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冬》 1 过冬 时至今日,陈甸甸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要跟前男友何嘉润在一起了。 只记得他是学校篮球队队长,第一次被追让陈甸甸受宠若惊,毕竟她这种相貌平平的女孩,被别人一见钟情的几率微乎其微。 他那样耀眼的一个人,却蹲在她脚边仰着头,笑着腼腆地说我注意了你很久,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 旁边起哄声此起彼伏,她的心跳声紊乱。 一听就像假话,可偏偏陈甸甸误以为真。 此时收到分手消息,才恍然想起当时坐在身旁的校花室友那声轻笑的缘由,让她后知后觉抬不起头。 垂着脑袋,陈甸甸愣了好一会,才给对方回复了个“好”。 他不提,她也要提的。 转过身,重新踏入酒气冲天的包间。 平宜的第一场雪降临在立冬这天,鹅毛大雪,冷气逼人,天空过于阴沉,柏林路一排立灯开了一整天,映照着洋洋洒洒飘下来的雪花,像是染上了一层荧光。 两个小时结束酒局,陈甸甸跟随经理出了门,冽风如同万根穿云刺扑面而来,浑身的热意瞬间拂去,手指上的温度也尽数褪去。 经理今年四十多,事业心重,对于酒桌文化得心应手,白色衬衫扎在西装裤内,裹着鼓囊囊的啤酒肚彰显着这些年他为公司尽职尽责。 此时醉酒站不稳,陈甸甸只能踩着恨天高勉强扶着他。 “小陈啊,回头我会跟上面说,记你一功。”他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含糊说着。 嘴巴腥臭的酒气让陈甸甸额头青筋都在跳,初出茅庐的打工人也只能选择强忍:“经理您先站稳,我给您打车。” 经理摆了摆手,顶着一张酒气冲天的脸,小声地凑到她的耳朵说着:“这个,你拿着。” 陈甸甸低头看过去,是一张朗庭酒店总统套房的房卡,磨砂质感的黑卡被粗暴地塞进在冰凉到没知觉的手心,坚硬的边缘硌得崩裂的手又开始阵痛。 “我听王妍说你自己在平宜,过得很拮据啊?”含混不清的声音再次袭过来。 陈甸甸低着头,束缚在后颈的头发有些散开,垂在脸侧挡住表情,扶着他手臂的手随之一顿。 她本身就不爱交际,如果不是王妍主动,她现在都可能是独来独往。 她只是感觉有些可笑,在公司混了一年,她以为她们至少算是朋友,可职场上果然没什么人会真的对你保守那微不可言的自尊心,一点破事儿说出口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传遍全公司了。 陈甸甸拢了下头发抬起头向他。 明亮的灯光在昏黄时刻照射进面前男人瞳孔中,显出男人眼底的几分精明跟锐利,一时之间陈甸甸甚至分不出他是否真的醉酒。 经理刘阳,进万宏也有十余年,四年前晋升到经理的位置,迟迟没有变动过,这次跟华信的合作是上面给他的一个晋升机会,来之不易,搁谁谁都卖命。 同时,万宏近期私底下传言要裁员,公司重建组织构架,对于每个部门四十以上年纪的员工将会控制人数,且今年从国外招收了不少名校海归,简历个个漂亮到无可挑剔,挤破头进他们这家薪资并不算高的公司来,预兆着现如今行业卷生卷死,肉少僧多的现状。 这个项目,就是对他的一个考验,拿下便是风光无限,拿不下,退位让贤。 那关她什么事儿? 陈甸甸捏着这张卡忽然笑了一声,声音维持着清淡:“刘经理醉得不清了。” 刘阳摇摇欲坠站直,手指却撑着旁边的石柱子,冷风吹的脑袋清醒了许多,话开了口子,也趁着机会认真谈条件:“小陈啊,刚才那个霍老板一直盯着你看,临走的时候他旁边人给我塞了一张卡,你应该懂什么意思,这件事成了之后,全部的分成我都可以给你,你想要多少?我私账划给你,我们都能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呢?” “再者说,这种机会可不是你想要就有的,多少人想爬床还没渠道,现实点,说白了职场对女性本来就没那么优待,你猜这次裁员名单上会不会有你?你这才转正没多久吧?” “况且。”刘阳眯着眼上下梭巡,最终跟她对视,嘴角上扯,嘲讽意味浓郁,“你又不吃亏。” 陈甸甸手指紧紧扣着这张黑卡,想砸他脸上,低垂着眼睫轻颤了几下,最终没吭声。 车来了,刘阳上了车,风把手指吹的没知觉,耳朵也被冻得嗡嗡叫,她看着手里的那张黑卡,眨了眨眼睛,眼睫上的雪花扑簌簌往下砸。 仰着头看了眼乌黑的天空,纤细的身子都晃了晃。 陈甸甸眼睛被冷风吹的酸疼,她吸了吸鼻子,把手里的黑卡扔进了不可回收垃圾桶里,转过身毫不犹豫离开。 - 回到她租的那个三十平的一居室温馨小公寓,陈甸甸把自己甩到沙发上,闭着眼感觉到天花板的灯光照着眼皮,又侧过脑袋,眼神空放着。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坐起身给自己煮咖啡。 这个工作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她不能丢,每天上班都好像酷刑,也只能绷紧一根弦做着手里的工作,不想自己停下来。 明天上班之前还要做好另一个项目的企划案,以便晨会上有所应对,不至于她事事都尽职尽责还会被裁掉吧? 这样想着,站在茶几前思绪不自觉游离。 周遭过于寂静,很容易让人陷入遐想。很多时候陈甸甸也会好奇大学室友以及高中室友的近况,可惜毕业之后各自忙碌,很多朋友愈发成熟专注三次生活,不再会分享什么。 她现在过得如此糟糕,避免被误认为是想攀附什么,也不好主动私信去问。 “滋滋”“砰咚!”的一声。 手背被灼烧感侵袭,滚烫的热水如同千万米熔浆滴落,瞬间,虎口处红肿起来。 手里的咖啡杯也“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板上。 她抽痛着匆忙跑进卫生间用冰凉的水冲手背,盯着水柱下疼到麻木失去知觉的手,眼角泛红,眼球开始一点点泛酸。 或许成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她仍旧抹掉眼泪,打扫地面,重新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后,艰难地单手用键盘写完了自认为满意度百分百的企划案。 结束后凌晨三点,她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节日公司送的红酒,喝的第一口就被苦涩感给呛到了。 她坐在地板上靠着床发呆,又盯着窗外下着的雪,周遭静得可怕。 她脸颊红得滚烫,酒精彻底发酵令人头昏脑涨,她忽然之间抱着膝盖闷头崩溃哭起来,乌黑房间没开灯,就她自己,她可以放肆一些。 或许是因为醉了酒的缘故,她红着眼吸了吸鼻子,拿着手机点了很久,通讯录翻来覆去,也不知道要给谁打个电话发个讯息寻求些许雪日温暖。 最终自暴自弃地把手机扔在一边,继续抱着膝盖一声不吭掉眼泪,哭了半盒抽纸才晕晕乎乎睡过去。 整个寂静的空间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哭到脱力的孤单身影。 她第二天一早醒来脑子一片空白,坐在地板呆了几秒,回过神,忙不迭去拿手机看时间。 早上六点半,还早,没迟到。 一边捞起手机往客厅走,一边查看着她最爱看的一个猫宠博主的直播,走到茶几旁边时,脚步顿然停下。 她昨晚,醉得神志不清时给一个异性打了电话,有一个半小时那么久,她不清楚自己胡言乱语了什么,对方才耐着心思迟迟没有挂断。 大脑宕机了几秒,低着头盯着手机想要盯出一个洞出来。 洗漱完,才缓下心情给他回微信解释昨晚的失态: 【抱歉,我昨晚喝醉了,没打扰到你吧?】 发完,又害怕对方觉得她主动联系是别有用意,抿着唇忙不迭地继续敲字: 【如果有影响到你,把我删掉就好了,对不起。】 凌晨三点给一个许久没联系的人打电话,一句话不说就在那哭,挺渗人。 更别说,如今他的身份跟地位,不是谁都能叨扰搭上话的人。 他回:【还好吗?】 看到这条消息的那一秒,陈甸甸怔在了原地,忽然觉得嗓子有些疼,像是什么在堵着,让人喘不过气。 过了不知道多久,竭力吞咽下舌尖的那点苦涩跟汹涌情绪,她垂眸回复: 【谢谢,还好。】 2 过冬 看到这个备注,陈甸甸眼前就会浮现出一道颀长挺括的散漫身影。 高中时代的齐昂一直是一中的风云人物,她在七中都会听到他的传言,什么篮球赛血虐对手、参加奥数赛拿到什么名次以及被哪个学年级的学妹当众表白等一些花边新闻。 更何况次次联考金榜题名的总是这个人,谁都能认熟。 更别说在高中之前她一直跟他在同一个学校还是前后桌,家也挨着,陈甸甸从小到大见识了他的优秀。 换过手机,卸载掉微信之后就不再会出现之前的聊天记录,她跟齐昂的聊天记录高中就变得一片空白,怎么也没想到会不小心打微信电话给他。 说实话,她感觉有些丢人,特别是想到昨晚鬼哭狼嚎的发泄都被齐昂尽数听去,她一整天都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尴尬情绪中。 陈甸甸对高中的印象已经不深了,群是临时被拉的,似乎是16届的一个大群,哪个高中的都有,进群改了备注,有不少人加她好友。 是初中一直的同桌黄周周把她拉进去的,这些年,她跟初高中仅有的交流都只有这个人了,不过人在德国留学,正在为毕业发愁,常年没回来过。 添加她好友的还有几个格外陌生的名字,她已想不起来是谁,为了避免尴尬,也不好意思拒绝添加。 也是这么一会她才从群里看到有人八卦说,齐昂在宜大本科毕业之后继续读研,之后或会去香港接手他叔叔的珠宝生意。 正逢过年,群里举办了一个校友会,都问谁过年回平宜老家,哪天有时间一起聚聚,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单纯见个面。 大部分人并不在平宜市中心读书,初中都在平宜市的小县城,几所学校都挨着,高中之后要到市中心上学,分了一中、实验跟七中。一中跟实验实力相当,七中算是走投无路的去处。 小时候住的地方就在那条学区街道,像是早些年座落的四合院,曾经一帮人嬉嬉闹闹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如今相去甚远。 饭局后有人在群里艾特她,说她几百年都没冒过泡,每年都堂而皇之翘了他们聚会,今年回来要请客吃饭,陈甸甸才得知他们每年都会聚餐。 眼前失焦,陈甸甸手指没意识地扣着皮质壳边缘,过了十几秒回复着:请,我过年回去的。 [真的假的?] [截图了啊,就等着吃你那一口,说真的,大学之后你就跟失联了一样,问谁都不知道你的消息。] [不是飞黄腾达了忘了我们这些发小了吧?] [谁他妈能有我们昂哥腾达?] …… 从没吭过声儿的齐昂忽然在群里冒泡问:西城吗? 陈甸甸盯着这名儿愣了一下,犹豫了半晌,不回复有点不礼貌。 又在想,或许是她这名儿有点特别,难得大少爷还记得,又或许是上周的尴尬场面,让他记忆犹新。 陈甸甸:嗯。 手机揣进口袋里,把剩下的半口寿司吃完,回公司等红绿灯的路上,戴着耳机低头继续看群里消息,因为齐昂的冒头,群里被炸起惊涛骇浪。 [卧槽?昂哥你活的啊?] 他网名7ang,头像是一条雪地里蹲立的捷克狼犬,百八十年没变过,认识的都知道是谁。 [哎不是,谁艾特都不吭声,你有问题啊/斜眼笑] [我日,我还以为你们早没联系了,上次问你还他么说不知道!] [我也在平宜啊,反正很近,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几个出来碰一杯?] …… 陈甸甸看着群里乱七八糟的一条接着一条,正想敲字解释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说其实我们很多年都没联系过了吗? 说了之后才尴尬。 [你们还记得我们班那个卢浩吗?高中在一中那个,好像跟昂哥一个班的吧。] [我记得他当年高考好像考砸了啊,之前在昂哥底下当万年老二,结果高考前十都没在,他大学去哪了?] …… 话题峰回路转,回到正路,陈甸甸才松了一口气,他没再回复。 她自然也不会去追问。 - 在第二个月,陈甸甸在意料之内被裁员了。 她有感觉这次的裁员名单上会有她,毕竟这一个月下来,经理刘阳对她的态度明显,公司上面派下来几个刚好能够取代她职位的人。 涉世未深的毕业生,学不会讨好,说白了不够圆滑,也不够放得下底线,更别说以她的经历跟学历,对公司来说可取代性太强。 即便从大四开始便在公司实习满打满算在这里已经两年,呕心沥血,肝脑涂地,公司也绝不会留丝毫情,更何况,她还被顶头上司刻意排挤了。 被刘阳叫到办公室谈话时,陈甸甸听到他趾高气扬的话内心毫无波动。 “不了,你想要我留下来的原因你心里清楚。” 她选择这个职业进入这个圈子,结局不应该是被送到哪个有钱人床上供玩乐的。 陈甸甸把拟好的离职报告放在办公桌上,眼神冷淡地看着他:“我听说上流圈子挺多老板男女不忌的,刘经理这么能放下身段,不如跟霍总自荐枕席来得快。” 声音不掩其调,办公室的玻璃门没关紧,周遭听言纷纷好奇往这边看,私下群里又要热闹起来了。 说了个爽,陈甸甸踩着简单运动鞋潇洒转身从办公室离开。 上交了公司工卡的那一刻,陈甸甸抱着装满私人物品的纸箱子站在市中心商业大楼前,盯着面前直耸云间的高楼跟络绎不绝的车辆人群,肩膀上倏然放轻。 手机滴滴了两声,是一张银行卡的入账通知。 她盯着远处纸醉金迷的国际商务大楼logo,看了许久,才低着头抬步打车离开。 - 天气寒冷,霜雪缤至,距离中国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不过半月。 跟房东交接完,陈甸甸飞速买了一张回西城的高铁票。 提前看了天气,小县城的天气比平宜市中心更冷,即便陈甸甸裹着厚重棉袄,帽子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感觉到刺骨的风无孔不入,让她几经低头检查是不是走了光才能感觉到漏风。 两个小时后,陈甸甸站在高铁站出站口,一群中年男女蜂拥而入,把她围成了一团问她要去哪要不要坐车,一位看上去黝黑白鬓的中年男子甚至强势地抓住了她的行李箱,满脸笑意问着:“我帮你拉着行李箱,你要去哪啊小姑娘?” 手机在此刻响起,拯救了陈甸甸无所适从的动作。 她坐在行李箱上,艰难地从厚重的棉袄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名字,抿着唇顿了一下,吁出一口气,才接听:“喂。” “你辞职了?”那边的声音在寂静的状态下,冰冷,毫无温度,像是一种无形的质问。 眼睫轻颤了下,陈甸甸低着头嗯了一声。 女人沉了口气,随后轻言慢语:“行,那就好好过个年,等明年再安排,我今年要跟你叔叔一起回德国过年,你去找你爸或者自己出去玩。” “还有钱吗?” “嗯,有的。”陈甸甸不自觉扣着行李箱的把手,快把上面的皮子都刮掉了。 “挂了。” “妈妈。”陈甸甸忙不迭又叫了一声,手指掐出了一道月牙,鼓起勇气说,“新年快乐。” 那边女人似乎轻笑了一声,说:“新年快乐,等我回来带伴手礼给你。” 陈甸甸说了好,又说谢谢妈妈,随后挂断了电话。 又坐在门口许久,风把耳朵吹得痛,手里的行李箱已经被远处鬓白头发的中年男人拉走了。 “小姑娘要去西城是吧?刚好,我们也是去西城,比大巴便宜!!” 说完,他又悄咪咪地说:“西城现在好像在修路,可能不会送你到县城里面,你看你行李这么重,坐我的车,我送你到门口!” 陈甸甸一如既往的耳根子软,知道他嘴里的话半真半假,还是犹豫着跟着上了车。 加长的面包车,里面还坐着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中年男女,像是在外省工作回家过年的,操着一口流利的家乡话分享见闻。 车辆缓缓驶入川流不息的道路中,司机也时不时掺和到话题中,甚至引导着陈甸甸,避免被晾着。 “小孩你是放假了吗?” 她穿着一件薄荷绿色的棉袄,齐肩长发散开了,咖白相间的围巾,大大的衣服口袋上还带着两个蝴蝶结的绳子搭配,牛仔裤运动鞋,戴着个黑色宽大镜框,个头不高的缘故,实在像是没毕业的大学生。 陈甸甸听到这个称呼有些想笑,心情莫名其妙松懈下来:“我已经毕业了,辞职了。” “哦哦,回家也好,过个好年。” 有些晕车,靠着旁边窗户,迷迷糊糊的,陈甸甸开始犯困,耳畔还是他们在闲聊着的有些熟悉的家乡话,半梦半醒那一瞬间,陈甸甸还真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还是小孩儿,只是放了假从市中心放学回家。 说起来,她已经有五年没有回来过了。 老家没有她的血亲,她也不知道此时回来是为了什么。 车子按了一下喇叭,陈甸甸倏然被从梦中拽出来,车窗前方被太阳的强光照射,她用手指挡着,眯着眼,瞧见旁边几个阿姨已经在摇头晃脑小憩了,她戴上耳机,插上耳机随机播放了一首苏打绿的《再遇见》。 打开微信,里面有好几个同组人员发来的问候,以及一些工作交接,陈甸甸晃了晃脑袋醒神,一一回复。 车辆走进了小路,一路颠簸,一直走到一个路口,司机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让她下车。 陈甸甸看着手上的导航,醒过来神儿茫然地往四周看。 窗外一片白雪皑皑,雪似乎下的小了些,可还是能在空中看到雪花落下的痕迹。 “已经到了吗?”她问。 他回过头,脸上挂上一些难看神色,声音刻意压低:“没有,前面这条路被树挡住了过不去,如果绕别的路的话会距离西城越来越远的,车上这几个人要去东城,有个阿姨晚上还想坐那边的大巴车回乡下,不然来不及。” 或许是过于愧疚,“这样,姑娘,我给你退一半的钱,你打个车回去行不?” “真不好意思啊,我本来想着挨着顺路的。” 怪不得,刚才那几个人谈话时,她不太能听得懂说了什么。 她还以为是自己在平宜太久,连家乡话都忘了怎么说。 陈甸甸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懵逼地顶着漫天大雪站在路边,脸被风吹得疼,仰着头茫然地看着大车辆离去的影子,手里还攥着一百五十块已经褶皱的纸币。 面前被厚厚一层雪压盖着的路面上,硕然横截的一颗万年青,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这边或许很少有车辆行驶,路旁都是一片干净的雪,跟市中心新雪混着泥水的湿漉道路不一样。 一整条白净又荒芜的路上,夹杂着雪的寒风凛冽,只有她一个人驻足的身影。 冬天黑的早,下着雪,天气阴沉,才四点多,就已经有天黑的迹象了。 她低着头打车,脸颊被刺骨的风吹得想要生生裂开,鼻子也被吹得通红,打车app界面一直在转,没人接单。 毫不怀疑,再过一会儿,头顶米色毛线帽上都能堆雪人了。 她吸了吸鼻子,双手捂着脸哈气,站了大概有十分钟,冷风彻底袭去了身上所有温度,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脚都有些僵硬,手指都冷的握不成拳。 漫长的等待让她逐渐开始绝望,不能坐以待毙,开了导航准备徒步走到附近有人家的地方,想着会不会好打车。 刚背上沉重的书包拉上行李箱,远远看到前方一个朝着她走过来的车,毫不夸张,像是在末日世界里看到了一束光。 哑黑色的劳斯莱斯在颠簸的路面缓慢开过来,奢侈张扬的豪车跟这里格格不入,她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出现幻觉。 她拉着行李箱连忙让开路,抽空站在路边想要看看能不能打到车,她还是不太敢开口叫人,况且也不太安全。 车却在经过时停在了她面前,与此同时,车窗打开,那人探出头,露出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坐在副驾驶上穿着一件黑色中山装的陆铭显然很讶异惊喜:“甸甸?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呢?家里没人接吗?” 陈甸甸抬起头,愣怔了一秒后,忙不迭地叫了声:“陆叔叔,好久不见,对……我回家看看。” “现在好像走不了了。”她简单解释站在这里的原因。 “怎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你爸妈知道你回家吗?”陆铭迅速下车,手里还拄着那根檀木拐杖,即便有些跛脚,走路却很沉稳,打着雨伞整个撑在她头顶。 “快点上车,冷不冷?你说你自己一个小姑娘也是心挺大,这边荒郊野外的,多不安全啊。” 陈甸甸张了张唇,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谢谢叔叔。” 远处的驾驶座也打开了车门,男人穿着一件黑色棉袄,立着的衣领抵着下颌,整个人挺拔又拽,灰色工装裤扎进长靴中,单手抄着口袋,迈着长腿走过来。 她没注意,低着头想要去拿地面上放着的电脑包,看着湿漉漉的地面,视线中倏然出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把陈甸甸吓得肩膀都轻抖了一下。 倏然仰起头,直面上齐昂低着眸的那张脸。 高大的身影立在她旁边,仿佛能够整个把她笼罩住。 陈甸甸跟他的那双漆黑眼眸对视着,愣怔了一下,随后往旁边退开一步,视线却被这张出挑又陌生的脸给占满。 那一瞬间,一些陈旧又枯萎、带着路边小卖部前台滚轮上插着的苹果棒棒糖味的记忆如潮般涌入。 他仍旧跟年少时的模样一样,鼻梁高挺,眼皮薄瞳仁漆黑,整张脸的线条分明,下颚线明显,从小便是受女孩子欢迎的模样,就这样高挑又极富优越地出现在她面前,让陈甸甸感觉不太真实。 男人瞟了她一眼,一声不吭把她手里的行李箱接过,拉着放进了后备箱里。 3 过冬 陈甸甸双手抱着书包站在陆铭旁边,解释了缘由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谢谢,麻烦陆叔叔了。” 陆铭看着陈甸甸的模样,女孩的脸被吹的红彤彤的,长发被吹得凌乱,一双漂亮的杏仁眼藏在硕大的黑色镜框后面,让他不自觉就想到初中那个经常揪着他衣角要糖的鬼马女孩,此时就这么恬静地站在他面前,仿佛是一瞬间出落成这般模样。 他忍俊不禁,笑出好几条皱纹:“跟你陆叔叔还客气什么,别站在哪儿了,冷了吧?” 上了车,说完欲把旁边放着的热水杯拿出来递给她。 手指被冻的没知觉,陈甸甸拉了好几下都没打开车门,一边回应着长辈的话:“还好,我穿的厚,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到家的,没想到——” “我来。”清冽的嗓音从头顶震荡下来,陈甸甸心里紧绷着的弦骤然断裂,拉着车门的手指“吧嗒”松开。 她侧过头,目光才不得不重新放向跟她有四年没见的人身上。 他身上穿着一件简便的黑色棉袄,或许刚才在车上开了空调,此时拉链张开也不嫌冷,露出里面的一件高领黑色毛衣,宽松工装裤,挺拔的身高压下来,跟她挨得很近,仿佛身上的炙热的温度都能渡过来。 视线落在男人流畅的下颚线上,停留了几秒,没敢太直视他的五官。 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脚踩在厚厚一层雪上压出“呲呲”声音。 车门被打开,陈甸甸弯腰上车,一个宽厚的手掌放在车门上方,戴着一个黑色露半截指骨的手套,陈甸甸下意识顿了一下,又迅速上了车。 “哒”的轻声,车门关上,身上的冷气才逐渐褪去。 “甸甸也有好些年没回来了吧?” 车子缓慢地在路上行驶,陈甸甸有些拘谨地坐在后排,听到陆铭问,才点着头说:“对,也是临时想要回来看看的,听说西城改变挺大的。” “是啊,我们也是好些年没回来了,要不是——” 陆铭话语瞬间断了音,随后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那你家里还有人吗?你回去住哪啊?” 陈甸甸敏锐地注意到,回老家过年的人只有齐昂跟陆铭,即便对儿时的很多记忆已经模糊,她也清晰记得靳妈妈是个格外温和的人,陆叔叔也把齐昂当成亲儿子对待,不可能把她一个人放在他乡。 齐昂每次都会搭着她的肩膀,很是无奈地侧眸看她说:“欸?本少爷这辈子就是个意外,这个家没我容身之处了啊。” 陈甸甸眼睛亮晶晶的:“我还羡慕呢,齐昂,你妈妈真好,做饭也好吃,也不管你学习。” “那以后咱俩一个妈。”齐昂吊儿郎当地揉了下她的后脑勺,随后恶劣地用力摁了下她的脑袋。 后来她说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 封存的记忆被此刻撬开,让她恍如隔世。 齐叔叔去世之后,靳妈妈身体一直不太好,从她第一次去齐昂家就看到过,她每天都要吃大把大把的药,即便后来陆叔叔把她照顾得很好,她落下病根,还是整天病恹恹的状态。 因为生病,在高三的重要阶段,她还听到班里同学八卦过,齐昂停课了一两周在医院照顾他妈妈。 “有的。”陈甸甸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温言细语,“反正也要回来住一段时间,我的东西过两天就寄回来了,缺的再买就是了。” “那就行那就行。”陆铭回过头,笑容满面,很是热情,“要是不行的话你就来我家,反正也是隔壁,直接来我家住,空房间很多的。” 陈甸甸浅笑着,也不客气:“好,我还记得陆叔叔的厨艺可好了,我可以蹭饭了。” 陆铭大笑了两声,颇有些自豪:“那可不是,米其林大厨的手艺,等过几天除夕你来,反正家里也没人,你来还能热闹一些。” “好。” 或许是注意到了开着车的齐昂一直也没说句话,陆父很不满意自己儿子这副爱答不理的德行。 咳咳两声,剜了他一眼之后,开玩笑地说:“甸甸你俩怎么不说话了,我记得小时候你们经常玩到一起的,高中分了学校之后就没见你了啊。” 他以市第一的成绩去了平宜最好的一中,而陈甸甸以差了十二分的成绩去了七中。 一分一万,家里不可能给她这个钱,陈甸甸为此哭了整整两天,才认命接受自己中考的巨大失误。 陈甸甸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腼腆笑着:“高中遇到的人不一样了,昂哥不怎么理我了。” 她说完之后倏然停顿了一秒,有点后悔不过脑子的话。 空气中寂静了一秒。 陆铭正想说话,旁边那个哑巴儿子终于舍得开口。 齐昂侧了侧头,视线落在后视镜里,冷不丁开腔:“没有,是你不理我。” 她抬起眸,透过后视镜,猝不及防撞上了他那双漆黑的双眸。 陈甸甸隐约记得齐昂初高中时,或许因为五官青雉,浑身吊儿郎当的少年气,声音也清冽,眼皮褶皱比现在更明显,此时蜕变之后,内双到只有眼尾残留出褶皱,眼皮单薄,眼眸愈发冷淡倨傲,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陈甸甸一时之间听不出他这句话是开玩笑,还是跟自己一样随口说出。 愣怔了几秒,顺着这句话,脑子里不由自主回忆起了好多事情,乱七八糟的,混乱交织在一起。 她还没说什么缓解气氛,开着车的齐昂就被陆铭重重拍了一下肩膀,语气很是不善:“人女孩子有什么好搭理你的?你这臭脾气以后出门在外老子都不认你。” 骂完他又满脸笑盈盈地看向陈甸甸:“欸?甸甸现在在哪工作呢?要在家待多久?” 陈甸甸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启齿,或许是自尊心作祟,她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刚丢了工作暂时还找不到工作的事情。 年前本来就很难找到工作的。 稍稍移开视线,谎称:“就在平宜,在一家传媒公司上班。” “平宜啊!那还挺近的,齐昂也一直在宜大,等一会你们交换个联系方式,到时候你们互相有个照应。” 陆铭以为他们是断了联系,才如此不熟,说句话都接不下去,全靠着他一把老骨头车内的氛围才不那么凝固。 陈甸甸故作好奇问:“昂哥去平宜,做什么工作吗?” “去tja上班,他不是学的工商管理吗,让他去公司接触一些项目适应一下。” “他一直在宜大上学,可能不在一个区,你们也没遇见过。” 旁边齐昂一直没吭声,陆铭真的有点生气了,拧紧眉,一巴掌拍过去:“你听到没?多照顾妹妹。” 就陈甸甸自己一个人回家被丢在路边,以及他印象中这姑娘就是一副傻乎乎的性格,就让人不放心。 齐昂懒洋洋的哦了一声,又懒散地说:“有。” “有什么有?” 趁着红绿灯,齐昂微侧了一下头,语调松散说:“有联系方式。” 陈甸甸低着头在跑神,即便是高考结束之后她便离开了西城跑去省外兼职勤工俭学,也对那年高考成绩记忆犹新。 毕竟,当年平宜高考金榜第一的人晾着那么高的分数,放弃纽约大学的录取资格选择宜大,被所有老师说暴殄天物的事儿,至今在学校贴吧有迹可循。 她也有猜到,大概是他想留在这里陪伴身体不好的母亲,他一直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 陈甸甸恍惚地想着。 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陆铭又开始扭过头跟陈甸甸说话,俩人闲聊着没个尽头,倒是驾驶座上的齐昂说完之后一直没吭声。 毕竟开了一整天的车,说着说着,陆铭就歪着头小憩起来,陈甸甸也很有眼色地逐渐降低声调。 车内愈渐平静。 陈甸甸好几次抬头,扫过后视镜里齐昂的下巴,又迅速移开,低垂着的眼睫颤抖着,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天晚上给他打错的电话。 也是这么巧,四年不回一次家,偏偏这个时候遇上。 他荣归故里,她一身狼狈,不知归处。 陈甸甸越来越觉得无力跟挫败。 难怪大家都不喜欢参加高中聚会,曾经齐肩并进、称兄道弟的人,如今天壤之别,难免失落不甘。 手指蜷缩了几下,不自觉攥紧了些,指骨感觉到左手边有东西动了一下,陈甸甸瞬间缩回了手指,恐惧地看过去,心顶到了嗓子眼。 知道陆铭在睡觉,即便是被吓到也没发出什么声音,只是身子往旁边玻璃窗上缩着,脑袋“砰!”的一声撞了个响。 “嘶。”陈甸甸揉着脑袋,眼眸蹬圆看着旁边一个小毛毯下的小猫。 她刚才只是以为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放着,但没想到会是只蓝烟缅因猫在下面睡觉。 “不放心把它自己放在家,就带回来了。”前方男人的声音气定神闲,跟记忆中清越的少年音相比,成熟了一些,那些尾调的沉哑磁质,却又让人瞬间能想起从前。 陈甸甸听到齐昂说话,才抬起头看过去,跟后视镜里一直在等她回应的男人对视上,她才直白地“哦”了一声,随后不留痕迹移开眼。 微微歪过头,好奇地打量着小猫,看了许久,心里蠢蠢欲动,抬头观察了一眼,手掌忍不住偷偷摸了摸它的毛。 好软啊。 很乖,在蹭她的手掌心。 “它叫什么名字?”陈甸甸压低声音,问着。 “拍拍,拍子的拍。” “啊?为什么?” 齐昂:“很会打节奏,每次玻璃杯都能碎成一个乐谱。” 陈甸甸:“……哦。” 她默默低着头继续摸了摸小猫咪的下巴,暗暗想,他坏,不然你跟了我吧。 车内重新安静下来,陈甸甸跟小猫玩了一会儿,意识逐渐迷糊,想到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就要到家了,便强撑着精神身子斜斜靠在车门上闭着眼休息。 “你那天——”没说完,瞬间噤声。 那天? 陈甸甸微微颦眉,紧闭着的眼睛也不安分地转,没听到他后面说话,也不清楚他到底想说什么。 睡了大概一刻钟,车子刚停下来的那一秒,陈甸甸就醒了。 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压力大,各种身体上的病症频发,陈甸甸睡眠浅且伴有神经衰弱,丝毫声音都会把她吵醒。 睁开眼的那一瞬,表情还有些惺忪,晃了晃脑袋,陈甸甸拉开车门下了车。 陆叔叔家里跟记忆中的相差无几,这边的巷子胡同却变化颇大,听闻前些年重新建设,这里的所有街道都整齐划一地改成了一个类型,像是一比一复制出来的一般,美观整齐许多,却失去了独特标志性,本来方向感就不是很强,陈甸甸甚至想不起来儿时喜欢的店面在哪里了。 她走到后备箱面前,还没从里面拿出箱子,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她稳稳地把笨重的行李箱拿了出来。 陈甸甸站在一旁,默默接过。 “谢谢。” “要帮忙吗?”齐昂侧眼低眸,睨着她,声音淡淡问。 此时面对面地站在他面前,陈甸甸才意识到他有那么高,她一米六五的个头,要仰着头才能跟他对视。 她摇了摇头,撑起笑意,想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 “不用了,就那几步。” “不是。”齐昂思量了一番,似有所指说,“你家门前,长草了,比我都高。” 陈甸甸:“……” 陈甸甸:“?” “没事。”陈甸甸有点儿想仰头望天,她硬着头皮拉着行李箱转身走,“我一会搞一下。” 4 过冬 都已经过冬了,门口还是有些干枯未净的杂草,证明着这五年,不仅仅是她没有回来过,她爸妈也从未回来看过一眼。 陈甸甸看着面前不知道如何下脚的门口,拉着行李箱硬生生踏过去,裤腿被雪染湿,鞋面也弄的满是污渍,走进院子,鞋底都好像渗了水一般湿。 放下行李箱,看了看萧条荒芜的房子,墙角都已经结了蜘蛛网了,找了一圈,找到了铁锹准备把门口的杂草除一除,顺便当做热身了。 刚拿着笨重的铁锹出来,就瞧见门口远处迈着长腿走过来一人,换了身简便单薄的冲锋衣,仰着那张过于出挑的脸,还是双手揣着兜一副拽到不行的模样。 “给我吧。”齐昂握过她手里的铁锹,瞅了她一眼,又随口补了一句,“我爸让我来帮忙。” 陈甸甸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还穿了一个深灰色皮质长靴,身上穿的是真的单薄,除了那件冲锋衣,只露出里面一件黑色薄毛衣,显得整个人干练又利索。 不冷吗? 陈甸甸扫了他一眼,迅速移开,在旁的东西上找眼神的着落点。 她清了清嗓音说:“叔叔睡醒了?” 陆铭下了车都是迷迷糊糊的,还是齐昂把他扶着上了楼,他们或许经常回来,有阿姨会定期来打扫房子,房子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跟这里的败落模样天差地别。 问完之后,面前的人一直没声音,陈甸甸不得不抬起头,疑惑地重新把视线放回到他身上。 “非问?”大少爷挑了挑眉,侧眸睨了她一眼。 这一句话,过于熟稔,仿佛他还把她当成以前的玩伴,可以禁得住任何语调跟玩笑。 空气骤然凝滞了一秒,一时之间,俩人都没吭声。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又或许是看出了陈甸甸脸上的愣怔,他移开眼,慢悠悠说:“我看出来的。” 陈甸甸低着头,一声不吭转过身去找别的铁锹。 从哪看出来的。 眼皮上吗? 你能耐死了。 陈甸甸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基本没干什么,也就拿了个小扫把扫到一起,活儿都是齐昂在做。 她点了两杯桃桃乌龙茶时才恍然大悟。 对哦。 她为什么不找专业的清洁来做?顺便还能把房子打扫一遍。 不知道他喜欢喝什么,陈甸甸凭借着记忆,点了两杯初中时他特别喜欢喝的一款果茶,还买了一瓶矿泉水让他选。 递给他时,明显看出他眼神仿佛停滞了一下。 随后人五指合拢,从上方稳稳接过杯口掌在手下,低着眸扫着她。 陈甸甸被他漆黑的眼眸注视着,浑身不自在,下一秒,震在耳畔的嗓音有些含了水的沙哑,让她更觉得喘不过气。 “谢了。”他说。 陈甸甸说要请他吃饭,他拒绝了。 等他离开,陈甸甸自己出了门去了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家米线店吃饭。 幸运的是还开着。 整个人放松地坐在靠门的位置大口朵颐地咬着特辣米线时,陈甸甸才倏然意识到,他或许是看出来了她整个人绷紧的精神,才拒绝吃饭给足她私人空间。 饭没吃完,陈甸甸坐在位置上玩了会儿手机,一抬头,是附近中学放了学,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跟单车滚轮洋溢着特属十八岁青春的氛围感。 这些年都没变过,男生女生都是蓝白色的宽大校服,校服里面裹着厚厚的棉袄。 陈甸甸还记得初中那会儿的校服是黑白色,校规规定必须把校服露外面,只有齐昂特立独行喜欢把自己的黑色棉袄穿在外面,美名其约这样好看,臭屁得要命。 她重新低下头,手机里显示着一个熟悉备注,恍惚之间,陈甸甸以为是她看错了。 接听了之后,她忍不住报平安:“妈妈,我到家了。” 对比这边的温言细语,那边单刀直入,“你回老家了?” 语气是一贯的冷淡疏离。 扬起的情绪骤然坠落,陈甸甸看着指骨捏着筷子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说:“嗯,我想回来住一段时间。” 那边沉了口气,似乎对她的安排很不满意,仿佛是自己的重要行程也被打破了。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一声?那你住在哪里?” 陈甸甸没想到钟枝的反应会这么大,愣怔着说:“我就住家里,准备一会——” “哪来的家?那个房子我早就卖掉了,你还哪来的家里?” 钟枝的语气压盖不住的愠怒,“你现在还没回去吧?你去附近租个房,看看有什么一居室的小区,找个安全点的。” “平宜市中心不好吗?你非要往那种地方扎堆?” “陈甸甸你都这么大了还让人这么不省心吗?你去之前不知道问我一声吗?” 面对话筒里的炮语连珠,陈甸甸低着头被定在凳子上,瞬间觉得面前没吃完准备细嚼慢咽品尝的特辣米线也没了滋味。 可这不是老宅吗? 钟枝跟陈镇离婚时,陈镇把身上唯一的资产——这栋老宅,当做给她的离婚补偿,这栋老宅的名字最开始没挂在陈镇名下,才没被银行拍卖。 陈甸甸还记得,钟枝并不想要,她看不上陈镇身上的所有东西,也并不想跟他有丝毫牵扯了,她是如此绝情,想要跟这个没落的老实男人一刀两断。 陈镇没有办法,说她不要老宅他就不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最终钟枝被迫拿下房产证,可陈甸甸不知道,她转头就给卖掉了。 陈镇知道她那么绝情吗?知道她把他祖祖辈辈留下的房产给卖掉了吗? 知道她如此弃他如敝履吗? “我知道了。”陈甸甸很平静地一字一句说,“我没有碰别人家的东西,我现在就搬走。” 这是第一次陈甸甸没有等钟枝把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意料之内的,钟枝也不再会打过来。 没吃完,坐在原地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觉得眼睛被开着门窜进来的冷风吹的有些酸涩,冰凉的手指贴着眼皮,很久才缓过来,把即将冒出来的眼泪咽下去。 她努力平复着情绪,结账离开,重新回到老宅,看着刚才齐昂劳心劳力清理好的院子,涌上了一股无力感。 还好行李箱根本没摊开,此时拉着就可以离开。 在手机上搜了搜附近小区的租房消息,好在有租房经验,去问了两三家,最终选择了距离这边比较远的滨江小区,在三楼,一居室,环境跟她在平宜市中心租的那间差不多,面积大了一些,房租每个月只要一千五。 把东西放在客厅,扫了一眼后,从旁边找了个抹布把吧台跟衣柜都擦了一遍,最后又拖地,买了个折叠椅、新的办公桌跟落地衣架,杂七杂八整理一番,天已经黑透了。 手机微信里的群消息仍旧不断,正值春运,李轲这个从小打大的社交达人开始组织过年的聚餐,问是定在西城还是平宜。 意料之外的,大多数人今年都不约而同的准备回家过年,或许是因为今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社会新闻,让大多数人都开始怀念许久没回去过的家乡。 今天的冬天,是不同寻常的,没比哪个冬天逊色。 最后地点定在西城的一家老字号,火锅店,准备了一个大包间,贵公子李轲请客,还特意艾特了陈甸甸。 李轲:@沉甸甸没真让你请客,别不来啊,昂哥也来。 陈甸甸有些后悔初中认识了李轲这个e到不行的百灵鸟。 回复他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情了,就俩字——知道。 想了想,不乐意被误认为她不情不愿,又回:还能赖账不成? 李轲给她发了私信,就发了个时间跟地点。 之后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说话……”,都超过了六十秒,那边也一条消息都没发过来。 最终,陈甸甸眼睁睁看着他发来了一句让人不上不下能憋死的回复。 李轲:到时候再跟你说吧。 陈甸甸:“……” 除了这位神经兮兮的少爷外,有个不太熟识的高中校友加了她的微信。 陈甸甸冥思苦想,才想起来这位是高中跟她一同在七中的邱梨,不过是隔壁班,她跟自己的关系一般,因为两家离得近的原因跟初中同桌黄周周如胶似漆。 残余的印象中,她是个性格乐观开朗的女孩,学习努力,勤奋刻苦,或许是迟迟没找对方向,高考跟她一样没等到幸运降临,最终在平宜的一所双非院校读大学。 毕业之后就没了消息,两人的关系也不算很熟,陈甸甸没想到她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陈甸甸是回去之后洗完澡才同意的她的好友,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添加好友后第一时间回复她的消息,又想快点回家洗个热水澡上床,索性当做暂时没看到。 擦干头发,手机叮了一声。 【甸甸,你跟齐昂还有联系啊?】 陈甸甸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筷子,慢吞吞回复:【没,高一之后就没联系过了。】 如果那些跨越的时间也算上,应该是大一那年暑假之后彻底断了联系。 邱梨:【啊?我前几天还在群里看见他问你,还以为你们有联系呢,你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吗?】 陈甸甸觉得暴露别人的三次现况很没分寸感,只是按照着群里的八卦回复:【应该还没毕业吧。】 邱梨:【他初中高中就一直是我们这群人里的第一,现在也不例外,我听说他妈妈去世之后他一直跟着他叔叔,毕业之后可能直接接手他叔叔的公司。】 即便很多人知道齐昂的叔叔陆铭是从香港来的商界赫赫有名的人,也没人嫉妒过他的好命。 他妈妈就算没有改嫁给陆叔叔,就算他还是那个普通人家的小孩,优秀跟聪明的也一直是他本身,他有那样的能力跟本事接管一切。 陈甸甸看着她的回复,静了几秒,快速敲字追问:【他妈妈去世了吗?什么时候?】 【大一寒假啊,你不知道吗?好像没办葬礼,听说是靳阿姨生前叮嘱不喜欢操办这个。】 一瞬间,许多流溯的记忆陡然灌入,那道颀高又颓废的身影,冰冷,湿漉漉的,如冰刃一般骤不及防呈现在她眼前。 大一寒假,她还记得。 原来,那天是阿姨去世了吗。 那时的齐昂躬着肩,浑身颓败地站在阴沉雪幕中,没打伞,白色衬衫湿透,就那么站在家门口。 而当时钟枝正在跟陈镇办离婚,让远在外省兼职的她回来一趟。 她坐在出租车里从他旁边经过,手指扣着旁边的开关,躲开他骤然抬起头看过来的、那道黯淡无光的视线,沉默地关上了玻璃窗。 当时陈甸甸跟齐昂的关系彻底,因为不在一所高校,已经彻底划分成了陌生人。 陈甸甸在想什么呢。 在想。 你都过得那么好了,成绩优秀,家世优越,一辈子顺风顺水。 齐昂你在眼红什么。 觉得人生彻底黑暗下来的不应该是没考上一中、又成了离异家庭的她吗? 5 过冬 【你呢?你最近在做什么工作?】 陈甸甸出神了许久,才想起来回复:【我辞职了,待业。】 【好巧……我也是,上个月刚失业,在app跟公司官网招聘上都看了一个月了,投了上百个简历,天天压马路想找个活儿干,就是没有,全都是找我去刷kpi的,要不就是挂羊头卖狗肉让我去干地推的,不是这个世界上是真的不缺会计了吗?】 陈甸甸:【年前不好找工作。】 【年后找竞争力好大,我都快要疯掉了。】 【你大学学的什么啊?】 【汉语言。】 陈甸甸回复完看了一眼时间,正巧手机叮叮了一声,是一条催促还款的短信,陈甸甸看了看银行卡的余额,还完贷款之后,也就还剩下不到两万。 这其中,还有包括万宏给的辞退赔偿金。 她物欲很小,即便如今相比前两年物价飞涨,这些钱也足够她安稳度过这个新年。 明年的事情,等明年再说。 【甸甸,你能帮我个忙吗?】 微信消息跳出来,陈甸甸靠着靠枕,回复:【什么?】 她发来了一条长达五十七秒的语音,或许大学之后变化了很多,陌生的嗓音让陈甸甸无法跟记忆中的女孩对上号。 “你跟齐昂不是很熟吗?你能不能,帮我问一下他,有没有什么工作介绍给我?我听说他叔叔是做珠宝生意的,在内地有很多分公司,我大学学的财管,应该也差不多……?” “……有点不太好意思开口,但是我真的木有办法了,我妈妈生病了,现在还在医院养病,我自己就算了,但是我得快点赚钱让她做手术,我也知道这可能很冒昧,但医生说这病不能拖,我已经借遍了亲戚家里的钱,实在不行真的要去借高利贷了。” “我看到你们说,过几天要聚餐是吗?我要在这边照顾我妈,还要继续兼职赚点外快,可能去不了了,你到时候能不能帮我说说。” “我加了他的微信,他设置了禁止添加我没加上,这种事情在微信里说也不太行。” “甸甸,对不起,你,帮帮我吧,你们好歹以前关系那么好,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救我一次吧,我真的无路可走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开始哽咽。 陈甸甸一字一句听完,听出了她语调里的压抑跟崩溃,好似跟那天晚上喝酒大哭的自己如出一辙,或许更能感同身受,陈甸甸更知道她此时的脆弱,知道她连想死的心都有。 她忽然出神地想到了网络上风靡一时的一句话,如果你曾经的同学变得很有钱,你愿意把这次机会留着自己救命,还是给亲密的人谋个前程。 听闻刘阳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真的拿下了项目拉到了投资,凭借他在圈内的人脉跟关系,她离开公司那天给了他那么大的难堪,谁都知道在他手下干必须要有“奉献精神”了,圈子就那么大,他不针对她这个新人不太可能。 她明年不知道在传媒圈还混不混的下去。 不过还好的是,她就一个人,吃惠灵顿牛排跟吃馒头泡面对她来说没区别,能吃饱就行。 好像也没有人需要她,也没谁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想起她。 【我跟他也不是很熟,要不然你去看一下别的学校的校招—— 没发过去,低着的眼睫微闪,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如果有邱梨早就试过了,或许因为学历原因在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又或许是世风日下的经济环境,让他们这种不上不下的人无路可走。 她倒是能理解邱梨来找她的原因,高中时她骨子里就有一种执拗的傲劲儿,拼尽全力想往上爬,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说不出这样的话求助她,人到了绝望的时候,不愿意放过丝毫机会。 陈甸甸不知道这心软的毛病到底是遗传谁,反正不会是那位绝情的妈。 【我尽量试试,不要抱太大希望,我们真的不太熟。】 【我懂我懂,谢谢!!不管结果是啥,都谢谢你,下次见面请你吃饭,我也继续投投简历。】 结束了聊天,膝盖笔记本上的综艺也已经接近尾声。 陈甸甸身子重重往后靠,双手捂着眼,满脸都是挣扎。 才见了一面,都不熟,就要求人帮忙。 她怎么跟他说啊。 - 晚上是醒来的陆铭做的晚餐,父子俩一起去了超市买了食材,整个冰箱都放了个满。 陆铭大学时在华盛顿留学,吃不惯西餐,练就了一手精湛厨技,他倒是真真实实热爱做菜,曾经还开玩笑说,如果不是在当年的时代背景下机缘巧合跟着朋友玩起了进出口贸易,他可能真的会选择做一个厨子。 做饭中途,看到靠在厨房门口坐等吃饭的齐昂,忍不住说:“你站在那儿干什么?” 齐昂抬眼,稍稍动了动长腿站直,一副等着被伺候的大少爷模样,朝他挑了挑眉。 不是说他帮倒忙么。 “那我拿着碗等,以示尊重?” 陆铭忍无可忍:“……你去叫甸甸一起过来吃啊,人家一个女孩子自己在家怎么吃饭,你快点去,天这么冷,让她来吃点热乎的,她要是不愿意来,你把电话给我,我跟她说。” 齐昂灭了手机揣进口袋里,转头就走,那个“哦”字伴随着脚步缓缓放下。 天色昏暗,天空阴沉沉的,雪已经停了,傍晚温度更低,刺着鼻子,齐昂迈着大步往隔壁走去。 出了大门,地面上积着一片白净的雪花,路面上倒是湿漉漉的,一条又一条车轮痕迹被旁边路灯照得格外清晰,隔壁的灯却一盏都没点亮。 他驻足在原地,盯着隔壁二楼看了好几眼,黑布隆冬的,又低下头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才八点。 微微颦眉,脚步骤然加快了些,刚走到门前,瞧见一个老婆婆站在门口正在观望,手里还拿着一把钥匙。 “欸?小昂啊,你们今天回来的吗?你有没有看到谁进来过?”对方忙不迭拦住他,叫着。 认出老婆婆是学校附近小卖部的老板,齐昂停下脚步,问:“怎么了?这家不能进吗?” “那倒不是,不过这家的主人离开之前把这里的钥匙给我了,说让我给他们看家的,我本来也想着最近找几个人给这边打理一下的,虽然这家的主人一直定居在国外没回来过吧,但是人家给了我钱我也不好意思白拿。” “怎么今天这儿好像有人进来过啊,该不是什么流浪汉吧……我现在也不敢进去了。” 齐昂紧皱着眉,问:“不是,奶奶,这家不是陈甸甸家吗?” “早卖了!都三四年了吧,这房子卖给那个,就是东路那家西餐厅的老板了!” 齐昂一路低着头往回走,点进微信对话框,又退出来,又点进去,又退出来,来来回回。 最后脚步停在家门口,微微倚靠着门框,长腿支着,划拉了挺久,敲着字不疾不徐给她发了一条。 【你陆叔叔让我给你送饭,打包好了,我给你送过去还是你自己过来拿。】 陈甸甸收到消息时已经困得魂不守舍了,她迷迷糊糊地从厚重的被子中探出头,眯着眼看完了他的讯息,强撑着精神回复了一条语音。 “不用了,我搬家啦,也已经吃过了,帮我谢谢叔叔。” 齐昂听着对面语音里有些沙哑黏糊的嗓音,就知道他的这条消息声把人给吵醒了。 他没再回复,抬步回了家。 陆铭看到是齐昂一个人回来,拿着手里的碗想砸过去。 他拧着眉,蹬着齐昂:“我不是说让你给我打电话的吗?” 齐昂把手机扔给他,耸了耸肩:“自己听语音。” 陆铭听完低声叨叨着:“搬家了?是不是隔壁断水断电了啊?怎么不说来我们家里住,空房间那么多……” 齐昂已经坐在餐桌前提起筷子吃菜了。 不得不说,陆铭做的饭菜是真的可口,嘴巴一项挑剔的齐昂都挑不出任何毛病,也难怪他妈生前会那么喜欢。 听着陆铭那么说,齐昂又想到了今天下午在她家除草,当时雪已经停了,出了太阳,干完活之后齐昂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全身都滚烫的要炸掉。 不知道是不是草的毛毛弄到了皮肤上,脖子上起了红疹,他站了一会就难受得要命。 停下喝水那几秒,远远瞧见旁边陈甸甸跟他的距离都快一个院子的对角线了,他也就继续沉默着没吭声。 她给他递奶茶时,一直低着头躲他视线,从去她家,从头至尾也没给他过几个眼神。 齐昂受不了全身的汗味,也见不得她那么躲闪的表情,仿佛跟他站在一块,处于一个空间都很难受。 “找到房子也行,女孩脸皮都薄……”陆铭自言自语说完,坐在对面拿起碗筷吃饭,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拿起手机就想给她发个消息问一下。 “别了爸,没听到人已经困了吗?现在你给她打电话又把人吵醒了。”齐昂放下筷子,蹲在墙角给拍拍喂猫条。 那天停了车,车轮碾过石头咯噔了一下就把人给震醒了。刚发了条消息醒了回,这一个电话下去,她今晚是真别睡了。 陆铭没想到这层,被齐昂这么一提醒,才忙不迭关上了手机。 捏着筷子夹了一口炒蛋放在碗里,还没吃,倏然抬头看了一眼那边的齐昂,随后眼神里透着股狐疑的神色。 齐昂眼皮都没抬,也能感觉到来自远处老爹炙热的视线。 “干什么,您儿子就这么秀色可餐么?” 陆铭懒得理他。 “我是在想,甸甸不是也在平宜上班吗?等过了年我们一起回去,让她介绍个女孩给你,她认识的朋友应该都还不错。” 醉翁之意不在酒,抛砖之后,陆铭继续漫不经心地引玉—— “欸,甸甸是不是还没男朋友啊?” 要不然也不可能自己在大马路上。 但凡有个对象,她这种看着让人不放心的样子,都得紧贴不舍地亲自护送回来。 齐昂抓着猫咪的下巴,逗它似的,把猫条移开,又放在它嘴边,气的拍拍发出不满的“咕噜”声音。 “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他语调平静和缓,没什么情绪起伏。 “我这怎么是乱点鸳鸯谱了,你从小到大也没谈过什么恋爱喜欢过谁,别到时候让我还腆着个老脸给你找相亲对象,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再说了,甸甸多好一女孩。” 陆铭越想越觉得好,嘴角的笑都藏不住,盘算着说:“等我明天去问问,正好问问她租房的事儿,她一个女孩多不安全,到时候跟我们一起住也可以培养一下感——” “爸。” 齐昂倏然喊了他一声,看着他:“我对她没那方面的意思,你别瞎凑合了。” 6 过冬 搬到新地方的第一个晚上,或许是因为转车加上除草,以及来自钟枝的电话让她的情绪格外疲惫,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外面又下起了雪,阳光被天空的沉白蒙住,雪花在空中划过又落在地面上,不一会儿,把本已经晒干的缺块重新补上白色,街道上扑簌簌的降雪风景是独属这个季节的无尽浪漫。 住在北方的原因,每年冬天都是连绵不断的风雪,陈甸甸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不太会做饭,点了外卖又因为道路结冰行动不便,骑手迟迟未到,中间时间她洗漱完趴在床上玩手机,看到朋友圈某些个南方同学在唉声叹气他们老家什么时候可以下一场雪。 她给人点了个赞,划着划着,瞧见齐昂发了一张拍拍的照片。 缅因猫正一脸不耐烦地蹲在许多个用雪做成的小鸭中央,露出来的摸着猫咪脑袋的那只手,应该是陆叔叔。 猫咪背后不远处,还有一个蹲着威风凛凛的雪人,身上那件黑色围巾,好似是昨天齐昂戴着的那个。 估计是受到了长辈的胁迫才交出去的。 陈甸甸忍不住笑了声,透着这张其乐融融的照片,不由自主想到了正在德国跟新家庭一同过年的钟枝,还有半死不活住在疗养院的陈镇。 他的朋友圈点赞的有很多,光是陈甸甸列表,几乎认识他的人都点赞评论,他很少发什么,评论区很热闹。 陈甸甸不喜欢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迹,刚想划走,又想到邱梨昨晚的苦苦哀求,沉了口气,也跟着点了个赞,如果真的到了非要求他帮忙不可的地步,现在刷刷存在感也挺好,不至于到那时被拒绝后场面太过尴尬。 她是个挺宅的性格,大学毕业之后就是公司跟家两点一线,出了学校没人再会拉着她去看电影,陈甸甸的外出娱乐几近于无。 接下来的一周,吃饭靠外卖,平常在网上帮一些广告以及某些app的网红写了一些营销策划,她一个学汉语言的,为了糊口什么都能写出来了。 越临近过年,临近跟李轲组的局,陈甸甸的睡眠质量就越发不好。 一是因为她经常会预想那天聚会的场面,不想自己露怯,也努力回忆着自己高中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 可某些时刻,她想起那个跟那群玩伴勾肩搭背,诱拐齐昂跟李轲翘课、陪她去参加某家冰淇淋店的大酬宾活动时的青涩场面,都会觉得那个爱笑又阳光的短发女孩并不是她。 二是—— 楼下那几个六点准时点炮的小孩儿实在太吵了。 陈甸甸晚上经常会睡不着,习惯性到了一两点才能真正进入深度睡眠,早上又在六点被准时吵醒,有的时候甚至因为那一声炮响,心脏都跟着骤停。 她站在阳台往楼下看了几眼,是几个年纪挺小的小男孩,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红色棉袄、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应该是同个小区的。 小区内禁止点燃炮竹,他们就蹲在小区围墙旁边。 看他们玩那么开心,心想或许几天就会停了。 可整整持续了一个星期,他们仍旧兴致高昂。 陈甸甸索性定了个早十分钟的表,伴随着点炮声起床洗漱,去附近的一家早餐店吃饭。 只不过某天早上,在人家早餐店趴着睡着了,被叫醒时手里还抓着筷子,面前的奶黄包只吃了一口,被老板叫醒后,打包了已经冷掉的食物回去热了热吃掉了。 住在这边,她倒是没再见过齐昂了。 - 齐昂的生活挺规律,继在健身房被要过无数次微信之后,早上的晨跑改成了绕着晨曦路带着耳机跑步,谁叫都听不见。 路过那边时碰巧看到一个公共篮球场,有几个男生正在打篮球,缺一个人,路过的齐昂补上中锋,因优越的身高,上队后完美逆风翻盘。 后来拉了个微信群,让齐昂没事就来打篮球。 那几个男生也是互不相识临时凑的局,几个假期回家的大学生,还有几个海归,以及附近接散活的几个社会哥儿。 齐昂脱了黑色棉袄,里面穿着一件灰色单薄毛衣,坐在旁边喝水,同样下场的还有一个脖颈纹了纹身的酷哥,寸头,个头挺高,戴着黑色冷帽,是附近一家纹身店的老板。 这几天来来往往不少人,都知道这边他们几个经常来打球,偶尔会有几个女孩来围观。 要么是来看齐昂的,要么来看周厉的。 憋了好几天,一个穿着棉袄短裙的女孩,过来给他要微信,周厉笑了声,挺直率说:“我有老婆了,早结婚了。” 女孩害羞跑开。 坐在一旁的齐昂有些惊讶,他记得这位朋友才十九岁。 “你结婚了?” 他说:“没领证,等到了年纪就结,她是我高中同学,后来我不上了,她在平宜上大学。” 或许是看出了齐昂很感兴趣的样子。 他又一脸奸诈地笑着:“其实吧,她也没那么喜欢我,或许就是高中一起过来的那点滤镜,我是她初恋而已,老子可不管,就那一点喜欢,我也必须得把她圈在我身边。” “要不是我俩都没到年纪,我早把人拐回家了。” 现在不用点流氓招数,等她那点喜欢也消失殆尽后强取豪夺么? 他学习不好,没有那些正直好学生的气质,操着一身混样儿,从来不是什么会拱手相让的大善人。 周厉说完,递给齐昂一根烟。 齐昂接过,又接着他抛过来的银色打火机,咬着烟,微微低着头“咔啪”一声娴熟地点着打火机,修长的指骨拢着火,等到烟头变得猩红,垂着眼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齐昂用指骨夹着细长的烟把玩着,等烧出一截灰白,食指微动弹了弹烟灰。 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又带着点松散冷贵的少爷气质,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凡,他那天来,周厉就看得出来这哥不是什么普通人。 “哥你真抽烟啊,我还以为你不抽呢。” 齐昂笑了声,眉眼间露出了些许斯文败类的公子哥模样。 “高中的时候抽。” 后来戒不掉了。 高中太烦了。 齐昂脑子空想着,见周厉站起身要上场,倏然叫住人,冷不丁问了句:“女生法定结婚年龄是多少岁?” 周厉愣怔了一下,随后咧唇笑:“20。” 打完球出了一身汗,几个人叫齐昂一起吃饭,齐昂摆了摆手说回家洗澡。 这个篮球场距离绿藤巷的院子并不近,跑步都要四十分钟左右,但跟陈甸甸住的那个小区挺近。 他并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某天跑完步跟朋友去附近吃早餐,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孩趴在桌子上睡觉,就一直盯着看。 女孩戴着一个黑色帽子,灰色棉袄,跟回来那天穿的完全不一样,齐昂还是从走过来看到人的第一眼就觉得是陈甸甸。 之后他没在这边吃,又跟老板说能不能叫她一下,她好像睡着了,冷,会感冒。 后来那几个打篮球的都看乐似的齐齐微信轰炸,问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说要给他支招。 齐昂的回复看不出藏着的是什么意思:以前喜欢过。 …… 绕了两条街,走到他们小区那条路。 走到一半又开始下雪,远处一个正拖着垃圾车走的环卫工人,裹着黑色棉袄,佝偻着背,一步一滑拉着垃圾车,车子颠簸着,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上坡滑下来。 地面的冰太厚,冷太阳晒不化,想要跟平常一样正常行驶很难。 齐昂瞧见,顶着雪大步了过去,双手稳稳地推着后面,他穿的雪丁靴,摩擦力强,对比穿着黑色棉布鞋的老奶奶来说,会平稳许多。 奶奶感觉到身后轻松很多,回头一看,笑出皱纹。 “谢谢你啊小伙子。” 齐昂:“没事,雪太多了,化不开。” 来回两三趟,等齐昂真的转到了陈甸甸小区门口,已经八点多了。 那边还蹲着几个小孩正拿着一个小夹子夹鸭子,跟他爹买的那个一模一样。 小孩哥扫见齐昂,扬起脑袋,酷酷地来了一声:“你要吗?” 齐昂坐在旁边,长腿曲着,手肘撑着膝盖,淡声说:“嗯,要。” 技术娴熟地捏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小鸭子跟小足球,递给他,又捂着鼻子嫌弃地说: “哥哥你身上好难闻,你掉进垃圾桶里了吗?” 齐昂也就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他习惯穿黑色,家里都是清一色的黑色衣服,即便这样,也能看出黑色布料上的一些污渍,是有些味道。 没否认,他漫不经心说:“滑倒了。” “咿,妈妈说小孩子要爱干净。” “哥哥你是笨蛋吗。” 旁边几个小孩也跟着围过来,像是一个大人在给小孩开会。 “我看到过你,那边打篮球打的很厉害的那个,是不是你?” “你长得还挺帅的。” “哥哥你有女朋友吗?你住这边的?怎么没见过你。” 人小鬼大,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 扫见旁边放着的炮竹,齐昂掀起眼皮一个个扫过他们,最后定在那个孩子头上,问了句。 “这边不是不让点炮吗?” “你想玩吗?”小孩哥挑了个极帅的眉,“我们偷偷的,在后墙那边点,看不着,不过要早点,不然会被上班的门卫叔叔抓到的。” 齐昂想了两秒,从口袋里掏出了一袋haribo,陆铭买的,他对谁都热和,去德国出差时买了上百包说要过年送给小孩儿的,齐昂喜欢吃甜,在他那顺走了不少。 因为果糖的形状很可爱,很受小孩子喜欢,果不其然,几个小孩看到糖眼睛都亮晶晶的。 “这是什么糖?你在哪买的?” “我怎么没见过,好吃吗?我再给你一个小雪鸭,你可不可以给我尝尝?”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小女孩都往他旁边凑了凑,眨巴着大眼睛说:“哥哥我也想要。” 齐昂歪过头,听着那稚嫩粘糯的嗓音,嘴角溢出些笑,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帮人撕开口把整整一包都给她了。 “想要啊。” 随后掏出另一包,扫向另外几个小男孩,挑眉开始谈条件:“以后别在这边放炮了,只要我去那边打球,就给糖吃。” “真的?” “真的!?” 清脆稚嫩的话语异口同声。 “嗯。” “行!!你说的哦,大人不可以骗小孩子的!” 等几个小孩散开,齐昂才瞅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难以忍受地脱掉,就这么冒着一身寒意回了家。 也是从这天开始,陈甸甸没再被吵醒,当天晚上要给一个网红博主写策划,以及她闲暇时间经营的一个影评账号被官方注意到,问她能不能帮忙推广一下电影。 那部电影是陈甸甸喜欢的类型,赚点外快,也就接了,按照以往的风格发了几个真心实意的影评,对方都不太满意,一直折腾到两三点,对方说她困了,等明天再说。 陈甸甸瞬间泄了气,也在想,她经营账号只是想要在网络找些同好,平常乱七八糟的啥都说,严格来说比较私人,跟朋友圈一样,一旦附带上商业价值,可能就不会那么快乐了。 想好这个,撑不住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醒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她有些震惊,怀疑自己看错了时间。 回来这大半个月,她还是第一次睡足了八个小时。 茫然下了床,裹着厚厚的毛毯拉开阳台的门往楼下扫了一眼,几个小孩终于没来了。 看着楼下空无一人,愣怔了几秒,脑子里来回撞击着几个字—— 她,胜利了。 7 过冬 因为这个小插曲的解决,陈甸甸心情都好了很多。 微博有粉丝love家出了新的甜品,主推白色巨塔跟坚果维也纳,问陈甸甸有没有尝过。 搜了搜,西城淮古广场b馆f1还真有一家连锁店,陈甸甸就决定趁着天气唯一好的这天去尝尝。 她的这个微博还是高中注册的,取名就叫沉甸甸,当时微博玩到起飞,还经常跟李轲、齐昂以及一些同班同学互相艾特对骂,头像上方至今都带有一个十分暴露年纪的红星达人标识,已经绝版了。 后来她舍不得这个号的注册时间,舍不得这个标识,舍不得这个网名也舍不得被封存进半年可见的一些过往,也就延用至今,而初中那些好友的账号,早就成了微博原始的数字账号。 可刚到了甜品店门口,陈甸甸意外收到了来自钟枝的电话。 距离那天之后,陈甸甸很少跟她联系,以往还会在周末问候一下,现在像是彻底如她所愿划归成了陌生人。 她应该开心才对,还主动联系她干什么? 等了两秒,陈甸甸还是站在一旁接听了。 “你还在西城是吗?准备什么时候回平宜??” 钟枝没等到陈甸甸回复,又继续追问:“我怎么听说你是被辞退的?” 陈甸甸低垂着眸,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气球。 看吧,她从来不会关心你什么,每次打来都是一副质问跟降罪的态度。 “嗯,年底公司裁员,我没什么能力,别人自然会挑能说会道又优秀的人。”她沉默又麻木的,按照钟枝会挑剔她身上毛病说着。 钟枝的那句“你没有跟他们说你是我介绍过去的吗”被彻底噎住。 她平静了几秒,极力隐忍着情绪说:“你觉得你这样很有志气是吗?你觉得就算是你不靠我的关系进了万宏能改变什么吗?现在还不是被辞退了,陈甸甸你倔强的性格到底是遗传了谁??” “有的时候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陈甸甸的长相跟年少时做过平模受无数人追捧的钟枝天差地别,外貌完完全全遗传了那个普通到毫无特色的爹,她俩走出门都不会被认为是母女,以往陈甸甸还会笑嘻嘻地跟别人叫她姐姐,现在却再也笑不出来。 从小陈甸甸便天资平庸,愚钝又平凡,不是学习的料,成不了大器,也成为不了她会捧在掌心呵护的人。 既然这么看不上她,大可以当做没有这个女儿,也省的陈甸甸每次都觉得,她还是有爱过自己的亲生女儿一点的,让她想要跟她靠近。 可每次的电话都是把她的期待重重砸向地狱,鲜血淋漓都不会被看见。 “工作的事情等过完年再说。”钟枝耐心说着,“我给你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最近他刚好回国,老家也是西城的,你有时间——” 陈甸甸皱紧眉,打断她的话: “你为什么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就给我介绍相亲对象?我没说我想结婚。” “不然呢?你觉得你能照顾好自己吗?你现在工作丢了,自己回老家,房子都是租的,你能养活起自己吗?” 钟枝额头青筋跳了跳:“陈甸甸你知道德国时间现在是几点吗?凌晨四点,我白天还要开会,我放任着好好的觉不睡在这里给你打电话,你能不能让人省心一点?” 陈甸甸忽然感觉有些疲惫。 钟枝向来吃软不吃硬,没听到她的顶嘴,也跟着沉默了几秒,态度逐渐软化下来。 “他人挺好的,他们一家都定居在美国,但他以后会选择在国内发展,长相也不错,会是你喜欢的类型,我把微信推给你,明天有空你们见一面。” 钟枝的声音很是疲惫:“甸甸,你也体谅一下我好吗?” 陈甸甸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眸空洞,盯着天空又被蒙上的太阳,“嗯”了一声。 随便吧。 也没什么心情去享用甜品了。 - 当天晚上相亲对象就给她发了消息,问她第二天有没有空,他前天就已经到西城处理工作了,刚好明天休息。 沉甸甸:【有的。】 对面:【那就定在你们家附近的咖啡厅,可以吗?】 钟枝把她住在哪里都告诉对方了吗?既然这样应该也不用自我介绍了。 【好。】 翌日,陈甸甸一大早就起来了。 这几天齐昂的朋友圈经常发拍拍的照片,从照片上猫咪酷拽的表情能看出,这是个外表威风凛凛却异常粘人的小猫。 她一直是个爱猫人士,微博唯一的点赞就是各种各样的缅因猫,关注她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她有多喜欢缅因。 可惜在平宜时工作太忙,每天起早贪黑还要加班,没有时间照顾一个小生命,只能每天云吸续命。 此时朋友圈出现一个活灵活现、她还撸过的猫咪,每次陈甸甸都忍不住想点赞,给他点赞的人那么多,他应该也不会注意到吧。 按照日常习惯,每天八点多,齐昂都会发一张拍拍吃早餐的猫片,这个时间跟她起床的时间完全契合。 保存点赞,又在相册里看了好几秒,看着镜子里浅笑的自己,收拾好心情,换了一件格子长衬衫跟一件白色卫衣,帆布半身裙以及一双短款棉靴,天气过冷,又套了一件深褐色大衣。 他定的就是附近的咖啡馆,走了十几分钟陈甸甸就到了。 习惯性早到,她坐在已经在喝咖啡时也没见对方的踪迹,一直到预定好的十点半,对方准时踏进这家咖啡店。 陈甸甸下意识往那边看,看着男生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色棉袄还有些愣。 moncler,是个潮牌,何嘉润惯爱穿的,不光是穿衣风格,连某一瞬的长相都跟何嘉润如出一辙。 陈甸甸不否认,她一项喜欢这种看上去品行端正、教养好中又藏不住轻狂痞气的男生。 难怪她妈妈说是她喜欢的类型。 钟枝连她大学谈恋爱,并在前段时间被甩都知道。 估计又觉得自己给她丢人现眼了。 对方抬眼跟她对视上,笑着打了声招呼:“你好,纪丞。” 说完,他坐下,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说:“纪念的纪。五丞接光景,七友树风仪的丞。” 陈甸甸也点了下头:“你好,陈甸甸,耳东陈,沉甸甸的甸甸。” 他笑了声说:“很可爱,阿姨跟我介绍过你,但是今天见了面之后感觉,跟她所说的不太一样。” 陈甸甸放下手里的咖啡勺,抬起头,问:“她说我什么?” 纪丞听得出来陈甸甸平静的语气下并没有任何好奇,他斟酌地一字一句说: “说……你性格很内敛,不太爱说话,但我觉得,你应该属于如果熟悉了之后,会让别人感觉很舒服的性格。” “那你可能猜错了,我就是不太爱说话的性子,人际交往也不多。” 陈甸甸说完,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纪丞被她的直白给弄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说:“或许是,一个很顾家的人,我工作比较忙,没有很多的时间处理私生活,我没什么要求,不过,作我的太太可能需要跟我一起出席很多必要的宴会。” 陈甸甸:“那你觉得,我是个适合的人选吗?” “你想听实话吗?” 纪丞仍旧保持着绅士风度,却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似的,语调很放松。 “嗯。”陈甸甸。 “不是,你不太适合,如果在平常,我们应该不会有交集。” 他清冽的声音落在耳畔是模糊的。 陈甸甸微微有些出神,眼神不由自主看向别处,也就没注意到纪丞说了什么。 隔了两桌的隔壁,坐着穿了一件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拉链拉到了下颌处,立着的衣领显得整个人挺拔冷漠,他把手里带有b标的车钥匙放在餐桌上,随意翘着长腿看菜单,姿态格外散漫地点餐,看上去游刃有余却也疏离。 陈甸甸也直白地看到了兼职的小店员递给他菜单时,盯着男人侧脸看时的悸动表情,眼睛就差冒星星了。 最后他点了杯咖啡,低着头回复着刚才亮了好几下的消息,坐向朝着她,却一直没抬头往这边看,应该没看到。 但距离这么近,她一开口,就能传到他那儿。 齐昂。 这么巧? 家里住绿藤巷来这边喝咖啡? “你对你未来的对象有什么条件吗?”陈甸甸手指交叠着放在膝盖上,“我知道,如果不是我妈,你看不上我。” “我听钟阿姨说你最近被——辞职了,你明年准备继续找工作吗?”纪丞缓缓开口。 同样,也敏锐地注意到她往自己身后三十度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不用回头看,从陈甸甸的眼神里就能看出对方是个熟人。 陈甸甸发觉纪丞的性格跟何嘉润并不相似,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纪丞很成熟,看人的眼神都是居高临下的上位者视角,更适合在商场掌舵一切,而不像何嘉润喜欢流汗,喜欢篮球场,喜欢被欢呼声跟爱慕的眼神包围。 她只是麻木地问他:“你觉得呢?我都可以。” “你如果想上班,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我们公司的闲职。” “我不会谈恋爱,如果可以,需要我的妻子对外表现出我们很恩爱,在长辈那边也是,你应该明白。” 纪丞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有生育计划吗?” 陈甸甸低垂着眸盯着咖啡里的奶泡,觉得难堪到极致。 “都可以。” 她是被挑,有资格谈条件吗? 这也是钟枝希望的吗? 让她看起来过得很好,她就可以放心地跟她在德国的新家庭幸福美满了。 “我听说,你前段时间跟前男友分手了,可以问为什么吗?” 纪丞又思量着说:“当然,我没有前女友,除了几个已经断干净的床伴。” 他又笑了笑说:“很巧,我跟你前男友认识,以前听说过你的名字。” “他的描述里,也跟我看到的你不太一样。” “可以问问他怎么描述我的吗?” 纪丞挑眉:“你念念不忘?” “没有,只是好奇。” 纪丞眼神看着她,最终也没吭声。 反正不是什么夸赞的话。 幼稚的男生,总是喜欢贬低身边的人来彰显自己的优越感,纪丞不予置喙。 陈甸甸手指紧紧捏着勺子,指骨都摁的青白又疼。 “很明显吧,学校长得漂亮的女孩很多,他的长相跟背景,没看上我很正常,跟我在一起也只不过是因为打赌,玩玩而已,玩完就腻了。” “你不是也没看上我吗?” 陈甸甸抬起头看着他,指了指自己,很认真笑了声:“你会出轨吗?” “也没关系,我的性格会很听话,就算结婚你也可以找别的女人。” 说的是事实,纪丞当然不会因为陈甸甸守忠,她这种长相并不符合他的胃口。 是个男人都会喜欢漂亮又年轻的身体。 纪丞一声不吭地听她说完,眼底兴致全无,身子重重往后靠着。 “你不必用如此攻击性的语言冲着我,我应该没有得罪你。” “这样不是很体贴吗?” “你把自己说的太一文不值了,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选择你?” 她明显是在唱反调,但凡是应聘一个职位,都想要把简历弄的漂亮,可陈甸甸完全没有。 纪丞讨厌这种被人过分看轻的感觉。 陈甸甸眼神开始失焦,过了几秒,又看向他:“抱歉。” “没关系。” 纪丞说:“如果不想来,我可以跟阿姨说,我没看上你。” 他浅笑着站起身,一举一动不失风度,轻飘飘落下最后一句:“不过这也是事实。” “我调查过你,你的简历很普通,跟你一样,让我感觉浪费时间。买过单了。” 等人从咖啡厅离开,陈甸甸才沉了口气准备从这里离开。 刚起身,身侧出现一道颀长身影,低沉熟悉的嗓音落在耳畔,让身子的紧绷感持续拉长。 “陈甸甸,你在相亲吗?” 齐昂低着眸,手掌撑着她面前的餐桌,身子微倚靠着站在她旁边。 看着她被凌乱长发遮住的脸,唇抿得很紧,眉头也皱着。 陈甸甸也并没有掩饰她看到了他,同他对话时,却一直低着头不想看他的表情。 或许说,是不想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我妈妈介绍的。” 陈甸甸顿了两秒,沉了口气倏然抬起头,不偏不倚跟他对视:“齐昂,谢谢。” 齐昂沉默了几秒,问:“谢什么?” 陈甸甸仰起头看向他,笑的不是很自然:“谢谢你没打断我,没让我那么难堪。” “为什么要那么说。”齐昂皱紧眉,话语在喉尖滚了许久,还是问了。 陈甸甸低垂着眼,从齐昂的视角看过去,女孩微颤的眼睫薄如蝉翼。 “不是实话吗?” 8 过冬 陈甸甸没听到齐昂开腔,指了指外面,说:“那我,先走了,你随意。” 话音刚落,又被来自身后的清冽嗓音叫住。 “陈甸甸。” 陈甸甸抬眸回看,眼底带着疑问。 “嗯?” 齐昂抿唇,话语在嗓子处蓄了许久,最终平淡问出:“要去看拍拍吗?” - 坐上齐昂的车回绿藤巷,刚上车时陈甸甸还在想,他是不是注意到她给他的朋友圈每天都点赞的事情了? 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旁边人隔空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解答了她的疑问。 “安全带。” “你很喜欢猫吗?” 陈甸甸侧目,系上安全带,随后点了点头,说:“但是之前工作太忙,没时间养。” 她其实不太想要跟齐昂产生什么交集,即便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那些珍贵的曾经让她觉得很美好,但她也清楚,过了这么多年,什么都变得不一样。 光是背景上的天差地别,就让人望而止步,但凡陈甸甸少点羞耻心,放下面子学着那些人曲意逢迎,都会跟邱梨一样不遗余力向他投好。 他这样的人,从高中一次次张扬风光的成绩上看,就注定会生活在繁华的市中心,在某个商业高楼专属办公室里大展宏图,不负众望成为同学口里的神话人物。 而陈甸甸或许还要为柴米油盐折腰,在川流不息的地铁口拥挤,过完不值一提的人生。 她跟同桌黄周周聊天时,听到她八卦说自从齐昂进了校友群,私下偷偷加他微信的不计其数,连向来清冷又飘飘欲仙的高中校花梁杉月都偷偷加了他的微信,试图跟他攀上些关系。 黄周周又说,她猜应该被拒了,因为那天之后她特意试过,齐昂的微信设置了禁止添加。 陈甸甸说她无聊。 黄周周:【我就是很无聊啊!好想快点回国找你玩。欸你说,齐昂的前女友得有多漂亮啊。】 她猜不到。 但感觉,家室外貌都应该跟他差不到哪里去。 陈甸甸下意识想问,你怎么知道他有前女友,而后又被自己笨到。 她这样的人都有男生为了一个打赌屈尊降贵倒追,齐昂怎么可能没个正经漂亮前女友? 陈甸甸顺着就想起自己。 她呢? 爱情价不高。 她要么听从钟枝的话,找一个有钱人嫁了当豪宅里一个麻木的摆件。 或者是,找一个普通的人,学历跟背景都不要跟她差太大,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她只要忠诚。 如果到了非结婚不可的地步,她更倾向于后者。 起码不会让她看向对方时,总觉得自己过分低微。 低沉好听的嗓音震在耳边,陈甸甸从思绪中抽离,听到他说。 “下午是拍拍的睡觉时间,睡得很沉,上次你在车上它醒来跟你玩,应该是很喜欢你。” 陈甸甸有些惊讶,眼底升腾出止不住的雀跃:“是吗?” 随后又忙不迭地说:“我也很喜欢它,它很可爱。” 说到底,是她太喜欢猫,且邱梨的事情还想求齐昂帮忙,暂时不能过于生分。 之前陈甸甸也并没有想要找齐昂帮忙,本想自己帮邱梨找份工作,毕竟求齐昂这件事不太现实,如果靠着同学情谊,岂不是当年跟他一个班过的都成了公司的员工了?好一个家族企业。 此时又觉得,求他帮忙,也好。 把以前的那些情谊也消干净了,让他觉得她变得趋炎附势,市侩又流俗,也就不想靠近她了。 反正过了这个冬,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车子停在他们家院子门前,院子大概是翻修过好几次,墙面灰白色调,逐渐有些欧式风格,像是屹立在破旧巷子里的低调小别墅。 这边的巷口很窄,各种各样的院落并排,墙壁有三米高,围栏跟红色墙壁上缠绕着些许干枯萧条的藤蔓。 等到春天,这一条路都会变成青葱绿色,一景一物,已经成为了记忆中难以忘记的一帧。 车子停靠在院子里,陈甸甸手指掰着旁边的门锁,没打开,眼神盯着这辆车奇怪的构造看了几秒后,听到身侧男人的声音说:“下面那个。” 她脑袋低了更低,声音压了几个分贝。 “哦。” 下了车,往客厅扫了一眼,空无一人,才问他:“叔叔没在家吗?” “没在。” 陈甸甸点了点头。 齐昂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落在身后的女孩,说:“出差去了,估计要过两天回来。” 那岂不是要错过圣诞了。 不过陆叔叔应该也没有过圣诞的习惯,都是小孩子才过的,祈祷着会有梦想成真的一天。 她又跟着点了点头,脚步往前走着。 直到跟齐昂并列,齐昂才抬步往前,步调减了一半。 两人并着肩膀,身后刺眼的光线从男人宽阔的肩膀上方泄进来,陈甸甸习惯微低着头走路,错落的身高仿佛一瞬间都能回到当年两个奔跑的青涩初中生身上。 齐昂低垂着眉眼,趁她没注意,目光扫过陈甸甸耳尖上的一颗黑痣,对比白皙泛红的耳朵,那一点格外明显。 还在。 上次没有进客厅看,此时走进来,客厅里的核桃实木家具跟十几年前的一模一样,大部分家具都只是清理了清理,连方向都没变。 至今,客厅电视机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相框,是齐昂、陆叔叔以及靳阿姨一起拍的全家福。 照片已然泛黄。 陈甸甸进了客厅,扫了两眼,就蹲在了沙发旁边,拍拍正趴在沙发上睡觉,身子下面放着一个鹅黄色太阳花的屁垫,身上盖着一个小毛毯。 客厅开着空调,或许是经年未用,即便擦拭干净,启动时也发出了平缓又有节奏的“嗡嗡”声,显得室内更加静谧。 不是不想换,是格外念旧。 拍拍在人来了之后就醒了,睁开猫瞳看着她,发出了独属于猫咪的“咕噜”声,又歪着脑袋舔自己身上的毛,随后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陈甸甸,像是表演之后开始邀功。 陈甸甸忍不住摸了摸它的下巴,手掌在小猫的身上捋过,似是夸赞。 “好厉害。” “一会有个朋友要来。” 陈甸甸听到齐昂这样说,回过头看他,还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想问客人什么时候来。 斟酌了一下,还是依依不舍站起身。 “那我就,先走吧,改天再跟拍拍玩。” 齐昂放下手机,掀起眼皮看她,微颦眉,说:“不是,是你认识的人。” 他耐下心又说了一句:“是李轲要来。” 陈甸甸刚想问些什么,门外传来炸呼呼的声音。 “你要回家不早说!!我都到了咖啡馆了你又说你回家了,齐昂你他么是不是耍我呢!!我找你约个饭就这么难是吧???” 话刚说完,开了门,看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又看了看齐昂,他愣了一下,随后狂摆手:“我什么都没看见。” 又一反应过来,幽怨地说:“不是,你女朋友在你不早说??” 李轲走过去,提起拳头撞了他两下肩膀:“你小子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不仗义了啊。” 随后才敢把眼神放在陈甸甸身上,清了清嗓子,正想做自我介绍,又觉得眼前的女孩有些眼熟。 李轲没认出来她,但陈甸甸一秒就认出了李轲。 他从小到大都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如果不是因为初中要留在西城陪伴年迈的奶奶,可能不会在这边上学。 他性格张扬外向,恣意随性,跟谁都能玩到一起,跟齐昂关系最好,听闻他初三毕业之后就出国留学了,前年刚回来。 齐昂不留痕迹地把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开,剜了他一眼,走过去蹲在沙发旁边摸了摸猫,手肘撑着膝盖,声音清淡说:“陈甸甸。” 李轲看了眼他,又看向陈甸甸,还没反应过来似的“啊”了一声。 随后那双眼直勾勾盯着她,从头到脚巡视了一番后,很是震惊的“卧槽”了一声。 “陈甸甸?你陈甸甸?” “不是,你变化有点大啊。”李轲抓了抓后脑勺,坐在对面沙发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之前一直短发来着,我就没认出来。” 沙发是小沙发,满打满算能挤下两个人,小猫躺了一个人的位置,陈甸甸又坐在旁边,想要跟猫咪互动齐昂就只能蹲在沙发旁。 她一低眸,就能以一种平日里很难见到的姿势俯视见齐昂那张脸。 男人的五官在记忆里骤然成熟,鼻梁英挺,下颌线流畅,整张脸都格外立体,人都说多年之后再相逢,见到曾经的白月光只会起到一个梦破碎的作用。 但如果那个人的白月光是齐昂,大概只会心动到走不出来。 也难怪,当年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校花梁杉月都会折下腰。 陈甸甸的印象里,齐昂在高中似乎没有谈过恋爱,毕竟他的八卦总能第一时间传到七中,如果有,早就被班级里那些暗恋她的女生骂八百遍了。 他们在初中时就早熟,初三那年,某个男生在办公室当场亲吻女同学挑衅老师被退学的事儿,传出来之后,没起到震慑作用,反而让一些春心萌动的少年少女起了犯校规的心思。 陈甸甸都数不清那时帮李轲送了多少封情书,要了多少个联系方式了。 那时送情书回来,在走廊上碰见齐昂,被问拿着情书干什么去了。 陈甸甸理所当然道:“给李轲要微信啊。” 他哦了一声,瞬间索然无味的语调,移开了眼。 当时两人的身高差就已经很明显了,陈甸甸扒拉着他的胳膊踮起脚凑过去问他,悄咪咪的:“你看上谁了?我肯定能帮你要到,保证班主任不会知道一个字,请我吃个草莓冰淇淋就行,出新款了啊气昂昂你知道吗!!!” 齐昂顺势弓着肩,保持着跟她平视的高度,眉眼冷淡:“看上你了。” 陈甸甸眨巴着眼睛,双手抱胸扭捏着:“那可不行呢你让许光汉怎么办?” “冰淇淋,吃不吃。” “吃!昂昂我爱死你了。” …… 低垂着眸,指关收紧了些,陈甸甸试图让自己的声调活跃起来,可说出来的语调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到如同一滩死水,毫无波澜:“挺多人这样说。” 不光是别人,她也在怀疑,那时候那个爱笑乐观、自诩自己是太阳花的女孩真的是她吗? 明明,当时钟枝也有很喜欢她,把她当成掌上明珠宠爱的。 是她变了,所以钟枝不再喜欢她了。 陈甸甸大学那些年,拒绝参加同学聚会,不想跟他们再有丝毫交集也是这个原因。 她不想让别人见到她之后觉得。 哦,当年那个陈甸甸,现在过得这么一般,变化很大,听说她家里出了事,也难怪会混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回过神,注意到李轲一直盯着她看,审视的眼神让她感觉全身都不舒服。 齐昂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高大的身子倚靠在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手指抵着他的下巴,冷着眼,毫不犹豫把李轲的视线挪开。 下巴发出咔啪的清脆骨折声。 “我脸上有东西吗?”陈甸甸不自然地摸了摸脸颊。 李轲摸着下巴瞪了齐昂一眼,啧了一声,闭不上嘴似的说:“我敢保证肯定不是我一个人没认出来你,你变化真挺大的。” “欸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有两个虎牙吗?”李轲抬起手腕,用两个食指指着脸颊酒窝的地方,又做了一个很夸张的鬼脸微笑表情。 陈甸甸被他搞怪的动作逗得想笑,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些。 “高中带牙套了,就没了。” 当年似乎跟那个牙套杠上了,谁都不服谁,嘴巴里弄的满是血,她总是哭着跟钟枝说她不想戴了,她也没觉得自己的虎牙很丑。 但钟枝只是很平静地告诉她,说那两颗牙看上去不太聪明,也让她少笑。 李轲盯着她此时的样子,忽然松了口气,起身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盒牛奶,边说:“这样就对了,你还是笑起来像陈甸甸。” “要吗?” 陈甸甸愣怔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说:“不用,谢谢。” 他一边开着牛奶盖儿,喝了一口,一边掏出手机看刚发来的消息,随后回头看向齐昂说:“一会还去不去玩啊?” 齐昂扫了眼坐在沙发上,陈甸甸正低着头逗猫,整个人身上那浅薄到几近于无的情绪还是明显低落,他起身走到吧台旁边,给陈甸甸也拿了一盒常温的草莓牛奶。 “去。”应声。 “哼哼,刚还说不去的。” “甸甸一起啊?” 陈甸甸余光见他弯着腰把手里的牛奶盒放在挨着她的桌面位置,仰头说了声谢谢。 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玩,正想趁这个时候说想回家了,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打开,是李轲发来的微信。 【帮个忙,一会去的有个女生想追齐昂,给他们制造点机会。】 陈甸甸抬眼看向旁边的齐昂,视线不偏不倚跟他对上。 就这么持续了两秒,视线挪走,齐昂气定神闲地捏着手里的水杯象征性抿了一口。 陈甸甸掩着手机屏幕回: 【嗯。】 9 过冬 最后开李轲的车去的,他来时开了一辆全黑库里南,说一会还有一个女孩要去,她女朋友。 “陶文静,你还记得吗?” 陈甸甸坐在车的后排,意识到是在问她,点了点头说:“有点印象。” 似乎是学校政教处老师的女儿,学习很好,性格开朗大方,是当时的英语课代表,高中并不在一中,而是在她妈妈所在的实验中学。 一路上,车上放着首汪苏泷的《我想念》,伴随着李轲絮絮叨叨的聊天声,也因为他,陈甸甸想起了很多早已忘掉的过往。 一直到最后,李轲“咳咳”了两声,看了一眼后视镜,郑重其事地说:“甸甸,我跟昂哥一直都把你当亲妹妹的,就算隔了那么多年,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变化,你如果……有事,就直接说。” 是在说陈甸甸当年家里出事的事情。 即便是他的语气已经够和缓了,陈甸甸还是隐约生了些难堪的情绪,一刹那,整颗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勒着一样。 “我没什么——” “有什么事儿也轮不到你管,管好自己得了。”齐昂坐在副驾,轻轻瞥了他一眼,声音平淡。 李轲听着齐昂这么拽的口气,哼了一声,“行行行,我跟你说甸甸,我们昂哥现在可是清高的很,前段时间一中邀请他回学校做演讲人都没去,多少人开始巴结他了,你有事就找他,别跟他客气。” 当然,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冲着陆叔叔去的,前段时间陆铭以tja珠宝品牌的名义给学校捐了一栋楼,上了各大新闻头条。 陈甸甸轻笑了,迎合着说: “我知道,我不跟昂哥客气。” 车辆停靠在商场的地下车库。 陈甸甸下了车,跟着俩人上楼,李轲勾着齐昂的肩膀说了句什么,陈甸甸低着头,也没注意到,直到一旁齐昂叫她,才歪过头看过去。 “嗯?” 李轲笑了声,重复着刚才的齐昂问的话:“要不要去吃冰淇淋?就以前你经常拽着我们去的那家,现在好像挺多口味的,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冰淇淋能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陈甸甸有些不满:“什么叫我拽着你们,明明是你想吃。” 还是李轲告诉她有活动的,结果人家是情人节活动,需要情侣才会半价。 每周只有十五块零花钱的陈甸甸眼睛都不眨,很牛气冲冲地质问,还不让人早恋了?最后真的吃到了。 李轲笑了笑,摸了摸鼻尖说:“行行行,是我行了吧,去尝尝呗。” “欸对了,都没问你,之前手机号你都不用了?找你人都找不见。” 陈甸甸嗯了一声,揣着口袋,心情放松了一些,说话也卸下来了绷紧的劲儿,随意说:“手机号换了一个,微信被盗了,不少人都没了。” 估计挺多人都知道她被盗号,把她删掉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又能登上去了,换绑了手机号,微信里剩下的好友寥寥无几。 “这次可别改了啊。” 陈甸甸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不改,我绑了很多卡的。” 李轲环着胸,一副做法让少爷满意了的模样。 “那就成。” “之前齐昂还问我有没有你新的联系方式呢,他都没了我怎么可能有,你也是狠心啊,别人就算了,至少跟我俩说一声吧。” 李轲正想指摘,不是拜过把子吗? 陈甸甸听到这话,下意识扫了齐昂一眼,他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闲散模样。 齐昂面无情绪一把扯过人的后衣领,把李轲拉到了左手边。 位置变成了齐昂跟陈甸甸挨着,齐昂一米八七的身高挡着,完全掩住了陈甸甸的身影。 他淡淡睨着他:“到了,吃不吃了你,屁话这么多。” “草,老子的衣服!”李轲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往里面走。 陈甸甸盯着眼前的店面还有些愣,她还记得以前只是一个破旧的小房子,下雨天,屋檐都难躲雨,此时却成了一家装潢精致漂亮的甜品店,漂亮又尽显低奢的黑色牌匾,写着pinkice,店里有几张露天的餐桌,仿佛一个下午茶餐厅。 跟着走进去,陈甸甸站在前台看对方递过来的菜单,黑色质感的折本,像是撒上了一层磨砂,挺多名字都是英文,最边缘印着金色极细花纹,让她有种进了高档餐厅的既视感。 陈甸甸忽然想到她前几天闲得无聊在附近转悠时经过过这家冰淇淋店,本以为以前喜欢的店铺已经倒闭,没想到改头换面成了现在这样。 “你怎么这么慢啊……这位是?” 一个扎着两个马尾辫带着小熊帽子的女孩拍了拍李轲的肩膀,抱怨完,又看向陈甸甸。 李轲转过身把手里的菜单递给旁边齐昂,介绍说:“陈甸甸,你还记得吧?初中一个学校的。” 陶文静盯着她愣了两秒,随后恍然大悟:“陈甸甸,我记得!好久不见。” 随后又走过去笑嘻嘻说:“你怎么这么瘦了?我记得你初中还有婴儿肥呢。” 以前陈甸甸的脸长得格外稚嫩,也是因为从小就有些圆润,被起了这么个名儿。 钟枝不太喜欢,觉得不正经,可以做小名,但陈镇说可爱,以后会有福气的,也不知道钟枝最后怎么被说服的。 陈甸甸笑着说:“你也是,比之前更漂亮了。” 她说的是实话。 隐约记得以前因为爸妈是老师的缘故,陶文静戴着一个宽大眼眶,厚刘海盖住大半张脸,性格跟现在差不多,但此时画了精致的妆,头发撩起来,活脱脱一个走在街上都会让人驻足的大美女。 陶文静有点不好意思了:“谢谢。” 话音刚落,齐昂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冰淇淋,一个给了陶文静,还有李轲,还有一个是最后来的那个女孩的。 长发,皮肤很白,长得是吸睛的漂亮,穿了一身带着logo的名牌,双手放在身前捏着个白色古驰包包,很是拘谨地站在一旁。 女孩接过后有些受宠若惊,盯着他眼睛都要冒星星了,小声说了句:“谢谢。” “谢谢齐老板请客!”陶文静举了举冰淇淋。 陈甸甸偷偷瞄了女生几眼,对方很敏锐地注意到了陈甸甸的视线,笑着打招呼:“你好。” 陈甸甸也忙的点头说你好。 看上去是个性格内向温柔的女生。 “梁杉月,木字旁的杉。” “陈甸甸。”陈甸甸顿了一下说,“沉甸甸的甸。” 陈甸甸听到这个名字,在心里咯噔了一声。 梁杉月,那不是黄周周说的他们当年一中的校花吗?听说梁杉月高中就跟齐昂表白过。 这活生生破镜重圆啊。 女追男,隔层纱的事儿。 “拿着,愣什么?” 胳膊被很轻地撞了一下,陈甸甸才侧眸抬头,下意识接过齐昂手里的冰淇淋捧着。 大脑跟不上反应,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齐昂:“太重,让你帮我拿着。” 陈甸甸:“……” 陈甸闷头:“……谢谢。” 好好说话是会死。 为什么对漂亮的小姐姐那么温柔,对她这样。 她低着头狠狠咬了一口。 草莓味。 是她以前最喜欢的口味。 有些腻,其实她很久不吃甜食了。 陈甸甸总觉得自己跟着出来这件事是个巨大失策,根本不需要她帮忙,况且,她又以什么身份帮别人追齐昂? 本来好好的两对聚餐,她这一掺和,生生像是一个亮晶晶的电灯泡,太过刺眼,让本来的正常行驶完全脱轨。 从冰淇淋店出来,陈甸甸刻意放慢了步调。 李轲的女朋友陶文静是个特别粘人会撒娇的性格,一路上都抱着李轲的胳膊,嘴巴里的话说不完。 相反梁杉月低着头站在齐昂身侧没怎么吭声。 陈甸甸在背后盯着他俩,忍不住感叹,郎才女貌也不过如此了吧。 似乎注意到了身后落下了一大步的陈甸甸,齐昂回头扫了她一眼,对视上陈甸甸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不偏不倚直看着,俩人都谁都没移开。 最后齐昂不露痕迹地低眸,掩盖眼底的情绪,往地面扫了一眼:“你捡钱了?” 陈甸甸茫然:“啊?” 齐昂走到她那边,不疾不徐地说:“我还以为你捡钱了,在地上一直看,走那么慢也不吭声,生怕我们分一杯羹。” 陈甸甸不想说话了。 她也不想站在齐昂跟梁杉月中间。 最后去了附近的一家奢侈品店,陶文静盯着柜台的某个新款包包,眼睛都能放烟花了。 朝着陈甸甸跟梁杉月摆了摆手,问她俩服务员手里拿着的两款哪个好看。 因为工作必要的应酬,陈甸甸跟着老板给客户挑选礼物时进过这种国际知名时装店,放在玻璃窗里用包装膜装着的精品奢侈包如同一个展览品,面前白色标签上数字的位数象征着它生存的价值,精致又小巧的logo看上去并不显眼,在懂的人眼里却是身份的象征。 此刻放在柜台上的有两款,很巧,陈甸甸前段时间刚好见过。 一款是中dyd-lite手袋,十三万左右,复古风,由红色与黄色的花为主调,花样高端奢华很显贵气,却并不太适合像陶文静这样年轻的女孩。 另一款是白色的,三格戴妃,简单又很显精致气质,不超过十万。 她倒是没想到,西城都会有这种奢侈品店,应该是从本部拿的货在这里售卖的,并不是专卖店。 陶文静满心欢喜,一直犹豫不决。 最后两个都买了,李轲付的钱,之后又在店里挑选饰品,陈甸甸站在旁边兴致缺缺。 一旁齐昂微靠着柜台,余光扫见某一排的戒指,多瞅了两眼。 旁边李轲尖锐地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眯着眼勾着他的肩膀往戒指上看。 “你想买对戒啊,你个孤家寡人买什么。” 旁边服务员微笑着解释说:“这几款其实都是婚戒,当然作为平常戴的戒指也是可以的。” 不过很容易被认为是已婚。 “那算了。”李轲耸了耸肩,瞬间没了想买的心思。 跟谁结婚根本不在他的人生词典内。 齐昂扫了他一眼没吭声,转头一看,刚刚还在余光中的女孩没了身影,他站直了身子,皱紧眉头问:“陈甸甸呢?” “出去透气了吧,她好像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 从陈甸甸的打扮上也能看出来,她什么首饰都不爱戴,干净利索又简单,很符合印象里她一贯的风格。 陈甸甸刚往门口走,手机响了一下,她低着头看消息。 天气不算太好,阴沉沉的即将进入夜幕,倒是没下雪,街道上湿漉漉一片,白雪皑皑的路边变得凹凸不平,显露出本来的色彩。 扑面而来的空气冷的刺鼻。 站在路边盯着钟枝的询问,对面不是她想象中的生气,只是很平静地问她:【是不喜欢他吗?】 也或许是因为文字限制了钟枝的情绪。 见了一面,能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嗯。】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再帮你看看。】 陈甸甸忍不住回复:【我有喜欢的人,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你这么着急想把我嫁出去吗?】 迟了接近一分钟,钟枝才回复。 【你在说那个打赌逗你玩的前男友吗?你知道他在背后说你什么吗?就差没骗你上床了。】 这句话像是狠狠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那一瞬间,她大脑都变得空白,气的手指都在抖,眼眶也开始红:【你为什么要查这个?可以不要让我这么难堪吗?当年是你不想要我的抚养权的,你现在又在管什么?】 【那你有麻烦就永远不要给我打电话,不要联系我,就当我这个妈死了。】 【陈甸甸,我工作也很忙。】 陈甸甸蹲在路边闷头平复着情绪,没回复。 “滴滴”的一声新消息传来。 也是很巧,微信里那个已经有三四个月没有给她发过消息的人,此时忽然映入眼低。 像是即将塌陷的雪山,坠落了一片轻飘飘的雪花。 白医生:【甸甸,你爸爸的病情严重了,必须要进icu换仪器试试了,你考虑一下吧。】 陈甸甸手指掐着手心,盯着这条消息来回看了好几遍,手指的疼痛感让她清醒了不少,忽然有些无力跟绝望。 过了许久,才吸了吸鼻子,很是妥协跟无助地给钟枝发微信道歉: 【妈妈,对不起,但是我是真的不喜欢他。】 【我有个喜欢的人,年后你回来见见他好吗。】 等了一分钟,那边没回,估计以为她胡扯,也可能还在生气。 刚站起身,看到站在远处隔了几米正在抽烟的齐昂,以及从店里出来的李轲几个人。 空气冷的不行,吃了冰淇淋本身就凉,出来这么一会,手指被冻得通红,鼻尖也刺疼。 陈甸甸盯着远处正在抽烟的齐昂,鬼使神差地想,他还抽烟啊,跟平常见到的模样不太一样。 乌沉的路边,人侧身站着,微低着眸,路灯刚好勾勒出五官轮廓,挺直的鼻梁都被灯光晕了一层,单手揣着口袋,垂在身侧的手指晃着那根火苗,唇齿溢出的烟雾夹杂着水雾混入冰冷空气中,抽烟的动作又冷又拽。 二十出头的男人,即便思想成熟,身上张扬的少年气还没褪去,看上去格外从容令人着迷。 陈甸甸移开眼看向李轲,眨了眨眼,刻意压低声音说:“我打车了,就先走了。” 声音很低,齐昂应该没听到,可她说话时,余光还是注意到齐昂碾灭那根烟往这边走来。 “啊?你打车了吗?” 这边距离她住的地方不算近,坐车要一个多小时。 下一秒李轲反应过来,他这辆车只能坐下四个人,估计是为了给齐昂跟梁杉月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看上去也并不是很想出来玩的样子,估计是逛累了。 李轲也没强求,说了声:“得,那你注意安全,到家说一声。” “嗯。” 齐昂还没走过来,陈甸甸就上了出租车离开了。 “她干什么去了?”齐昂看着陈甸甸上车,眉头皱得死紧,视线盯着那辆车没移开。 李轲莫名其妙道:“回家了呗还能干什么,高新区开了个清吧挺好玩的,我们去坐坐?” 齐昂漆黑的眼眸看向李轲,语气有些冷,情绪都躁动:“你让她自己回去?” 李轲觉得有点奇怪:“自己回去怎么了,她今年二十二了都还不能自己回了?” 齐昂冷着脸,二话不说转头大步离开,拦了辆车,跟司机说跟上前面那辆车。 身后一直站着的梁杉月一直没吭声,一直到齐昂上的那辆车消失在视线里,才强撑着笑意,佯装淡定问了句:“他还喜欢陈甸甸啊?” 李轲还摸不着头脑,听这话,倏然回过头,因为这句话震惊了。 “你说什么??” 梁杉月笑了笑不再多说。 旁边陶文静撇了下唇,用力捶了他一下:“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叫陈甸甸来了?” “齐昂喜欢陈甸甸的事儿谁不知道啊。” 陶文静又轻嗤了声。 “况且她又买不起,扫兴死了。” 10 过冬 陈甸甸坐在车上跟黄周周发着消息。 【巧了,刚看到传闻中的梁校花了。】 【?西城?公主还回乡下呢?】 她现在都记得这号人的原因就是,人从京北来的,平常就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看谁都看不起,高中时买了个宝格丽的项链恨不得昭告天下,卖弄得要命。 陈甸甸低着头敲字:【来追齐昂的吧。】 【哟,我们昂哥的魅力介么大哦,不减当年。】 【你什么时候回来?】陈甸甸问。 【估计要过完大年初一了吧,我回去之后跟我爸妈在平宜跨年。】 【等我三月份毕业后,应该会选择留在国内,再见了udk,老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到时候天天陪你吃饭,陈甸甸你可是我国内唯一的人脉了。】 【嗯。】陈甸甸时常被她逗笑。 陈甸甸手指捏着手机,出神地看了好一会,鼓着腮帮子,才犹豫着跟黄周周开口。 【你能借我点钱吗?】 发出去之后,低着的头都想埋进胸口不出来。 黄周周:【……你爸?你贷款还完了吗?】 黄周周第一次知道她欠了贷款时气的不行,骂她是不是脑子不灵光了,后来又很心疼,她跟陈甸甸太久没见了,隔了这么长时间,从文字中都能感觉到高中分校之后,她家里的变故给她的性格产生了多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陈甸甸沉了口气,回复:【没有,还差一点,所以只能朝你开口了。】 那边几分钟没消息,过了会,直接转她银行卡了二十万。 【就只有这点了,等我回国兑换一下,要我说,你就别管他,你跟着他之后他有一点对你好吗?高中学费生活费出了一点吗他,现在生了病知道找你了。】 陈甸甸试图帮陈镇解释:【他们离婚的时候我都成年了,他也没什么钱,而且生意失败之后一直萎靡不振,我大学的时候去看过他,他也很想再次创业,头发都熬白了,后来一直没什么契机……他生了病也没告诉我,说不让我管他死活,但是他是我爸,我能不管吗?】 【说的好听,那他么可是绝症,现在就烧你的血汗钱吊着吧,有本事直接一了百了啊,现在还不是在医院赖活着,我看他吃的医院餐比你吃的都好。】 陈甸甸没吭声。 眼里黯淡无光,也有些迷茫地想,对啊,他怎么不去死啊。 为什么生她的人一个个都要这么折磨她。 【等我有钱还你。】 【别逼我送你个几十万的见面礼。】 陈甸甸轻笑:【谢谢。】 该还的她还是会一笔笔还。 低着头关掉声音,查了一下路线,看到司机是按照地图上的路线往家走才放心。 app上显示还有二十分钟到,陈甸甸在附近搜了搜,有没有什么兼职做。 毕竟是小城市,即便这几年城市发展很好,就业机会也并不多,适合养老不适合拼搏。 刷着看了许久,最后也没想好能做什么。 车子停靠在小区门口,陈甸甸下车,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一直到回家,洗了个澡,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床上,整张脸都闷进棉被里,疲惫的身体逐渐松懈下来。 齐昂跟着她走了一路一直到她到家也没下车,到了门口看着她进了小区门,让司机掉头回绿藤巷。 手机里是李轲声嘶力歇的质问。 【???????哥????】 【不是,你喜欢陈甸甸??????这事我他妈怎么不知道??】 【你们真背着我谈了????怪不得每次偷偷出去都你俩一起不带我啊。】 齐昂嗤笑了声,面无情绪回:【你偷偷带她出去玩少了?哪次不及格不是因为你了?】 李轲:【这是重点吗!!!陈甸甸不知道吧??要不然也不会同意帮别人追你啊。】 齐昂拧紧眉:【什么。】 [李轲撤回了一条消息。] 【?】 隔了十几秒,李轲迫于威力勉勉强强回复:【就是……今天来的那个我前女友的朋友,梁杉月,想追你来着,我跟甸甸说帮下忙,然后她就走了……谁让你不早他妈说你喜欢陈甸甸的,我又不知道。】 【前女友?】齐昂抓住字眼。 【哦,刚分了。】 说别人就算了,说陈甸甸不行。 跟谁谈都是谈,但陈甸甸对他来说不一样。 齐昂没再回复。 那边李轲捏着下巴,窝在沙发上问。 【那甸甸大概是真的不喜欢你,我们三个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她要对你有意思早就有了,而且你有没有觉得,她变了挺多,感觉跟我们隔着什么似的。】 【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追?】 这句话的后面带着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李轲:?? 日。 过了两分钟,人又给他拉回来了。 【别跟她说。】 李轲咬着面包片,哼哼了两声,故作听不懂,问:【什么?】 齐昂下了车,往院子里走,低垂的眼睫在灯光的映照下拓出一道剪影,仿佛汹涌的情绪都被密不透风地压制在谁也看不见的荒凉之处。 【我喜欢她的事儿,别说。】 【为什么啊!】 你不说她怎么知道?? 齐昂停在门口,刺目的灯光给男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地面的黑色影子显得十分落寞。 他自嘲地笑了声,眼底的情绪尽散: 【你不说了?她不喜欢我,说了能怎么样。】 没说就躲人躲的跟什么一样。 他是病毒吗? 李轲:【得,深情哥。】 他决定以后齐昂单独找陈甸甸吃饭,他绝对不会不平衡了! - 齐昂刚进客厅,拍拍就屁颠屁颠迎接。 蹲下身拍了拍它的屁股,抱在怀里站了起来,看到沙发旁边放着的行李箱意识到陆铭出差回来了。 上了二楼,陆铭正在办公室开会,齐昂进去时会议正好处于收尾阶段。 最近陆铭工作很忙,在他妈去世之后陆铭便开始拼了命的工作,逐渐将产品分销至内地、美国德国跟澳大利亚,公司的业务逐渐扩大,在国际上都享有极高的知名度。 他最近在考虑跟一个老朋友合资进军酒店产业,大概是在跟股东谈公司变动的利弊。 陆铭注意到齐昂走进来,转了下椅子,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侧眸问了齐昂一句。 “你觉得呢?” 齐昂侧坐在办公桌旁边,拿起面前的文件随意扫了几眼,里面囊括了这次收购计划的各种可行性,负债率很高,有极大的可能血本无归。 从市场角度,酒店产业已接近饱和状态,市场也早已几大龙头企业分刮垄断,想要跟那几家达成合作,对方一定会狮子大开口,想要找到突破口不太容易。 “我觉得王叔说的有道理,现在这个时候,不太值得跨行。” 有句话说的好,人心不足蛇吞象。 陆铭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听到他这样说,随后又听到齐昂不疾不徐来了一句。 “但如果是我做决策,我会选择试一试。” 他就知道这小子胃口大,也轻狂的很。 齐昂轻笑着,站在办公椅后面给陆铭捏着肩膀,舒缓后脊的疲劳。 “我还年轻,什么我都想试一试,也不想靠别人,你知道我一直不想要你的东西。” 陆铭不太满意了,皱着眉拍他手:“什么你的我的。” 齐昂抿着唇没吭声。 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陆铭跟靳明珠根本没有领证。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想耽误他,可她去世之后陆铭什么也没解释,把他当成亲儿子,介绍手里所有的资源给他,让他年后去tja学习管理公司,谁都知道他以后是tja珠宝行的接班人。 他也从来没有再找过其他女人。 齐昂低眸瞧见陆铭的疲惫模样,话锋一转说:“明天我在家做饭吧,想吃什么?买几个大闸蟹,你带回来的那些红酒能做红酒烩牛肉,还有——” 话还没说完,被陆铭仰头打断了:“哎哎做这么多?明天也不是什么节日吧,我们俩哪吃得完。” 下一秒一拍脑子:“对了,叫甸甸一起啊,我这回来都没邀请她来家里吃饭过,明天我也打下手,大过年的她自己一个人算什么事儿。” 或许是跟着陆铭耳濡目染,齐昂做饭也不错,他大学自己住在宜大附近的一套公寓里,厨房设备齐全,只不过人懒,也格外讨厌油烟气,除非吃腻了餐厅跟校餐,否则不踏进厨房一步。 齐昂重新抱着拍拍的手指顿了一下,单手把口袋里的手机扔给了陆铭。 “你自己叫。” 陆铭觑了他一眼,嘴里念念有词,以前关系那么好呢,现在这么陌生。 在他通讯录里翻了翻,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陈甸甸的手机号。 歪过头看到齐昂已经回了房间,剩下拍拍屁颠屁颠走过来在地上玩玩具,就知道他去洗澡了。 戴上老花镜看着他的通讯录翻了两遍,扫见了一个名为“雄赳赳气昂昂”的备注。 点进去,里面备注了两个手机号。 他记忆力还不错,记得下面的那个手机号是以前陈甸甸的号码。 都不用了还没删。 盯着备注轻笑了两声,陆铭还有些印象,某天陈甸甸忽然哭着来他们家找齐昂,说有人骂她,说她长得跟她名字一样圆滚滚,正值生长发育期的女孩只是脸颊圆润了些,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可如此攻击性的字眼让不太会吵架的女孩气的脸都憋红了,她不知道如何回怼,怒气冲冲地擦着眼泪说想去改名。 齐昂听了之后什么都没说,眉眼淡漠地睨着陈甸甸的眼泪,低着头用自己蓝白校服袖子给她一下一下擦干净,随后撩起袖子,利落地操着棍棒,冷声落下一句:“别哭了,跟我去看他哭。” 估计这个备注也是当时陈甸甸改的,后来他就经常听到陈甸甸叫齐昂叠字,亲密的他都受不了,当时一度觉得他们俩会早恋,可惜没过多久分了校,就没见陈甸甸来过了。 当时他的事业处于跌落期,靳明珠的病也急转直下,就没多太关注他们。 陈甸甸家里出了变故还是他前几天见了她之后才知道的。 想到这个点,不确定陈甸甸有没有睡觉,陆铭给她发了短信过去。 【甸甸,我是你陆叔叔,明天家里要做大餐,齐昂想吃的东西太多了,估计要摆一个桌子的饭菜,我们俩肯定吃不完,你明天来分担一下?可别拒绝啊,叔叔可是难得大展身手。】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 齐昂洗完澡出来拿手机,打开屏幕就看到陆铭发的那条消息了。 陈甸甸没回,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忙。 等齐昂给拍拍倒了水跟猫粮,回了房间再捞起手机,一条新消息。 雄赳赳气昂昂:好滴叔叔!那我明天早早就去打下手。[激动.jpg] 齐昂掀了掀唇角。 跟他一个老头聊天用这么愉快的语气,他又看不懂表情包。 齐昂盯着短讯,指尖一直在手机后方来回磨着,心里打了场架,最后感性打趴理性。 他心里绷着一根弦,却问得稀疏平常:【陈甸甸,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他学习能力,还蛮强的。 11 过冬 时间被放缓拉长,手腕处的表针声音“吧嗒吧嗒”清晰可闻。 很多时候,齐昂都觉得陈甸甸是那个连靠近都不能靠近的人,他连偷偷去看她都不敢,只能试图自己忘记。 可春心萌动的过早,横跨他有了生理现象、理解男女之别,从那一刻开始,目光便无意识地驻足在这个女孩身上。 【齐昂?】对面问。 齐昂:…… 他面不改色地回:【嗯。】 又敲着字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陆叔叔才不会连名带姓地叫她。 残留的记忆里,李轲跟同学都会叫她甸甸,只有齐昂,每次都连名带姓叫她陈甸甸,只有一次她不开心,他才放软声音低下头哄,说:“好了,气昂昂不也难听,别哭了行不行。” 她用他袖子擦着眼泪,满心期待又哽咽着问:“你愿意承认这个外号了?” 齐昂顿了一下说:“嗯。” “那我们还是最配组合。” 陈甸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去抱他,声音很闷:“昂昂,我最喜欢你了。” 从那天开始,齐昂的眼神再也离不开她。 后来分校,他明明以为就算是不在一个学校也没关系,可最后却经历了整整三年的脱敏,眼睁睁看着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却茫然着不知道为什么。 【你忽然问我这个干什么?】 【你不是在相亲吗,我给你介绍,肯定比那个男人要好。】 怎么看,他都比那个男的要好一百倍。 陈甸甸刚洗完澡,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室内开了空调,丝毫不冷。 她穿着一件小兔子的棉睡衣趴在床上,捧着手机给齐昂回,下意识想要拒绝,可想想,让齐昂帮忙找也不错,起码人品没问题,视情况而定是真的结婚,还是单纯应付她妈妈。 【我喜欢,普通一点的,不要长得太帅,家庭最好跟我差不多,有工作就好,最好是性格温柔点的那种人。】 齐昂眉心跳了跳:【你喜欢丑的?】 陈甸甸瘪唇:【也不是啦,就是……感觉长得帅的不太安全。】 她至今也渴望能有一个真的爱她的人,但长得帅的为什么要对她心动? 出轨率太大,她也会感觉有些累。 跟何嘉润在一起时,已经彻底印证了这点,她就应该找一个简单点的人在一起。 这样一下,陈镇当年就不该异想天开觉得真的能跟从小娇生惯养、书香世家的钟枝走到最后。 齐昂拧紧眉。 不安全是那个男的自身的问题。 再说,他应该,长得也一般。 满足了。 家庭也差不多吧。 工作有。 性格勉强温柔。 齐昂:【嗯,我帮你物色一下。】 陈甸甸没想到齐昂会帮她找对象,也许是那天看到了那种场面,觉得她的处境跟遭遇很可怜。 【那就麻烦昂哥了。】 结束了聊天,陈甸甸又看到是邱梨发来的那条消息,问她有跟齐昂说起那件事吗。 陈甸甸:【聚餐要到年后呢。】 没发出去,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改成—— 【我明天刚好去,帮你问问。】 邱梨:【谢谢!!!tt,等你来平宜我请你吃饭,真的救了我的狗命。】 还没成功呢。 她这句话倒是给了陈甸甸点压力,她皱了皱鼻子想,万一齐昂不帮忙怎么办? 【我听说有以前的同学找他帮忙,他一点情面都没给直接拒绝了。看起来就算高中没在一个学校,隔了这么久,他也是跟你的关系最好。】 陈甸甸:……?? 看到这条消息的陈甸甸两眼一黑。 完蛋。 她正想找补说,如果对方没同意—— 还没敲完,邱梨来了一句,【那就辛苦你了!甸甸我这边要去上夜班了,晚安,你早点休息!】 陈甸甸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她还要去上夜班,不知道找了几个兼职。 她又不是傻,能看的出来邱梨是故意这样说给她压力,如同死死揪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怎么也不愿意撒手。 想到以前那些同学情谊,陈甸甸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处境这么难,能帮就帮吧。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手机健康显示她是一点多才混混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很早醒来,洗漱之后,陈甸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指腹摸了摸眼下的黑眼圈,心血来潮化了个淡妆补补气色,穿着一件驼色牛角扣大衣跟米色棉靴,围巾还是那天回来戴着的那个藏蓝色格纹围巾,出了门才看到外面又下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 打了车,坐上车刚想给陆叔叔发条信息,又想到昨晚那个手机号是齐昂的,她还没有存陆叔叔的号码,也就作罢。 距离半个小时的车程,陈甸甸下了车时间才九点半,这个时间点,午饭也太早了些,就算需要准备很多食材,也不能这么早。 她孤身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盯着眼前熟悉的大门,透过缝隙往里面窥探者,捂着被冻红的耳朵,还是低下头给齐昂发了条消息。 这边小巷平常行人很少,一整个路上看过去之后她一个人的身影。 【我好像来的太早了,你醒了吗?】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那边才回复:【等一下。】 齐昂刚睡醒,眯着眼看到手机震动的消息,扫了一眼之后,套了件外套就要往外走,走到卧室门口又瞬间拐了回来,对着镜子一通看。 最后团了个围巾跟帽子急匆匆下了楼去给陈甸甸开门。 开了门,冷冽的空气直直灌入,仿佛跟室内是两个世界。 外面正下着雪,整个世界都是白沉沉一片,街道旁的树枝上挂着一层残雪,薄薄的一层雪花悬浮在院子草坪上方,细密又凉,落在石板地面一触即化。 他走到门口瞧见低着头揣着兜的陈甸甸,缩着脖子,鼻子都有些泛红,大步走到她旁边,皱紧了眉,声音冷冽又沉哑:“没打伞?” 头顶的毛线帽上都浮着一层雪化而成的晶莹水珠。 陈甸甸听到身后浓重的鼻音,回过头,猝不及防看到齐昂那张脸,单薄的眼皮掀起显得有些凛冽感,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摄人心魂,他比以前成熟稳重许多,这种来自一个有能力上位者视角的居高临下,会让人忍不住仰望。 仰头愣怔看着他,心跳都仿佛慢了半拍,冰凉的雪花飘在眼睫上,她瞬间回神,移开眼摇头说:“没,下楼的时候没看到下雪了。” 当时出租车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她不想等,就急匆匆往门口赶去。 况且,哪有下雪天打雨伞的。 走进客厅,陈甸甸看着自己有些湿润的鞋底,站在门口问去调高客厅空调温度的齐昂。 “要换鞋吗?” “鞋柜里有一个蓝色的,新的。”齐昂又说,“我先上去洗把脸。” “好。” 陈甸甸拿出来,换上之后走进客厅沙发,过了大概十分钟,齐昂下了楼放在茶几上一杯温水。 她盯着那杯白开水,身上逐渐回温,手指也恢复知觉,可感觉着周遭诡异的寂静,骤然后悔为什么要来这么早。 齐昂坐在对面沙发上,微弓着肩,双手撑在膝盖处,抬着眸,眉眼不动看着她。 气氛过于安静,陈甸甸不得不拿起面前的水杯轻抿了一口。 清淡的嗓音从前方徐徐荡入耳畔。 “他昨天晚上刚出差回来,之后开会到很晚,所以起的有点晚。” 陈甸甸捧着水杯点了点头。 “哦。” 齐昂想到了昨晚陈甸甸短信里发的,喜欢温柔的人。 温柔。 行。 他盯着她几秒,清了清嗓音,刻意放缓了声调说:“最近在干什么?” 陈甸甸愣了一下,随后摇头:“什么也没干,就待在家。” “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陈甸甸点头:“还可以。” 齐昂面无表情。 好个屁。 又故作轻松的模样,翘着长腿,身子往后懒散地靠着。 “怎么没联系我。” 说的是我,不是我们。 陈甸甸没注意到他的措辞,脑子里飞速转着要怎么回复。 怎么跟她犯了罪,正在被审问似的。 “大学想考研,整天泡图书馆,但是考研失败了,后来上班,就更忙了。” 其中还夹杂着钟枝时不时的“慰问”以及陈镇的出事,停不下来的兼职,还有那个让她觉得抬不起头的恋爱经历。 齐昂点了点头,语调刻意清和:“过年你不是也要去平宜上班吗?可以常联系,就跟以前一样。” 过了两秒,他又补了一句:“可以吗?” 陈甸甸没吭声,低着头没看他,最后点了点头。 “你过年什么时候回去,开车顺便送你一起,你在哪家公司工作,住在哪里?” 陈甸甸放在膝盖处的手指搅在一起,用着躲避的语气:“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呢。” “哦。” 齐昂气定神闲地说:“没事,我配合你的时间,反正我什么时候回都无所谓。” 他学校课不多,在哪学都一样。 陈甸甸轻笑了一声,抬眸看他,想了想还是说:“昂哥,不用这样的。” 她内心格外挣扎:“其实上次跟你们出去,去的地方,你们买的东西我都买不起。”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大家都变了不是吗?生活的环境不一样了,都有自己的圈子了,就——” 没必要还非玩在一起。 想到以后吃饭她都a不起,陈甸甸就觉得有些窘迫。 成年了,长大了,也跨越了这么久的时间,她没有那个脸继续缠着他们给她买冰淇淋了。 但也没想过两不相见,就像是现在一样,碰上了,会说两句话,仅此而已。 齐昂皱紧眉,唇线绷直,良久才故作自然地问:“为什么?我没觉得有什么——” 区别。 他就想时常联系也不行吗? 还没说完,陆铭站在二楼叫了一声陈甸甸。 “甸甸来这么早,昨晚睡得还好吗?” 陈甸甸仰起头朝着陆铭笑。 “挺好的,想吃陆叔叔做的饭了,所以一大早就醒了,想着不能白吃,所以来早点不能错过备餐。” 交谈被陆铭的下楼强行打断,齐昂也没继续说什么。 等真的开始备餐,陈甸甸才发现这次的主厨是齐昂。 陆铭想上手都没缝插。 陈甸甸站在旁边,水都没沾,就站在一旁看着,她觉得不太好,总是一直问自己要干点什么。 陆铭身上围着个围裙,笑意很亲和: “你别忙活,水冷,你站在旁边看着就行了,那个冰箱跟吧台上还有昨天我们去超市买的零食呢,你先吃一点填一下肚子。” 陈甸甸照着他说的走过去,看到吧台放了很多热量高格外受年轻人喜爱吃的零食,她猜测该是陆铭让买的。 陆叔叔一直把她当成小姑娘。 手里捏着一包薯片,陈甸甸低着眸,不可避免地看到手指上粗糙的痕迹,是常年兼职工作磨出来的薄茧,又不自觉想到了梁杉月那双带着几十万手链的纤细手指,眼角些微发红,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还记得大学她是怎么度过的,或许是觉得助学贷款让她会有负债的压力,她的各种兼职没停下过,工资高的都干,也从来没人关心过她一句。 她从前格外期待的高中大学,成为了永远不想回忆的过往。 “昂哥还会做饭吗。” 稳了稳心神,陈甸甸抱着拍拍走到厨房门口,小猫咪在她怀里很安分,陈甸甸看着齐昂熟悉的操作,有些惊讶。 她还以为他只会些简单的菜,但看他娴熟的刀功,像是跟大厨学过。 “对啊,以前教他的,我跟他说作为男生得会做饭,在女生那儿会很加分,这小子就学了。”陆铭扭过头看陈甸甸,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可别提了,到现在也没见过他谈过什么女朋友。” 陈甸甸轻笑着开玩笑:“说不准是背后偷偷谈,没让你知道呢,昂哥这样肯定很多人追。” 齐昂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刀,侧了侧头:“没谈过,也没人追我。” 陈甸甸完全不信,摇着头。 “不可能。” 齐昂又低着头继续切菜,嗓音很淡,却止不住的拽:“她们追不到。” 陆铭冷笑了一声:“还好意思说,回头你就孤寡老人吧你,男人早点成家立业才是最好,趁着年轻谈谈恋爱,然后结婚。” 随后陆铭又说:“不过也不能凑合,要找自己喜欢的。” 经过陆铭这么一说,陈甸甸又想起昨晚来。 说着:“昂哥还说帮我介绍对象呢。” 陆铭有些意外地看着齐昂,随后暗自瞪了他一眼。 他就算自己不喜欢,也不用帮她介绍对象吧?把他看上的儿媳妇往外推。 不过也行,齐昂介绍的,应该会好一些。 “你想找对象吗?陆叔叔给你介绍介绍。” 陈甸甸思忖了两秒,点了点头说:“我……想结婚。” 是不是结婚之后,钟枝就能放心了,也会有人关心她吃得好不好穿的暖不暖,遇到什么崩溃的事情可以分享,不会遇到些许小事都觉得前路无望了? 陆铭更意外了,手里的动作都停了。 “怎么忽然想结婚了。” 陈甸甸掩盖着眼底的情绪,摸着猫咪的肚子,很是坦然地说:“不是说先成家后立业吗?想找个简单点的人过日子。” 现在的小姑娘不都喜欢单身自由吗? 陆铭点了点头:“行,那陆叔叔帮你看看,肯定是知根知底的。” 陈甸甸正想道谢,旁边齐昂一把菜刀用力插进案板里,“啪”的一声,把陈甸甸都吓了一跳。 只见男人绷着一张脸,穿着一件黑色毛衣,挽起的袖子都有些被这力道给震下来,被光映照着的修长指骨还是摁着那把尖锐的刀,他撇向陆铭,语气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我给她介绍就行,你别管。” 陆铭眼睛都瞪圆了:“你介绍就你介绍,一天天的干什么,你老子今年四五十了,这心脏可受不了。” 陈甸甸忍不住咧开唇笑着,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她有很多爱也可以肆无忌惮撒娇的年纪。 她说:“那谢谢昂哥了。” 丰富的饭菜摆放了整整一桌子,陆铭还让她拍照发朋友圈,陈甸甸很长时间都没有这种仪式感了,被架着拿起手机站起身拍了一张,照片避无可避拍摄到了半身的陆铭跟齐昂。 盯着照片看了两眼,最后把图片里的人截掉,发了一条微博,没有配字。 一顿饭吃了大概两个多小时,兴头上来,陆铭跟齐昂还喝了一点酒。 更长时间陈甸甸都是听着陆叔叔说话,脑子被空调的热气吹的有些懵。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吃到实在塞不下,陈甸甸说要帮忙收拾饭后餐具,被齐昂制止说一会有阿姨来清理,也就作罢。 齐昂把喝的醉醺醺的陆铭扶上楼,客厅逐渐安静下来。 陈甸甸站在旁边,帮不上忙,才轻声说:“那我先回去了,你记得给叔叔喝醒酒汤。” 齐昂侧眸:“等会,我送你。” 陈甸甸:“……你要酒驾吗。” 齐昂一顿,转换话术说:“到家了说一声。” 陈甸甸笑着点头:“好的,走了昂哥。” 说完低着头一边打车一边往外走。 半个小时后,到了家,雪下的越来越大,明早或许要有积雪。 开了公寓的门,打开灯,她整个人舒服地爬在沙发上,可能在陆叔叔家太过开心,室内的安静还让她偶感不适。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猛地蹿起身,从棉袄口袋里掏出手机,给齐昂发了一条到家了的消息。 有点像是小学生报备。 齐昂:【嗯。】 陈甸甸犹豫了两秒,觉得现在的时机很合适,脑子里飞速转着组织措辞,挺直腰板发着:【昂哥,我还真有件事,能求你帮个忙吗?我有个同学叫邱梨,她最近在找工作,家里出了点事情,最近的处境还挺难的,你有没有什么适合的工作给她?她大学学的财务管理,上的是个双非一本的院校,但是她很有责任心,做事也很稳当,以前在一家金融公司干过一段时间。】 陈甸甸发过去之后又感觉自己说的太多了,这些公司肯定会做背调,且邱梨自己跟他说更能精准说出自己的优势。 但发都发了,害怕自己犹豫还一口气发出去的,也没了后悔的机会。 差不多过了两分钟,那边都没有回复。 时间拉的越长,心就慢慢往下沉得厉害。 陈甸甸抿了抿唇,唇线绷直,忽然有些丧气,脑袋都耷拉下来。 也许是今天的午餐让她觉得过于松快,齐昂也好像没有把她当做陌生人,想着在这个时候求他帮忙会容易一些。 但她忘了,情谊是情谊,都是一些客套话罢了,工作是工作,但凡有点眼色的人都不会想把这两者牵扯到一起。 会损害公司利益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因为她一个好几年都没见过的老同学而松口。 这一秒一秒的等待中,他的沉默让陈甸甸彻底清醒,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她呼了口气,感觉有些尴尬,闷头敲着字: 【对不起,是有点太冒昧了。】 【没关系的,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晚安。】 发完,陈甸甸又深深沉了口气,放下手机去洗漱。 去卫生间刷牙时,盯着镜子里那张脸,手指鬼使神差地抵着嘴角的地方,轻轻推出一个弧度。 下一秒又把手指缩回去,笑得好丑。 即便有预料到会被拒绝,内心还是被失落感包围。 她忽然觉得她就像一个小丑,滑稽又有点可笑,打肿脸充胖子,要怎么跟邱梨说没能帮到她的事情? 为什么所有人都会觉得她跟齐昂关系仍旧很好? 毕竟过了那么多年,她是什么样子,齐昂跟李轲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嘴巴里还是一堆泡沫,脑子里被杂乱思绪充满,刷牙时间比往常慢了两倍。 卧室床上正在充电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声音传到卫生间。 她捏着牙刷,拿着牙杯走回卧室,捞起手机。 是齐昂打来的。 他的手机号从年少时便没改过。 陈甸甸还记得,当时办手机号还没现在这么严格,身份证都不需要,有段时间特别流行情侣号,只有末尾的一个号码不一样,齐昂说自己卡丢了要办一个新的,又美名其约说,以后她有事可以直接给他打电话。 陈甸甸想着,如果他用别的号码她还真记不住,也就一起办了。 他现在还在用。 这么念旧。 估计是绑定了太多卡。 “喂。”陈甸甸接听,嘴巴里都是泡沫,声音含糊不清。 齐昂听着她的声音,调子懒懒的:“陈甸甸,我刚才在洗澡,光着。” 陈甸甸脑子有些卡壳,跟不上反应:“嗯?” 光着? ? 齐昂坐在床边,短茬的头发往下淌着水,脸上水珠都没来得及擦,脖颈很红,被水雾过分闷过的嗓音还有些温哑,淡淡开口: “你就给这点反应时间是不是太过分了。” 12 过冬 陈甸甸还有些愣,脑子都还懵着。 隔了几秒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帮忙吗。” 齐昂单手捏着电话,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短t套上。 “她找上你的?” 他打听过,高中毕业之后没有任何人知道陈甸甸的消息,按照陈甸甸的性格,还没过两秒就觉得他要拒绝的小心翼翼的敏感心思,也不可能是她觉得跟他关系好,才主动开的这个口。 电话对面传来衣服摩擦的声响,分明隔着手机,可低沉清透的嗓音仿佛响在耳畔。 “嗯,她说,你现在挺厉害的。” 陈甸甸又忙不迭地追加:“她真的……过得挺不好的,不过你要是觉得为难,不帮忙也没关系的,我都理解的。” 齐昂捏着毛巾擦着脸颊上的水,浑身被滚烫的水淌过,热腾腾的毛孔都要冒烟,他低着头,看了一眼手机,表情又冷又燥。 那你呢? 你过得好不好。 因为别人可以找我,怎么自己的事儿不跟我说一句。 齐昂几不可闻地叹气。 “我来安排,你不用管了。” 陈甸甸此时对于他的同意还是意外的,或许是看出了邱梨的潜质?又或者对方是女孩,毕竟是老同学,他也没别人说的那么无情。 她满心感激又真诚地说:“谢谢你,齐昂。” “你因为——”齐昂忍无可忍,少爷脾气压不住。 因为别人谢谢我? “嗯?”陈甸甸没太听清。 “你上次不是说。”齐昂学着她的声调,“我不跟昂哥客气,的吗?” “骗我的?” 陈甸甸忽然不知道怎么应对了,有些心虚。 对啊。 不明摆着应付客套话么。 齐昂清了清嗓音,又佯装无事地说:“算了,明天李轲说要去看电影,你去吗?” 陈甸甸感觉他跟李轲根本听不懂人话。 除了他,李轲也是整天手机轰炸,给她分享一些乱七八糟的冷笑话,以及说年后回平宜要一起去玩,好似硬生生要把她这个已经二十二岁的人拖拽回初高中。 陈甸甸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把她当成好朋友。一如既往,没有任何隔阂。 但这种热切靠近却让陈甸甸更想逃避。 或许,拥有很多的人,才会更落落大方,更坦然。 她什么都没有,一身烂账,性格也像是下水沟里不再见光的丑陋虫子,拿什么跟以前的陈甸甸相比? “明天吗?明天我还有事,估计没时间了。”陈甸甸面不改色撒谎。 他跟梁杉月,应该在一起了吧? 小年夜有一场很适合情侣一起观看的青春电影,是一个港剧的重映,陈甸甸高一刚开学那会,还被黄周周偷偷拉着去看过首映。 预告片出来时社交平台只有寥寥几个人骂不用看就知道是个烂片,剩下的人对这部电影完全不抱任何期待,排片极少。 上映之后,一夜之间,两位主演一炮而红。 他们两对两对的,陈甸甸不想凑过去当电灯泡。 “什么事儿?”齐昂很是好奇。 陈甸甸没吭声。只是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没眼色到这种地步。 正常来说,别人没有主动说出的事情,不就该被默认成不想言说的隐私吗。 她闷头随便抓了个借口:“相亲,我妈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说要见一面。” “很急吗?” 陈甸甸头皮发麻,感觉有种被步步紧逼的错觉,沉默了几秒,忍不住开口:“急不急也已经约好了,不好放别人鸽子的。” “不是。” 齐昂声音带着倦懒问:“我是说,你想结婚,很急吗?” 他只是忽然想。 上次相亲那样的人都可以,为什么他不行? 对面的低嗓音敲着耳膜,到现在陈甸甸也还没习惯身边莫名奇妙出现了两个特别…粘人的朋友。 大一开始时她也是有朋友的,可惜后来因为要兼职,没有办法参与到对方丰富的业余生活中,久而久之共同话题变少,对方见她忙碌也不会主动邀约,她就变成了一个人,性格也逐渐寡淡沉默。 后来工作,因为独来独往不善交流,除了那个出卖她的同事王妍之外,也只有唯一一个“网友”黄周周跟她关系亲密。 她的世界,开始悄无声息,不再有声音。 很多情绪都下意识压制在内心。 李轲跟齐昂就像是强行挤进来的一样,想把她厚厚的枷锁掰开,让她感觉刺眼滚烫,无力招架更无措。 “嗯。” 她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她可以随意宣泄苦恼,分享喜悦的对象。 那或许会是独属于她的礼物。 可黄周周说得对,就算是结婚,对方也可能会出轨,可能会跟她爸妈一样离婚弄得两败俱伤。 她内心大概还是向往一个美好的婚姻生活。 “我真的不去了,昂哥你们去玩吧。” “没关系。” 对面齐昂不疾不徐地说:“你什么时候结束,我顺道去接你回去,省了打车钱。” 陈甸甸:“……” 你没事吧。 “不用了……”陈甸甸有些头疼。 齐昂:“没关系,说了不用跟我客气,就这样,挂了,晚安。”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陈甸甸:。 挂断了电话,陈甸甸沉了口气,灭掉手机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陈甸甸看着手机在亮,打开,是钟枝打来的几个未接来电。 或许是打不通以为自己被拉黑了,才选择给她发了消息试试。 【你之前放在绿藤巷老院子里的东西,我都先暂存在了一个朋友那,刚跟他说了明天给你快送过去,你自己处理了。】 陈甸甸回复:【好。】 【你想来德国吗?在这里生活,我给你安排一个工作。】 陈甸甸感觉有些累:【妈,你忘了我不会德语吗?】 【可以学,来了之后怎么都学得会,语言不是什么问题。】 【叔叔不介意吗?】 【他不会介意,你如果不想跟我们住一起你可以搬出去自己住,我名下的房产你随便选。】 【所以你想让我去一个语言都不通的环境生活,为什么啊?】 明明他们离婚之后,钟枝已经不再管着她了。 现在又在关心她什么? 陈甸甸一直搞不懂,毕业那天,消失了很久的钟枝忽然给她发了一条“毕业快乐”,以及之后若近若离的关心是为了什么。 高中折磨她的不是她吗?大学跟陈镇离婚之后不要她,也对她不管不顾的不是她吗? 她一直以为是她良心发现来弥补关系的,以为能得到妈妈的关心,可从来没有。 【陈甸甸你以为我想吗?如果你能照顾好自己,如果医院没有给我打电话说你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你以为我想管你吗???我不想背上自己女儿是死是活都不管的骂名!】 陈甸甸脸色忽然煞白,死死盯着这句耳朵嗡嗡的,像是蒙上了密不透风的黑布,眼睛也开始泛酸。 原来是这样。 难怪,怪不得钟枝会忽然关心她,非让她结了婚嫁人,这样她就彻底成为别人家的了是不是? 【对不起,我忘记把手机号的紧急联系人改掉了,那个手机号现在已经停用,不会打扰到你了。】 不会打扰到你这个鼎鼎大名的时尚品牌制作人,让别人知道她曾经那段婚姻里的女儿是这样的,给她招黑。 她只是不知道设置成谁,不知道她死了之后别人会通知谁,下意识改成了生她养她的人而已。 【陈甸甸,你要么选择结婚,要么,来德国跟我一起住,我找心理医生给你治。】 - 第二天陈甸甸一大早就出了门,去了附近的一间早间茶餐厅吃了上次微博粉丝问好不好吃的那家店。 她才知道他们如此热切的原因是只有平宜有这家连锁甜品店,一些人想来这边打卡尝试,又害怕跑那么远来踩雷。 估计是看到了她的ip地址才会这么问。 或许是不太爱吃甜食的原因,她并没有感觉跟超市十块钱一盒的小蛋糕有什么区别,这些年吃的都将就,久而久之味蕾也唱不出什么好坏。 拍了张照片,委婉评论味道还可以但不值得大老远过来吃,卖相特别好看挺值得拍照。 刚才听到服务员说,这款甜品还专门找了设计师设计出来之后才选材制作的。 果然啊,即便是忽然爆火的东西,背后也是做了很多努力的。 约的人姗姗来迟,陈甸甸坐着有些后悔自己吃的有些饱,她有点紧张。 这场邀约是临时的。 跟钟枝发完信息之后,陈甸甸闲得无聊看最近的相亲网站,也是碰巧有附近的人上线,便聊了聊。 一直聊到凌晨困得眼泪都冒出来,对方忽然冷不丁来了一句—— 【那明天要不要见一面,反正距离的也很近,我看到你的定位也在华城区。】 陈甸甸向来是个很被动的人。 【可以的,那我定位置吧。】 【都行,选一个距离你近点的,我明天请假就不去酒吧了。】 【好。】 等她来了之后,相互交换过照片,陈甸甸也没太大的意外,内心的紧张感或许还是因为太突然。 男人穿着一身西装步履匆匆走进来,看到陈甸甸,落座对面,朝着她笑了一声:“你看上去,比照片上好看很多。” 陈甸甸有些意外,愣在原地不知道要做什么动作。 “是吗……” 她不太好意思:“你还是第一个说我好看的人。” 即便是夸赞,也从来没有人说过她长得好看。 “我说真的,你只是不上相,想吃什么吗?我点单。”刘啸问。 陈甸甸忙不迭开口:“我点过了,来得太早看到上面的图样有些馋,就先吃了一点,不好意思没等你一起。” 刘啸笑着:“应该是我道歉才对,我早上又去了一趟酒吧清点了下酒,耽误了点时间。” 他昨晚说过,他在酒吧当前台,但工资似乎比一般前台高出很多,估计很受经理看重。 按照之前她的工作,她的工资比刘啸要差一两千,但也还好,未来的升职空间谁都说不准。 他从小跟奶奶一起长大,奶奶在前年去世了,自己一个人生活,没车没房,但攒了些钱,或许等到结婚会背上房贷。 长相一般,皮肤有些黑,单眼皮,鼻梁却挺高,长得不算丑,最多说样貌平平,重要的是看上去人很老实。 陈甸甸又想到自己,忽然有些紧张,努力想要展示出自己优秀的一面,却绝望地发现她好像没有什么可拿得出手的。 “我没跟你说,其实我最近,失业了,我过年之后会继续找工作。” 刘啸点了点头,继续问:“你之后准备待在平宜吗?还是西城?” “估计是平宜,西城,跟我专业对口的工作不多,工资也不太高。”陈甸甸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刘啸犹豫着说:“我应该会留在西城,最近在升职期,不过也没关系,一个多小时的高铁就到了。” 聊天的气氛逐渐变得轻松。 他有些低音,说话很缓慢,有可能是老实相,很让人觉得安心。 被问到恋爱经历,陈甸甸模糊了前任,又好奇地问他:“你呢,你有过几个前女友?” 刘啸的笑意看上去格外憨厚:“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没谈过恋爱。” 陈甸甸有些惊讶:“没人追过你吗?” “谁会追我啊。” 一直到最后,他买了单,急匆匆从甜品店离开。 过了没十分钟,陈甸甸收到了他的消息,礼貌又委婉。 【抱歉,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太适合,既然我们都是冲着结婚去的,就不耽误对方的时间了。】 即便并没有对他有什么真的要结婚的意思,陈甸甸也忽然有些丧气。 只是延伸着在想,任谁知道了她有一个需要用钞票吊着的爸跟没了工作还有贷款的她,都不会选择她这样的人吧。 数一下筹码,她也只有年轻了。 甚至不漂亮,身材也不好。 平庸又复杂。 如果是她,也不会选择这样的人过日子。 果然网上都是骗人的,被爱的前提是漂亮吧。 难道最后真的要按照钟枝说的,去德国生活吗? 她会死掉的。 整个人都蔫巴巴的,垂头丧气拿起手机准备离开,屁股还没离开甜品店的凳子,齐昂给她发了消息。 【吃完了吗?】 陈甸甸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的玻璃窗外看,扫了一圈也没看到有人。 手机又嗡声响起。 【我没在,不影响你相亲。】 【怎么样?对方还行吗?要不要我过去给你把把关。】 陈甸甸松了口气:【吹了,我自己在吃早餐。】 如果齐昂有个妹妹的话,一定是个妹控。 【我现在过去接你,十分钟。】 十分钟?这么快? 这边距离绿藤巷并不算近,除非他一直坐在车上等着来,不然加上洗漱穿衣时间怎么也不可能十分钟过来。 她倒是没多想,又点了一杯牛奶,慢吞吞喝着。 一边跟黄周周聊着天,看到她说李轲跟他那个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分手了。 【不知道为什么分手,不过我感觉李轲那种人,谈的时间长短都是玩的。】 【你不是在德国吗?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黄周周:【嘿嘿匿名校友群啊,我上次拉你你说不要。】 【哎你说,齐昂会喜欢什么类型的人?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梁杉月长得也还挺好看的,除了性格有些茶茶的之外,身材也好,男人不都喜欢这种胸大漂亮的绿茶婊吗?齐昂居然不为所动。】 陈甸甸思忖了一番,过了这么长时间,她已经不太了解齐昂了。 本来也笃定齐昂会喜欢梁杉月那种类型,看起来并没有。 【不知道,说不准,他喜欢孤独终老呢。】她少有地开着玩笑。 面前的桌面被敲了几下,陈甸甸被吓的手指一抖,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桌面,缓缓抬起头,面前是齐昂那张放大的脸。 陈甸甸仰着头往后缩着看他,眼睛一眨不眨,却不忘眼疾手快地摁压住手机,声调抬高了些,藏不住眼底的心虚。 “你这么快?在附近有事吗?” 齐昂撇着她,利落地顺势应下:“嗯,走了,你还有什么安排吗?要不要一起去——” 陈甸甸跟上去,忙不迭开口:“我回家,我有点困了。” 齐昂看了一眼时间,才九点。 哦。 是那个男的太无聊。 “嗯。”齐昂语气平静。 还是上次那辆车,陈甸甸还没走过去,走在跟前的齐昂就给她开了副驾驶的门。 熟门熟路上了车,系好安全带,陈甸甸随口慰问:“陆叔叔还好吗?他昨晚醉得不清。” “他没事。”齐昂驱动车,行驶进车流,又优哉游哉说,“我有点不好。” 陈甸甸手指一顿,眼珠转了转,特别想说一句。 谁问你了。 还是扭过头看向齐昂,关心:“你怎么了?你不会喝酒吗?” 齐昂开着车目视前方,手肘撑着方向盘也没侧头,“很少喝,可能是忽然喝很多,身体有点排斥。” “吃药了吗?” “吃了,现在好点了,下次跟你一起喝牛奶,让他自己喝酒。” 陈甸甸总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味,但还是应和着点头。 “好。” 车内放着歌,她侧着头看窗外,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是单曲循环,扫了一眼车载歌单,只有一首歌,林宝馨的《关于某某》。 车内寂静,歌声流畅舒缓,时间都被放缓拉长。 等她开始注意着歌词写了什么的时候,车子停下,她往外定睛一看,到家了。 陈甸甸看了一眼时间,才九点二十。 刚才说困了是骗齐昂的,可此时还真有了些困倦上头。 经过上一次的窘迫,这次熟练地拉着车门往上推,扯了几下,没推动,她意识到是齐昂还没解锁,或者是自动的。 她侧过头,示意着说:“门打不开。” 齐昂八风不动坐着,随后撩起眼皮往她那边看,嗓音淡冷,又很突然:“你觉得我怎么样。” 冷不丁的一声。 陈甸甸没听懂:“什么?” 他一字一句,眉眼不动盯着她问:“不是想结婚?我,怎么样。” 13 过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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