还特意从临近商店买了酒水,“怎么样,说到做到吧?” “你确定敢喝?” “有啥不敢的,放心,你嫂子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芙蓉怒目相向,“再提嫂子就真过分了!” 邹雨赶到饭馆,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劣质白酒。 她同芙蓉打招呼,“怎么样,最近工作还好吧?” 不等芙蓉答话,林力抢先一步,“他失恋了,我陪他喝点儿。” “想喝酒就说,找借口干啥?” 芙蓉点头表示认可林力说法,“弟妹,他说的不错,你们单位有合适的姑娘,帮我介绍介绍。” 老板端来菜,林力端起酒杯,“啥都别说了,一切都在酒里。” 邹雨也喊了一罐啤酒助兴,“白的喝不了,来点啤的意思意思。” 酒是真的好东西,可以解千愁。 第201章 复婚前的小迷茫 一周时间,完全放空,这种感觉是倍儿爽的。 每天,林力都要“按时”起床,在十二点左右出门买饭,买完饭便在宿舍耐心等妻子归来,这是个单身宿舍,做饭的条件是不具备的,况且林力并不会做饭。 吃过饭,林力便向妻子“请假”外出玩游戏,他还真的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别人来拉萨都是组局约饭,他就例外,除了网吧,还是网吧,芙蓉和多吉两个“有工作的正经人”得空也会来陪他,但更多时候,虽然被人无情辱骂,他还是沉浸在游戏世界里无法自拔。 轮休结束前,他特意花“重金”在网上给妻子买了一个大大的毛绒娃娃,作为孤枕难眠时的伴侣,妻子喜笑颜开,“要是你能天天在身边就好了,不过看到这只熊,我就会想起你,亲爱的,回村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我会心疼的。” 千般不舍敌不过工作需要,回到朗夏县已是傍晚,安心凑巧“约酒”,林力自然“来者不拒”,“安书记,很久没看到你了,今天怎么有时间?” “你不也一样吗?什么时候轮休的,还有几天?” “明天就要回村里了,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呢。” 吴辰也应邀而至,安心还想喊别人,林力打住了,“算了,今天也就你叫我才出来,喝不了多少的。” “扯,哪次喝酒你不是喝醉?” 安心无意的话似乎刺痛了林力某根不甚正常的神经,“这么说我是十足的大酒鬼了?” “谁说不是。”吴辰并未察觉林力细微的表情变化。 安心转移话题,“喝酒是为了高兴,喝多少算多少,喝醉也是为了高兴,就咱们仨,还讲究个毛线?” 林力这才熄了怒火,喝酒时也委婉了许多。 “叫你们俩是因为我前妻想要复婚,你们怎么看这事?” “啊?”林力端起的酒杯不知如何取舍,“你怎么总能搞出如此劲爆的话题?” 吴辰也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但你们有小孩又另当别论了。” 林力将酒杯倒满,“不管怎样,先干一杯,庆祝安乡长高升为安书记了。” 三人没有客套,喝完酒后,安心才说,“我们之前就是因为距离分开的,现在复婚,会不会重蹈覆辙?” “我刚都说了,你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孩子,如果为了孩子,就该摒弃一切顾虑,但要想过得好,恐怕有点难。” 安心仰起脖子,将酒杯里的酒灌了下去,“谁说不是呢,可我们谁不是为了孩子?” 林力插话,“这倒不一样,我就觉得人活着得为自己,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孩子固然重要,但总不能为了孩子放弃所有。” “等你有小孩了就知道了。”安心懒得争辩。 三人很快喝完半件啤酒,林力已经不再有所顾忌了,取而代之的是接连豪饮,“说那么多干啥,都在酒里,来,干了。” 吴辰想要劝劝林力,看到他这般样子,也便打消了念头,“反正我只能喝这么多,你俩要还喝,我换水如何?” 安心说吴辰没诚意,林力则破口大骂,“干啥啊,不给人家安书记面子?我靠。” 吴辰还想据理力争地说些“道理”,俩人已满面不悦。 “俩酒鬼!” 林力此时并不恼,酒鬼只有真正成为酒鬼的时候才不觉得自己是酒鬼。 “我觉得能复婚也挺好,你不照照镜子,虽然现在贵为书记,但这造型,要想再找个,除了五十岁的大妈,谁能看上你?” 林力的话不假,之前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安心经历岁月摧残已是标准的“油腻大叔”了,他自己也笑,“人是长得丑了点,心可是善良的。” 安心还真是不避讳。 “你这么说就过分了,我们安大书记虽然不比当年貌比潘安,至少也是查古的一枝花,怎么能这样诋毁?” “那你说,谁能看上他?”林力指着安心,安心又接着笑,“行了,就是因为没人看得上,我才跟你们提起复婚的事嘛。” “既然你都有这样的真实想法了,还问我们干啥,回去复婚就是了,要想找借口,就说是为了孩子嘛。” 吴辰总能总结的恰到好处,夜色渐渐深沉,吴辰一再约定时间,“最迟不能超过十二点。”他说。 “好,那就十二点,明天都还有事。”安心发挥了他作为领导干部的作用,下达了“指示”。 林力只好不再倔强,他来到厕所,用冷水冲了把脸,清醒些许。 “对,明天还要回村里,可怎么回去呢?” 这个问题困扰着他,“要是拦摩托车,回去肯定迟到,就算大家包容,也不见得拦得到。” 他把这个难题透漏给安心,吴辰便说,“多大点事,我还以为你上完厕所还要喝酒呢。” “这还不是大事?回不到村里别人该有意见了。” “我明天去送你嘛。”吴辰说。 安心盯着林力,“你小子是不是喝酒喝傻了?还是压根不把我们当自己人?” 对啊!吴辰不是早就买车了吗?一脚油门的事,的确不算大事。 “酒钱你出,算作明天的油费了。”安心开玩笑。 “我靠,你这么大的领导就这点胸襟,谁组的局,让我付钱,不怕出门把你举报了?” 安心败下阵来,实际上,喊到家里的酒,费用早就结清了。 由此可见,林力的确已经醉了,要么就是脑袋短路了。 第二天,吴辰早早打来电话,“我们得出发了,我回来还要上班。” 林力拍了拍仍旧晕乎乎的脑袋,“对,你瞧我,又把这茬忘了。” 回村的路算得上遥远,一个小时的单趟车程,如果不早点走,林力倒是不会迟到,吴辰就不好交代了。 车子停稳后,林力说了“谢谢”,吴辰只是笑,“喝酒还是少喝点,毕竟在高原上嘛,身体比不得内地。” “嗯,下次喝茶,这样就不会醉了。” 他来到村委会,可能时间尚早,一个人都没有。 晨风吹来,满脸凉。 第202章 安心也有不安心 冷,不是盖的,真的让人无处藏身。 林力窜回宿舍,距离正常上班时间尚有近一个小时,他打开“小太阳”,蜷缩在火源旁,这才稍稍暖和起来。 “难怪乡里领导说要等来年才能考虑是否实施养牛项目,别说施工了,这温度,水泥怕是都贴不到墙上。”林力喃喃自语。 同时,高海拔带来的晕眩与昨晚尚未散尽的酒劲顺势上头,他只觉天旋地转、浑身乏力。 妻子打来问候电话,林力甚至口齿不清,“已经到村里了,就是有点冷。” “没有带点吃的上去?” “呃,早上走得早,忘了。” 这倒不是谎话,昨晚光顾着喝酒吹牛了,何况一周的拉萨生活让他忘记了将要面临的窘境。 村书记第一个来到村委会,可能看到没人,便自顾自地准备给牛粪炉子生火了,他先将几块较大的牛粪放在掏空的炉子里,而后将几张废纸点燃,又找来其他引火材料,炉子一会儿便着了,林力远远看到村书记,便走出宿舍,来到他跟前。 “书记啦,秀巴德勒。” “秀巴德勒。”村书记还说了许多,林力并未听懂,只是明白他喊自己烤火。 “突击其。” 牛粪炉子的“威力”比小太阳大多了,不一会儿就烤的浑身热乎,村干部陆续来到村里,上班前,白玛旦增与张成也赶到了村里,林力向他“销假”,“队长,我回来了。” “嗯,怎么上来的?” “一个同事开车送的。” “听说你上次去县里都是拦车走的?” “对,从村里到乡里拦了辆摩托车,乡里到县里拦了辆皮卡。” “你这就太见外了,我们俩都有车,有事说一声,这么生分可不好。” 林力礼貌地笑,酒气被寒气驱散,不算明显。 “刚回来要是不舒服可以回宿舍休息会儿,有事我们喊你。” 张成也说,“反正每次轮休回来的头一天,我在村里是有高反的。” 太阳已经升高了,目之所及的偌大高原一片金黄,牧草已基本收割完成,牧民们的帐篷也陆续消失,一些牛羊仍在随处可见的地方觅食,冬天来临的时候,不光是对人类的考验,也是对牛羊们的“磨砺”。 队长这么说,林力也不推辞,他现在浑身难受,说话都不连贯。 村书记已经打好酥油茶了,林力喝完一小碗,便回到了宿舍,他的头晕加重,甚至胀痛。 “完了,以后真得解酒了。” 他将电热毯打开,裹着厚厚的两层棉被,仍旧感到浑身发冷,好在队长给他又“准了假”。 安心此刻正为是否复婚的事做最后的纠结,吴辰的话让他感到空茫,孩子是无辜,自己就该遭罪吗? “安书记,今天县里说来验收三个鸡场,我已经提前通知了,还要不要准备什么?” 安心差点忘了大事,“县里验收组的领导什么时候来?有没有明确时间?” “说是下午来,具体时间没说。” 同事走后,安心独自来到“贡嘎鸡场一分场”,这个他最担心出问题的地方。 “安乡长,你来了。”尼玛查果不知道安心升职,仍然喊他乡长。 “今天县里的验收组要来,我们反馈的问题你们虽然整改完了,但不能保证没有问题,一定要细之又细,确保一次性通过验收,马上11月了,鸡还没进场呢。” “嗯,说到鸡了,您是知道的,11月再买鸡,恐怕死亡率要高很多。” 尼玛查果的话安心理解,这也提醒了他及时向主要领导报告。 “我再进去看看。”安心说完走进鸡场,认真仔细地查看起来。 “放心,我们都改完了,一定会顺利通过验收的。”尼玛查果向安心保证。 见他如此自信,安心也便安下心来,因为在一番检查后,确实没有发现明显问题。 “乡里是很愿意培养你的,这点不用多说,但上次你替包工头说话,就很不应该。”安心走出鸡场,将尼玛查果叫到一旁,单独对他叮嘱。 “上次我想着都是同村的,这才犯了糊涂。” “你好像还是党员吧?” “嗯,党龄都快10年了。” “那就更得注意,要努力发挥共产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 安心走后,尼玛查果回味再三,共产党员不是空头冕冠,而是需要实实在在带领群众努力拼搏的实干者。 验收组一行来到查古,安心第一时间将他们带到了“一分场”,几位验收人员也被醒目的牌子逗笑了,“难怪你们乡藏鸡发展能走到前面,光是这名字,就很有寓意嘛。” 安心笑着说,“领导,我们乡里的试点叫‘贡嘎鸡场’,一分场是我们的鸡场负责人自己取得。” 说完介绍尼玛查果给几位验收人员认识。 “很有想法,不错。” 一行人来到鸡场,包工头这次老实了许多,除了照例给每个人递来一瓶矿泉水,还不忘跟前跟后地解释说明。 检查完一分场,几位专家一致给出了“通过验收”的答复,接下来的二、三分场,同样进展顺利,安心将几位验收人员迎到乡政府,“领导们辛苦了,先喝杯水,有些事还要向你们请教。” “请教不敢当,有什么事安书记只管说。” “验收通过是不是我们就可以买鸡了?” “原则上是这样的,但现在已近11月,还是要慎重考虑。” 专家的话与安心的思考几近相同,“我们也有这个担忧,但要等到明年,鸡场又得空置好几个月,怕是不妥。” “这个我们不好帮您做决定,得乡里研究。” 至少有一点,大家都对冬天养鸡表示忧虑。 安心将情况如实汇报给两位主要领导,“咱们的鸡场没做保暖设施吗?” “好像没有。” “这就是你的疏忽了,乡里的试点已经证明了保暖设施的必要性,怎么会不加考虑呢?” 书记的话安心不能反驳,乡长做出解释,“县里给的资金实在有限,保暖设施代价很高,后期成本也将很大。” “不,这的确是我工作的失误。”安心毫不避讳。 第203章 人人都得要渡劫 安心的命运是逃脱不了前妻的“魔掌”,因为她因屡次催促复婚了,林力则相反,他要在村里一直坚守,因为缺钱的缘故。 这个说法,是他深深埋藏在骨子里的痛,也是大学时无法忘却的记忆。 2012年寒假,林力大三,正是跟初恋女友你侬我侬缠绵的年龄,但他没有回家,迫于经济压力。 他知道学生是任何时候最廉价的劳动力,正像大家说的那样,一百块一天?不找大学生,你以为可以找到农民工啊! 事实是,林力做的兼职只有八十一天,还得早出晚归屁颠屁颠儿地做,谁让他总是中不了五百万呢? 初恋临走前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吻和极度夸张的拥抱,在火车站一群人面前。她说,傻子,我走了,你可不许做对不起我的事啊!如果想我,多打电话,放心,放假我是不会不接你电话的。 林力有些尴尬,在这猝不及防的热情面前。可还是缓过神,说,怎么可能呢?我这样的谁能看上。说完,送她进站,鸣笛声一阵阵响彻云端。 回学校的路上,公交车一点都不拥挤,甚至有些空荡,靠窗的位置总流淌着新鲜,广播里播放着老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没有一个家。 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 把我的泪吹下。 这时,冬天已经降临,只是尚未飘雪。 不知老歌触动了林力哪根敏感的神经,他竟变得多愁善感,歌播完时,眼角有些湿,一副潸然泪下的错觉。不过,他真的想家,只有家。 不是只有女孩子想家,也不是只有柔情似水的人才想家。铮铮铁汉一样想家,林力绝非铮铮铁汉,更不是柔情似水,想家,是他埋在心底的弱、藏在心头的真。 车在学校门口停下,安安稳稳。 初恋女友给他发来信息,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别太累,我会心疼的。 他不假思索地回,嗯,你也一样,回家把自己养胖点。 北方的冬天,呼啸、冷冽、刺骨,只要有风。没错,风可以轻易吹起满地黄叶,把它们装扮成大自然的精灵,四处盘旋。 宿舍一伙人都未回家,除了多吉,林力几人都是内地人。大概为了庆祝顺利熬完一学期苦涩的课程,轻狂的他们约定在某个夜里不醉不归,其实,这是林力早便盼着的一天。 如果不曾神伤,不会平添惆怅;如果不曾遇见,不会无故浪荡;如果不曾轻狂,不会如愿以偿。林力想,年轻总是伤着点好,否则永远不会如愿以偿。 的确,他如愿以偿地伤着,伤着自己,伤着他人。 他确信,自己已经变坏,十足的坏人,坏男孩。只是还戴着好人面具,一直舍不得摘下,他可以轻易理解戴着面具的人的心疼、辛酸。 芙蓉问,还记得刚入校时的种种么? 林力说,当然,找个对自己好的女孩子。刚说完就后悔。 赵强于是接着说,看吧,当初多单纯。 晚上,林力穿了厚厚的衣服,给“吸血鬼”领导请了假跑回宿舍,舍友们已经在等着他了,霓虹灯并不明智地四处闪烁,越发清冷。 芙蓉说,强子,我给多吉打个电话吧,我们都忘了他。 赵强点头,说,对啊,他虽然家里管得严,好歹已经上大学了,打个电话试试吧。 芙蓉拨通多吉电话,他似乎极为不便地说,你们去吧,我来不了。说完匆匆挂断电话。 子皓耸耸肩,面露尴尬,说,我好像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 “啊?不是吧,这么大还被家长收拾?” 林力咯咯笑,说,多吉永远是小孩子,谁像我们仨一样,终日游手好闲,不谋正业,他可是祖国的花朵,尚未绽放的那种。 “谁游手好闲了?我跟芙蓉可不是,只有你,整天神叨叨。”赵强很不服气,据理力争。 不远处有个酒吧,赵强告诉林力,这是正地儿,消费可以接受,还有,大多数常客都是学生。 几人走进酒吧时,时间清晰显示晚上九点一刻。 其实,林力也知道这个酒吧,它就在学校附近,每个周末这里总会挤满各种光怪陆离的男孩子,他们染着各种颜色的头发,冬天甚至穿着大裤衩,大声讲粗话,有时,在操场上,也可以看到他们,依旧不为所“冻”。 几人走进去时,老板大概认识芙蓉,对他颇为热情,说,芙蓉老弟,你可很久没来了啊。 “这不是知道错了,就带兄弟们过来了。” 老板于是冲着林力和赵强也笑,他应该刚才在跟别人讲笑话,而且没有讲完。 没错,他是对着一个看上去比林力还傻的男生说的,说某某学院男生把用过的避孕套扔在操场上,教职工家属的读一年级的小朋友把它当成塑料气球,捡起来就对着嘴巴吹。结果怎么都吹不鼓,呵呵,好冷。 他们找地方坐下,芙蓉说,林力,其实你早该来这里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叫你。 “为什么?”林力用很大力气咬着芙蓉耳朵喊。 “因为你其实很坏,一直戴着面具很累的。” 我靠,这个畜牲,林力毫不犹豫地对芙蓉也喊。 “啥?谁是畜牲?”他反问。 “还能是谁,芙蓉。” “别侮辱畜牲,很多畜牲比人好,以后你就知道了。” 外面好像下雪了,这该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吧。 第二天,林力便被“开除”了,原因是他只跟兼职部门的直接负责人请假,并未向实际负责人说明,不难看出,是个人,就是他的“领导”。 林力于是无奈地买了回家的火车票,因为再不走,他就要饿死他乡,这可不是爸爸妈妈想看到的。 所以,只要是能赚钱的合法渠道,林力都感兴趣,这也是他工作后选择驻村的一大原因吧。 但对安心,他也有自己感兴趣的事,那便是“为人民服务”,或者露骨点,在仕途上有所发展。 一个为情所困,一个囿于前途,看来,人都是需要“渡劫”的。 第204章 藏香发展前景明 就在林力为驻村“挣钱”的事想起往事,安心也为复婚的事影响工作时,朗夏县委已经再次酝酿了发展的新点子。 这新点子之一便是大力发展藏香产业。 某次全县产业项目推进专题会议上,由县文旅局牵头推进的藏香产业发展报告中提出了如下建议:一是成立藏香协会。据调研,全县已收集到5个配方,并根据这些配方研发出了四个藏香新品种;同时,藏香制作人已达150余人,其中包括企业、合作社、散户中的佼佼者。主要作用是制定执行朗夏藏香行业标准,统筹行业发展,打假维权,解决原材料问题,管好用好原产地保护标识、朗夏藏香商标。积极研究藏香香道文化,使朗夏藏香香道文化传播出去。突出体现了公司以贫困户分红为主的机制。二是成立藏香研发中心。中心已有研究员5名,4名本地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1名藏医院藏香专职研究员。主要作用是收集、整理、保护、传承民间藏香配方,创意开发藏香衍生产品,提炼研究藏香香道文化,承担纯手工藏香生产任务,助推朗夏藏香品牌发展。三是发展壮大合作社。按照县委要求组建运行合作社,促进藏香产业发展,带动农牧民增收致富。四是全力推进现代朗夏藏香产业园精准扶贫示范基地建设。该项目已开始实施。项目运营后,将组建产品策划与营销团队,解决朗夏藏香产品、品牌、市场体系问题,进一步开拓占领市场,整合朗夏藏香资源,恢复朗夏藏香在藏香行业中的鼻祖地位。五是建设非遗展示厅。 但同时,藏香产业发展中还存在不少问题:一是主要原材料匮乏。由于柏树粉断销,部分农牧民用杨树粉替代,产品质量因此而受影响。对此,县委要求:成立专门的采购部门,有组织、有计划到林区采购柏树,以满足藏香生产的需要。二是知识产权保护力不够,打击假冒产品机制尚不完备。藏香厂注册的藏香产品受假冒产品的冲击影响不小。 下一步,县委要求,要切实做到和了解藏香产品对市场所需及消费者对藏香产品的需求,充分利用现有资源,加大对藏香产业的宣传和产品的档次提升,努力打造朗夏县独有的藏香产业品牌,主动承担藏香产业对朗夏经济带动的示范作用。 “一分部署,九分落实。当前,全县产业项目,尤其是藏香产业的着力重点、存在不足、推进措施已经明确,关键在于抓好落实。要把产业发展纳入“工作落实年”的重要内容,紧盯总体要求,聚焦目标任务,攻坚克难,真抓实干,促进各项工作任务按进度、按要求落实到位。” 县委领导强调:一是认识上要再统一。要把产业发展作为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工作的重中之重,思想上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工作上有一种强烈的担当。二是精力上要再集中。要经常进村入户,深入调查研究,准确掌握第一手资料,做到心中有数。三是宣传上要再加强。要牢牢把握正确的舆论导向,深入宣传学习产业发展中的好典型、好经验、好做法,努力营造全县关心支持产业发展的浓厚氛围。要重视典型培育工作,认真总结经验做法,深度挖掘特色亮点。四是合力上要再聚焦。要强化大局意识、服务意识,牢固树立“一盘棋”思想,各乡镇、各部门既要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又要密切配合、通力协作,形成强大的工作合力。明确职责任务,细化靠实责任,形成“上下联动、左右衔接、合力推进”的工作机制。五是项目上要再整合。积极抢抓各项机遇,按照“整合项目、聚集资金、集中连片、集约发展、突出重点、整体推进”的思路,有效整合产业资金,集中力量办大事,确保项目资金使用效益最大化。六是督导上要再严格。要把产业发展作为“工作落实年”的重要内容,采取跟踪督查、随机抽查、定期检查等方式,重点督查产业发展相关政策和资金是否得到严格落实、措施和办法是否精准到位、成效评价是否科学有力、群众对产业发展是否满意,以严格的督查确保各项目标任务落地生根。要强化追责问效,对工作落实不力、工作内容不精准、工作措施不到位、贻误工作的人和事,坚决约谈,严肃追责。七是作风上要再改进。八是…… 作为查古乡专职副书记,安心对这个会议不感兴趣,他的笔记越记越简单,领导后面的讲话,也没有听进多少。 是的,他的重心仍是“养鸡”,就算养牛,也无法与之媲美。 前妻问,“这么些天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哦,最近有点忙,刚开完会。” “我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前妻再次重复。 安心想要挂断电话,儿子却在旁边“捣乱”,他稚嫩的发音并不成熟,却惹人心疼。 “等下回去给你发视频。”安心还是挂断了电话,这个坚强的男人,也有柔情似水的时候。 从县里回查古的路上,他已经无法集中思考工作上的问题了,实际上,这次产业项目会议涉及藏鸡的内容不多,领导们也只是一笔带过,查古的“贡嘎鸡场一总场三分场”已经逐渐步入正轨了,鸡苗购进的是120日龄以上的“大鸡”,虽然气候条件恶劣,鸡的产蛋率较低,只要熬过这个冬天,效益也将逐步凸显,并不用过多操心。 复婚,是一件算不上大事的大事,吴辰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为了孩子,一切都是值得的。”安心下定决心。 半小时后,他已安全返回乡政府,也在办公室“偷了会儿懒”,“我想好了,但短时间内回不来,等下次回去我们就复婚。” 儿子不知为何而笑,却是那般灿烂纯真。 第205章 援藏干部的光辉 安心打定了主意,也就又安心地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上了。 现在,除了养鸡,他还要兼顾养牛,续霍村牛场在达瓦的带领下已经趟出了一条带领群众发展致富的路子,他们不仅占领了县内牛肉市场,还与邻近县合作,顺利解决了“无证屠宰”问题,也逐步进入了拉萨市场,成功打造了“有身份证的牦牛肉”,牛场往往供不应求,光是稳定就业的岗位,就达10余人,其余投劳务工者按劳分配,一时间风光无限。 “牛场的事我就不过问了,有你这个老前辈在,我绝对放心。”安心与达瓦的交流往往直奔主题、开门见山。 “你现在是分管农牧业的领导,当然得向你报告。” “有事随时吩咐,我还得向你多多学习呢。” 达瓦于是毫无保留地介绍了从摸索养牛到小有成就的经验,“只要肯用心,没有办不成的事。”他总结道,可还是又说,“养鸡与养牛不同,除了需要培养人才,市场也是大问题。” “嗯,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现在三个分场的工人除了日常饲喂,几乎没有养殖经验,我想聘请专家进行现场授课。” “这个很有必要,正值冬季,产蛋率较低,养殖场相对工作量也少,但真正的专家,咱们县里恐怕请不到。” 安心点头,“不光县里,恐怕市里也不一定专业。” 他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乡里的主要领导,“先跟县里对接,必要时可以请求援藏支持。” 安心于是第一时间与县农牧局取得联系,并上交了有关申请。 同时,原援藏书记赵坚的先进事迹再次涌入他的脑海,“是的,京藏人民一家亲,共同建设大朗夏。” 朗夏县朗夏镇朗夏村贫困母亲群宗每次在路上看到书记赵坚,都会虔诚地竖起大拇指向这位援藏干部表示感谢。丈夫去世后,德吉曲珍靠打零工独自抚养两个患病的儿女,生活陷入贫困。2015年,她的家庭被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之后县里给她找了工作,一家三口的生活有了着落,两个孩子的病也痊愈了。 平均海拔4000米的朗夏县是西藏自治区扶贫开发重点扶持县,地广人稀,全县4万不到的人口中有5000余人为贫困人口,像群宗这样的贫困家庭几乎每6户中就有一户。 2013年,时任北京市某区某街道工高官的赵坚作为北京第七批援藏干部到朗夏县担任书记,短短3年时间,在中央扶贫开发攻坚战号角指引下,赵坚带领朗夏干部群众立足精准扶贫大计,夯实产业扶贫根基,2016年实现80%建档立卡贫困户脱贫,摸索出一条雪区精准扶贫新路。 赵坚讲,“要将精准做到极致”,朗夏历史上并不简单,小小县城有好几项国家级、自治区级以及拉萨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但长期以来,这座历史积淀深厚的高原小城却为贫困所笼罩,“朗夏穷”在拉萨是出了名的。 2013年,赵坚刚到朗夏时县城留给他的印象是小、基础设施差,“像内地的镇,人不多,几幢不高的楼房,路灯不怎么亮,到晚上便漆黑一片,因为经常停电还要常备蜡烛。” 初次入藏的赵坚高原反应强烈,但援藏时间仅有3年,他希望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做更多的事。为了尽快熟悉朗夏,他马不停蹄展开了调研,3个月走访了全县所有乡镇及行政村、大部分寺庙以及近一半村民小组。经常是一大早带上干粮出发,夜深才回到住处。 在担任县高官的3年中,外出调研、深入村组、送医送药成为赵坚生活的常态。他到过朗夏最远的江白组,最难走的亚查组,与世隔绝的鲁米组。这在海拔4000米的雪域高原极为不易,一些偏远村组车进不去,只得骑马,有的村组甚至要绕道临县。 “朗夏发展滞后一个重要原因是土地承载力差。山峦连绵,两山间冲积形成小片耕地,土地十分贫瘠,而且水土流失严重,仅凭全县不足4万亩耕地维持温饱尚可,整体脱贫甚至致富根本不可能。”深度调研后赵坚开始了解朗夏,工作思路也逐渐清晰。 扶贫是援藏干部的天然使命。2013年,为了不漏掉一个贫困户,赵坚要求县级领导带队对全县贫困人口进行摸底调查。“当时还没有明确的精准扶贫概念,只是希望做到公平,让所有贫困户都能登记入册。” 随着国家精准扶贫战略的推进,从2015年9月开始,赵坚立足精准,带领县委领导班子深入一线,发动县、乡、镇、村各级干部逐一入户,对贫困户进行再摸底、再调查、再登记。为了最大程度精准摸清贫困户情况,他亲自设计和完善贫困信息采集表,要求做到个人信息精准、家庭情况精准、经济状况精准、帮扶措施精准。 以往,贫困信息采集表只统计家庭基本状况,如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牛、几头羊等,生硬的数字很难呈现贫困户的具体情况。 赵坚曾告诉某报社记者:“我们在采集表上下了很大功夫,增加了大量描述性内容,比如某个家庭成员发生车祸需长期吃药,或者某个家庭孩子较多学费负担重。我们希望做到:一户家庭即使不去,只看表格,他们的基本情况、致贫原因、需要哪些帮扶等都能一目了然。” 经过逐级识别,朗夏审定扶贫建档立卡贫困户1306户、5217人,每户贫困家庭的情况都精准浓缩在一张信息采集表上。“这是基础,只有基础扎实了才可能制定一户一策,才能真正做到精准扶贫。”赵坚说。 产业扶贫是根本。朗夏是一个以农业为主、农牧结合的县,农业长期停留在青稞、土豆、油菜“老三样”,牧区则以养殖牦牛、羊为主,农牧产品单一成为制约当地经济发展的一大因素。 “当地农业在雪区以精耕细作着称。虽然耕地少,但单产和土地耕作水平特别高。”赵坚了解到,与当地卓越的手工技艺一样,朗夏农民种地也是一把好手。 他坚信,朗夏人能种好“老三样”,只要掌握规律,培训到位,就一定能种好新的作物。于是,赵坚因地制宜,在朗夏农区引进了石斛、灵芝、玛卡等特色种植产业,并积极寻求北京农业局农科院帮助,申请国家有机农业示范县。 “打破了‘老三样,这在观念上对当地百姓是一种冲击,渐渐地朗夏开始由只会种植‘老三样向种植更多种类、附加值更高的作物转型。”赵坚说。 藏鸡是西藏地区的特有品种,鸡形小,母鸡一年只产60多枚鸡蛋,口感极佳。但是,由于孵化率较低,如何发展藏鸡产业一直困扰着朗夏当地干部群众。 2013年底,赵坚到北京开会,主动找到蛋业龙头企业北京新源邦公司,希望他们前往朗夏开发藏鸡产品。经过持续沟通,一年之后,新源邦专程派人到朗夏考察,并在朗夏发展,用新源邦董事长的话说,是援藏干部的热情留下了他们。后来检测发现,藏鸡蛋里含有的微量元素是普通鸡蛋的几百倍,而且富含只有深海鱼才有的角鲨烯。 随后,新源邦与朗夏开展了深度合作,在当地建设藏鸡保种育种及养殖基地,这也是后来藏鸡产业发展的基础。“发展藏鸡产业的最终目的是带动农牧民脱贫致富,将来把鸡苗发给百姓,建立标准化养殖基地,由新源邦指导养殖,统一管理,让贫困户脱贫致富。”赵坚说。 他告诉工作人员,进入“十三五”时期,产业援藏成为援藏工作中的重点。如今,赵坚虽然已经结束援藏,但他在任期间启动的一批产业项目已在朗夏落地生根,特别是以藏鸡养殖、特色农产品种植等为代表的净土健康产业从无到有,产业格局基本形成,成为引领朗夏发展、人民脱贫致富的重要支撑。 赵坚曾说,产业扶贫是根本,但在雪区发展产业与内地不同,要考虑当地的资源承载力。“不论是牦牛还是藏鸡,都要向高附加值方向发展,这样供需才能平衡。如果定价与内地普通产品一样,全县的耗牛数量可能满足不了一条生产线的量。” 产业发展的雏形具备了,前提是确保每个贫困户都有出路。发展产业可以搞活经济,带动一批人脱贫致富,但要让5000多人全部脱贫,必须寻找更广泛的帮扶路径,建立更完善的帮扶机制。 在对全部建档立卡贫困户严格分类、逐一分析致贫原因的基础上,朗夏实施一户一策,制定了“以业、以迁、以教、以补、以助、以保”等6项脱贫措施,确保每个贫困户都能有出路。 以业脱贫就是实施“产业强县”战略:新源邦公司落户朗夏后,以“公司+合作社+贫困户”的模式开展藏鸡养殖,直接投资2亿余元,带动相关产业投资1亿元。通过引进公司带动贫困户种植特色农作物,可实现年产值700余万元。此外,朗夏的民族手工业、旅游业也得到大力发展,成为脱贫致富有力保障。 “对于一方水土养不活一方人的情况,我们选择将贫困户搬迁到县城,安置在产业园区附近,方便他们就近就业。”以迁脱贫是结合小城镇、产业园区、乡村旅游景区和新农村建设工作,因地制宜搬迁安置,有搬迁条件和意愿的贫困户将实现应搬尽搬。 在朗夏,因子女上学而陷入贫困的家庭并不鲜见。为此,朗夏全面落实教育“三包”惠民政策,实施贫困户子女就学生活费资助政策。 为了确保6项扶贫攻坚措施有力有效开展,赵坚积极与上级部门和北京援藏指挥部联系,争取全社会支持,构建了政府主导、群众主体、部门联动、社会参与的帮扶格局。 党员干部要实现一对一、点对点结对帮扶。在朗夏,县级干部每人联系一个贫困村和3户贫困户,科级干部联系2户,其他干部联系1户,结成帮扶对子1200多个。 “确保每个贫困户都有公职人员联系,联系人的任务不仅是了解情况,还要‘扶志和‘扶智。前者是告诉贫困户能够脱贫,树立脱贫之志,后者则是告诉他们怎样脱贫,找到脱贫之法。” 只要方向对了,就不怕路途遥远。在赵坚担任书记的短暂时光里,朗夏经济社会取得长足进步,经济活了,县城亮了,百姓心里暖了。 赵坚的先进事迹激励着一批又一批朗夏干部前赴后继地奋斗在这片热土上,安心作为其坚定的“崇拜者”,每每想起他,便似有使不完的劲、用不完的能量,“援藏优势这么大,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呢?”他想。 县农牧局给他答复,“今年已经入冬了,就算邀请北京专家,也未必见效明显,建议来年再系统组织骨干进行培训,当然,如果有机会去北京学习,自然是极好的。” 安心给农牧局局长打电话,“局长,那能争取到去北京的机会吗?” “我们已经跟组织部门反映了,你的想法很好,也很有必要,但是否有机会,就要等具体通知了。” “那能否先让新源邦的技术人员对我们的藏鸡养殖进行指导?” “好,我马上联系。” 但安心明白,新源邦虽然已经扎根朗夏,项目建设内容尚未完全竣工,也没有全部投入运营,“等靠的思想是不能有的。”他立刻来到“一分场”,“最近怎么样?鸡的死亡率及产蛋率如何?” 尼玛查果正在鸡舍外亲自打扫卫生,听到安心的声音,他回过头,“安书记,听说你当书记啦?” “我问你鸡的事呢。” “嗯,11月了,鸡的产蛋率下降了近一半,每天还要死好几只鸡。” “有没有具体的数字?” “这个场子总共买进了500只鸡,现在还有420只,每天平均死亡5只左右。” “这可不行,要亏本的。”安心急了眼。 第206章 放平心态最是真 在农牧局给出准确答复前,安心已提前联系了新源邦的驻场技术人员。 “主要还是因为温度问题。”技术人员的话安心倒不陌生。 “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没有供暖设施,这个问题很难解决。” 安心无奈,看来这个冬天三个分场注定要“难熬”了。 县农牧局给出的意见,今年短期内无法解决人员培训问题,得到明年了,至于鸡场产蛋率低及死亡问题,“既然现有专家也说了,我们也没有更好的措施。” 安心粗略地算了一笔账,乡里的四个鸡场平均下来还是有利润的,现在能做的,只是尽量降低三个分场鸡的死亡率,“实在不行,先买点烤火器,无论如何要熬过冬天,等天气转暖,一切就都好办了。” 这也是他没有办法的办法。 11月,查古已天寒地冻,当然,岗德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力已经渐渐习惯了驻村生活,有时,他会连续几天吃泡面,直到走路飘忽、浑身无力,看到泡面就恶心,还有时,他会眼神呆滞地盯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发呆,乡里的例会偶尔需要参加,也要简单汇报近期工作,他总是三言两语,可就算这三言两语,也是说不清道不明。 “不,你们今年驻村都为群众办了什么实事?” “我们主要是协助村两委开展工作,具体办了什么事,我们队长应该知道。” “你也是副队长啊?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林力便低头不语,谁让他们队长有事请假了。 “这样子可不行,作为一名国家干部,不能浑浑噩噩、无欲无求,最起码,你得对得起自己的那份工资。”乡里领导措辞虽不算严厉,林力却心里发慌、神情失落。 “我们能干什么?我们能干得了什么?工作队经费是有点,可在需要解决的问题面前,无疑是杯水车薪,修桥还是打井?恐怕也不一定够吧?” 他差点将自己的这些想法说出声来。 “慢慢就习惯了。”看他精神萎靡,表情失落,另一位有着丰富“驻村经验”的干部安慰道。 走出乡政府后,林力在一家小饭馆前停留,工作可能没干好,饭却是有的吃了,他不禁苦笑,“嗨,想那些干啥,好不容易能吃饭了,该高兴的嘛。” 一进门,就看到几位同样是驻村干部的不甚熟悉的“同行”。 “一个人吗?一起坐吧。”一位身材稍显臃肿的“黑脸”哥们让开座位。 林力坐下,正对面是两个稍显白皙的瘦小伙,三人应该刚到,并未点饭。 “吃面吧,怎么样?”黑脸哥们建议。 林力“来者不拒”,点完饭后,他便向其他三人“取经”。 “领导嘛,说的话不要都放在心上,有些事听听就好。” “那你们为民办实事都干了些什么?” “我们帮村里年纪较大的群众代缴过话费、帮他们打扫过卫生,入户宣讲过党的政策,组织群众看过电影……这都是办的实事啊?不能总把目光放在修路修桥这样的大事上,咱们能有多少能量?何况,修路修桥这样的事,每年县里、乡里都会下来实地调研,也会帮助申报项目。” 林力似乎豁然开朗,想起自己求学时父母在村委会办事的情形,只要能为群众提供便捷的办事方法就已经算合格了。 是的,中国的广大农村,普通群众的诉求又有多高呢?无非希望少跑路办成事罢了。 但他还是感到委屈,领导明知实情,何苦再去问这些多余的话? 不懂汇报的林力活该挨训。 “下次再不来开会了,你们说的这些,我们也做了很多啊,要台账有台账,要简报有简报,凭什么针对我。” “都是暂时的,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就行。” 吃过饭,林力与三人互留了联系方式,也成功“蹭车”来到了距离岗德帕村最近的村子,“我送你上去吧。”“黑脸”哥表现出一份热情。 “这多不好意思。” “没事,一脚油门的事嘛。” 但他把问题简单化了,因为刚走出他们村委会不足200米,车子便因动力不足无法前行。 “我靠,这破车,好像爬不上去!” “没事,我自己想办法拦车吧。”林力准备下车。 “呃,档位好像换不了……” 车子在陡坡前停滞,他慌忙拉紧手刹。 幸运的是,他们离村委会很近,几个群众帮忙,才勉强将车子“送”回了安全地带。 “这搞的,我还说送你,二手车就是不靠谱,不过话说回来,一万多的车,哪能少得了出问题。” 林力感到惭愧,他想询问修车费用,“黑哥”却只是笑笑,“又不是第一次出故障了,没事的。” 林力只好不再倔强,在路边耐心地等待他的第n个“有缘人”。 天色不早,冷风习习。去岗德帕村的道路本就人少,半个小时见不到一辆车子,就连摩托车,也不“富余”,“黑哥”这时走来,“要不我开村里的皮卡送你,天黑了更不好上去。” 林力连连摆手,“这怎么行,村里的车子送我,往小了说,是公车私用,往大了说,是侵害村集体利益,不管哪样,都是不好受的。” “放心,我跟村书记说说,自己加油就是了。” 不曾想,原来林力的“有缘人”只能是“黑哥”了。 “有时间还是先把驾驶证考下来,迟早要用的。” “嗯,上学那会儿就想考,一直拖到现在了。” “你们驻村的同事都有车吗?” “对,他们都有,但今天队长请假了,队员也轮休了。” 回到岗德帕,林力盛情邀请“黑哥”去村里,他只是挥手告别,“来你们村的路还真是险峻,趁现在尚未入夜赶紧回去,我也是新手司机啊。” 出于安全考虑,林力不便挽留,何况他的“狗窝”怎能“轻易示人”? “那行,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 “机会多的是,常联系。” 夜幕深沉,林力仍旧耿耿于怀。 第207章 真酒能壮怂人胆 然而,福无双降,祸不单行。 林力还在为会上“挨训”的事苦思冥想,第二天,乡领导便来到了岗德帕村检查工作。 毫无疑问,他作为在村里的唯一正式干部,躲是躲不掉的。 “林队长,昨天问你的事今天搞清楚了吗?” “哦,我们主要开展了以下工作……”他把昨天与几位“前辈”交流所获的心得一一罗列。 “这只是你们最基本的工作,我问的是为民办实事情况。” 林力一时语塞,“那就没有。” 乡领导脸色铁青,林力同样面色峥嵘,他在想,你到底想干啥?要对我有意见直说,何必拐弯抹角地表达不满。 村书记从中润色,他虽然不怎么听得懂汉语,语气以及表情还是看得一清二楚,也便用藏语同乡里领导说了许久,“括亚古独,书记啦。”交流末尾,他向乡领导这样总结,还不忘竖起大拇指。 这句简单的藏语林力明白,何况村书记的大拇指意思明显。 送别领导,林力对村书记表达了谢意,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难道不是对我有意见?别的村同样这样做、这样汇报就可以,我特么就不行?” 他向“黑哥”吐槽,“今天又来我们村了,还是同样的事儿,我照你们说的汇报,又被怼了。” 除了表达哀婉,还能说些什么呢? 队长白玛旦增回来后,林力马上找到他,“队长,咱们今年为民办实事到底干了什么?”他把乡里领导发问的难题拿给自己的直属“领导”,想看他如何回应。 “我们正在积极谋划牦牛养殖场的事,材料已经报给乡里待批了。” 林力再次“恍然大悟”,原来,乡领导的意图竟在于此。 “以后开会我是不去了,不会汇报,去多了要影响全村工作,也会给乡里留下不好印象。” “是不是挨训了?”白玛旦增问。 林力顿了一下,“算是吧,总之就是以后开会不去了。” 天空阴云四合,朔风忽起,不一会儿便飘起鹅毛大雪,没有接到工作任务的前提下,林力不再顾及“上下班考勤制度”,径直回到宿舍,“不是说在村里最大的事是要保重身体吗?凭什么干了活儿还要遭受这般待遇?”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索性将一切归结为命运的不公与工作的考验,要是考验,他乐于接受,但要是命运捉弄,又该如何取舍? 窗外很快一片皑白,似乎预示着什么。 漫漫人生路何尝不是这般,看似前途光明,实则毫无路线,正是应了鲁迅先生的话: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 可到底如何走?向何处走?鲁迅先生没有明确,林力也毫无认知。 妻子安慰他,“也不是多大的事嘛,就当锻炼自己的抗压能力了。” 说到抗压能力,林力的确极其脆弱,否则怎会在两句不似训诫的话前心情低落。 “嗯,也只能这么想了,不然怎样?” “要不过几天我去看你吧。” “怕冻着你。” “拜托,我可是藏族哦。” 林力拍拍脑袋,嗨,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他的心情也跟着好转,没有什么是妻子的关心关怀不能化解的,如果有,那就再多点关爱多点关照。 安心打来电话,“你啥时候回县里?” “回不去,下雪了,再说没有轮休,不敢走的。” “需要什么的话说一声,我想办法给你捎点。” “那还是我想办法去县里,你得请我喝酒。” “你个酒鬼!” 说到酒,这实在提醒了林力,他在宿舍一通翻找,很快便找到了几罐啤酒。 下雪天,啤酒与降温更配。 一口下肚,透心凉、心飞扬。 一罐下肚,舒心爽口。 三罐下肚,世界不是我的? “玛德,我特么凭啥要白受气,说老子没干活,你倒是拿出别人干的成绩啊?” 想到这些,他无所畏惧地给组织部门打电话,“领导,我是林力,组织要是觉得我不行请下达相关文件,不要让某些傻叉在中间瞎找茬。” 想必没人见识过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骚操作,接电话的干部愣了好一阵才说,“哦,有什么不公平不公正的问题可以直接向我们说明情况,你这样,我们也搞不清楚具体状况。” 林力便把发生的事夸大其词一番,末了重复,“真的,领导,有什么不满意的请不要拐弯抹角,我们都是同志,同志之间没有人是高人一等的。” “每个地方都有实际情况,也有特殊问题,一定要区别对待,正像你说的,共产党人都是平等的,既然是平等的,你又怎能用不文明用语羞辱自己的同志呢?” 林力说不过,心里就来气,“所以你们是不管了是吧?” “你反映的问题我们会第一时间核实,也会及时答复,在此之前,请不要冲动。” 林力喝了一大口酒,用以平复心情,“好,我相信组织,实在不行,你们把我换到别的村吧。” “我们一定及时向领导反馈。” 海拔越高,酒量越差,这个事实似乎得到了证明。 此前,虽说酒量有所“退化”,三罐啤酒还不至于如此不堪、如此嚣张、如此不顾后果。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林力倒因为喝酒上头的缘故觉察不到多少寒冷,甚至有些燥热,他拿起电话,跟每个可能认识的人通话,“凭什么这么针对我,我是吃他家大米饭了?” “海拔那么高,少喝点酒,注意身体。”大家几乎众口一词。 只有吴辰,极为少有地说,“要是真的无所顾忌,如实反映有啥?” 但是否真能无所畏惧,就算仗着酒劲,林力也不敢明确回复。 “依你说,我做的是对的?” “没有什么非对即错的事,只要自己想明白了,就是对的。” 林力趴在木桌上,说话有气无力,“嗯……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这四个字不知蕴藏了多少深意,但真正明白的人,大概是不会如此行事的。 第208章 人人都有波折事 作为“不懂事的孩子”,林力酒醒后还是感到懊悔,体制内的人,无论如何是不能如此冲动的。 芙蓉极其欠抽地发来消息,“我终于真的恋爱了,恭喜我吧!” 林力并不感兴趣,想起之前舍友关于“人丑就要遭报应”的论断,又想起自己的种种遭遇,再看到芙蓉的“嘚瑟”,不禁忍不住好奇。 但芙蓉同学,至少不算长得丑的代表。 可到底何为丑,实在无法给予准确定义。 可能美丑都是相对的吧。 芙蓉“真的恋爱”的对象是他曾在大学苦苦追求的“女神”。 实际上,大学几年里,无论芙蓉如何喜欢她,就算之前女神不喜欢芙蓉,几经分手后还是看不上他。主要是,明明知道他喜欢她,还要假装他们是好朋友,还要告诉他她又找到了真爱,还要他祝福,我的天,这都可以。 有段时间,芙蓉把自己深深埋在网吧,土埋半身的感觉。每周,他都会逃几节不痛不痒的课,作为对自己的奖赏。泡在网吧时,他会全身心投入游戏,玩得自己想吐,有时看到画面都眩晕。有一次,他差点因为别人坐在旁边打算动粗,还好十几年的儒家思想拯救了他,毕竟和为贵。 芙蓉说,哥们,能别坐我跟前么? 他说,怎么?你这有人么? 没有,但就是不想有人坐我跟前,影响发挥。 他的脸有些扭曲,表情很夸张,说,现在就你跟前这台空机子了。 芙蓉用几天不曾洗的脸和恶狠狠的眼神回敬。 可能是恶心到他了,觉得没必要跟芙蓉这屌丝计较,他还是转身离开,末了说,长这么丑还出来上网,都不照照镜子。芙蓉正沉浸在屠杀的快感中,并未听见,否则真有可能跟他干架。 奇怪的是,赵强也常上网,作为舍友,芙蓉分外好奇,怎么了?终日郁郁寡欢。带点调侃。 赵强说,嗨,突然发现虚拟才是真实。一片禅意,像是顿悟的得道高僧。 俩人关系因为终于有了共同爱好迅速升温,他们总是最后回到宿舍,买好泡面、可乐,或者馒头、榨菜,坐在宿舍外的走廊里吃,偶尔谈谈理想,大多时候都在吹牛、扯淡。 林力说,你小子行啊,现在都不喊我一起吃泡面了。芙蓉说,我喊你,你来么? 他笑,说,也是,可如果你坚持,我可以考虑。一副贱样。 芙蓉没理他,低头吃泡面,他却蹲在他们跟前,一副大人教育孩子的模样,“你俩至于吗?年轻就是任性。” “我就理解不了,这模样你女友是怎么接受的?不是每次都把你想象成别人吧?” “肯定要黑灯瞎火。”多吉跟着补充。 夜色总轻易就深的吓人,一不小心已是凌晨两点,芙蓉和赵强却没有半点睡意。索性翻窗户去上网,说实话,翻墙、跳窗户已是轻车熟路。临河处,寒风习习,人影稀稀,偶尔鬼魅般的,大概跟他们一样,也是跳墙上网的主儿。 “赵强,你到底什么情况?怎么……”芙蓉不知怎么问,意思却很清晰。 “你说我怎么不跟咱班的‘首富’玩了?” 芙蓉点头,赵强却只是摇头,说,其实一开始只是觉得舍友们太闷,跟“班富”毕竟来自不同层次,日子久了自然就疏远了。 “举个例子吧,他每周周末都会去酒吧喝酒,或者去些高档地儿,我总不能一直不给钱吧。”他浅笑,有些无奈。 俩人到网吧已是三点,选了角落坐下,却一眼看到了女神熟悉的身影飘过,飘得很轻、很快,搂着她的男生,应该带着微笑吧。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芙蓉不断念叨,迅速投入游戏,不到三秒就送了人头。 呵,上帝你真够了,玩个游戏都让他被虐,干脆收了得了。赵强并未看见芙蓉心中的“女神”,何况他并不知情。 所以他骂,你干啥呢?站着不动让人打。 芙蓉说,没事没事,送个人头助助兴,不然太简单,没挑战。心里却风起云涌、万千滋味。 “网管,有二锅头吗?”芙蓉喊,吓了周围人一跳。 “有。” “拿个大瓶的。” 赵强用十足震惊的眼神看着芙蓉。“没事,我喝醉酒很厉害的。” “呵呵,喝,喝。” 芙蓉一口下去,便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第二天,他便窝在宿舍睡觉,至于如何回到宿舍,至今不得而知。 赵强问,你疯了?说好一起玩游戏,进网吧就一瓶二锅头灌下去,真是服了,以后别喊我一起玩儿。 已是午后,斜阳透过玻璃零星地洒在床上。芙蓉依然昏昏沉沉、晕晕乎乎,却还是苦笑着对赵强说,嗨,好吧,告诉你,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鬼?把你吓这样。” “我看到了我的女神,那么晚和一个男的穿街而过,如此亲密。” “女神?你的女神?哦,咱班那个总不说话的女的?”他一脸疑惑,接着说,你们…… 芙蓉点头,对他坦白自己喜欢人家,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 “我说呢。”赵强没像芙蓉想象中的吃惊,只是接着说,嗨,既然看到了不刚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他轻描淡写,如清风般和煦,没有半点杀伤力。芙蓉却还指望他说些安慰的话。 所以芙蓉一直失落,甚至失望。说实话,他虽然心胸不算狭窄,在所谓的感情面前却总是狭隘,这时,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赵强说些宽慰的话,就算说些不顶用的屁话。 赵强却转身离开,说,你好好休息,晚上想吃什么打电话,我帮你带。 窗外,河水依旧哗啦啦地淌,风儿仍然呼啦啦地吹,说不上的悲凉。芙蓉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干些什么,头还是很疼,却疼得清醒,疼得心也跟着疼。 干脆,他狠狠吸完一支烟,肺也疼。 可能,从现在开始,他便染上烟瘾,心烦时想抽、心痛时更想抽;睡觉前想抽、睡觉醒来还想抽。 芙蓉把音乐声开到最大,放些伤感的歌,搞得比失婚还要荡气回肠,整栋楼都听得见,直到宿管阿姨在门外喊,才迫于压力调低一点,仍然摄人心魄、振聋发聩。 他一边跟着音乐乱喊乱吼,一边神经质地哭,骂自己,芙蓉,你真是头猪,人家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伤心毛啊!还有,人家愿意跟谁大半夜出去关你屁事,真是脑残! 风决定要走,云怎么挽留。不知何处听来的歌词,虽然不曾失恋,不知道恋爱的滋味,芙蓉却可以肯定,现在的他,比失恋痛,就像看到天使被恶魔糟蹋一般。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林力在门外敲门,以为芙蓉疯了,他也发了疯似地敲,后来干脆狼嚎,芙蓉,你倒是开门啊! “就不能让我安静地待会?回来这么早干嘛?”芙蓉哭丧的脸上挂着泪痕,眼睛通红。 “你这是怎么了?昨晚不是去上网了吗?被人打了?” 林力几乎是冲着芙蓉吼,直到关掉音响才稍微降低声音,仍然是喊,你说话啊! “说啥?”芙蓉把头埋在胳膊里,醉醺醺的。 “行,不说是吧?”他转身准备走掉,可刚迈出两步,又说,要不是赵强让我回来看你,老子才懒得理你。 “也没啥,我能有什么事。” “大家都劝过你,千万别把自己陷进去,你倒好,非得自己杜撰想象这么个事,完了自己陷进去,骂你一点都不过。” “可我就是喜欢她啊,喜欢也有错?” “你去喜欢校花试试?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说?” “她又不是校花。” “在你眼中她比校花还重,你说她是不是校花?” 赵强已经买好了芙蓉最喜欢的白菜盖饭,还有三瓶可乐、一包烟,扔到桌子上,说,赶紧吃,完事吹牛。 “那今天我们就在宿舍吹,你们都别睡。” “这就对了,赶紧吃。”俩人几乎异口同声。 一轮圆月高挂,酣畅淋漓地给每一样物件涂上柔柔的色。那晚,芙蓉唠叨了不知多久,他们都说,芙蓉,一定要赶快忘了人家,就算忘不掉,也要想方设法先走出来。 呵呵,走出来,他又能走到哪里? 芙蓉心中女神的现任男友据说是另一学院的高材生,高、帅,至于富不富,暂时还不清楚。 为了不被舍友鄙视,芙蓉尽量不去招惹女神,就算实在避让不了,也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他发现,时间长了可以装出一种境界,也可以治愈内伤,真的,绝不吹嘘。 就像现在,虽然只是一个月,他却不那么痛苦,再看到她和男友逛街时,也不会感到奇怪,就算是夜半三更、夜深人静。 他们每次都要在外晃,直到三四点才去旅馆,而习惯了他们半夜“逛街”的芙蓉也是每次都靠着窗户,偶尔看不到他们竟会不习惯,完全一副贱到不行的德性。 他发现,朵槿男友绝不富,至少不像“班富”那么不把钱当回事,否则怎会每次都在学校附近,每次都住简陋的旅馆。 据某同学讲,他和女友绝不会在学校附近晃到半夜,有时是看电影,有时是吃东西,有时是逛商场,但都不曾超过十二点,而后找地儿投宿,上课之前赶回宿舍。 芙蓉问,那你们都去什么档次的啊!赵强也跟着好奇,就是,看不出你对这事还挺大方的。 “那必须的,人家女孩子愿意跟我出去,怎么也不能凑合,要不我可能把上网都戒了?” “说重点,什么档次?” “档次谈不上,但我们是从不去招待所、小旅馆之类的。” “有钱人,土豪。”芙蓉跟赵强一起说,完全顶礼膜拜。 他俩总是在宿舍的走廊上吹牛到很晚,等大家熟睡了便跳窗户翻墙出去上网,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墙头的老树总能为他们提供太多便利。 “对啊,赵强,你怎么不谈恋爱?”芙蓉问,边走边问。 “谈恋爱?谈恋爱干啥?你看看咱班谈恋爱的几个人,哪个不是伤心伤肺又伤肾?至于你,更是奇葩,自己被自己伤,何苦呢。” 芙蓉辩解,至少我没伤肾。赵强瞅他半天,说,还是伤点肾好,光是伤心伤肺才最惨,不然你不会是现在这样子。 翻墙时,他们一气呵成、绝不拖拉。 第二天,他们便逃课睡觉,把宿舍门反锁起来,直到饿得胃疼才爬起来,像安排宿舍值日一样轮流买饭。 这种日子总是心惊肉跳,因为不久他们便被老师盯上了,怎么说高等学府也是培养人才的摇篮,断不容他们这般败坏声誉者逍遥法外。 他们的“罪证”是:集体逃课、夜不归宿。按照学院规定,此等恶行必要严惩,轻则警告处分,重则留校察看。吓出他们一身冷汗。 后来,他们果然逃不过被处分的噩运,理由是,二人有记录的逃课次数已远超处分标准。 学院领导如此训诫:本着治病救人惩前毖后的原则,才只是给你们警告处分,要按学生管理条例,早该直接开除了。 芙蓉替女神感到庆幸,因为她选择的是高材生,而不是他这样的逃课学渣。 二人不得不收敛许多,除了应付上课,还有早操、晚自习,偶尔夹杂学院活动,毕竟被重点照顾的滋味着实难受,稍不小心就会被当做反面教材重复登场。 那晚,宿舍的“座谈会”开到很晚,后来又变成“卧谈会”。毫无疑问,第二天,全寝室的“莘莘学子”齐齐整整地站在了所有人面前,老师用的是“无可救药”,芙蓉觉得有些假,该用“早点滚蛋”。 赵强同芙蓉讲,“感情从来都不是纠缠可以解决的,如果纠缠,他肯定只是男孩。何况,他给了彼此足够时间去适应、磨合。” “你到底谈过多少女朋友?”芙蓉声色俱厉地问赵强。 “这跟数量没关系!” 奶奶的,世上总有些无法解释的悖论,比如感情,就算如何竭尽全力,也不见得收获幸福。 第209章 温室大棚保增收 谁能想到,若干年后的今天,芙蓉竟能俘获女神的芳心,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林力不忘调侃,“这都是多少手货啊,你还这么珍惜。” “你懂个锤子!”芙蓉在电话里怒斥。 林力不生气,想起自己的“苦难岁月”,谁又不是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呢? 但他现在最头疼的事仍是自己不计后果可能带来的不良影响,酒有时是好东西,更多时候却是误事。 “领导都是久经考验的具有高素质的人才,应该不会跟我一般计较吧?”他想。 “这也不好说,而且人家要整我,不动声色就可以置人于死地。”他又担忧。 不出意料,下午上班时间组织部门打来电话,“你的事我们已经向领导汇报了,都是为了工作,要有大局意识。” “大局意识?”林力搞不明白。 所谓的大局意识就是可以随意给人“扣帽子”?随意“定罪”? “不,我怎么就没有大局意识了?” 队长白玛旦增在宿舍外冲他招手,林力挂断电话,“有事吗?队长”他问。 “没事,就是想知道你在不在村里。” 林力转身准备往宿舍走去,他才又说,“你的事我知道,心态要放平,不能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怎么就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别人说了你,可能他已经忘了,你还一直记在心上,是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林力并不打算赞同这样的观点,“重点是他为什么只说我?” 白玛旦增微笑道,“或许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雪已是常态了,马路上偶尔也有积雪,呼啸而来的寒风总能吹得人瑟瑟发抖,回到宿舍,林力向妻子坦白了自己干的蠢事。 “你还是这样情绪化,一点儿没变。” “嗯,确实是,心理素质极差。” “已经发生的事就不要多想了,驻村就一年,以后多注意才是王道。” 11月,村里没有多少“正事”,除了按期报送相关表格及材料,冰天雪地里的万物都在沉睡,此后的几天,林力的主要工作是完善材料备查,心里的那件“大事”似乎已经烟消云散了。 冬天,对整个朗夏来说,除了寒冷,便是瑟缩。全县的牦牛、藏鸡等产业也都遭遇了“霜冻期”,牦牛长膘不理想,甚至掉膘,藏鸡产蛋率下降,走在大街上,人也稀少许多。 所有在建项目也陆续停工,但在已经建成的温室大棚里,却是热闹非凡。 “阿佳啦,这个菜上好像长虫子了,你快来看看。” 阿佳名叫群吉,是一名“70后”中共党员,该同志已在农业技术推广工作岗位上连续奋战了22年,22年来,她坚持扎根一线、服务群众,积极发扬连续作战、甘于奉献的精神,凡是有关农业技术推广工作,她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及时向农民群众建言献策、提供技术支持,为他们排忧解难,尤其是灾害天气,作物普遍出苗差,她尽可能做到随叫随到,经常深入田间地头现场指导,不能到达现场的,则电话沟通帮助群众解决问题,为农户挽回了不必要的损失。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她始终保持党员先进性,发挥先锋模范作用,始终把“做事先做人,万事勤为先”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凡事想在前、干在前,做到“眼勤、嘴勤、手勤、腿勤”。在工作中始终不计个人得失,风里去,雨里行,雨天一身泥、风天一身土。 “来啦来啦。”她应声。 年初,在县委、县政府的号召下,她毅然放弃了县农业技术推广站站长职务,第一时间报名参与朗夏县现代农业产业园区阳光温室蔬菜大棚技术管理工作,直接扎根一线,为全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到岗后,她将阳光温室蔬菜大棚管理及技术指导作为自己工作的重中之重,发挥专业特长,同时加强业务学习,不懂就问;工作以来,产业园区的温室蔬菜长势喜人、成绩骄人,仅大半年时间,便实现了带动全县92户建档立卡贫困户276人次务工,帮助贫困群众实现增收30余万元。 在自身成长的同时,她还注重将参与温室大棚管理的本地建档立卡户及技术骨干培养为新型职业农民,着力将它们培育为专门从事蔬菜种植的“土专家”,为了达到预期目标,她在蔬菜种植和病虫害防治上亲手操作、率先垂范,手把手向群众教授具体技术,通过“帮带干”的方式,使他们都能掌握蔬菜大棚管理技术、熟练科学种植技术操作流程。建档立卡贫困户通过蔬菜种植的增产增收看到了实际效益,主动参与工作的积极性进一步提高,同时也为群众增收拓宽了就业渠道,为他们以后的生产生活增加了信心。 在此之前,群吉同志一直从事农技推广工作,围绕全县农业重点产业,参与开展了农业科技知识的宣传与普及,新品种、新技术推广,农作物病虫害防控等工作,结合现代农业发展需求,积极调整农业产业结构和种植业结构,承担并顺利完成了各项种子田技术示范推广。 2014年,群吉同志被选派为自治区级科技人才。经过走村入户、深入田间地畔与群众交流,她了解到,藏青13、藏青16等青稞新品种深受朗夏本地群众欢迎,有了这样与群众打成一片的工作基础,她及时将新品种推广纳入当年工作计划并着手实施。将原本试种的新品种藏青13和藏青16从150亩到推广到2015年的2500亩,通过实地测量,发现以上品种不仅品质好、产量高;还抗病、抗倒伏,每亩产量可达864.1斤,比藏青320亩均增产6.3斤;同年,试种了优良藏青2000共1200亩,在实际测产增产的情况下,2016年将藏青2000大力推广到亩,亩产高达878.3斤,比藏青320亩均增产9斤。在此基础上,2016年大力实施测土配方施肥技术推广,通过实施测土配方,尿素施肥量较上年度减少了330吨,同时增加了复混肥、氯化钾414吨,该配方大大提高了农作物抗旱、抗寒、抗病虫害能力。 群吉同志作为一名技术干部,在工作岗位上始终如一,严谨求实,勤奋刻苦,兢兢业业,不惧艰险;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她始终保持坚强的党性,时刻以一名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做到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以自己的言行诠释了共产党员的先进性。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标兵”更是。 第210章 八仙过海显神通 说到产业,经过多年努力,朗夏县产业发展基础轮廓已经形成,一幅生态富民的生动画卷徐徐展开。 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掉队,这是我们党向人民、向历史作出的庄严承诺,也是朗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企盼。 在脱贫攻坚的伟大历史浪潮中,群吉是千千万万个“见证者”与“参与者”。 朗夏县是西藏原种藏鸡的自然栖息地之一,朗夏群众一直有饲养藏鸡的传统,这一优势资源为朗夏县产业发展提供了借鉴。 从脑中“一张蓝图”到眼前“一幅实景”,离不开强有力的资金支撑。从赵坚书记提出藏鸡产业的“蓝图”至今,北京先后投入援藏资金1.2亿余元,建设朗夏藏鸡原种保护基地一期、二期工程,投资2000余万元的建档立卡贫困户藏鸡标准化养殖基地也相继建成,藏鸡生命仓、智能鸡舍、孵化厂、饲料加工厂、实验室等一系列现代化养殖车间拔地而起。 经过品种培育,朗夏藏鸡从原产蛋50至80枚每年提升到160枚,产蛋量提高了近3倍。至12月底,朗夏县藏鸡存栏5.2万羽,全年实现经济收益300余万元,直接带动建档立卡贫困户、低收入户65户390人年均增收1.2万余元。 朗夏县藏鸡产业在对口援藏工作的助推下度过了“爬坡过坎”的关键时期,现已基本形成集藏鸡品种培育、鸡苗育雏、饲料加工、鸡肉及蛋制品生产加工和集中养殖、林下养殖、庭院养殖为一体的藏鸡循环产业链条,因地制宜建立了“党组织+龙头企业+合作社+贫困户”的扶贫利益联结机制,大力实施“五年十万蛋鸡工程”,“朗夏藏鸡”“朗夏藏鸡蛋”有机认证产品卖到了拉萨、北京市场,贫困群众在藏鸡产业发展中鼓起了腰包笑咧了嘴,切身感受到了产业发展带来的红利。 朗夏县嘎若乡,秀水环绕、花木葳蕤、硕果累累。这个曾经毫不起眼的小山沟,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旅游热门景点,嘎若村更是获得了中国美丽休闲乡村、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的殊荣。村庄美、产业强、村民富、一幅看得见山、望得见水的美丽乡村画卷尽情铺展在希望的田野上。 嘎若乡的华丽转型,得益于北京援藏精准扶贫奔小康示范乡项目助推朗夏全域旅游产业发展。针对嘎若乡地势狭长,耕地草场短缺的实际情况,引入沟域经济发展新理念,充分挖掘千年核桃林、野生桃树林、高山灌木林、温泉地热和当地紧邻国道的优势资源,先后投入援藏资金9000万元,实施乡村旅游、设施农业、文化创意、休闲服务项目建设,实现了产业融合发展和群众收入多元化。目前,项目建成“核乡寻忆”民俗文化体验村、生态大桃采摘园、温泉休闲驿站、国家森林公园景区、游客综合服务区,采取“党组织+龙头企业+合作社+贫困户”带贫模式,促进贫困群众持续稳定增收。 “咫尺应须望百里。”像嘎若这般美丽的乡村画卷,正如雨后春笋般在朗夏县快速涌现。对口支援及东西部协作携手奔小康战略,和党的十九大提出的乡村振兴战略一脉相承,策动了朗夏美丽乡村建设的快马加鞭之势,用贫困群众的笑颜兑现着“共奔小康”的铮铮誓言。 地处海拔4200米的朗夏乡乌米组,山峦叠障的荒滩间,田垄交错,生机盎然。利用无土栽培种植的各类蔬果长势喜人,一条条有机基质槽均匀分布,一座座日光温室拔地而起,成为冬日茫茫荒滩上一幅别样画卷。 “向青山绿水要发展,向生态田园要出路”一直是朗夏县有机农业的发展思路。通过农业产业供给侧结构性调整,依托对口支援资金、技术优势,投资5500余万元建设现代设施农业园,改变粗放的农产品生产经营模式,朗夏高原种植业航天育种及产业化推广应用项目就是其中的成功范例。 朗夏县采用农业联合体经营方式,成立朗夏净土公司,让过去从事传统农作物种植的群众参与现代设施农业生产,同时,建立党员干部“点对点”抓产业项目机制,充分发挥基层党组织和党员干部“桥头堡”“排头兵”作用,运用“走出去”学到的专业技术开展干群“传帮带”,着力打造职业农民和产业工人队伍,实现廉价低效的传统种植业向现代设施农业转型。 “我在航天育种大棚不仅学到了新技术,还成为了致富带头人,现在带了1个徒弟,而且每个月至少有3000元的收入,家里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经过“面对面、手把手”技能传授,来自朗夏乡的建档立卡群众平措次仁已经掌握了无土栽培育苗、施肥、管理、采摘等新技术,看着棚里红彤彤的番茄挂满枝丫,就像自己的日子一样越过越红火。 截止11月底,产业园已完成建设智能连栋温室3835.21平方米,日光温室平方米及配套设施等,主要栽植经航天育种选育的辣椒、西红柿、西葫芦、茄子、黄瓜、南瓜、西瓜、甜瓜、树莓九个品种。运营以来,种植果蔬预计实现经济收益40多万元,已兑现98户建档立卡贫困群众劳务分红12.62万元,最高分红达元。 紧紧围绕朗夏群众最关心、最现实、最持续化的利益生计问题,这种对口支援、产业先行的援藏模式,不断引领着广大朗夏群众走上致富路。朗夏县各项产业正在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创新作为不断释放经济红利和社会福利,鼎力相助脱贫攻坚。 所有成绩的取得,离不开党中央的特殊关怀,离不开内地援藏省市的大力支持,更离不开朗夏干部群众的共同努力,林力看到这些栩栩如生的画卷、真真切切的红利铺开在自己眼前时,内心的波动是巨大的。 “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命薄似纸应有不屈之心。”何况在如此雄伟的历史浪潮里,除了努力,还要纠结些什么呢? 第211章 组织领导是基石 受到鼓舞的林力像是打了“鸡血”,不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了。 他虔诚地向之前“得罪”的领导同事道歉,希望得到“和解”。 “队长,上次的事让你为难了。” “没事,想通了就好。”白玛旦增面露微笑。 世上无难事,就怕想不通。这句话恰到好处地总结了林力现在的境遇。 岗德帕村与其他村相比产业几乎为零,传统的粗放式牧业生产在冬季极易让牛羊掉膘,尤其在遇到雪灾等极端天气时,情况更为糟糕。为此,朗夏县每年都会根据实际情况发放一定的储备饲草,以备不时之需。 同时,为从根本上缓解部分群众冬季饲草短缺的实际困难,驻村工作队与村两委干部商量后初步建议,由村委会出资,将有意愿出售的牛羊进行收购,而后统一集中饲养,达到出栏标准后进行出栏,所得资金全部归村集体所有,如此以来,既有效解决了群众实际困难,还为以后规模化养殖提供可借鉴的经验。 “这个想法可以,但谁去负责日常养殖呢?”张成提出疑问。 “目前只能我们轮流进行,每个村干部搭配一个驻村干部,村干部都是现成的养殖业‘土专家’,这样不仅节约成本,更能促进相互交流。” “万一亏了怎么办?出了事可不好向领导交代。” “还有,饲草、饲料问题怎么解决?” 这些摆在眼前的实际难题,让人一筹莫展。 “需要先核算大致成本,在确保不亏的前提下,才是个好主意。”村主任说完,书记又接着用藏语提了诸多实际问题。 会议将要结束时,林力发表“不成熟”看法,“还是考虑羊吧,牛的话竞争对手太多,利润怕是悬。” “嗯,得先问问,看一只羊能卖多少钱,如果可以实现盈利,我们再以村委会名义上报乡里审核。” “那我初步摸摸底,看有多少群众愿意把羊卖给村里。” 就此简单敲定后,几人便分头行动起来,林力也不闲着,他先是向单位询问了价格,而后与县净土公司取得联系,在得到每只羊1200元的价格信息后,第一时间通报给了队长,“村里买群众的羊需要多少钱?” “应该在1000左右。” “多大的呢?” “1000块的是成年羊,只要把掉的膘补回来,就能达到出栏标准。” “需要多少天大概?” “顺利的话半个月到一个月。” 人工成本是不用算了,但饲草及饲料成本保守估算每只羊每天约为5-6元,如果一个月出栏,基本没有利润。 “只要不亏,我们就当替群众卖羊了。”白玛旦增作出“决策”。 下午,他们再次召开“碰头会”,“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形成会议纪要,报给乡里研究。” “嗯,七八十只羊,咱们应该应付得来。”村主任摸底的结果让大家信心满满。 一只羊1000块买,育肥半个月,1200元卖,还是能有几十块的利润。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群众愿意把羊卖给村委会,而不是惜杀惜售,观念已经有所转变了。 很快,白玛旦增便将报告报给了乡里,也得到了批准。 “村集体的钱买了羊,卖完羊后,如果真有利润,我们是不是考虑向带头卖羊给村委会的群众分红?”林力问。 “应该可以,这样不仅能提高村委会在群众心中的威望,更能给群众带来一定收入,但具体怎么做,还是要以村两委的意愿为主,咱们是来协助村里开展工作的,角色定位得找准。” 借用文件上的话,帮办不包办,到位不越位。 这样的话当然是对的。 与此同时,县委各项产业工作也在深入推进。藏鸡产业上,进一步完善了藏鸡奖励扶持政策,广泛开展成本核算概念和商品销售意识教育,引导群众按经济规律科学养殖藏鸡。并以新源邦公司为龙头,推动藏鸡养殖、收购、运输、屠宰、加工、销售一体化发展,扩大周年供应能力,不断提高藏鸡产品深加工水平,提高产品附加值;以藏鸡“云养殖”养殖模式与“精准扶贫”相结合,重点扶持一批家庭贫困、劳动力少的农牧民。有机农业上:大力支持本地企业开拓市场。有机产品的本质是优质优价,有机产品必须依靠企业才能走向市场。因此我们必须不遗余力地支持现有龙头企业做大做强,加大招商引资力度,通过龙头企业收购有机产品、加工有机产品、销售有机产品。积极发展专业合作组织。专业合作组织是联系企业和农户的纽带,通过建立专业合作组织破解农民组织化程度低的问题,通过合作组织联系农户建立基地,打造有机农产品生产基地。强化科技支撑力度。有机农业是最高形态的农业,必须依靠科技支撑。围绕当前有机主导品种,一方面就如何解决病虫害防治问题进行科技攻关,另一方面就如何科学种植管理,提高主导产品产量进行科技攻关。文化旅游上:采取“旅游+文化”模式,不断提升旅游知名度,深度挖掘民间文化,丰富藏香文化、生态原乡文化、民俗民风文化,让朗夏旅游更有文化深度,让朗夏故事更有吸引力。 为了切实做好上述工作,县委不断继续加大财政投入。积极安排调整种植业结构资金等民生工程政策性农业结构的财力投入,加大科技农业创新投入,以现代化高科技指引农业生产,整合资金大力发展有机农业、现代化畜牧业等科技含量较高的农牧产业,支持农业科技化和机械化技术推广与运用。大力开展以种植、养殖、加工、服务、销售为一体的高附加值农业发展道路。继续加大农牧业培训投入,加快培育一批农牧业明白人,为农牧业创新改革提供坚强的人力保障。 组织的坚强领导是做好大多数工作的最佳基石,现在看来,朗夏县已经充分论证了。 第212章 问题解决须及时 在取得很大成绩的同时,朗夏县也存在以下问题:主要是,农牧业基础依然薄弱。农业机械作业面还不广,机械化程度较低;水电路渠等农牧业基础设施建设还比较滞后,农牧业基础薄弱的现状没有得到根本改变。农牧业发展低端化问题仍然比较突出。新型农牧业经营主体总体规模偏小、产业链条短,农畜产品附加值不高,市场竞争力不强,辐射带动力不大,经营主体和基地、农户间有效对接机制尚未完善,农牧业产业化进程仍需进一步加快。小农户与现代农牧业衔接的难度较大,农牧业经营主体仍以一家一户为主,小、散、弱现象比较普遍,规模化生产、社会化服务水平不高。优质、安全、品牌农畜产品价值挖掘不够,农畜产品流通方式亟待升级,通过品牌营销、电商流通等方式对接高端市场不够。有机产品的转化率不高,效益不明显;有机基地的标准化程度有待提高;品牌社会影响力不高。 针对以上问题,对照实现“两个一百年”目标和经济社会发展的各个阶段,朗夏县委科学谋划了“短期脱贫靠项目、建成小康靠产业、现代朗夏靠科教”的总体布局。总体布局发挥的是“统筹全局、协调各方,发展是硬道理”的导向性作用。 大的方向确定了,县委又细化措施,坚持把党员干部作为现阶段可以挖掘的最大资源,以广大党员干部冲锋在前、率先垂范的实际行动带动全县群众特别是贫困群众发展,推动形成“万众一心加油干、越是艰难越向前”的干事创业氛围,全县上下激发出了“聚精会神抓发展、齐心协力攻脱贫”的活力动力。特别是推行的干部下沉“点对点”抓产业制度,做到了党组织牵着产业走、党员干部领着群众干,让党员干部在一线苦干实干中践行初心使命,实打实转变作风,既密切了党群干群关系,又增进了民族团结,还确保了产业项目不断取得良好效益。“点对点”干部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学习,手把手教群众技能、实打实促群众增收,持续发展壮大产业项目。 比如,专业技术干部德吉就是例子,到产业一线后,她坚持一边学习一边实践,除了看书学习就是扎根在地里,迅速将自己变成了一名“土专家”,同时将自己学到的技术一点一点教给群众,既换来了车厘子的丰收,更赢得了群众的信任。群众找到了新的致富门路,从以前的劝着干转变为现在的争着干、抢着干。 思路是统领,措施是保障,落实是关键。对应已经提出的发展布局,县委又针对性地提出了诸多推进措施,全面提升发展水平。着力开展“支部讲政策,群众帮群众”“你努力、我帮忙,大家携手奔小康”两个活动,激发脱贫群众内生动力,有效解决既管肚子、更管脑子的问题,不断夯实脱贫攻坚的思想根基。 比如,几年前查古乡查古村“着名”的“吉拉年布”(当地藏语懒汉的意思)巴桑尼玛,虽然是一个强壮的年轻小伙,却整日游手好闲在茶馆喝茶晒太阳,不仅不给家里创收想办法,还经常向家里伸手要钱。查古村党支部通过“两个活动”,主动对其进行教育引导,安排村里有专业修车技术的群众阿旺益西对其进行鼓励帮扶,谈心交流,手把手传授其修车技术。现在的巴桑尼玛学会掌握了修车技术,平日里外出打工,利用打工赚的钱,还帮助家里开了一间茶馆,年收入达3万元以上。 为了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在产业还未形成明显带动效应的情况下,坚持把项目带动作为当前脱贫攻坚的主要抓手,积极争取国家投入和援藏支持,大力实施“项目促增收”行动,强化实施转移就业、家庭经济、合作社、产业结构调整、扶贫产业“5个带动”。比如,通过大力推进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按照有机农业“三步走”的实施路径,打造“果蔬菌肉蛋奶”六大品牌,推广种植车厘子、航天蔬菜、羊肚菌、猴头菇等高附加值的特色农产品,建立牦牛、藏鸡养殖基地,不断推进全县农业产业升级,使农牧民群众特别是建档立卡户在产业结构调整中受益。 党员干部的率先垂范,带动了更多群众积极投身脱贫攻坚的光荣“战役”中,县委也积极加强农牧区人才队伍建设。积极打造培训平台,大力开展种植、养殖、加工、服务、销售等为主要内容的实用技术培训,造就更多乡土人才,让“土专家”“田秀才”成为农村工作的“明日之星”。深入开展农牧业科技培训,补齐农牧区专业人才短板,发挥科技人才支撑作用。 有了这些作为基础,岗德帕村的产业也有了“盼头”,事实上,县委对每个村产业发展都有了初步定位,村委会的想法与县委不谋而合。 “我们这次是想在前面了。”队长白玛旦增自豪地说。 “既然县委也有这方面的计划,那就放心大胆地做吧。”林力与张成同样高兴。 “嗯,我跟村里领导再说说,等羊买回来,我先去养一周!” “要不要排值班表?”林力开玩笑。 “当然要了。”张成跟着调侃。 冬天的岗德帕虽有无尽寒意,却抵挡不了大家干事创业的热情,林力感到庆幸,每次看到群众脸上绽放的笑颜,心里的些许苦恼也便随风而逝了。 看来,他是真的将要“长大”了。 安心问,“最近怎么不见你怨天尤人了?” “我靠,人都是会成长的好不?再说我怎么就怨天尤人了?” 隔着电波,林力能感到安心招牌笑的“魅力”,却并不恶心。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同全国人民一道步入小康社会的“小目标”定然会实现。 第213章 工作生活得兼顾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无论你中了什么样的毒。 拿林力来说,虽然他还处在容易情绪波动的“特殊时期”,但在目睹身旁同事一个个的先进事迹后,也开始慢慢变得乐观。 乐观,表现在工作上,就是积极主动,不再推脱扯皮。 12月降临了,雪已是常态化的存在了。岗德帕村的“临时养羊场”已开始运营了,队长白玛旦增没有食言,每天早上,他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羊场”,与一起饲喂的村干部边聊天边喂羊,几个热心群众有时也来帮忙,十几天后,他们的第一只羊顺利卖到了1250元,除开饲草及运输成本,甚至还小赚了50元,虽说利润实在有限,总算是顺利取得了“开门红”。 这个临时的“养殖场”里总共有68只羊,每只都打了耳标,由于饲喂及管理精细,一群羊长膘明显,“如果每次能多卖几只,我们的运输成本就会更低,利润也就更高。”白玛旦增对林力和张成说道。 但最大的问题出现了,县里买羊只要肉,内脏及羊头等一律不予购买,这便造成了很大程度的浪费,受制于传统观念影响,藏族群众,尤其是牧区群众,羊内脏几乎“无人问津”,针对这个问题,白玛旦增几乎跑遍了县城的所有餐馆,处处询问:“要羊内脏吗?” 得到的答案几乎一致:不要。 就算要,价格也是极低的。 “这样可不行,多好的东西,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他思忖着、思索着。 日子静悄悄地溜走,“临时羊场”的羊也在两个月内全部售卖掉了,68只羊,总共纯利润约6000元,当白玛旦增把这个结果通报给村干部时,虽然钱少,大家却为他的苦干实干精神深深折服。 “这个钱怎么用,大家可以讨论一下。”村主任说。 “我们的建议是,这些钱都用来向愿意卖羊给我们的群众分红,如果数额太小,也可以买点生活用品。”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只要销路稳定,明年我们的项目实施后,利润就会不断增加,群众看到实际效益,肯定愿意支持我们的。” 在朗夏,这样的干部实在不胜枚举,正是因为有了无数个甘于奉献努力作为的干部,2018年,在林力回到单位上班后的第二年里,通过第三方验收,朗夏顺利取得了全县脱贫摘帽的好成绩。 首先,县委强化责任担当,切实把脱贫攻坚重大政治任务扛在肩上。认真贯彻落实上级精神,研究制定可操作性强的实施细则,部署巩固提升脱贫成效工作、奋力夺取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全面胜利。纵向建立组织体系,横向建立工作体系,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挂帅、班子成员分工承担专项脱贫任务,全体县级领导分片包乡、包村督导,全县所有干部按照“一对一、一对多、多对一”模式,实现对贫困村、贫困户帮扶全覆盖。持续用工发力;坚持主要领导亲自抓、分管领导具体抓、工作人员直接抓,为全面巩固提升脱贫成果提供坚强的组织保障。 其次,压实主体责任。严格落实党政“一把手”脱贫攻坚责任制和“五级书记抓扶贫”的要求,县委每月至少两次听取脱贫攻坚情况汇报或研究部署脱贫攻坚工作;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坚持每个月至少5个工作日用于开展脱贫攻坚工作,每年2次带队集中深入乡村开展调研,对全县脱贫攻坚工作进行检查指导,组织各乡镇党高官和县直部门主要负责同志进行现场考评、交流经验,确保脱贫攻坚工作按计划科学合理实施。 再次,落实帮扶责任。建立县、乡、村三级联动结对帮扶责任体系,不断完善党员干部结对帮扶机制,全县结成帮扶对子1800多对,实现了党员干部人人都有帮扶对象、建档立卡户户户都有结对干部,确保各项政策措施到户到人。 还有,广泛宣传党的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政策、脱贫攻坚取得的伟大成就和典型事迹,形成贫困群众自我脱贫、党员干部支持脱贫、全社会共助脱贫的浓厚氛围。采取切实措施扎牢民生网,扶持帮扶低收入群体,扎实巩固提升脱贫攻坚成果,为幸福“加码”,在提升幸福感中促成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广大农牧民群众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的信心和决心更加坚定。 林力的总结浮于表面,实在太过肤浅,他约安心,“安哥,最近跟嫂子怎么样?” “别转移话题,刚不是还在说脱贫攻坚的事吗?” “我靠,说完了啊。” “太片面。” 说到安心,他在经历了苦苦的内心挣扎后还是复婚了,虽然每个“闲得发慌”的夜晚依然少不了与妻子吵架,内心却是幸福甜蜜的。 每个男人都会有不去跟妻子计较的时候,不光安心,林力虽不曾经历离婚的波折,驻村结束后也不再跟邹雨瞎吵吵了。 他们甚至还有了“造人”的小计划,父母的催促不是主因,青涩的年华似乎就要过去了。 “以前很讨厌小孩,现在看到别人家的就想逗逗。” “嗯,我也是啊。” “那如果有小孩了,谁有精力带?” 这倒是摆在俩人面前最大的难题。 安心以“过来人”的身份作出客观评判,能早点还是早点,再说你们也老大不小了,孩子的事嘛,家里老人要是实在带不来,就只有自己熬了。 “可我们还要上班啊。” “你以为活着这么轻松?” “那我们为什么要活着?” 俩人的话题竟莫名其妙地转移到了“生死”上,看来,不同的年代有不同的顾虑,生死问题,在父辈们的眼中,吃饱撑着的人才会讨论生死。 林力把自己与妻子计划要小孩的消息告诉父母,他们喜笑颜开,“放心,只要你们有小孩了,我们一定能照管好。” 杞人忧天的事,林力不知还要再干多少。 第214章 被饮料喝吐的人 林力对朗夏县的脱贫攻坚的确认识的很皮毛,实际上,县委坚持所有的经济工作都是民生工作、政治工作的理念,牢牢把握改善民生、凝聚人心这个出发点和落脚点,坚定不移地贯彻新发展理念,毫不动摇推进产业发展基础轮廓初步形成并不断发展壮大。 比如,在发展藏香文化产业上。为解决之前藏香产业小、散、乱等问题,做大做优藏香产业,更好地服务于脱贫攻坚工作,县委统筹投入北京援藏资金修建了朗夏县藏香产业园精准扶贫示范基地,当年吸纳30户建档立卡贫困户就业,带动县城100户搬迁群众户均实现劳务分红5000元以上。通过园区引领,进一步规范藏香的原材料和制作技术,不断提升藏香品质、拓宽藏香市场,将藏香文化产业从一个村发展到了整个县,让更多群众特别是脱贫群众和低收入家庭从藏香文化产业的发展中受益。 藏鸡产业上。提出了“五年十万蛋鸡工程”思路,在引入新源邦公司龙头企业建成藏鸡保种育种基地的基础上,建成朗夏县藏鸡标准化养殖合作社4个,加快推进藏鸡养殖适度规模化。 有机农业上。着力打造“果蔬菌肉蛋奶”六大品牌,推广种植平谷大桃、车厘子、航空航天果蔬、羊肚菌、猴头菇等高附加值的特色农产品,建立牦牛、奶牛、绵羊、藏鸡养殖基地,不断推进全县农业产业升级,使农牧民群众不离乡不离土在家门口就近就便就业。 青稞产业上,坚持“农业增效、农民增收”,大力推广农作物优良品种。全县青稞良种繁育面积2000亩,良种大田推广高产青稞“喜拉22号”9000余亩、“藏青2000”6000余亩、“藏青320”8000余亩。 牦牛产业上,已形成了“1+4”(即:1总场4分场)的模式发展牦牛短期育肥。 当然,文化旅游等产业也在蓬勃发展。 为了杜绝有贫困反弹,县委针对性地提出了多项推进措施,持续巩固脱贫成果,全面提升小康家庭建设水平。首先,以党的建设为核心,坚持“党建统县”,把政治建设摆在首位,把制度建设贯穿始终,狠抓思想、组织、作风、纪律建设,以强有力的党建工作推动脱贫攻坚工作不断上新台阶。其次,开展“支部讲政策,群众帮群众”“你努力、我帮忙,大家携手奔小康”两个活动,激发脱贫群众内生动力,有效解决既管肚子、更管脑子的问题,不断夯实脱贫成果巩固的思想根基。同时,实施“人有一技之长、户有致富门路、村有当家产业”三项措施,由当地党组织和结对干部帮助建档立卡户中的劳动力掌握如种植、养殖、驾驶等至少一门技术,提升其增收致富的能力;根据家庭情况,发展至少一项家庭经济项目,拓宽其增收致富的门路;结合当地资源,为每个村选定2—3个产业发展方向,打牢农牧区脱贫奔小康的发展基础。 在在农牧民专业合作社层面,建立“党建引领、技术带动、能人经营、贫困户为主”的四个机制,依托合作社、企业等市场主体,创新“党组织+合作社(企业)+贫困户”发展模式,引导贫困群众用土地、扶贫资金、闲置房屋、劳动力等资源入股,促进资源变资产、资金变股金、贫困户变股东,带动贫困群众创业就业。 脱贫摘帽不是终点,而是新生活、新奋斗的起点。 新起点上,朗夏县坚持不断强化“志智”双扶,激发农牧民内生动力,建立健全防止返贫监测和帮扶机制,防止脱贫人口返贫、边缘人口致贫,推动产业高质量发展,促进脱贫群众持续增收,为巩固提升脱贫攻坚成果提供了更强支撑。 表彰大会上,安心作为有效代表做了交流发言,“世上没有什么困难是无法战胜的,别的不说,我们查古的四个鸡场虽然规模有限,但已经可以稳定带动10人就业了,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 稳定就业,在家门口就业,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会后,林力照例约安心,“我喊了吴辰,怎么样,晚上一起吃饭?” “吃饭当然可以,就是不能喝酒了。” “吃饭不喝酒还叫吃饭吗?”林力似乎染上了“酒瘾”,几天不喝浑身难受。 吴辰在工作上终于“进步”了,按他的说辞,“我已经落伍了。” 林力便怼,“那我是什么?完全被和谐社会抛弃了?” 五年时光,原地踏步,这样的事情在内地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但在西藏,实际上已经相当落伍了。 “谁让你总是一副混日子的样子。” 安心的话让林力无地自容,“你们都在好好干,我也差不多啊。” “人家安书记把鸡养好了。”吴辰说。 “那你干了啥?”林力反问。 骨子里,他还是个不会说话、不懂说话的人。 “就冲你这点,多少人不习惯。”安心的话林力听多了,可还是本能地反驳,“既然觉得我干不了,干脆别让我干,混日子也挺好。” 三人来到饭馆,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吴辰一再强调,“酒是真的戒了,为了身体。” 安心也便说,“对,我们都该戒了,这玩意儿,伤身体,还误事。” 林力丝毫不客气,独自给自己喊了酒,“两位领导,反正我要喝,不喝难受。” 菜做的很快,许是人少的缘故,为了不被“咒骂”,安心也喊了几瓶啤酒,无奈的吴辰只得“破例”,“我喝冰红茶总该行吧,你们一罐我半瓶。” 结果,林力没有喝醉,吴辰却先吐了。 鬼知道林力这家伙的酒量到底是怎样的。 “说了不喝不喝,喝出事了吧。” “谁让他不喝酒的。”林力幸灾乐祸,一点儿不担心。 看来,酒是优于饮料的。 难怪价格高。 “记住了,下次还是喝酒,饮料太伤人。”林力说。 第215章 心直口快直肠汉 2019年来临前,林力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大喜事,某个阳光初上的清晨,邹雨的电话声吵醒了他,“我好想这个月没来那个。” “哪个?” “装什么糊涂呢,上次你不是没采取措施吗?” 林力反应过来,惊得一下窜出被窝,“不是吧,这么巧?” “你这意思是不想要吗?” “怎么可能,高兴都还来不及呢,爸妈要是知道这个消息,指不定多开心。” “我先买个验孕棒试试,万一不准确就白高兴了。” 林力却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第一时间告诉了父母。 “妈,小雨好像有了。” 母亲一时也没有转过弯,“有啥?” “她好像怀上了。” “那一定要注意,别累着了,检查了吗?” “她说今天去。” 林父虽然没有通话,也听到了这个消息,隔着很远就听见他喊,“你请假去拉萨看看小雨,这么大的事,别跟没事人一样。” 林力找到局长,向他说明来意。 “好像是怀孕了?这是什么说法,就算怀孕了她自己先不能去检查吗?” 这样的结果是林力不能接受的,“别人请假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他问。 “年底工作那么多,你把手上的事干完了?” “家里的事都处理不好,还谈什么工作?”林力的脸上暴出青筋,“再说,都五年多了,我还是普通干部,凭什么要我有多高思想觉悟?” 他的“凭什么”理论总能说服自己,却无论如何说服不了别人,尤其是领导。 “正是因为工作以来你一直有这样的思想,还要组织怎么重用你?五年,五年就该解决待遇,就该提拔重用?这是什么理论。” 二人彼此针尖对麦芒,“反正你是领导,怎么想是你的事,但今天我就是要走,你批准也好,不批准也罢。” 由此可见,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让一个心直口快只会直抒胸臆的人去拐弯抹角地表达心意,实在是难如登天。 哪怕工作五年余,骨子里的这些东西,仍是不能磨灭的。 他不顾领导异样的眼神,走出局长办公室径直往车站走去,五年了,其他同样参工的“小伙伴儿”大多已是“有车一族”了,就算个别尚未考虑买车的人,去拉萨也很少坐金杯车了。 当他气呼呼地来到车站,又发现忘带身份证,只好再度返回,“大不了算老子旷工,那又怎样?”他越想越气。 “宝宝,我下午去看你,爸妈都说了,别为了工作累着自己。”林力生气了就喜欢打电话,有时是媳妇,有时是安心、吴辰等人。 “不用的,我上午在药店买了验孕棒,应该已经确定是有了,过两天再去医院检查检查,放心,不会有事的。” “不,这么重要的事,我必须陪着你。” 邹雨感到丈夫的情绪不对劲,又问,“不是不让你现在就告诉爸妈吗?还有,你是不是又跟人吵架啦?” 林力已经回到了宿舍,也找到了身份证,收拾好充电器等必须物品,“嗯,你都怀孕了,我们的傻叉领导居然不给批假,你说,有这样不近人情的领导吗?” “人家不让你走可能也有难处,不要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看待问题,得学会换位思考。” “意思是我对你的关心是多余的了?” 邹雨不想辩解,他的“直肠汉”丈夫是听不进去的,相反,越是解释,事情就将愈发复杂。 “我当然希望你来了,这样,下午我也请会儿假,早点在宿舍等你。” 林力胸中的怒火渐熄,他说,“今天是着急了点,但无论如何,他不给批假就是不对,也是不能理解的。” “嗯嗯,那你到拉萨了我们再说吧。” 林力戴上耳机,把音乐声音放到最大,且专挑荡气回肠失魂落魄的歌曲,他还想回味若干年前的某首名为《虽然我很贱》的歌,却搜索未果,“靠,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前排的小伙子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不是在说他,才又坐定。 林力沉浸在音乐带来的无尽落魄中,并未察觉小伙细微的表情变化,这才避免了另一场可能的“冲突”。 微信工作群中,同事发来通知:下午四点在会议室开会,不得迟到。林力瞥了一眼,轻蔑地斜起嘴角,“吓唬谁呢。” 车子出发前,他接到电话,“大家都到齐了,你在哪儿呢?” “我在去拉萨的车上,没事,我已经给他说了。” 抛开别的不讲,单就这种表达方式就足以时刻授人以柄,他哪里知道,同事的手机是否开着外音,或者,这正是“他”的授意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但奇怪的是,局长这天似乎犯了间歇性失忆症,“人都到齐了,我们开会吧。” 林力已经设想好了种种可能的结局,最不济,被开除。 万一真是这样的结果,他又该如何谋生? 五年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轨迹。 他又骚扰多吉和芙蓉,“你们这些有‘正经工作’的人,要是我流落街头了,记得赏口吃的。” 多吉几乎没有犹豫就说,“你又犯神经了?” 芙蓉相反,“这是受啥委屈了?” 林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吐苦水,“你评评理,到底怪谁?我一开始可是跟他好好说的,倒是他,处处找茬,欺人太甚。” “你这倔脾气,肯定没跟你们领导好好说。” “我特么……”林力差点气得晕厥过去。 “跟你说个高兴的事吧,我和我的女神就要领证了。” 林力冷哼,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成为“无业游民”后如何谋生的困境。 “你们拉萨有没有哪里招服务员?” “你们拉萨,你难道不是拉萨的?” “我们是基层受苦受难的。” 芙蓉笑,“行了,来拉萨了我请你吃好的。” 世上没有什么是一顿美食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次。 “你说的,不许反悔,而且得是真的好的。” 车子飞驰,林力只好等着晚上的“好吃的”解忧了。 第216章 关键时刻显真情 到达拉萨,邹雨果然早早在宿舍等他,林力也便不好发脾气。 话说回来,一切“祸患”的源泉正是驱使他来拉萨的主要目的。 否则大概率不会与领导硬刚。 “不许生气了啊,晚上我们去吃点好的。”邹雨说道。 “嗯,看到你当然不能再生气了,至于吃好的,有人请客。” “谁?你在拉萨也不认识什么人啊,哦,你们舍友吗?” “对,芙蓉,他和女朋友也快要领证了。” 晚上,芙蓉没有食言,四人来到一家看上去不错的火锅店,“你确定能吃以及敢吃?”林力小声问妻子。 “清汤或者菌汤还是可以的,这才一个月嘛,不用太大惊小怪,我们又不是多金贵的人,不要顾虑那么多,再说,芙蓉他女朋友不是想吃嘛。” 店员看到四人到来,热情地迎接,芙蓉似乎对这个地儿很熟,“已经预定了,我们自己去,你先忙吧。” 林力问,“你小子可以啊,一看就是土豪,我们乡下人完全找不到北。” 说完不忘诡异地笑。 看样子,他已经对上午发生的不愉快的事释怀了。 “这是我媳妇儿,邹雨。”林力向芙蓉的“女神”介绍。 芙蓉却说,我就不介绍了。 为了尽快引出话题,林力自然将今天的遭遇一番吐槽,“五年了,我还在原地踏步,当然想以家庭为重了,领导是没心没肺吗?这点小事都计较,还能指望他成事?” 原来,他只是没有找准“时机”诉说。 “这事我们不方便评价,但你的性格实在是要吃大亏的。”芙蓉的话刚说完,邹雨就冲他使眼色,示意转移话题。 “哦,对了,今天忘喊多吉了,要不要叫一下?” “那只‘单身狗’能来吗?” “先试试再说。” 芙蓉拨通多吉电话,“我和林力准备吃火锅,要不要过来?” “你们俩,还是你们四个?”多吉问。 “你来就是了,管他几个人,又不让你买单。” 多吉嗅觉敏锐,“我还是不去了,等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咱们六个再聚,我请客。” 芙蓉尴尬地挂断电话,“上学那会总觉得他应该是全宿舍结婚最早的,鬼知道这家伙还垫底了,现在都没有女朋友。” “重点是上大学也没怎么谈吧。”林力哈哈笑,脸上却洋溢着幸福。 “这样,吃饭你来,吃完饭我们要不要搞个下半场?”他接着说,得意忘形。完全忘记了刚才还在“诚意满满”地关切妻子。 “明天要上班,周末或者周五吧。”芙蓉看着女友,心中的默契油然而生。 邹雨跟着附和,那就周五晚上,我也好久没唱过歌了。 林力明显被“孤立”了,他就扬言,“周五可以,但今天必须得喝点,庆祝你终于收获幸福。” 饭桌上的林力,总感觉没有酒似乎少了什么。 很快,他的“夙愿”便实现了,同样很快,他便酒精上头,“我们那个傻叉领导……” 邹雨劝他喝慢点,芙蓉不便开口,终究没能阻止“醉神”的提前到来。 好几次,他掏出手机,扬言打电话,告诉局长他要辞职,都被邹雨“夺”走了。 “辞职,你还真想当‘无业游民’啊?我们这样的,辞职了要技术没技术,要体力没体力,干啥?真的流落街头?你好意思给拉萨的脱贫攻坚成果抹黑吗?” “人家赵强可活得好好的,谁说辞职了就要被社会抛弃?” “赵强多久辞职的,你动动脚趾想想。” 林力说不过芙蓉,便大口喝酒,连邹雨夹给他的肉,也似乎不香了。 “我不能喝了,你要还想喝,咱俩还去学校后门口的烧烤摊,让两位女生先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瞧你这点出息。”林力眯着眼笑,脸上满是褶子,一点不顾形象。 当然,他的确从来不曾有过“形象”。 邹雨在桌下踢了踢他,林力便说,“要回去你先回去嘛,我心情不好,还不能喝点酒了?” “这样,先把她俩送回去,我再喊多吉,要是他来,我们就再喝点。”芙蓉壮着胆子作出决定,同时将手机递给女友,示意她去结账。 走出火锅店,在街边拦到出租车后,虽然极不情愿,邹雨依然很给林力面子,“回来晚了我可不开门。”她叮嘱。 芙蓉呢,女友甚至没有理他。 不知是否因为没有结婚的缘故。 晚上十点半,在拉萨,时间不算很晚,倒也不早,尤其在明天需要上班的情况下。 芙蓉问多吉,“能出来不,林力这货喝麻了,非得再喝点。” “都说了你们四个我不来。” “现在只有我俩,正准备去后门口呢。” “哦,行,我打车过来。” 林力扶着街边的栏杆,“他不会说不来吧?” “我们先去,他就来。”芙蓉拦了很久,终于“拼”到了车。 “师傅,你们不是不让拼车吗?”林力酒味浓厚,说话却还利索。 “那你打空车吧。”司机算不上友善,脾气不小。 芙蓉赶紧插话,“他喝多了,你走你的,把我们捎到地方就行。” 十一点,多吉姗姗来迟,“我靠,你们四个也能喝成这样,人才啊。”他冲林力说。 “老子心情不好,别啰嗦,干了!”林力举起啤酒瓶,豪情万丈。 “我说嘛,怎么工作日来拉萨,你也是,多少年了还这怂样,我就纳闷了,怎么就不能改了,你跟领导刚,不是找死吗?” “所以我活该了,妻子怀孕都能不管不顾了?” “啊!不是吧,真的假的?”芙蓉与多吉几乎异口同声。 “明天去医院再检查下,应该是可以确认了。” “那你还半夜出来喝酒,真是没人性。” “对,我要是这样,你嫂子早就爆发了。” 林力无法驳斥,“那咱们定个时间,十二点准时撤。” “还十二点,赶紧把打开的酒喝了就回去,女生这个时候很脆弱的。” “对,喝酒的机会多的是。” 街上的行人已经稀少,是该回家了。 第217章 怀旧的真实意义 第二天,林力不出所料地躺在床上头疼,但还保留着一丝未泯灭的“良知”,为了显示自己知错,他刻意忍着难受,满是关切地问妻子,“亲爱的,我们什么时候去医院呢?” 说这话时,距离上班时间尚有一个小时。 “确定去得了?你昨晚干啥呢,非得劝人家喝酒,难道没看到你舍友女友眼中的怨气?” 林力并非没有察觉,只是仗着二人多年的“舍友之情”才过分放肆。 至于芙蓉的女友,他也算得上熟识。 “可以去啊,不然上拉萨来干嘛。” 说完,他一骨碌爬起来,“想吃什么?我现在去买。” 邹雨也便妥协,“不影响检查吧?” “不会的。” 吃过早饭,俩人打车来到医院,顺利完成检查,也得到明确答复,“确定是怀孕,要多注意身体。” 林力高兴地在小摊上又吃了一碗面,父母那头也跟着再次高兴,拉萨的冬日虽是阳光依旧,风儿吹来时却足够阴冷。 周四,林力并不打算回单位,除了“摆烂”,还在于已经答应芙蓉相约k歌,如果不管不顾地走掉,又该被当成梗玩好几年了。 再不济,就算回去,难道明天又赶回拉萨吗? 回到宿舍,林力竟手足无措,倒是邹雨,跟没事儿人一样仍旧“口不择食”,一些“垃圾食品”吃得过瘾。 “那明天晚上还去吗?” “你都已经答应人家了,去吧,我不喝酒就是了。” 谁能想到,林力竟能娶到这样通情达理、温柔体贴、美丽与智慧并存的贤妻呢? 可能之前所有的坎坷,都是为现在遇到对的人所做的一点铺垫吧。 如果这个理论成立,在工作上的些许不顺,是否也有同样的“剧本”? 多吉询问林力检查如何,林力如实相告,末了不忘提醒,“你得抓紧了,别到时候我儿子都打酱油了你姑娘还在肚子里。” “就你还能生儿子?” “我靠,要打赌吗?” 生活上的幸福让林力知足,在妻子的一再“怂恿”下,他鼓起勇气给领导打了电话,“局长,那天的确是我不对,今天检查了,我老婆已经确定怀孕了。” “那就好好陪她两天,明天就周五了,干脆别回来了。” 这个说辞与林力内心的“如意算盘”不谋而合,“好的,谢谢局长。” “瞧吧,人家领导哪里是不近人情的人了,肯定还是你自己过分了。” 林力本想狡辩,看在妻子怀孕的份上,也就打住了。 “你下午还要去上班吗?” “要去,只请了半天的假。” 现在,林力已是“双喜临门”,领导没有与他计较,妻子更没有令他“失望”,下午干啥呢? 玩游戏,对,除了玩游戏,还有什么能表达这份喜悦? 快要当爹的人了,思想觉悟还是这般低级,实在不像当爹的人该有的样子。 妻子走后,他迅速窜到网吧,在熟悉的游戏环境里厮杀,被人杀也杀别人,更多时候,他都是“经验宝宝”,队友的“问候”也“捷报频传”。 为了不影响心情,林力索性将所有人屏蔽,独自玩起了单机,他在想,如果妻子真生个儿子,打小一定得培养他的“游戏天赋”,否则长大后便要后悔。 两局结束,林力已经被虐得身心俱疲,看看时间,五点多,是时候回家了。 走出网吧,风照例吹得人浑身发冷,他赶忙裹紧衣服,迅速打车。 一定有人要讲,来回打车去网吧玩游戏,不亏本吗?在宿舍玩不更好? 这个疑问也曾困惑过林力,妻子并没有不让他玩游戏,只是家的氛围与网吧的截然不同,家该是温馨的所在,网吧则是肆意发泄的“窝点”。 他给妻子发消息,晚上想吃啥? “随便啦,看你。” 随便,实在是不知所云的敷衍话,却又是人们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嗯,那你回来我们再商量吧。” 邹雨所在的单位离北蕃大学不远,思来想去,林力已经初步“锁定目标”了,后门口的小吃店,虽算不上美味,却也没有吃腻,有时他会替老板焦虑,为什么这里的一切都要略微便宜呢? 但更多的,还是为了怀旧,至于怀旧的意义何在,实在是讲不清道不明的。 妻子在宿舍楼下打来电话,林力快步下楼,装成一直在家的样子,邹雨便问,“你今天下午一直在宿舍干啥?” “没干啥,本来打算睡觉的,但没睡着。”他可以揉了揉眼睛。 “想好吃什么没?” “那去后门口吧。” “哦。”邹雨似乎并不乐意。 但还是跟着丈夫来到了“预定地点”。 “明天晚上真的去啊?” “你怎么总这么纠结,都说了答应别人的事得守约,我才刚怀孕,不用那么紧张。” 林力狠劲拍了拍大腿,给了自己最准确的定位,成不了大事的人。 是的,但凡成大事者,必不可犹豫彷徨,这点,无数先例已经证实了。 二人来到一家小饭馆,店里还算雅致,也清静,一对小情侣坐在不远的地方,男生含情脉脉,女生低头不语,不知是吵架了还是初次约会,看上去异常安静。 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涌上林力心头,他几乎毫不心疼地点着曾经觉得奢侈的菜品,末了还要故意提些忌口要求,以此显示自己对这里轻车熟路。 邹雨顺着他的性子,只是提醒,别点多了,我们又吃不了多少。 “放心,我今天不喝酒,昨晚的酒劲也过了,胃口挺好。” 窗外,暮色将至,熙熙攘攘的“学生群”构成了人流的大部分,偶尔掠过的漂亮小学妹的身影,林力便故作深思。 男人的本能都是好色的,看美女也是天性,虽然妻子比大多数女生漂亮,还是无法阻止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老婆,你看,那男的好猥琐,比我还猥琐。” “想说人家女生好看就说,没必要贬低他人。” 林力赶忙收回游离在外的眼神,“哦,但她绝对没你漂亮。” 第218章 短暂的欢乐时光 周五,林力“梦寐以求”的酒局终于如约实现,他给多吉“下命令”,“必须来,不来以后别联系了。” 多吉显然是个“怂货”,在林力这样的“恐吓”下只得“奉命”,但令所有人不曾料到的是,他来的时候绝非一人,而是挽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 芙蓉与林力对上了眼神,瞬间“火力全开”,“我靠,你特么这样就忒不厚道了,前两天还在叨叨着跟不上时代节奏,现在就跟上了?” 多吉说,“你们都成双入对,我一个单身的,不这样能行吗?” 林力凑近多吉,“该不会是租的吧?”说完哈哈笑。 芙蓉也问,“嫂子在哪里高就啊?” 六个人,算得上小“团伙”了,多吉向大家简单介绍了“女友”,服务生很快端来酒水,气氛已经足够发表“开场白”了。 作为组织者,林力将音乐声调小,“先说好,今天咱仨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我媳妇怀着孕都没阻止,必须尽兴。”说完看着芙蓉女友,等待她“指示”。 “哦,你们仨好好喝,我们仨喝点热饮就好。” 多吉的“女友”也跟着点头。 这种豪迈,很多年不曾有过了,林力虽然嗜酒,但在酒场上如此放肆已经不多了,更多时候,他与安心吴辰喝酒吐槽,现在却俨然是主角了。 他说,“第一杯必须干完。”说完举起酒瓶。 “对瓶吹吗?”芙蓉问。 “当然,你好意思拿杯子?我说的杯子,是给女同志说的。” 多吉的“女友”似乎真的是“租来的”,她怯怯地看着多吉,并不说话。多吉便道,“吹就吹嘛,你今天这架势,不干趴下恐怕是走不了的。” 但第一瓶显然是“吹”不下的,作为始作俑者,林力也不例外,“等下喝点再吹不吃,现在怪胀,喝不下去。”芙蓉给的“台阶”林力并不领情,“必须吹,不能说话不算数。” 三位女生已经坐下了,三个爷们只好站着“完成任务”。 “我们玩个游戏吧,这样干喝多没意思。”邹雨的建议是三个女生集体商议的结果,目的只是为了不让她们的“男人们”醉的太快。 “可以啊,你们定,我们奉陪。”不等多吉与芙蓉答话,林力已经做了决定。 此刻,多吉正拿着话筒,鬼知道他要开始怎样的表演。 “唱歌可以,玩游戏也得参与。”林力说。 他知道,麦霸的世界是无所畏惧的。 芙蓉也差不多。 只有自己,打小五音不全,除了鬼哭狼嚎,便是念歌词。 多吉点好歌,林力便跟着哼,同时开始挨个“打桩”,不一会儿便晕乎乎、转悠悠。 他抢下芙蓉的话筒,“来,我给你们表演个方言版的。”完全没有参与游戏。 倒是多吉,与“女友”关系融洽许多,交流也“无障碍”进行。 作为“唱歌要命派”的“开山鼻祖”,林力一开嗓,其余人等便“惊呆”了,多吉女友甚至直接将饮料喷在了地上,也难怪,头一次见面便这么不被当“外人”,惊喜程度可见一斑。 邹雨给她递来纸,“他就那样,丢人不嫌事大。” 女生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什么这个那个意思,他本来就是唱歌要命,我们都习惯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一首歌毕,五人齐刷刷地站着与“歌神”碰杯,邹雨也不例外,多吉带头说,“不错,有长进,再好好练练,争取下次真的把人唱死。” 大家哈哈笑,林力不生气,“要有那本事,我必须请你来,省得你活着祸害人。”他刻意看了看多吉女友。 欢乐时光总是过得太快,酒精的刺激与麻痹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气氛,按照芙蓉的话,“气氛到了,我原来也这么能喝。” 是的,三个人,三件酒,虽然晕头转向,始终没有尽兴。 多吉的话也多了起来,芙蓉便套他:“什么时候发展的,到哪一步了?” “嗨,一看就是租来的。”林力毫不留情。 多吉没有正面驳斥,“刚认识不久,她好像对我有点意思,再说了,今天这场合,不带个人怎么来?” “哦……”林力二人故意将调子拉长,寓意意味深刻。 “长得不错啊,单纯讲长相,可以深入了解。”芙蓉也学坏了。 “人家都是女生喝多了给男生机会,你见过哪个男的喝多了给女生机会?” “这你就不懂了,以咱们宿舍颜值代表的能量,怎么就不可能了。” “不行,那得给嫂子多敬酒。” 林力说完,晃晃悠悠地来到女生身边,“嫂子,今天这事没搞对,她俩是不能喝酒,你看我,都没有给你敬酒,这样,我自罚三杯,你也喝点怎样?” 女生的脸颊有些红,不等她拒绝,林力已经干了三杯,同时喊服务生拿来了新杯子,顺手递给“未来嫂子”。 “瞧这小子,还说自己嘴笨,哪里看得出来?”芙蓉同多吉讲。 女生看向多吉,多吉便点头。 “我酒量不行,只能喝一点。” “放心,她们俩没喝酒,就算真醉了也没事。” 林力说完一饮而尽,女生也跟着干完了杯子里的满满一杯酒。 芙蓉见机行事,也来“凑热闹”,多吉便呵斥,“差不多行了,这么欺负人可不好。” “这么快就夫唱妇随,真有你的。”林力给多吉端起酒杯,示意他“作陪”。 背景音乐是邹雨和芙蓉女友的合唱,二人相谈甚欢,这也稍稍缓解了林力心中对芙蓉的些许担忧。 “到底是女神,手段可不能低估。”林力使劲挤了挤眼睛,自言自语。 “什么手段不能低估?”多吉问。 “啊?我出声了吗?” “就差喊出来了。” “我在为芙蓉担心,他要真醉了,万一女友整他怎么办?” “没事,那货抗揍、抗冷、更抗骂,不会有事的。” 凌晨早已过去,多吉“租来的女友”也上头了,后来会发生什么,俱凭天意。 第219章 何时才能归故乡 多吉与他“租来的女友”是否发生了超越现有关系的亲昵,林力不得而知,他只记得,在踉踉跄跄地跟妻子回到宿舍后,原始的兽欲让他差点犯错,好在妻子提醒,“你要不想要儿子就行。” 他才克制住体内的“洪荒之力”。 周末过后,林力返回朗夏,在考核结束后找到局长,诚恳地向领导表示了歉意,“对不起,局长,让您费心了。” “以后注意点,去吧。” “哦,可以的话,我想休个假。” “行,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好,休假是每个干部应当享有的权利。” 2019年1月4日,在单位值了3天班的林力携妻子回到了故乡,一种沉重如铅的负罪感让他步履蹒跚,脚下的土地,那片无尽的热土如何才能再度亲昵? 母亲同样早早在县城的车站翘首以盼,2009年到2019年,十年光阴匆匆而逝,嗅着家乡熟悉的味道,看着眼前曾经无数次幻想要逃离的大山,此刻却是那般陌生,又莫名亲切。 人是否都会懊悔林力不敢妄言,他只明白,自己总在无尽懊恼中苦苦煎熬,“家乡养活不了理想,理想从来远在他乡。” 可我们曾经苦苦追寻的所谓理想,到底是为了生命里苟活还是在旁人眼前的炫耀? 就如当年,林力如何想要摆脱当“农民”的宿命,又如何在今日这般惆怅? “来,箱子给妈,妈给你拉着。”母亲的“词汇量”始终有限,每年一度的相逢,她总会说出这句,从来没有新花样。 不同的是,这次她抢着要拉的箱子是邹雨手中的。 一阵风吹来,同样冷,但却香。空气里满是故乡沧桑的味道,那夹杂着成长与泥土的混合气息比烈酒还要让人沉醉。 车站外不知何时多了些许小摊,美味的熟悉佳肴让林力垂涎三尺,他叫住母亲,“妈,我饿了,吃过饭再回去吧。” 事实上,他只是为了回味与追忆,追忆一段似水流年里的辛酸与无奈。 三人在一个小摊前做好,林力点了心心念念的米线,6块一碗,相较于拉萨,实在是便宜了不知多少。 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极了若干年前某次考试前夕的场景。 那时,父亲罹患白内障,家里却拿不出看病的几千块钱,正值考试前夕,为了不让林力担忧,父亲“命令”母亲“陪读”,考前三天,林母陪着儿子,每每路过路边小摊,林力总是把头埋得很低,母亲看在眼里,心里酸涩,便在考前用自己留存的车费钱给儿子买了碗米线,自己则孤零零地不合时宜地站在他身边,老板问,“大早上的,你也没吃吧?” “哦,我不饿,不饿。” 考试结束后,几十里山路,母亲只好一步一步地丈量。 现在,林力倒是“有钱”了,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请母亲吃不知多少碗米线,自己也可以毫不顾忌地“胡吃海喝”,但他始终如鲠在喉,美味也丝毫不再存留。 是的,心心念念的米线啊,怎会变成了这陌生的、一点都不美丽的东西呢? 邹雨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母亲却连碗里的汤汤水水都喝得干净。 “妈,再吃一碗,咱不急着回去。”林力的眼圈里不知为何充盈着泪水,他慌忙别过脸去,只道是,“辣椒溅到眼睛里了。” “饱了饱了,小雨的还没吃完呢,这样,咱娘俩把它分了,小雨想吃啥,再给她买点。” 搁在以前,林力会觉得母亲给自己丢了人,可现在,他觉得十分富足且自豪。是的,真正的富足是精神上的,不关乎社会地位、不在乎腰缠万贯。 “不,妈,咱俩一人再叫一碗,她的要实在吃不完,我们再分。”说完向老板喊,“再来两碗!” 母亲埋怨,再来一碗是肯定吃不完的。 但最后,她还是做到了“光盘行动”,一点儿没有剩下。 回家的路上,邹雨悄悄问,“你今天怎么了?这米线也一般啊,居然能吃两碗,还把我剩下的都吃了。” “你不懂,这是情怀。” 通村的最后一班客车上客源稀少,车子在蜿蜒曲折的道路上驶得飞快,待到村口时,已是暮色深沉。 “咱俩今天吃得很饱,小雨可没怎么吃,跟妈说,想吃啥,妈给你做。” 从村口到家,仍有三四里山路,风呼呼地刮,拉着的箱子也变得“不听使唤”。 “我不饿,妈,我爸肯定也没吃,回去一起吃就行。” “你不说我都忘了,他早上就说要做这个那个呢。” 现在的路,比起父亲当年卖豆腐的路,不知好了多少倍,当年的父亲,从家里到城里都不曾疲惫,林力却走了二里就气喘吁吁。 “妈,今年你和我爸身体还好吧?” “都好都好,吃的用的啥都不缺,现在小雨又有喜了,我和你爸就等着给你们带孩子呢。” “对了,妈,城里的房子人家通知已经可以装修了,我们这次回来要是不行,等天暖和了就赶紧收拾出来,以后咱在城里也算有家了。” “好,都好。”母亲的喜悦已不能用言语形容。 天黑前,三人终于“磨蹭”到了家,林父已等了许久。 “坐的最后一趟车吗?咋不早点出发?” “林子非得吃了饭回来,只能坐末班车。” 村落已经空壳化了,无数年轻人落户他乡,就连老人,也屈指可数。 以前几百口人的“聚集地”,细数下来,现在只有二十余人常住了。 据说,易地搬迁后,村里还将有几户搬走。 林父开始炒菜,小屋里香气弥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点点亮光耀眼夺目。 “今年咱家的庄稼都被野猪糟蹋完了,玉米、土豆……” 林力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只剩了“哦”。 “前些年不是有人打野猪吗?” “都是保护动物,没人敢啦。” “那就干脆别种了,你跟我妈能吃多少,我按月给你们打点钱,咋样?” “庄稼人不种地干啥,可不敢有这种想法。” 林力明白自己不是父亲的“对手”,只得作罢了。 第220章 其乐融融一家人 邹雨插话,“爸,林力说的对,你跟我妈就别种地了,家里的粮食不够了跟我们说,花不了多少钱的。” 林父高兴,可还是执拗,“娃啊,你俩往后的事还多着呢,房子要还贷款,要买车,要供自家娃娃,我跟你妈还能自己过活,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邹雨还想继续劝,林力摇摇头,给她夹菜,“多吃点,你下午没怎么吃。” 晚上,邹雨埋怨,“我们好歹都在上班,一个月买粮食能花多少,怕是顶不上在拉萨的一顿饭钱,你拦我干嘛?” “爸受了一辈子苦,也劳碌了一辈子,你让他停下来不干活,这是肯定做不到的。” 人的思想是很难改变的,脾气秉性也是一样,林力深知父亲的“毛病”,可转念想,自己何尝不是,否则怎会参工多年还是跟茅厕里的石头那样又臭又硬? “爸就是怕连累我们,这是他的问题,可我们无动于衷、无所作为,这是我们的问题,难道不是吗?” 林力无法“自圆其说”,随即妥协,“那你明天再试试,兴许可以。” 夜深了,风吹过树梢带来的沙沙声是催眠的绝佳神曲,不一会儿便能勾起人的无尽睡意。 第二天,邹雨醒来的第一句话,“林力,我想好了,要是爸还坚持下地,咱就先跟妈做思想工作。” “怎么做?妈倒是好说话,但这事搞不好,会弄巧成拙的。” “没事,先试试嘛。” 邹雨催林力起床,晨光已经爬上对面山坡了。 洛北山村的冷,伴着十足的湿气,不像西藏那般干冷。林力起床后,看到父亲正从不远处走来,便问,“爸,大早上的,你干啥去了?” “不早了,都快九点啦。” 林力看了看手机,八点五十分,的确是不早了。 但在拉萨,这个时间还是早,尤其在一二月份寒冬来临的时候。 “早上想吃啥,爸去准备。” 晨光从门前的小山坡上逐渐下移,山坡脚下的柴堆后,正是最暖和的地方。 冬日暖阳,晒得人浑身舒坦。 “你要是不饿就等会,我们吃饭都晚,这么早做,吃不了多少的。” 父子俩不约而同地来到柴堆后,又不约而同地蹲坐在柴堆后的几块石头上,但却没有言语,母亲喊,“你们俩这是干啥,一个不做饭,一个不管小雨,把娃一个人搁屋里,算什么事?” 父亲便说,“你妈说你们想装修房子了?” “嗯,冬天恐怕不行,等明年暖和了就装,完了你和我妈也去城里住几天。” “钱够不?” “差不多,放心,我们俩一起上班呢,没多大压力的。” “房子装好了是好事,等小雨生了,咱家这条件养娃娃差了点,让你妈去城里专门带娃吧。” “你不去?” “我去干啥,带娃娃我也不会啊。” 母亲再次找到父子二人,父亲便起身,“就是这话,爸去帮你妈做饭了,你去跟小雨说会儿话,或者带她转转。” 林力也跟着回到屋子,邹雨问,“我刚看到你跟爸在柴堆后面唠嗑,都说啥了?” “就是你交待我的事嘛。” “爸咋说?” “他说等儿子出生了就让妈去城里。” “爸呢?” 林力仍旧只是摇头,这个他没说。 “你是不是傻啊!都说了先做妈的思想工作,你倒好,又被爸做思想工作了。” “走吧,我们去晒会儿太阳,放心,老家的太阳是晒不黑的。” 二人走出家门,在乡间小径上漫无目的地游走,邹雨少不得怪罪,“你就说妈现在年纪大了,一个人带不了孩子,爸还能不去?” “那等下你再试试。” 他们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又从村西头返回家中,父母正好做好饭,见到二人,便问,“这下该饿了吧?” “爸,您刚跟林力说的话我都知道了,我妈一个人带小孩可不行,现在这娃娃,难管得很呢。” “爸也没带过娃娃呀。” “你好歹帮我妈洗洗碗择择菜嘛,她一个人要管孩子,不吃不喝啦?” 邹雨的话比林力的“高明”了许多,林父无法推辞,“那就到时候再说吧,现在先吃饭。” 晨光已经可以轻易洒在院子里了,林力也为妻子的说辞感到高兴,他甚至食欲倍增,满满的一大碗面吃完,又盛了半碗。 “钱要是不够就跟爸说,我帮你们想想办法。” 林力调侃,“爸,你要想什么办法,咱家的亲戚,都还指望着找我们借钱呢。” “这你不要管,爸能想到办法。” 谁知道,父亲能想以及要想什么办法。 “妈,那就这么说定,孩子出生后可得靠你和我爸照料了。”邹雨确认道。 “没问题,我跟你爸两个人还能照看不了个娃娃,你们好好工作,在外照顾好自己就行。” 下午,父亲不知去了哪里,林力问母亲,她就回避,无法躲避时,才叹息,“你爸非得找你栓牢叔,说是虽然多年不联系,小伙时可是一起卖椽的搭档,人家早年就在城里落了户,看能不能帮衬点。” 林力哪里知道,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父亲竟这般当真,连忙问,“妈,我爸啥时候走的?” “吃过饭就走了,现在肯定早到城里了。” 他又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妻子,“爸找得到人家叔叔家吗?” “不知道啊,再说多少年没来往了,栓牢叔比爸还要长几岁呢,就算找得到,估计也白搭,最要命的,我们不缺那些装修费啊!” “还说自己了解爸,你说你呀,真是个棒槌!” 母亲将他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娃啊,也不要操心,只要你们钱够,你爸大不了就是白跑一趟,没啥。” 为人父母者,无不希望儿女好,儿女耗尽了他们毕生的心血,也是他们永远捧在心头的肉。林力是幸运的,尤其现在的他,有着通情达理的妻子,其乐融融的家庭,身体康健的父母,还要追求些什么呢? 生而为人,我们何其有幸拥有这般美满的生活。 第221章 回忆如酒毋回首 没错,幸福的人生千篇一律,不幸的人生各有忧虑。 大概,传统意义上普通中国人的幸福,便是家庭和睦、身体健康、生活美满吧。 几天后,林力等人来到城里,对将要装修的房子做了一番“视察”。 林力“等人”,指的是,除了他与妻子邹雨,父母这次也在“威逼利诱”下相跟着,三室一厅的房子,虽不大,却该知足了。 父亲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因为他的“挚友”终究不出所料地已经交出了家里的“财政大权”,人也变得饱经沧桑。 “栓牢哥?”林正用了很久才认出十几岁相约进城卖椽的搭档,栓牢也同样瞅了半天,才颤颤巍巍地说,“正娃子吗?” 老哥俩唠了好一阵嗑,看着眼前精神已经略带恍惚的“老大哥”,林正几乎哽咽,“你说你年轻时那么好的身板儿,现在咋弄成这样了呢?” “嗨,村里人都羡慕我进城早,可咱这没文化的人,进了城也只能干体力活,城里所有的东西都靠买,要钱啊,年轻了还好,到处走南闯北地跑,老了就该被娃娃们嫌弃了,挣不来钱呀。” 农村与城市的区别太多,农村出身的人,大多都有很深的“执念”,即便无法真的落叶归根,也要在离故乡最近的地方“凋零”。 “娃娃们都干啥呢?” “拼了一辈子,给俩娃娃在省城凑钱买了房,我这把老骨头,当然要丢在老家了。” 俩人都红着眼,栓牢的“事迹”林正是有所耳闻的,四五十岁时也曾混的风生水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料想今时今日竟会落在这步田地? “娃娃们没让你在省城享几天福?” “不挣钱咯,还享啥福啊!” 他们东拉西扯地从南说到北,从小说到老,林正当然不便开口,垂暮之人,除了感时伤神,满眼都是苍茫。 现在,看着儿子自己挣来的房子,儿媳的孝顺懂事,林正心里美滋滋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他就眯着眼,像是在回忆着往昔的峥嵘岁月,更像是沉浸在当下的美好幸福里无法自拔。 “爸,你想啥呢?还在为没接到钱操心啊?” “操心啥呢,我是看到你栓牢叔,为他心酸呐。” “栓牢叔咋了?” “你姨前几年走了,俩娃娃也在省城落户扎根了,就他一老头,孤零零地守着城里几十年前的老房子,怪可怜的。” “那咱家把房子收拾好了你就更得来城里,老哥俩也有个话说。” 林力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父亲少有的沉默,而后依旧眯着眼,眼光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烙下丝丝血红,谁说“水泥森林”里没有感情?谁说老人都是冥顽不化?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农村与城市也正在已某种不可预估的速度迅速融为一体,“城里人”不再是城里人的代名词,相反,农村才是更多人开始神往的地方,因为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根,那里,才有我们数不尽的回忆,忘不了的欢乐。 “妈,我爸今天怎么了,是对这房子不满意吗?”邹雨同母亲讲。 “他呀,怕是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事儿了,觉得亏欠了你们,没能力帮你们买房子。” “现在啥都有,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林力说,“房子就这样了,我们该吃饭了。” 他喊父亲,“爸,走,吃饭去。” “哦,行。”父亲跟在林力身后,与儿时林力跟在他身后多么相近,只有岁月是无情的,它把所有都镌刻在为人所知、所识的地方,不容遮掩。 “吃啥?”林力问。 “吃个面就行了,还吃啥?”父亲这次倒说的早。 “今天我说了算,爸,咱不吃面。” 邹雨也来“添堵”,“爸,今天不准吃面,要吃面也得回家吃你做的手擀面。” 父亲咧嘴笑,他的牙齿已经掉了几颗,慌忙又用手捂住嘴,“好好好,只要你们爱吃,等回家了爸给你们擀,想吃多少都行。” 走出小区,不远的地方正是一条美食街,林力选择了一家看上去中等的饭馆,服务员快步迎上来,“欢迎光临。” 父亲小声说,“娃啊,吃个饭来这地方太浪费了。” 林力笑着拉着他的手,依然重复,“爸,今天我说了算。” 他们来到小包间,邹雨点菜,林力点酒,“今天得喝点儿。”他看向妻子。 “当然喝点,要不是怀孕了,我都得喝点呢!” 看到父亲高兴,林力便说,“爸,咱俩还没好好喝过呢,你年轻时好这口,今天得试试,看咱爷俩谁先趴下。” “上年纪了,跟你们年轻人比不了,谁家有这么喝酒的?” “别人家没有咱家有。”林力点好酒,这一刻,他不知盼了多久。 母亲跟着乐呵,“你们俩,真是亲亲的父子,喝酒都一个德性。” 她讲,父亲年轻时如何劝人喝酒,以及如何嗜酒如命。 “妈,你说您孙子长大了不会也是个酒鬼吧?”邹雨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温暖的家庭,一些简单的方言,也能听得懂了。 几人开怀笑,服务员送来了酒,也拿来一壶茶,“菜可能还要一会儿,已经在做了。” “先做下酒菜,好吧。” 他打开酒,给父亲倒满一杯,自己也满上,阳光洒进酒杯里,晶莹剔透。 “爸,喝一杯?”他没有用“敬一杯”之类的说法,这样过于生分。 “好。”父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林力却差点呛到。 “慢点喝,就你们俩,搞得跟干啥一样。” “牙掉了,酒要是洒了怪可惜。” 林力把剩下的大半杯喝完,马上感到浑身发热,头脑发胀。 白酒的威力是巨大的,他赶忙又喝了一大口茶,胃里才不那么烧了。 菜做的不慢,有了下酒菜且“速度放缓”的林力终究占了上风,父亲的话越来越多,一些不为人知、不欲人知的事也透漏了出来。 但父亲是否真的醉了,没有人可以定论,就连母亲也不例外。 第222章 不可或缺的考量 晚上,酒足饭饱的林力四人“奢侈”了一把,因为通村客车的末班车已经赶不上了,他们只能打车回家。 父亲便讲,当年如何与栓牢二人徒步回家,对,回家还算轻松,好歹已经卖掉了木头,可以“轻松上阵”。 司机师傅是个同样年长的汉子,“老大哥,你们年轻时还卖过椽啊?” “对,拉个架子车,搞上十几根椽,头天夜里走,第二天早上才能到,嗨呀,那时真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那你吃了大苦咧。” “都过去了,现在日子好起来啦,我还等着享福呢。” 司机回到看了看林力,接着说,“这小伙是你儿吧?姑娘也长得好。” “对着呢,今儿个到城里看娃娃买的房,好,现在这社会,比起过去,啥都好。” 车子在不算看阔的道路上行驶,林力小声问母亲,“以前咋不知道我爸这些事?” “以前你上学,肯定不能跟你说,后来工作了又没结婚,也怕你瞎操心,现在看你们过得好,你爸才敢啥都说的。” “房都买了?你这娃娃看着年轻的很嘛。” 林父经不起夸,“我这娃可不得了,结婚买房都是自己一手办下来的,我这个老子,一点用没有。”说完哈哈笑。 “了不得,确实了不得。” 从县城到老家需要近四十分钟车程,晚上,受制于路况,车速更慢,司机师傅也不紧不慢地开,按他说法,“开了大半辈子车了,稳字当头,你们要不急着赶回去,咱就慢慢走。” “对,师傅,慢慢开。” 第二天,林力一早便醒了,父亲可能真的喝多了,少有的晚起。 表哥却突然来访。 母亲喊林力,“林子,赶紧起来,你哥来啦。” 父亲也从炕上起来,“谁?谁来了?” “志飞来了。” 邹雨也赶忙起床,“表哥我见过吗?” 刘志飞已经来到院内,见到林力便问,“你小子可以啊,回来这么久了都没有来找哥。” 林力连忙赔不是,“回来净顾着宅在家里了,确实是忘了。” 母亲笑着迎上来,“几点走的,车放哪儿了?” “姑,今天早上起得早,店里也没啥生意,听说林子回来了,这不就跑上来了嘛。” 林母给他拿来椅子,阳光正好可以照进院子里,林父也忙着从兜里掏烟,“志飞,今年生意还好吧?” “这两年还行,就是忙了些。”说完接过林父递来烟,又递给林父一颗别的烟。 “林子还是不抽烟吧?” “不抽,也不记得带。”林力让表哥坐下,自己也从屋里又搬来两把椅子。 邹雨躲在屋内,不知如何取舍,便给林力发信息:我还没洗漱呢,出去好吗? “都是自家人,没事,出来晒太阳了。” 父母开始准备早饭,林力便与表哥闲聊,“哥,现在还是有点后悔当初跑那么远了。” “在老家有老家的好,外地有外地的好。” “你现在也挺好的嘛。” “我都混了多少年了,现在也就勉强靠着理发店谋生,再说,要不是头些年在外地攒下点钱,之前出的那些事早就把我折腾没了。” 是的,没有人可以轻而易举地舒适地活着,尤其农民出身的“泥腿子”们。 “你现在可不是泥腿子,作为党的干部,要有点样子,不能妄自菲薄,不然群众怎么跟着共产党干。” 邹雨跟刘志飞打招呼,“哥,你来啦。” “今天空闲点,啥时候去城里了一定到哥店里玩,想要做什么发型,你嫂子可是高手。” “嗯,没问题。” 父母做好饭,林力便将家中的木桌搬到院子里。 阳光正暖,一丝风都没有。 “志飞,你爸妈身体都还好吧?”林母问,一面将一碗面条递给他。 “都好。”说完不敢接饭,“姑,太多了,吃不了这么多。” “小伙子,一碗饭都吃不了咋行。”林父“训诫”。 林力也劝,“现在难得还能吃到老家正宗的柴火饭了,味道可香了。” 刘志飞没有理由再推辞,“行,那等下吃过饭跟我去城里,你天天宅在家,小雨也哪儿都去不了,时间长了可不妥。” “嗯,志飞的话在理,等下去城里带小雨到处逛逛,晚上早点回来就行。” “家里有空房间,怎么着也得待两天。”刘志飞并不认同姑姑的话。 “好,你们自己定。” 刘志飞并没有空手来,在一阵推搡后,他将携带的礼物强行塞给了姑姑,临走前不忘说,“林子他们俩啥时候回来不要催,咱们这地方的饮食习惯与西藏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林父赞同地点头,“林子,到城里了小雨想吃啥就带她去,在家顿顿都是面条,哪怕吃得惯,也该吃腻了。” 邹雨本想说自己喜欢吃公公做的手擀面,可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爸,那我们去哥家一趟,今天要是回不来,明天肯定回来。” 刘志飞已经将车子发动了,他的这辆十几万元的车虽不算豪车,在洛北市也算不错了,一个普通人家,有车有房已经够得上富足了。 “老婆,你真打算今天或者明天回来?” “你以为我开玩笑呢,要不是你被表哥的话说的无所适从,我们去干啥?不过,要是去了,正好提前拜年,省得年关时人家破费。” 相比而言,林力倒更像是个不懂事的“新媳妇”。 刘志飞的理发店不知何时已经有了分店,虽说只有一家,却大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他先将林力二人带到自己的“总店”,跟妻子一番道别后又带他们来到了分店。 而这分店,林力颇为熟悉,正是表哥当年开的第一家理发店。 “这地方熟吧?”刘志飞问。 “嗯,什么情况呢?” “反正就是又回到咱们自己手上了嘛。” 林力替表哥高兴,看来,他已经是很有“故事”的“老男人”了。 “哥可不是为了向你炫耀什么,只想告诉你,世间的一切都是公平的,当年虽然遭了罪,现在都还回来了。” 是的,所有我们遭遇的一切,都是上苍的考量,人只要活着,就要接受一个接一个永不间断的考量,考量是不会要命的。 第223章 初入雪区的不堪 谈到表哥,林力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坐火车的经历。 8月底,火车站依旧凸显一派人山人海的气势,林力跟着表哥先坐车来到县城,然后紧赶着又挤车来到省城,按照通知书上的信息,他们应该还要坐近两天的火车,不过林力倒更像是盼着这两天的火车之旅,毕竟,从小到大,这还是他第一次坐火车。 “林子,你在这儿给咱看着行李,我赶紧买票去!”嘈杂的喧闹声像是能盖过其他一切声音,眼看已是午后两点,林力和表哥却才刚到车站售票厅前,表哥是个急性子,见时间不早,急忙大声催促。 “嗯!” 林力接过行李,看了看四周,也学着大家的样子,把行李放在脚边,顺势蹲了下来,后来,他索性直接坐在了行李上,就这样,林力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才看到大汗淋漓的表哥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本以为表哥买好票了,刚准备站起身时,表哥却示意他坐下,原来,他竟忘了带身份证! 无奈,表哥只得又一次排起长长的队。 可老天似乎是在故意捉弄他们,当林力第二次看到表哥从人群中挤出来时,心想这次肯定买到票了,却未料表哥竟然是回来取录取通知书的,毕竟学生票是半价,可以省几百块呢! 不知不觉,三个小时悄然而逝,可表哥才第三次刚刚排好队,车站的人群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林力着急了,他不知道今天是否还能买到票,万一买不到,可如何是好? 终于,表哥还是买到了票,可街上的霓虹灯却不知何时悄悄地闪烁了起来,这个五颜六色的城市对林力而言无疑是一大景观,可他哪儿还有心思去欣赏这些美景,跟着表哥,林力机械地匆匆走着,他不敢问表哥去哪里,因为他的脸上分明写着七分焦急。 “你饿不?”表哥突然问。 大清早吃的饭,林力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看着满大街形形色色的食物,他恨不得把它们都据为己有,不时飘过的香味更是勾起他的无限食欲,可他哪里敢开口?现在,表哥突然发问,他竟一时语塞。 “不太饿……”林力说这话时狠狠地咽了口水。 “咋能不饿?早上那么早吃的饭,这都晚上了还不饿?” 表哥说完,便带着林力来到路边的一个小摊前,老板似是注意了他们很久,看到两人走近,马上收拾了一张桌子,同时热情地迎了上来。 “吃点啥?我这儿的面可是这附近最实惠的,你们绝对走对地方了!”老板满脸堆着笑,却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两碗酸菜面吧!”表哥当然早就习惯了老板的话,城里人看农村人都这副德行,何必跟他们计较?再说这家老板还算好了,没有板着脸甩出类似“我们这里的饭你吃不饱”这样的话。 可当他们的酸菜面放在林力面前时,他愣了,平时还总觉得母亲做的面不好吃,现在,看着眼前的面,他甚至开始质疑这是卖的饭吗?以前,听村里人说他们在县城吃回饭,林力都会感到羡慕,可眼前的饭让这一切彻底颠覆了,清水上漂着几片酸菜叶子,所谓“实惠”的面也只是一下就能捞完的样子! 吃过饭,林力依然饥肠辘辘,可他毕竟是吃过饭的,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怎样熬过这个漫长的黑夜。林力偷偷地瞟了一眼表哥,依旧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似乎一不留神就会走丢似的。 “林子,明天早上的火车,咱俩今天只能去你哥那儿挤一晚了,你看咋样?” 刚刚还在担心无处可去的林力听表哥这么说,当然满口应了下来。对啊!堂哥就在这里,那还有啥怕的? 一条巷子接着一条巷子,林力不记得到底穿过了多少巷子,不清楚到底走了多久,总之,约莫晚上十一点,他和表哥终于来到了堂哥住的地方。 说起林力这个堂哥,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亲戚,十多年来,林力几乎从未与之谋面,可讶异的是,表哥居然知道他在省城的住处,无处可去的情况下,这也算是唯一出路吧! 表哥敲了门,开门的却是一个女人,红得如血色的头发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有种作呕的感觉。堂哥不是住这儿吗?这女的又是谁?林力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他虽然没怎么见过这位“堂哥”,可父亲描述中的他绝对不是这般天地! “你找谁?”红发女郎没好气地冲表哥喊道。 “哦,付云天住这儿是不?” “找他干吗?他睡了!” “那麻烦你……”没等表哥说完,那女的“砰”的一声摔上了门,而后,林力隐约听到一个男人很胆怯地小声问道:“谁找我?” “两个乡下人?老子还以为谁呢?甭理他们,睡觉!” “林子,你咋还站那?快走!”林力回过神来,却发现表哥已经走出很远。 悠长的巷子满是垃圾的味道,黑漆漆的夜更是让这个巷子显得更加悠长。林力赶上表哥,又跟着他默默地走着,他现在是真的不知所措了。 “林子,现在咱俩只有找个旅店住了,也不知道这附近哪有便宜点的。”表哥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嗯。” 终于走出了巷子,两人却又进入了另一条巷子,庆幸的是这条巷子有路灯,可要走出这条巷子,看起来依然没那么容易。 林力又累又饿又困,一包行李也开始变得沉重起来,虽然较重的两包都是表哥扛着。 “林子,到学校要好好学。” “嗯!” 两人不再言语,走出巷子,街上的霓虹灯依旧在默默地闪烁着,奚落着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林力一眼就看到了同样不断闪烁着的刺眼的“住宿”二字,他知道表哥肯定也看到了,只是他知道,乡下人最终只能在某个悠长的狭小巷子迎接翌日的黎明,这种奢华地段很大程度上都是属于城里人的。 林力收回贪婪的四处游走的目光,然后竟和表哥同时停在了一家小店前,这不正是他刚刚脑海里闪现的小店吗?虽然没有在某个悠长的小巷深处,却也远离了浮华,惬意之情竟不由得涌上心头。 “林子,我去问问价,你在这儿等着。” 表哥说完放下行李,走进了小店,林力眼看终于有落脚地了,一天的疲倦似乎消失了,肚子竟也不觉着饿了,果然,不一会儿,表哥从小店里走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问妥了,林力连忙拿起放在地上的行李,朝表哥走去。 “咋样?表哥?” “二十块一晚上。” 表哥却并没说下去,林力也不再问了,只是紧跟着表哥进了小店。尽管林力早就设想了各种可能的过夜方式,甚至包括直接待在火车站等天亮,可当他走进这家小店的时候还是感到异常诧异:灰暗的灯光下,一个说不上样子的中等身材的男子正斜躺在一张破旧不堪的小床上,见二人进来,他也没作声,只是指了指床前桌上的一个本子,示意他们自己填好信息,而后,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钥匙扔在了桌上。 林力跟着表哥,两人没有任何言语,灰暗的楼梯道里弥漫着一股说不上味道的怪味。表哥开了门,一张狭小的单人床几乎就已经占满了整个房间,灰色的灯泡极不情愿地发出微弱的光线,却正好足以照亮地板上黄色的红色的让人感到阵阵作呕的东西,关上门,二人放下行李,不知不觉已是凌晨两点。 或许是真的累坏了,或许是不想再去展开那独属于自己的联想,林力尽管对这座“城里房子”感到诧异,却也还是很快便入睡了。 天还不亮,林力就隐约听到楼道内喧闹的嘈杂声,这也许在乡村少有的东西,却一直作为城市的一分子不时地象征着一座古城生活的节奏。天色尚早,林力不用急着起床,他也不清楚睡了多久,只是就这么醒了,表哥睡得很沉,林力想看看窗外,又不想惊醒表哥,只好极目透过黑漆漆的窗帘外的一扇小窗往外望去,城市的早晨或许已悄然而至,并且正被窗外无数的忙碌者见证着,只是这一切在林力的眼里全是一片灰白。 尽管很小心,表哥却还是被林力惊醒了,看着坐在床角的林力,表哥以为他怕睡过头,便劝他:“还早呢,快睡会儿。”说完这些话,表哥转身又睡了,只是林力并不清楚他是否真的睡着了。窗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嘈杂了,不时可以听到急匆匆的“城里人”下楼的声音,或许他们也正忙着赶火车吧! 林力终于还是没有睡着,第一次坐火车的新鲜感充斥了他全部的思绪,天渐渐亮了,强大的光线撕破漆黑的窗帘扑进了这个属于城市的小房子。表哥又醒了,这次他只是看了林力一眼,便起床了。 林力也不多问,跟着很快穿好衣服,反正没有睡意,起来看看这省城的早晨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林子,看你早就睡不着了,咱出去吃饭,完了就去火车站,咋样?” “嗯,行!” 俩人走出小店,林力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收留了”自己的地方,城市却也早已活跃了起来,即使是在这偏僻的小巷里。 有了上次对“城里饭”的理解,林力这次再看到被称为“绝对实惠”却只是漂着几片菜叶的“酸菜面”时,心里也只好默认这就是城市的“绝对实惠”饭了,或许对城里人而言,这样的饭的确很“实惠”吧! “林子,吃饱没?”就在林力刚想到母亲做的“酸菜面”时,表哥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好了。” 林力知道表哥肯定也没吃饱,但他们是绝对不能“再来一碗”的,这似乎也是属于城市的潜规则吧!更何况这“绝对实惠”的饭一点都不便宜。 “也差不多了,咱现在就去火车站吧!”表哥付过饭钱,收拾好行李,俩人又往火车站赶去。 “对了,林子,姑姑还准备了这一包吃的,你看还要不要再买点?”俩人走了很久,表哥才回过头问道。 “不用了,咱两人能吃多少?够了,表哥。” 火车站依旧热闹非凡,林力发现似乎只有到了这里,城市才真正不再那么有明显的“人群”界限了,因为车站上形形色色的人物应有尽有,像林力这样的穷学生也大有人在,尽管好多都装进了“套子”里,林力还是一眼就把他们区分了出来。 第一次进火车站,林力自然也还是感到一丝新奇,他只是跟着表哥,随着大波人流机械地向前挪着,不时回头看看这座也只是匆匆一瞥的古城的时候,林力感到的却是另一番心境,虽是匆匆过客,却终究没有踏出故土,可上了列车,那远在他方的异乡,究竟又会是何种情形?想到这些,林力感到一阵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他不愿离开这片深爱的土地,可又别无善法,高考的失误注定了他要前往这未知的远方,希望在何方?不是常被人们说成远方吗? “如果高考考好了,或者学校对了,达到了自己的要求,那我肯定会留在这座城市!”林力在心里默念着,他甚至开始觉得眼前的这座城市是如此亲切,可他马上回过神来,一切早已落下帷幕,事实是他高考就那么冲动地失误了;事实是他不愿接受在这名校众多的城市里选择最普通的学校;事实是他太倔了,不容任何他认为让父母失望的事发生;事实是他只有离开这里,踏上自己选择的路。 表哥见林力一直神不守舍,就问:“林子,想啥呢?”“没啥,表哥。” 白雪皑皑的青藏高原,见证着沧海桑田的历史巨变;横亘绵延的茫茫草原,滋养着劫劫长存的高原之舟;川流不息的雅鲁藏布,孕育着生生不息的自然精灵,这里是灵魂的归宿、心灵的港湾、天堂的触手。 林力只得这般安慰自己。 第224章 无所不能的贵人 列车久久地行驶在渐显荒凉的地域里,林力一直盯着窗外,脑海里却不知涌现着什么东西,车上又渐渐热闹了起来,不过,这次大家都只是各自谈笑着,似乎整个车厢已然淡忘了之前的窘事。 “林子,饿不?”表哥见大家有说有笑,趁机问。 “不饿,哥。”林力说完又盯着窗外。 其实林力哪是不饿,现在已近中午,早上“绝对实惠”的酸菜面早已消化殆尽,可他不清楚为什么自打上火车后就一直感觉不到饿。看看周围,尽管多数人也只是以泡面为食,可对林力而言,这被很多人称为“垃圾食品”的东西却显得如此稀有,从小到大,方便面他是吃过不少,可泡面这种“高级方便面”却很少接触,毕竟,比起其他方便面,它的确还是贵了许多。 就这样,林力的思维也像是随着窗外缓缓掠过的远山一样慢慢地游离着,他也一直没有食欲,尽管表哥催了他好几次,每次却也都是同样的对话,而后又是同样地盯着窗外,不无目的地任自己的眼界飘荡着。 于是,黑夜漫无目的地席卷了整个突兀的地域,列车渐渐行驶在夜的怀里,无穷无尽地带给人们足够的睡眠,然而,对于每个有过火车旅行经历的人来说,这实在都是一件极度奢侈的事情,车厢渐显安静,不知是人们对于黑夜的倦怠还是简单的妥协,看看四周,蜷缩着靠窗的、仰面靠着座位躺着的、占据别人席位睡着的、过道上的、甚至座位下的……一幅幅全然安睡如醉的样子,林力看在眼里,初始却只觉笑料,渐而深感痴迷,好似人生百态就此在他眼前毫不掩饰地展开一般。夜似乎更深了,尽管隔着玻璃,却还是能感到丝丝寒意透心袭来,茫然的黑色阻隔了一切活跃的思索,极目而尽终也看不得漆黑外的丝毫颜色,林力索性拉上车窗窗帘,学着他人的样子,也靠在了窗上,可他却没有丝毫睡意,脑子里跃出的几联梦境般的影像又惹起了他诉不尽的想象。表哥困了,睡着了,对面的老者也安详入梦了,漫漫无期的白昼在这不尽的夜里竟也显得苍白了许多。列车正驶过哪里无人知晓,它又将驶向哪一个何方?不过,林力明白它最终会停在自己选择的地方,安稳地停下,告诉人们,这里,就是最后的何方。 “林子,你咋还不睡?”林力不知表哥为何惊醒,听到表哥的话却依旧靠着车窗,目光竟一如呆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并没有言语。 见林力半天无语,表哥也没再问下去,靠着座位又睡了。 黎明如期而至,第一缕光线终于打破黑色的封锁穿进了车内,恰巧又照在林力熟睡的脸颊上,一份恬淡的惬意正缓缓在林力梦里升腾,一片片待将消融的思绪却早已融为不尽脑海里永恒的回忆。 列车越来越快地逼近光明,太阳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刺眼,车厢渐渐苏醒了,也慢腾腾地热闹了起来,下一个黑夜之前,火车将告诉所有人何方才是最后的何方,当然,这之前,它还是只会给人们抛出新的疑惑…… 八小时后,列车安稳地告诉了所有人最后何方的样子,也昭然宣告所有人最后的目的就此告一段落。午后时分,踏出车门的一刻,林力心中本还涌动的万千思绪蓦然淡了下去,或许不是这么简单的一瞬间,一些属于城市的被称为郊区的地方出卖了这个本该被无限憧憬的城市,天空很蓝,蓝得心碎的纯洁,那些被无数次构想的图形被这可怕的现实残忍地证实了,似乎没有任何预兆,尽管早就做好了这样那样的准备,可当真的踏入这片城市的时候,林力的心还是狠狠地定了几秒,他不知道这样的城市让他如何面对,如何放梦?这连自己县城都不如的城市让他难以自容,生活何其简单,简单得只是无数次地重复着单调的东西,似乎是在告诉林力永远不要把未知的地方想象得美好,呆呆地站在车站,看着人群渐渐地消退在自己眼前,然后竟没了任何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勇气。表哥在等着,他很早就看出了林力的失落,可他能做的也就只是站在林力不近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等着他。一些匆匆过客打身边走过,林力似乎已经没了意识,只是傻傻地站着,不时抬头望望天空,望望来时的路,可怕的面色让任何人都想不出他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灿若洪荒的日光还在尽职尽责地努力着,只是不知何时它竟也没了最初的可爱,在这不被人喜爱的时候还依然不知节制。天很美,这在林力看来是这座城市唯一可爱的地方,看着天空,他竟恍若自己就在家乡,眼前的一片纯蓝的天空,与故乡的何其相似,只是这里,分明少了许多该有的东西。 “林子……”表哥见林力渐渐挪动脚步,忙紧跟着赶了上来。 “我们去找公交吧,哥……” 偌大的车站显得有些空旷,在这本该最拥堵的时刻,人流开始朝着这座城市的四面八方涌去,林力却感到了许多莫名的东西,失落充斥了他本就不怎么开阔的心境,也让他一直都漠视着周围的一切,拖着行李,按照通知书上的提示,终于在车站不远的地方找到了开往学校的公车,那一瞬间,林力又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一位也许和他有着同样境遇的学子的唯美散文,站在现在的角度,他不再难以理解,因为那种苦闷的情感正是林力现在无法表达的东西,于是,林力默默地念道:逃离自由城…… 可他哪里有这样的勇气?生活不允许他有任何再来一次的机会,虽然它本身一次次地再来一次,可那又怎样?踏上列车的时候他就该做好所有准备,现在,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不管怎样,他又能怎样?懊悔?还是选择把生活给他的意外加倍地加在父母身上?林力说服了自己,不管怎样,先去学校看看吧! 本以为大波人流早已消失在城市四处的林力直至来到公交前才清楚地发现自己错了,几辆车前早就挤满了热切来到这座城市的人们,尤其是去学校的公车,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不远看去,这些不知来意的学子自是一种别样的风景,比起其他人,他们的确是个特殊人群,谈笑间却尽是举手投足的新鲜,似乎更多人对这座城市尽是满足。一些看着满面城市相的年轻学生在其他更多看似应该是农村孩子的衬托下也是格外显眼,他们不时掏出包里的名牌手机高声地对着电话的另一头说笑着,不时又甩手看看时间,显出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车站的的哥也是瞅准时机,一个个地把他们拉上了车,这实在是个怪现象,既然家底殷实,何必又跟他人挤公交?这让林力感到疑惑,不过,这些人终于还是没了耐心,不一会儿就全被一些生意眼光尖锐的的哥叫走了,然而他们毕竟只是一小部分,车前的人群随着他们的退出并没有丝毫减少的预兆,一辆车开走了,另一辆还没停下来就已然被大群人围了上去,不到十秒钟工夫,竟又是满满的一车人,林力跟表哥挤了很久却还是被一大堆人挡着,看来也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轮到他们挤车,上了车的人也像是松了口气,即使是站着的人脸上也分明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悦。车来得不慢,一辆接着一辆,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林力才终于和表哥挤上了车,这时太阳已不烈了,公车缓缓地播放着流行歌曲,快速地驶在并不热闹的街市上,窗外掠过的也尽是说不出冷清的物什和小店,林力感觉凉飕飕的。不久,一座中学模样的挂着大学门牌的学校出现在了林力视线里,衰老的建筑加上显眼的某某大学刺眼地照痛了所有林力残存的最后希望,车停了,林力却还在呆呆地等着它继续走下去,像是在怀疑自己的梦境一般,直到表哥提醒他,才终于幡然清醒,木木地跟着表哥下了车。 9月的校园一派肃杀之气,一棵棵不知名的树木上却挂着许多黄色精灵,秋风扫过,天旋地转的空间多了许多被迫飘落的黄叶,天空很是美丽,蓝得心醉,可惜并没有一朵白云,不远处的不毛之山凸显着这另一座山城的单纯,也尽情彰显着它的荒凉,太阳依旧刺眼,虽然已是午后时分。 林力跟着表哥,拖着行李,木愣愣地走在这萧瑟之中,间或一两个学子走过,却都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不知是在为他的衣着惊异还是为他选择这所学校感到不幸,不过,林力是没有知觉的,他甚至感觉不到有人打身旁走过。 小小的本该偌大空荡的校园在这尚未开学的日子里似乎也被秋意描上了淡淡的空远意味,不一会儿,俩人便来到了林力所在学院的主楼前,诚然,他们没费任何气力就找到了这里,可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按照通知书上的说法,火车站就该有人接的,可直到现在,他们却还在毫无目的地自己找着。 “同学,你是新生吧?”林力后来才明白,原来多数“过来人”看到新生只是感到新奇,可现在对他们而言却像是救命稻草一般。 “嗯!你知道在哪儿报名不?”表哥看到林力一路上一言不发,急忙问。 林力倒也并不是没有意识,听到表哥的话后,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学长,不高的个儿,一头凌乱的卷发。 “我听说过两天才是新生报到,你们来早了是不?” “过两天?那就是说我们今天不能报到?” “可以这么说。这样吧,我去帮你们问问!” 表哥不知道林力为何还是一言不发,他却是顿时轻松了不少。 “林子,你咋一直都不说话?” “哦,忘告诉你们了,我叫徐涛。”这个学长走出不远却又转过头来,像是生怕他们忘了自己一般。 “谢谢,谢谢!” 片刻,徐涛又一次来到了二人跟前,林力却也因为学长的这种热情开始变得对这所院校热情起来。看到徐涛来了,主动对他说道:“学长,那今天……”不过,他在这位学长面前很是拘束,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庆幸的是徐涛竟听懂了他的意思。 “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去咱们学院找了下领导,可他们都没在,这样吧,我先带你们找个旅馆,等安顿下来再说,怎么样?” 俩人对徐涛自是感恩不尽,虽然报不了名始终让他们感到些许遗憾。 “咱们就去学校前面最近的旅馆吧!一百二一晚上,怎么样?” “一百二?”林力跟表哥脸上分明流露出几分讶异之情,好在徐涛并没有察觉到二人表情的变化。不过话说回来,这的确就是学校附近最便宜的旅馆,拉萨不见得比其他城市大,消费水平却不比大多数城市低。 旅馆很近,不一会儿就到了,徐涛也还是热情地帮他们把所有事都办了,搬行李,登记,打热水……总之,他的这一连串事做下来,林力竟对这所学校开始慢慢地有了感情。 “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学长!” “就是啊!咱们一起吃个饭吧?咋样?” 小小的旅馆房间我们暂且不予理会,之前省城的旅馆已经让林力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虽然价格贵了许多,可一路上听完徐涛的经验之谈后,林力脑子里其实已经勾勒好了一副类似省城旅馆的房间形象,但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却感到些许慰藉,因为眼前的房间样子比起之前的房间,还是好了许多。 “不用了,我还得回学校,以后有的是机会。”徐涛说完,立刻准备开门往外走。 “贵人”是无处不在的,林力心头泛起一丝欣慰。 第225章 世上本有后悔药 “这怎么行,今天要不是你,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在瞎忙啥呢!”表哥当然不会这么让徐涛走掉,毕竟他的确帮了他们不少忙。 “真不用,我回宿舍还有事。”不知何时起,“有事”似乎成了我们推脱的最佳理由。 “这可不行!学长,什么事这么急?” “真有事,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叫什么,等有机会了再补给我总行吧?”徐涛见实在不好拒绝了,只好又想了这么个主意。 听他这么说道,两人当然不好再说下去了,紧跟着说了些客套话,却都自言自语道:“或许他真有事。” 徐涛从旅馆几乎是跑着出来的,因为在他看来,这些小事实在算不得什么,怎么可能还留下吃饭? “林子,咱先去吃饭吧,你这一路上可啥都没吃啊。” “嗯,我还真饿了。” 俩人下了楼,来到最近的一家面馆,可看到饭价时,又被狠狠地吓了一把,虽然他们已经被这里的住宿费吓过一次。 “表哥,要不咱再去别处看看?”林力看了表哥一眼,怯怯地小声说。 “你们吃什么?”店老板见来了客人,面无表情地问道。 林力知道走不掉了,也就不再言语,只是他分明看到表哥脸上也露出几分苦涩的表情。 “两份牛肉面吧!” 林力有了在省城的经验,加上这里天价的住宿费,对这牛肉面的期待也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们有幸没赶上吃饭高峰,本就很小的店里只有他们二人,饭很快做好了,这次林力是真的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看到端上来的饭时,并没有太大反应,可表哥却出奇地有了反应!不过,比起之前让林力惊呆的酸菜面,这牛肉面的确足以让表哥惊呆,因为眼前的碗里除了一点面条,甚至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最主要的是这碗面可足足是之前酸菜面价钱的两倍! 惊讶归惊讶,表哥毕竟是早些年出过门的人,当然只好把这些讶异收藏起来,一些实在藏不住的绪味,也只是轻轻地写在脸上一些不明显的位置,林力却一直看着表哥,自然对他最细微的变化也一清二楚。 两人出了饭馆,一路上一言不发,直到来到旅馆的房间里,林力才终于忍不住对表哥说道:“包里还有好多馒头……” “是啊!带了那么多馒头,路上也没怎么吃,现在不是刚好没吃饱吗?”表哥暗自思忖。 “嗯,你看我,这都给忘了!林子,我去再提壶热水,咱刚好把这些馒头吃了,再放几天怕就坏了!”表哥这次倒像是跟林力想到了一处,并没问他有没有吃饱。 如果说这天价的小旅馆和之前的有何不同,大概只是有无热水的区别了,店主倒也热情,估摸着也是农村出身,尚未泯灭最后一丝在林力看来农村人该有的素养,每次碰到表哥,两人似乎都有半天话说。 这不,表哥出门已经好一会儿了,却还没有回来,林力有些等不及了,索性先拿出一个馒头啃了起来,他实在骗不过自己的肚子。 “我说啊,你怎么让他来这地方读书?不瞒你说,这地方消费高不说,学校也不太好啊!” “就是啊,这一碗面在我们县城可是两碗的价钱呢!学校看上去还没个高中大。” “嗨!这还来得及,要我看,让孩子再读一年也比在这儿好!” “实话给你说,我这外甥就是一个倔,我和他一起去领的档案,分高着!” “那就更应该让他回去呀!这学校才是个二本,我就知道好些学生来了又走了,这可不是小事,现在他不更事,往后明白了,那还不得埋怨你?” “是得跟他好好说说!” “赶紧去!” 林力一个馒头已经吃完了,表哥却依然没有回来,他知道表哥肯定又和店老板聊上了,索性躺了下来,不怎么饿了,他才忽然发现浑身无力,疲困之意瞬时便爬了出来。 表哥拎着水壶走进房间,看见林力正躺在床上,轻轻地问:“林子,累了?” “嗯,有点……”林力从床上爬了起来,一副疲倦全写在脸上。 “来,喝点水!”表哥说完便给林力倒了一杯水,同时又递给他一个馒头。 林力却也没推辞,因为他也说不上到底还饿不饿。 “林子。”林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平日里火急火燎的表哥居然也有话说一半的时候,感到分外诧异。 “咋了,表哥?” “咋说呢!刚才我和店老板说了会儿话。” “我知道……”林力明白表哥想说什么,眼睛也不自觉地移向了别处。 “林子,人家都说这学校不好,再说了,这儿消费这么高,你咋就没啥想说的?” 表哥还是急不可耐地把这些话说了出来,林力虽然明白表哥会这么说,也刚想过这个问题,可这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一路上已经花了那么些钱,他是断不能就此回去的。 “表哥,这些我都知道!”林力把脸转向别处,轻快地说。 “那你就打算在这学校念?” “呵呵,啥学校都一样。” “你这娃!咋就一样了?” 林力没再说下去,而是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 类似的黑夜漫漫地弥漫了这又一个小小山城,街上的路灯悄悄亮了,驱走了本该活跃的黑,这里没有风,或许只是因为没有树叶的摇曳,整个小城显得格外肃静,窗外寂寥的街市更衬托出这毫无生气的城市本色。林力呆呆地看着这几天前还是被憧憬的城市模样,心底却如一潭死水般丝毫没有半点波澜,表哥出去了,应该又和店老板“说话”去了吧! “这算干什么?如果我就这样回去?”林力脑子里全是表哥的话,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其实我们不难理解林力此刻的心情,且不说这一路上的花费让他不忍回去,单就如何面对那些曾经苦口婆心劝他不要冲动的老师同学就足以让他头疼,或许后者更难让他接受吧!他曾那么信誓旦旦地相信只要努力了学校根本不是问题,怎么会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选择放弃呢? 林力觉得自己永远处在抉择的边缘,似乎任何事情都没有顺利进行过,在他不愿回忆却一直被深藏的记忆中,自己的倔强带来的全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虽然如此,他却始终觉得这只是生活给他最直接的洗礼,所以,不管结局怎样,在他眼里,只要是自己选择的路,就一定要走下去。 当然,从小到大,生活其实一直并没偏离他预期的结果,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并没经历多少人生太大的波澜,于是,这也为他未来的迷茫埋下了些许种子。 很多新生会有这样的感受:学校一般的消息传来时,他们往往都会暗下决心好好努力,或者干脆认为那只是他人的片面之词,殊不知,很多时候,不是那些“过来人”说得偏激,也不是他们没有努力,只是这一路走来,没有人知道下一步将踏向何处,而这若干的未知就注定了所谓的“好好努力”很多时候都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很多时候,我们习惯了随波逐流,却早就丢了意识。 表哥很晚才回房间,林力却已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这次,两人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从不抽烟的表哥竟坐在床边默默地吸起了烟。 林力知道表哥肯定被店老板的话说动了,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为何最终选择了沉默,狭小的房间里,灰暗的灯光映衬着表哥瘦削的神态,而他拙劣的吸烟样子自然又让林力想到了年迈的父亲。 夜深了,表哥却还坐在床边,默默地想着林力已经不知道的事情。窗外街市上的霓虹灯还亮着,偶尔驶过的一两辆车,也还可以听得格外清晰,林力想到了父亲,于是,他情不自禁地也默默想起了自己的事情,任思绪蔓延在脑海的所有角落,可不管他怎样想方设法试图湮没眼前的现实,脑海里的一切最终还是定格在这如此碎心的现实面前,最后,他终于还是放弃了故作坚强,也开始思索起表哥刚才替他思索的问题。 如果父母不是如此年迈,如果家境可以稍稍宽松,如果高考分数一塌糊涂,又或者如果没有执拗地选择这所学校,没有店老板的苦口婆心,没有表哥的沉默不语……如果,那么多如果,可这世上哪里会有如果?虽然我们早就习惯了如果,但现实摆在面前的时候,我们哪里还有这许多如果? 一整夜,林力都没有入眠,也偶尔听到表哥类似叹息的声音,林力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不知道究竟要何去何从,更不明白为什么生活总是给他如此艰难的选择,的确,林力渐渐了解了这所学校,也愈发感到不甘心,这似乎是很多高三学子踏入大学校门时都有的想法。于是,很多人在看到这样的结果时选择了复读,还有更多人选择了默默接受,继而奋发努力,少数有远见卓识又满腹雄才大略的人则选择了逃离学校。 可林力究竟属于哪类学生他自己似乎都不清楚,在他眼里,或者之前的所有认识里,只要努力学习了就能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自己。现在看来,生活好像真的不是这么简单,学生这个被其他社会人认为活在理想国中的特殊群体也终于还是要经受社会的洗礼,尽管这所谓的洗礼实在算不得什么。 “林子,我知道你也没睡,给哥说说你咋想的。”表哥这突然的一句话打破了林力混乱的思维,也终于让他有了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机会。 “能咋想,来都来了……” 表哥猜到林力会是这样的回答,可他分明更听出了林力内心的委屈与不甘。 “林子,不怕!要是真想回去,咱就回去。” 太阳如期而至地照在这座带给林力不尽落寞的城市,阳光也穿过窗帘照在小小的房间里,这本该匆忙报名的日子显得如此寂寥的恬静,表哥起床了,却不见踪影,林力盯着窗帘外隐隐的日光,那些被消退的因子分明很不服气地盯着这些侥幸进入房间的阳光,忽然,一阵细风不知从何处钻进了房间,吹起小片窗帘,然后一阵喜悦的阳光欢呼着挤进了角落,可不到一秒,又纷纷被窗帘过滤在了隐隐日光的团队里。林力却似乎若有所悟,轻轻地冲着这阵微风点了点头,然后便把所有昨晚的思虑抛在了记忆的海滩上,好似把一切都看透了,而就只这一瞬,林力看上去马上就恢复了神情。 “林子,起床了。” 林力不知表哥何时回的房间,他应该还是从店老板那儿回来的,看样子他们又聊了很久。 “嗯!咱赶紧吃饭去,不然来不及报名了!” 林力看到表哥脸上一副茫然惊讶的样子,又笑着对他说道:“我都想好了,真的,哥!” 表哥知道林力的性子,可他没想到昨晚的话居然没有丝毫作用,现在竟然还催着要去报名! “林子!你这是咋的了?” 林力却忙着准备报名的东西,随口说道:“报名啊。” 可他手忙脚乱找了大半天却什么都没找到,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墙角的行李袋上,不知何时,表哥居然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 林力慢慢回过头来,讶异地看着表哥,不曾想他手里居然拿着两张回家的火车票! “哥,你这是?” “回家。” 林力哪里想到表哥早上是去买火车票了,更不会想到他竟然买了当天的票,虽然他知道表哥性子急,可这样的情形他连想都没想到。 “你啥都不要管,回去我跟姑父说!” 表哥已经完全换了一种命令的口吻,这些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林力却还保持着转身时的姿势,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林力终于还是说了这么一个词来,不过马上就被表哥打断了。 第226章 从此没有回头路 “下午三点的火车,还多亏有人退票!” 林力恍惚着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他用力地摇了摇头,才发现阳光已经默默地偷进了屋子,并且照在行李箱上。他不禁又看了表哥一眼,像是还在等他说话似的。 “走,吃饭去!吃完咱就回!” 表哥说完,拿起行李往外走,林力却也终于慢腾腾地跟着他机械地出了小旅馆,又来到了附近的一家面馆。 林力坐定后,依然只是沉默不语地看着表哥,可这次表哥也一句话都没说,直到老板把饭端到他们跟前,才终于不约而同地对老板说了声谢谢。 老板看到这番情形,自然觉得甚为奇异,好奇地问道:“你们不是刚来吗?这是……”生意人似乎总是喜欢话说一半,不过这样的境况下,大概所有人都会在短短的时间里选择生意人的说话方式。 “就是来看看。” “哦,呵呵!”老板见两人一直缄默不语,知趣地走开了。 林力很久之后终于算是承认了这个事实,想说点什么,开口却道:“哥,真无所谓的。” 可马上,他就感到这话何其耳熟。“对啊!这不是中考完跟父亲说的话吗?”林力脑子里马上闪出了父亲当时的反应,随即又低下了头。 林力低头的时机确是把握得恰到好处,也自然没看到表哥当时的反应,可表哥却说出了下面的话: “林子,你都这么大的娃了,按说这事你爸妈不该管,可这是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呀!哥就是吃了没上学的亏,我还知道,好学校与差学校可是天差地别的,何况这远隔千里的异乡,往后姑姑姑父谁照看?” 林力听到这居然是父母的意思,本还垂着的头一下就仰了起来,直直地看着表哥。“我爸妈让你这么做的?”林力一字一句似乎用了很久才说出来,而那双一直被狐疑充满的眼睛竟又被不知什物的东西充塞了。 “你真当你爸妈没上过学,就不管你这事了?” 林力不会料到一向只知侍弄土地的父母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又狠狠地给自己上了一课,脑子里也马上就闪出了父母在听到他做这个决定时的反应:昏黄的灯下,母亲默默停下了手里的活,而父亲,只是又一个劲儿地抽着自己的烟。 表哥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唠叨着还说了许多,可林力的思绪早就不知飞去了哪里,只是他觉得今天才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父母,这对虽然一直被他深爱却甚至从来都不敢让同学知道的平凡夫妇。 林力终于不再带着疑惑地跟着表哥往火车站赶去,下午三点的列车,还有足足三个小时,一路上,林力再次变得默然不语,直至到了火车站,才终于对表哥说道:“我有点渴了,哥……” 汽笛声一阵阵地响彻在这即将被林力告别的城市,人群却少了许多,表哥外出很久终也不见回来,好在林力已经没了时间概念,脑子里只是一直被表哥简单的几句话萦绕着。 艳阳高高挂在纯蓝的空间里,也必将指引表哥回车站的路,最后,表哥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林力跟前时,时间已经悄然过了不知多久。 “林子,快来!喝水!” 林力看着表哥脸上淌着的汗珠,知道他跑了不知多远才买来了这珍贵的一瓶水,心里也愈发不是滋味,小小的一瓶水,过了很久却还有大半瓶被他小心翼翼地攥在手里。 “林子,喝快点,咱们该准备进站了!”表哥知道林力心里难受,忍着性子小声催促。 “嗯!”林力意识到为时不早,一口气喝完所有水,站了起来。 这时,广播里已然传来其他列车检票进站的声音。 熙熙攘攘的人群被这柔弱的广播声吓惯了,乖乖地马上开始忙碌起来,林力站起了身,却还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心有余疑,原因大抵也只是这一路上的花费罢了。在他的记忆里,高中三年的花费也不过如此,如今,就因为他人的几句话就要白白葬送掉这许多钱,何况回家了如何面对所有曾劝过他的人们? “林子,赶紧走啊!”林力脑子里划过这些不知怎样面对的问题,又呆在了座位旁,并没有走动的意思。 表哥这一叫实则让林力更为慌张,他没想好怎么把这些顾虑说给表哥,更没做好就此向自己冲动的选择服输的准备。 “表哥,你咋这么急?” “啥?这还急?你爸妈让我把你带到学校看看就回去,这还叫急?”表哥扛着两大包行李,说话显得分外吃力。 “可咱这一路上都花了那么多钱了……”林力小心低声地算是把心里的想法之一又给表哥说了一遍。 “那咋?你还要回去?” “哎!你说倒霉不倒霉,好不容易买了张今天的票,这火车居然又晚点!”一位分明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边往候车室走边对身旁的朋友抱怨着。 “正常,正常!这不才晚两个小时吗?说不定用不了等那么久的!” 林力看了表哥一眼,却不料表哥也朝他看了过来,“莫不是火车真晚点了?”表哥放下行李,一眼就看到了刚刚打他们身旁走过的两人。 “嗯,是晚了……”林力刻意压低声音,心里却在盘算着那些他认为仍然值得商榷的顾虑。 “哥,可我真的不想复读。”火车晚点了,候车室的人也一下又不知躲到了哪里,这个时候,宽阔绝对可以被用来形容这偌大的地方。 “你没看到这学校的样子?”表哥知道林力所谓的“不愿复读”只是借口,倒也没急,可这话却还是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可万一明年没考好,或者还和今年一样,又咋办?”林力知道其他理由说服不了表哥,只好换个他自己从未考虑过的方式反问道。 不知为何,表哥听到林力这样的话时,竟变得分外安静,好似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一般,只是不远处几位旅客翻书的声音还清晰地回荡在肆意游走的空气里。 “林子,我知道你在哄我,也知道你操心啥,可要真下决心了,哥信你,咱不回了……” 林力没有丝毫喜悦,因为他放弃了最后后悔的机会,可还是苦笑了,傻傻地抬头笑了。 烈阳却暗淡下去,因为早已看不清太阳的影子,只是余热还在啃噬着大地,林力没能劝服表哥,只好跟着他又走出车站大厅,可太阳却倏忽钻出了太空,呆呆地散发着热度。 “哥,快回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林力退了车票,看着这个最终被他选择的城市,荒凉的心境被这荒芜的所在衬托得一览无余。表哥没有选择留下来帮林力报名,两人也算终于有了这次默契的机会,至少他们没说那些看似多余的话。 “嗯,那你今晚就还在外面住一晚,明早再去报名。” 苦涩的山风终于姗姗来迟,蓝天下满是数不尽飘荡的精灵,这突兀的车站不会有树叶的欢呼,石化的广场上也尽是一尘不染的可爱模样,吹不起半点波澜,可林力心里却早已波涛汹涌,大浪吹起的水花漫天盖地地扑来,竟让他一时没了思维存在的席地。 “那我爸妈……”林力站了许久,突然冒出一星半点的话来。 “没事,林子,这事不用你操心!”表哥的话又像是命令,尽管他说得很柔软。 林力本想靠着往日深吸气的方式平息心中的波浪,可不知怎的,不论他今天怎么努力,心中的这些浪头仍是一个高过一个地扑来。 “行了,这些钱你拿着,回去好好再想想,还不晚……”表哥说完,便把他从兜里掏了大半天的钱硬塞在了林力手里。 林力心里沉沉的,他没有拒绝表哥塞在手里的钱,甚至连半个字都没有构思出来,广播又响了,这次应该不会晚点了,表哥还想再说点什么,躁动的人流却立刻让他没了不动的心思。 “你赶紧走吧!哥,我会管好自己的!”林力终是挤出了点点常态,大声说道。 “你也赶紧走!”表哥同样催着林力。 林力最后瞟了一眼这热闹起来的车站,又深深地看了表哥一眼,扛起地上的行李,默然一个转身,悄悄地消失在了茫茫人群里。 空荡荡的心境席卷了整个林力的思绪,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却被满是浮华的视界湮没了所有头绪,表哥消失在永恒的人群里了,余下的人们也各自忙碌着,一派豪华的惨淡场景。 列车开离了这座城市,载走了林力最后的希望,也载来了他不尽的失望,林力挤上了公车,跟着呼啸的人群快速地穿行在荒凉的城市街市上。太阳没有休息,依然不忘散发着炙热的空气,并把它们弥漫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林力缩在角落里,分明感受到了这些炙热的空气在自己心间游走,车窗外闪过的俗物,勾不起他任何联想,呆呆的目光却实在逃脱不了这些自然存在的东西。 倏忽间,车驶停在了校门前,他倒也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没有坐过站,早早地下了车,却朝着一个他一点意识都没有的方向走去。 擦身而过的陌生人对林力没有丝毫存在的意义,可他们却对林力的存在深为好奇,不时回头的形形色色的人群里透露出的尽是一阵说不上的感情。不过,林力倒并不在意,他实在是已经具有了驾驭无意识的能力,尽情地惹着人们不断的好奇。 当他终于发现自己不知身处何处时,才不得不开始琢磨着回旅馆的路,可对一个实在没有方向感却可以无意识漫走的人来说,原路返回似乎才是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 不久,一些店铺的老板便看到了这个精神恍惚的年轻人又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这个城市缓慢的生活节奏不知如何娱乐自己的市民,只好让他们都养成了看人的本领,尤其是出现一个周身透着诡异光线的人。 林力这次却不再没有意识,他看着这些像看宠物一样看着自己的人时,还是感到一阵怪异的感觉袭上心头,连忙加快脚步,以此摆脱一些炙热的目光。 天色不早了,老天也放弃了捉弄林力的又一次绝佳机会,他没有走错,沿着原路回到了小旅馆时,却着实吓了老板一跳。 “你怎么回来了,你表哥呢?”他的目光随着话语透出一种大为惊疑的神色。 “他回去了。”林力没有表哥的热情,冷冷地只冒出这几个字来,却顺手把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了老板。 “哦,叔叔,我还想住昨晚那个房间。” 那晚,林力梦见了很多光怪陆离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甚至梦见了故乡熟悉的点滴小花被野风吹落。 几天后,林力父母的一切牵绊被侄子的突然出现了结了,其实是预期发生的事出了很大的意外,在这对已然衰老的夫妇看来。 “咋就你一人,林子呢?”林母看到侄子,全然没有对他舟车劳顿的客套。 “你倒是先给志飞倒碗水啊!” 林母没看到儿子回来,一阵焦急斐然涌上心间,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礼数,可老伴提醒过后,还是慌慌张张地从厨房端了一碗水。 “出啥事了,志飞?”林父虽说也急欲得知原委,却并没像老伴那样火急火燎。 刘志飞一路上片刻没停赶到姑姑家,还没喘过气来却被这一串问题给阻塞了,这两天,他一直在琢磨怎么把事说清,想来想去,最后竟归结于自己的心慈手软,尽管这实在不是个该用在这里的词。 “林子舍不得花钱,说就那学校算了!” “这我们都知道,不是说好让他自己看看就回来的呀?你不是也说的好好的,肯定有法子劝林子回来吗?”林母似乎不想给侄子喘息的机会,没等他放下手上的水,又跟着问。 对这一连串的问题,刘志飞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在真正面对时,还是手忙脚乱。 第227章 背着懊悔找明天 “等志飞把水喝完行不?看你这样子,像是他把林子卖了似的!”林父不时地起着调和剂的作用,稍稍地减轻了刘志飞的一点压力,也算是终于帮他熬着把水喝完了。 “你们是没看到林子知道你们这么做时的样子,我反正是没见他啥时那样过,整个人都像丢了魂似的!” “那咋了?你把他带回来不就完了?”林父想插一句,却还是被老伴打断了。 “那要是回来了天天那样,咋办?”刘志飞没想到他竟能想出这巧妙绝伦的辩解。 林母被侄子这话问住了,心里却急着还想表达某些东西,这却终于给了林父开口的机会。 “志飞啊,话倒也不是这样说的,林子你是了解的,再怎么着他也不会那样,要说因为怕花钱才倔着不回来,这倒是真的。” 林母却没想到老伴会这么说,一时竟据他的说辞埋怨道:“谁让你当初出的这主意!” “这咋能怪姑父?林子这娃倔起来,怕是没人能拿他咋样!”刘志飞没想到他也起到了一次缓和剂的作用,尽管话刚说完,就把姑姑气个够呛。 “好,就你俩有理!” “你这是干啥?林子的事谁没操心?他自己不回来,志飞能咋的?” 刘志飞眼看着再说下去该有火药味了,赶忙插话道:“姑姑啊,这事都是我的错,林子人小,我不该让他顺着性子来。” 事已至此,林母别无善法,她只是觉得心里憋屈,为啥这同样都是操心儿子,自己咋就总说不对呢? “要说林子长大了,是时候让他吃些苦了……” 林母不再说了,心里却嘀咕着:儿子长这么大,享过啥福? 夜又悄悄地来了,三人也都没了话语,这本可以算是很大的一件事似乎已被化小,进而甚至化了了,整个并不复杂的过程中,钱似乎真的起到了岂可小觑的威力。 寒意渐渐进入每家每户人的心间,灵动的小空间里有的尽是说不出的感动,每个心有所系的农人却还在忙些连带着来年农活的事,他们清早迎着朝露,晚上背着荷月,把一片片土地一遍遍地打弄着,期盼着来年这些漫长的劳务可以换来不被老天诅咒的收成。 林力父母当然就是这些农人中的一分子,这因为人渐稀少而显得偌大空荡的村子里的人闲不下来,其实大都凑在了这冬忙的队伍里,祈求着上天能带来他们心中的好收成,作为茶余饭后闲谈的资本。 9月份,这些场景还只是停留在被人描写的地步,不过村里人却常认为过了9月就是天寒地冻的冬天,且不说温度下降引来的误会,单就忙完农活后的那段空当就足以让这些整日忙惯了的人们觉得似是冬日来临,好在即使这样的日子也还是没有匆匆而至,农田里的活还多,温度却是早就跌到了预期的数值之外。 “他爸,快来端饭!”林母舀好饭,对刚放下锄头的老伴喊道。 “来啦!”林父搓着手,试图赶走黏在手上的寒气。 “这今年咋这冷呢!9月就像腊月天一样!”林父接过饭,寒气还是从他手背上不时地透出来,连热腾腾的饭气也没有能力抗衡。 院子里来了太阳,老黄狗本能地扯着链子往一小块地方挤去,北方的寒被很多离客骚人不知叙写过多少次,却似是为了继续酝酿新的诗人一直保持着。这种寒,北方汉子知道,老黄狗也深有体验。 且再说林力那日辞别表哥,断了最后回家的念想后的翌日便早早报了名,安排了宿舍,也赶忙从小旅馆搬了出来,这细节过程倒也稀松平常。本不大的校区里,几个学院都打着迎新的牌子,昭显着真正迎新日子的到来,按着这些略是实用的指示,林力又一次遇到了徐涛,那个帮了他大忙的学长。 徐涛于是又帮林力办了许多琐烦事宜,使得这本就不怎么复杂的报名流程又缩短了许多。 “你叫林力?”等大半的事都完成后,徐涛边走边引导着林力聊了起来。 “嗯!学长,你又帮我一次!”林力见徐涛这人倒也随和,初次见面时的拘束消减了不少。 “客气了吧!对了,今天怎么就你一人?” “哦,我表哥已经回去了……”林力说到这些,不免又勾起丝许怅惘。 两人走着说着,林力从徐涛这里又听到了许多这样那样的信息,不过还是略偏消极。林力一直跟着点头,心里则想着许多方法来尽量抵消,其实大抵只是自我提升等诸如此类新生常用的心理罢了。 等徐涛帮着林力走完整个报名流程后,宿舍却只是林力一人,外加一些铺盖类的御寒之物,八人的集体宿舍竟显得若有所余,空空无物。 一片飘落的黄叶,一朵煞白的浮云,秋天的韵味终于在这山城被林力悄悄地觉察到了。 秋天来临的时候,林力心里又不免泛起不尽思绪,这被称为万物肃杀毫无生气的时节,悄悄降临这座山城的时候,林力突然问了自己这样的问题:我在哪里? 然后,他忽然想起一本书上这样的一段文字: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我们含着泪,一读再读。再大的伤痛,睡一觉就把它忘了吧,背着昨天追赶明天,会累坏每一个当下,边走边忘,才能感受每一个迎面而来的幸福。 这些句子出现在林力脑海里的时候,他终于承认了自己不去理会它们的意义,在这个繁华的一片落寞的世界里,我们必须承认有些东西永远难以逾越,也许只能窥视,也许只能是远临中的战栗,甚至是拥有前永恒的寂灭。 你瞧,年轻的时候,连多愁善感都要渲染的惊天动地。 不过于林力而言,他没有改变,更没学会放弃,脑海里总也还是那句自我安慰的话:结局不好只是因为还没到最后。 现在,对着这空空偌大的宿舍,他正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盯着窗外西流的河水。“门前流水尚且西,我那寂灭的死灰般的希望究竟还在哪里?”此情此景怎能不激起他的意念? 一阵秋风袭来,窗外一棵小树上的几片半黄半绿缀在枝头的孤零零的叶子也似乎只有离开那与它缠绵了许久的枝头。叶子的离去,让林力看到了秋风,然而这秋风却并不似故园的样子,或许只是因为它也不忍就此带走这自然的精灵。 在这冷清的日子里,淡黄的时刻就要迎来那冬日的一片皑白了,纯洁的白色似乎只在一瞬间就闪在了林力的记忆里,明净高爽的蓝天下,浅淡悠闲的白云何曾相似?林力也似乎隐约看见了在故乡金风乍起白露初临神韵前夕的那一抹醉人的回忆。 “同学,你也刚到?” 林力回过头来,却见一个和自己身高相当,衣着相当,头发凌乱却帅气满满的男生站在自己面前。 “嗯,你好!我叫林力,你呢?” “谢芙蓉!” 林力觉得这实在是个值得发笑的名字,哪有男生名叫成这样?可还是坦然地又问道:“过来还习惯?” “怎么可能一来就习惯?不过我倒也是哪儿都习惯的了!” 几句话下来,林力觉得有些不自在,看来这些只在书上用到的标准话真的交流起来,实在还是很为拗口。 不过两人还是很快聊了起来,虽然林力很希望能逢着一个不用说普通话的室友。 趁着二人聊天空当,我们简单说说这个让林力甚感女生名字意味的谢芙蓉同学。 芙蓉者,男也!之所以如此强调,只是这名字尚未写出时总让人误以为他是盗用了某位女生的姓名。 话说芙蓉君实乃林力的另一模型,家境很是困窘,自小倒也很有远大抱负,上孝父母,下体兄弟,怎奈出了某种不可知的原因也来了这所学校,壮志难酬的愤懑溢于言表,一句“怀才不遇”自是成了名人名言,却也逗得林力捧腹大笑,实为难得。 “来都来了,能有啥办法?” 两人虽说初次见面,却没有丝毫遮掩,痛快地说着心中的不满,这些显得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让他们觉得大为爽快,似乎这样说了,心中就会稍稍满足一点。 之后,宿舍其他五位同学也都凑齐了,原还略显宽余的地方顿时变得甚是狭窄。 只是直到最后,宿舍仍只有这七位“被迫”就范来此学校,至于另一个林力终也不得而知的同学,大抵属于那种确有雄才大略兼过人胆识的英雄吧。 这七个年轻人为命运的捉弄睡在了一个宿舍,很快就熟了起来,这种奔放的熟悉速度着实吓人,一晚的“卧谈会”终结了彼此原本的陌生,只是这个时候,又出了怪胎,满面严肃的赵强在整个谈话过程中始终保持着进宿舍时的严肃,一言未发。 林力终于习惯了学校,因为一次次地告诉自己这就是宿命。 招新在即,学校各种社团也纷纷跃跃欲试地活跃起来,各色海报张贴得摄人心魄,铺天盖地的宣传招生点摆满了校园的所有角落,这个时候的学校看上去才真的透露出些许学府的样子。林力心中初始的失望也被这些新鲜事物取代了,忙不迭地加入了一些他一点概念都没有的社团,心理协会、英语俱乐部、乒乓球协会、写作爱好者协会……这许多的社团招新对林力而言似乎都足以令他提心吊胆乃至战战兢兢好一阵子,直至最终结果公布才算了了一桩心事,整个等待结果的过程显得尤为漫长,偶尔听到他人的只言片语,林力也要思索好久,甚至想方设法联系“部长们”询问有关情况…… 却说林力听完所有部门介绍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秘书部,这被冠以负责学院主要文稿撰写的部门自是引起了林力极大的兴致,跟着人群,林力顺利找到了秘书部的招生点,一眼看去,不大的教室里熙熙攘攘的几人中,每个人脸上似乎都写着几分必胜的信心,却也分明满是刚刚逃离中学时光的稚嫩,再看两位“负责人”,满目沧桑的神情不知预示了何种讯息,踱来踱去的步伐更是让人感觉高深莫测,终于,一人止住步伐,示意性地关上了门,开口道:“就这么多了吧?” 林力被这气势震住了,不由生出许多紧张情味,这让他坐立不安,接下来的“领导”讲话也实在没听进几句,只是大概明白了加入这个部门的不易。 然而接下来的程序却实为简明,所有试图展示才能的“能人”尽皆上台演说,而后大家提点看法,问点问题,大抵自是“负责人”们提问,当然其中不乏自相诘难的人的尖刻问题。林力坐着只是一言不发,似是极为坦然的样子,实在让人误认为胸有成竹,只是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可以言明。 忐忑占据着林力心头的绝大地位,这于他而言实在是少有的情形,尽管力图避免由此引发的不良后果,却还是在大脑几近空白时迫于无人上台而毛遂自荐地站在了所有人面前。 “我叫林力,森林的林,力量的力……” 林力简单地开始了他的自我介绍,显然伪装的淡然掩盖不住内心的紧张,不长的几句话说了小半,广大“评委”们已经开始就此评头论足了,这让林力更为拘谨,脸上竟也从未有过地出现了若然的惨红色,紧接着的事倒也不难预料,自惭形秽的林力战战兢兢地表达完自己加入这个部门的意愿,忐忑地坐回座位的时候,旁边同学投来的完全已是另一种道不明的目光。 好在这并不漫长的时光终也卸去,林力没料到在这所他眼中不堪入流的学校的第一次表现竟以如此彻底的惨败收场,心情为此一落千丈,却也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能力,想来也是,这个满是远大抱负的未曾见识失败的猖狂学子在真的面临小小挫折时心情的起伏倒也自然。 第228章 年轻人的忧虑观 然而,林力却实在接受不了这小小的心情波折,这多愁善感的季节里遇上这样让人浮想联翩的琐事,在这满是忧郁的内心深处又一次留下了思索的阴影,飘然的黄叶在宿舍外的小树上缓缓落下,趁着夕阳的妩媚,把一切再次映衬得浮华不断,也愈是让林力看到了真正的茫然。 当然,这不怎么复杂的开学例事在所有新生眼里却着实颇为鲜活,单就林力宿舍而言,为了这些活动煞费心思的绝非林力一人,就连几未言语坦然若是的赵强也加入了这个忙碌的队伍,令林力感到讶异的是赵强选择的部门竟也是秘书部! 秘书部,顾名思义,乃是为了学院各项活动撰写材料的部门,听起来就高大上。 这便为林力和赵强提供了绝佳的交流机会,两人似乎都信心满满地意图加入秘书部,却被各自拙劣的表现搞得灰头土脸,回到宿舍的赵强居然破天荒地先开口问道:“林力,出去玩玩?” 这一问倒是让宿舍其他人愣了半天,怎么说好几天不说话的舍友突然的一句话还是足以引起几分关注。林力更是受宠若惊般急忙应道:“行!去哪儿?” 几天的“集体”生活下来,林力终也渐渐摆脱了惯有的“单身汉”生活,开始试着跟所有人建立起某种道不明的关系,当然这种关系的发展自是围绕共有话题展开,而且这所谓的道不明的关系其实倒也颇为简明,毕竟同学关系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些属于学生时代的产物。 “网吧。” 赵强似是惜字如金,个个尽是重点,绝无半点多余,话语间倒也透出些许霸气。 林力却似乎没想到赵强所谓的去处竟是网吧,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没了言语,可这实为难逢的接触赵强的机会怎可如此轻易错过?林力尽管极不愿意选择网吧作为“玩玩”的地方,倒也没有推辞,满口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很快,两人走出宿舍,踏上了去网吧的路,只留得宿舍其他人冷眼相向不知所云。 有了高考后身临网吧的经验,林力这次没有忘带证件,见到网吧座无虚席的样子也没有惊讶,只是径直地跟着赵强选了角落坐了下来,然而这似乎只是所有窘事的开端,好在这一切都只是默默地发生在这并不显眼的角落里。 赵强看来的确网龄不小,不大一会儿就沉浸在属于网吧的氛围里,林力却还在手忙脚乱地试图开机,这一切被身边的人看在眼里,不免又是个个极端惊异的样子,有人索性从百忙的游戏世界里退了出来,一心看着这个诡异男生的笑料。 “这电脑怎么回事,怎么开不了机?”林力被人看着,急火攻心,脸上竟也不知何故地满是涨红。 赵强这才注意到身边林力的电脑仍未开机,看着林力一脸窘迫的神情,他也没有言语,只是不知怎么摁了电脑上的某个按钮,而后屏幕逐渐亮了起来…… 这算是断了林力身旁看客的笑料,但问题仍是接踵而至,开机后的电脑需要输入登录账号,林力只好又一次忙活起来,一遍遍地试着自己的身份证号,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登录。他不好再找赵强帮忙,却也注意到身边人的好奇又被自己吸引过来,只好装作怒气十足,学着别人的样子,冲不远处的网管喊道:“网管……” 这振聋发聩的声响自然起了十足效用,不光网管赶了过来,附近可以抽出身看点笑料的人们也尽皆转过身看着林力,赵强却是被他吓了着实一跳,游戏角色竟为此送了他人经验。 “你们这儿的登录密码是什么?怎么我一直登录不了……”林力似乎觉察到了话语的幼稚,加之周围“闲人”的围观,说话声音小了不少。 可这问题自然还是被所有人听在耳里,没等网管开口,一人却已抢先说道:“输完身份证不按确认估计永远登不上。” 赵强只是看了林力一眼,又接着玩起游戏,此事一出,林力兴致全扫,坐了不一会儿,灰溜溜地从网吧逃了出来。 一路走进学校,林力心里很不是滋味,看着道旁似已风烛残年的老树,莫名地竟又生出许多怨气,路途过往的算作结识的友人打肩而过却也被他尽数忽视,这种状态袭扰着林力身心的每个角落,恍恍惚惚地赶到宿舍,对着一面惨白的挂满景致文字的壁垒,心头浮上的又是些零碎的逝去,倒也亏了舍友们又一次把这偌大的空旷还归了他。 窗外灵动地飘着烦闷的气场,把这本还自由的空间染得一片浮茫,林力一颗愁绪包裹的心里自是又跟着生出许多幽怨,眼光不知何时早已飘到了窗外突兀的小山包上,这倒不失为他排解浮躁的一项绝佳路径,至少于林力而言,极目眺望带来的无谓思索足可以令他忘却周遭的碎事。 可这新的山城的不毛之山却似乎并未起到意料之内的作用,林力尽管早已拥有了某种“睹山凝视”的思维,在这没有丝毫绿色的黄山之前,竟也难以遂愿。 这已然空阔的宿舍在林力的存在下开始变得燥热,他现在也只好围着身旁黄漆斑驳的两台公用桌来回踱着,希冀着某种足以勾起他思绪的奇迹出现。就这样,宿舍竟真的慢慢升温了,阳光打在阳台上,一阵阵喧嚣,林力大抵懒得走了,索性坐对着这些黄灿灿的透明体,斜倚着窗棂,随手拿起笔记本,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窗外起风了,却没能引起林力眼神的分散,许久,他再次缓缓站起身时,一张熟悉的卡片竟悄然而下,而这被林力看在了眼里,当然也就勾起了他一番深深的思虑。 午后的斜阳依旧很烈,安排好的事情总在无意有意地又要重新安排,拿起手,用另一只手,看到了什么? 习惯了就这样把很零碎的东西写出来,林力更愿意写些别人看来很奇怪甚至毫无意义的东西,下面就是林力写的一篇随笔,当然,是关于黑丰先生《云南笔记》的。 先生说“从根本上说人世间永远只有失望,永远不可能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妙”,于我,诚然,只有认同,欣然认同,似乎是自己想了好久要用文字表达的东西就这么被先生点通了。的确,现实永远都只会是痛苦、凄凉、失望的现实,我们,一群只会做梦的人,会把它想象得很美好,未知永远等同于美好,但美好却美得那般现实,尽管现实并不美好。 当理想,所谓的理想的现实在我们面前全部破灭,干干净净地破灭。这时候的世界里有的只是净静、空尽、干净、安静,除了一个人,仍然是一个人,世界是一,一便是这整个世界。 时间的确是个可怕的东西,它可以创造一切,也可以吞噬一切。人,在这个过程中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脆弱,如此的无能为力,就像在冰雪中歌唱的夜莺般没有听众,没有观众,然后一厢情愿地给那冰凉的世界涂上一层暖色。然而,真正的理想境界在人世间是多么的难以实现,翻过这一页,依然冰封雪盖,依然寒风凛冽,依然毫无生气…… 昏黄却年轻的建筑里透出些许说不出的感动,终于不用顾虑那许多东西而自由地尽情挥洒稚嫩的笔锋时却发现,自己,真的一无所知,读了一半先生的句子,发现那每字每句里都透出血泪来,就像先生说的那样,诗人的成功必须建立在自己咯血、创伤与痛苦的基础上,人生,伤痛谢后的荣华,富丽堂皇地谢幕。 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句子,很唯美却也带着丝丝忧伤:那时,和那以后,直到现在,我都有过愧疚,我和我所谓的现实,一直若即若离。 现实,很现实,现实得不能现实的时候依然现实的现实,如何面对? 此刻,林力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宿舍,看着那一片片飘零的黄叶还有那半黄半绿缀在枝头的孤零零的几片叶子,风没有来,或许只是因为它也不忍带走和树梢在一起这许久的叶子与它最后的缠绵。秋天,伟大的秋天,在诗人笔下永远都是那么凄凉,诚然,它的确是如此残酷,刘禹锡“我言秋日胜春朝”只不过是一时兴起,高兴作诗罢了,却成了千古流传的佳句,试想:如果秋天真的“胜春朝”了,何不把春天也说成秋天? 往事历历在目,林力心里千番滋味一齐涌上心头,他不明白的事太多,而理想,又是如此渺茫如此地难以实现,正如他自己写的:“现实,很现实,现实得不能现实的时候依然现实的现实,如何面对?” 是的,很多时候,我们面对的现实与深藏内心的理想相去甚远,在落差面前,能够泰然处之的少之又少,比起这些“伟人”,林力只是无数心情郁结的“患者”之一,每个人都有权利对现实不满,但如何将对眼前生活的不满转变为努力改变的动力才是重中之重,显然,林力并未做好努力改变的准备,或者说,没有如何改变现实生活的具体措施。 这种懊悔与自责深深折磨着林力,他便坐在宿舍发呆,发呆的好处大抵如此了。 赵强从网吧回来了,宿舍也热闹起来,他问林力,你以前都不上网吗? “嗯,高中都没怎么去过。” “哦,那下次换地方玩吧。”他的话似乎意味深长。 “下次?换个地方?”林力在心里嘀咕,“换个地方是换哪里?下次又是哪个下次?” 不管怎样,总算是让他不再独自发呆了。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林力因为网吧的遭遇多少显得拘束,倒是赵强,完全跟啥事没发生一样。 “你这自己宅在宿舍干啥嘛,走,出去转悠一圈?” 面对赵强的热情,林力没有拒绝的理由,实际上,他完全不会拒绝,但凡他人提出的听上去合理合法的意见建议往往无所不从、无所抗拒。 “去哪里?” “在学校转转嘛,咋样?” 林力“哦”了一声,跟着赵强走出了宿舍。 “老实说,大学真没意思。” 林力依旧“哦”着应付,他本就略带失落,更不愿与舍友讨论此等话题。 秋天的拉萨,美是无处不在的,校园里到处是飘飘洒洒的黄叶,清洁阿姨往往刚扫完,很快就又铺上了一层叶子。 见林力没有多少反应,赵强接着说,“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头回去网吧,还以为一个小时给人家一次钱呢。” “啥时候发生的事哦?” 赵强贱贱地笑,“反正肯定是过去的事嘛。” 他们在不大的校园里闲逛,一对对情侣无疑是最大的亮点,林力就说,“看来咱们得适应潮流,不能搞另类。” “我靠,小伙子理想很远大,刚不是还在宿舍感时伤神、多愁善感吗?” 林力嘿嘿笑,心底的一丝不悦与不甘也随之稍稍减退,年轻人的好处正在于此,他们可以随时随地感慨世事,也可以因为志同道合的人的几句话而“回心转意”。 “话说回来,确实还是很失落的,这学校,我们能指望学到什么?” “尤其我们所学的专业,更是瞎扯淡。” 是的,在西藏学语言类专业,除了藏语,怕是没有什么出色的了。 俩人打开了话匣子,林力就开始吐槽,“你说我们怎么想的,跑到西藏来学这个,在内地不是更好吗?” “反正我还是觉得得提前想好出路。” “我是想着这边工作好找,不然为了什么呢?” 但西藏究竟是不是工作好找,以及工作是否好干,除了“道听途说”,像林力这样的不懂事的孩子,还能知道些什么? 他问,“不会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吧?” “这个不会,听说只要考试,通过率还是挺高的。” 林力憧憬着,幻想着,以后的路,他希望光明,却无法保证平坦。 第229章 不温不火才上火 谁能想到,若干年前的这些想法,现在统统都得到了印证。 首先是,赵强作为“胸有大志”者率先且唯一毅然决然地回到了内地,也实现了自己教书育人的“夙愿”,其次,芙蓉、多吉等人留在了拉萨,只有林力,在基层的多年“磨砺”后仍旧收获有限,性格是可以要命的,现在看来,这个道理一点不假,也绝非危言耸听。 妻子有时安慰他,反正我们也不指望多飞黄腾达,只要生活过得好,我是很容易知足的。 林力问,怎样才算是生活过得好呢? “比如,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就玩,人这辈子,难道不就为了生活吗?” “可如果精神层面都没有得到满足,这些肤浅的东西能让我们过得幸福?” 林力总能找到许多奇葩的正经理由,说得邹雨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休假在家的日子已接近尾声,林力不愿返回工作单位,正是应了那句“上班比上坟的心情还要沉重”。 “去了要好好干,远是远了些,比起在工地干活,还是轻松多了。”父亲劝慰道。 “要是能回来上班就更好了,至少不用拿命换钱。” “咋就拿命换钱了?” 林力无法向父亲说明原委,只是接连叹息,“唉,没办法,我争取吧。” 邹雨比林力开明,“爸,别听林力吓唬人,放心,我们在外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和我妈也要把身体照顾好,有什么难处就说,别总藏着掖着的。” 这样的话让林父稍稍心安,结果是,他又不厌其烦地劝导儿子,“林子,多听小雨的建议,你一个男娃娃,咋还不如个女娃娃。” 瑟瑟的寒风吹得村落为数不多的人儿只能缩在屋子里,被父亲和妻子分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林力只好“认命”,“嗯,我会的,爸,但你也要听小雨的,跟我妈把身体管好,地里的活儿能少干就少干,咱爷俩都得遵守规则,成不?” 父亲仍旧执拗,“唉,老农民一个,不种地干啥,不干活浑身都不自在。” 邹雨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母制止了,她照例将二人送到县城的车站,看着他们买票、上车,及至车子缓缓出站,仍不舍得离去。 “雨儿,你准备啥时候休产假?”林力忽然问,车子已经飞驰在高速公路上了。 “最起码等五六个月吧,不然孩子很小又要回来上班。” “嗯,装修的事得抓紧,最起码留两个月让甲醛挥发挥发。” 从洛北到秦汉省省城大约120公里,通常需要近两个小时车程,车子在高速上行驶,人们便昏昏欲睡,少数清醒的乘客,大巴司机放映的车载电影就成了他们消磨时光的最佳方式,邹雨已经靠在林力肩膀上睡着了,林力却因为父亲的再三叮嘱不愿睡去,他倦怠地靠在座椅上,时而抬头看看电影,时而瞅瞅窗外掠过的熟悉景物,心里还在想着某些他自己都不明确的东西。 比如,要是真在西藏工作一辈子,孩子不就是名副其实的“藏二代”吗? 如果真是这样,他会觉得亏欠,“藏二代”这个中性词在林力心中或多或少有些贬义,这是来自骨子里倔强带来的东西,也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西藏和平解放初期,入藏的干部子女是最早的“藏二代”,他们是林力眼中真正的英雄,正是因为彼时无数“藏一代”与“藏二代”的努力,加上西藏各族干部群众的共同奋斗,才有了现在欣欣向荣富强和谐的新西藏,但随着时代发展,新时期的“藏二代”却是为林力所不齿的,他们仗着自己父辈乃至爷爷辈的恩德,可以较为轻松地进入一些“高大上”的岗位,着实让人愤慨。 远的不提,单就同学中已经“高就”的“藏二代”便让林力不爽。 但转念想,人家几代人的努力,当然要比一代人的奋斗更值得“高就”。 车子已经驶进了城区,速度也减缓不少,邹雨醒了,她问林力,你一路上都没睡啊? “睡不着,一想到回去上班就压抑,同样是建设祖国,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建设家乡呢?家乡也是祖国的一部分啊!” 对这种危险的想法,邹雨定要帮丈夫扼杀在萌芽状态,“西藏对国家的重要意义还需要我多说?这点思想站位都没有?” 林力当然明白,他的重点不在于此,作为一名在藏多年的“老家伙”,除了耳濡目染地接受一些教育,他对西藏之于祖国的重要意义了然于胸,只是作为基层的普通干部,尤其一位“不合群”的另类,不合理的微辞只是他发泄心中情绪的方式之一,并不难理解。 不合群,已经不再是林力对自己的定义了,而是同事们给出的统一评价。 他们会说,大家都来了,你为什么不来参加这项活动呢? “我为什么要来呢?何况你们根本没人通知我。”一句话呛得所有人哑口无言。 这也是他上班如上坟般心情沉重的重要原因。 “要是我们老领导在,兴许要好很多。”他又喃喃自语。 邹雨已经拉着行李箱走在他前面。 “走快点嘛,咱还得坐车去机场呢,要是晚了,又得等很久。” 从省城到机场的中巴车每半个小时发车一趟,林力并不着急,“现在才中午嘛,我们明天的机票,来得及,来得及。” “你还真是爸说的那样,干啥都慢腾腾,一点都不干练。” “爸啥时候说过这话,不是你现编的吧?”林力接过妻子手中的行李箱,依然不紧不慢。 秦汉省省城不像拉萨那样随时阳光满满,林力的表情也像是没有太阳的雾霾天一般阴森,邹雨了解自己多愁善感的丈夫,不愿火上浇油,“如果真不着急的话,我们先去吃饭吧,怎么样?” “行,那就先吃饭,赶天黑到机场就好。” “房间我已经订好了。” “那就更不着急。”林力拉着行李,朝不远处的一家饭馆走去。 第230章 面馆小事起波折 车站旁的人山人海是为人所知的,饭菜较贵也不足为怪,但一碗30块的普通面条,还是让林力感到震惊。 他问老板,其他地方都只卖10块,怎么你这里就卖30? “吃就吃,不吃就走,别挡着后面的人。” 林力脸上暴起青筋,但还是先给后面的客人让开了地方。 “走吧,不行去别处吃,跟这种人计较啥呢?”妻子扯了扯他的衣角。 “不,一定得问清楚,凭什么比别的地方贵出这么多。” 邹雨越是劝阻,林力越是来劲,他冲老板喊,“你倒是说清楚啊,不是我吃不起,而是吃不明白。” 其实,店内食客不多,林力的话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似乎也把藏在众人心中的不解一起表达了出来。 “为什么?就因为我这地方好,不吃就赶紧走,嚷嚷啥呢。” 老板极为不懈,林力便拨通了举报电话,得到的回复是,您反映的问题我们已认真记录,也将尽快派出工作人员前往实地核查,请您务必在原地等候,配合我们工作。 不说则以,说了林力更来气,他问,“你们现在难道没有上班?反映情况也需要我们原地一直等候,你们过来看还不能说明问题?” 电话已经被挂断了,邹雨只得再次劝丈夫,“上次咱们吃饭的地儿就很好啊,又实惠还美味。”她努力地试图转移林力的注意力。 若干年前,在回家的车站里,林力是挨过揍的,所以在妻子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台阶下,他还是选择了妥协,“我已经打了举报电话了,下午你们就等着接受调查吧。” 临走前,林力“吓唬”老板。 这样,他的注意力从对工作的些许不快迅速地转移到了对社会热点问题的抨击,“看到没,什么叫推诿扯皮?什么是不作为、慢作为?”他冲妻子大声说。 “我们也就吃个便饭,别放在心上,会有人处理的。” 林力稍稍平复了心情,觉得的确不该冲妻子发火,随即转移话题,“比起来,西藏还是好很多,至少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见丈夫不再如先前那么激动,邹雨问,“我给你买个冰激凌吧,败火。” “嗯,谢谢。”林力努力地挤出一丝笑,他的脸上已经开始爬出了不甚明显的皱纹,那笑让褶子瞬间涌出,异常明显。 邹雨买好冰激凌,林力的火气消减不少,俩人于是来到稍显偏僻的之前“光临”的小店继续喂饱肚子,“我得吃两碗面,不然无法抹平心中的不快。” “好,吃三碗都行,只要你吃得下。”邹雨笑着说。 偏僻的所在,客源却并不少,林力喊完面,还不忘夸奖,“你瞧,人家老板家里客人这么多,也没有冷落人,价格也便宜、公道。” 两碗面,不知是赌气还是真的饿了,林力居然吃完了,这让他心情好转,甚至有些高兴。 瞧,这样心智单纯的傻子,要是摸准了性子,还是挺好相处的。 但,无论如何,邹雨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走吧,我们去买车票吧。” 林力吃饱后,日头已经西斜了,虽然看不到明亮的太阳,红彤彤的印子却是真实存在的。 从省城到机场不算远,一个小时即可到达,买好票的二人此刻略显悠闲,邹雨打电话,“妈,我们刚吃过饭,准备去机场了。” 说完不忘白林力一眼,示意他没有尽到做儿子该做的本分。 “妈,晚上我们在机场住一晚,明天早上的飞机,等到拉萨了再给你打电话。”他接过妻子手中的手机,吐了吐舌头。 来到机场,林力问妻子,“咱们在这儿等吗?” “嗯,旅馆老板说会派车过来接的。”说完拨通电话确认。 比起妻子,林力完全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但,小孩子就是这么幸运,能娶到“无所不能”的好媳妇儿。 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一辆面包车驶来,二人也很快来到了旅馆。 说是旅馆,其实更像民宿,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的地方,几乎全是民宿,这倒也让入住者少了许多攀比,毕竟都是民宿,谁家也不比谁家少些什么。 “师傅,我们明天早上六点的飞机,怎么去机场呢?” “放心,我们24小时安排接送机,六点的飞机,四点出发,来得及吧?”师傅问。 林力看着妻子,“我们没有特殊事项,应该来得及。” “那来得及,到机场最多十分钟,不会耽误你们乘机的。” 民宿房间显然是自家住宅改建的,林力将行李箱放好后一下便瘫倒在了床上,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到疲倦不堪,却意外收到了陌生的电话。 “先生您好,今天下午您反馈的关于车站附近某餐馆价格明显过高的问题我们已经安排人员到现场进行了核实,鉴于您能及时准确地反映情况,十分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大力支持,也希望今后您能继续保持一双敢于发现问题的眼睛……” “哦,没啥。” “你看嘛,说了会有人管的嘛。” “可他也没说怎么处理的啊。” “这个很重要吗?” 林力不反驳,他已经不再生气了,内心深处,甚至默默为自己无知的判断感到懊悔。 是的,中华大地上,不公之事虽然有,但毕竟是极少数的。 “你啥时候上班?” “后天,明天到拉萨正好缓缓,你是大后天吧?”妻子问。 “嗯,那我明天后天都待在拉萨。” 夜幕降临,林力没有感到丝毫饥饿,倒是邹雨,中午吃的较少,现在已饿了。 走出民宿,不远处正是一条美食街,地摊儿烟火,永远都是极富活力的。 “我要多吃点,不许嫌弃。” “怎么会,想吃什么,我请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与独特的性格,林力的单纯正是邹雨喜欢的,按她的说法,太有心机的人我相处不来,我家这二货虽然人傻,却不会也不敢对不起我。 女孩子的要求有时候很简单,平平淡淡安安稳稳才是最大的福德。 第231章 大型海子诗歌会 第二天,民宿旅馆老板早早打来电话,“林先生,您收拾好没,该出发了。” 时间清晰地显示清晨四点,与约定时间分毫不差。 林力于是一骨碌爬起来,“好的,马上就下来。” 显然,他睡过头了。 清晨的机场,清冷、清凉,二人来到机场后,匆忙地将不大的箱子办好托运,而后打好登机牌,略作休息便准备安检,算下来,时间刚好,不紧张倒也不算充裕。 到达拉萨,林力却奇怪地有些高反,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头晕乏力是基本状态,他对妻子诉说,“不是吧,以前一点儿反应没有,现在这是怎么了,不会真是老了吧?” “那我们先回宿舍,休息好了再出来吃饭。”邹雨买好大巴车票,从机场到拉萨的车同样需要行驶近一个小时,林力点头,“我先眯会儿,兴许就没事了。” 一个多月的别离,久违的无比纯洁的蓝天白云自是别样风景,车子启动,林力瞌睡虫上头,却不怎么睡得踏实,闭着的双眼还在努力做着挣扎,看样子,确是高反无疑了。 大巴车的终点站距布达拉不过百余米,可能因为“眯眼休息”的功劳,下车后的林力稍稍恢复了些许体力,竟破天荒地表示想去布达拉广场前回味过往,拉着的行李箱不算累赘。 “刚不是还不舒服吗?确定可以去?”邹雨问。 “走吧,没事的。” 俩人于是来到广场,阳光明媚,伴着习习微风,一丝惬意油然而生。 “要是能来拉萨上班就好了,嗨,你说刚毕业那会儿怎么就觉得无所谓呢?” “人都是没有长前后眼的,要是都能预知未来,世界岂不大乱?”邹雨的话总能安慰到林力,他便盯着妻子,“要是我一辈子都只能在基层工作,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就算真那样,又怎样?基层工作没什么丢人的。” 一位老伯推着烤红薯,林力小跑着来到跟前,“要两个。”他说。 邹雨笑吟吟,“你啊,真的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会儿怨天尤人,一会儿又这么高兴。”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边啃着烤红薯,一边欣赏高原美景,林力诗兴大发,嘴里不停念叨: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的幸福 我也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背得这么熟啊?”邹雨没有在丈夫“发神经”时打断他,而是默默等待,看着他无比深情又饱含深意的双眼,戏谑道。 “必须熟啊,海子可是我的偶像呢。” “诗是很美,人生轨迹可不能模仿。” “我还没活够呢,开啥玩笑。” 俩人折磨着耗掉了许多时光,直到阳光微斜,才想起回家,邹雨温馨提示,“对面有个新华书店,确定不进去凑热闹?” “不了,现在是真困了,回去睡个回笼觉,睡醒再说。” 拉萨的美是无处不在的,就算如何缺乏发现美的眼睛,也会被扑面而来的风情吸引。 表哥打来电话,“你们走之前也不说一声,咱哥俩还有一瓶酒没喝呢。” 林力正在出租车上,“下次一定,哥。” “在那边没事少喝点,身体要紧,毕竟高原上氧气稀薄。” “嗯,应该要不了多久还要回去一趟,房子该装修了。” “行,回来了联系。” 短暂的安静后,安心也问,“你休假啥时候回来?” “已经到拉萨了,明天或者后天回县里。” “我现在也在拉萨,要不要约一局?” “不,刚回来,头晕得很。” 邹雨邪魅地笑,“我可没说不让你去,别拿我当借口。” 这“不怀好意”的笑,让林力想到了安心的招牌笑,相比而言,妻子的笑更让人惧怕。 “不是,我连提都没提你。” 晚上,安心再次抛出“橄榄枝”,“吃饭可以,酒是真的不能喝。” “嗯,喊上你媳妇,我媳妇也来拉萨了。” “啥?”林力来了精神,“我靠,早不说,嫂子来拉萨了必须约啊!” 他把这个消息告知妻子,“那得我们请客,不然没法去。” “先去,去了找时间付钱就行。” 俩人很快走出宿舍,来到安心口中的约定地点。 一眼就看到了安心与妻子,“安哥,嫂子,这是我媳妇,邹雨。”林力介绍。 看得出,安心的高兴溢于言表,不知他费了多大口舌与多少精力,才终于说服妻子来到了拉萨。 安心也简单介绍了妻子,这是个身高丝毫不逊林力的女子,看上去保养较好,皮肤白皙、干净。 “嫂子,你也刚过来吗?” “来了有三天了,感觉拉萨还可以,县里还没去呢。” “这种情形,必须得喝点。”林力极其欠抽。 安心诡异地笑,“是谁说的不能喝的?” “是不能喝啊,但能小酌几杯嘛。” 邹雨学着林力的样子,也念起了诗歌: 火焰的顶端落日的脚下 茫茫黄昏华美而无上 在秋天的悲哀中成熟 日落大地大火熊熊燃红地平线滚滚而来 使人壮烈使人光荣与寿同在分割黄昏的灯 百姓一万倍痛感黑夜的来临 在心上滚动万寿无疆的言语 时间的尘土抱着我 在火红的山冈上跳跃 没有谁来应允我 万寿无疆或早夭襁褓 相反的是这个黄昏无限的痛苦 无限漫长令人痛不欲生 切开血管 落日殷红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爱情保持一生 ...... “对,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愿爱情保持一生。”林力举杯,提议庆祝。 “后面的还有几句吧?”安心问。 “不是,今天是诗歌研讨会吗?还是海子专场?” 大家笑而不语,正如诗歌后面的词:愿我从此不再提起,再不提起过去,痛苦与幸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第232章 援藏干部的能量 酒过三巡,林力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酒壮怂人胆,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安哥,你现在该知足了,爱情事业家庭啥都有,恭喜啊。” “怎么的,你不一样吗?” “我是工作完全干不来。” “瞎扯,怎么就干不来了,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能有什么区别。” 工作上的事,林力提不起兴致,不像喝酒,说来就来,毫不推辞。 安心则不然,他甚至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县里近期发生的事。 “咱们都知道,朗夏虽然已经脱贫,但是群众的增收渠道仍旧较为单一,可依靠的致富产业比较少。如何实现奔小康,产业路子往哪走……这些疑问始终摆在全县干部和援藏团队面前。” 为了找到最佳答案,对口援藏朗夏的“班长”把思路转向了养殖业。“去年我们刚到这里时,全县只有4户人家养了6头猪。”援藏干部、县农业农村局某副局长介绍。经过实地考察,他们发现拉萨市猪肉产品市场90%都需要从外地进口,只有10%为本地供应。周边市区市场的空白,为朗夏发展生猪养殖提供了大展拳脚的空间。建立生猪养殖基地,大力推进产业化,不仅可以推进全县农业产业升级,而且还能使农牧民群众特别是当地的建档立卡贫困户在产业结构调整中受益。 说干就干。朗夏县拿到了北京援藏资金3000余万元,又从对口支援资金中挤出500万元,加上自筹资金800余万元,立即开启了朗夏县生猪养殖基地建设的新征程。建成投入使用短短两个月来,共出栏育肥猪350头,生产销售猪肉7.5万余斤,总收入近200万元,纯收入20余万元,分红8万元,带动养殖场所在村23户建档立卡户进行投工投劳,户均分红3000多元。 村民旦罗是养殖场的一名员工。说起能够在家门口就业和增收的事情,他难掩激动:“我年纪大了,外出打工不方便。如今,工作离家近,又能赚钱,特别好。” 生猪养殖的可持续发展,是援藏干部们考虑的又一个重要问题。通过对接,援藏干部采用“请进来、走出去”办法,助力提升生猪养殖技术水平。仅年初,便已派出3人到养殖场开展了为期45天的技术指导。 王利是一名转业军人,在养殖场负责管理工作。“刚来到这里时,我什么都不懂。”王利告诉他人,通过培训,他掌握了基本的养殖知识,平时的一些小问题都能够自行解决。 产业从无到有,援藏干部团队正在努力变“输血”为“造血”,促进当地居民实现稳定增收。 除了生猪养殖产业之外,朗夏县的藜麦、雪菊、藏鸡蛋等高原特色农产品,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们喜爱。但是,由于地理位置偏远,运输成本高,朗夏农产品的销路一直不太理想。 同样通过对接,如今,在北京市某地的朗夏净土直营店,产自朗夏县的高原特色农产品应有尽有,深受首都消费者的欢迎。直营店的店铺租金全部由所在地承担,这不仅解决了产品销售的后顾之忧,还为朗夏产品在京销售渠道的畅通提供了保障。 如何将朗夏的农产品从田间送上消费者的餐桌?援藏干部团队持续发挥消费扶贫作用,把北京市精准扶贫模式充分运用到实际工作中,积极协调,引导朗夏县企业与多个平台对接合作,通过北京扶贫支援办以及各结对帮扶等渠道销售朗夏县扶贫产品。 援藏团队紧跟时代步伐,创新工作方法,不断开创消费扶贫新格局。扩大销路还需要精准施策。援藏干部对朗夏县特色农产品进京销售产品的包装、质量等进行了分析,进一步把好当地特色农产品食品安全质量关,为办理朗夏净土直营店营业执照提供技术指导和帮助。 作为对口援助朗夏县的援藏干部领队,除了日常工作之外,“班长”还需要管理和协调整个团队的运作。团队6人中,4人为经验丰富的基层干部,2人为养殖和种植业技术人才。 “班长”非常注重团队的协作和团结精神。他说:“我们这个团队是根据当地扶贫需求挑选出来的。虽然被分配到不同的工作岗位上,但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为了朗夏县的发展而来。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定能够将援藏工作做好做实。” “当地干部群众都很朴实。”这是每一位援藏干部的切身感受。“我们是一个团队,不管是援藏干部,还是当地干部,所有的成绩和荣誉属于我们每一个人。”他说。 在朗夏不久,援藏干部们口中“朗夏县”已经成了“我们县。” “你看,人家北京来的领导都能沉下心来干活,你怎么就不能呢?”安心讲了很多“故事”,仍不忘数落林力。 “我怎么就没有沉下心干事了?该上班上班,该干啥干啥,哪里有问题?” 林力的性子的确是改不了了,多少年前的问题,现在仍在不停纠结。 “再往简单了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我们干的就是这类工作,不被领导管,怎么行?” 眼看话题又将扯远,邹雨连连劝阻,“安哥,别跟他讲道理,这家伙听不进去的。” 安心媳妇也说,“你俩大老爷们,说的是欢迎我才喝酒,就不能不说你们工作上的事吗?” 调和剂与缓冲剂永远都是必须的,就像现在,如果没有两位女同胞的良言,不知安心与林力还要纠结多久。 但,可以肯定的是,安心一直对林力颇为照顾,也真的希望他早日“成长”。 “这几年也吃了不少亏了,就是不长记性,你啊。” 媳妇白了安心一眼,他便住嘴,林力也狠狠往嘴里塞了一块肉,避免继续滥言惹事。 就安心而言,他的确收获了属于自己的幸福,良好的心态是做好一切事宜的必备前提。 不知何时,林力才能真的领悟这个真谛。 第233章 特色产业树品牌 返回朗夏县已是2月末了,2019年的2月,天格外冷,林力近两个月“不沾人气”的狗窝也满是寒气,甚至还散发出某种怪味。 2019年,林力已参加工作近6年了,依旧是个毫无进步不懂人情世故的“毛孩子”。 安心开玩笑,你这次回来都没带点家乡特产吗? “特产?我们家乡好像没什么特产,再说带特产干啥?” “烟酒总该有区别于其他省份的吧,我靠,还要让人怎么教你?” 林力稍稍懂了一点,还是不忘倔强,“我们领导又不抽烟。” 烟酒烟酒,研究研究,这大概是中国人的智慧,拉近关系怎能少得了“研究”呢? 他给局长打电话,“局长,我已平安返岗。” “好的。” 俩人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哪怕一个字。 上班头一天,林力没有具体工作任务,办公室却多了一个“新人”,一个看上去30出头略长于自己的“小伙”,林力礼貌性地打招呼,“你好,我叫林力。” “我叫李衡。” 阿佳央珍介绍,“他可是从内地调到西藏的干部哦。” 林力马上刮目相看,“从内地调到西藏,你怎么想的?”他问。 “这个嘛,说起来就有点长了。” 但他还是简单地讲起了小故事。 原来,李衡的妻子一直在朗夏县工作,为了爱情,他选择了来到西藏。 “有什么感想?” “还是比较失落,主要是,我刚来,媳妇又调到别的县上班了。” 林力忍不住笑,“人家都是想方设法地往内地调,你倒好,为了媳妇来西藏,刚到咱们县又分隔两地,可真是够倒霉的。” “哦,对了,昨天县里让我们报个材料,主要是藏鸡、牦牛、有机农业及农业产业发展等方面的,我们已经报了,但今天接到通知还需要再细化……” 林力脑海里飞速旋转着可能用到的材料,他先是提纲挈领式地提了一些说法: 脱贫攻坚战打响以来,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产业扶贫工作,依据县域实际,研究确定了“补短板,以市场为导向,实施产业结构调整,夯实主导产业扶贫基础;强优势,以‘特色文旅’为核心品牌,发展全域旅游,促进产业融合发展”的指导思想和重点发展“藏香产业、藏鸡产业、有机农业、全域旅游产业,推进朗夏产业园区和朗夏现代农业高新技术产业园区建设”的发展布局。在此基础上,按照“突出扶贫效果与持续增收相结合、注重产业结构调整和经营体系建设相结合、坚持集中打造和带动全局相结合”的“三项原则”,县委始终把激发贫困群众内生动力作为脱贫攻坚工作的重中之重,针对一些贫困村地处偏远,一些贫困群众思想观念因循守旧、甘于现状、不思进取,脱贫动力不足等问题,深入开展“支部讲政策、群众帮群众”活动,坚持“志智双扶”,对贫困群众进行教育引导,通过传帮带逐步缩小收入差距。通过开展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和系列群众教育活动,引导群众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珍惜当下时光,过好今生幸福生活。同时,按照“人有一技之长、户有致富门路、村有当家产业”的思路,积极搭建创业就业平台,引导贫困群众就近就便就业,不断增加现金收入,充分调动起群众脱贫的积极性,增强了脱贫信心,相比起精准扶贫之初,贫困群众内生动力明显增强。 “这段话发给我,可以参考参考。” “主导产业打造方面:一是有机农业产业势头良好。以农牧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契机,调整产业结构,大力发展有机农牧产业,促进建档立卡贫困户增收致富。2018年,朗夏县荣获“国家有机产品认证示范创建区”称号。2019年,全县青稞、油菜、土豆、藜麦、雪菊、牦牛等6个农牧产品顺利取得有机认证证书;朗夏藏鸡和朗夏藏鸡蛋取得国家地理标志证明商标。在有机藜麦的种植、加工和销售上,由县净土公司对接市场和贫困户的“市场+公司+贫困户”模式,预计为贫困群众每亩至少增收1000元,既解决了贫困群众的种、管、销烦恼,又增加了收入,同时树立起我县有机农产品的品牌效应。目前,朗夏县有机产品不仅打入内地市场,更让全县老百姓得到实惠、增加收入,为全县的“脱贫、巩固”奠定了基础。二是藏鸡养殖业布局初成。坚持把藏鸡产业作为农牧民群众增收致富、巩固脱贫成果的重要渠道。以藏鸡原种保护育种基地为龙头,着力完善原种藏鸡养殖、屠宰加工、禽蛋加工、冷链物流全产业链,实现藏鸡种鸡扩繁、商品鸡放养、蛋品鸡回收的产业化经营体系建设。同时,通过支持群众建鸡舍、鸡苗补贴、防疫指导、成品回收等措施,激发群众主动养殖藏鸡积极性,扩大藏鸡养殖基础,建立起“企业+农牧民利益共同体”经营模式。截至年初,全县有藏鸡专业养殖企业1家,形成规模养殖合作社3个,藏鸡存栏约6万余只(群众散养约5000余只),日产蛋4000余枚。三是有机农业“五个基地”建设步入正轨。自2016年以来,先后投入3亿余元逐步建设起以朗夏乡为主的水果种植基地、以净土公司为实施主体的蔬菜种植基地、以查古乡为主的牛羊肉生产基地、以入住我县的天子公司为主的食用菌生产基地和以新源邦公司为主的藏鸡养殖基地等“五个基地”。四是“园区”建设扎实开展。坚持把园区建设作为推动产业转型升级、壮大县域经济、增强县级财力的有效载体。朗夏产业园区基建项目已开工建设,目前正在通过招商引资、企业合作等方式,积极发展运输、物流、商贸、餐饮、电子商务等现代服务产业。朗夏现代农业产业园区已初步建成并实现2家公司的成功入驻。同时,在园区的育种、种植、加工销售、仓储物流、科技园区运营等全产业链方面积极与北京知名企业洽谈合作事宜,从而进一步促进我县现代农业产业化发展,构建群众致富、政企共赢的良好格局。” “数据上还是太少,我个人认为。” “这只是框架。”林力有些不耐烦。 第234章 产业项目思路明 作为从内地主动申请调藏工作的干部,李衡讲述了些许内地工作与朗夏工作的区别,他表示,内地都是企业找政府,朗夏还真奇怪,都是政府找企业。 大包大揽,所有工作都由政府主导,这样的模式,在内地,的确是很少有的。 但就产业发展而言,县委还是极具高瞻远瞩的。 首先,科学谋划长远布局。对应“两个一百年”目标,为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尽快建成现代朗夏,朗夏县积极探索、大胆创新,科学谋划了短期脱贫靠项目、建成小康靠产业、现代朗夏靠科教的“现代朗夏三步走”总体布局,对照经济社会发展的各个阶段,将每一步细分为“三个五”,精准规划了从现在起到2035年经济社会发展思路。同时,以“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为统领,在充分调研论证的基础上,提出了发展藏香文化产业、藏鸡产业、全域旅游产业、有机农业和建设朗夏产业园、朗夏现代农业高新技术产业示范园区的发展布局,为巩固脱贫成果建立了长效机制。 其次,广泛凝聚脱贫力量。积极拓展党员联系服务群众工作,按照党员干部、农牧民党员和普通群众三个群体,坚持“你努力我帮忙,大家携手奔小康”的工作思路,充分发挥党员干部的引领作用、农牧民党员队伍的带动作用、广大群众的互助作用,凝聚全县党员干部群众合力,形成上下共抓、全员参与、合力打赢脱贫攻坚战的生动局面,厚植脱贫攻坚“原动力”。一是党员干部示范带头。引导党员干部甩开膀子干实事,扑下身子谋发展。一方面,通过党员干部的共同努力,推动了全县各项事业快速、全面、可持续发展,为精准脱贫积蓄物质力量;另一方面,通过党员干部的作风转变,带动农牧民群众更新观念、主动作为,为脱贫攻坚打牢了思想基础。二是农牧民党员直接帮带。以支部为单位,充分发挥农牧民党员直接联系群众的作用,采取“一对一”或“一对多”与群众结成对子,根据结对群众的实际情况和自身特长,量身定制年度增收计划,帮助出点子、谋思路,寻找致富项目、拓宽增收渠道,帮助贫困群众增收致富。三是全体群众共同参与。针对贫困户内生动力不足的实际,创造性开展了“支部讲政策、群众帮群众”及“你努力我帮忙,大家携手奔小康”两个活动。坚持扶志与扶智相结合,对好逸恶劳致贫的群众,由通过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已脱贫群众对其进行教育帮助;对不善理财致贫的群众,由懂经营、会管理、善理财的富裕群众对其进行教育引导,通过传帮带逐步缩小收入差距,如期实现全部脱贫。 再次,建立利益联结机制。在发展壮大农牧民合作社中建立“四个机制”“两个全覆盖”和“两个90%”工作机制。依托合作社、企业等市场主体,创新“党支部+合作社(企业)+农户”发展模式,引导贫困群众用土地、扶贫资金、闲置房屋、劳动力等资源入股,促进资源变资产、资金变股金、贫困户变股东,带动贫困群众创业就业。同时,为健全产业项目运营管理机制,规范产业发展,助推项目落地,提升项目效益;确保国家资金资产安全、保值增值;产业发展职责分工明晰、运行机制顺畅,朗夏县积极拟定《朗夏县健全产业扶贫工作运行机制的实施方案(审议稿)》、《朗夏县扶贫产业项目国投资金产权归属建议表》、《朗夏县乡村产业发展指导员推荐表》等文件。 第四,深化援藏帮扶机制。针对全县“三差”实际,依托援藏优势,主动对接,积极争取援藏资金和项目,不断提升全县经济内生动力和“造血”能力。重点建设包括精准脱贫奔小康示范乡、现代农业高新技术示范园区等一批示范性、带动性都很强的项目,积极助推朗夏县经济、社会、科技、人才、智力的跨越式发展和基础设施的不断改善。 在看到成绩的同时,全县产业项目还存在以下不足:一是脱贫巩固产业项目组织化程度仍然较低。近年来,尽管全县农牧业综合生产能力稳步提升,农牧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断深化,但仍存在脱贫巩固产业项目组织水平较低,产业链短,乡村产业较为单一、多元化发展不足,一二三产融合发展不够的现实问题。加快土地流转,发展规模化、集约化经营任重道远。二是农牧区基础设施薄弱。基础设施项目推进较慢,农牧区基本公共服务可及性差,技术力量不足、经营管理人才匮乏、科技服务水平总体不高等问题依然突出,一定程度上制约了产业项目的建设效率和农牧业产业化的发展。三是农牧民综合素质亟待提高。一定程度上“等靠要”思想依然存在,群众参与产业发展程度不够。“干部干、群众看”、一门心思想着要钱要物的懒汉现象时有发生。个别贫困村、贫困户对自主发展产业没有思路、没有想法,对主动参与产业发展、经营管理积极性不高。 针对以上问题,朗夏县细化举措,砥砺奋进、扎实工作。一是以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为总抓手,大力培育种养大户、家庭农场、农业合作社等新型经营主体。二是积极扶持龙头企业、专合组织、种植大户、家庭农场等新型农业经营主体,通过相互多种利益链接机制,促进企业、各组织与农户开展产供销合作、互惠互利、共同发展,稳定带动农民群众增收致富。三是紧紧围绕产业发展的既定目标,做大做强特色优势产业,突出产业扶持重点,基地建设目标,着力改善农业基础生产条件,建设高标准特色农产品生产基地、夯实优势特色农产品示范区、示范带,推动优势特色产业不断发展壮大。四是努力破解产业发展中的“瓶颈”与“障碍”,确保如期建成小康社会并不断提高小康水平。 第235章 酥油茶的绝妙处 对于这些“高大上”的成绩,林力虽有接触,却不甚“感冒”,也难怪,像他这样的“铁憨憨”,要是“感冒”就奇怪了。 现在,他倒对酥油茶极度“感冒”。 权威“度娘”上曾给出诸多介绍,但就林力的切身感受,以下内容较为真实,也更贴近他所接触到的关于酥油茶的浅薄理解: 酥油茶是西藏的特色饮品,多作为主食与糌粑一起食用,有御寒提神醒脑、生津止渴的作用。此种饮品用酥油和浓茶加工而成。先将适量酥油放入特制的桶中,佐以食盐,再注入熬煮的浓茶汁,用木柄反复捣拌,使酥油与茶汁溶为一体,呈乳状即成。与藏族毗邻的一些民族,亦有饮用酥油茶的习俗。 藏族同胞嗜好酥油茶,有一则民间爱情故事,叙说了酥油茶的来历。传说,雪区有两个部落,曾因发生械斗,结下冤仇。辖部落土司的女儿美梅措、在劳动中与怒部落土司的儿子文顿巴相爱,但由于两个部落历史上结下的冤仇,辖部落的土司派人杀害了文顿巴,当为文顿巴举行火葬仪式时,美梅措跳进火海殉情。双方死后,美梅措到内地变成茶树上的茶叶,文顿巴到羌塘变成盐湖里的盐,每当藏族人打酥油茶时,茶和盐再次相遇,这则由茶俗引发出的故事,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牧民们传统的提炼酥油方法是:先将从牛、羊身上挤出来的奶汁加热,倒入特制的大木桶中(这种桶称为“雪董”,是专用来提炼酥油的),然后用专用的酥油用具用力上下抽打奶汁,来回数百次,搅得奶汁油水分。 酥油茶有各种制法,一般是先煮后熬,即先在茶壶或锅中加入冷水,放入适量砖茶或沱茶后加盖烧开,然后用小火慢熬至茶水呈深褐色、入口不苦为最佳。在这种熬成的浓茶里放进少许盐巴,就制成了咸茶。如在成茶碗里再加一片酥油,使之溶化在茶里。就成了最简易的酥油茶。但更为正统的做法是:把煮好的浓茶滤去茶叶,倒入专门打酥油茶用的酥油茶桶(这是雪区群众家里常见的也是必备的一种生活工具,由筒桶和搅拌器两部分组成。筒桶用木板围成,上下口径相同,外面箍以铜皮,上下两端用铜做花边,显得精美大方。 酥油茶是藏族群众每日必备的饮品。是西藏高原生活的必需。一来可以治高原反应,二来可以预防因天气干燥而嘴唇爆裂,三来可以起到很好的御寒作用。寒冷的时候可以驱寒,吃肉的时候可以去腻,饥饿的时候可以充饥,困乏的时候可以解乏,瞌睡的时候,还可以清醒头脑。茶叶中含有维生素,可以减轻高原缺少蔬菜带来的损害。酥油茶颜色与浓可可茶相似,喝一口茶,茶香很浓,奶香扑鼻,有一种特殊的回味。 据记载,一千多年前,藏医学家宇妥·云丹贡布在他所着的《四部医典》中就论述了酥油对人体的营养作用,“新鲜酥油凉而能强筋,能生泽力又除赤巴热”,即是说新鲜酥油润泽气血,精力充沛,使皮肤不粗裂,还能治疗粘液及发热性疾病。认为酥油可“益智增热力”,“千般效用延年称上品”,“可促进人的体力及延长寿命”,“人们日常饮食靠油类,体内供热内脏可洁净。体质即补气力容颜添,五官坚固长寿到百年”。藏医学认为,在高寒缺氧环境下多喝酥油茶能增强体质,还可使津液增多,滋润肠胃,和脾温中,润泽气色,精力充沛。酥油茶能产生很高的热量,喝后能御寒,是很适合高寒地区的一种饮料。 酥油茶里的茶汁很浓,有生津止渴、提神醒脑、防止动脉硬化、抗老防衰、抗癌等的作用。茶中的芳香物质,还能溶解脂肪,帮助消化,尤其是生活在西藏高原牧区的藏民,缺少新鲜蔬菜和水果,主食牛、羊肉。牛羊肉属于酸性食物,多食容易出现胃酸过多、便秘、疲劳等症状,通过大量饮用酥油茶,能使人体内的酸碱维持平衡。所以,藏族人民将酥油与茶同饮,为自己提供了一种简便有效的防病保健法。 酥油有多种吃法,主要是打酥油茶喝,也可放在糌粑里调和着吃。逢年过节炸果子,也用酥油。藏族群众平日喜欢喝酥油茶。 人们说,没有喝过酥油茶,就算没有到过西藏高原。初喝酥油茶,第一口异味难耐,第二口淳香流芳,第三口永世不忘。千百年来,在与严酷的自然条件作斗争时,藏族人民创造了酥油茶文化。围绕茶文化,还有茶会,贯穿于交友、节庆、离别、爱情等聚会中。 在西藏,藏族同胞常用酥油茶待客,尤其在入户开展工作中,经常是“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在喝酥油茶方面,还有一套规矩。一般而言,坐定后,主人便会拿过一只木碗(或茶杯)放到客人面前。接着主人(或主妇)提起酥油茶壶,摇晃几下,给客人倒上满碗酥油茶。刚倒下的酥油茶,客人一般不马上喝,而是先和主人聊天。等主人再次提过酥油茶壶站到客人跟前时,客人便可以端起碗来,先在酥油碗里轻轻地吹一圈,将浮在茶上的油花吹开,然后呷上一口,赞美道:“这酥油茶打得真好,油和茶分都分不开。”客人把碗放回桌上,主人再给添满。就这样,边喝边添,不一口喝完,热情的主人,总是要将客人的茶碗添满;假如你不想再喝,就不要动它;假如喝了一半,不想再喝了,主人把碗添满,你就摆着;客人准备告辞时,可以连着多喝几口,但不能喝干,碗里要留点漂油花的茶底。这样,才符合藏族的习惯和礼貌。 “发什么呆呢?茶都凉了。”阿佳央珍说。 “哦,看到酥油茶,就忍不住多想。”林力笑道。 第236章 藏骰子的初介绍 周末,没有回拉萨的林力有幸玩起了“游戏”,藏骰子。 骰子游戏作为藏族传统的民间娱乐游戏之一,在藏族人民的日常生活当中扮演着不可忽视的角色。它既是一个较量人们之间智慧的竞技活动,也是一个消遣寻乐的娱乐活动。由于骰子游戏适合藏民族的生存环境、地理条件和生活习俗,因此,具有广泛的群众性,至今在雪区的每个角落都散发着它独有的气息。 说起藏骰子游戏,其历史源远流长,寻根溯源,还得从骰子说起。据文献记载,骰子在上千年前已经在青藏高原上出现,在远古时期藏族先祖把骰子作为打卦的卜辞。从敦煌文献等资料来看,“藏族的占卜形式十分丰富,计有鸟卜、骰子卜、羊骨卜、梦卜、水卜等,这些卜术大多为原始文化之遗存,有些是进入阶级社会后,依据原始思想发展、创造、变通而来的。”“在藏族部落玛桑九兄弟统治时期,玛桑九兄弟发明了骰子”。在苯教经典《猫九眼》中记载苯教祖师辛饶米沃且和恭孜两人相遇时的情景时,谈到当时人们用华丽的垫子和精制的骰子来打起古老的算卦方式。这些文献记录说明了骰子在二千年以前就在青藏高原存在,但因与当时盛行的西藏苯教信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使骰子仅仅作为一种打卦的工具,没有成为民间娱乐活动。 公元六世纪时期,吐蕃王朝逐渐强大,当时用骰子进行占卜打卦已十分盛行,“在新疆若羌地区出土的吐蕃文物中发现了骰子,其形制与现在的骰子完全一样”。自佛教传入雪区后,苯教势力日渐衰落,佛苯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最后导致吐蕃王朝的彻底崩溃,藏族历史也进入了分裂割据时代,使得一时盛行于吐蕃王朝上层阶段的诸多文化流传到底层的地方区域里,同时骰子也开始走向民间。 世界上最长的史诗、中国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格萨尔中,有很多有关骰子游戏的故事。因三神子(格萨尔)在与两位哥哥射箭、抛石头和掷骰子比试中输给两个哥哥,因此,投胎人间,降妖除魔,拯救人类的众人落在他身上。另外,《格萨尔》中把年神描绘成黄马、黄甲、黄身躯,且喜骰子游戏,因此,称之为“游戏神”;格萨尔和妖女七姐妹掷骰子;特别是在《霍尔岭大战》中,格萨尔通过骰子游戏降服妖魔的故事被世世代代的说唱艺人们演绎得活灵活现,骰语经典之极。 《米拉日巴传》是成书于15世纪末的藏族传记文学名着。传记中作者桑杰坚赞详细叙述了尊者米日巴一生经历的同时,反映了吐蕃王朝崩溃后,在我国宋代时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等各方面的面貌,成为研究这一时期藏族历史极为珍贵的参考资料。其中讲到米拉热巴之父亲时,也谈到了骰子游戏。 西藏民间流传着很多关于骰子游戏的故事,如远古时期各路神仙通过掷骰子来决定各自的管辖范围;各路神仙通过掷骰子来决定自己管辖内平民的生死悲欢等等。 建立于1642年的甘丹颇章地方政府时期,骰子游戏已成为一种即斗智又消遣的娱乐活动,受到普通百姓的欢迎,成为人们生活中重要的一种娱乐活动。 直到今天,骰子游戏仍然是雪区传统的娱乐活动,成为藏族民间文化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怎么玩呢?”林力问。 藏族同事于是简单介绍了规则: 骰子游戏基本规则简单明了。一般有2人、3人、4人局之分,4人局是二人为一组对峙。 开始时每人(每组)手持九枚筹码,上午必须由年岁最大的开始掷骰子,下午由年岁最小的开始掷骰子,然后按顺时针方向掷骰子。游戏开始后按照骰子点数摆放的第一个筹码,规定为放两枚,如果掷出的点数为2、3或12,则可以放三枚,这一开头的筹码叫做母筹码,从第二次起只能下一枚筹码,这种单放的筹码称为子筹码。游戏过程中,当掷出的点数与自家原先摆放筹码所处的点数吻合时,可以从手中的筹码在自家筹码上另加一枚,凡点数与自家的筹码之间的点数相同,可以合并。玩家筹码间可以互相拼杀,其条件为以多吃少、等数互吃。不管是合并、上加或吃对家的筹码,都有再次掷骰的权力。此外,当自家的筹码数目比对方少,而且刚好掷到对家筹码所处的点数上时,只能停留在原位,按兵不动。当一家的筹码被对家吃光时,只要这一家掷出九点(必须是6+3点),那么将手中的九枚筹码全部放在九点上,与对家继续游戏。另外,当玩家掷出2点时,可以在2点上放2枚筹码。如果2点上已有自己的筹码,可以直接加上多于原有筹码一枚的筹码,比如原有二枚筹码,则可以再加三枚;如果2点上有对家的筹码,则可以吃对家的筹码,而且在2点上放比对家原有筹码多一枚的筹码,然后让对家继续掷骰子。如果玩家掷出2点后,不想直接放筹码或吃对家的筹码,则可以再掷一次,然后可以将掷出的点数与2点同时运用。 骰子游戏中分晓胜负的主要形式有以下几种:一是玩家中谁先将自己的筹码过关斩将,走完64颗小子儿者为胜者,特别是将九枚筹码集合在一起后,成功过关是最佳的胜利方式;二是当母筹码摆放后,玩家此后掷出的点数都打在对家母筹码的位置上时,只能把自己的母筹码往前挪位,这样一直把母筹码走完局点时也算是赢得胜利;三是在游戏过程中,当一个玩家掷出2点时,他就可以继续掷骰。如果连续三次掷出2点,赢得胜利;四是当玩家掷出两颗骰子上下叠起的特殊点数时,只要能够及时、完整地颂出针对这一情况的专用骰词,则不仅赢得该局胜利,连整套玩具都归为己有,并且将这种现象视为最为吉祥。 虽然雪区各地方有不同的游戏规则,但基本游戏规则大同小异。 “你又在给我念百度?” “嘿嘿,那你自己看嘛。”同事笑道。 第237章 吃饭不止是解馋 4月来临,邹雨问丈夫,你什么时候可以休假呢? “我才回来两个多月,休假不知道领导批不。” “那是去年的假吧,今年早点回去,咱还得装修房子呢。” 这倒提点了林力,他于是找到领导,“局长,我想回去把房子收拾收拾,能休假吗?” 局长不出所料地表现出了不情愿的表情,“家里人不能装修吗?” “不能。”林力斩钉截铁。 “实在不行给你批两周假,休假的事,往后再说。” 走出局长办公室,林力义愤填膺,他给妻子发消息:我们领导不让走,实在不行,你只能一个人回去。 “哦。”邹雨显然不高兴。 这更刺激到了林力,他再次找到局长,“为什么不能休假,两周时间不够。” 人都有发神经的时候,林力时常有,偶尔特别多。 “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工作上的事,还是得用点心,大家谁没有家,谁家里没事?要是我们都这样只顾自己,怎么为人民服务,怎样对得起组织的培养?” “组织的培养?”林力几乎咆哮,“你们当领导的,组织当然培养了,我呢,一个干了6年多的普通干部,组织培养了我什么?别拿你们的觉悟要求我,对不起,做不到。” 局长似乎懒得与林力计较,“行,你非要休假也可以,这是大家享有的权利。” 于是,他再次获得了休假的机会。虽然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但一个如此豪放的“性情中人”,还会在乎什么呢。 他会安慰自己,时间已经证明了,我的确干不来这个工作,即然干不好,干脆早点转移重心,把生活过好。 可怎样才能把生活过好,或者说,怎样将家庭放在更为突出的位置,实在不是一两句话、一两件事就能做好的。 临走前,安心与吴辰特意为他送行,这个时候,吴辰已经在工作上获得了晋升,领导派头十足。 林力不以为然,“你看,你们都是领导了,现在还能像之前那样敞开了喝吗?” “吃饭啊,谁说喝酒了?”吴辰反驳。 “不喝酒吃什么饭,不去了。”林力脾气上头,丝毫不给吴辰面子。 “喝嘛喝嘛,你跟这个刚受了气的酒鬼说不喝酒,怎么可能嘛。”安心也已经再次“进步”了,现在已是名副其实的“安乡长”了。 一步慢,步步慢,林力深感自己“前途惨淡”。 曾经一起“同甘共苦”的兄弟们,现在都已“飞黄腾达”。 “你说你,唉,还是算了。”安心似乎希望老生常谈,话到嘴边,终于强忍了下去。 三人来到常来的小饭馆,老板笑盈盈地问,安乡长,乡里的鸡蛋现在怎么卖? 说到鸡蛋,安心一脸自豪,“得看你要多少了,如果长期合作,可以适当便宜。” “先点菜好不?”林力怒目圆睁。 老板赶忙拿来菜单,林力随意点了两个自己最喜欢的酸辣白菜和尖椒牛肉,这才安静下来。 “最低一块五一枚,我们给县政府食堂送的就是这个价。” “喝啥?”吴辰问,“要不我去超市买瓶酒吧。”他接着说。 可能价格还是超出了老板的预期,他识趣地走开了,临走前,不忘说,“人家别的县的藏鸡蛋可没有这么贵哦,乡长。” “对,我也听说别的县的藏鸡蛋要不了这么贵。” 吴辰来到饭馆附近的超市买好酒,林力便“急不可耐”,“来,先干一杯。”他拆开酒,像是多年不曾嗅到酒味。 “对了,我还带了点风干肉,先尝尝?” 说到风干肉,它是非常有特色的一种常见于西藏的食品。每年年底,当气温在零度以下时,藏民们和草原上的牧民们将牛羊肉割成小条,挂在阴凉处,让其自然风干,到来年二、三月份便可食用。经过风干之后,肉质松脆,口味独特。 林力早已习惯了,倒是吴辰,虽然同样在藏多年,仍不甚习惯。 “生肉不加佐料,我还是吃不惯。” 是的,生牛肉干。在西藏,尤其牧区,到处都可以吃到牛、羊肉干,它们都是生肉晒成的。猛一听怪吓人的,其实,由于气候干燥,肉风干的速度极快,不会出现很韧和费嚼的现象。在这点上,生肉干比熟肉干的味道要纯正得多,也好嚼得多。如果佐以西藏特色辣椒,更是美味无穷。 西藏人民普遍爱吃肉,肉以牦牛肉、绵羊肉为主。藏族同胞,尤其是老一辈人大多不吃鱼,这与民族虔信佛教、忌讳杀生有关。而且,鱼往往被认为是龙或水神的化身。宰杀牲畜多在初冬进行,此时牛羊正肥,有利于在高原的寒冬中冰冻。宰牛的方法,主要为闷死,目的是使血留在体内。杀羊时先缠住4脚,然后用短刀直刺心脏。肉有生吃、风干吃和煎、炒、烹煮几种吃法。面对一块新鲜的牛肉或羊腿,食者拔出锋利的藏刀,挑选最可口的部位,频频切割,并用刀尖挑进嘴里。常年啖吃生肉的人,技术非常娴熟,吃得津津有味、富有节奏。一大块带骨的肉,很快就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副骨架。现在啖吃生肉已逐渐减少,而吃风干牛羊肉仍然非常盛行。西藏各地气候高寒,干肉可以经年不坏。干肉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整个保存起来,藏语叫“歇考”,意即整肉腔;一种是切成1尺长1寸宽左右的肉条,挂在通风处吹干。据说,西藏最着名的干肉产在羊卓雍错边,称为“羊卓干素”,酥油清润,再蘸辣椒盐粉,吃一次准让你终生难忘。 牛肉干中的肌氨酸含量比任何其它食品都高,这使它对增长肌肉、增强力量特别有效。同时,牛肉干有滋养脾胃、强健盘骨、化痰息风、止渴止涎之功效,适宜于中气下隐、气短体虚、筋骨酸软、贫血久病及面黄目眩之人实用。 “我也是大半个西藏人了,别跟我讲这些,大家都知道。” “那喝酒。”安心举起酒杯。 第238章 断章取义不可取 第二天,林力早早来到拉萨,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喝酒不醉且能早起的日子。 “我到拉萨了,先回宿舍,你下班了说一声。”他给妻子发去语音。 闲来无事,便随意在网上搜索了些许文章,下面的美文,却让他不敢苟同: 站在布达拉宫广场的时候,我发了条短信给我所有的朋友: “来到西藏,眼睛才知道天空是宝蓝的; 来到拉萨,鼻子才知道空气是悠闲的; 来到布达拉,嘴巴才知道信仰的泪水是甘甜的。” 写西藏、写拉萨的文章歌曲太多了,可是在拉萨的时候,我一句也想不起来了。我只感觉我整个人碎成了空气一样的微粒,在雪亮的阳光下东游西荡。又好像变成了一句不知歌词的高亢尖锐的藏谣,在风里啪的一声甩开,长久地回响。 经历了一周的眼花缭乱,当我坐在离开拉萨的飞机上的时候,心里竟简单到只剩下了四个字:慈悲,磨合。或许,拉萨。就是这么简单而博大吧。 秋天。上午八点多,我从旅馆的窗户探出头来,阳光透明,天空瓦蓝,树叶金黄,纯净水一样清凉的空气灌进鼻子和口腔。煨桑的青烟四起,八廓街上已经满是转经的藏民,拉萨的一天又简单而快乐地开始了。 初到拉萨的人或许会被大群的乞讨者吓着。刚到那天我给了一个小脏孩一块钱,谁知马上又围上来一群小乞丐,我又给了几块钱,发现只剩下百元的了。我不给,他们就又喊又叫。于是,我就跑,他们就追,被五六个小孩乞丐追着在八廓街上跑,好像在追抢劫犯一样。而经过的藏民还都笑嘻嘻地看着,憨憨的,不像是在幸灾乐祸。 这天早上,我看见窗外经过一个阿妈拉,裹着厚厚的藏袍,背已经驼了,左手捏着串念珠,右手摇着经筒,也是位转经的老人。她也迎面遇上了一个小脏孩,后来也一样,引来了一群小脏孩。我心里说:“坏了,这老太太可跑不动。”哪知道,阿妈拉却笑了,好像别人在对她做好事一样。她拍拍几个小孩衣服上的灰尘,一边从藏袍里摸出一把纸币,都是皱皱巴巴的一毛钱。她极其认真地一毛一毛地把纸币发给每个小孩,孩子们每人接了一毛钱就跳着跑开了。阿妈拉的纸币已经发完了,她发现还有一个小孩在傻站着伸着手没拿到钱。她又在兜里摸出一小把糌粑放到小孩手里,小孩竟也跳着跑开了。然而,她又看到路边一个瘸腿的乞丐和一个打坐的喇嘛,同样,抓了一把糌粑放到他们的手里,合十点头,才继续驼着背往前走去。 如果我遇见阿妈拉,一定会以为她也是个乞丐。因为她穿的实在太破烂了,但这时她却变成了一个施舍者,而且,平等地施舍。不知她还有多少漫漫的转经路要走,她会吃什么,她会住在哪里。或许,当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也会有更多的藏民给她以施舍。施舍,在这片土地上,成了大家开开心心地去做的一种乐事。以后的日子,我真的见识了这种美德,每个人都会变成施舍者,不管给什么,不管给多少,有施舍的机会他们都不会错过。 在大城市里习惯了虚伪麻木冷血的我,真的汗颜了。你得到了高薪算什么,你得到了地位又算什么,你已失去开辟鸿蒙与生俱来的那种悲悯情怀。 布达拉,在梵文里是“普陀”的意思,是观世音菩萨的应化眷爱之地。人们或许会抱怨高原的缺氧。气候的无常,满大街的酥油味和脏乎乎的饭馆,可是谁会体会到这种纯净的快乐呢?谁会体会到观世音菩萨教给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的两个字“慈悲”呢? 我坐在色拉寺辩经院的墙角等着看喇嘛辩经。 色拉寺与甘丹寺、哲蚌寺并称拉萨三大寺,色拉寺最有名的是它每天下午的喇嘛辩经法会。我想:“经是佛陀两千多年前已经说完了的,有什么好辩的呢?” 辩经院不大,院里错落着几株老树,院子地上铺满了青石碎块,看石块的棱角都是尖的,显然是刚凿出来的。 下午三点一到,一百多名红衣喇嘛已聚集在院里,三三两两地随地坐下。我心想:“就这么坐下,不怕扎着吗?”起先喇嘛们还是温文有礼地低声相互问讯,忽然,不知是谁一声号令,便有近一半的喇嘛跳起身来,掀掉僧衣,露出一双膀子,两臂平伸,右手抡开一百八十度,啪的一声拍在左手上,冲着地上坐着的喇嘛大声地吼了起来。我吓一跳,难道这就是辩经? 只见喇嘛们三两个一伙,一个站着抡手拍掌,冲着坐着的喇嘛大声呼喝,而坐着的喇嘛则低头沉思,忽而抬头反驳几句。霎时间,尘土飞扬,人声鼎沸,如果院子有盖,那想必也被这呼喊声掀飞了。 我听过国际大专辩论会,可没这种气势。站着的喇嘛们脸上脖子上都青筋凸现,狂吼厉喝,动作腾挪跳跃极其夸张,脚上也在用力,砰的一声跺下去,地上的小石块就被踩出一个坑来。他们嘴里极其快速地源源不断地喊出来,不禁让人佩服他们的反应能力,可惜我一句也听不懂。 看着这情绪激昂的辩论,我竞走神了。 人生不久驻,犹如拍手声。 人世间的一切,不就像拍手一样吗,合合分分,没有永久。 佛陀在娑罗双树下人灭,而娑罗双树也会成住坏空,终至灰飞烟灭。 再美丽的花也会有凋落的一天,一切的一切在轮回里短得像一声叹息。 既然如此,我们的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需要承认的是,这的确是篇美文,但如此因个人感情的“断章取义”,林力实在不敢苟同,首先,“小脏孩”是什么概念?须知,整日与“牛粪共舞”的孩子,如何才能不是“小脏孩”呢?其次,来藏的旅行者,请不要总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俯瞰”西藏,从****到社会主义,短短几十年,跨越几千年,单凭这点,一切都是云烟了。 第239章 已经长大的孩子 妻子回到宿舍时,林力正在“发神经”,“你说怎么会有那么多来西藏没两天就敢以自己的认知做各种论断的人呢?”他问。 “怎么了?” “哦,没什么。”林力回过神,“吃什么呢,我想吃面了。” “那就吃面嘛,你总是一副没吃过面的样子。” 俩人手牵手来到附近的一家面馆,邹雨却并不点面,林力便苦恼,“你要不想吃面也可以,等我吃完再陪你吃,如何?” 看样子,他已经摸清妻子的脾气秉性了。 “我想吃好的,你请客。”邹雨耍起小孩子脾气,故意嘟起嘴巴。 林力一口气吃完一碗面,外加一个肉夹馍,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准备结账。 “你的面我请客。” 面对妻子的“好意”,林力没有拒绝。 看样子,他已经不再义愤填膺了。 但还是忍不住查询了辩经的意义,权威解释为:辩经指的是按照因明学体系的逻辑推理方式,辩论佛教教义的学习课程。藏语称“村尼作巴”,意为“法相”,是藏传佛教喇嘛攻读显宗经典的必经方式。多在寺院内空旷之地、树阴下进行。最早源于赤松德赞时期大乘和尚和噶玛拉锡拉的公开辩论。辩经这种方式最早源自古印度。 由此可见,这是一种极古老且严肃的仪式。 走出面馆,林力忍不住问,“你想吃什么,好吃的可实在太多了。” 但他更想问,你休假批了吗? “嘻嘻,随便吧。” 妻子的答复林力显然不满意,他满面愁容地说,“随便是什么,面难道不包括在随便里?” 很多女生都有这样的习惯,“随便”是可以囊括一切除开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之外的所有物什。 但要讲清什么是自己喜欢的,她们还是以“随便”应付。 见丈夫面露不悦,邹雨便主动败下阵来,“前面那家的煎饼果子可以,你给我买。” “这就对了嘛。”林力稍稍收起脸上的丝丝乌云,很快买好两份。 4月的拉萨仍有些冷,顺利“完成任务”后,俩人匆匆窜回宿舍,林力这才问,“咱们买什么时候的机票呢?” “哦,我跟领导说了,但要后天才能走,那就买大后天的机票吧。”邹雨开心地啃着煎饼果子,林力在得到了确切的讯息后也跟着开心。 他给母亲打电话,“妈,我们大后天就回来了。” 电话那头好一阵高兴,“小雨身体还好吧?” 林力这才想起已然怀有身孕的妻子,他转过脸看着她,她就说,“吃的好,就是有点嗜睡。” “挺好的,妈,你不用操心。” “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哦,你们装修房子的事商量的怎么样了?” “回去再看吧,我俩又不懂。” “你姐夫倒是知道些,就怕人家没时间。” 林力似乎恍然大悟,他想,无论如何,至少可以跟姐夫了解下情况嘛。 下午,邹雨依然要上班,林力便图谋“外出”,毕业已经快6年了,来拉萨的“唯一去处”除了网吧,便是网咖。 也难怪多年不曾有所进步。 “去网吧可以,我下班你必须回来。”妻子出门前盯着他叮嘱。 林力爽快地点头,同时给自己的“狐朋狗友”打电话,“芙蓉,出来上网了。” “今天上班呢,去不了。” 他又给多吉打电话,得到的虽然是不同说辞,但还是婉拒了。 “这些狗东西。”林力在心里骂,但“这些”显然用词不当,在拉萨,他现在已近没有多少“熟人”了。 可能觉得一人上网无趣,或者觉得妻子“批准”的时间不足,在经历一阵犹豫纠结后,林力终于还是放弃了上网,又给许久不曾联系的赵强打电话。 “喂,你小子现在可以啊,茫茫人海,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我在忙,等下给你回过去。”赵强不到五秒便挂了电话,听上去的确很忙。 这样的结果是,林力只得在妻子的笔记本电脑上搜索些“无趣信息”。 一副唐卡映入眼帘,他的思绪便陷入其中。 唐卡也叫唐嘎,唐喀,系藏文音译,指用彩缎装裱后悬挂供奉的宗教卷轴画。唐卡是藏族文化中一种独具特色的绘画艺术形式,题材内容涉及藏族的历史、政治、文化和社会生活等诸多领域,传世唐卡大都是藏传佛教和本教作品。 唐卡是藏族文化中一种独具特色的绘画艺术形式。具有鲜明的民族特点、浓郁的宗教色彩和独特的艺术风格,用明亮的色彩描绘出神圣的佛的世界;颜料传统上是全部采用金、银、珍珠、玛瑙、珊瑚、松石、孔雀石、朱砂等珍贵的矿物宝石和藏红花、大黄、蓝靛等植物为颜料以示其神圣。这些天然原料保证了所绘制的唐卡色泽鲜艳,璀璨夺目,虽经几百年的岁月,仍是色泽艳丽明亮。因此被誉为中国民族绘画艺术的珍品,被称为藏族的”百科全书”也是中华民族民间艺术中弥足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传统唐卡的绘制要求严苛、程序极为复杂,必须按照经书中的仪轨及上师的要求进行,包括绘前仪式、制作画布、构图起稿、着色染色、勾线定型、铺金描银、开眼、缝裱开光等一整套工艺程序。制作一幅唐卡用时较长,短则半年完成,长则需要十余年。 赵强打来电话,“刚才跟人相亲呢。” “啊!”林力吓了一跳,鬼知道长相“鬼斧神工”的赵强在与怎样抽象的女生相亲。 亦或,与怎样审美观扭曲的姑娘吹牛。 “啊什么啊,你特么都结婚了,我就活该单着?” “那倒不是,方便的话发一下嫂子的照片,我帮你把把关。”林力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奇心十足。 “算了,家里介绍的,头回见面,不怎么方便。” “谈的怎么样?” “她是市医院的护士,长得比较一般,但毕竟在一个城市上班,还是可以考虑的。” 林力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是的,内地同一座城市上班的两个异性“铁饭碗”,的确有十足的诱惑力。 第240章 归心似箭的游子 对于舍友的幸运,林力打心眼里替他感到高兴。他2009年来到雪域高原,至2019年,整整十年,十年里,有多少欢笑,便有几许心酸,漂泊在外的游子,纵是尚未两鬓白斑,依然满心思念。 怀旧不是某个特定群体的专利,更没有时间与年龄的限定。 思乡之情,更是在外闯荡的人儿都会有的。 邹雨下班回到宿舍,看到丈夫眼神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心里满是疑惑,她问,你今天没出去上网吗? “没有,他们把我抛弃了。”林力说完,依旧满眼空茫。 “哦,你是该长大了。” 妻子的无心之言林力听得扎心,但却说不上上火,他默默站起身,“晚上想吃啥?” “这才是应该关心的事嘛。”邹雨说完,林力使劲晃了晃脑袋,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现在才清醒过来。 “装修的话,至少得十来万,咱们的钱恐怕不够。” 丈夫突然话锋急转,邹雨便盯着他,“不是在说吃饭的事吗?” 林力再次使劲拍了拍脑袋,“嗨,你看我,走,先出去,再考虑吃什么。” 将近下午七点的拉萨,夕阳无限妩媚,俩人走出宿舍,在街市上闲逛,春的气息已经足够明显了,尽管还伴着丝丝凉意。 “麻辣烫怎么样?”林力问。 “可以。”邹雨似乎心情颇好,“我今天已经把手头上的工作干完了,这两天帮同事打打下手,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说完嘻嘻笑,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子。 “家”,邹雨现在已经完全“汉化”了,本就不怎么会的几句蹩脚藏语也忘得一干二净,而且骨子里,她一直把公公婆婆当成自己的父母看待,甚至偶尔向二老撒娇,诉说些林力不好的事情。 比如,爸,你得管管林子,他现在酒瘾大的很,每次都喝醉,我管不了。 完全像女儿告状一般。 她对林力的称呼也从之前在父母面前的林力变成“林子”了。 洛北市的方言,也能听懂大半,说上几句。 “我已经买好机票了。” “嗯。”邹雨开心地挽着丈夫的胳膊。 古人常说,成家立业,家是排在业前的,林力深表认同。他同妻子讲,“咱们总算真的有自己的窝了。” 深情满满,无限热忱。 吃过饭,邹雨嚷嚷着要喝奶茶,林力只得又陪着她来到一家奶茶店,一路步行,他已经累了。 但怀有身孕的妻子并不疲惫,实在让人佩服。 “你得多休息,妈专门叮嘱过的。” “你自己不想走了吧。” 林力只得赔笑,幸福甜蜜溢于言表。 母亲的号码闪烁在手机屏幕上,林力大声讲,妈,我们在外面吃饭呢,准备回去了。 “我就是问问你们是大后天回来吗?” “对,票已经买了。” 奶茶店生意极佳,吵闹声不小,林力甚至听不清母亲的话语。 “行,赶紧回去,天都黑了。” 邹雨买好奶茶,林力再次将母亲的“指示”作了传达,“往后咱这家里,我肯定排倒数了。” “啥意思?” “妈每次都只关心你,等孩子出生了,我不得排在最底层?” “那你现在不是最底层吗?” 林力无话对答,“好像也是啊。”他小声说。 4月25日,飞机安稳地落在了秦汉省某机场,取完行李,已是下午三点。 林力同妻子讲,咱们得先去省城,晚了怕没车了。 “嗯,我知道。” 母亲也打来电话,询问二人是否已上车。 从机场到省城的客运站,大约需要一个小时,林力携妻子马不停蹄地赶上车,到客运站才稍稍松了口气,“老婆,到这里就不急了,饿了吧,吃点东西再走。” “嗯,关键是你儿子饿了。” 可想到不久前才遭遇的“宰客”行为,林力不愿在车站附近吃饭,又不忍心让妻子走远路,这样的结局是,他呆站在原地,许久也未能做出选择。 “要不然我们坚持下,回县里再吃?”妻子明察秋毫,俨然已经是林力肚子里的蛔虫了。 “那怎么行,你不是说儿子饿了吗?” 林力虽然这么说,可还是站在原地,目光游离,“就这家吧,反正这附近都差不多。”他的目光定格在马路对面的面馆,终于作出了抉择。 “好。”邹雨于是跟在丈夫身旁,穿过车流密集的马路,用了好一阵子才来到面馆。 庆幸的是,这家面馆虽然价格仍旧偏高了一些,但却不算离谱。 实际上,一碗面比其他地方只贵了两元,林力还是能接受的。 “这顿就凑合了,晚上爸肯定准备了你喜欢吃的。” 邹雨不停点头,林力便随意点了两碗面。 “你给妈回个电话,省得她着急。” 洛北市汽车站,林母已经在翘首张望了,每一辆来自省城的车,她都要走近了细细打量,生怕错过了第一时间见到儿子儿媳的机会。 但实际上,二人离家仅只两月。 “林子,你们坐上车了吧?” “我们到省城了,吃点饭就回去,上车了再给你说。”林力的电话让母亲不再“追汽车”了,她便来到车站外的一处石凳上坐下,稍作休息。 风儿吹来,一阵夹杂着泥土气息的香味扑鼻而至,车站对面,隔着一条马路,清澈的河水与多年前不无区别,河两岸,树木一片片欣欣向荣地生长,绽放出无尽的生机。 林力与妻子匆匆吃完饭,没有丝毫耽误地来到车站买好票,也赶忙给母亲打去电话,“上车了,妈。” “好,妈已经在车站了,你问问小雨想吃啥,我先看看哪里有卖的。” “我们已经吃过了,晚上回去再吃。” 车子驶出市区,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林力的心也跟着飞扬,一个多小时后,他将再次踏上故土,也将见到母亲。 “妈这么早就在车站等我们,她不是一早就来城里的吧?” “这个真不好说,谁让我们离她那么远。” 话题已经略显沉重了,二人没有继续讨论,车子大概也有心事,一阵轰鸣。 第241章 回家当然要开心 晚上,林父果然做了丰盛的饭菜,按他的说法,虽然上不了台面,自己吃还是可以的。 邹雨赞不绝口,林力也多吃了半碗面。 “林子,你们说这次回来是为了房子装修的事,咋样,钱够不?” “够,爸,你不操心。”林力还在往嘴里刨饭,并未察觉父亲忧虑的表情。 妻子却一眼看到了父亲的忧愁,“爸,林子没有骗你,再说我们就是简单装修,花不了多少钱的。” 林父开始抽烟,刚点着就剧烈地咳嗽。 林力抬头看着父亲,“我们现在有10万块,先把最基础的做了,家具什么的往后再买,不愁。” 说完,打开银行卡余额给父亲看。 “你说你,娃们刚回来,你不说些高兴的,光顾着问钱够不。”林母有意“责备”老伴儿,意图转移话题。 “娃们回来是干大事的,不问这个问啥,哦,对,小雨身子还好吧?” 邹雨接连吃了几口菜,示意自己能吃、能睡,还没到难受的时候。 “对嘛,这才是正题嘛。”林母笑呵呵地说道。 现在,邹雨已怀有身孕近五个月了,小腹也微微凸起,但孕前期的些许反应却似乎有些滞后。 吃过饭,一家四口又粗略估算了基础装修的费用,大修基金、契税、改水电、铺地砖、墙面刷白、吊顶等,乱七八糟地一番这算,10万元的确捉襟见肘。 “这个事你别担心,爸。”林力再次强调。 “得抓紧,小雨已经5个月了,休完假就别回去了,能休产假吧?”林父不知从哪里“偷学”的知识,竟知晓这些事情。 “当然可以休,1年时间,算不错了。”邹雨回答道。 四人始终没有偏离房子装修的话题,林父最后提议,你们明天先去问问人家大修基金和契税需要多少钱,问定了再算算还缺多少。 10万块,的确是少了些,要想顺利完成计划内的“建设内容”,且要保证基本质量,除了自行装修,别无善法。 第二天,二人早早来到售楼部咨询了相关事宜,也得到了明确答复。 两项费用加起来,余元,这在洛北市,算是比较便宜了。 这样,剩余的约元便是两人的全部家当。 林力给姐夫打电话,“哥,我们已经回来了,你方便的话……” “你到省城咋都不到家里来?” “妈早早就在等了,下飞机急着回来。” “那我明天就回来,具体事宜咱们见面商议。” 林力的姐夫,多年来一直从事房屋吊顶工作,虽说并不算装修界的“专家”,好歹知晓装修浑水的深浅,比起林力这个门外汉,“专家”当之无愧。 “那咱们现在先回去?”邹雨问。 “嗯,买点菜吧。” 4月,洛北市一片草长莺飞,到处生机盎然,距离小区不远,新开了一家超市,据说口碑尚佳,正是选择犹豫症患者的不二之选。 小区对面,隔着一条马路,一个不算大的湿地公园也为春天的到来做了最好的证明,二人手牵手打公园斜穿而过,一片片嫩绿的新叶、一丛丛新生的野草,实在让人流连忘返。 “等儿子出生了,不知道你有多少时间带他逛公园。”林力忽然极度深沉,伴着重重叹息。 “是啊,算起来他半岁多我就该上班了。” 来到超市,比起拉萨的,商品还是多了些许,却算不上琳琅满目。 “给爸买点酒,给你也买点,回去跟爸好好喝一顿。”邹雨拉着购物车,没有选择任何商品,而是径直走到酒水专卖区。 林力嘿嘿笑,“这可是你主动给我买的,别回头又跟爸妈告状。” “跟爸喝点是理所应当的,不光你喝,我都想喝呢。” 时间总是匆匆,俩人转了不大一会儿,林母便打来电话,“你们今天回来吗?” “买点东西,马上就回去。” “你爸就知道你们要买东西,小雨想吃啥可以买,家里什么都有,可不敢再买!” “嗯,知道了,妈。”林力明白母亲的心思,不过这番话却正好提醒了他,“还没给爸买烟呢?”他说。 “这个你得定,我又不懂。” “烟我也不懂,但以我对爸的了解,只能买最便宜的。” “那怎么能行,你是真的傻还是假糊涂?” 我们常说,父母最大的心愿是希望儿女过得幸福,这话当然不错,可转念想,儿女如何才算过得好呢?如果连给父母的一点小东西都要按照老人的“意愿”买些最便宜的,还算过得好吗? 这样,当林力夫妇大包小包地拎着许多“奢侈品”回到家时,母亲少不了一顿“嗔怪”,父亲也“板着脸”,“昨天不是才算了账吗,今天就乱花钱!”他训斥道。 “爸,够,就算真缺点儿,也不在乎这点儿。” 黄昏的村庄,一片静谧,儿时的犬吠声及孩子们的欢笑声已经再难耳闻了,实际上,这个已经空壳化的村落已经没有多少人居住了,难怪司机师傅调侃,你们这地儿,一年都来不了一次! 他的话不假,得益于国家易地扶贫搬迁的好政策,村里的大多数贫困户已经搬到了城边上。 而所剩无几的非贫困户,的确是寥寥无几。 父亲又开始张罗着做晚饭,他现在最“繁杂”的“工作”就是做饭,母亲跟着打下手,二人总是忙得不亦乐乎。 “爸,我刚回来看到河里鱼不少,想去钓鱼了。” 父亲呵呵笑,“你这么大的人了,咋还这么贪玩?” “回家不玩啥时候玩?”林力一句话让父亲无法应答,“那也没有鱼钩啊?” “没事,我做一个就行嘛,小时候不都是拿我妈的针做的。” 他找到母亲别在墙上的已经锈迹斑斑的绣花针,在蜡烛上烧红,又用钳子将其弯成鱼钩状,穿上线条,找来一根笔直的细竹竿作为手竿,很快就制成了一副“钓具”。 而后,林力抗起锄头,在院子外的粪堆旁挖到几条蚯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242章 野钓的童趣情怀 儿时的点滴迅速涌现在脑海里,伴着徐徐清风,林力仿佛再次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他来到河边,小心翼翼地穿好鱼饵,迫不及待地坐在河边的青草上,看着清澈的河水里若隐若现又争先恐后的小鱼,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嘘!”他冲妻子示意。 “有鱼吗?”邹雨轻声问。 现在,林力对儿时所学的诗歌里的“怕得鱼惊不应人”感触颇深,这些大自然的精灵,它们何其聪颖,再小的声响也足以将其吓跑。 很快,他就钓到了一条拇指大小的鱼儿,邹雨跟着高兴,手忙脚乱地将事先准备的塑料瓶递给丈夫。 “我说有鱼吧。”林力在瓶子里装上水,连忙将鱼儿装进去,熟练度一点儿不减当年。 当年,他可是出了名的“孩子王”。 村里但凡比他小的孩子,都甘愿做他的“跟屁虫”,原因之一大概是他娴熟的钓鱼本领吧。 只是现在,他已“风光不再”了。 可能,成年人的世界里,再娴熟的钓鱼技术,都不及一些别的东西。 装在瓶子里的鱼儿上下翻腾,许是“惊魂未定”的缘故,但也异常活跃,金黄色的小身板甚至将原本直立的瓶子撞到在地,洒出许多水来。 自制的绣花针鱼钩,区别于其他鱼钩的特点之一是没有倒钩,这也避免了对鱼儿造成过大伤害。 当然,技术“不到位”的新手,鱼儿的脱钩率也极高。 不一会儿,林力便钓到了四五条鱼儿,小小的塑料瓶空间有限,竟让几条小鱼“霸占”了偌大空间。 “要不要我回去帮你找个别的瓶子?”邹雨见丈夫又钓上一条鱼,忙问。 “那你直接把家里的那个带盖儿的小桶拿来吧。”妻子走前,林力还不忘叮嘱,“最好把盖子也拿着!” 是的,山涧小溪冷水野生鱼,野性十足,稍不留神,它们就会跳出水桶。 可能因为多年没有遭遇“毒手”,鱼儿们警惕性下降了许多,这才不费吹灰之力地让林力收获满满。 是的,只要蚯蚓到位,几乎没有钓不到的鱼。 儿时的小伙伴们,何曾遇到过这般“幸事”? 更多时候,为了一个可能有鱼的水潭,几个不同村组的小家伙们还要骂上几句,甚至打上一架。 嗨,鸡毛蒜皮的小事呵。 想起来却是那么温馨。 邹雨按照丈夫要求拿来小桶,将瓶子里的小鱼儿到进桶里,两条看似“疲倦”的小家伙立刻活力满满。 “我们抓这些鱼干什么呢?”妻子好奇地问。 “不干啥,小时候炸了吃,现在不行了。” “对,好像是有类似的说法。那你还钓它们干嘛。” “玩呗。” 暮色降临,伴着母亲的轻声呼唤,林力这才提着小桶往家走去。 “还钓了不少呢,都够炒一碟子了。”母亲说。 邹雨笑,“妈,现在不能吃了,得放生。” “哦。”母亲似懂非懂,也便没有多问,过了好一阵才开口,“不让吃了你们又提回来干嘛?” “先养在水池里,明天放,刚钓到的鱼,马上放了心里不舒服。”林力向母亲解释。 父亲照例做了两道“拿手菜”,却有些咸,“好厨子三把盐,盐不到位,咋样都不好吃。” 林力吃力一口,的确是“三把盐”的咸度,便开玩笑,“爸,你这岂止三把盐,简直把卖盐的老板都打死在菜里了。” 邹雨也笑着说,“爸,今天这确实是咸,我得倒杯水。对,你和林子要不要喝点?” 得到老婆大人允许的林力像是被世外高人点醒一般,连忙补充,“对,你看我,光顾着去河里玩,差点把正事忘了,小雨非得让买的酒,真的,爸。” 酒是可以解咸的,这不,三两杯下肚,林力就不再嫌菜咸了。 “妈,你可能还得再炒点,下酒菜都没了。” “我去给妈帮忙。”邹雨执拗着要“体验”生活,母亲只得顺了她的性子。 凹凸不平的土地与暗弱的灯光与工作环境大相径庭,这样的场景邹雨一直目睹,可真正做起饭来,却完全无法适应。 先是,她非要帮忙生火,却怎么也生不起来,后来又要帮忙洗土豆,却发现井水冰冷,总之,在她默认为母亲的婆婆面前,虽然算不上糗态百出,自己却感到些许不快。 另一边,林力父子俩正喝得高兴。一高兴,林力就想听父亲的故事,“爸,你年轻时不是想去城里卖豆腐吗?” “嗨,都是命,啥都是命里定的。”林父的眼里布满红血丝,脸上也泛起红光,仍掩盖不了他时而闪烁的泪花。 上了年纪的人,貌似更容易伤感。 见父亲这般神情,林力岔开话题,“爸,啥都过去了,命里注定的我们的幸福生活已经开始啦,你想,我和小雨都有稳定工作,工资够用,你也马上就要抱孙子了,房子有了,啥都不缺嘛。” “怪只怪爸没本事,让你跑那么远。” 谁曾想,多年后的今天,父亲仍在为林力远赴西藏而耿耿于怀。 俩人各自干了一杯酒,林力只觉胃里烧得难受,父亲却不然,可能因为早年间条件有限而养成的“坏毛病”,干喝没有一点儿问题的。 邹雨端来炒好的一大盘土豆丝,林力狠狠吃了两大口,又喝了半杯水,这才感到稍稍舒坦。 母亲也跟着进来,“你们爷俩,一瓶酒都快喝完了,别喝了吧。” “不,妈,我还没有喝够呢。”林力已经七八成醉了,但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清醒,且越觉得自己没醉。 邹雨拿来第二瓶酒,“喝当然可以,但得慢点喝,我和妈去了趟厨房,土豆丝才炒好,你和爸就把一瓶喝完了。” 面对妻子的“嗔怪”与“教诲”,林力表示服软,“嗯,慢点慢点,我跟爸都慢点。” 没多久,俩人就都醉意深沉,父亲说,小时候能吃饱饭已经烧高香了,谁想过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 眼睛依旧通红。 窗外,风儿吹起树叶,沙沙作响。 第243章 装修方案初敲定 人生的第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当然是弥足珍贵的。 当晚,林力父子都喝醉了,父亲稍稍清醒些。 第二天,当林力下午才醒过来时,着实惊吓到了母亲与妻子,她们说,“你昨晚明明喝醉了还要喝,谁都拦不住。” “哦,对,水池里的鱼我都放了,有两条快不行了。”妻子补充道。 林力现在没有半点力气,他浑身难受,干呕不断,此时,电话突然响起,是姐夫打来的。 “你在老家吗?” “嗯,对。” “家里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我到县城了,等下就回去。” “不用买啥,回来就好。” 父亲在一旁听得清楚,却没有搭话。 日头已斜,林力从床上爬起来,母亲已经按他“要求”做好了疙瘩汤,一碗下肚,整个人终于有了精神。 “妈,妈姐夫说他等下回来。” “好,装修的事多跟他说说。”母亲说完,又忙着准备下顿饭了。 林力口中的姐夫,准确说该是二姐夫,可因为叫起来拗口,才省略了“二”字,为了更简约,一般都喊哥。 这是个四十出头年长林力十余岁的家伙,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硬是让二姐死心塌地地跟了他。 难怪父亲懒得搭理。 更没有亲自下厨做饭。 邹雨偷偷问,“爸好像不怎么高兴啊。” 林力点头,“宿仇。”他说,故意夸大其词。 着实吓了妻子一大跳。 二姐夫回来时没有两手空空,好歹几十岁的大人了,比林力懂事。 他给父亲递烟,父亲也从兜里掏烟,俩人一番客套。 母亲已经又一次做好了饭,黄昏降至,一道道血红的残阳,将天空渲染得异常惊艳,门前的几棵大树枝繁叶茂,苍翠欲滴。 “都还好吧?”父亲问。 “都好。” 看着俩人尬聊,林力上前解围,“装修的事我也上网查了查,人家说自己算的预算基本要翻倍才够,要这么说,今年又悬了。” “不会,偏差哪有那么大。” 母亲端来饭,林力的酒劲终于过了,也就跟着再吃了一次,咸的玉米糊糊伴酸菜,邹雨是吃不惯的。 “你做的这饭小雨吃啥?”父亲一脸不高兴。 “没事,爸,我不饿,等会饿了再说嘛。” 这样的饭食,除了本地人,大多数外乡是不习惯的,何况邹雨这个隔了几千里的儿媳妇。 “你看我,忙起来就丢三落四,忘这忘那,你们先吃,我给小雨重做,就是一把柴火的事嘛。” 邹雨见状,又跟着母亲来到厨房。 好的是,这次她终于发挥了作用。 “妈,我真不饿,实在要做,晚点做吧。” 夜色尚未来袭,距离中午饭不足四个小时,邹雨并没有说谎。 “爸,林子,你装修准备了多少钱?”姐夫问。 “十万块。” “差不多,家具家电什么的后面再买吧?” “对!”林力如实相告,他与妻子虽然都是“铁饭碗”,可工资毕竟有限,十万块都是长期节省攒下的。 厨房里,邹雨与婆婆说长道短,彼此听不懂时就说“好”;房间里,三个男人却是三下五初二就敲定了装修的“草案”。 “水电、铺砖、刷墙、买门、吊顶,购买厨房卫生间必须品,差不多大项就这些,够。”姐夫列出的这些与林力了解的大致相同,三人商议,明天便着手购买物资。 “你的意思是我们自己装修吗?” “对,咱仨就够了,不用找别人,自己买的东西,毕竟放心嘛。” 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印象中只懂吊顶的姐夫,这几年竟学会了装修的整套手艺。 “那得耽误你多少功夫,这时段正是你们这行活儿最好的时候。”父亲开始抽烟。 “爸,林子的事就是我的事嘛,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大事议毕,姐夫笑着说,“爸,正好林子在,咱仨喝点?” “喝酒?啊!又喝酒?不喝酒不行吗?”林力在心里接连发问,可他不能“扫兴”,理论上讲,他该主动请姐夫喝酒。 “喝酒可以,我和林子昨晚都喝多了,今天得限量。” “行,没问题,咱们就图个高兴嘛。” 林力迅速来到厨房,“妈,那你帮我们再炒个小酒菜吧。” “咋?还要喝酒?明天晚上喝都行,缓一天。” “我哥说明天就准备动工啦。” 黑暗笼罩了下来,母亲虽然嘴上说着不让喝,还是切好菜,“还得一会儿,你们先别喝。”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瞧,这些个酒鬼们。 总之,林力这次没喝醉,第二天一早便起床了。 4月,大山深处还是清冷,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挂在枝头、草尖,羊肠小径上,走不出一小段,裤管就会被打湿。 “爸,你去哪里了?这么早。” “哦,我寻思你的钱还是不够,去村里问了问。” “啥?不是都说了这事不用你操心吗?咋还去问。” “这事不丢人,人家已经应声了,说给借两万。” 林力想发火,可想到父亲这般苦心,只好压制住情绪,“不够也是我想办法借嘛,上次你都借过一回啦。” 父亲不言传地走,林力就跟在身后,“那是这,钱先备着,不够了你就说,咱再找人家拿。” 这样的结果算得上圆满,父子俩回到家里,母亲又在张罗着做早饭,姐夫则站在门前的小路上抽烟。 做饭这一行,他也算得上行家,只是柴火烧不来。 邹雨享受着独特的待遇,虽然躺在床上,却是大睁着一双眼睛。 “哥,那咋确定今天下去?” 姐夫扔掉手里的烟,“嗯,你让妈收拾一副铺盖出来,咱暂时就住新房里。” “哦。”林力估算了下,如果不打地铺,城里的旅馆再便宜也得50块一晚上,不划算。 为了省钱,他已经无所顾忌。 好在现在已经不冷了。 母亲的早饭依然做了好几次,酸菜咸稀饭是姐夫点名要吃的。 “那小雨要在家吧。” “嗯,只能这样了。” 邹雨听得见,婆媳二人共处的真正时光就要来了。 第244章 不可缺少的礼仪 打地铺对林力虽不是第一次,可在自己的房子里真正打地铺,感觉完全不一样。 按照姐夫的意见,他们进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一家五金店,买齐了改水电线路需要的物资,一番倒腾下来已是中午,二人在小区对面的面馆随意对付了一点,而后回到房内,将铺盖席地而铺,很快就睡着了。 林力甚至做了个梦,梦里,他再次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儿时。 那时的天总是湛蓝、夏天不算酷热,几个小伙伴儿总会一起下河摸鱼。 嗨,儿时总是无限美好的。 一觉醒来,已是一个小时后了,姐夫这个“师傅”带着林力开始忙活起来。实际上,林力作为“小工”一点不称职,扳手钳子有时都要拿错。 他就想,要是直接包给施工队,岂不省了许多功夫。 如果一年仅有的休假时间全部用在装修上,他还是觉得不值当。 父亲为了省下买沙子的钱,在林力二人走后的当天下午,随即在离家不远的河滩边捞起了沙子,每一担沙,他都记得清楚,大浪淘沙,质量上乘。 邹雨呢,在林力走后也开始过上了“难熬”的日子,她虽然能与公公婆婆和睦相处,也能将他们当做亲生父母对待,可毕竟沟通仍有障碍,一些方言,尽管林力“翻译”过很多次,依然不能全部听懂。 更主要的,做饭前,母亲总会问她吃什么,饭菜也总是为了她而绞尽脑汁,着实别扭。 可作为“无家可归”的人儿,她别无选择。 除了睡觉,手机信号也极差,玩手机都是奢侈的。 有时,她会沿附近的山间小径徐徐而行,学着林力的模样坐在山腰的石头上发呆;有时,她会跟着母亲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帮些力所能及的忙;还有时,她会将小小的村庄步步丈量。 可所有这些,也只消磨掉了一个下午的时光。 要是休假的一个多月里,天天如此,确实有些折磨人。 而且,父母早睡的习惯对她无疑是另一考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偶尔还有老鼠吱吱叫的恐怖声,她就只好缩在被窝里。 清晨,天刚麻麻亮,父亲就起床继续干活了,他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完全与年龄不相匹配。 母亲同样跟着父亲出门,轻轻的关门声,邹雨一清二楚。 她便也起床,简单的洗漱后,一个人爬到家对面的山坡上,这里手机信号较好。 很快,一串信息嘀哩嘀哩地传来,大多是丈夫发的。 “昨天走的匆忙,都忘了征询你的意见,在家里要是待不住,就到城里来,爸妈说话你又听不太懂。” 她拨通电话,“家里没信号,现在刚看到消息。” “哦,那你自己考虑考虑,爸妈是不会多想的。” “可我去城里干嘛呢?” “这就是你需要思考的事了。” 林力刚挂掉电话,姐夫就数落他,“你把小雨一个人放在家里,咱家那条件你是清楚的,恐怕不合适,让她来城里嘛,大不了每天多好点钱,咱们自己装修,还能省不下来?” 姐夫的话说动了林力,他又回拨过去,“这样,等下吃过早饭你就来城里,我给爸妈说。” “哦。” 阳光爬上山头,邹雨看到母亲后第一时间从小山坡回到家里,她已经可以“有所作为”了,不想当个“吃干饭的闲人”。 “小雨,你咋也起得这么早,你爸听说买沙子贵,才自己去河里捞,不管他。” “嗯,妈,今天早上你们想吃啥就做啥,不要总为了我单独做。” “那咋行,不为你,也得为肚里的孩子想嘛。” 刚说完,林力就打来电话。 “行,这事啊,你大姐今天也打来电话问呢,说让小雨去她家,都在城里,方便着哩。” “小雨,那就吃了饭去城里,晚上去你大姐家,白天在城里转转,咱这山里,要个人都没有,闷得慌。” 邹雨不推辞,“那等我爸回来跟他说了再定。” 林力这边,正根据姐夫工作需要往返于各类五金店及小区,劳动人民的钱不是好挣的,更不是好省的。 吃过早饭,母亲将邹雨送到村口的“车站”,再三叮嘱,想吃啥就吃,趁身子还没多大反应,不用多忌口,只有吃得好,娃娃往后才能身体好。 娘俩等了许久也不见车子驶来,阳光已经有些烈了,邹雨劝母亲先回去,显然是白费口舌。 “这咋行,妈回去又没事,等着,你上了车我就回去。” 电话再次响起,是林力打来的,邹雨说,“我跟妈在村口等车呢。” “哦,大姐刚打电话了,责怪我们宁愿打地铺都不去她家,你下来了先过来,咱仨一起去姐家。” 作为亲姐弟,林力的做法的确欠妥,但却是时下“流行”的。 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要是去姐姐家,抛开住宿不提,吃饭总是要花钱的。 多三个人,每天的开支自然要增加许多。 而专门在家“相夫教子”的大姐,是没有半点经济收入的。 大姐夫,也只是靠跑出租勉强维持生计,虽然他不会说长道短,麻烦却是不可避免的。 这大概也是爸妈及二姐夫的顾虑,否则不会提出打地铺这样的主意。 邹雨终究还是等来了车,母亲将她送上车,看着车子缓缓启动,这才依依不舍的往家走去,一边走,一边还要继续往车子驶走的方向张望。 到达县城后,邹雨打车来到小区,找到了丈夫和姐夫,仨人又一齐坐公交来到大姐家,将要进小区前,林力终于做了回“明白人”,他问,“去姐家买点啥好呢?” “不要太刻意,随意就行。” 于是,仨人“随意”购置了点东西,不至于因空手而略显尴尬。 成年人的“做作”正在于此,很多不成文的规矩就算在亲人间,也不容忽视。 大姐热情地开门,同样客套,似乎不这样做,就少了些什么。 可到底少些什么,正如“一千个读者眼中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吧。 第245章 只求上网惹人嫌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林力往返于大姐家与自己家,因为大姐夫下达“命令”:你们要是宁肯打地铺都不来家里住,往后就不要来往了。 这样的近乎“绝情”的论断,林力只得奉行。 为了不做个“吃白食”的人,他有时帮忙买菜,有时买点酒,虽然大姐夫因为职业缘故滴酒不沾,二姐夫这个“酒鬼”却是不能忽略的。 再加上,免费的师傅,最起码的饮食起居还是要保障的。 一切如期进展,林力的假期也大都用在了装修上,快要收假时,他才意识到时光匆匆,一颗无比沉重的心再次麻木,他问妻子,你需要回单位重新批假吗? 整个假期,邹雨每天过得都无比“规律”,她早上与林力一同起床,按照头天晚上商量的“工作任务”逐项开展,但大多数情况下,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因为大姐是断不会让她负责买菜的。 至于做饭,她同样插不上手。 于是,无所事事的她最大的“工作”只剩到处闲逛,不大的洛北市,几乎已经转遍了。 “是得先销假,再重新休产假,我要是不回去,你可能得帮忙找领导签字。” “哦。”提到找领导,林力瞬间头皮发麻,这是他的软肋,见领导难受无比。 看到丈夫不情愿的表情,邹雨心如明镜,“要不我跟你过去,再上一个月班,完了休产假,怎么样?” “关键是你身体吃得消吗?” 随着孕期增加,邹雨多少出现了一些反应,要是再返藏,反应会不会加剧,没有人可以确定。 “还是别过去了,万一出点问题,要后悔一辈子。”大姐劝说道。 装修虽然一切顺利,但要达到拎包入住条件,尚不成熟。 “嗯,我去帮你批假。”林力鼓起勇气做了一回真正的“勇士”,他要试着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 一个人的返藏旅程虽然无趣,但想到妻子独自在家可能遭受的“苦楚”,他决定向姐姐求助,“后续检查身体什么的少不了麻烦你。” “这叫啥话,你都是我看着长大的,照顾小雨还见外。” 6月,伴随着酷热的天,林力回到拉萨,为了给妻子批假,他提前三天到达,也顺利批假成功,闲下来的时候,他给多吉打电话,“你要是再不出来,我特么跟你断绝关系。” 同样的话,芙蓉也收到了。 三人像极了无所事事的社会“闲散人员”,在街上晃了很久,才终于又在网吧前停留,“到底去网吧,还是找个茶楼斗地主?” “那还是去网吧,斗地主多没意思。” 想起曾经无限欢乐的“开黑岁月”,斗地主的确没意思。 三个“糙老爷们”,来到网吧,不敢说吓了网管一跳,至少让他感到奇葩。 奇葩,而非震惊,只是因为网吧对于北蕃大学学生,实在是轻车熟路了。 “先去吃点东西吧,总不能在网吧吃。”芙蓉的建议林力刚想否决,多吉便说,“丑人多作怪,菜鸟更如此。” “老子已经白银了好不?”林力据理力争。 “反正先吃饭,吃完饭再说,今天我请客。”芙蓉拍了拍胸脯,看样子攒下了不少钱。 同样是网吧斜对面不远处,同样是“无所事事”的三人,多吉调侃,“我今天好不容易请到假,既然芙蓉这么高调,必须得宰他一顿。” “那不喝二锅头,整点好的。”林力对如何花钱了如指掌。 事实上,除了喝酒,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们俩贱人,除了喝酒,就不能想点其他玩法吗?” 说到其他玩法,每个人心头都有千万种想法,可对如林力这般出身农村的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除了喝酒,他还能想到什么呢? 多吉虽条件较好,难免不便开口。 “确定只喝酒?”芙蓉极其犯贱。 说完还不忘嘿嘿笑。 “你小子看来学坏了。”多吉意味深长。 林力虽傻、虽呆、虽单纯,可看到二人这般对话,心里难免想入非非,“咋的,还有比喝完酒上网更好玩的事吗?”他问。 多吉嗤之以鼻,芙蓉则准备起身买酒。 “200块以内,多了可负担不起。” 想起平日的“小歪嘴”,林力心里美滋滋的,差点笑歪了嘴。 “一人一瓶还是一共200?”他问。 “你要是能喝一瓶,我给你买。” 听到有这等好事,林力没有丝毫犹豫,“我不管,反正我得一瓶。”完全不顾自己返藏不久的实际。 何况,就算内地,他也从为喝过这么多酒。 “喝不完怎么办?” “喝不了兜着。”林力信心十足。 多吉则不然,“既然这小子兴致如此高,我们也不能示弱,这样,我喝半瓶。” “俩酒鬼。”芙蓉很快窜了出去。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芙蓉唯一担心的是,喝醉了如何玩游戏。 这种“消极”思想很快便被打消了,原因是,“我怎能比林力还弱呢?这小子可刚从内地回来啊,说不定还高反呢?”他想。 于是,他买了3瓶白酒,花了近600元。 600元,对2013年新入校的学生来说,可是一个月的生活费啊! 现在,却只是一顿酒钱。 当他把3瓶酒放在饭桌上时,多吉马上翻脸,“干啥,不上网了吗?” “上网都是小孩子玩的游戏,咱们都这么大了,该干点大人的事了。”芙蓉的话深邃异常,林力完全听不懂。 “喝完酒不上网干啥?”他问。 “先喝,要是喝了还没醉,我们再商量。”芙蓉已经打开酒瓶,香气四溢。 林力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他向妻子报平安,“我正在跟芙蓉和多吉吃饭呢。” “哦,请假条我看到了,少喝点。”邹雨对丈夫的嗜好再清楚不过了。 “今天不喝酒,他们知道我刚过来。”林力撒谎道。 放下电话,芙蓉“约法三章”,必须喝完,必须喝醉,必须喝尽兴。 “那怎么上网?” 多吉替芙蓉瞪了林力一眼,“上网?有点追求好不?” 第246章 无穷无尽的大坑 看来,除了林力,多吉与芙蓉的追求已经改变了。 三人的酒局因为肆无忌惮而很快就“解散”了,原因是,大家都喝醉了。 好在还能找到彼此的“狗窝”,没有闹出什么笑话,也没有做出格的事。 上网嘛,自然就被忽略了。 假期结束前,林力按时返岗,却接到了可能驻村的消息。 “为什么选我,我不是已经去过了吗?”这是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念头。 “还没确定呢,这种事,肯定要开会研究的嘛。”同事的话虽然足够“暖心”,林力却有种隐隐的不祥预感。 之所以这么说,很大原因还在于,妻子临盆在即,要是驻村了,想要回去就难了。 他象征性地给领导打去电话报平安,对方应该在忙,“嗯”了一声就挂断了。 嗨,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可一直低头,终究不是办法。 而且,一起参加工作甚至较晚参工的林力认识的人,几乎都已“高升”了。 “靠!装什么装。”他在心里骂,也只能在心里骂。 下午,单位召开工作例会,果然提到了驻村的事。 “大家看看,有没有自愿去的。” 会议室一片沉寂,局长便接着说,“要是没有自愿的,老规矩,每个科室先选一人,而后班子成员再研究确定。” 林力没有发作的理由。 何况办公室的同事已经答应,在他上次驻完村后,该由其他人驻村了。 驻村,绝非何等糟糕的事,只是因为没有驾照与车子,加上休假不规律,这才让他望而却步、退避三舍。 但其他人为什么不愿驻村,实在不好讲明。 大概是,村里条件毕竟差了些。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理由呢? 下午下班后,林力约吴辰散步,“你们单位要派人驻村吗?” “我去,单位事情实在太多,去村里了,兴许轻松些。”吴辰一脸坦然,绝非无奈与做作。 “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 林力为吴辰感到敬佩,可转念想,他的理由并不高大上,相反,如此接地气。 换做是他,站在吴辰的角度,应该也能做到。 “应该”而非“绝对”,大抵是自己曾经的驻村经历多少有些小波折。 诸如,沿路拦摩托车去县里,刺骨的寒风,实在是种折磨。 不同的是,吴辰自己有车,又是厨艺精湛的“大厨”,发生在林力身上的窘迫事,似乎不值一提。 朗夏县这些年发生了诸多变化,其中之一是,“二环”路修好了,也自然成为大家下班后散步的不二选择,林力与吴辰走了不远,吴辰似乎想起了什么,“吃什么?”他问。 “你饿了吗?饿了我们就去吃饭。”林力不解。 “你刚回来吗,权作接风了。” “嗨,我以为啥事呢,这么搞就见外了。” 吴辰没有多说,而是朝他们熟悉的饭馆走去,林力却忽然接到了办公室打来的电话。 “局长喊你来下他办公室。” “现在吗?” “对。” “我在吃饭,吃过饭就过去。” “局长在办公室等你哦。” 挂断电话,林力破口大骂,“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吃饭都不让,我靠!” 吴辰劝他先过去,吃饭的事,随时奉陪。 虽有一肚子怨气,林力还是来到了局长办公室,他敲门,一眼就看到了令他畏惧的领导。 “小林,叫你来什么事应该知道吧?”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哦,咱们需要派驻村干部,大家讨论的结果是希望你去,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 林力心头的火一下便窜了上来,“我去?为什么我去?我都去过了啊?” “你先别急,驻村嘛,毕竟苦了些,女同志多有不便,你又有经验……” “你也知道村里苦?苦还让我去,还盯着我去,什么意思?局长,你要对我有意见直说,别拐弯抹角地欺负人。” 他的脸上青筋暴涨,表情庄重。 对付这种“铁头娃”,方式方法有很多,正面打击是不行的。 “我们已经向组织推荐了你,现在是最后关头,要是不去驻村,机会怕是要错过了。” 听到这个消息,先前火冒三丈几乎暴跳如雷的林力马上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人嘛,都有需要服软低头的时候,尤其在可以得到好处的前提下。 “局长,我老婆今年可能要生小孩,如果驻村,能请到假吗?”他的态度变得缓和,只是掏出了最后的一张“底牌”。 这张底牌,他原本打算用作“最后爆发”时拿出来。 “你是驻过村,请假走正常程序就行,何况是陪产假,当然没问题。” 此刻的林力,一定已经忘记了没有车的痛苦与不会做饭的折磨。 “我考虑考虑,晚上给你准确答复。” 走出局长办公室,他立即给吴辰打电话,“吃了没?没吃的话出来吧。” “好,那还老地方见。” 经过四处打听,近期县委组织部的确在部分单位考察了干部,这么说来,局长的话应该不假,可单位推荐只是“最低要求”,能否真的解决待遇,没有任何人敢打包票。 瞧,在可能到手的好处面前,铁如林力这样的,同样禁不住诱惑。 吴辰不一会儿便赶到了,林力向他吐露实情。 作为“过来人”,吴辰的话,林力绝对相信。 “要去也等解决待遇的文件下了再去,不然你一旦去村里,万一这事泡汤了,不是白去了。” 如此醍醐灌顶、一目了然的道理,林力想不到,难怪处处不顺、事事皆烦。 “可驻村不是要求这几天就入驻吗?” “你要对你们领导绝对放心,还顾虑什么?” 服务员端来菜,林力照例喊了酒,对他而言,无酒不欢、无酒不下饭。 “那要是不去,人家更有理由收拾我了。” 人情世故自古以来就是一门学问,学校里学不到,社会上不见得学得会。 “照我说,你得找你们领导好好谈谈,凡事说破无毒。” 林力端着酒杯,久久没有做声。 第247章 不谋而合的论断 令人感到意外的事发生了,许久不曾相遇的“前老领导”刘强也来到了饭馆。 小地方的好处,正是随时可能遇到熟人。 刘强依然谈笑风生,意气风发,丝毫没有因为某些原因而沉沦。 相反,他颇有领导范儿,虽然现在算不上多大的“官”了,吴辰与安心,尤其安心,已经与他平起平坐,甚至大有超越之势。 林力还在为吴辰的话纳闷与纠结,手中的酒杯是最佳的证明。 “小林,吴辰你们俩也在啊?”刘强首先发话。 吴辰没有发呆,反应快了许多。 “刘书记,好久不见啊。”他说。 林力这才放下酒杯,“书记。”他喊。 “您一个人吗?”吴辰问。 “不,还有两个朋友。” “要不一起吃点,我们也刚开始。” “下次我请你们,今天就算了。”刘强刚说完,他的两个朋友也已步入店内。 看来,刘强所言非虚,吴辰便作罢。 林力也站起身。 “你们赶紧吃,我们可能还有人,去包间了。”刘强说完,走进包间。 吴辰问,“刚给你说的事想清楚没有?” “哦。”林力坐下,一口喝掉杯子里的酒,差点呛到。 喝酒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但任何问题出现时,我们都有喝酒的理由,高兴时喝,郁闷时也喝,哪怕平平无奇,还可以喝。 提到刘强,他现在是十足的“闲人”。 闲是相对的,之所以称其为“闲人”,只是相对之前的工作而言的。 好处是,他现在有了与三五好友相聚言欢的几多空闲。 “要我去找领导说,说什么呢?说破无毒?不见得吧。” “人家也是党和组织考验多年的干部,不会为你这点小事计较的。” 吴辰的话多少有些浮夸,林力觉得,要是人人都是正人君子,个个都是共产主义战士,很多工作一定比现在好干许多。 很明显,他对现在的领导并不满意。 也可能,以前的领导对他太好,这才造就了这般两难境地。 时候不早了,俩人将各自点的菜与喊的酒消灭干净,这才准备起身往宿舍走去。 “要不要帮书记他们把单买了?”林力发出“灵魂拷问”。 “算了,书记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要让他知道你悄悄买单,怕是要急眼。” 俩人的宿舍相隔不远,都在同一小区,一路上林力始终无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者说,吴辰的话他到现在都无法参悟。 让他去与领导“沟通沟通”,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像是让常年吃米的人顿顿吃面一般难受。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些事,在别人眼里或许不值一提,但在另一些人眼里,却是难如登天。 “对了,弟妹怎么样,回内地了吗?” “嗯,休完假就没让她过来。” 分别后,林力回到空荡荡的宿舍,身体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精神,也没有丁点气力。 他在纠结,如果真去找领导,说些什么?说自己错了?可错在哪里,又该怎么改? 如果不去,错过了这次机会,往后还要等多久? 一步错,步步错,一步慢,步步慢。设想安心等人当上大领导时,自己还在原地踏步,那将是何等惨烈的事。 人比人,气死人,可如果没有攀比,人类社会又该怎样进步。 攀比,是人类进步的必由之路,原始人大概是看到别的原始人吃上熟食,这才结束了茹毛饮血的时代。 林力的想法越来越极端,他甚至觉得,时代的进步,正是攀比造成的,否则无法解释,无以言明。 拿安心举例,要不是“眼红”领导岗位,他又如何才能当上领导呢? 妻子发来消息,你上班了吗?也不联系。 “哦,今天刚上班,单位又要安排我去驻村,还说我有驻村经验,呵呵。” “又让你驻村?”邹雨难得气愤,“你们领导是不是觉得你这个软柿子好捏?这都多少年了,就你还是个普通干部,还要天天欺负你,什么意思,合着老实人该被欺负?” 林力感到惊讶,更多的却是挫败。原来,平日里无限温柔的妻子的所谓无所谓的措辞,只是为了减少他可能的因对比引起的痛苦。 是的,人都是要进步的。 现在,当妻子终于吐露心声时,林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如何“进步”,也找不到“进步”的诀窍。 唯一可以明确的事,攀比是无论如何进步不了的。 “我正想跟你讨论个事儿呢。” “你不是说了驻村的事,还有别的事吗?” “我们领导说的是,已经向组织推荐了我,但要先驻村,才可能解决待遇。” “这都是什么骗人的鬼话,要想解决待遇,前两年就该解决了,明摆着忽悠你去驻村嘛。” 妻子的话让林力想起吴辰的“拐弯抹角”的劝告,看来,他是得找领导好好谈谈。 但如何去谈,谈些什么,无疑又是极大的难题。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做好了与领导“坦诚相待”的准备,难道不是在跟组织讨价还价吗? “那我该怎么办?”林力深陷迷茫,现在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无助。 倒不是担心驻村条件多差,只是妻子的顾虑与吴辰的推断不谋而合,足以吓出他一身冷汗。 看来,他已经是被组织“抛弃”的人了。 这样的人,工作上没有积极性,缺乏生气;生活上没有进取心,缺少担当。 工作与生活,永远都是不能割裂开来的。 至于所谓工作要与生活分开区别对待,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做到呢? “去找你们领导直说,有啥说啥,大家都是共产党员,彼此更是同志,有什么瞻前顾后的,再说,你还有后路可退吗?” 林力似乎懂了,却又无法完全参透,妻子与吴辰的话重合起来,他决定照此执行了。 “听人劝,吃饱饭。何况是挚爱的妻子与真挚的友人共同的劝慰。”林力默念。 “对,我可以问问刘书记嘛,听听老领导的意见,总是不会错的。”他接着嘟囔道。 第248章 理想的上下关系 时间不算很晚,林力拨通了刘强的电话。 好在他的饭局已结束了,不甚喝酒的老领导,几年后的今天,依然守得住红线、扛得住诱惑。 “小林,怎么了?有事吗?” “嗯,书记,想向您请教一件事。”林力将所思所想毫无保留地向刘强做了“倾诉”,末了补充道:“书记,您是知道我这人的,不会说话,凡事一根筋,要是真去找局长汇报思想,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首先,你必须得承认,性格问题的确还是没变化,这是很吃亏的。”刘强刚准备谈第二点,林力打断他,“嗯,我明白,那干脆做个无欲无求的人,也挺好。” “其次,你看你,最起码得听别人先把话说完。” 林力仍旧“嗯嗯”地答。 “其实组织是该考虑你了,之前也有领导提过,既然你们局长这么说,问题不大,让你去驻村,可能也是组织的考虑。” 林力多少有些懵,“让我去驻村是组织的意思?” “找你们领导好好说说也没错,但以你的性格,不去最好,如果想晋升,去村里好好干,错不了。” “哦。” 刘强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只是不便明说。 沉思片刻,林力问,“书记,您最近还好吧?”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刘强感到意外,“嗯,挺好的,改天一起吃个饭。” 时下,朗夏县的牦牛、藏鸡、藏香、有机农业等特色产业已逐步走上正轨,许多产品不仅在拉萨销售,内地大城市也陆续上线了,农牧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甚至实现了翻番式增长,在林力看来,这些成绩的取得,得益于不胜枚举的奋斗者,刘强是其中璀璨的明星。 但这颗明星,似乎并不闪亮。 几天后,县委干部人事调整的文件下发了,不出所料,林力终于“进步”了,刘强也由正科级领导被提拔为副县长了,拿到文件的第一时间,林力急不可耐地联系老领导,“恭喜啊,书记。” “也恭喜你,记住,组织是不会亏待老实干部的。”刘强的话意味深长。 “嗯嗯,下午一起吃饭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但必须我请客,往白了说,你们工资总是比我低的。” 林力还想说些什么,脑海中安心的“教诲”一闪而过,“行,那您有时间了说,我们随时都可以。” 干干净净的上下级关系,正是做好一切工作必备的前提。 和副县长一起吃饭,且由领导买单,换作以前,林力是不敢想象的。 但,刘强没有半点“官架子”,范儿虽足,却不做作,实在难得。 也难怪林力这样的家伙也愿意与他共处。 晚上,刘强刻意推掉了某些不必要的饭局,在他眼里,工作上的事永远是大事,就算吃饭,也得抱着某种“目的”。 他这次的“目的”,便是想要说服林力静心驻村,努力实现从“躺平”、“吐槽”到“适应”、“努力”的转变。 吴辰、安心、唐超忠等人是作陪者。 一行五人仍旧约在林力常去的饭馆,这里消费水平不算高,菜品也实惠。 “安哥,啥时候能到?”林力问。 “乡里还有点事,处理完就上来。”安心匆匆挂断电话,刘强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他已“照搬照抄”、入心入脑了。 “给他发信息,晚了就算了,安全第一,我们约饭的时间多的是。” 刘强的指示林力迅速照做,安心也秒回,“放心,明天早上县里有会,我把乡里的事处理好,自己开车下来,来得及。” 吴辰与唐超忠毕竟在县里上班,一通电话,俩人不一会儿就赶来了。 五人中,除了林力,四人都是领导,这是林力感到不可思议的。 吴辰,在卫生系统一直兢兢业业,副主任的职位稳稳当当,估计要不了多久,也该扶正了。 唐超忠,组工干部,组织部副部长,同样稳坐钓鱼台。 安心嘛,乡长任上干不久,也该“挪窝”了。 这样的画面,似乎异常严肃,真正相聚时,却格外温馨。 客套话没有两句就直奔主题,林力讨教,“各位哥哥们,我真该去驻村吗?” “现在没得选,组织可不光让你驻村哦。”唐超忠作为“内部人士”,一语见地、一针见血。 “那是去干啥?” “恐怕还有更重的担子需要你挑起来。” 吴辰深沉地笑,刘强便明说,“你啊,机关待不住,去村里锻炼锻炼,也是应该的。” “去村里能锻炼啥?”想起以前的驻村经历,林力不愿苟同。 “所以说,你到现在还是这臭脾气,一点儿都不变。”唐超忠难得说一次“真话”,他问,“你就不觉得组织培养了这么多年,该干点实事吗?” 林力脸涨得发红,安心发来消息:你们在哪儿,我已经到县里了。 这就避免了不必要的争执,或者说,辩解。 安心的到来,的确为林力解了围,“书记,恭喜。”安心说完,从手提袋里拿出一瓶据说是自家酿的高粱酒,贱兮兮地笑。 “你不是开车了吗?开车还敢喝酒,不要命啦?”林力怼道。 “我把车放在小区了,走过来的,这真是我家酿的酒,无论如何得尝尝。” 刘强见四人看着他,“你们四个小伙子可以来点,我是绝对不行的。” “一人二两,定量,书记,咋样?”四人都叫习惯了“书记”,“县长”这样的称呼,似乎会拉远彼此的距离。 “那这样,我来瓶啤酒,陪你们。” “所以我要去村里吗?”举杯前,林力再次发问。 “去,必须去,这不光是组织对你的信任,更是我们的肺腑之言,忽悠不了你。” 刘强的“目的”达到了,他甚至没有多费口舌。 但,林力是否真心实意地愿意待在村里,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 如果加上家庭因素,又不知有多少变数。 这晚,五人的确“点到为止”,没有人喝多,更不用说喝醉了。 月明星稀。 第249章 再次驻村多感想 没过多久,林力便真的需要再次驻村了。 他同妻子讲,不去不行,组织部门专门打电话要求的。 实际上,组织部门的确打来了电话,说的是,林力,你要是确定去驻村的话,得去县里条件最差的地方,而且因为新提拔,可能要担任队长。 片刻思忖,林力应了下来,“就怕能力不足,耽误了组织交办的重要工作任务。” “既然能晋升,组织对你是信任的,可以的话,我们给领导汇报了。” 组工干部,说起话来,就是听着“耳顺”,说话讲究“艺术”。 当天下午,邹雨质问,真的是组织要求你去驻村的?你就没反映实际情况? “说了,但没办法,每个单位每年基本都要派人,我毕竟进步了嘛。” 他甚至提前咨询了驻村的工作任务,也做好了真的“大干一场”的准备。 队长,虽然只能“领导”两人,起码也是“芝麻官”了。 权力的确是好东西,也是双刃剑,能不能把握好,需要大智慧。 由此可见,林力还是不甘一辈子当条“咸鱼”,也不愿“躺平”,驻村虽只一年,能否真的干好各项工作,还是极为考验人的。 局长找他做最后的谈话,“你是第二次驻村了,但这次身份不同,有什么困难及时向局里反映,我们尽量解决。” “对,车子的事就别提了,单位都只有2辆。”不等林力开口,局长已提前答复。 “那没有了。” 林力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只待一年,怎么样也“熬”得下去,而且只驻村,就算没饭、没车,这些困难还是能克服的。 谁让他吃得惯生肉、喝得下酥油茶,打得了“摩的”呢。 第二天,关于驻村的文件正式下发了,林力不出所料地被安排到了距县城40公里外的平均海拔5100米的某牧区山村。 相较之前驻村的地方,差别不算大。 简单收拾后,单位派车将他第一时间送到了乡里,向乡领导报道后,又立即来到了村里。 初下车,林力头晕,看样子已经高反了。 想象中,至少会有一两名村干部做些寒暄客套,实际上,他想多了,除了为他准备好宿舍,一位藏族小伙子只是看着他,漏出说不上意味的笑。 司机师傅帮忙将行李搬到宿舍,因为工作需要,马上就返回了单位。 一种空荡荡的感觉瞬间袭来,林力想,同样是驻村,不同的村落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两位驻村队员,他没有看到,一通电话才明白,他俩都是所在乡镇下派的,恰逢周末,没有特殊任务的情况下,基本都会待在乡里。 换言之,偌大的村委会,到了周末,大抵是没有什么人的。 好的一点是,近些年国家对村居的投资力度明显,村委会有了办公楼,村干部也有了单独的宿舍,比起以前,条件改善了许多。 孤独感,这三个字此刻异常沉重与清晰。 一颗心脏,像是灌满铅,呼吸都费劲。 他在十平米的宿舍来回踱步,站在窗前,目之所及,蓝天白云、牛羊成群,6月底,正是牧区的最佳时节。 洗漱台前,林力扭动水龙头,却不见一滴水,他这才下意识地瞅了瞅角落的水桶,随即恍然大悟。 到哪里提水?这是摆在眼前的第一个问题。 他来到院子里,先前遇见的藏族小伙子也不知所踪,好在院落不大,很快便在一座狭小的阳光棚里找到了水龙头,也顺利接到了水。 可当他提着不满的一桶水走出不远,就已气喘吁吁,“年纪大了。”林力叹息。 难怪组织部门领导提前告知了他的驻村所在,现在看来,估计没什么人愿意来了。 别的不提,一般人,身体是扛不住的。 三步一歇脚,两步一停留,自然环境,人是改变不了的。 能改变的,只有心态。 吴辰忽然驱车前来,“你也真是的,走之前都不说说,好歹一起吃个饭。” 边说边打开车子后备箱。 林力连忙牟足了劲将水提到宿舍,迎了上来。 却见吴辰从车上搬下一件啤酒与一箱泡面,外加一袋水果。 “你这样搞可太见外了。” “还说你有驻村经验?吃饭都不考虑,你以为是在县里上班啊!” 林力嘿嘿笑,“确实考虑不周。” 他不推辞,将一应物品与吴辰一起拎到房间,这才说,“最大的问题可能不止这些。” “人影都没有,你们周末都不安排值班吗?”吴辰更像是“过来人”,林力的话不用说,他就已明白了。 这倒提醒了林力,“就是啊,要是有人查岗,怎么办?”他反问。 “这不用你操心,其他人可能有事临时出去了,工作队嘛,主要工作还是协助村两委,帮办不包办、到位不越位。另外,海拔高了,晚上没事想喝点得多注意,保重身体啊。”吴辰的话像极了领导讲话,林力连连鼓掌,“领导的境界就是不一样。” 刚说完,吴辰就瞪他,“再这样说,我可就走了啊。” 想到吴辰走后,自己又将“孤身一人”,林力只得道歉,“行,往后绝不说了。” 吴辰这才坐下。 真正的朋友,应该是这样的,无论职位尊卑高低,都该是平等对话的。 “你们村有什么产业?”吴辰问。 刚问完又自己回答:“你刚来,问这个有毛用。” “估计也就养牛或者养羊吧。怎么了?” “这才是你工作的着重点,日常工作任务不用多说,肯定得完成,但现在的大背景是乡村振兴,如何振兴,产业发展仍是我们最大的抓手。” 这话不稀奇,乡村振兴战略早在2017年就已提出了,产业振兴是排在首位的。 可作为基础条件依然薄弱的牧区,如何实现产业振兴,必须是大事,更是难事。 养牛或者养羊,虽然资源禀赋与先天条件具备,如何实现规模化、集约化,照搬照抄是行不通的。 何况,群众工作得先行。 “是个大事,得好好考虑考虑。” “多商量,别好心办坏事。” 第250章 身在异乡的难处 入夜,林力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高原缺氧的难受,有时,睡梦中,他会感到被人蒙住被子难以呼吸,待到惊醒,才发觉被子离脖颈尚远,只好大口大口地喘气。 长此以往,哪怕不考虑工作,都是极难的煎熬。 难怪会有前辈讲,在藏工作,前半辈子拿命换钱,后半辈子拿钱续命。 到底能续多久,就只有看天意了。 林力想要补充,前半辈子是否拿命换钱暂时没有深切感受,但所谓的后半辈子拿钱续命,在他看来,定是续不长了。 因为,纵使国家及全国人民的无私援助,作为底层“小喽啰”,能维持生计,已经很知足了。 比如,他在不到30岁便凭借个人多年积攒顺利娶妻买房,放在内地,没有家人的扶持,还是很难实现的。 当然,洛北市作为全国十八线城市,物价房价低廉也是不容忽视的。 “这可如何是好?”林力开灯,仍旧有些喘。 驻村第一天就遭遇如此挑战,换作谁,都该有些想法。 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人之常情。 已是凌晨两点,他只得又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试图采取“困倦疗法”治愈失眠。 但却没有奏效,缺氧的客观事实是造成失眠的主要原因。 可想到村委会外墙上悬挂的“缺氧不缺精神,海拔高境界更高”的宣传横幅,也只好作罢。 就这样,在苦熬了三个半小时后,瞌睡终于败给了缺氧,他还是睡着了。 阳光明媚的清晨转眼降临,虽然晚睡,林力还是在上班前来到了村委会办公室,也见到了村干部与驻村“小伙伴儿”,几人一番自我介绍,算作见面会。 “队长,下午乡里有工作例会,需要你参加。”一位藏族队员说道。 “呃,说到开会了,咱们用车怎么解决?”林力问。 “都是开自己的车,油票能报就报一些,报不了也没办法。” “村里没车吗?” “村里哪里有车,但工作队一年有两万块左右的燃油费。” 林力现在苦恼了,他所驻的村离乡政府约20公里,没有车是万万不行的。 之前驻村,至少不用开会,车子显得不那么重要。 “我一个人去开会吗?” “还有村里的第一书记。” “哦,那还好。”林力长舒一口气。 下午,他蹭到了免费的车,也正式接触到了村里的“一把手”。 个子不算高、没有什么架子,这是林力对村里“一把手”的印象。 由于刚入驻,乡里的会涉及驻村工作较少,林力听得稀里糊涂,唯一记得的是,整个会议持续了三个半小时,他已饿了。 扫眼会场,除了全都是生面孔,一点新鲜感没有。 “书记,吃完饭再回去吧。”散会后,林力对第一书记讲。 “我还要去趟县里,今天不一定回村里。” “哦。”林力还想问自己怎么回去,话将出口,终于忍住了。 是的,别人没义务送他回去,说到底,没车的确很恼火。 “等下要是回不去,你给任唯打电话,让他接一下你吧。” 第一书记口中的任唯,正是驻村工作队队员。 走出乡政府大院,林力在附近的一家藏式小吃店前停下脚步,不管怎样,先吃饭,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打电话。 看来,缺氧已经算不上什么问题了。 黄昏转瞬即来,吃过饭的林力先是发扬先前的“优良传统”,试图拦车,但因所驻村实在太远,过路车拦了十几辆也无法到达,他只得硬着头皮拨通队员任唯的电话。 “行,你在饭馆坐一会儿,我现在就下来。” 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可从长远角度看,总不能每次都让人家来接吧。 林力到底还是“不懂事”,一点儿问题就难住了他。 实际上,组织部门针对类似林力这样的驻村人员开展工作中存在的“用车难”问题,已经制定了解决措施。 “谢谢,谢谢。”林力在路边等了约20分钟,任唯的车停在了他跟前。 “我之前也是一直拦车,虽然驾照刚拿到,今年还是下决心买车,不然太不方便。” “嗯,是的,关键我连驾照都没有。” “那得赶紧考,在村里不比县里,车是必备的。” 一路上,二人聊了很久,原来,任唯作为驻村干部,还兼任了大学生村官一职,在村里已两年有余。 回到村委会,林力喊来另一位驻村干部,三人就用车问题进行了讨论。 “用车登记表得做好,这是最基础的,但我无所谓,能报到油费就报,报不了也没关系。”作出如此论断的,是工作队的副队长,一位身材魁梧的藏族干部。 “我也一样,经费是有点,入户、开会、送材料,哪样都得用车,怕是不太够。” “行,我先向领导汇报。” 回到宿舍,林力率先拨通了局长电话,向他说明情况。 “单位目前没有任何可列支的经费,你也知道,我们的人头经费早就用完了。” “那我跟组织部门反映吗?” “可以先问问,看能不能适当增加点油费。” 问题接踵而来,妻子这时也打来电话,“林子,爸这几天一直咳,吃药不管用,让他去医院检查,又死活不肯。” 妻子为什么回到老家林力暂且没有过问,父亲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让他住院,无异于要他的命。 “行,我现在就给妈打电话。” 话虽如此,林力心知肚明,恰逢房子装修,妻子待产,父亲的思想工作更难做。 但,电话是一定要打的。 “妈,你让我爸接电话。” “你爸他……” 眼见纸包不住火,林母只得将电话递给老伴儿,“林子的电话,找你呢。” “林子。”父亲的声音略显微弱,尽管他已刻意坐起身,用力地说。 “爸,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你赶紧去医院,小雨要是不方便,让我姐带你去,钱不操心,我现在就给你转。” “我就是有些感冒,睡两天就好了,去医院干啥。” 父亲如此执拗,林力只得找姐姐帮忙。他已经不缺氧了。 第251章 不计后果的冲突 远亲不如近邻,远在他乡的儿子断然比不上女儿。 林力向姐姐说明情况后,她连夜打车回到了老家,几天前还身体康健的父亲,说病倒就病倒,上了年岁的人,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当她死缠烂打将父亲送到医院后,邹雨转来钱,“姐,爸的事你恐怕得多用点心,钱的事,我和林子想办法,这5000块你先收着,等检查完再细说。” 大姐家的情况邹雨是清楚的,一双儿女都在上学,又只有姐夫在外跑出租,经济本就拮据。 “我先把爸带去检查,这点钱还是有的。” 邹雨不纠缠,他给林力发消息,别担心,姐已经把爸送到医院了,说不定等下就能检查出结果。 凌晨十二点,林力在收到妻子这样的消息后,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安放下来。 但失眠却如期而至。 这倒与却不缺氧无关,换作谁,在这种情况下,都是会失眠的。 除非没心没肺、狼心狗肺。 他给妻子转了块钱,“我在借呗上先借了点,要是不够,跟我说。” 可能信号不佳,妻子没有回消息。 中年男人生活的不易开始慢慢显现,哪怕孩子尚未出生,林力已深有感触。 “现在是老人,往后是孩子。”他沉沉地叹气,如此这般亏欠至亲至爱的人,心底的酸楚,一下翻涌而出。 但没有这份工作,最起码的温饱问题都难解决。 回内地?这个以前还时常闪现在脑海里的念头,现在是早就打消了,回去?回去能干嘛?年纪轻轻就要看大门吗? 于是,整夜无眠的他第二天精神恍惚,油费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他给组织部的领导打电话,“我爸生病住院了,能请假回去一下吗?” 在此之前,大姐已经对父亲的检查结果做了简要说明,初步诊断为重感冒引起的肺炎,不算多大的重病。 林力听在耳里,明白大姐或许做了语言修饰,又或者父亲勒令她不能述说真相,内心的焦急与不安一下涌上心头。 “家里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照顾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林力一下火冒三丈,“什么意思,家里老人病了也不能请假?” “不是不能,但得首先提供医院的证明,而且……” “行,知道了。” 请假不算顺利的情况下,他问妻子,“爸到底怎么回事,姐说是肺炎,真的吗?” “姐也跟我这么说的,你先别急,实在不行,我去医院再问问。” 林力已经不管不顾了,他这样急性子又无所顾忌的人,在真正遇到问题时,除了冲动,还是冲动。 在他眼里,冲动是不是魔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冲动的过程至关重要。 至于结果,往往不算什么。 他拿好充电器,带上身份证,在路边逢车就拦。 也没有跟乡里打招呼,因为,如果组织部门都是这般态度,乡里一定更加不近人情。 “大不了真回老家给别人看大门去,我操!” 家庭都顾不上,还谈什么工作。 来到县城,买好机票,妻子的电话打来了,“姐说的是真的,医生说了,感冒拖得久,加上爸常年抽烟,输点液,静养几天,以后少抽烟就是了,不用担心。” “哦。” 妻子的话,他还是深信不疑的。 可机票已经买了,如何是好。 最气愤的,还是那些“不近人情”的话。 机票买了可以退,最多扣点钱,但话语造成的“伤痛”,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愈合的。 “这次是小病,真有大事,还要先开证明?” 想到这里,林力快步来到局长办公室,“局长,可以的话还是把我换回来吧,工作可以不行,家还是要有的。” 他的话让局长一脸疑惑,“怎么了,你不是刚去村里吗?” “嗯,反正就是不想待了,要是组织需要树立反面典型,我没有意见,需要怎么处理,我都接受。” 玻璃心,就是这么容易破碎。 “你先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讲清楚了,我记得你昨天还在问油费的事,因为这个?” 林力不愿向一个不甚了解自己的领导吐露实情,“什么事不重要,就想问问,到底行不行。” “你得把情况说明白,我才好向组织……” 林力头也不回地走出领导办公室,压抑在内心不知多久的对某些不和谐因素的愤怒瞬间爆发,让他气血横流、义愤填膺。 “都尼玛净说些没用的话!” 人在气愤的时候,智商、情商均不在线,林力更甚。 如此看来,他是真的入错行了。 可无论哪行,意气用事总是要不得的。 有一阵,他觉得自己无所畏惧,还可以像初出校门的“天之骄子”般意气风发地干些惊天动地的事;有一阵,他觉得身处和谐如此的社会,饿死人的事是不会出现的。 但,想到将要呱呱坠地的无辜的孩子,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他可以对自己不负责,但不能不对小生命不负责。 人呐,总是在没有退路的时候选择懊悔、神伤、哀怨、忧愁。 “吴辰,下班了没?” “嗯,快了,你到县里来了?” “下午喝点,我找不到北了。” “下班就可以,要想找北,不用等下午下班。” 林力痴痴笑,笑得差点落泪,他何其有幸,遇到这样非亲非故却知根知底不厌其烦地甘愿充当他感情垃圾桶的友人。 不一会儿,吴辰就问,“县里新开了一家小店,暂时还算清静,咋样,换个地方吧。” “你下午还要上班呢,喝酒不好。” “我意思意思,你嘛,也意思意思。” 他们来到吴辰选定的地方,的确,这里足够僻静、清雅。 “怎么了,感觉你情绪很不对。” “跟领导吵了一架,没有留后路的那种。” 吴辰没有发表评论,他知道,再多的话都济不了事,也未必能安抚一颗还在气头上的也许已伤痕累累的心。 “一切都在酒里。”他端起酒杯,示意林力举杯。 林力默默地退了机票,他已彻底迷失了。 第252章 一切皆是过眼烟(大结局) 新 短暂的愤怒随着一场酒醉便如烟而逝了,如何在村里好好待下去,对林力实在是件难事。 第二天,当他拖着疲惫且不甚清醒的脑袋回到村里后,却忽然接到单位领导“法外施恩”的电话,“小林,你的事我都知道了,确实需要请假的话,我可以帮你跟组织部门沟通。” “不用了,谢谢。”林力冷冷地说道。 “要是不想驻村的话,我们近期开会研究,重新派人。” 挂断电话,林力有些懵,领导的话听着与往日大为不同,他用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心想,要是真的可以不用驻村,还是回去的好,县里终究是要好过村里的。 吴辰等人也是这般意见,林力终于鼓足勇气,再次拨通了局长电话,“可以的话,我当然也想回去。” 林力不知道的是,刘强已经多次私下“说情”了,难怪局长一改往日的“底线原则”。 在藏十年,林力细数着收获与失落。收获是,他得到了父母眼里的“铁饭碗”,也有了稳定体面的工作,失落是,他总感到空空落落,尤其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 他会自言自语,“我的初心和使命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所谓的稳定,还是无所事事的悠闲?” 身为共产党人,他明白,这样的话实在太过消极,完全达不到共产党员对自己最基本的要求。 但作为普通的平凡群众,他更知道,远离家乡,远离父母,这种漂泊的苦楚,总会轻易来袭,难以磨灭。 无数次,辞职的念想在脑海浮现,他总会反问自己,回去能干嘛?看大门吗?三十不到就要跟老爷爷们抢饭碗了?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自己能够胜任的工作? 如此态度,自卑感可见一斑。 这种自卑,并非与生俱来的,实际上,学生时代的林力,多么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可在经历些许打磨后,竟能落到如此田地,着实无法三言两语地总结个中原因。 此刻,他站在村委会不远的山头,风的野性十足,云朵下,成群结队的牛羊正悠闲地觅食,电话再次响起,是局长打来的,“小林,我已经跟组织部门的领导说过了,近期就换人过去接替你。” “谢谢。”林力没有多少激动,甚至不带多少感情。 他想到赵强,想到多吉、芙蓉,甚至许多已经记不清模样与姓名的在自己人生中匆匆而过的过客,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幸福生活的理解与定义,安稳并不是所有人都奉为至上追求的,就像赵强,回到内地,依然幸福,压根儿没有饿死。 再看朗夏,整个县城在内地的无私援助以及广大干部群众的共同努力下已经“今非昔比”了,旁的不说,饭馆已栉次鳞比,再不是当年初入县城的那般只有藏面馆与一家川菜馆了,群众的收入也翻了番,一些内地现代化的设施设备陆续进驻,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林力,在想到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和温柔懂事的妻子,多少辛酸与苦涩都是浮云了。 人呐,得先清心寡欲,方能高枕无忧。 这样的觉悟,来源于他人的一再劝说与释惑,比如,安心、吴辰,总能给他提点。 回到单位后会怎样,林力不再做具体“规划”了,他只知道,问心无愧自然洒脱便是对的,至于别的什么,俱凭天意。 十年,一晃而过,不管怎样,他已经“功成名就”了,工作稳定,家庭圆满,些许遗憾总是不能避免,更是生活的调味剂。 有所缺憾才是真,才最美。 以后的路该如何走、怎样走,回忆与憧憬并存,不,憧憬该是大于回忆的。 唯有一点,西藏的明天定会更加美丽,建设美丽幸福家园,如林力这般长期在藏的人儿,是最有发言权、话语权的。 “若干年后的今天,希望我们不会为荒废自己的青春而懊悔,不为蹉跎岁月而神伤。”林力在日记里写道。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如此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