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呢》 第1章 白邙如泥塑般坐在一块大石上。原本干涸的河沟因刚下过雨,溪水咕噜咕噜如呓语轻声流淌,叽叽吱吱的夏虫把夜色越发叫得幽深缥缈。一钩弯月悄悄从山丫爬上顶空,又斜挂西天,如一只眯缝的睡眼。沟底轻轻漫起一层氤氲薄雾,夜已很深。 与周遭的静谧相反,白邙却思絮万千。 那承载逃离山村的一线希冀,被高考落榜彻底破碎了。本来他是最有可能考上的,谁知哪个狗日的,突然要在高考科目中增加英语,所有毕业生都傻眼了,因为从踏进校门的那天起,学校没开设一堂英语课,师生们在惊慌失措中,拼尽全力,夜以继日地熬红双眼冲刺了四个月,还是无一例外地以最初担忧的结果而告终--全校没有一个考上大学。大家在失望的懊恼与诅咒中还没返过劲来,噩梦接踵而至,新的政策规定:从第二年起复读生不允许参加高考。好多人忘记了咒骂,失魂落魄地哭了。 白邙没哭,他默默收拾行囊,回到白家丫口,一边脸朝黄土背朝天地修理地球,一边等待参军的机会。然而,连等两年,津关乡没一个参军名额,又等一年,他却超龄了。 所有的希望彻底破灭,当他认命地蜷缩在那片土地,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荷锄归来挑担出发,迎来鸡冠色的朝阳,送走猪血般的晚霞,沿着如烤干的蚯蚓一样的山路,狗毛似的乱草不屈不挠地钩挂着裤腿,憋屈着不安份的念头,死熬着寡淡无味的日子,准备重复祖祖辈辈厌烦得吐干了唾沫的宿命的时候,他又见到了芈璐,确切地说,是收到她写给他的那封信。 早年,他们两家都在一个生产队,他家在上队,她家在下队。所谓上队,就是住在半坡以上,出门全是刨得秋冬如同脱光膀子、春夏好象横披着缀满绿色补丁的坡地,只有山凹处顺势建了一熘两边尖中间鼓的梯田;下队则住在山脚下小河环抱的平坝,平坝靠山高约两米修了一条当地叫堰沟的人工水渠,平坝里除了住着三十多户人家的芈家湾,则是奇形怪状的水田,田坎边间杂生长着司茅草、折耳根、冷饮藤、地瓜儿、刺萢...... 一九七九年,随着包产到户,生产队分成两个队,上队仍是十队,下队则是十八队。 在一个队时,他和芈璐年龄太小,就随着父母一同上山下田,大人们成群结队干活,他俩就在地边玩耍游戏,她邙哥哥邙哥哥叫得甜滋滋的,他也是妹娃儿妹娃儿喊得亲切切的,一直玩了好几年,居然没红过脸嘟过嘴。六岁时,白邙到村小上学,芈璐找不到他了,竟伤心地哭了好几天。 一年后,她也到村小读书,放学哨子吹响,他们就急着相互找到一起,又说又笑地回家,直到过了那条小河才分手,他沿着山坡小路往上爬,她顺着山脚小路往前走。有时小河下雨涨水,他就背着她趟,他用脚小心在水里探着走,她则在背上不停喊他千万要稳当。寒暑假,他们又约着一起上山,白邙砍柴禾,芈璐割猪草,他先帮她割,尔后她也帮他砍,一直要到中午或天黑,才各自回家。 小学读完,白邙考上区中学,因为离家太远,就在学校寄宿,从此与她分开,心里把芈璐惦记了好久。第二年,芈璐毕业考试,成绩不太理想,只能在乡中心校读初中,心里把自己恨了好久。 随着包产到户,他们又分了队,芈璐被母亲缠在屋里做家务,白邙则被父亲赶到地里干农活。虽然彼此心里仍是想着对方, 见面反而越少了。  上初中后,白邙不但学业不断长进,身体也勐往上窜,尤其读到高中,个子越长越高,模样更是越变越帅,他又是校篮球队的中锋,训练比赛很多,学习功课又紧,时间一长,心里渐渐就落下了芈璐。 芈璐初中毕业,本已考上高中,可那时考大学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农村原本重男轻女,再加她母亲身体一直病病歪歪,尽管她有千万个不情愿,还是被父亲强行拴在了家里,操持着几乎全部家务。几年过去,她竟也出落得身材高挑,俊脸大眼,细皮嫩肉的,直惹得其他女孩子羡慕嫉妒,自然也惹得许多男孩子手挠心痒,因此,牵线说媒的三天两头踏进她家的门。虽然她时不时念想起白邙,也只能暗自怨命怄气,渐渐地也就把白邙深深地埋在了心里。 这年初夏,久旱不雨,山上水井干涸,白邙就到山下堰沟石桥上挑水。恰巧,芈璐也正撅着屁股,蹲在石桥牙坎上洗衣服。 他咣噹放下锑桶,她抬头看他,其实她早已看见了他,心里便扑扑乱跳,于是就低着头,听到那声咣噹,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她白皙的脸庞不由得顿时彤红,右手在水里摁着拧成一团的衣服,左手慌忙拽背后的衣襟,反手时却碰倒原先盛衣服的空锑盆,急忙丢掉右手衣服要抓,锑盆却在石墩上斜着轱辘半圈,哐的一声掉到桥下河沟里,她赶忙起身,探头瞅桥下的锑盆,对着两米多高笔直的桥墩探望,急得脸红到了耳根。 白邙也早看见了她,心里也滋味万千,本想跟她打声招呼,却是感慨难言,只抿嘴一笑。见她慌乱中打翻锑盆,也不言语,双手扒着桥沿坠下身子,脚尖在一截石棱上轻点,一翻身跳上河沟边的一块石包,右手攀着一棵倒挂的树干,探身抓了锑盆,又顺着沟畔走了十几丈远,爬上堰沟,把锑盆递给她,发现盆底凹进一块,他就把锑盆摁在石礅上嗙嗙几拳砸平,递过去的时候,轻声叫唤道:“妹娃儿。” 芈璐嗯的应了一声,接过盆放到她脚边,声如蚊嘤地也叫道:“邙哥哥。” 白邙正想蹲下舀水,听到她喊,也跟着嗯的应了。 芈璐轻声道:“劳慰哒。”说着就弯腰使劲揉搓衣服。 白邙回应道:“也不费劲,劳慰啥子嘛。” 他本来还想跟她说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就舀满水,挑起走了。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扭头回望,发现她也探着脖子眺他,彼此心里又荡起难以言状的涟漪,种种往事也如同鲜活的画面,一张一张地在脑子里不停地闪现。 接连几天,仿佛心有灵犀,他依旧去那里挑水,她仍然去那里洗衣服。慢慢地,他们不再有刚开始见面时的窘迫,言语交谈逐渐多了起来,表情神态也逐渐自然起来。有时她帮他舀水,有时他也帮她拧衣服。聊得高兴时就不由自主地开心喜笑,说到为难处又忍不住唉声叹气。他挑一担水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洗一次衣服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们甚至盼望这美好的干旱能够持续得更长一些、再长一些。 然而,天还是下雨了。 几天聊下来,白邙已知道芈璐经父母作主,许配了人家,未婚夫就是一队吴大成的儿子,叫吴新。吴新小学还未上完就跟父亲学剃头匠,挨家挨户给农村男人剃头。多年前,吴大成在两个儿子的撺掇下,拿出所有积蓄,又借了一笔钱,买下生产大队的旧面坊,雇了一个师傅,开起了新面坊。包产到户后,农村收成越来越好,小麦也越来越多,面坊的生意也跟着越来越红火了。 白邙去面坊换过挂面,自然认识吴新。他个子看上去好象没芈璐高,头发黑硬,发际几乎压到眉头,说话嗓门粗大,语速急促,显得脾气很大。想到芈璐要嫁给他,白邙很是为她可惜,再想自己,胸口又隐隐作疼。 其实,白邙高考落榜回到农村,引亲作媒的也不少,介绍的姑娘,村里村外也有七八个,但他一个也没应承,连见个面的心思也没有,总盼着等参军远走,作别那望厌了的山、爬烦了的坡、摔累了的汗,不甘心被一个不喜欢的女人象牛鼻绳一样拴在这山里,他向往那重重青山外面的风景。然而,当兵的想法落空了,逃离的愿望落败了,远近的媒人也得罪了,闲言碎语却多了。 下雨之后,白邙没再去堰沟挑水,他和芈璐也再没见过面,既已知晓她定了亲,再相见也不过两头伤感,说不定还平空里起炸雷,残伤满地,但他心里还是犹如抽出了肝肠,空荡、失落。 然而,雷还是平空里炸了。白邙和芈璐在石桥上的见面被下队的好几个人看见, 闲话也就随风而起。更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添油加醋地说白邙和芈璐如何搂抱亲嘴,如何摸上探下,更有甚者,竟说曾看见白邙把芈璐勾引到竹林里,脱了裤子做狗连裆的下作把戏.......在娱乐匮乏的农村,在他们那干涸的精神原野,如同久旱缝甘霖,津津有味地渲染、传说得绘声绘色,乐此不疲。 也有气不愤的,找着白邙的父母,羞脸臊皮地数落指责,甚至恶毒地咒骂。白邙知道的就有下队的王伯娘找过他妈,芈黑狗干脆撵到地里,日奶操娘的骂他爸,还差点动锄头打起来。 母亲实在忍不住了,流眼巴泪地哭道:“邙娃儿哩,我的冤孽啊,水都倒人家锅里哒,你去拂它做么子嘛?” 父亲也气得够呛,眉横脸黑地咒骂那些传闲话的人:“他妈卖逼,嘈他妈的屎,在一起又啷个,你们他她的屁股干净唛?” 哥嫂虽然已经分家另过,但也听到了不少传言,遭受了不少嘲讽,心里也是气鼓鼓的,嫂子不好当面发作,就撵鸡打狗地骂:“你个吃野食的下贱东西!” 也有人故意问白邙:“涮锅水好喝哈?” 每每这时,白邙免不得倒眉竖眼,狠声狠气地吼道:“嚼你妈的牙巴骨,老子跟你媳妇一起涮过锅的,你喝两口涮锅水!” 虽然这些让白邙恼火,但也并非全是坏事,反倒引得白邙对芈璐用起心来,甚至产生了与芈璐把关系更进一步发展下去念头,从心底里希望她能跟吴家退婚,他们两个也能够相好如前。 第2章 白邙不知道的是,他的心思其实芈璐也有,只是她比他要面临更大的困难,遇到更多的波折,遭受更甚的折磨,承受更重的屈辱。 那天傍晚,天已麻黑,白邙去挑水,水井在他家下边的半山凹里,水井边是菜园,连同周围一片都是他家的承包地。他正扯起一桶水,横着扁担要把另一只桶往井里捯,只听身后轻声呼唤:“白邙哥。” 白邙嗯的应了一声,回头看时,却是芈璐,背着背篓,手里拿一把猪草刀,一脸憔悴,便道:“芈璐,哎呀,你啷个在这哈儿?” 芈璐却不搭话,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接着就抽抽噎噎地哭。 白邙懵了,放下桶担,急忙道:“你哭个么子嘛,有啥事儿你只管说。”说着要帮她取下背篓,想替她擦眼泪,举了举手又放下。 芈璐抬手用袖子横擦了一下眼睛,泪水却越擦越汹,她用力地咬了咬嘴唇,肩膀随着抽泣一耷一耸,说:“他们打我哎!”说着就蹲下身子,两臂支着膝盖,埋头捂脸,呜呜地哭出声来。 白邙问:“哪个打你,为啥子要打你,咹?”又道:“你莫光是哭嘛,好生说。” 芈璐说:“我爸,当着全家和吴新那个砍脑壳的面。” 白邙问:“为啥呢,因为我唛?” 芈璐嗯了一声,哭声更甚,却又站起身子,满脸蒙泪。 白邙紧拧眉头,胸膛起伏,他扯开汗衫,想走近她一些,芈璐又后退躲开了,压抑着哭声说:“我该啷个办哪?” 白邙又怜又恨,沉声问道:“你有啥子想法?” 芈璐抬起头,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纸团递过去,说:“恁个下去,一条命我早晚都得交给他们哒,好多话,我现在没法跟你说,回去晚哒,他们又要横眉竖眼的,我把要说的话都写在上边哒,你回去好生看看,大后天擦黑,我还来这儿。” 他接过纸团揣进兜里,说:“莫到这哈儿来,人多眼杂的,免得被人看见嚼腮帮子,你就去对面松林沟那哈儿吧。” 芈璐闷声点头,背起背篓,低头匆匆走了。此时,山风阵起,拂梢掠过,夜鸦穿空,如幽灵一闪。 白邙挑水回家,撂下水桶,把扁担向墙角一竖,黑着脸要去卧房。 母亲问:“水缸都还没满,你就不挑哒?” 白邙说:“今天累哒,身上难受,明儿大清早我再挑,我要歪(躺)会儿,夜饭你们各吃,我不吃哒。” 说着扭身进屋,闩上房门,点亮油灯,展开纸团,几张捆面纸写上,留有点点泪痕。 邙哥哥: 我实在不想给你写,可我一肚子话又没法给谁说,一满腹黄连水又能向哪个倒啊!我本来就不喜欢他,从心里厌恶他,可我爸和我哥硬是看上他家开了个面坊,有几个臭钱,盖了几间瓦房,非逼着我跟他定亲,八十块钱的定亲费,我一分都没用过,都给我哥说媳妇了,两套衣服,我一次也没穿,就是这样,我爸我哥好象拣了个大便宜一样,还要巴结他们,吴家给几把面,几斤麦麸子,就好像给了我们天大的恩赐。每次我被逼着去他家就象进地狱,本来心里就毛焦火辣的,他们家又指这指那地使唤我,都不知道将来的日子我啷个过得下去! 自从我和你在堰沟桥上碰到了几次,说了些话,不晓得是哪些烂嘴巴的嚼闲话,非说我两个那样了,越说越有鼻子有眼的。吴家就怨头怒脑的跑我家,耷脸摔话地闹,我赌咒喊冤他们也不信。 我爸拿起扫把噼头盖脸就打,我哥在旁边帮腔,说大河也没盖盖儿,你啷个不跳河嘛,丢人现眼.....  我当时都不晓得是啷个过来的,任由我爸打去,横下心连一声也不吭,让他们干脆把我打死算哒。他们越是那样对我,我心里就越恼恨,也不知是啷个回事儿,他们打我骂我的时候,我脑子里却反而冒出你来,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的那些场面,就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晃,就感觉扫把没有打在我身上,我耳洞里只有嗡嗡声,无论他们啷个骂也听不进去。 他们打骂累了,我洗也不洗,痴呆子一样躺上了床,一连两天水米不进。一想起将来我要过的日子,要受的煎熬,一想起过去我俩在一起时的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眼泪就一涌而出,止不住地淌,枕头也打湿了,好大一片。 自那以后,我也跟中了魔症,就是想再见你,前后几天借着打猪草,就在你家对门的坡地里转来转去,可是一次也没看到你。又细一想,见到你该说些啥子呢?我两个被别人看见,又不知嘲出多少风言风语来?真是既想见你,又怕见你,可还是鬼使神差地往你们家附近转。 唉,白邙哥,你说我这是中了啥疯啊! 白邙翻来覆去地读着,嗓子里好像堵着一股酸辣的东西,仰倒地床上,眼窝里汪满了眼泪,他和芈璐的种种过往,又在脑子里不住地闪现。心里既怜惜她的命不好,感念她对自己的一片真情;又悔怨自己害她遭罪,恨自己没能耐让她逃脱苦海;更恼火吴新那个卵俅龟儿子,把一朵鲜活的花儿给遭踏了。 铁了心和她好呢?吴新家岂肯善罢干休,啥毒辣手段使不出来?她家里哪能窝心罢火,啥阴损招法整不出来?父母的态度已经清楚明了,肯定推三阻四的。其他人呢,巴不得添柴拱火,弄得天下大乱才好呢! 不禁记起《红楼梦》里几句词来: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唉,真正是造化弄人啊! 白邙心里烦闷,翻身起来,搭了件衬衣在肩上,开门往外走。 父亲在油灯下正编撮箕,母亲坐旁边补衣服,瞪眼问道:“你夜饭也不吃,要死哪哈儿去?” 白邙转过脑袋,捌开挂有泪痕的脸,硬声回道:“管啷个多,我死哪哈儿你们收尸去!”说罢径直走到屋后,跌坐在一片沙包上,望着对面黑黢黢的叫尖峰寺的大山,直到后半夜。 第3章 芈璐信中约他的那天中午刚过,日头还明光晃晃的,白邙从地里掰了熘尖的一大背篓包谷回来,抓住篓底,往街檐下的墙角一弯身,一背篓包谷唰地倒了出来,随即斜肩歪身,背篓就顺着臂肘出熘到地上。 走进灶屋,抓起瓢瓜从缸里舀起半瓢水,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又提着一桶凉水在猪圈里冲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来。 母亲正砍猪草,几只鸡在猪草堆里刨食,她嘘地一扬手,鸡噗地展翅跳开,转头问:“你这身穿着,要到哪哈儿做莫子去?” 白邙叉开手指梳弄着头发,答道:“上次跟几个同学说好的,今天约到镇上打团伙(聚餐)。” 母亲把刀剁在猪草板上,又问:“现在恁个忙,抽啥子疯要打团伙?” 白邙也不看母亲,说道:“商量啷个搞点生意。” 母亲又驱赶了一下围过来的鸡,问:“啥时候回来?” 白邙扩了扩胸,说:“晚得很,莫等我哈,门闩也莫插,拿板凳顶着门就行。” 母亲撩起围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对这个不太安分的儿子,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踏实,说:“现在又不是过不下去,泥巴坨坨也是钱粮呢,只要手脚不懒,安下心思把庄稼捣整好,我多喂几条猪,多喂些鸡子下蛋,再种些家常小菜,逢场赶街去卖,一年到头多少还挣得到几个活钱。” 白邙不耐烦地哼声道:“那点儿钱能够啥,送情赶礼都紧巴巴的,买化肥农药种子都差一大砣,遇到个凉寒脑热的还不是要低眉顺眼去借?嘿着嘿着的挑粮食去卖,也卖不成几个钱,一年到头每人还做不了一套新衣服。” 母亲边把鸡刨开的猪草扫拢,边说:“你心也不要太大,有那个心还得要有那个命。”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你看那些盖了平板房的,哪家不是做这生意那生意的?”家里的黑狗从屋里窜出来,围着白邙跳,被他一掌扒开。 母亲叹道:“钱钱钱,开口闭口都是钱!” 白邙瞟了母亲一眼,说道:“这年头要没钱,见人都要矮一截,你看那些有钱的,嗓门吼得跟轰雷一样,脑壳抬得眼睛都朝上了天。” 母亲动了动嘴,想想他说的也不是没理儿,可又担心地问:“你要做生意我不阻拦,可我们到底手长衣袖短,本钱呢,天上掉下来?” 白邙烦道:“这些你们都莫管,我自有我的打算,不让你们劳神费心的。”说着转身急风急火地走了。 母亲弯下腰又开始砍猪草,不知道白邙已走,还自顾自地说着:“眼前忙着要掰包谷铲草焐灰,屋里屋外的活路一大堆,我在屋里要饲候这一大群畜生,忙得车轱辘转,外头你老汉儿(父亲)一天忙得脚不沾地,你倒有心思到处乱跑。” 回头不见了白邙,忧郁地愣了一会儿神,一群鸡却在砍好的猪草堆里捣乱地撩刨啄食,便操起身旁的短扫把,恨恨地掷过去,鸡群便炸着翅,轰地四散惊逃,咯哒咯哒叫成一片。 其实,白邙并没有什么约会,他要找镇供销社收购门市的许波。他俩是高中同学,在同一间宿舍住上下铺,又都在校篮球队训练比赛,白邙人高马大打中锋,许波身子灵活打控球后卫,球场上两人配合默契,球场下两人也彼此仗义,相互间一直情投意合。 自从看了芈璐的信,他心里在盘算。 吴新一家不就开了个面坊,挣了点钱,就腰粗气壮起来, 原来他和他爹当剃头匠时,为了两块钱剃头费,挨家走户的,因怕狗咬,剃头挑子一端就挂着根木棍,快到人家里时,就攥在手里,冲着呲牙咧嘴跳腾扑咬的狗又打又吼--要不是挑着担子,跟叫花子有啥两样。那时,他们父子俩还为人谦和,脾气柔顺,但随着面坊的生意日渐红火,便钱多脾气长,黑脸耷眼跟欠了他们老帐一样,说话粗声大气跟吃了枪药似的。  前年,吴新看上到他家面坊换面的芈璐,他父亲用十斤麦麸子央着下队的队长吴瘌子作媒定了亲。开始,他们家对她家里人倒也和气,隔一两月还送给她家十来斤麦麸喂猪,往后越来越觉得她家里佔了便易,再加他哥时不时地又找他家借东要西的,就越发对她家面沉心烦。 左亲右邻的眼窝子浅,势利得很,手头紧巴时有求于他们吴家,于是话里话外的都说芈璐高攀了,哪知道她万般的不情愿,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呢?自传出白邙和芈璐那个后,就有些冷言冷语,指责她家不识好歹,更为吴新家愤愤不平。 不就有俩钱嘛,天无一月雨,人无一世穷,眼见着面粉厂越开越多,他还能张狂到哪年哪世去!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不为别的,就为芈璐不遭那白眼罪,不当那受气包,就为她那一片心、那一番情、那一纸泪,我白邙也要活出个名堂来! 唉,钱,他妈个王八蛋,功也是它过也是它,爱也是它恨也是它。可钱从哪里来呢?一辈子光刨土地,就算把地皮刨翻天,也刨不出个日月来啊,到头还不是猪叫兔子跑,狗咬鸡跳墙,挣钱还得要找其他的门路。 他想起许波高中毕业进了供销社,在收购门市当收购员。记得小时候他去供销社,在收购门市卖晒干的柑子壳、骨头,心想那里曾收过各种各样的山货,不知这几年还收不,或者问问他有啥赚钱的路子没得,总不能老这样束手无策。 一见面,许波兴奋得哇哈直叫,隔着柜台当胸擂了他一拳,说道:“你格老子死哪哈儿去哒?快一年哒,你龟儿子死个舅子都不来看我一哈,快进来快进来。”说着忙把柜台中间的挡板拉开。 白邙侧身往里迈步,甩给他一包山城牌过滤嘴香烟,笑道:“你舅子不是没死嘛?” 许波道:“我还以为你当兵去了呢。” 白邙道:“我倒是想,妈的,不是阴差就是阳错,这一腔报国情怀呀,我本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说着还拍了拍胸脯。 许波打量着白邙,笑道:“噫,你今天穿得恁个周正,看人户(相亲)哟。” 许波也笑道:“看啥子人户,格老子现在是校场口的旗杆--光棍一条咧,哪个看得上我噻?你倒是装得跟个新郎官一样哈。” 许波撇了撇嘴,说道:“少来少来,胡小霞不是一直追你的嘛,你恁是要冲壳子(装清高),就是不理她噻。” 胡小霞是他们班的女同学,家住县城,父亲是县领导,高二时确实主动向白邙示过好,白邙却觉得两个家境地位太过悬殊,心里很是自卑,又害怕将来伤情,就一直避着她,久而久之也就风平浪静了。 白邙说:“人家城里人,又是干部家庭,我一个农村娃儿,她不过是逗来耍,水井里捉月亮,你还当真嗦。你是不是把媳妇抱得手都麻哒?” 许波恨道:“麻个锤子,你也不是不晓得,我一直追二班的那个李玥,狗日的硬是没把她摆平,你知道她摆整些啥名堂?” 白邙摇摇头道:“我哪晓得。” 许波道:“狗日的我们班那个范劲,也打她的主意,那个二俅货,被她耍得团团转,还来找我麻烦,我们两个差点打一架。” 白邙说:“她是不是想整比武招亲哦?” 许波嘁了一声道:“你以为她是杨门女将啊?她想一根甘樜两头吃,这种女人,将来也不是个守家的,不沾她算俅。” 白邙明白他俩肯定不再来往,于是问道:“她后来跟范劲了?” 许波瘪了瘪嘴,说:“狗屁,他倒死乞白赖地缠,她却甜桃子一吃完,抹嘴儿跑广东去哒,结果,他是狗咬猪尿包--空欢喜一场。我呢,老实上班,摘朵山花也他妈烂漫嘛。” 白邙问:“换人啦?” 许波嘿嘿道:“日杂门市那个女娃儿,接她父亲的班,就住我们供销社宿舍,被我拿下哒,呆会儿你看看,帮我参谋参谋。” 白邙玩笑道:“你莫让她勾我的魂哈。”接着又问:“李玥去广东干啥?” 许波道:“能干啥,听说是在深圳打工。你知道范劲现在吗?拉了一帮仔儿,在东里片儿,可是螃蟹过河横着走哦,记得你跟他不是有些交情的嘛?” 白邙一愣,忙说:“面子上的,没得深交,再说,我们也不是一路人。”他不想多谈范劲,于是又问道:“李玥打工?她不是在水泥厂嘛,一个女娃子在深圳能打啥子工?” 许波哼了一声,道:“她嫌灰尘太重,怕得痨肺病,一直想换单位没换成,再说水泥厂那点工资,她自己化妆打零食都不够,所以,就跟几个同学一起去了深圳,听说是在服装厂,具体做啥子我也不晓得。” 白邙又问:“去深圳那边要办啥子手续嗦?” 这时,一个穿掉色背心的农民进来,把肩上鼓鼓的袋子往柜台前一甩,开口道:“许同志,我卖点蕃苕片儿,劳烦你帮我收一下哈。” 许波扭过身,说:“不收哒。” 农民问:“为啥子不收哒哟?去年我还在你们这哈儿卖过的嘛。” 许波答:“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去年收今年非得要收啊?你去年吃的饭,今年屎还在肠子里头嗦?” 农民很是惊惶,说道:“今年我恁个多蕃苕,啷个做哦?早晓得你们不收,我干脆多喂几条猪算俅,可我去年还剩下恁个多蕃苕片片儿,那啷个办噻。” 许波急于打发他走,于是说道:“我们确实不收哒,你到野猫洞那个酒厂去看看,他们好像烤蕃苕酒,说不定收。” 农民无可奈何,嘟哝一声,扛着袋子出去了。白邙看在眼里,心里琢磨自家那几坡蕃苕,除了喂猪,看来也没变钱的门路,难免有些失望。 许波转过身子,撕开白邙买给他的烟盒,抽出一支递过来,白邙摇头摆手说不会,他便把烟插进嘴里,点着后深深地吸一口,又嘘地吐出一股浓烟。问道:“刚才说啥子来着?” 白邙道:“到深圳要办啥子手续?” 许波有些懵,反问道:“还要办手续吗?我还真不晓得耶,你也想出去深圳?” 白邙道:“刚才经你一说,我还真有点动心,在农村一年忙到头,累死累活的,除了混个肚儿圆,剩不下啥子钱,还不如出去打工咧。” 许波却说:“打啥子工哦,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在屋头又不是过不下去。” 白邙摇摇头道:“没啥子意思,还真想在外边闯一闯,起码也算见过世面噻。” 许波道:“区公所里我有熟人,过后我帮你问一问。” 白邙嗯了一声,想到今天来的意图,便问:“你们这也不收那也不收,那要你们收购门市做啥子?” 许波说:“山货现在基本不收了,没得销路,农副产品主要收一些时令水果、油桐棉花,还有就是废铜烂铁、破旧塑料等等。” 白邙一时无话。 许波像突然想什么,说道:“对了,格老子差点忘哒,前段时间县药材公司跟我们县联社签了合同,他们想大量收购一些药材,却没收购站,人手也不够,就委托我们代收,听说我们这哈儿有好多中药材,比如海金沙、内公仔(香附)等等,就是没人采挖,你可以试试噻。” 白邙略微思索,道:“这两种药材我晓得,听说海金沙能祛湿化肿,内公仔可以消炎止痛,这两样我妈都让我们用过,好多人户家里都备的有,就是不晓得啷个卖钱。” 许波说:“你先卖给我们嘛,将来如果多的话,也可以直接卖给药材公司,他们管收购的是我二姨爹。” 白邙道:“你们不干涉嗦,私人的他们该不会收购吧?” 许波皱了皱眉,道:“哎呦,这个还真不晓得。你还是先卖给我们吧,药材公司我问问二姨爹再说。” 白邙道:“嗯,这样子稳当些,他们只收恁两样?” 许波忙道:“哪只恁两样,多的是,有一张表,我拿给你看看。” 许波说着就拉开抽屉,翻找出一张中药材收购名目价格表,递给白邙,说道:“你要不要抄下来,照着弄一些,我保证帮你出脱掉,绝对不会亏你。” 白邙认真地看起来,除了海金沙和内公仔外,还有五倍子、金银花、何首乌、黄连、丹皮、厚朴、黄柏、杜仲、元胡、枳壳、天麻、党参、青蒿等二三十种,每种药材名称后面标有零收和整收价格。有些药材白邙认识,有些却没听说过,他用一张发票纸抄了些知道的,折卷后揣进上衣口袋,心里就暗自算计起来。 这时前后进来两个卖废品的,一个卖破铁锅和破锑锅,另一个则卖一口袋穿掉帮子的塑料凉鞋,许波忙活一会儿,就坐过来和白邙聊些别的,又带他到日杂门市,指了指那个女售货员。 白邙知道她就是许波的女朋友,认真打量了几眼,模样到很清秀,只是个子稍微矮点,许波想给他介绍介绍,白邙连忙按住他的小臂,贴着耳朵说:“下次吧,我也没准备,空着手就太不好意思哒!” 许波也就作罢,跟她打了声招呼,就边出门边拿眼探问白邙:“如何?” 白邙回应道:“模样儿不错,不比李玥差。” 许波连忙阻止道:“唉唉,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扯那个浪货做啥子哟?”说着翻过手腕看了看表,又道:“还有十来分钟就下班,晚上我两个下馆子喝点。” 白邙一听,抬头看看快要落山的太阳,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想着晚上跟芈璐要见面,心里犯急,满脑子心事又活泛起来,连连推说还有要紧事,就匆匆离开。 走到公共汽车站,竟空无人影,心里惦记着与芈璐的黄昏之约,直急得脑门子冒汗。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从站前饭馆里出来倒煤灰的,一问,末班车半个多小时前就离站了。 白邙慌急忙火地往回紧赶,此时正值夏末秋初,暑热未退,没走几步便浑身汗湛湛的,衣服贴着身子逾发粘热。走到凤凰头抽水站,见公路离清江河只有十多米高,干脆下到河里,把衣服裤子脱了扎在头顶,探水入河,倒是顺流直下,竟比走路轻快凉爽多了。 第4章 漂到津关溪渡船口,上得岸来,天已麻黑。白邙想着芈璐说不定已经到了,怕见他不着,难免失望,说不定还会着急离开,连忙穿了裤子,光膀子就心急火燎地往松林沟赶。 老远就看见芈璐果然已到,正探着身子焦急地四下张望。白邙几步窜过去,喘着粗气轻声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哈,下午有事儿去了一趟温汤井,回来没赶上车,紧赶慢赶还是晚哒。”说着,就拉了她往松林深处走。 芈璐说了声莫得事,顺从地被他拉着,身子却不住地微微发抖,刚洗过的头发用手帕扎成马尾,飘出一股淡淡的香皂味,月亮从对面山丫口冒出一条边,被云遮着有些模煳,秋虫的吱吱声越发响亮。 白邙找到一道石坎,扯了几把草垫上,拉她坐下,察觉她很紧张,安慰道:“莫怕!” 芈璐轻嗯一声,却手捂胸口,带着颤音轻语道:“我心里好慌乱噢!” 白邙蹲坐到她旁边,拍拍她的肩膀,努力平息扑扑直跳的胸脯,担心地问道:“你出来不怕你家里晓得?” 芈璐道:“我大舅妈昨天死哒,我妈老汉儿(父亲)上午就被喊去帮忙,出完丧,估计得后天才能返。” “你哥也去哒?”白邙问。 芈璐答道:“我哥去巫溪拉木料,前天就走了,说要七八天才回来。” “为啥子不让你去帮忙?”白邙又问。 “屋里也需要有人照看,他们就把我留下哒。”芈璐又说。接着,她又叫一声:“白邙哥.....”却欲言又止不说了。 白邙转过头看她,探问道:“嗯?” 芈璐叹了口气,道:“这种日子,我实在过厌烦哒。” 白邙沉思了一会,问道:“你啷个不跟他们家退婚呢?” 芈璐唉了一声,道:“我啷个又不想嘛,只是我们我老汉儿我哥都反对,我妈虽然不表态,但看样子她也不太赞成,一来把他们家给的订婚钱给用哒,要退婚就得把钱退给他们,我哥始终舍不得,二来,我哥跟他们家还有一层关系。” 白邙紧问:“啥子关系?” 芈璐说:“我哥的媳妇是吴新姨表姐,媒人还是他妈。” 白邙一惊,心想,如果仅是订婚钱礼的问题,倒还简单一些,自己就可以想法挣到,但一旦她退婚,吴新家里肯定会撺掇他哥的媳妇也要跟他闹退婚,这样一来,芈璐势必孤掌难鸣,除非她不管不顾执意要退,可她又是个柔弱性格,难得强势的人。 白邙心里有些难受,又一琢磨,问道:“你哥他们打算啥时候结婚?” 芈璐摇了摇头,说:“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我哥巴不得越早越好,但他媳妇家里要他砌房子,不想跟我妈老汉儿一块过,而且还要拿一笔彩礼钱,他想挣钱结婚都跟着了魔一样。” 白邙心想,他哥去山里拉木头,原来是做木材生意,于是又试探地问:“要是你哥先结了婚,你愿意退婚不?” 芈璐一愣,眼睛看向白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心里就有些活动起来,真要是这样,倒不失一个转机。可又一想,他哥结婚肯定要借一屁股债,到时即使能退婚,家里却拿不出钱来,而且,她也不清楚白邙对她是啥态度,不免又叹了一口气,说:“想终归是想,只是到时又不晓得会惹出多少口舌是非来。” 白邙直眼看她,笃定地说:“只要你想,就好办,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说好说歹随他们的便,又刮不掉你身上几块肉。” 芈璐偏过头去,说道:“退了他们,别个人家哪还敢要我,我也不可能当一辈子老闺女。” 白邙已知她的心意,仍盯着她道:“谁说让你当老闺女哒,只要你悦意,我可以托个人到你们家里去说媒。” 芈璐心里亦喜亦臊,不觉绯红了脸,揉捏着自己的衣襟,低声道:“你悦意我就悦意。”说完又想到退婚钱的问题,愉悦的心情又沉了下去,说:“还不知道要退他家好多钱呢?” 白邙说:“多少我都能挣得到。”说着就,伸出手要搂她的肩膀。 她摆了两下肩头就不动了,扭过头来问道:“农村里哪里那么好挣钱,你是说得轻巧挑根灯草。” 白邙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终归是有的,恁个你莫操心。” 芈璐到底还是不踏实,问:“你有挣钱的门路?” 白邙嗯声应道,芈璐紧问:“么子门路?” 白邙嘿嘿轻笑道:“到时你就知道,俗话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来一世穷。我也琢磨过哒,要想过好日子,没钱不行,要挣钱,光凭气力也不行,还是要动脑筋。” 芈璐相信他会有办法,也不急着问明究竟,想到自己今天来,至少也看到一丝亮敞,心里不觉畅快起来,把头依着他的肩膀,聊起了俩人小时候的种种乐事。 白邙心里也觉得快活甜蜜,随附着她朝好笑的往事引,聊到高兴处,两人都不禁嗤嗤地笑起来。 一轮半月已跃出山凹,斜悬在空中,周遭越发清静,夜鸟如黑色的闪电,从空中划过。皎洁的月光泻在她的脸上,白邙看去,竟有些发痴。 忽然,芈璐像从恶梦中惊醒似的浑身一颤,接着就拿手拍他。 他懵然问道:“怎么啦?” 芈璐用手指了指对面山脚下的一片坡地,小心地说:“你看。” 白邙问:“么子?” 芈璐说:“好像有人,刚才闪了一下亮。” 白邙一惊:“啊!”又道,“我来的时候没看到有人哪。” 芈璐也怕起来:“会不会朝我们这哈儿来?” 白邙用手压了压她,嘘声道:“莫说话,先看看。” 芈璐嗯了一声,紧张得有些发抖,身子却向他靠得更紧了。 他俩如同暗间掠食的夜鹰,一边拿眼睛死盯对面的坡地,一边猫腰往一棵大松树后面掩藏,却再也不见亮光闪动。芈璐紧抓着白邙的胳膊,气息很紧促。 白邙张大双眼,足足扫视了好一会儿,突然说:“确实有人,你看。” 芈璐紧张地问:“哪哈儿?” 白邙指了指月光下的一片花生地,说道:“那哈儿,看到没,有两个黑影,蹲着在动。” 芈璐也定睛观瞧,点头道:“是唉。”接着又问:“他们在做么子?” 白邙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说道:“好像是在扯花生。” 八月间,花生逐渐成熟,一些缺钱的村民已经开始扯摘下来,缝集去卖嫩花生,城镇的人也喜好偿个新鲜,但毕竟没有完全成熟,卖的人并不多,因此,价钱反而比较高。 芈璐有些煳涂,问:“为啥子黑天瞎火来扯呀,白天为啥子不?” 白邙冷笑道:“白天他们不敢,你知道那片花生是哪个屋头的?” 芈璐问:“哪个屋头?” 白邙说:“我们屋头的。” 芈璐惊道:“啊!那啷个做,让他偷还是不让?” 白邙心头有些恼恨,说:“不让,两个人不知要偷好多呢。”说着,他四周打量一遍,又凑近她耳朵说:“你先在这哈儿莫动,我从那边摸过去,看看是哪两个?” 芈璐嗯了一声,回应道:“要得,你精心点哈。” 白邙摸出去十几步远,看看月亮已经当空,想到将过午夜,一旦跟那两人吼闹起来,不知要拉扯多长时间,于是又折身返回。 芈璐有些奇怪,问:“你啷个又回来哒?” 白邙说:“我怕跟他们一时半会掰扯不清白。” 芈璐以为他不想去了,就问:“那让他们白偷?” 白邙说:“不,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想说的也差不多说哒,将来啷个做法,你明白了不?” 芈璐懵着头,以为他问的是怎么对待两个强盗,就小心地问:“咹,你想啷个做?” 白邙说:“我先送你从山背面回去,一会儿我再过来找他们。” 其实他也怕一旦吼喊赶来,说不定要惊动附近的住家人户,到时乱七八糟的人窜来窜去,芈璐可能就会被发现,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俩现在的关系,即使没被人发现,人来人去的,她也会被困在松林里,无法避人眼目地脱身,因此,尽管心里有些不舍,还是决定先把她送回去,然后再干干脆脆地来理论。 芈璐也是难舍,极不情愿这美好的幸福时光被搅掉,又心疼他家的花生被偷,心里面把那两个强盗诅咒了十数遍,却还是听话地顺从了白邙的安排。 他们从松林北边穿出,沿山嵴摸探着往下走,路过一个小沙坡时,芈璐脚下一滑,唉呀一声轻唤惊叫,径直朝沙坡下边的沙凼里滑倒下去。 白邙原本在下边护着,却不想沙坡太滑,脚下也没撑住,再加芈璐滑摔得太过突然,他也没准备,下意识地想用手抓她。 芈璐本来还在上边,白邙伸手一抓拽,她便更加不稳,不由自主地张开胳膊抓抱。 白邙在下边愈发失去重心,也本能地张开双臂要接住她,两人竟相互搂抱着滚倒在沙凼里,芈璐正好俯压在白邙身上。 好在沙坡不是太陡,而且也短,又好多天不曾下雨,因此,沙凼里尽是干爽松软的沙子,他们倒下时并没摔着,却还是不起来。 芈璐闭眼不动,脸贴着白邙的脖子,静静地任由他箍抱,温暖的气息摩挲着他的脖颈,一股酥麻的电流迅速充塞进他的身体,火烫的血液开始在全身奔涌,他轻轻地硬起脖子,慢慢地把嘴探向她的唇。 夜色静谧而甜美,满天月光迷蒙如水。 几分钟后,芈璐如梦方醒一般,慌乱地爬起来,臊红着脸扯拽上衣下摆,醉酒似的有些站立不稳。 白邙也站起身子,又一次将她拥进怀里,轻吻着她的秀发,轻声说:“要不我不去了?”意思是让那两个强盗尽管去偷吧。 芈璐也有些意乱情迷,嗯了一声,尽情地享受着他的拥抱,一会儿又莫名地担心起来,推开白邙,说道:“哥,你还是去吧,我心里害怕。” 白邙嗯着应了一声, .uukanshu 犹豫了一刹,说:“那我把你送到你们院子后头。” 芈璐轻轻拍打上身,虽然月色明亮,但还是看不清衣服哪儿脏了。 芈璐到底害怕被人撞见,又想赶快回去换衣服,心里就有些更急,说:“没几步路,你莫送哒,被人撞见也不好。”说罢起步就要走。 白邙伸手又拉住她,问:“你刚才说,你妈老汉儿要后天才回来?” 芈璐嗯的应道,却不知他是何意,反问道:“你问恁个做啥子来?” 白邙说:“那明天,你还是一个人照看家里。” 芈璐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回应道:“咹,你是说明晚还来?” 白邙问:“行不?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呢。” 芈璐略一思索,应道:“要是我一个人在的话,我就来,可我又担心......” 白邙接口问:“担心么子来?” 芈璐回答道:“担心他们要是晚上回来哒,我又啷个做呢?” 白邙一想,她说的倒不无道理,也有点犹豫起来,说道:“也是哈,既然恁样,那还是算哒嘛,今后再找机会。” 芈璐想了想,说道:“你看恁样行不,我先等到晚上十点钟,如果他们没回来,我就来,那个时候几乎都睡哒,他们也不可能再回来。” 白邙欣喜道:“要得,那你回去的时候慢点哈。” 芈璐嗯的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白邙不舍地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进了院子,她家的窗户里闪了闪灯,才顺着山梁绕过松林沟去。 第5章 那片花生地离他家的水井不远,白邙便从半山腰的沙沟里猫着身子穿过水井外边的竹林,摸到花生地上边的一道土坎里边,冒出半个脑袋想看看两人是谁,虽然月光很亮,却还是距离有点远,看不仔细。 两人一男一女,背朝着他屈身蹲着,中间放着一个背篓,他们各自悉悉索索地扯起一把藤,就着月光将花生摘进去。 白邙突地腾起一股火来,本想窜过去逮住他们,却又压住了心中的恼恨,抓起一把沙子撒过去。 那两人立马停了手,伸出脖子四下张望,白邙急忙缩下脑袋。 两人也没看出啥动静,互相对视一眼,男人嘘嘘地低声问:“恰才好象不对劲哈?” 女人也嘘嘘地低声回应:“好象是沙子。” 男人问:“哪哈儿下来的沙子?” 女人应:“我啷个晓得。” 男人说:“要不莫扯哒,麻熘回去算俅哦。” 女人答:“要得,有个十几二十斤哒,莫贪多。” 说着,女人直起身子,提着背篓往男人背上放。 白邙已然听出,两人竟是芈璐远房么爸两口子。 小时候白邙尽管也顺着芈璐叫他芈么爸芈么婶,但心里却很讨厌他俩,因为他们曾说东道西地讲过他家的闲话,为此还跟白邙母亲还吵过嘴。 见两人要走,白邙立时腾起身子,跳窜过去,大声道:“咦嘿,恁是要得哈!” 两人吓得惊跳起来,顿时脸青面黑,嘴里嗫嗫了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来:“邙娃子,你啷个来哒?” 白邙嘁道:“我屋头的花生,我不该来嗦?不来你还不把恁块地扯光唛?” 芈么爸忙改口道:“唉,不是,邙娃子,我是说.......” 芈么婶插嘴道:“邙娃子,恁是你屋头的啊?我们不晓得......” 白邙哼声打断,道:“不晓得?哄鬼哟,电筒打开,还是喊几个见证人噻,免得说我冤枉人哈!” 芈么爸并没打开手电,却放下背篓,转过身子扯着白邙的手,直说:“唉,别别别,恁样行不?” 白邙拿目光乜斜了他一眼,问:“哪样嘛?” 芈么爸说:“我们确实搞错哒,我们赔你的,要得嗦?” 芈么婶也打帮腔:“赔赔赔,邙娃子,这回真的是错哒,你看,芈璐她.........” 白邙见她把话头往芈璐身上扯,先是一惊,随即镇静下来,沉声打断她,道:“莫鬼扯羊拉的哈,啷个赔法子?”心里竟也有些嘎嘣。 芈么爸也瞋了媳妇一眼,说:“瞎嚼呢!”又转脸对着白邙问道:“邙娃子,你要啷个赔嘛?” 白邙道:“我又没偷东西,啷个要我说来?” 芈么爸忙道:“唉唉,莫说恁个难听嘛,说赔就说赔的话。” 白邙接口道:“好听的嗦,歌好听,我不会,说赔的又不是我。” 芈么婶唉叹了一声,插嘴道:“邙娃子耶,我们要不是钱上为难,啷个恁样嘛?”说着倒真用衣袖摸起眼睛来。 芈么爸也跟着应声叹了口气,说:“真的,邙娃子,我娃儿脚杆摔断哒,我都没得钱给他接脚杆。” 白邙说:“没得钱?那也不能偷噻。”口气虽然还有些硬,心肠却渐渐软了下来。 芈么婶接着话头,说:“但凡想得到办法,我们啷个恁样嘛,不光不彩的,邙娃子,你说是不?” 白邙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愣了愣神,反问道:“那你们说啷个办嘛?”心想,让他们赔钱肯定是没指望了。 .uukanshu 芈么爸接口道:“邙娃子,今晚呢,我们确实不对,我呢,跟你道个歉,扯出来的花生又不能再埋回去,赔钱呢,我们确实也拿不出来,你看恁个办行不?” 白邙问:“啷个办?”说着用脚轻踢背篓。 芈么爸说:“花生呢,你受点累,各背回去,到街上卖哒,钱还是你们的,你屋头也没啥子损失,我们还舍个背篓,你说好不?” 芈么婶插嘴道:“你还不悦意的话,那到我们地头再扯一些,算是赔你的,啷个样?芈璐她弟弟接脚杆的钱,我们想其他办法。” 白邙沉吟起来,心说他们讲的应该不是假话,谁来咒自己的娃儿去撒谎呢,就算臊尽了他们脸皮,花生又长不回去,还要结怨结仇的,再说,花生既然没被他们偷走,自己屋头也确实没损失啥,能放一马就放一马吧,结个怨家添堵墙。 两人见白邙不做声,芈么爸就问:“邙娃子,你说呢,要得不?” 白邙心肠也确实软了,心想他们娃儿医脚杆要钱,家里倒也真是为难,便生出些怜悯,想让他们把花生背走,可自己刚才黑漆白脸的,一时又转不过话头来,只是嗯了一声,说道:“背篓不要你们的,你们找个时间背回去。” 两个人如遇天赦,紧说几声“不哒”,又叫了几句劳慰,就匆匆走了。 白邙看着他们走出好远,才背起背篓往家走,心里却犯起嘀咕来:刚才芈么婶不说她的娃儿,却提说是芈璐的弟弟,而且还两次提起芈璐,是有意呢还是无意呢? 第6章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刚麻亮,白邙就起床到地里掰了两大背篓包谷,倒在街檐角里,好让母亲在家有时间时撕掉包谷壳晾晒。 第二背刚回来,鸡开始在鸡圈里咕咕叫着要出圈门,母亲睡眼朦胧地起来做早饭,父亲也准备挑一挑粪去淋菜地。 刚点上灯,母亲就发现白邙昨晚撂在堂屋里的半背篓花生,奇怪地问:“耶,哪哈来的花生呢?” 看到白邙父亲正从房屋里提着尿壶出来,就拿眼睛问他。 父亲也不知怎么回事,说:“不晓得咹,昨晚不是跟你捆完葱子、蒜苗就睡哒嘛。” “还出鬼哒唛!”母亲嘟哝着打开鸡圈门,一眼看见白邙背着背篓又要走,就问:“邙娃儿,屋头花生是你扯回来的唛?” 白邙停下身子,摸了摸脸上的汗,说:“撵强盗撵的。” 父亲跟在母亲后边,不信地看着他,说:“你硬是狠,撵强盗能撵出半背篓花生来。” 母亲边系围腰边问:“你又是啷个撵出来的耶?” 白邙把背篓斜挎在肩上,不想把芈么爸两口子拱出来,就半真半假地说道:“昨晚从水井那边回来,听见响动,看到别个偷我们屋头的花生,一吼喊花生没背就跑哒,就恁个撵脱哒。” 父母两人这才愰然,父亲咒道:“恁些狗日的强盗,也不怕断爪子儿。”边咒边就拧着尿壶走了。 母亲琢磨一番,说:“幸好你凑巧路过,要不然白偷哒,一会儿我洗一洗,今天正好去街上卖点小菜,顺搭一起就卖哒。” 白邙听了,略有思索,转过身来对母亲说:“你莫都卖,另装一点送个人。” 母亲朝地坝撒了几把麦子,看着鸡群争先恐后就冲过去啄食起来,扭头问道:“要送哪个来?” 白邙说:“镇供销社收购门市的,许波。” 母亲问:“送好多来?” 白邙背正了背篓,说:“送个一两斤,意思一哈。”想了想,又对母亲说:“对哒,你再买一两丈塑料布回来,我有用。” 母亲答应一声,进了灶屋。 吃过早饭,母亲上街赶集走了,父亲扛着锄头,提着一把茶壶,上山铲草焐灰。 白邙又掰了三背包谷,日头升起离山头两丈高,就带上草帽,背上家里最大的背篓,套上一根麻绳,拿把镰刀就进山采海金沙藤子。 由于农忙,再加海金沙以前也卖不出钱,山里凡是没种种稼的沟沟坎坎、荒山野地到处都是,刚到中午,他就采了满满的一大背,拿塑料布铺在地坝的空隙里,用石块压住,把海金沙堆上去散开晾晒。 哥哥白进端碗在外边吃午饭,见他弄这些,奇怪地问:“弟娃儿,你整恁个多金海金沙做么子来?” 白邙一边散着海金沙一边回答:“有用。” 哥哥问:“格外有啥子用,你们没得我屋头还有一点,要用你拿去嘛。” 白邙说:“我要的多。”心里又想,如果不跟他们说实话,他们要看见自己卖了钱,免不得要埋怨,又道:“你们有时间也可以弄一些,可以卖钱。” 嫂子也端了碗出来,接口道:“你恁一大堆最多能打出来斤把两斤,卖得到几个钱?” 白邙说:“卖几个是几个噻,总比没得强。” 哥哥却说:“我明天去砖场打砖,打一块两分钱,要不你也去,我跟砖场的朱老板说声?” 白邙心头默算,却不如采海金沙赚钱,就回绝道:“算哒,你去嘛,我不去。” 他匆匆吃过午饭,也不歇息,又到另一片山上去采。路过一块割完麦子的空闲地,发现一大片内公仔,用镰刀掏了掏,籽实又多又大,心里可惜没带把锄头来,担心被别人挖了,赶紧采了一背海金沙回去,拿锄头把这片内公仔全挖了,竟有一背多,背回家就铺晒到屋东侧的石坡上。 晚上九点钟多一点,他就急急地赶到松林沟去等芈璐,左盼右盼却不见她来,一直等到月亮偏西,还是不见她的踪影,不免七想八想起来,是她父母已经回来脱不了身,还是她又遭遇了其他麻烦,心里既对她有些埋怨,又替她有些担心,实在等得没了指望,也只好悻悻回家。 连着一二十天,他清早起来干两三个钟头农活,接着就采海金沙,挖内公仔。 中午太阳正旺的时候,他就轻轻地揉搓晒干的海金沙藤叶,塑料布上就落下一层金黄色的干细孢子,又用萝筛筛除杂质,装进一个塑料袋里。内公仔晒干了叶子,他就在地上铺一层稻草,上边放一层内公仔,用火点了,一边烧一边拨拉,直到叶子全部烧尽,收聚起地上的籽实,搓掉出里面的灰烬,拿簸箕簸干净,装进一条蛇皮口袋里积攒起来。 积少成多,一段时间下来,竟有二十六斤多海金沙,七十多斤内公仔。 九月上旬,他从津关乡政府旁边的一个远房亲戚处借了一辆自行车,载着海金沙和内公仔就去了镇供销社收购门市。 许波一见,很是吃惊:“哟呵,你个龟儿子,不整就不整,一整就整恁个多哈!”说着就帮白邙接过装海金沙的袋子,提到台秤上。 “多个锤子哦,攒了它妈十几二十天才恁个点。”说着,白邙把内公仔放在另一台地秤上。 许波一边拨着台秤的游砣一边说:“格老子,你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看看台秤平衡了,又道:“二十六斤四两。”说着就在一张用废的发票纸上记下数目。 “哦,跟我在屋头称的差不多。”白邙说着,心里就开始计算起钱来,收购价格每斤三块八,总计下来差不多有百十来块。 “你还怕我整你的称嗦?还在屋头先称一哈。”许波开玩笑道。 白邙心里高兴,也笑道:“正月初一吃汤圆,心里总要有个数噻。” “是多哒还是少哒来?”许波边问边过来称内公仔。 “少一斤,要不你按我的数补起来?”白邙也开了句玩笑,躬着身子看许波称。 许波拔着起地秤的游砣,嘴却不停,说道:“少一钱我也不敢给你补,我们得按数往上交,缺一砣我交不了差。” 白邙说:“跟你说着耍的,你还当真嗦。” “晓得呀。”许波说完,边直起身子边说:“七十三斤二两,两块二一斤。”说着在柜台上记下数字,又拿过算盘拔打起来。 这时,进来一个卖废品的,见许波正忙着,只好站一边看着等他。 许波开好发票,递给白邙,让他去百货门市的出纳员那里领钱,这才转身理那个卖废品的人。 白邙拿着发票看了看,一共261块3角6分钱,心里也是喜悦,想着要不是许波透露给他收购信息,这钱谁都不知道挣,还是要给他表示点心意,再说将来说不定他还可以指些其他挣钱的门路,一边寻思着一边领过钱来,又回到收购门市。 许波已经给那人开完发票,正要往柜台里进,见他过来,就撑着柜台通道扣板,让他也跟进去。 进到里边,白邙就从裤兜里掏出钱来,拿给许波看,问道:“啷个做哎?” 许波不解,反问道:“啥子啷个做来?我这又不是信用社,还让我给你存唛?” 白邙数出八十块钱来,递给许波,说:“得给你点噻。” 许波明白过来,就急了脸,说:“把我当啥子哦,不当哥们呗,钱是抢的偷的唛,跟我分脏嗦?” 白邙有些窘,分辩道:“正是哥们,才见好有份噻。” “少来哈!我也没出力。”许波拒道。 白邙说:“你不跟我透那个消息,这钱还不是丢哒。” 说着就要把钱往抽屉里塞。 许波挡住抽屉,道:“我不透给你,也要透给别个,要不我收收个啥子来?” 两人一个硬是要给,一个硬是不要,最后,白邙脑子一转,说:“不是给你的,给你媳妇买点见面礼,下次我好见她噻。” 许波见白邙确实是真心诚意,表示最多只要五十块,多一分就撵他走,许波想想也就作罢了。 收下钱,两人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恰好进来一个卖羊皮的,白邙见此就要离开,许波却又想起什么事儿来,让他等一会再走,白邙就在柜台外边等。 许波收完羊皮,也没再叫他进柜台里,相互对站着说话。 许波告诉他,前几天已经问过,药材公司确实不散收,也不可能委托私人帮他们收购,供销社这边倒是没啥限制,看来,往后卖药材也只能到供销社来。还有,去深圳那边要需要办的手续,他问了区公所的人,说是要办劳务派遣证、务工证、身份证、计划生育证等。 白邙一听就觉得麻烦,说:“狗日的要办恁个多,老子连媳妇都没讨,还计划他妈个屁生育哟!” 许波问:“你真打算去深圳?” 白邙说:“只是那么一想,倒不是急了心的要去,只是觉得一辈子在这个山旮旯里窝着,不出去闯一闯,总有些不甘心。” 许波道:“不去也行,屋头又不是没得钱挣,只要找,门路还是有的。这样,你也多寻摸着,我也替你注意些,一旦有啥好事我就立马跟你说。” 白邙道:“也好。”本欲说我绝不会亏你的话,立即又想到刚才给他钱的事,感觉不妥,就转口道:“你见多识广,消息灵通,路子比我好找些,只要合适,我肯定要闯他一哈。” 由于许波要上班,不好留白邙吃午饭,白邙也借口要急着还自行车,聊了点闲话,就骑车走了。 白邙骑着自行车去了一趟野猫洞酒厂,想问一问他们是否收购蕃苕片,却得知蕃苕酒不行销,烤了一段时间就不再烤,自然也就不再收购蕃苕片了。 白邙对家里那么多蕃苕开始犯愁,喂猪根本喂不完,剩下的也不可能烂掉,现如今米麦也多起来,人吃蕃苕也就少了,除了晒成蕃苕片,似乎也没其它好的办法。.uukanshu 听说红店梁乡有个粉条厂,专门用洋芋和蕃苕打粉,是不是去那里看看呢?他心里犹豫着去还是不去,迎面箭似的飞驶来两辆摩托,差点挂着了他,心里一阵起火,张口想要发作,摩托车却突突窜过去老远,他隐约感觉前面开车的那个好象是范劲,看得不是很真切,瞧那耀武扬威的张狂样子,他也没有心思理睬他们。 白邙一边骑着车,一边又惦念起芈璐来。自从上次在松林沟见面后,她就再没什么消息,好多次他就在芈家湾附近采海金沙,也没见着她的身影,到是见过他父亲偶尔从她家进去,其它时间总是关门闭户的。是出事儿了呢,还是她反悔了,或者有其他事儿拴住了她脱不开身?好歹也该给我个音讯嘛!可越是见不着她,越是没有他的信息,他心里就越是想她,又不好向别人打听,有一次见着她芈么爸,想到他们还有一个背篓在自己家里,想上去搭讪几句,芈么爸却很不自在,打声招呼就害臊地匆匆离开,弄得他心里很难受,甚至有些后悔那天晚上做得有点太过了。 骑到乡政府旁边的农资代销点,正好一辆公共汽车停下,挡住了他的路,他正要拐弯让开,一眼发现芈璐刚好从车上下来,头发有点零乱,面容非常憔悴,衣服也很皱。 他想去跟他打招呼,芈璐却兀自往车后走了。 他勐踩两脚,从后边追上她,放慢速度,叫道:“芈璐。” 芈璐显得很紧张,回头只瞟了他一眼,说道:“哥,这哈不好说话。”说着就旁若无人地蹬蹬蹬往前紧走。 第7章 白邙略微一怔,想了想又骑过她身旁,说:“我在羊角岩等你。”说完也不听芈璐的回应,匆匆还了自行车,急急忙忙地往羊角岩赶去。那是芈璐回家的必经之地,两边山嵴突出,山势很陡,中间开凿一条小路,上下都长着各种杂树。 白邙赶到羊角岩,刚钻进一个树丛里,正要张望,就看见芈璐已过了小河,向这边踽踽而来。 到了近处,她也开始四下打量,白邙轻喊:“璐妹儿。”芈璐一眼就看见了他,怔怔地站着,迟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知是钻还是不钻进去。 白邙看看周围,也找不出一个落脚之处,就指了指头上的坡顶,说:“你从前边爬上去,我从这边上去,我们在上边汇合。” 芈璐红了脸,点了点头,就往前走,顺着一个缓坡往上爬。白邙几窜就在她前边窜了上去。上面有一块平地,靠里一条沟,沟上边是一片坟暮,平常几无人迹。 芈璐有些喘息,白邙脸上淌着汗,也不说话,一把拉过她来,紧搂在怀里,心里有说不尽的言语。 芈璐也不推拒,把头埋进他的胸口,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左手搭在白邙的右肩上,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半晌谁也不说话。 “妹娃儿,你这段时间去哪了,啷个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哒呢?”白邙终于开了口,他直了直身子,捧着芈璐泪眼婆娑的脸,用拇指拭着她的泪,又怜又爱地问。 “唉!”芈璐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妈被车撞了。” 原来,上次他们见面的第二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她父母就从大舅家顺着公路回来,他们正在公路外侧人行道上走着,快到津关乡的一个急拐弯处,一辆货车为避让迎面驶来的摩托车,勐往外一打方向盘,正好从背后撞上了她母亲。母亲唉呀一声还没出口,就飞了出去,又撞上路边的一棵桉树杆上,当场人事不省,脸色煞白,鼻子嘴里鲜血直流。 父亲当即就傻了,也不顾她母亲的死活,红着眼就要去扭打货车司机,摩托车司机眼看闯了祸,一熘烟跑得不见踪影。 货车司机倒还有几分清醒,一边躲着她父亲的撕打一边抖着腿说赶紧拦个车送人到医院抢救,父亲却失了主意,生怕货车司机跑了,只扭住他不放。 公路边的一些住家人户也有认得她父母的,一起涌过来,有人从驾驶楼拔下车钥匙,将车门锁了,把钥匙交给她父亲拿着,其他人则七手八脚地把她母亲抬到一辆架子车上,一边扭着司机,一边飞似的地往乡卫生院拉。 也有知道她是吴新的未婚妻,就跑去面坊,通知他们过来帮忙料理。吴新没在,与她哥哥进山里头拉木料还没回来,吴大成却不想弄这麻烦事,推说身体病了,走不动,不想出面。旁边人心有不忍,劝说毕竟是亲戚,他们家没人,你们不出面,情面上说不过去。吴大成这才勉强让吴新他哥到卫生院来看看,又让他老婆去叫芈璐往这边赶。 卫生院一看病人伤势严重,也不敢怠慢,打了一剂抢救针,就催促赶紧往县人民医院送,要不人就救不过来了。 公共汽车已经过了末班车,拦了几辆其它车辆,都不愿载,众人就在公路上堆起石头,才逼停一辆拉煤的车,将病人抬上去,一路往县城里开。 芈璐得到消息时正在喂猪,当时就扔了猪食桶,衣服也没换,锁了门就边哭边跑,跑到卫生院,母亲已经拉走,她又跑到公路上, 却又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急得只是放声大哭。  旁人劝她去找吴大成,幸好吴新他哥刚从卫生院回来,见她哭得昏天黑地,也是烦躁不已,最终还是骑着摩托车把她送到了县人民医院,给了他父亲20块钱,说了两句搭口话就走了。 一连五天,母亲都昏迷不醒,医院说是伤着了内脏和脑袋,只能尽力抢救,救不救得过来,那要看她命大命小了。芈璐在医院陪着,仿佛天都塌了,又无计可施,只是无助地按医生护士的吩咐,无头无绪地跑这跑那。 货车是县运输公司的,司机是公司的正式工,父亲就随同司机去公司处理车祸事宜,公司预付了一千块钱,至于如何赔偿,则要等交警做完事故鉴定和最终费用花销情况再做决定。 等她哥和吴新赶到医院时,已经是七天过后,母亲也终于苏醒过来。 芈璐在第三天一早回过一次家,猪已经饿得翻出了圈,鸡也满屋刨得像遭了强盗一样。她把家里的钥匙交给隔壁大婶,委托她帮忙照看一下屋头的牲蓄,带了几件换洗衣服,一直在医院服侍着她母亲。 母亲现在算是抢救过来了,病情也有了很大好转,能说上几句话,却又惦记着家里,就让她回来照看家里,由她父亲和哥一边轮流服侍母亲,一边与运输公司交涉。 芈璐边说边流泪,白邙也是边听边叹气。他已经把装内公仔的蛇皮口袋铺在地上,自己先坐下去,让芈璐斜偎在他胸口,一只手环抱着她的腰,一只手像哄小孩睡觉似的,又怜又疼地轻拍着她的肩头。 芈璐说完,就沉默了。白邙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说:“抢救过来就好哒,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芈璐仅气道:“福不福的我也不敢奢望啥,只求平安就行哒。”顿了顿,又道:“哥,你知道不?” 白邙不解,问道:“嗯?” 芈璐说:“当我那会儿走投无路的时候,好想你就在身边。” 白邙有些感动,说:“以后我一定要在你身边,不让你遭罪。” 芈璐又迷茫地摇了摇头,低落地说:“也不晓得我有没有那个命咧。经这一事,我也算看透他们家了。” 芈璐说,吴大成两口子至今也没去医院探望过她母亲,吴新也只是照过三次面,前后连物带钱合计不到五十块,连个贴心体已的问话都没得。 有一次竟恰巧听到吴新独自在门外边抱怨说,还不如撞死利索,干得点赔偿丧葬费,恁个要死不活,真是麻烦人。 偏偏他进来见她母亲睡着了,又要动手动脚地摸她,被她连打带掐地推开了,口里也没好话,说:“我们也没请没抬你,你死起来就是在门外边咒人嗦,往后你爱死哪去死哪去,我就当没你这个人。” 吴新却急了,说:“你还敢咒老子哈,老子可是订了婚的,订了婚你就是我媳妇,老子想啷个就啷个。” 芈璐气得急白了脸,说:“那你还咒我妈呢,订婚又不是卖给你的,订婚还可以退婚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吴新本来嗓门又高,把她母亲也吵醒了,母亲没有睁眼,只是艰难地咳了一声。 等吴新悻悻走了后,母亲看着坐在床边发呆的闺女,叹了口气,说:“女娃儿啊.....”话没出口,眼角就淌出泪来。 吴新他哥和嫂子也还没结婚,嫂子家境比较殷实,但她却其貌不扬,却又总是做精做怪,总听见别人夸芈璐漂亮,本来心里就嫉妒,又嫌芈璐家时不时的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少不得在吴大成两口子面前阴阴阳怪气地说芈璐,使得吴大成媳妇也心生报怨。有一次芈璐帮他们家干活,就听见吴新他妈跟人闲扯家常,别人又夸芈璐长得乖,他妈却嗤声说:“乖能当饭吃?挂着当画看,就她屋头那堆破烂事儿,将来不拖累我新娃儿我就烧高香哒。” 芈璐慢慢地絮絮诉说,白邙却听得心里也渐渐腾起了火,说道:“既然这样,他们干啥非把你套着不放?”说罢,又怕芈璐误会,又道:“我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他们把话挑明白了,早退婚早解脱,长痛不如短痛,受那窝囊气干吗!” 芈璐悠悠地叹道:“我何尝不想?我妈倒是体谅我,关键是我老汉儿和我哥,老汉儿是个爱脸面的强板人,我哥又是个提不起来的烂豆腐,跟他们家又有层亲戚关系,这次他进山拉木料,就是跟吴新一起,听说没赚到啥子钱,回来一股火没得个出处,直冲我身上发脾气。” 白邙已经芈璐她哥的媳妇跟吴新是姨表亲,但他与吴新一起做拉木料的生意倒有些意外。吴新家不是有面坊吗,干吗还要去跑这种受累又危险的生意呢? 芈璐告诉他,现在开面坊的越来越多了,抢了吴家的生意;吴家的面坊设备老旧,出面率不如人家高,面粉质量也没有人家好;人家用的电动机,吴家用的还是柴油机,成本反而不如人家低;原先他家生意好的时候,眼往头顶上翻,态度不好,得罪了不少人,当时人家没有更多更好的选择,现在既然有了,而且在别的地方一斤麦子换的面更多,品质更好,干吗要死心眼呢?因此,吴家的面坊生意越来越江河日下。 面坊的经营管理、收支帐目都由他哥把持,他哥心眼又多,得便攒下不少私房钱,借媳妇的手在郭家集镇买了门面房,早已做好另过的准备。吴新一直看着不满,兄弟俩争嘴吵架越来越多,又觉得面坊关门是迟早的事儿,所以对面坊就越来越懒心懒肠,总钻其它挣钱的路子。打听到进山拉木头出来卖比较挣钱,先跟着别人跑了两趟,感觉不错,就打起了自己单跑的主意,但木料毕竟比较重,而且多数时候还要靠人力,于是就与芈璐她哥掺和一起干。 但干木材生意须要办很多证,没有过硬的关系自然是办不了,很多人也就冒着风险,想方设法躲开沿途关卡上的检查站,没查着就赚,查着了自认倒霉。也有胆子更大的,直接进入山里的林场,偷砍偷伐树木,只要不被抓着,那赚的自然就嗨了。 这次吴新和芈璐她哥刚好被检查站逮了个正着,木材被没收,一分钱没捞着,投入的成本还打了水漂。她哥的人缘少,只能靠着吴新,赔了本当然不敢跟吴新发火,但心里的火气总得要出,芈璐便受了他的窝囊气。 白邙静静地听芈璐讲完,想想她的难处,不再提她早点退婚的事,便说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情况,并从裤兜里掏出钱给她看。 芈璐心里很为他高兴,认为比她哥做木材生意挣的不少,而且是就地取材,既不投入成本又没啥子风险。她把身子往上直了直,额头贴着白邙的左脸,反手又摸着右脸,说:“哥,你等我一段时间,反正我跟他已撂出退婚的话哒,他当真不当真是他的事儿,等我妈出了院,我也跟她商量商量,她也不喜欢吴新。” 白邙把拿出的钱递给芈璐,说让她给母亲治病,芈璐坚决不要,说:“我妈住院,运输公司给了钱,也用不着我们拿,再说,本来我不挣钱,拿出恁么多来,他们就得疑神疑鬼的,花钱还讨个冤家!” 白邙想想也是,但又数了一百,说让她看着给自己买点东西或者吃的。 芈璐还是不肯,他又减到了五十,芈璐仍是坚决拒了,说:“哥,你这番心意已让我领情不起了。” 白邙有些急,道:“啥子话,我两个还领情不领情的嗦?” 芈璐很是感动,动情地说:“哥,我说错哒,其实我心里还是喜欢的,只是这钱我眼前不能拿,拿了反觉得我两个不是真感情了,将来我两个真成了,你拿多少我要多少,不但心里没坎,还高兴呢,是不,哥?” 白邙倒不是如何是好了,想想就把钱又装回裤兜,一时无话。芈璐抬头亲了他脸颊一口,甜笑着横坐在他两腿间,身子斜倒进他的臂弯里,手指了指对面的山,问:“哥,你说那是啥?” 白邙不知她是何意,说:“山啊,叫尖峰寺。” 芈璐又问:“那边呢?” 白邙不明所以,茫然问道:“哪边?” 芈璐说:“山那边呢?” 白邙说:“还是山。” 芈璐追问:“那山那边呢?” 白邙说:“应该还是山。” 芈璐叹口气,说:“啷个全是山啰?这么多山,简直就象一个圈,我们就在圈里来来回回的,一辈子都出不去哒!” 白邙往上抬了抬臂肘,回想起上学时掌握的一些地理知识,接口道:“妹儿,其实这个世界,除了山,还有平原,我知道的就有长江中下游平原,我们应该是在长江的上游,所以,出了山,就是平原大坝了。” 芈璐凝望远处,向往道:“要是能走出去多好,一辈子在山里转过来转过去的,总觉得憋得慌。” 白邙略有所思,道:“妹儿,我两个出去,要不要得?” 芈璐嘻道:“去哪哈儿?” 白邙问:“你想去哪哈儿?” 芈璐神往地说:“最想去的是bj,想看看天安门,上海也行,听说那边的好东西特别多,还可以看到海。” 白邙说:“其实也可以去深圳,我有几个同学就过去哒,有的还是住镇上有工作的,那边好几年前就是特区,听说发展好快,几十层的高楼大厦多的是,而且挣钱也容易,你想不想去?” 芈璐心里一喜,顺口说道:“想。”接着又神色黯然下来,说:“可是我去做啥子呢?你读的书多,脑壳灵光,我除了喂猪弄饭做家务,啥子都不会,去哒啷个生活呢?” 白邙说:“你啥子都不做,我两个在一起,我出去挣钱,你就在屋头弄饭洗衣服。有空闲时间,就一起去街上逛,还有电影院,我们也去看电影。” 芈璐被他说得心里痒,问:“真的呀?真要出去就好哒哈。” 白邙看着芈璐的脸,认真道:“其实我早就想出去闯一闯,让我一辈子在这个山里头蜷着,总不甘心。” 芈璐说:“我没敢恁个想,再说,想也是白想,反而想得脑壳痛,你真的要出去?” 白邙抬起头,看向尖峰寺山,笃定地说:“肯定要出去,哪怕是逛一圈儿这辈子也想得过哒,璐妹儿,你跟我一起出去吧。” 芈璐却叹起气来,说:“我倒是想,那些人我见着就烦,可是,我要走哒,我妈啷个办?本来就一身病,眼前又恁个样子。” 白邙说:“不是有你爸你哥嘛。” 芈璐说:“他们?老汉儿哪晓得体贴人, 我哥不让她怄气就烧高香哒,还指望他们照看?”说着,眼睛就有些泛红了。 白邙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安慰道:“往后会好的,不还有我嘛!” 芈璐伸手摸挲着白邙的脸,摇了摇头,皱着眉结说:“吴家的麻缠还不晓得啷个办呢,往后啷个结果,我想起都怕!”说着又深叹一声,“你要真出去,也好,等你落住了脚哒,我也把妈安顿好,到时我就来找你。” 白邙抓住芈璐摸挲他的手,说:“我出去,留下你一个人,那你不更孤掌难鸣哒?” 芈璐又引出心事来,只顾捻着白邙的指头,没有回答。 这时,河对面山上传来一阵沙哑却又动情的山歌,白邙没有在意,盯着芈璐的眼睛,问:“你说是不是?” 芈璐答非所问的说:“哥,你听。” 白邙问:“听啥?” 芈璐指了指对面的山,白邙也注意地听了起来,对面山上的歌声更加响亮: 哥哥我要出四川 情妹妹她来送我 一直送到船码头 妹妹拉着我的手 坐船哥要坐船里 千万不要坐船头 船头风大浪又急 莫把哥哥卷下河 走路哥要走大路 千万不要走小路 小路上的贼娃多 莫让哥哥受折磨 ...... 白邙望着对山听着,勐一转头,发现芈璐脸色发痴,流淌下两行热泪,他一把揽起她的头,紧贴着自己的脸。 第8章 收完包谷,就开始扯花生,准备种小麦。白邙一边忙农活,一边采海金沙和挖内公仔,本来他想挖一些何首乌,奈何山上不多,且根长得太深,收购价格也不高,总共就卖了二十几块钱,感觉不划算,挖了几次就不再挖了。 他又去过镇供销社两次,前后又卖了两百多块钱。这些中药材一年一生,采挖之后得等到明年才有,周围近前的都被采挖得差不多了,只能到离家远的地方去,可是越远越是山林,山林里几乎没有内公仔,海金沙不但长势不好,打出来的孢子粉更少,白邙渐渐地也打消了再采挖的念头。先和父亲忙着突击一下农活,再慢慢想法找挣钱的门路。 他还去了一次县城,买了点补品,找到人民医院去探望芈璐的母亲,并送了五十块钱。尽管芈母病情还没很好,但已经过几天就要出院,县运输公司最终赔了二千五百块钱,除去医药费也只剩不到一千块,住医院里每天花销不少,恐怕赔的钱都不够。 去的那天芈璐也在,她万没想到他会来,心里虽是高兴,却又诧异,竟手足无措的,只臊得满脸彤红。芈母倒是热情得很,又是喊坐叫水,又是感激道谢,弄得白邙反有些不好意思。 芈母看着白邙自小长大,而且小时他和芈璐又好得不得了,虽然前段时间嘈出他和芈璐的一些闲言碎语,但心里不但并不怨恨他,反而可惜他俩没得缘分。眼看着女儿与吴新订婚后,一直闷闷不乐,背地里暗自流泪叹气,也是心痛不已。她曾向芈老汉敲了敲边鼓,说既然女娃儿心里痛苦,要不退婚算哒,奈何芈老汉是头强牛,非但不同意,还红赤白脸地把芈母大骂了一顿。 她越是了解吴新,越是对他不满意,长相一般且不论,脾气又强横得很,无论对谁说话都不分轻重,张口就来,全不顾人家的感受;看上去精灵得不行,实际上竟做一些吃亏上当的事儿,自己却眼高手低的谁也看不起。偏偏璐娃子她哥就服这样的人,拐弄得死心踏地地跟他跑上跑下,不管亲疏远近,啥事儿都维护他,连个清红皂白也不分,空长了一副好人材。 再看看白邙,长得高大魁梧模样端正不说,说话不急不慢有条有理,做事也是不慌不忙有板有眼,一看就是进得场面上得台面的;性格耿直心眼灵活,虽然家境不是很宽裕,人却比较大方,不象吴新他们家再有钱还是那么抠抠索索,出两个钱就跟挖了肉似的;只可惜他家住在山上,家庭条件差点,做点活路都得爬坡上坎,而且眼目前他家也确实不是很富裕,可话又说回来,花无百日红,人无一世穷,娃儿年轻,世人莫欺少来穷,他年谁知成富翁,况且他读的书又多,原本以为他会考上大学脱离农村的,谁知也是命不好竟没考上,早知道他考不上,当初说什么也不同意璐娃子跟吴新订婚。唉,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两人前世修行不到啊! 芈母和芈璐娘俩闲聊的时候,芈璐总拿白邙和吴新比,越比心里越气,只怪家里把她推到火坑里。作母亲的哪能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呢?只是木已成舟,生米做成了熟饭,怨来怨去,怨谁呢?要怨也只能怨各人的命不好。她哥也不是个成气候的,芈老汉儿又不会经管家,自己前后生下十几个娃儿,就只养活恁么两个,那年月大人饿死的都不少,结果,小孩没养活几个,反倒落下一身病,想操持家也是有心无力,搞得家里的光景始终紧紧巴巴的。 芈母与白邙说着家常,看上去精神爽朗,心里却越想越怄气。 芈璐看到母亲高兴,也是满心欢喜,送他出医院的时候,脸上洋溢着笑,还捉了捉他的手,嘴里直埋怨:“你跑恁么远的路,又花恁么多的钱!”心里却是甜甜的。 白邙离开县城,顺路经过红店梁乡粉条厂,找到一个看上去像头儿的人,递了根烟,问他们是否收购蕃苕?这才知道,厂里的粉条销路非常好,但并不销当地,而是从万县通过轮船运销上海,他们不但收蕃苕,还收洋芋,而且需求量还比较大。可当地地处清江河下游,平地比较多,承包地大都是水田,种水稻的多,蕃苕和洋芋反而不多,正愁着要到山里去收,可又派不出人手。 白邙暗想,自家的蕃苕卖出去倒不成问题。又问了问收购价,还比津关乡附近的多两分钱,不禁大喜,当即就要与他们商量代收的事情,那人却说,自己不过是负责技术的,老板运货去上海了,据说还要与那边谈合同,可能要过二十多天才能回来,如果要零卖,直接拉来就收,但要整收整卖,啷个运输,价格啷个样,还是要跟老板谈。 白邙略有失望,但还是让他等老板回来,跟他说一声,自己过二十天再来,对方倒也爽快地答应了。 到了津关,白邙特意经过吴家面坊,只见吴新和芈璐他哥芈福正打两把椅子坐在外边的晒坝边,吴新连比带画地说着什么,芈福看着他不住地点头。 见白邙过来,吴新立马黑着脸,装着没看见,歪扭屁股把椅子车转了个方向,将背朝过来。 芈福张了张口,想着是不是与白邙打招呼,见吴新如此,也假装弯腰从地上捡东西,没有看他。 白邙心里暗笑,也不住脚,径直走过,背后却传来吴新的咒骂:“日你个妈,狗日的!” 白邙虽是心里冒火,却又想起芈璐今天那甜美的笑容,一股邪火倒也很快熄灭了。 刚一到家,碰到嫂子端了一撮箕蕃苕去洗,她一见白邙就说:“邙娃儿,你啷个才回来,镇上有个姓许的,下午急火火找你,说有紧急事儿耶。” 白邙啊了一声,心想肯定是许波,就问:“没说啥子?” 嫂子说:“那我就不晓得,你问妈去。”说着就端了撮箕往地坝下边的水塘走。 白邙转身进屋,母亲正在猪圈里给猪倒食,他大声问:“下午许波来哒?” 母亲惊了一下,回头见是他,嗔了一句:“哎呀,你轻脚轻手的,突然一声,吓我一跳!” 白邙又问:“许波来过?” 母亲才说,许波下午确实来过,着急上火的样子,说是收桔子的事,但没跟她细讲,只说白邙一回来就马上去镇上找他,说完水也没喝一口就离开了。 白邙听完,转就走。刚出门,嫂子刚好端着洗完的蕃苕回来,撮箕下滴着水,她问:“才一回来,啷个又要走哎?太阳都快下山哒。” 白邙回应一声有事,脚也不停地走了。嫂子在身后直嘀咕:“一天到晚跳上跳下的,也不晓得忙些啥子。” 白邙赶到供销社时,许波已经下班,关于门市却没走,一直坐在外边的石阶上抽烟。一见白邙赶来,把烟往地上用力一甩,手一拍大腿,恼怨道:“哎呀,你格老子,把我卵俅都急痛哒呀!” 白邙指了指许波女朋友所在的日杂门市,嘿嘿笑道:“卵俅痛找她嘛。” 许波起身要捶他,白邙闪身躲了,问:“啥子事来,恁个急?” 许波说声走,将他引到自己的宿舍,插上门梢,才说道:“想挣钱不?” 白邙答道:“哪个不想挣钱,龟儿子嗦?” 许波尽管有些激动,反倒没有刚才急了,说:“万县有个叫牟其忠的,你晓得不?” 白邙茫然道:“不晓得耶,哪个哟,你舅子唛?” 许波道:“要是我舅子,那就安逸哒。” 白邙道:“你不是急的嘛,这会儿鬼扯羊拉的,不急哒嗦?” 许波这才正经八百地给他讲赶来。 万县有个牟其忠,说是个传奇人物,去年用水果罐头跟苏联那边换飞机到中国来卖,赚了上亿的钱,把开县原先销路不太好的水果罐头全卖完了,县里和地区的罐头厂也跟着赚了不少钱,偿到甜头后,今年就要扩大生产,银行也已经同意给贷款,现在正准备紧急收购桔子。 开县成片种植桔子的只有陈家镇,其它地方都是各家各户的散种。陈家镇的桔子早被万县地区的罐头厂提前订购了,开县罐头厂只能收购这些散户里的,厂里却没得那么多人手,只能委托供销社代收,有多少收多少。 收购价格分三个等级,一等价两角八,二等价两角三,三等价一角八,供销社与罐头厂则每个等级各加五分钱结算,县罐头厂怕地区罐头厂过来抢购,决定从下周一就开始收。还有,装桔子的竹筐也由供销社购买,每个装五十斤左右的桔子,两块钱一个,一万斤就需要二百个。 白邙听许波说完,却没了兴趣,说道:“那也挣不到几个卵子钱啊,最多是编几个筐来卖。” 许波却说:“你是没弄明白。你屋头有多少桔子树,每树能下多少斤?” 白邙说:“有二三十棵,大的能下二百多斤,小的几斤几十斤的都有,总共估计能下个一两千多斤。” 许波道:“这就对哒,你一家一两千,其他家呢?就算平均下来每家一千,你们乡有两千多户吧,就算只有一千户,打个对折,五百户该有吧,总起来有多少斤?” 白邙道:“五十万斤,跟我俅关系?” 许波嗔道:“哎呀,俅毛你都没摸到,还晓得俅哦?”接着又说:“五十万斤,你放开收,收个十分之一,好多?五万。每斤我可以保证你能赚五六分钱,多少钱?至少三千。还有,一个筐装50斤,要好多筐?一千个。每个筐两块,你们要能全编出来,好多?两千块。就算编不出啷个多,两百个能吧?那也有四百块钱嘛,其它的你让别个来篇,每个赚两角不多吧,那也能赚一百六十块呀!” 许波一边说,白邙一边在心里默算,等许波说完,他又不解地问:“那五六分钱啷个赚来?压低收价,人家傻儿唛,不晓得直接拉到你供销社来?” 许波嗤地笑了,点燃一支烟,勐吸几口,说:“你是没找到巧门。我跟你说,卖桔子的心里想啥子,你晓得嗦?他们就图利索,卖完桔子拿钱走人,因为他们还要忙农活,这里边不就有办法哒?” 白邙还是不明白,着急地问:“哎呀,啥子办法嘛,莫跟我卖关子行不,显摆你精灵?” 许波嘻道:“你还莫说,这回我还真有那么点精灵劲儿。” 接着,就说出了他的想法。 农民卖东西,最怕麻烦,桔子收购分三个等级,可到底哪些算一等,哪些算二等,他们也弄不清楚,他们最希望的就是,不要分等级,给个中不熘的,好孬一块,干脆利索。 许波特意到附近几个农民家里去查看过,按照罐头厂的分级标准,一二等各佔五分之二多点,真正三等级的不到五分之一,如果既不按一等级收,也不按三等级收,就按二等级收,就可以赚五分之一以上高等级的差价,也就是平均下来每斤就至少可以赚五分钱。那些卖桔子也肯定乐意,因为给他们省了挑选定等级的时间和麻烦,反正收购标准由收购员掌握,实际上就是由许波掌握,对白邙适当放宽一点,与收上来的其它桔子放一堆,既不显山又露水,罐头厂也不会那么计较,最终赚的只多不少。 许波还怕他不明白,翻出一张纸,写了几个假定的数字,演算给白邙看,没说几句,白邙就琢磨过味来了,压住了他握笔的手,说道:“嗯,赚确实有赚头,本钱可不是小数,我拿不出啷个多呀。” 许波却胸有成竹地说:“我早想过,我帮点你凑点,先收个两三千斤,再往后就记下帐,隔两天一结,我抓紧往罐头厂送货结钱,只要一有,先紧着你结。只要保证按时结钱,拖个一两天,他们也不会那么在意。” 经许波一讲,白邙也来了情绪,两人就兴奋地商量一些具体细节,比如,收购地点设置,分拣装载人手,转运交货方式等等,又挖空心思想了想可能遇到的问题以及应对的办法,一直磨叨到九点半,才发觉还没吃饭,就用煤油炉煮了面条,又边吃边聊。 白邙嘴里吸入一口面条,嗡着声道:“赚钱哒,格老子两个二一添作五,平半扯哈。”意思是赚的钱两人五五分成。 许波挑起一筷子面,正要往嘴里送,听白邙一说,停住手,说:“日麻的,钱都没赚到手,就开始分帐哒。” 白邙把面条咽下,看着许波说:“先说断后不乱。” 许波正色道:“平半扯就算哒,四六开,你六我四,也就是赶上恁个机会,一锤子买卖,你趁机挣点钱,我也跟着捞点,就算不跟你一起搞,我还不累得跟卵俅一样,啥子都没得,月底最多发一二十块钱奖金,那管个俅用?再说,你跟我不一样,赚了这一回,下回赚啥又不好说,我好歹每月还有几十块工资。” 白邙见许波说得恳切,也真心实意道:“许波,我把你当兄弟,你也从没跟我见个外,俗话说得好,兄弟要长久,莫打小九九,这次的机会是你想出来的,想不出来,我也赚不到。多余的话不说,先就这么定,要不然我心里也过不去这道坎儿。”说着用筷子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彼此相互推让了一会儿,最后,都笑了:“格老子,好象钱都捏到手头哒!” 笑过之后,白邙目不转睛地盯着许波, .uukanshu 盯得他心里有些发毛,问:“你又啷个哟?” 白邙一本正经地说:“哎,我啷个发现你脑壳忽然开窍了来?读书的时候你啥都不懂,连作业都抄我的,笨得都快出油哒。” 许波听了把碗往抽屉上一搁,边笑边要捶他胸口:“你龟儿是拐着弯骂我哈!” 白邙一侧身,许波的拳头擂在他胳膊上,白邙笑道:“龟儿捶人的毛病一直没改。” 两人又哈哈地笑,突然,白邙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就问:“那个装桔子的竹筐,编啥样子呢,圆的,方的,扁的,长的,短的,没得个标准怕是不行的哈?” 许波想了想,说:“往年收桔子的时候,我记得好象是方的,尺寸却记不得了,明天我跑一趟罐头厂,找他们要两个样子来,你依样画葫芦就行。” 两个又聊了些别的,白邙就要起身回家,许波让他骑自己的摩托,白邙不同意,说骑不到家,要存在津关乡政府旁边的熟人家里,怕给整坏了。 许波的摩托购买不到半年,心里也是爱惜得不行,一听存到别人家里,也放心不下,想了想就从宿舍里取了打气筒,从收购门市的仓库里取出自己不同志骑的自行车。 白邙按着气门夹,许波躬着身一边压气一边说:“车就给你哒,我有摩托,放着也是放着。”感觉气打得差不多了,就说:“怕是行哒哈?你捏一下哎。” 白邙说了声“那要得嘛”,又捏了捏前后轮胎,确认气已打足,便让许波住了手,白邙推着自行车,许波锁了门,便各自分开。 第9章 第二天一早,白邙往山了挑了一挑拌过粪底的灰,趁着吃早饭的时机,端着碗把父母和哥嫂叫到门口地坝里,一边吃饭一边把编竹筐卖和收购桔子的事跟他们讲了。 他到没完全道出与许波商量的细节实情,怕他们嘴不严实,走了风漏了气。 嫂子见有钱赚,一脸高兴,满口答应要参与。哥哥却说打砖每天也能挣三四块钱,又简单又有准数,不想搅和。 嫂子就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朝哥哥一顿数落:“看你那点德行!弟娃儿好不容易弄到恁么个机会,你不晓得珍惜,你打砖哪天超过四块的,编竹筐那又多难?一天编它五到十个不跟耍一样,一天比你三五天挣的多,还坐在屋头不晒太阳,你打砖就那么三块多钱,成天还晒得油黑油黑的,真是狗子坐撮箕不识抬举。” 哥哥当即就被训蔫了头,只顾扒碗吃饭,白邙看了看他,无奈地笑了,说:“你们看吧,想弄就按我说的办,不想也不勉强,反正我从中不赚你们一分钱。哥要怕麻烦,就跟老汉儿两个在屋头编竹筐,妈和嫂子要愿意,提前忙完家务,就跟我在收购点,按要求挑桔子分装,按每天五块给你们算工钱。” 母亲插话道:“哪个要你给我开工钱,开再多,还不是装到一起?” 嫂子接口道:“各是各嘛,弟娃儿是想把帐弄清白一些,到时哪哈儿赚得多,哪哈儿赚得少,心里有个数,才晓得啷个取多补少嘛。” 白邙心里明白,她真正在乎的,是那每天的五块钱,便只是笑笑,也不跟话。 父亲虽然对挣钱比较支持,却担心时间一长耽误了农活,马上就要整地挑灰点麦子,满坡的蕃苕等着挖,地里的花生也要扯,睁眼就是活儿。 白邙有自己打算,编竹筐只需十来天时间,收购又不是成天到晚都陷在那里,一早一晚还可以忙活一下家里,农活耽误不到哪里去。再找周围团转的人户,各家一天抽空编几个,完全能紧着自己用,实在不行,跟下队关系比较好的,把他们也发动起来篇,父兄两个也可以抽出时间把当紧的农活忙一忙。收购的事情自己全包,顶多找两个有力气的,帮着搬运装车,母亲和嫂子帮着分拣,再趁卖桔子的等着结帐时,临时拉着打个帮手,不用付工钱,他们也不会不乐意,毕竟都想把钱尽快拿到手里。 五个人边吃边计划,安排停当,饭早已吃完,便各自高兴地拿着碗筷进屋。 父亲撂下碗筷就挑了一大挑灰上山,整一块地又回家挑一挑,紧着时间把农活往前赶。 母亲叮叮咣咣地洗完锅碗,就打扫房屋,准备一天的猪食。 哥哥本想要去砖场,却被嫂子摁在了家里,催逼着巴不得一天把往后几天的农活都干完。 白邙也按父亲的指点,挑了几挑灰,又把水缸装满,看看日头快到顶了,就背着芈么爸两口子偷花生时的背篓,往芈家湾走去。 他已经知道芈么爸一家这两年灾祸不断,日子过的恓惶得很,去年刮大风,他家的墙被刮倒了一面,屋顶也塌了,砌墙修屋顶借的钱还没还清,儿子在砍柴时,从悬崖摔到河沟里,断了一条腿,一圈猪不知得了啥病,打针喂药花了不少钱,不到两个月却全死了,两个女儿读书的钱也是东拼西借,才勉强凑上一个学期费用。 上次偷白邙家的花生,被抓了个正着,两口子臊得不敢见他,他虽是对此绝口没提,却觉得好象做了件错事,对两口子心里满是愧疚,总想找机会帮衬帮衬,便趁机让他们也编一些竹筐卖,挣一点是一点,总比挣不到强。 白邙到时,他们家大张着门,却没见到人,便喊了声芈么爸。张眼扫了一下屋子,真是没啥东西,心里倒升出一丝同情。 芈么婶正在猪圈里往茅坑里起猪粪,听到喊声随口问了句:“是哪个?”便出来看,一见白邙,满脸的不自在。 白邙放下背篓,说:“早就想给你们送来的,总有些杂事给缠着,耽搁恁个长时间。” 芈么婶尴尬地说:“说过不要了的嘛。”想起白邙给他们两口子确实留了脸,真心感激地又说:“那事儿我们不对,劳慰你没张扬出去,给我们保了个面子!” 白邙掏出二十块钱递给她,说:“唉,莫说那些,我年轻经历少,当时做得欠考虑,你们莫见怪哈。” 芈么婶双手直搓大腿,却不接钱,说:“你恁是做么子?” 白邙说:“一点意思,莫嫌少哈。” 芈么婶嘴里连说:“那啷个要得,那啷个要得,要不得嘛。”到底还是伸手接过了钱,转身要给白邙烧水泡茶煮鸡蛋。 白邙着力止住她,说:“莫麻烦哒,芈么爸来?” 芈么婶还要做势去灶屋,被白邙拉住,便停下来,擦了擦手,说:“他忙完活路就去石灰窑子挑石头去哒,说是挑一百斤一角钱,他一挑能挑一百六七呢。”说着红了眼睛,又叹了口气,“只是人太累哒,我真怕他有个闪失!” 白邙连忙说明来意,让他们抽空编五十来个竹筐,样子这两天给他们送过来,照着编就行,每个一块八,下周三送到津关桥头收桔子的地方,送到就把钱结了。他本想按两块给他们结,但怕其他人知道他反倒挣不到钱了,再说今天已经给了她二十块,算下来也没亏他们。 芈么婶自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不住口地说些感激话,正当白邙要走时,她却说:“邙娃儿,你晓得不?” 白邙不解:“嗯,啥子事儿?” 芈么婶告诉他:“芈璐她妈被车撞哒。” 白邙说:“我晓得呀。” 芈么婶说:“昨天她妈已经出院回来哒。” 白邙心想,前几天刚看过她妈,身子还虚弱得很,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芈么婶告诉他,自从拿到运输公司的赔偿款后,芈璐她哥就催着要让母亲出院,说住在医院里也不过是吃药打针,抄下处方就在卫生院治,还可以省下住院费,其实他是怕把钱花多了。他妈还没回来,就已经找人看了屋基地势,张罗着要砌新屋,想早点结婚娶媳妇。芈璐跟她谈起就掉眼泪,说啷个摊上恁么一个哥,光想着媳妇,连妈的死活都不顾。 白邙听了,心里暗自叹息,既可怜她妈,又疼惜芈璐,嘴里却说:“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家都有各家的烦心事儿,别人管不着,也管不了。” 芈么婶点点头,说:“是倒也是,璐娃子那个男娃儿也不啷个样,到如今也不来看一眼,你说那一家人真做得出来哈。”这时,一只鸡正从门外进来,芈么婶嘘一声,扬手把它赶出门外,回头又道:“璐娃子也是命不好,小时她跟你恁个好,要是跟你成了,我看比吴家里要强得多。” 白邙连忙打断芈么婶,说:“人的命,天注定,小时候好不一定大了也好,都是各奔各的。吴家里有钱,将来也不是不好过。对了,芈么婶,上午我还有两个事儿要办,就不跟你多说哒,记得下周送竹筐哈。” 芈么婶只得止住了口,说声要得,目送着白邙走了。他有意从芈璐家门口路过,只听得里边有砍猪草的声音,却没见到人,也不好停留,回家吃过午饭,就要骑车去镇供销社找许波,看他是否把竹筐的样品拿回来。 骑上车,他又觉得天还早,许波不一定回来,就去选定收购地点,昨晚回来他就已经想好,把收购点设在桥头拐弯的乡塑料厂外边,那里与吴家面坊背着一个小山包,免得一抬眼就相互看到。由于芈璐与吴家的婚姻关系还如以往,而且前期吴家因她和自己的传言,导致他家与芈家产生了强烈不满,跟自己也结下了怨仇,现在最主要的是抓住机会多挣点钱,将来芈璐真要与吴家退婚,至少在钱上不底气。 塑料厂外边恰好有一块空地,原先是进出的大门,平常装卸货也在这里,后来不知啥原因,大门改到厂西头,这边的门也封了,场地就空了下来。 厂长是他们原来的村书记,很有些头脑,乡政府便聘他在厂里负责经营。不想塑料厂的源材料供应和销路都没打通,技术和设备都比较落后,生意怎么也做不起来,要死不活的开开停停。 白邙知道父母与老书记在公社大食堂一块共过事,关系处得非常好,他便找到老书记,把要用那块空场地的想法跟他讲了,老书记倒也爽快,当场就答应了,连烟也没抽他一根。 白邙到场地转了两圈,把过称、记帐、结钱、分拣、堆放、装卸的地点在心里默定下来,才跨上自行车,心里一边算计着需要的人手,一边往镇供销社骑去。 进了收购门市大门,却没见到许波,两个年轻的陌生男人坐在柜台里边,眉飞色舞地聊着什么,不知聊到什么新奇事儿,他进去的时候,两个正前仰后合地夸张大笑。 见许波进来,俩人强止住笑,用疑问的眼神看他,白邙说要找许波,其中一个说他上午就去了县里,说是中午回来的,到现在也还没回,不晓得到哪里逛去了。 白邙不认识他俩,就出了门市,想到竹筐样品拿不到,收购的事儿就得卡住,只好一边到街上转悠一边等许波。 镇上最近几年又增开了一家水泥厂,不大的一个镇子,整天都被烟雾笼罩着。镇子不大,街道逼窄,也没花园,倒有不少人家在楼上伸出的窗台上,用废旧脸盆种了些杂七杂八的花草,花瓣和叶子都蒙着一层灰,只有等到下雨,这些花草才连同整个镇子,被雨水彻底地清洗一遍。 他漫无目的地转到交通旅社旁边,这里原来是国营饭店,现在已被一个私人老板承包。门口摆着一个音响,正播放着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音量开得很大,每当唱到高吭的时候,声音就像把喇叭撕破了似的。 白邙听得刺耳,就加快脚步想要离开,只见从饭店里出来五六个人,他一眼看出,打前的正是范劲,身后一个小伙子正高声说着:“老子那一噼头(拳头),差点打他个五花二(脑袋开花)。”显然是在吹侃他打架时的厉害。 白邙听许波说过范劲拉帮结伙,尽做强横霸蛮的事儿,并不想与他牵扯,刚要转身,却被范劲看到了,连连向朝他招手,大喊:“哎,白邙!”身边其他几人也一齐向他看过来。 白邙见躲闪不掉,只得站住,装着吃惊地说:“范劲,恁个巧嗦,下馆子唛?” 范劲个子不高,一头长发快披到肩上,大喇喇地敞着胸走近白邙,抬头看他,粗着嗓门说道:“你格老子,早点见到,老子们一起整噻。” 白邙笑道:“我饭量大得很,不怕把你龟儿整穷嗦?” 范劲嘁了一声,说:“怕个屌逼哟,老板敢要老子钱唛?”又指了指那几个人,“这些,都是我兄弟伙。” 白邙开玩笑道:“啷个哟,扯一帮人,想造反嗦?” 范劲也笑,得意地说:“你格老子嘴恁个臭哦,这个叫拉队伍打天下。你在东里河片儿打听打听,跟我作对的,最终哪个不求老子哎。往后哪个敢欺负你,跟老子说声,保管让他趴地上啃屎!” 上学时,白邙刚开始跟他确实好过,觉得他很仗义。有一次他还把白邙叫到校外吃炖狗肉,狗是一个父亲在煤厂下矿的同学,用偷来的电雷管,绑一块烧香的骨头,放在狗经常出没的地方,人猫着不动,手里捏了电线和电池,等狗一叼骨头,便一接电,轰地把狗脑袋炸开了。后来他们又到附近的蔗林里偷甘蔗,被恨透了的村民逮住,一个跑回来,请白邙去抢人,白邙就叫了篮球队的几个同学,找到村民,说好说歹才把他们放了。渐渐地,白邙见他惹事生非不务正,就跟他疏远了。再叫他时也不跟去,范劲却对他一如既往的巴贴,也有几分敬畏。毕业后就各走一方,再也没有联系了。 白邙不再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说:“你龟儿还打天下,跟哪个打?把管好哈,小心这个哟。”说着,用手比划成枪,指向他的胸口。 范劲有些不高兴,说:“管俅啷个多!” 白邙便不想再跟他闲侃,简单聊了几句,借口有事,骑车掉头要走,范劲也觉得跟他没啥言语,也不挽留,倒是在他骑了一截后,扯着嗓子,冲他喊了声:“有事找弟兄们哈!” 回到供销社,许波正从摩托后架上解下竹筐,提着要进门,扭头看见了白邙,又转身迎了几步,把筐扔地上,说:“先拿一个回来,明天他们来看收购场地的时候,还要带几个来。” 白邙贴近他耳朵,问:“我来你门市有两个男的,不认识,做啥子的?” 许波哦了一声,横坐在摩托车座子上,一边抽烟一边说:“帮忙的。” 许波解释,供销社对这次收购非常重视,考虑到桔子收购有时间限制,卖的人肯定多,短期内收几十上百万斤,收购结算装运,既是脑力活又是体力活,收购门市就许波一个,没几个帮手肯定不行,于是就从其它门市临时抽调几个年纪较轻的加强力量,收购结束后又各回各处。 他告诉白邙,上午跟罐头厂接洽后,津关乡收购的桔子,可以不往供销社运,罐头厂的车直接在那里拉,反正最终要在厂里分级称秤,就省了中间环节,罐头厂采购部负责人已经同意,星期一下午就要来一辆车,就问白邙能确保当天能收多少。 白邙大约估算,周六日两天,自己和哥嫂家至少三千多斤,周围其他家摘个三五千斤也很轻松,总计七八千斤应该不成问题,足够装一车,如果拉不完,可以先送到供销社,.uukanshu 反正都要从供销社走帐结钱,别把货散放在露天坝里,还得要人看护。 他把能凑出来的本钱也摆了出来,自己手头存有五百多,母亲那里也拿得出来二三百块,从其他熟人那里借个二三百,凑一千块钱应该不难。如果周一拉的桔子能结帐,加上自家卖桔子的钱,至少能凑到一千五左右。每天收五千斤,当天就可以结钱。 许波说他也能找出一千五左右,三千多,一天收购一万斤的钱基本上是够了。另外,竹筐要多编一些,供销社这边也需要得多,他明天也要找人提前编织,让白邙尽量找人多编些。 两人又合计了一些其它细节,白邙就急着要走,便把竹筐往后架上绑。 许波看了看自行车,说:“自行车狗日的还是有点慢,我们单位老席原来有辆嘉陵五零摩托,说是烧了缸,又换了辆一二五的,说,一百五就要卖,我看看他卖哒没得,不行我出面把它买过来,修好了也能骑个几年,比骑自行车还是要跑得快跑得远些。” 白邙倒也动心,只觉得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便有些犹豫。 许波说:“先欠几天,收完桔子再给他不迟。你莫管哒,如果没卖,我先就买过来修好,你下次来的时候就直接骑了。” 白邙想想也好,便答应下来,绑好竹筐,满脸喜色地骑车走了。 回到津关存完车,太阳早已偏西,过小河时,正要从西岸的石阶上下去,却听到下边有人提到他的名字,声音很很熟,却又听不清是谁,心里咯噔一下,便停住脚步张耳听了起来。 第10章 听了半天,才隐约弄清是芈璐她哥芈福和吴新两个。上次去山里拉木料被检查站查扣赔了本,一直想着啷个赚回来,于是就商量去山里林场再弄木头的时候,不走公路,直接在上边扎个筏子,绕开检查站顺河直下,到交易点时再起岸。 接着就是芈福告诉吴新,白邙曾去过县人民医院,说是从一个护士嘴里得知的。 吴新一听就冒了火,说芈璐不长脑壳,看着好日子不过,偏要跟白邙那种穷户人家扯来扯去,弄得他都抬不起头来。本来父母就不满意这门亲事,一直想与河西富户李家攀亲,他家买的有两台车,两个儿子开着跑运输,给他提亲的那个女儿学了纫缝,在镇上开了一个裁缝铺,人家家里也同意,要不是没得芈璐长得比她好看点,早就要跟她退婚了。接着又对白邙日娘骂老子咒地了一番,说早晚要收拾他好看。 芈福对他再三保证,有他在,绝对不会让白邙跟芈娃子来来往往,而且已经把母亲和芈璐吼骂了一顿,她们说也不知道白邙要去,原来都在一个生产队,两家又熟得很,人家好心好意来看她,又没做过分的事儿,医院那么多人,啷个好撵人家走呢? 吴新却想起芈璐跟他吵时要退婚的话来,说她肯定被白邙灌了迷魂汤,分不清好孬了。 芈福信誓旦旦地说以后见到白邙也绝不给好脸色,真要做过分了自己都不会放过他。最后又谈起砌好新房娶吴新表姐的事。 白邙还想往下听,只听背后一人喊道:“邙娃子,你站这哈儿做么子来?”本来他正凝心聚神,冷不丁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时,却是芈么爸。 中午回家吃饭时,芈么婶把上午白邙去他们家的事儿跟他说了,竟让他大感意外,同时又心生感激,老远见到白邙侧身靠在石坎上,便主动向他打招呼。 白邙一时心慌,不知如何回答,突然灵机一动,脱下一只鞋,在一块石头上用劲磕,说:“鞋子里头好象进了石籽儿,正要磕呢,你不是给石灰窑挑石头的嘛,啷个这时候就回去呢?” 石坎下芈福和吴新也住了口,往石阶这边张望。 芈么爸已走近白邙,说:“哎呀,邙娃,你么婶中午跟我说哒,劳慰你想着我们,让我都承担不起呀!我挑了两回,就跟老板说家里这几天有点急事,照你说的编些竹筐卖两个钱,想着屋头还有些活路,就提前回来哒,那一起走嘛。”说着就要帮白邙拿提在手里的竹筐,问:“这个就是样子唛?” 白邙说:“嗯,走嘛。”穿上鞋,又道:“今天我拿回去让我老汉儿照着编两个,明天给你送去,你照着编。”说着两人就往石阶下走。 白邙暼见芈福和吴新坐在离石阶不远的两块石包上,却假装没看见,不想理他俩。 芈么爸一眼就看见他俩,主动打了招呼,就问:“你们两个坐这哈做个么子来?” 吴新不答话,芈福说:“商量点儿事。” 芈么爸又问:“还没商量完唛,不走嗦?” 芈福说:“没呢,你先走嘛。” 白邙便和芈么爸过河,刚过河边,就听吴新往河里狠狠地砸了一块石头,嘭地溅出一片水花,恶声恶气地骂:“我日你妈活先人!” 白邙立即腾起怒火,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皮不住抖动,转身死盯向吴新。 吴新已经站起身,眼里喷着邪气,也死盯向白邙,芈福坐着拉他胳膊,被他勐地甩开。 芈么爸见状,忙搂了白邙一肩膀,说:“走走走,他也没指名道姓,管他啷个骂呢!”又小声对白邙道:“闹大了,整出些闲话,璐娃子脸也没处搁啊。” 白邙一听提到芈璐,就泄了气,强憋住火,被芈么爸连搂带拽地劝走,心脏仍扑扑直撞胸口。 到路岔口时,芈么爸邀白邙去他家坐坐,白邙推辞了,说要把筐拿回去,抓紧多编几个样品出来。 没想到芈么爸是个竹编的好手,家用的背篓、挑篓、箩筐、撮箕,样样都会,打量打量竹筐,就说:“这个简单得很,我看一眼都会哒,晚上篇一个拿给你看,保证一模一样的。”说着就从路边拽起两要藤蔓,把竹筐的长宽高量一量,作上记号,说:“我一天二十个当没来。” 白邙说:“那你就多编些,先弄一百来个,如果还有多的,我也跟他们说说,到时都给你要哒。” 芈么爸听了,乐得直搓手,也不知道如何说谢,裂着嘴直说:“哎呀,你说,哎呀,啷个感谢来,啷个感谢来?” 回家一看,父母哥嫂已忙得热火朝天,地坝里已堆了好几捆竹子,见了样品,都觉得不难,当即就照着剖了几根编起来。不到半个小时,不到半小时,父兄果然就各编出一个来,白邙看看,确实也相差无几,也就放下心来。 吃晚饭的时候,芈么爸果然提了两个竹筐来了,还送了十颗鸡蛋给白邙家。 白邙看了竹筐,竟比样品还精致,也很高兴,就让他尽量多编。 嫂子听了却动了心眼,她娘家就在本生产队,便跟白邙说,外人三四都能收,她哥哥兄弟也要编。 白邙知道嫂子要顾着娘家人,但他许波已经告诉他那里需要得多,心里有数,但假装为难地答应了。 嫂子又得寸进尺,问能不能让她大伯也编些卖给他? 白邙半天不回答,嫂子反倒心虚了。白邙撂下吃完的碗后才告诉嫂子,如果她想照顾自己家人,可以编一些,但必须保证质量,数量也要提前问好,超出说定的他不敢保证都要得了。 嫂子自然心满意足,兴高采烈地答应要得,也不好再提别的,忙完家里的事,就拿着白邙一个样品回娘家去了。 星期六,白邙就开始剪摘自家的桔子,母亲做完家务也一起摘,一上午就摘了八九百斤。 父亲和哥哥忙着编着竹筐,三天半时间已经编了一百零三个,父亲比哥哥多编了七个,嫂子就嫌哥哥手太笨。又感到一个人摘桔子太慢,就找娘家人帮忙,一共只有一千七百多斤,心里反而不美,有点抱怨公婆偏心,分家时给他们的大树太少,却不责备自己疏于管理,同样的树,挂果率却不高。 队里其他人家见他们突出摘桔子,一个一个跑来问究竟,白邙也不隐瞒,于是各家各户也放下农活,搭凳架梯,纷纷采摘,传到下队,也都行动了起来。 星期天中午,白邙和母亲才摘完,称了称,竟有二千六百多斤。吃完午饭,就挨家挨户地查问,粗略一算,光本队,明天就能收一万两三千斤,就担心竹筐不够。 父兄编织已渐熟练,明显加快的速度,已经有一百六十二个,芈么爸一人竟编了八九十个,嫂子娘家也有百十来个,想想应该差不多,这才放下心来。 下午,白邙又骑车去找许波,想把各项准备和明天可能收到的数量跟他说一说,快到时,就见许波骑着一辆黄色的五零摩托在公路上来回跑,见到白邙,就加油向他冲来,白邙急忙闪身要躲,许波却一个急刹停在他面前,说:“性能还行,能跑得起来,你也试试,看看啷个样。”说着就也不熄火,将车把让给他。 白邙来回骑了两趟,说:“可以可以,好多钱?” 许波说:“车钱不贵,一百五,狗日的修理费花得不少,他要二百三,我好说歹说只给了两百。” 白邙听了虽然还是有些心疼钱,倒不好说什么,许波撩腿跨上后座,让他直接骑到宿舍楼下,锁了车,两人直接进了许波的宿舍。 听完白邙的介绍,许波很满意,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挎包递,里面有一千五百块钱。他提醒白邙,收购的时候每一百斤还要折扣两三斤水分和损耗,称秤的时候注意哪些讲究,竹筐能多准备就多准备,免得到时不够用,用不了的还可以送到他这里来。 白邙听了,心里倒很佩服,感觉收购这行当,弯弯绕绕还真不少,便满口应承,又让许波找了两张红纸和笔墨,斟酌着写了收购告示,趁着晾干墨汁的时间,两人又绞尽脑汁商量了一些之前没想到的问题,墨汁一干,白邙就急着往回赶,忙里忙外地做明天的收购准备。 第二天还是大出白邙意外,上下两队竟一共收了一万六千来斤,竹筐还差十一二个,连忙让人带信让父兄和嫂子娘家以及芈么爸中午饭不吃,抢时间紧赶把已经编好送来。 因为当天收购的都是熟人,当场倒不用结钱,说好当晚到家里算帐,第二天晚上到依然到家里取钱,大家也不见外,还帮着分拣装筐。 一直忙到下午太阳落山,车已等了将近一个钟头,才分装完毕,好在来的是一辆大货车,超了点载才勉强拉走。 许波下班后骑着摩托也来了,一边看着装车一边告诉白邙,供销社今天收的还不到一千斤,明天你们可能就没有今天收得多。 白邙趁机告诉他,自己也没想到,要按今天的量,还得差两千多块钱。 许波说他已经想到了,让白邙明天下班前去供销社开票取钱。看着装完了车,跟司机交待几句,骑着摩托就向县城赶去,他要将当天的桔子向罐头厂交付和结算。 一天忙碌下来,全家都感到很累,母亲喂完猪,下了一大锅面条,让哥嫂也跟着一起吃了。 白邙数了数父兄编的竹筐,竟只有三十多个,估计芈么爸也最多能编二十个,要按今天的收购量,缺口大得很,心里就急慌起来。让嫂子吃完饭就赶紧去她娘家看看有多少,并让他们能多编就多编,就趴在桌子上算起帐来,顺路通知本队其他人想编的就拿去样子,也编强一些。 嫂子嘀咕着埋怨他开始不让娘家人放手编织,现在不够了又要急着求别个,白邙心里犯急,说:“你看嘛,他们想编就编,不想编也不强求,没得筐子大不了明天不收!” 嫂子嘟囔归嘟囔,还是把碗一丢,让母亲帮着将剩下的猪食倒进猪槽,自己扭着身子朝娘家去了。 .uukanshu 父亲和哥哥连呼啦几下吃完,把碗直接就搁在脚旁,紧赶着又编织起来,说无论多晚也要再赶十个出来。 白邙往水缸里挑了两挑水,就趴在桌子上算起来帐来。 卖了桔子的人家也已经陆续过来,看到父子俩编竹筐,有的帮忙破竹子,有的也搭手帮着编几下,更多的则随便找个地方,或站或坐地抽着烟,相互询问各家摘了多少桔子,还有多少没摘,随后就东家长西家短地摆起龙门阵,也有的围桌子看白邙算帐。 看看白邙算得差不多了,有人就吼一声,大家便都围过去,人贴人地把桌子围了个严严实实。其实每个人卖了多少斤,要结多少钱,早已在心里算得清清楚楚,无非就是做个最终确认,再早点把钱拿到手里。 白邙把路途较远,家里确实急着用钱的几户结钱,并拿出装钱的书包给大家看,再三解释,不是没钱给,实在是今天的桔子钱还没从罐头厂结算回来,明天又要收其他不熟的人的桔子,最多就耽搁一天时间,保证明天晚上所有的人都能拿到钱。大多数人倒也通情达理,彼此闲聊几句,就各自回家,也有那性急的拿钱的,就在白邙跟前说难道苦地磨叨,白邙也懒得跟他们耗,直接就把钱给了走人。 有些能编竹活的,就拿了样品走了,说晚上打点夜工,怎么也要编它三五个,明天一早就送到收购点。 略有闲隙,白邙便统计起竹筐,上下两个生产队,明天大概能赶出一百六七十来个,想想大致也差不多,心里这才稍稍踏实下来。 第11章 第二天上午,卖桔子的反倒没有昨天多,大都是本生产队和下队明天没摘完的,总共只收了不到四千斤。其它生产队或临村的都是昨天才得到消息,上午正赶着在家摘呢。 竹筐倒送来不少,除去用的,竟还剩一百二十多个,连同带话的说中午还要送来六七十个。仅本队就有十一户人家在编,一天下来至少也有一百五六十个,下队芈家湾的倒没人跟白邙说要编了卖给他,却把编好的交给芈么爸,由他代卖。芈么爸考虑到是本姓人家,都沾亲带故的也不好拒绝,送来时白邙也没说什么,送多少要多少,他倒也愿意落得送个人情,因此,他送来的也是一次多过一次,上次就送来了七个五个。这样一下来,光今天就得剩下二百多个。 白邙估计下午最多只能再收五六千斤,于是就留下自己够用的竹筐,将其余的一百来个,找一辆到镇上拉运水泥的熟车,表示点钱顺路就拉到了供销社。 供销社今天收的多昨天翻了好几倍,一午就有八千多斤,而竹筐却差了不少。 见白邙送来竹筐,许波高兴得不得了,说:“哎呀,你格老子硬是懂我哈,我正后背痒,你就把痒痒耙递过来哒!”说着就张罗着卸车。 白邙一边解绳子,一边开玩笑地说:“后背痒还用我,日杂门市啷个近。” 许波见白邙拿他和女朋友开涮,伸拳就捶了过去,说:“卸车你就莫管哒,先去结帐,这哈我点个数,呆会儿我也给你开个票,一起结。” 白邙显然被许波捶得不轻,咧了咧嘴,说:“龟儿的,你格老子轻点噻。点俅个啥子数哦,一百一十个,我早点好了的,一会儿你再对一哈就行哒嘛。” 于是两人进了门市,白邙拿了取款单,桔子共计卖了5790.24元,连同今天的竹筐共卖了856元,再看看桔子等级,一级品高达九千多斤,三级品才一千多斤,又从兜里掏出抄写的昨天的总帐,收桔子共计需要付出5398.14元,共赚了409.1元,平均一斤赚了两分半,竟只有许波原先说的每斤要赚五分的一半,虽说就一天时间,也算赚了不少,但与预计的还是差距不小,尽管心里还是喜悦,但不也免遗憾。 相比之下,父亲编织竹筐倒挣了294块,将近三百,其它的每个赚两角,挣了56.2元。 许波却说,那是因为第一天,不好操作,往后白邙收上来的就要跟供销社收的混在一起,再交上去就没有三级品,二级品也要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 白邙不解,许波解释说,我们收的时候,按一二三级各三分之一,卡得比较严,把你的二级品混到一级品里也显不出来,三级品掺到二级品里也没问题,虽说平均每斤要赚五分可能不行,但至少要赚到四分。还有,让白邙过称的时候,每次把秤杆抬高点,每次少称个斤把两斤,再抛出点水分和损耗,也差不多能赚到五分左右。 白邙就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农民也不容易,既整他们的称又抛水分,良心上过不去,他不想干,钱能挣就挣,挣钱骂的事儿还是不干的好。 许波也没法,他知道白邙的生性,就不勉强,只能随他。 白邙惦记着收购点的事儿,不想耽搁太久,就取了钱,把昨天抄下的帐给许波,许波不接,就往他一扔,骑着摩托返回了津关。 中行和下午反倒比上午收得多一些,共收了六千多斤,下班之前,运输桔子的车就到了,就赶着装车,就按跟许波的约定,送到供销社,全部交给他去办理了。 经过连续两天的收购,白邙也在摸索总结,收工之前,把要办的每件事都作了一番梳理,逐一交待完毕,安排布置比头天就从容多了,也不象头天的忙乱无序。再加上当天收购的桔子,基本都是现钱现货,晚上就不用再算帐结钱,回家把昨天上下两个队的桔子钱和竹筐钱都交付利索,大家也都各自满意,夸了些白邙讲信用的话,搭讪几句家常就兴高采烈地走了。 到第三天,卖桔子的又多了起来,收购量又大了,由于有了前两天的经验,反而有条不紊,不紧不慢起来,白邙照例把多余的竹筐在中午之前运往供销社,还按照许波的要求,捎带着把上午收购的桔子也送上去,下午便更加得心应手。一天下来又收了一万五千多斤。 再结帐时,许波真就把所收的桔子几乎全按二级品以上算了,三级品也不有没有,但佔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这还是白邙提出要避嫌,钱少赚点可以,免得让人看出其中的猫腻,抓住把柄作文章。因此,虽然没有达到每斤五分钱的赚头,但也有四分半左右,一天算下来,有五六百多块的毛收入,白邙许波也都高兴。 他们还对按等级分拣的工作做了一些变动,将原来严格按大小品相二二一比例分拣调整为七二一的比例,送到供销社后,由许波安排与其它收购的桔子进行掺和。竹筐有剩下的也都全送到供销社,如果白邙因收购量增加导致竹筐不够时,也可以用背篓、箩筐装着送上去。 这样便使白邙的收购工作大大降低了强度,只需要两个人就完全可以了,于是就让母亲或者嫂子回去一个好照看家里,处理家务。 白邙本来希望嫂子回去,当母亲对自己的儿子还是要经心一些,但嫂子却不干,说自己年轻,收桔子需要体力,万一有个急事跑起来也腿脚轻快,便把她家的家务一股脑全拜托给了母亲,连这几天吃饭也是拥在父母家里,虽然儿子媳妇结婚后就已经分家门立家户,但毕竟还是自己的亲骨肉,作父母的当然不好意思见外,嫂子也乐得挣工钱,既不做家务,还省了不少的开销。 白邙心里也清楚嫂子那点小心眼,要不顺她的意就必定惹得她作精作怪,因此就只好安排母亲回去,母亲本就对家里一大群畜生放心不下,倒也痛快答应,乐颠颠地离开了。 到第五天,虽然竹筐编织量增长较快,桔子的收购量还与前一天基本持平,白邙反而有些闲了,一闲下来脑子里就难免要想七想八的,这一想他还真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上下两个生产队的桔子基本卖完了,唯独不见芈璐家来卖。 白邙很是纳闷,难道他们家的桔子树都砍了,没有桔子卖,还是她母亲伤病在家,被其它紧急事儿缠住了顾不过来,没时间摘?也不可能啊,这几天好象都见到过她哥芈福从眼前晃过,有一次还跟吴新一起从他的收购点来回转了两三趟,人家都急着把果子抓紧变成现钱,他们倒不急,是不在乎这点钱?他们也不是钱多得不再想钱的人家呀。芈璐又在做啥呢,怎好多天不见她上街,是生病了还是有事儿脱不开身? 白邙越想越迷惑,越迷惑就越想,甚至好几次要找芈家湾的人打听。 后来,他终于明白,吴新家也开始收购桔子了,确切地说是吴新和芈福两个要收购,收购点就在吴家面坊的晒坝里。 吴家面坊生意已大不如前,又过了麦收旺季,面坊也不那么忙碌。本来吴新对哥哥一个人独霸财权极为不满,而他哥又紧抠着钱管得死死的,他想花时还得跟哥哥伸手要,哥俩又都是火爆脾气,几句话不对口两人就争吵,吵急了还相互推搡几下,有一次吴新实在是气不过,把抱在胸口的一捆挂面杆朝他哥摔去,人没打着,却把一个晒架打倒了,刚挂出的面撒了一地,反被哥连气带骂的踹了两脚。 哥俩又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哥哥明年就要结婚,总想在手里多攥几个钱,在未婚妻面前表现提大气,将来自己的小日子好过些。 弟弟吴新也想早点结婚,希望手头宽裕点,日子过得舒适一些,奈何钱在哥哥手里把控着,自己口袋空空的没几个子儿。对芈璐家就算想帮衬也拿不出来,再加上她内心里本就千万个不情愿,一直没给过他的好脸色,他就更加不乐意为她家花钱,他也考虑过把婚退了,与河西邓家连姻,可又馋她那绝美无双的好姿色。翻肠搅肚地思索之后,就与芈福搅和上了,他认为芈家到底还是男人当家,两个老的也都偏向独子,和芈福绞缠在一起,既联合了表姐一家,又控制了芈璐一家。于是就绞尽脑汁地把父母手里的钱给挤了过来,经人引介,和芈福一起跑起材料生意,面坊本来生意不是太忙,哥哥又想独控,就由着他去折腾。几个月倒也挣了二百多块,但一计算,跟面坊生意也差不多,好歹自由自在,挣了钱在自己手头,就越发一心只在外头,再不管顾面坊了。 但上次木材没没收后,盈亏两抵,反而把本钱亏了几十块,知道芈璐母亲拿到的那笔赔偿款被芈福算计到了手里,又看到白邙热火朝天地收购桔子,感觉这生意肯定有赚头,心里直痒痒,跑到供销社打听清楚收购办法,就撺掇芈福拿出钱来做一段时间桔子生意,多筹点本钱,好再次去山里头跑几趟木材,既把先前亏的再补回来,还可以再赚几笔大的。 芈福正愁家里那十多棵桔子不好出手,卖给白邙吧,自己去卖拉不下面子,又怕吴新知道了要生隔阂,让芈璐去卖吧,又怕白邙趁机跟她套近乎,吴新知道更会恨他得要命,让父亲去卖吧,他又不会算帐,再说他自己肯定更倔着不会去。送到供销社去卖呢,肩挑背扛的,沉重得很,路途又远,一两千斤得跑好多趟。找个车子拉去呢,白花一笔钱心里也疼得不行。当时,他正急赶着要砌新房,因为吴新表姐家已经同意,只要新房盖好了,春节过后正好农闲,就可以把婚结了,毕竟都年纪不少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拖着也不是办法。因此就把砌房的事承包给了本地一个包工头,讲好由对方先贴工贴料,完工验收后再跟对方结钱。手里的钱放在那里又不下崽,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赚几个,本来他就是个贪多求快的人,吴新跟他一说,俩就一拍既合地搞了起来。 他们在面坊靠公路一侧清理出一块空地,抬出面坊的地秤和箩筐,就大张旗鼓地收了起来。 但他们的收法跟白邙并不相同,或者说根本就不相似。白邙是无论好坏都一个价,按二级品每斤三角三分,也不用按等级挑选出来,称完称后可以帮忙挑选分装,既不折扣水分也不扣除损耗,算完帐拿钱走人,简单干脆利索。其实,从根本上来计较,白邙两个真正赚的是罐头厂的钱。 吴新和芈福两人并不知道白邙与许波之间的内定套路,只得按照供销社的要求,按三个等级各佔三分之一分开计价,如何挣钱?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把收购价钱压低,另一个则是在斤两上做文章,所以,他们两人真正赚的还是农民的钱。 两人则在这两个方面都使了心眼,价格比供销社的每个等级都要低两分钱,每收一斤都有净赚。斤两上他们也不好折扣水分和损耗,因为农民不傻,白邙这边都不折扣,凭什么你们折扣?他们采取的办法比较隐秘,也就是生意人常说的整称。 整称的道道不少,比如要想把斤两整少,就换大秤砣,反之就换小秤砣,不过秤砣上都铸的有标准,多数农民虽不识文字,但数字还是认识的,毕竟这些都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差,耳濡目染也都学会了。有的在称盘底下作手脚,比如称秤时趁人不注意,用脚尖在下边掂一掂或者踩一踩,数量就会跟着掂或踩而变轻或变重。有的用弹簧,有的用橡皮筋,有的用铁皮,总之,五花八门,各有巧妙,生意越做越精,整称的手段也越来越高,卖方也有不相信的,要找其他人的称验一验,买方也有他们的办法,跟周围有称的人联合一气,最终还是生意人佔了便易。大家心里都知道其中有关窍,可是抓不着也只能自认。 吴新两人也想跟白邙一样,编织或购买竹筐,与桔子一起卖,但供销社没同意,说竹筐有专门的标准和规格,已经提前订购好了,其他人的一个都不收。两人也知道,谁都如此,有好处肯定首先想到要照顾自己的亲戚朋友,外人三四根本沾不上边。好在吴家面坊有的是箩筐,装个几千斤桔子并没问题,只是装车运输的时候麻烦一点,因此也不以此为意。 两人收购的第一批桔子自然是芈璐家的。一家四口,母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连门都没出,父子俩各挑了一百三四,芈璐背了八九十斤,吴新也帮着挑了百十来斤,来回跑了三四趟。 白邙对此并不知道,当时正值中午时分,他正往镇供销社送桔子和竹筐,又跟许波下馆子吃了一顿午饭,回来时他跨下摩托,看到嫂子正在给几个卖桔子的称秤,就过来接替她,嫂子一边拔秤砣,一边用肘顶他的腰,朝吴家面坊的方向呶了呶嘴,白邙不明究竟,顺着看去,并没看出什么异常,心里反倒有些奇怪,转头就看嫂子。 嫂子低头看称,又直起身向白邙报了数,白邙提笔记下,嫂子在另一个人往称板上放桔子的时候才说:“哎,弟娃儿,晓得不,那边!”说着又用手指了指桥那头的山弯处。 白邙又看过去,还是不明白,就问:“哪边,啷个的?” 嫂子见有外人,不好讲明,把他走时留下的备用钱递还给他,只说:“呆会儿跟你摆。”就指挥刚才已经称完称的那人,把桔子搬到一边,进行简单分拣装筐。 白邙记完数又要算帐结钱,接着就给另一个人称秤,又看到后边陆续还有人来,便只顾忙着手头的活,也不再追问。 直忙了将近两个钟头,才得点空隙时间,嫂子就靠近白邙,对他说:“你没在那会儿,我看到芈璐他们一家了,你知道是做么子吗?” 白邙问:“做么子?” 嫂子说:“他们把桔子往那边送过去哒。”说着又抬指了指吴家面坊的方向。 白邙抓了抓脑袋,不解地问:“送那边?送那边做么子?” 嫂子瘪了瘪嘴,说:“你是做么子,不是和尚脑壳上的虱子,明摆着嘛?他们肯定是把桔子卖给吴家里了,他们过河往这边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卖给我们呢,正要给他们打招呼,哪晓得他们理也没理,一拐弯就直接往那边走了。” 白邙看看嫂子,说:“往那边走也不见得是卖给吴家呀,兴许是吴家找熟人的车往供销社运呢?” 嫂子翻了白邙一眼,嗤声道:“你倒是好心帮他们开脱!我早问过别人哒,吴新和福娃子两个在那哈儿收。你说这人也是哈,我们才收五六天,他们就见人阿屎喉咙痒,也张旗打锣地收起来,不存心跟我们抢生意嘛!” 白邙听了,脑子一紧,他早想到肯定有人做抢生意,却没想到是他们,心里又念起芈璐,不知她是啷个想的,这边挂着自己,那边又踩着吴新,不觉有些暗地里埋怨她,再一转念,她也是身不由己,又不是她跟自己抢,眼前又晃出芈璐的柔美的身影,怜爱之心又起,反而恼自己心眼儿小没气度,要是芈璐知道这样看她不知有多伤心。 他正自琢磨,嫂子见他不答话,又说:“我看他们不只存心抢生意,分明是想跟我们作对。” 白邙回过神来,说:“满山的麻雀,一手又掹不完,他们要收就收唛!” 嫂子见他不重视,面带愠色,说:“炸雷打下来你还打呼噜,不晓得你是真煳涂还是装煳涂,他们能跟你安好心?” 白邙心里虽恼,却还是冷声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们收他们的,我们收我们的,他们安啥子心,那是他们,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真要跟我们真刀真枪地对着干,你以为我怕唛?” 嫂子也知道白邙那服软不服硬的性子, .uukanshu 是个宁愿吃明亏也不上暗当的人,倒也心里赞同,嘴里说的却跟心里想的不同,她道:“你说是恁个说,到头来你还不顾及璐娃子,到时你下得了狠心却下不了狠手!” 白邙有些烦,咬了咬牙,说:“那要看么子事儿,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嫂子顺嘴就应:“对,是恁个理儿,狗子急了不还要跳墙嘛!” 白邙立即睕了她一眼,说:“你是骂我还是骂他们,我是狗子?” 嫂子明知失了口,却假装生气道:“我骂你?你把我当啥子人哒,咹?” 白邙知道嫂子爱强辩,也不顺她,转过话头,说:“这次你们挣到钱哒,打算啷个用?” 嫂子对谈论吴新和芈璐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见白邙不跟话,也只好回应道:“又没挣到几个,格外还啷个用,赶紧的用唛!” 白邙早就听他哥说过想攒点钱把翻盖房子,好多人家都盖了石墙水泥板房,他们还是土砖瓦房,显见得不如人家过得好,面子上总有些挂不住。再说,川东大巴山区,雨水又多,夏天几次大风,总要刮翻一些瓦,他们家外墙砖常年被风雨洗刷,有好多地方被冲刷得凹陷下去,如果不用泥煳补,就可能倒塌。这次,他们之所以积极支持白邙收购桔子,其实也想趁机多挣点钱,赶年前年后农闲时节,抓紧重盖房子,总不能落了人后。 白邙想问问嫂子,钱攒够了没得,却见几个挑了桔子的过来,就停了嘴,嫂子叨咕了一句:“不来一个都不来,一来就来一大堆。”说着,两人又忙活起来。 第12章 接下来五六天,白邙的收购量明显减少,先前每天能收一万五六千斤,现在只能收到一万一二,尤其吴新他们开始收购的头两天,他竟只收到九千来斤,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却是不爽。 吴新他们尽管场面铺得比较大,收购量却也没涨多少,头两三天倒收到七八千斤,后来慢慢减少了,一天基本保持在四五千斤,两人尽管贪心不足,却又想到每天也能赚百十来块钱,好歹也赚得不算太少,一时也不再想七弄八折腾别的。但看到白邙那边比自己收的多,本来就恼他,心里的嫉恨便一天更甚一天。 其实,他们所处的位置非常好,公路那头的山势相对较缓,种桔子的人家也多,他们又卡在桥头,好多卖桔子的都要从吴家面坊路过。开始那两天,那些路过的并不知道有两家在收购,再加上桥头拐弯的山梁挡住了桥和整个这边的视线,便以为就只有吴新两个在收,就晕头晕脑地卖给了他们。 也有人知道白邙的收购点,但开始被吴新他们给出的价格迷惑了,人家一级品给出了三毛六,而白邙这边再好的桔子也只有三毛三,总觉得自己的桔子一级品看上去并不少,显然那边的价钱更诱人一些。虽然比供销社的要少两分,但他们认为他能收购,说明人家跟供销的人熟,再说还要运输什么的,赚两分钱也合情合理。 不是没人试过到供销社去卖,但卖了几次就不去了。因为他们也在算帐,同样一百斤桔子,在白邙这边一口价能卖三十三块钱,到供销社去卖基本跟他这里差不多,有时三级品多了,反而比这里卖的少。 既然白邙收的跟供销社的拢起来算基本一样,吴新他们收购价格比供销社的还要少两分,干嘛要卖给他们呢?因此,试过供销社和吴新他们两个地方后,大多数掌握情况的还是把桔子卖给了白邙。 这样一来,吴新两个就只能收些不明究里,或者是碍于情面的卖来的桔子。也有铁了心不想卖给他们,却又要顾忌面子,便用麻袋装了,路过问起时只答说是蕃苕什么的,煳弄几句紧赶几步就到了白邙的收购点。 又过了两天,白邙收购的量又逐渐上来,每天能够维持在一万三四千斤,而吴新他们却又进一步下降到只有两三千斤,两人就开始沉不住气了,却又想不出个究竟来,一边谎说白邙老是整称,一边跑到公路上,生拉硬拽地把背挑桔子的往他们收购点扯。 白邙嫂子本就是个嘴快话多的人,见从桥头过的就问那边的情况,听到吴新他们造谣说他们整称,就气得满脸怒气,嘴不饶人地骂:“那些狗日的嚼牙腮的,放他妈的臭狗屁,他们格老子心肺烂成哒水,调羹都舀不起来,还他妈的偷屎婆打喷嚏,满嘴吐粪,自己屁股夹一大砣屎,还格老子说别个裤裆里不干净!” 白邙虽然听得脸上不好意思,心里却是解恨,便底十足地对卖桔子的说:“你们要不信,先在各人屋头称好,差多差少,心里有数,实在不相信,就借附近孰人家的称,再过一过,但凡有个缺斤短两的,我给你们双倍的钱。” 对方却怕生出是非,直怪自己嘴巴不牢,也知道白邙他们虽是做生意,但终归还是比吴新两个厚道,便尬笑连连的说道:“别人信不过,你们那还能信不过?称多少就是多少,没得二话!”说着等白邙称完称,就帮着一起分拣装筐,无论嫂子再怎么骂,只是闭口不言,一声没吭。 对方走后,嫂子仍还胸怀气愤,朝桥头方向狠唾一口,对白邙说:“啷个样,我就晓得他们肯定要作妖作怪的,这不开始哒?” 白邙不想跟嫂子理论,只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行得端走得正,我怕他歪门斜道的嗦!” 嫂子说:“你死鸭子嘴硬嘛,火落到脚背上你才晓得疼的!” 白邙听得厌烦,看看目前没人来,就找个借口想要离开,刚一动步,又来几个,嫂子很是不解,问:“哎,你说啷个他们不来就不来,一来就一伙一伙的来呢,属羊的唛,要一群一群地往一处打堆?” 白邙停步返回,说:“你出门不也喜欢邀三伙四的嘛,跑啷个远的路,一个人清风雅静的,越走越没劲儿噻,结伙搭伴的一起走,有说有笑的,就是累也觉不出累来。” 嫂子拂了拂地秤上的几片桔子叶,点头说道:“你恁个一说,也是哈!倒也不错,忙一阵儿歇一阵儿,中间还能喘口气儿。” 几个人当中有一个看来跟嫂子很熟,担子还没放平稳,就跟嫂子开起玩笑:“哟呵,跟小叔子亲热哈!” 嫂子也不示弱,捡起地上一块泥块朝他掷去,笑道:“亲热啷个嘛,大天白日下边,说的都是正经话,哪像你们屋头,跟你兄弟媳妇一起,悄悄眯眯的钻树林子,磨角擦痒的那才叫亲热呢!” 其他几个听了,都哈哈大笑,那男人虽喜欢开玩笑,但明显不如白邙嫂子嘴巴利索,只是干笑道:“格老子,嘴巴跟放火炮儿一样。” 说笑间,称完称,几个人又帮着分拣了桔子,逐个结了钱就一起相跟着离开,开玩笑的那个男人没佔到便易,很不服气,走的时候又对着嫂子说了句:“走哒哈,跟你小叔子找个地方,悄悄眯眯的搞会儿啰!” 嫂子顺嘴就来,说:“你屋头才恁个哈,得空儿大伯子哥找到兄弟媳妇一起搞,难怪她屋头那几个娃儿,一个个长的跟你像一个巴掌拍下来的,周围团转老听到你们哼呀直叫唤,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大家又一起哄笑起来,白邙也不由得跟着绷住嘴笑了,想想嫂子说那场面,就又挂念起芈璐,想像她那张俊俏的脸,在那一背桔子的重压下,会是怎样一幅愁苦的模样,免不得暗自叹息,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拉桔子的车该快到了,就让嫂子收拾收拾,准备收摊回家。 嫂子转身到堆放桔子的地方,从竹筐上取下她的外衣,张着胳膊往身上穿。 白邙正要搬地秤到熟人家寄存,刚弯腰抓地秤地盘时,吴新骑着摩托,后边载着芈福,一阵风似的从桥头那边急驰而来,刚到白邙的收购点,吴新一扬手,一颗石籽儿就朝白邙飞来。 恰巧白邙提起了地秤,石籽儿没打着他,却击中了地秤的底盘,发出当的一响,白邙当时一怔,抬头就看见了吴新两个,随手就丢下地秤,起步要追。 吴新却在前边不远处嗞地刹住车,再一加油门轰地调转车头,扭脸正对着他,挑衅的眼色直往白邙身上扫。 白邙也站住了脚,也死盯住吴新,狠声问道:“打人嗦?” 吴新鄙笑道:“啷个,你想打哪个唛?” 白邙眼里冒火,转身想找刚才的石籽儿,由于公路是碎石路,在汽车轮胎的辗压下,溅到路边的石籽儿很多,白邙一时也分不清打他的是哪一颗,找不到把柄,心里就有些泄气,扭转身回道:“哪个皮子发痒,哪个就找打!” 嫂子刚套上衣服,一见这个阵势,赶紧过来,看看白邙,又看看吴新两个,问:“啷个回事儿来?” 吴新仍旧扫着白邙,嘁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挑衅道:“你看哪个皮子发痒来?” 白邙也鄙咦地说:“锤子个用,有本事明刀明枪的来!”说着就要往吴新他们走去。 嫂子见状,一把拦住白邙,又用身子挡住他,板着脸大声吼喊道:“弟娃儿,莫冲动哈!” 她早已看出两人来得不善,又见芈福身强体壮,四肢发达,吴新虽然个头不高,却浑身透着一股蛮劲,白邙就一个人,两拳难敌四手,自己又一个妇道人家,三下两下就会被扒拉到一边儿,根本帮不上忙,便担心白邙莽撞吃亏。又怕他脑子一热,拼了命地往死里打,真把那俩打成啥样了,是他主动冲上去的,说起理来不佔上风,怎么也得赔他俩一大砣钱,如果他们再借势一倒,躺地上耍起赖来,一会儿说这里伤了,一会又说那里痛了,白邙更要被磨缠得死死的。 吴新见白邙怒气冲冲的要往他窜,也把腿一撇下了摩托,手里提着摩托车粗大的链子锁,斜站在车旁。 芈福冷不丁一个人叉腿骑在车上,也没注意,一时摇晃不定,赶紧蹦跳几下,躬身向前抓了握把,才把车稳住。 白邙被嫂子一喝,脑子倒也冷静多了,虽然作势还要往前,力气并不太大。嫂子退了两步,紧抓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紧嗓急声地说:“跟他们,你值得唛?” 此时,芈福也支稳摩托,从车头绕过,双臂往胸前一抱,噼开腿横在吴新身边。 白邙还是余怒中烧,更不想输了阵势,虽然镇定了许多,还是转身从堆桔子的地方,将一根扁担抄在手里,又走了过来。 嫂子抓住扁担,急得嗓子都有些发哑,央求地说:“弟娃儿,不听我的话,要吃亏的哟,妈老汉还在屋头等我们,你头脑一冲倒是容易,到头来害哒哪个?” 吴新一只手里甩着锁链,轻蔑地看着白邙和嫂子两个,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烟盒,往芈福面前一伸,芈福抽出两支,先塞进吴新嘴里一支,自己叼着一支,拿出打火机给都给点着,嗞嗞地吸着,喷出的浓烟从两人的头上袭过。见白邙手里抄了家伙,两人心里还是有些怯了胆子。 白邙被嫂子一说,也动了心思,真要捅出漏子,自己也确实会摊上麻烦,父母肯定会火烧火燎的。可是那俩今天明明是专来找自己搞事儿的,要不灭了两人的威风,反觉得他们得了胜,往后更要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心里虽然暗自揣摸,脚步却没停下,仍然不顾嫂子的阻拦,执意要往吴新两个冲去。 嫂子确实是害怕了,虽然平常说话夹枪带棒的不输任何人,但遇到这种喊打喊杀的真要动手,也吓得胆颤心惊的受不了,竟让她急得口不择言:“弟娃儿,听我的哈,你别个的面子不给,给璐娃一个面子,要得不,咹?” 她知道白邙与芈璐从小就耍得来,前段时间要不是两个暗中相好,哪来那些闲言碎语,所谓无风不起浪,以为只要提出芈璐,白邙肯定会有所顾忌,毕竟对面还有一个芈福呢。 芈福和吴新离叔嫂两人并不远,自然听得真切,芈福听了白邙嫂子的话,就不自在起来,转头看了看吴新。 吴新正把烟头往地上吐,烟头粘在唇上没吐掉,火星子却从脖颈落到了前襟,急忙用手直拍打。 白邙听嫂子提起芈璐,刚才慢慢揠下去的怒火,又腾地冲了起来,咬着牙狠声道:“狗日的,看老子今天啷个揙他!”说着就梗着脖子,剑眉倒竖,一把推开嫂子,扬起扁担,大步朝吴新两人迈去。 吴新强自镇定,撤脚站成弓步,甩着胳膊把链子锁在头顶挥舞,嘴里喊着:“你来,你来!”声音有些发颤。 芈福虽然身高马大,看上去很唬人,也只是在自家窝里狠,出门却是个胆小怕事的,一见白邙怒威逼人的走来,早已露了怯,身不由己地后退了几步,想抓个东西在手里,路上除了碎石籽,一时又找不着可防身的物件,眼睛又直熘着白邙。 白邙一言不发,不快不慢地稳步走去,快到时,抡起扁担就向吴新的脑袋横扫过去。 吴新虽是脾气火爆,却并非胆包天的人,他本以为白邙不过是拿腔作势地吓唬人,哪知道白邙动了真火,抄东西就把人往死里打,也吓得面如土色,手里的链子锁不如扁担长,根本够不着对方,白邙手里的扁担呼地扫来时,便不由自主地闪身往后就跳,嘴里犹自叫着:“嗨,狗日的,真打哈!嗨,狗日的!” 嫂子已被吓得面青面黑,想靠近白邙,夺下他手里的扁担,却见他把扁担舞得熘圆,根本不敢靠拢,只是随着扁担的起落,身子一进一退地伸缩,嘴也不再利索,只嘶哑着声音喊:“哎,弟娃儿,邙娃子,邙娃子,弟娃儿!” 芈福双腿发软,只觉得抡向吴新的扁担正往自己打来,紧缩着脖子往后又退,嘴里也喊:“真打呀,打不得哈!” 白邙向前近逼一步,手里的扁担跟着就反扫过去,张口直骂:“妈那个逼,打死老子抵命!” 吴新一边退,一边本能地拿链锁抵挡,正撞着白邙抡来的扁担头,链子嚓地绕在了上边,锁头本来捏在他手里,不想扁担力道太勐,链子锁从他手上直接就给撸飞了,这一下真把他吓破了胆,再也顾不得颜面,连摩托车也不管,径直往后就跑,差点给路上的一块石头拌了一跤,还没站稳,就撞在芈福的身上,嘴里只是叫唤:“狗日的,狗日的耶!” 芈福搀了吴新一把,撒腿又跑,叫着吴新:“快快,快点跑!” 嫂子头发都散了,眼巴巴地往四周扫寻,希望找到一个人帮着阻止,却一个人也没发现,只得顿足拍手,费精费神的呼喊:“弟娃儿咧,活仙人哪,打不得哒,要出人命的呀!” 其实白邙自己心里有数,他并没有丧失理智,也不是鲁莽冲动,挥舞扁担的时候,已经拿捏好了分寸,看上去是要把人往死里打,只不过是显出杀人要命的气势,并没有真的打上,把扁担稍稍往后拉了点距离,要不然,头一下就能扫到吴新。 见两人落荒而逃,白邙作势要追,只听身后汽车喇叭嘟的长鸣起来,把他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时,却是拉桔子的货车。 嫂子如遇救星,赶紧跑去找司机,又回头喊白邙:“弟娃儿,莫撵哒,车子来哒!” 白邙见吴新两个已经跑远,便不再追,只冲他们喊了一声:“有狗胆的莫跑!”转身回来,从包里拿出一包烟甩给司机,就开始往车上装桔子。 司机接了烟,并没有抽,而是问起刚才的情况。 嫂子这时的嘴又利索起来,给司机绘声绘色地讲起刚才的经过,末了又说:“哎呀,吓得我现在还脚耙手软的,我可真搬不动。” 白邙边搬桔筐边头也不回地说:“搬不动就不搬噻,也没得哪个非逼着你。” 司机边听嫂子絮叨,边从烟盒抽出一支烟吸着,不时拿眼瞟白邙,听嫂子说完,就爬进车厢,拍拍正抱着桔筐的白邙后背,说:“看不出来耶,你竟冲得刚硬刚硬的哈!”说着,让白邙下车往上递,他在上边码。 嫂子看白邙跳下车,瞭了周围一遍,对白邙说:“哎,你莫光顾着搬,警醒哈,当心他们过来捎你的后手(暗中下手)哦!” 白邙把桔筐往车上送,嘴里应道:“晓得呀。” 嫂子的担心不无道理。吴新两人跑了一阵,见白邙没追,停下脚步,喘息了一阵,扑扑直跳的胸口慢慢平缓下来,就往白邙这边观望,见他正在装车,估计不会再追赶,就小心翼翼地往摩托车处探,看白邙没理他们,就壮着胆子骑上摩托,忽地拐过桥头,下车丢下芈福,直接冲进面坊。 父亲吴大成正拿一张捆面纸, .uukanshu 比划着切堆在面板上刚晒干的面条,哥哥把切好的面往台秤上抓,将称好重量的面随下面垫着面纸一起兜起,卷裹几下码到母亲面前的案子上,她正用浆煳将一捆捆称好的面粘好。 见吴新进来时冲得急,都抬眼瞟他,母亲嗔道:“冲军唛?” 吴新把刚才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诉说一番,想让父兄两个帮他理论,最好将白邙狠打一顿。 哥哥本来与他不和,不达理。 母亲倒是心疼么儿,停了手里的活,打量着他,问:“打你哪哈哒,你啷个跟那个恶人收的扯?” 吴新说哪儿都没打到,皮都没沾着,只是丢了面子所不顺。 父亲听了,张口就骂:“面子你妈个屌,一天到晚弹筋磨骨,你不背几回时(倒几次霉)不得安心。”他知道白邙并不是个善茬,吴新又是主动挑衅,便没有好气。 哥哥反希望弟弟吃点亏,磨磨他那火脾气,说道:“你两个守着生意不做,跑那哈儿去逗猫惹捎。哦,搞不平就想起我们哒,我们忙的时候你啷个不搭把手?” 母亲到底还是向着么儿,说:“老话讲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不帮他不说,还数落,你去看看要不得唛?” 父亲骂归骂,但毕竟亲疏有别,也让大儿去看看,真要不太过分,那也不能轻饶放过。 哥哥嘴里尽管嘟哝,还是老不情愿地拍了拍手上的面灰,跟着吴新就拐过桥头,却见收购点空无一人,白邙装完车,骑着摩托已经走了,嫂子也寄存完东西爬到半坡上去了。 第13章 刚发生的事儿许波很快就知晓了,司机一下车就把白邙嫂子述说的场面,有声有色叙说给了他。 许波听得心惊胆战,就埋怨白邙:“你格老子,啷个冲啊!钱没赚几个,搞出人命来,我本来是帮你,结果反而害哒你。” 白邙却轻松地笑道:“你以为我没长脑壳?长短轻重,我各有把管嘛。” 许波见白邙不以为意,有些生气地说:“锤子把管,你这次没出事儿,才恁个说,万一呢?一旦失手,你喊天叫地的也没哪个帮得了你。”说罢,就安排临时工开始卸车装车。 白邙便紧挨许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连同自己和芈璐的关系,也一股脑地告诉了他。 许波听了,惊讶不已,说:“姓芈,这个姓?怪扯扯的耶。” 白邙道:“听老人讲,他们是湖广填四川的时候迁来的,一直都在那个院子住,本地其它地方没得同姓的。” 许波点头道:“嗯,差不多。格老子,这下你可是结下孽债哒哟。吴小霞啷个标致你看不上,你那个璐妹子不会是仙女儿吧!” 白邙承认道:“吴小霞是家庭条件好,我攀不上,芈璐嘛,确实比吴小霞要好看些,这都是次要的,主要是我跟她从小有感情。” 许波睄了他一眼,边从兜里摸烟边好奇地问:“哎,你把她摆平哒没得?” 白邙笑道:“哪像你哟。” 许波不信,斜嘴歪唇地说:“你哄鬼去。” 白邙拍了许波一掌,道:“说真的你还不信。” 许波又举拳要捶,白邙一闪,忙道:“说错哒,好不?” 许波哈哈大笑,接着一本正经地问了些白邙跟芈璐的其它八卦,白邙也不隐瞒,末了,许波又问:“你下一步啷个弄,她站在中间,两头都扯,啷个把吴家那头扯脱呢?” 白邙摸了摸脑袋,又咝了一声,说:“这弄得我也是脑壳痛哎,目前没得办法,先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她心是向着我的。” 许波说:“恁个拖怕是不行,搞不好哪天那个姓吴的硬把她啷个哒呢?”说着伸手拍向白邙的裆部。 白邙一伸手臂挡开,说:“格老子,说归说,莫动手脚嘛。我量他不敢,恁个长时间他都没得逞,往后他更得不着。” 许波收回手,哼了一声,说:“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前是那吴姓的心里有准儿,早晚是他各人的媳妇,无非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但现在不同啊,心痒痒儿的美人眼看被别个抢走了,吃不到肉还不先咬一口唛?” 白邙想想许波说的不无道理,也有些担心起来,道:“也是哈,那个家伙做事不过脑子,这倒是得想个辙出来。” 许波道:“所以嘛,你得早点把她办哒,先将肉叼到嘴巴里再说。” 白邙道:“我怕真那样哒,反而伤了她的心,毕竟我们从小都在一起。” 这时,司机已经装完货,过来跟他俩打招呼,两人客气地道别,许波又扔给他一包烟,叫他路上开慢点。回头对白邙道:“走,去野猫洞饭馆。” 两人各自骑着摩托,到饭馆二楼包间,要了一盘煎豆腐、一盘炸花生米、一碗糖炒肉、一笼羊肉蒸格格儿,撬开两瓶山城啤酒,边喝边聊起来。 许波喝一大口啤酒,又张嘴喀了一声,说:“刚才我们日白(聊侃)到哪哈儿哒?” 白邙也喝了一口酒,又拿筷子夹起一颗花生,丢进嘴里,道:“我跟芈璐。” 许波嚼着嘴里的东西,道:“哦,我叫你把她办哒,你格老子的不干,恁个下去,迟早得整出事儿来,不信我赌起。” 白邙咬动着腮,道:“晓得,不是目前没想出辙来嘛。” 许波道:“我也是服哒,你跟个美女又搂又抱又亲的,你忍得住?” 白邙拿筷子敲了敲酒杯,道:“摆正事,说着说着又跑歪哒。” 许波往自己碗里夹了两砣羊肉,笑道:“好好好,正事儿正事儿,正事儿你也没得办法,那还啷个扯嘛?恁个,你看行不?” 白邙端着杯子,问:“啷个?” 许波道:“一不做二不休,你两个格老子,跑出去私奔算哒,让吴家那个俅毛都摸不到。” 白邙以为许波又拿他开玩笑,正想敲他,又忽然转念,想到说起李玥的事儿来,倒觉得这还真是个万不得已的办法,于是就问:“你跟李玥还有联系不?” 许波不解,问:“啷个,你找她?” 白邙道:“是,也不是,主要是想知道深圳那边的情况,要不然,我跟芈璐也去那边算哒。” 许波道:“联系有是有,但不是直接联系,她跟我妹妹关系比较好,她们信来信往的,我倒是知道一些,对哒,她今年过年要回来,到时我做个东,叫区上的几个同学一起打个团和,你也一起,啷个样?” 白邙道:“你们区上的,我掺和不好吧,你先问一问,我也没下定决心。” 许波道:“好嘛。” 两人碰了碰杯,把里边的啤酒喝完,又各自倒上,吃了几口菜,许波就问:“我们收购快半个月哒吧?” 白邙说:“有哒,要不我先把帐跟你算一算?” 许波制止道:“不是那个意思,我听人说,罐头厂的货有些销不动,银行也不再给他们贷款,我怕到时不好拿钱。” 白邙心里一紧,问:“那你结帐的时候看出啥子名堂没得?” 许波刚要回答,只听楼下嘭嗙直响,两人停住嘴,立起耳朵细听,原来是个喝醉酒的人站立不稳,碰倒了桌子和椅子,于是又回神吃喝起来。 许波直接用手从盘里抓了几粒花生,送进嘴里,道:“目前看似没动静,但我前天偶然听他们自己的人在说,从下星期开始,送去的桔子要隔天结钱。我跟我们主任也讲了,他找人打听说,我反映的情况基本准确,让我时刻关注,千万不能拖帐,到时候不好要。” 白邙沉吟一会儿,道:“要不,我那里就停了吧,反正跟吴家那玩意儿也闹毛了。” 许波想了想,道:“这个星期还是收,反正就那三四天,你那点钱好结,星期天我两个再碰一碰,到时再做个定夺。对吴家那里,你也得防着点,不怕当面锣,就怕背面鼓。” 白邙嗯声应了,两人喝完吃完,也聊得差不多了,白邙结了帐,两人同了一段路,就骑车分开走了。 回到家,已经夜深了,嫂子程福群早把下午的事告知了父母,两个老人耽心耽肠的坐立不安,见到白邙才放下心来。 母亲要给白邙热饭,他说刚吃完才回来的,让她先歇一歇,又问缸里还用不用挑水,母亲说晚上父亲已经挑满。见父亲一个人坐在那里编织竹筐,白邙也喊他歇下,明天再说。 三人就开始洗脸洗脚,白邙刚把脚泡进脚盆里,哥哥白成敲开门,进来又关上,背靠着门,说他媳妇晚上突然肚子痛起来,明天怕是去不了。 母亲关心地问:“痛得狠唛,要不去请个医生?” 白成道:“不用,喝了点红糖开水,现在好些哒。” 白邙开始信以为真,再看哥哥目光闪烁,心里马上就明白,嫂子肚子痛是假,害怕他明天跟吴家再打起来是真,也不好说明,便道:“那她就歇着噻。” 父亲穿上拖鞋,问:“她不去,那哪个去来?” 母亲擦着脚道:“格外还哪个去,当然是我去噻。” 白邙想了想,说道:“妈也不用去,我一个人奈得何。” 母亲不同意,她怕白邙一个人,吴家真要再来,连个帮手都没有,儿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别人不疼她心疼。 父亲坐在板凳上,反手往后背挠痒痒,说:“干脆明天都歇一天,地里的活路耽搁恁个久,也该要照管照管哒。” 白邙把脚搁在盆沿上,手里拿着擦脚布,说:“到时请几个人打突击算哒,明天还跟往常一样,妈要愿去,把家里的活路忙哒,去也行,忙不过来不去也行。” 哥哥好象烟瘾上来,满身摸索找烟,白邙看着,心里不舒服,就道:“没带烟你各回去抽嘛,明天嫂嫂不去,工钱还是照旧给她。” 白成答应声要得,拉开门就转身走了。 第二天白邙照常到收购点,出门前,他在腰上围了根犁田用的铁链子,这比摩托车的链子锁要牢固而且长得多,因为链子是一个个粗短的环扣连起来的,所以用起来也比链子锁灵活,为防止链子握不住,他还在链子的一端用尼龙绳做了个跟自己手腕大小的套子,要用的时候,就可以把链子牢牢地固定住,不至于被打落。 到了收购点,他就把扁担放在身边不远处,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就可以方便地抄在手里。 母亲喂过牲畜,把早晨吃饭的碗往锅里一梭,洗也不洗就匆匆穿上衣服往收购点赶来,白邙一个人在那里,当母亲的哪里能放心得下。 母亲到时,白邙正分拣刚收到的二百多斤桔子,把实在看不上眼的往一个竹筐里挑。昨天跟吴新两人闹翻之前,他和嫂子一般都背对公路,就着桔堆分拣,不用搬来搬去,省力省时,现在他想着要防备被人从后面袭击,就背靠桔堆,面向公路分拣,所以老远就看见母亲一边朝他走来,一边紧张兮兮地往四下直瞄,既好笑她那滑稽的神态,又感动她对自己从内心里透出的关爱。 白邙看着走近的母亲,把一个桔子扔进筐里,道:“妈,你来恁个早做么子?” 母亲一走拢,也跟着白邙挑选,道:“不来恁个早,我哪放得下心,那两个猴儿子没来?” 白邙摇摇头道:“估计他们不会来。” 母亲嗔道:“你是八字先生,会算?” 白邙嘻笑道:“还用算?要来的话早就来哒。” 母亲其实也想到他们可能会一早来惹事,所以才连碗也不洗,急急忙忙往这儿赶,一见没事,心里也放下了很多,但还是担心地说:“那可能是人家一早忙,不得空儿,得住空儿再来啷个做?” 白邙掀开衣服下摆,让母亲看,又指了指放在旁边的扁担,道:“你以为我没得防备哟?” 母亲面带愠色,用指头摁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你呀!光知道动刀动枪的,你要把他们打到哪哈儿哒,你赔不赔,他们要把你打成啷个样哒,你受痛不受痛,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白邙被母亲摁得偏了下头,道:“那按你的意思,就让他们想啷个就啷个唛,吐泡口水在脸上,我就当雪花膏擦?” 母亲又睕了他一眼,道:“那他们啷个不找别个拌皮(找事儿),偏偏找你,你不拌(招惹)他,他有病啊,找你?” 白邙急道:“唉,妈,你啷个光挑我的毛病哦,你问嫂嫂,我在这哈儿好好的,哪去惹他们哒?是他们故意要来整我好不好?得亏那石头没打到我,打到脑壳上,不出血也得鼓个包。” 母亲打断白邙,压低声音道:“你不跟那个璐娃子勾勾扯扯的,他会整你?” 白邙皱拧着眉头道:“我跟她又啷个嘛?不就是偶尔碰到哒,说了些话,又不是........” 母亲插嘴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做,你们两个岂止是说说话,你以为我不晓得?” 白邙歪着头看母亲,问:“晓得么子?” 母亲撇着嘴道:“你两个是不是晚上往山上一起呆过?” 白邙拧着眉往着远处,想了想,觉得有点懵,问:“哪天晚上?” 母亲很笃定地道:“我们花生被偷的那天晚上!” 白邙略一回想,愰然明白,脱口就问:“你啷个晓得的?”说完就恼自己不镇定,肯定是母亲在套话,这就给套出来了。 母亲哼声道:“我啷个又不晓得,你们被别个看到哒,才跟我说的!你说你!” 白邙大吃一惊,看着母亲,问:“哪个跟你说的?” 母亲也脱口而出:“她芈么婶。”接着就说出了来拢去脉。 原来,那天晚上,两口子回去的路上,一直奇怪白邙怎那么巧,深更半夜别人家早就睡了,偏偏他就去了那里,两人边走边猜。 路过芈璐家门口的时候,恰好遇到芈璐开门出来倒水,就问她这么晚倒水做啥子,芈璐说刚洗了些衣服,两人前后一合,就推断,说不定当天晚上她跟白邙约会了,地点应该就在那片花生地附近,但并没有亲眼看到,也没有任何凭证,只是猜测,一直闷在心里没跟人说。 可是芈么婶又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有事儿不说出来憋得难受,恰好有一天她去找白邙嫂子借毛衣针,打算给男人强一件毛衣,嫂子没在家,跟白邙一起在下边收桔子,他父亲和哥哥在地坝外边编竹筐,母亲帮嫂子家喂完猪出来,准备给自家的猪倒食,芈么婶见到母亲,就一起跟到猪圈,两人就扯起家常来,没多久,芈么婶就一五一十地把那天晚上的情形,连同怎么偷花生,过后白邙怎么对待他们,全都倒了出来。 末了还告诉母亲,其实白邙跟芈璐很般配的,说白邙人高马大,长相也不错,为人又仗义,尤其是特别能干,左乡右邻的没得哪个比得了,将来谁要跟他一起过,日子肯定好过得很。芈璐不但高挑细长,模样俊的,十里八村挑不出第二个来,而且脾气又好,操持家里又勤快又麻利,不比别家哪个妇女差。 母亲听了,心里直咯噔,知道芈么婶是个管不住嘴的人,便不掺言搭语,只说那啷个可能,那我可不晓得,把芈么婶打发走了,疑虑重重地想了好久。 白邙听完,随口骂道:“这个背时(倒霉)婆娘,嘴巴恁个长哦,真是白对他们好哒!”说完就眼睛盯着地,想起心事来。 母亲没答话,拍了拍白邙的臂膀,迎向从公路上来卖桔子的四五个人。 随后,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几批人,一直也没怎么闲着。 好不容易得了会儿空,见周围没人,母亲问白邙:“你到底啷个打算的?” 她从白邙的言谈话语中,基本上已经断定,他跟芈璐肯定在暗中来往,她看着芈璐长大,一直怀有好感,只要看见她,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欣赏喜欢,要不是跟吴家订了婚,她完全乐意他们两个结合在一起,但现在芈璐被吴家那边不丢不放,这边又跟白邙不清不楚,早晚要酿出大祸来。 白邙心思沉重,也不看母亲,道:“格外么子打算,边走边看呗,水来再掏沟。” 母亲恨声道:“都火燎眉毛哒,你竟没个主意!你没看吴家那边都已经行动起来哒,你说说,你跟璐娃子究竟啷个做嘛?” 白邙看着母亲,低声道:“我们两个都愿意,想在一起。” 母亲追问道:“那吴家那边啷个掰扯清楚呢?你不是不晓得,那个鬼儿子的爆脾气。” 白邙道:“脾气又啷个来?都啥子年代哒,法律早就规定婚姻自由,女方不愿意,该退婚就退呗!” 母亲有些生气地说道:“你说的轻巧, .uukanshu 有啷个简单?” 白邙白赤着脸道:“那还啷个做?” 母亲叹息一声,正要说话,却见芈么爸送竹筐来,两人便哑了声,白邙正恨着芈么婶,也没给他好脸色,芈么爸几次跟他搭讪,白邙都爱搭不理。 好在母亲沉住了气,东拉西扯地敷衍了过去。 最后芈么爸还是满腹狐疑地走了,又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回家跟老婆说起,芈么婶便提到跟白邙母亲聊家常的事儿,气得芈么爸把她大了骂一顿,随后,再三问她还跟哪个说过,芈么婶吱唔半天,怕芈么爸真的打她,只说再没跟别人说起。 芈么爸看出她没说实话,却又拿她没辙,心说,这下可把一圈儿的人都得罪了。 临近中午,白邙和母亲把上午收购的桔子连同竹筐装上去供销社的车,白邙却忘了在身上带烟,母亲说到那边商店去买,可司机要赶时间,商店距离又远,就说不用,便拉开驾驶台的门钻进去。 白邙连连对司机直道抱歉,并说好下次一定加倍补上,司机倒也没有介意,笑着探出身子拍了拍白邙的头顶,说了声莫想啷个多,就按了声喇叭,一轰油门开走了。 白邙看着车影从公路上卷尘而去,衣服突然被勐的一拽,本来就没留意,差点被拽了个趔趄,吓了一跳,转头看时,母亲正紧张地斜眼瞄着桥头,脸却假装转到另一边。 只见吴新一个人骑着摩托往这边驰来。 白邙连忙把母亲往后一拉,顺手就要抄扁担,却不知扁担去了哪里,四处都找不着。 第14章 母亲被白邙拉着后退了两步,又迈到前边,嘘嘘地低声告诉白邙:“莫找哒,我藏起来哒。要打就让他打我,我还怕他不打呢!” 白邙哪肯让母亲为自己遭罪,看到吴新越来越近,车速越来越快,便伸手拦着母亲,往远离公路的外边推。 母亲自然没有白邙力气大,一边被推着往后退,一边直叫:“啧,莫推我,啧,听不听话,啧,你!” 白邙看看已经离公路较远,就转身把母亲护在背后,一只手摸到衣下摆里,拉住解开铁链的扣,嘴里说道:“妈,你莫参与,我保证听话!”眼睛却瞟着吴新。 吴新并没减速,也没看他们,依然飞快地往前骑,呼啦一下就从他们面前驶过,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娘儿俩虚惊一场,却不知他是何用意。 白邙转身要母亲回家吃饭,顺便给自己捎一盆来。 母亲却满脸生气,恨恨地说道:“你拦着我做么子嘛,咹?” 白邙强拉出笑脸,道:“哎呀,万一动起手来,哪有个轻重,你要啷个样哒,那我还啷个做人来?妈,我晓得呀,你是想保护我,你看,我都恁个大个人哒,要保护也得我保护你嘛。”说着挺了挺身子,就去拉扯母亲。 母亲甩开儿子的手,怒容未消地说道:“我巴不得他动我,一拌到我,我立马躺地上,蹁倒在他屋头!” 白邙听母亲这样说,感觉她像个小孩,真笑了起来,道:“哎呀,我的妈耶,哪有你想的啷个容易,你以为能唬得过他们?劳慰你哒,我的事儿你们莫操心,要不要得?” 母亲却道:“我们都不管,哪个管?你要是有个闪失,我跟你老汉儿往后靠哪个来?” 白邙道:“不是还有哥哥嘛!” 母亲道:“嘁,说起他,那个没用的,只听他媳妇的,你不晓得你嫂嫂是个么子人唛,她今天不来,你真以为她肚子痛?那是扯靶子的(找借口),有好事儿她粑得紧紧的,有点麻烦就跑得开开的。” 白邙哼了一声,接口说道:“晓得,昨天晚上我就晓得哒,放心,妈,不会有事儿的,我自有主张,你们莫插手,一插手反而把事情弄复杂哒。” 母亲根本不信,道:“先前你还说没拿定主意的嘛?现在又有哒,那你说来给我听听。” “老汉儿下来哒。”白邙没接母亲话,指了指河岸,就抬腿去接父亲。 母亲转头看见了白老汉挑了一大挑竹筐,也快步迎了过去。 白邙从父亲肩上接过担子的时候,父亲问:“上午没得事儿嘛?” 白邙把担子在自己肩上移了移重心,道:“没得呀。” 父亲说:“没得就好,我上午眼皮子一直都在跳。” 白邙道:“那是你心理作用,妈不是在这哈儿嘛,这不好好的?” 母亲来到一起,她护着担子,道:“莫歪哟,饭都在里头。” 父亲拿眼向母亲探寻,母亲没理他,却问:“下午的猪食你弄好没得?” 父亲道:“回去就煮,上午不是又要编筐子又要做饭嘛,我一个人哪有时间,你们这哈儿真没事儿?” 母亲责怪道:“吓了一下,倒没事儿,你不会让程福群帮着弄一哈,前段时间我一直都帮他们弄。” 三人有问有答地到了收购点,白邙放下担子,父亲从一个竹筐里取出两个反扣着的锑盆,里边盛有两个人的饭。 白邙和母亲各接过一个,又拿了竹筐垫在屁股下吃起来,父亲则把竹筐靠墙码成两排。 吃过饭,父亲收起饭盆,装进一个口袋里,起身就往家走,刚过河爬到坡上,芈璐就从山脚小路趟河过来了。从白邙收购点路过时,她看到白邙和母亲正看着自己,不觉满脸发烫,不知该当如何。 白邙正要过去,被母亲扯住。母亲压住声音道:“你莫动,我去。”说着就迈步走向芈璐。 白邙只好远远地看着,心里却如同猫抓一般。 过了一会儿,母亲回来,芈璐就转过桥头找她哥去了。 白邙看着母亲,问:“她来做么子?” 母亲叹了口气,道:“来找她哥要钱请医生,她妈胸口痛得很。嗨,他们家也真是,一个病歪歪的,还被车闯哒,一个不会管家嘛,还倔得跟头牛一样,儿子儿子不争气,女儿女儿又怄人!你们两个又牵牵搭搭的,一堆的麻烦!” 白邙心情也不好,只听母亲一个人絮絮叼叼,闷着头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芈璐从桥头过来,低头快步走着,并不往这边看,也没见她请的医生跟着。 白邙到底没有忍住,不顾母亲的拦阻,先跑到河边岸坎下边等,芈璐刚走到,就拦着问她怎没去请医生。 芈璐红着的眼睛便掉下泪来,说她哥身上没得钱,钱在吴新那里,吴新去镇上了,让她先回去熬点糖开水给母亲喝,他回去的时候去卫生院买点止胸口痛的药,连病都没看,他就算买药,那能管用?自己又没得钱,只好回去,想到母亲躺床上痛得难受的样子,心里就急得要哭。 白邙长叹一声,从兜里掏出钱来,数了五十递给她,她把手往后背藏,摇晃着肩膀不接。 白邙沉声道:“这是救命,你忍心看你妈就那样痛着?快点去请医生!” 芈璐听了,就接过钱,泪眼巴巴地看了白邙一眼,道:“你千万要留心些哈,我怕.....” 白邙怜爱地看着她的眼睛,催促道:“快点去,你妈还痛着呢!” 芈璐嗯了一声,擦了擦眼睛,就紧着步子往卫生院赶去。 白邙颓坐在一块石头上,扭了扭脖子想心事,过了好久,母亲见他不来,又来了几个卖桔子的,就跑过来叫,他才浑身无力似的起身过去。 吴新从上午路过之后,再没见他返回,直到下午拉桔子的车上来,白邙装完车,也没有心思到区供销社去,和司机交待清楚,收拾好东西寄存了,就跟母亲一起回家。 走在路上,白邙再三叮嘱母亲,今天他俩说的那些,千万莫跟其他人说,尤其是哥哥和嫂嫂,父亲不问也不要说,免得惹出些是非来。 母亲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道:“还是要跟你老汉儿说,他本来就是个话少的,嘴巴子还严实,再说,恁个大个岁数哒,好坏能分不清?” 白邙想想也是,自己的父亲都要瞒着,那还相信哪个?多一个靠得住的知情人,毕竟要多一个脑子出主意,真要瞒着,将来他早晚也会知道,心里还能舒服得了?再说,这样做对他也确实是不尊敬,于是就同意跟父亲讲。 回到家,屋里冷锅冷灶的,猪食倒在桶里还没喂,锅碗都还没洗,一大群鸡屋里屋外找吃的,一只还飞到麦子口袋上叉着腿啄食,不时抬起脑袋张望,口袋已经被啄开了一个洞。 父亲一个人坐在地坝里编织竹筐,哥哥去挖蕃苕,准备明天上午的猪食,嫂子去了她娘家。 母亲免不了一番唠叨埋怨,父亲没好气地回敬道:“我又没耍!” 母亲当然知道他没停脚手,但心里有气总得要找个出处,于是就把围着她转的黑狗踢了一脚,黑狗不明不白的挨了踢,呜呜地哼着跑了。 白邙看看水缸的水快没了,担着桶就去挑水,母亲撒了半盆麦子喂了鸡,又忙着喂完猪,才开始洗刷锅碗瓢盆做晚饭。 一家人忙了两个多钟头,天已黑尽,才开始吃晚饭。 白成点着灯在地坝里砍猪草,也是心里有气,听到猪趴在圈墙上哼叫,起身抓根木棒要去打。 母亲端着碗坐在门口街檐下的一个小板凳上吃饭,看大儿子犯急,就道:“你打那些畜生做啥子哦,它们饿哒可不要叫唤。你说你媳妇也是,自己屋头的活路不管,往妈屋(娘家)跑个么子嘛。” 白成丢下手里的木棒,嘴里不知嘟哝了句什么,又坐下来继续砍猪草。 母亲问明他晚饭还没做,就叫他别做了,往这边吃点再说。白成不动,母亲就拿出碗筷盛好饭菜给他递了过去。 白邙坐在地坝中间的一个小凳子上吃饭,看了哥哥和母亲一眼,没说话,心里却很是不快,并非是因为哥哥佔自家的便易,而是那种明明想在这边吃,却装模作样的做派。 白成接过碗筷,却道:“你端过来做么子嘛,呆会我各要弄饭的。” 母亲没答话,端起放在矮凳子上的碗,又吃起来。 白成停下手里的活儿,呼噜呼噜地扒着碗,很快吃完,母亲让他自己去屋里添,这时,他也不再客气,起身就进了父母家的灶屋,添了一碗饭,从桌子上夹了几筷子菜,依然坐在原处吃。 父亲在屋里点了灯,将吃完饭的碗放在脚边,一边编织着竹筐,一边算计着秋播小麦和油菜的事情。 白邙吃完饭,走进屋里,拣了父亲的碗,一起放进锅里,母亲从门口探头让他把剩下的猪食倒一下,他提起猪食桶,走进猪圈,就着灶屋里的灯光,将猪食倒进猪槽。突然,脚踝处被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擦了一下,吓得他抬脚躲闪,定睛一瞧,却是家里的花猫,嘴里刁着一只老鼠,从猪圈里窜进灶屋,钻到灶门前的椅子底下,发出呜呜的叫声,老鼠的脚还在抽搐挣扎但身子已经软耸耸的。 白邙放下猪食桶,就着灯光看花猫逗玩那垂死的老鼠,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叫打叫杀的吼喊声。 白邙拉开灶屋的小门,只见母亲和哥哥已经站到地坝东边,张耳搭眼听瞧,父亲也停下手中的活计,正往这边赶来。 吼喊声从东边山梁的王家丫口传来,有几只电筒光在来回闪动,像是有几个人在来回奔跑追逐,隐隐约约听出在喊:“你敢打!”“你来!”等叫喊声,好象发生了打架。 白邙想,山梁那边就是嫂子娘家,被山梁挡着,这边看不见,等嫂子回来,她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母亲一边张望一边道:“怕是在打架哈?” 父亲听得清楚一些,道:“好象有王三娃儿。” 母亲点了下头,又道:“啷个还有女的,怕是打群架哟?” 哥哥没说话,仔细听了一会儿,才道:“是福群她兄弟跟王三娃儿,可能是那个病又犯哒。” 白邙和父母一听,就不再言语。 哥哥说的福群,就是白邙的嫂子,也就是母亲刚才提说的那声音中的女子。 嫂子程福群有两个姐姐和哥哥,以及一个弟弟,两个姐姐均已嫁到外乡。大哥程福德在公社大兴农田水利建设时期,因修建皂角坪水库,一次放炮没藏好,被飞蹦的石块砸断了腿,工地离乡卫生所几十里路,医疗条件很差,且只有赤脚医生,没有什么医疗器械,只用两只手摸索着接上断掉的骨头,再用一些草药调成膏包着伤处进行治疗,不知是没接好还是后来他自己没注意弄坏了,最终落了个残疾,腿一跛一拐的,至今也没娶上媳妇,一直跟着父母过。 二哥程福生倒也正常,原先一直在生产队放牛,包产到户后,承包了原来那头做种用的公牛,自己又凑钱买了一头小牛喂养大了,队里谁家梨田就租他的,每到春播时节,他也跟着那两头抢手的牛整整香一个季节,如今已结婚分家,离开父母另过,日子勉强过得去。 弟弟程福健两年高中毕生没考上大学,又不安心在家务农,借着政策放宽四处跑生意,开始还十天半月回一趟家,穿得很是光鲜,背上背一个人造革的马兰包,自己说外边的生意好做得很,只要找对路子,赚钱是件很轻松的事儿。回来也或多或少的给父母拿了几个钱,但大钱却没见着。后来一出门几个月不见音讯,直到公安局来人通知,让家里带钱去哪个省那个市哪个派出所取人,才知道他被抓了。什么原因他家里没对外人讲,大家猜测可能是偷东西被公安抓获,可能是案情不是太大,关了一段时间,就通知家里拿钱取人。不知是精神受到刺激,亦或被打得伤了神经,回来后,家里就感觉他不正常,两眼发直,四肢发僵,脑子也反应迟钝,问他什么只“啊哦”地回答,也不知道干什么,叫他吃饭就吃饭,叫他睡觉就睡觉。周围人见了,都说他被打傻了,有的甚至当面取笑他,他也不理。家里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却突然发起疯来,见到人就指着乱骂,再后来就抄东西朝人乱打。家里实在没法,就送进医院,治疗得好些了,他就又出门做生意,又被外地一个收容所通知领回,再回来时,疯病就更重了,只得又送医院治疗。家里实在承担不起无底洞似的花销,送医院治疗一段时间,感觉好些了,就接回家来,慢慢调养。 白邙嫂子去的时候,他刚从医院回来不久,还叫了她一声三姐,本打算等他吃完饭,洗一洗,收拾收拾就到她家来住几天,不曾想,饭还没吃完,就犯了病,把桌子掀翻,提起凳子从屋里砸出来,姐姐福群和二哥福生急忙各找了一支手电追他。 直追到王家丫口,福健刚好碰到王三娃儿捏着手电出门,上去就撕扯起来,王三娃儿莫名其妙地被打了几拳,实在恼恨,抓起一根木棍就打反过来打他。福生和福群急忙撵来阻止,却只顾拦着王三娃儿,福健得机又往王三娃儿家里跑去。 外边一嚷嚷,王三娃儿家里就赶紧出来,刚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见福健立着眼睛跑来了,害怕被伤着,所有人都顺手抄着什么是什么,严阵以待地站成一排,一边挥舞手中的家伙,一边不停地大声唬叫:“来嘛,来嘛,你来不打死你!” 福健虽说精神有毛病,却知道不吃眼前亏,回转身抢了姐姐福群的手电,扭身又跑,于是哥姐又在后边追,他也不朝大路直走,就在山丫口周围奔来跑去,折腾得一堆人筋疲力尽,才被王三娃儿偷偷躲在后边,壮着胆子上去,将他拦腰死死抱住,又恨刚才自己挨了他的打,趁机用头撞他的太阳穴,将他撞倒在地,摁在一条小沙沟里,差点将他压得背过气去。 其他人纷纷赶来,七手八脚的用绳子将福健捆了,才抬着回去,捆的时候,王三娃儿又拿膝盖狠顶了福健肚子几下。 白成给几个亲人说了个大概,母亲叹了几口气,催促着让哥哥马上去老丈人家,帮着照看照看,毕竟不是外人,正是为难之时,能出点力就出点力,母亲帮着把他家的鸡关进鸡圈,喂完了猪才睡下。 白邙则摸黑去给他哥家挑了两挑水,趴桌子上把当天的帐拢了拢,就让父亲也洗了睡觉。 父亲编织完手中的竹筐,却不睡觉,跑到粪池里搅了半天,看着其他人家小麦陆续种下,他急得都嘴唇起泡,可眼见着一天四五十块钱又不能不挣。 白邙过来,看着父亲,道:“要不,明天你就别编哒,到地里去看看,我也就这一两天,就不再收哒,忙完地里的活路再说。” 父亲回头看了看白邙,把粪杓斜搁在坑口墙壁的钉子上,道:“啷个不收哒来?地头我各刨,你各收你的,只要不再编,我突击几天又误不了节气,到时你拿点钱,多卖点农药化肥。” 白邙突然发现父亲深藏着的哀苦,心里也为他有些悲凉,看父亲走过来,就道:“你看嘛,要哪些就买哪些,要好多就买好多,钱,我来挣。” 父亲得到莫大的安慰,心满意足似的,一脸喜色地回屋洗脚睡觉。 白邙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身边那些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晃来晃去,有的忧郁,有的无助,有的愁闷,有的愤怒,却找不出一张喜悦的脸来,最后,所有的脸都汇聚在一起,定格在芈璐那张泪眼朦胧的脸上,聚焦在她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里。 不知她请的医生医术怎么样,给她的钱还够不够,母亲的病好转一些没有,她现在在忙些什么,躺下还是没躺下......所有的问题都围着她转,却又都没有答案。 白邙被煎熬得心里烦,走出门来到地坝里。天上云层很厚,月亮不见踪迹,整个世界连同他自己全都被黑暗包裹。 他摸黑走了几步,脚踢到一个晚上没有收回屋里的小凳子,索性用手摸着塞到屁股底下,团身坐在上边,眼睛望向远处,却仿佛从黑黢黢的夜色中,看到了他和芈璐那天看过聊过的,那座山叫尖峰寺的山。感觉它就在面前,自己稍微往前一点就会碰到,又觉得那座山从头顶压下来,他无处逃遁,一种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他似乎又发现山的那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的深处隐约透出一丝暗弱的亮光,亮光很神迷,充满着诱惑与茫然。 “我一定得带她出去!”白邙心里不停地萦绕着这个念头,一个人默默坐了很久,才回屋睡下。 睁眼醒来,白邙觉得头有些疼,躺着没动,听到屋子外面的鸡在咯咯地追逐,猪在圈里哼哼地要食,花猫从窗栏中间钻进来,扑地跳到地上,竖着尾巴走了出去。 白邙坐起身子,脚插进拖鞋,双手交叉着举在头顶,狠狠地伸了一个懒腰,张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才起身出来。 母亲在灶屋里忙着煮猪食和早饭,黑狗仰头张嘴绕着她直转。花猫又钻进猪圈,目不转睛地盯着墙脚的一个黑洞,四条腿紧贴着地面,仿佛随时准备向钻出洞口的老鼠发动袭击。 父亲一早就上了山,回来时肩上扛着一捆竹子,手里提着一把锄头。 哥嫂大概昨夜回来的太晚,门还倒插着没开。 白邙浑身绵软无力,但又闲不下来,.uukanshu 拿扫帚把屋里屋外扫了一遍。 吃过早饭,父亲泡了一壶老叶茶,就站在地坝边上剖竹子,准备蔑条编竹筐。 白邙帮母亲忙完家务,才到桔子收购点,那里已经等了五个卖桔子的,三个男人坐在压着箩筐的扁担上,吸着烟吹龙门阵,两个女子背对着背篓,或站或蹲,嘘嘘嘘地说些体己话。 见白邙母子俩来了,都起身让开地势,又帮着摆放地秤和他们一块带来的竹筐,一个男的笑道:“我们还以为你们今天不收呢,等好半天哒,再不来就打算挑到吴家面坊去呢。” 白邙强打起精神,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说:“那啷个不挑去来?” 另一个男的接话道:“他那边不划算。” 白邙一边应着他们,一边麻利地秤秤算帐结钱。这边还没走,又一拨人就来了,他和母亲便忙碌起来。 一直忙到快近中午,白邙才将桔子和竹筐送到供销社,结完帐后,许波对白邙使了个眼色,白邙知道他有话要私下里讲,就原地站着等他。 许波借着帮一个临时工往肩上搬桔箱的机会,有意挨到他身边,低声道:“莫戳到这哈儿,走!” 白邙假装拧摩托车的油盖,低头问道:“往哪哈儿?” 许波放稳桔箱,拍了拍手,也不转身,背对着白邙,压着嗓子说:“野猫洞饭店,二楼单间。” 白邙嗯了一声,也不再问,拧紧油箱盖,勐轰油门,突突地向许波说的那个酒店骑去,找老板要了二楼那个唯一的单间,点好菜,满怀狐疑地等着许波。 请假 因家里有事特请假5天 第15章 直到十二点钟,许波才吱的一声推门进来,还没落座就低声对白邙说:“格老子,不晓得是哪个龟儿子,把我告哒。” 白邙忙问:“告你么子事儿?” 许波坐下,拿起筷子,说:“说我收桔子的时候,给你开后门儿,私底下耍花招儿。” 白邙也拿了筷子,有些担心地问:“具体告你些么子?” 许波用筷子把碗碟往自己面前拨了拨,道:“格外还有么子,就是说我给你的桔子等级打得比哪个都高,装桔子的竹筐也只收你的不收别个的。”说着就夹起一筷子菜往嘴里送。 白邙拿着筷子没动,问:“告到哪哈儿的?” 许波道:“主任那哈儿。你也吃啊,边吃边说,没啥子大事儿。” 白邙依然不动,问:“没大事儿,小事儿呢?” 许波倒不在乎地说道:“小事儿,小事还用问啷个细嗦?” 白邙也夹了菜送进嘴里,紧追着问:“肯定噻,主任没找你?” 许波道:“昨天晚上就找我哒,问我跟你是么子关系,收购的桔子啷个定的等级,竹筐除了你以外还有哪些人供应,嗨,反正就是这些。”说完,不耐烦地挥了一下筷子。 白邙放下筷子,接着问:“你啷个回答的来?” 许波翻了白邙一眼,道:“你吃啊!我格外啷个回答,说你们既然不相信,那就去调查呗,最好去问问罐头厂,我收的桔子质量到底啷个样?” 白邙两手绞了绞,看着许波问道:“他最终是个么子态度?” 许波嘻了一声,道:“其实他们下午就去罐头厂问过哒,那边反应我们的桔子品质很好,比其他收购站的标准卡得还严些。至于竹筐,肯定要提前备好,找几个熟人很正常,他们也没有抓住啥子把柄,只是交待以后要注意影响,格外没啥。” 白邙又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菜,道:“看来,我们应该要停止收购哒,屋里的农活还一直耽搁着,误了农时明年地就荒了。” 许波也道:“不收哒也好,本来昨天我就想跟你说的,结果你没上来,罐头厂那边已经没多少现金了,今天收的桔子,也得明天才能用我们的预备金给你结钱,其他人的怕是要拖延好几天。” 白邙想了想,道:“也好,那明天我跟你把帐弄清,把钱和帐都处理好算哒。” 许波皱眉眯眼地看了一下白邙,道:“明天你只结钱,算帐的事情等两天,星期天我去你们家,这里人多眼杂的不太方便。” 白邙道:“行。”接着又略有所思地问:“你怀疑是哪个告的来?” 许波思索了一下,道:“我还不敢肯定,既可能是我们单位里的,原先收购门市也没啥权力,效益也不啷个样,谁都不愿来,这回收桔子,个个都觉得有油水,谁都想舀两瓢,难免有那些眼红心痒的浑身不舒服,想给我点些眼药让我难受。不过,我也怀疑乡吴家面坊的那个崽儿,他曾跟我抱怨过,说我把他的等级定得太低,把你的等级定得太高,没挣到钱。当时我把他饬儿了一顿,说你有本事那你来收,嫌等级定低哒,那你莫到我这哈儿来卖噻,他就没再说话。” 白邙听了,恍然大悟,难怪昨天吴新骑车往镇上来,那么久没回去,八九不离十是他,也可能是联合了合作社哪个跟许波不对付的熟人,合伙告的,或者提供了一些情况,目的就是要断他的财路,同时又报了头一天的怨仇。转念又想:即便知道是他又如何呢?无凭无据的人家肯定不承认,就算他承认了又能拿他怎么办?越找他越是弄得满城风雨。他断我的财路,不就是想独霸桔子收购吗?现在完全可以让给他,让他既感觉赢了自己,到时收得越多,一时又拿不到钱,时间压得越久,他更周转不开,还不更恼火,这不让他偷鸡不着倒抓把米? 想着想着,白邙露出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笑意,头伸向许波,道:“见好就收吧,贪多嚼不烂!” 许波点点头,道:“嗯。你跟我想的一样,就是格老子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白邙笑道:“跟你媳妇睡一觉,保证舒爽得很。” 许波听了,将筷子拍在桌子上,佯怒一声“你格老子的”,捏了拳头要捶白邙。 白邙往后一仰,躲过许波的拳头,笑道:“唉唉唉,说是说,莫动手脚嘛。你知道嘛?” 许波没捶着,就收了手,见白邙有话,就看着他。 白邙把刚才的想法说了,许波道:“格老子,你比我还阴,那我干脆有钱也要拖他娘的几天。” 白邙又想到其中有芈福的钱,怕对芈璐妈不好,又说道:“也不要故意拖,他要晓得哒,还不给你找事儿哪?” 许波知道吴新与芈璐的哥哥一起做生意,而白邙与芈璐又是那种关系,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也不再说那些刁难他们的话。顿了顿,又将昨天他跟吴新说过的话讲了出来。 当许波知道白邙与吴新打架的事儿后,趁着吴新他们上来卖桔子的当儿,就煞有介事地对他说道:“听说你跟白邙打架哪?” 吴新很诧异,问:“你啷个晓得的来?” 许波道:“别个亲眼看到跟我说的。我告诉你啊,你可不要去招惹他,你知道他跟哪个关系不错吗?” 许波懵然道:“哪个?” 许波道:“范大脑壳。他两个是同班同学,关系铁得很。你招惹他,不是跟范大脑壳过不去嘛?” 许波说的范脑壳其实就是范劲,因为他脑袋比较大,在东里片区没人敢惹,因此,许多人便不呼其名,反以范大脑壳称他,既是对他的畏惧,又是对他的厌恶。 吴新心里倒也一惊,接着就说了许波给他的桔子定等级不如白邙高的话来。 白邙听了许波的话,心里有些不快,自己并不想与范劲有更多的牵连,他名声虽大,但毕竟不是啥好名声,人们更多的是对他的憎恨,而今许波把自己与他扯到一起,尽管是想镇一镇吴新的威势,却把自己也推进恶人堆里了。可许波也是一番好意,他又不好埋怨,便道:“以后莫把我跟他扯到一起哈。” 许波见白邙面色不爽,心里就明白了,忙岔开话题,问白邙知道不知道三峡的事儿,听说去年上边领导专门考察了湖北三斗坪,前几个月还成立了工程审查委员会。 白邙对此有所耳闻,觉得没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再说具体方案都没出来,老百姓也只是传一传,并不清楚其中的利弊,就不想聊这个话题,转而想起一件事来,道:“竹筐我看也莫编哒。” 许波道:“那是肯定的,让他们自己找人编去,我还不管了呢。” 两人简单聊了一会儿,吃完饭,白邙就忙着要通知父亲及其他编竹筐的,立即停止,当即与许波分别,各自离开。 回到收购点,白邙就告诉母亲,下午开始就不收桔子了,让她赶紧回去通知所有编竹筐的人,把编好的现在就送来,下午四点以后一律不收。 母亲大感意外,白邙只推说要忙农活,拿了十块钱让她去感谢老支书,自己就开始收拾东西,把一时拿不走的依然寄存到熟人家里,也给了他们十块钱。 其余东西就让母亲顺便带回家去,自己就待在河岸堤坝上,等着收竹筐,以便下午让车顺路带到区合作社。 有几个卖桔子的见白邙不收了,只好卖给吴新他们,吴新得到消息,开始不信,和芈福两个还跑桥头上观望了几次,确认这边没了动静,便高兴起来,把收购价又压低了一分钱,桔子的水分损耗每一百斤也提高了一到两斤,当然这也招致那些卖桔子的一片报怨和咒骂,不免对白邙多了些称赞,直叹可惜,怨自己卖得太晚,吃了不少亏。 白邙回家的时候,特意绕道芈家湾,借口给芈么爸送竹筐的钱,其实是想找个机会见到芈璐,恰巧他走到堰沟石桥的时候,芈璐正在那里用撮箕淘洗蕃苕。 他紧赶几步过去,芈璐也看见了他,紧张地四周打量,白邙也不管,走近她就问:“医生请到没得?你妈的病啷个样?” 芈璐看了看白邙的脸,见他的目光直视着他,立即羞得不行,低声说:“请到哒,眼前好些哒,你啷个样?”说着又抬头看白邙。 白邙又给她一百块钱,她再也不接,说:“昨天的钱还剩的有,你啷个跑到这哈儿来?” 白邙想把钱塞到她身上,还是有些担心被人看到,就放在她前边,说:“想看你一眼。” 芈璐听了,羞态十足,但还是对视着白邙,目光里满是温柔和忧郁,她说:“钱,你莫放这哈儿,拿走吧,我自己又不啷个花钱。” 白邙说:“拿着吧,万一有个急难,多少也可以拿出来一点。” 这时,只见芈二婶也端了一撮箕蕃苕过来,白邙只好匆匆地离开,跟芈二婶打声招呼,说来找芈么爸说点事儿,就走了。 芈璐急忙把白邙留下的钱抓起来,随手装进围腰口袋。 芈二婶意味深长地看着白邙离去的背影,走过来盯着芈璐,意味深长地说:“刚才他跟你说些么子?” 芈璐只顾淘洗,并不看芈二婶,说:“没说么子,他从这哈儿路过,就问了几句搭口话,不过是问我妈好些没得。” 芈二婶把撮箕放进水里,忧虑地说:“你还是离他远些,免得招人闲话,惹得你妈怄气,本来她就是个心事沉重的人。你不晓得,近些时间,院子里又传说你跟他在一起过。” 芈璐大惊,心虚地看了一眼芈二婶,急白着脸说:“哪个又在嚼舌头?” 芈二婶并不看芈璐,在水里上下左右摇动撮箕,一脸肃然地说:“别人啷个说,你捂不住他们的嘴,把管好自己就行。我看白邙那个娃儿,一直不安身,原以为能考上大学,不握锄把了,结果大学没考上,又说要当兵,当兵又没当成,他也就是个刨地的命,高不成低不就的。他家住在山上,全是些坡地,条件也不啷个好,吴家里好歹有个面坊,经常有些流水钱挣,而且他们的房子又在公路边上,条件比白家要好得多,你要七想八想的,到头来扁担一滑,两头失哒,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芈二婶兀自絮絮叨叨地教训,芈璐听得心里烦,又不好还嘴,她家跟芈二婶家住隔壁,平时有个大事小情的,总找她帮个手,因此,只是回应:“嗯,晓得。”手里反帮着芈二婶一起淘洗。 白邙进了芈么婶家,芈么爸正挑一挑拌了炭氨化肥的柴土灰要去种洋芋,见了白邙,忙放下担子,热情地招呼他,又斜了芈么婶一眼,她正扫着地上的猪草,见白邙进来,满脸的不自在。 白邙说:“竹筐以后不再收哒,我专门来给你们把帐结清。” 芈么爸一脸可惜地说:“听说哒,嗨,等把洋芋种了,剩下的麦子点完,再点一个田的油菜,还是得去给石灰窑挑石头。” 芈么婶给白邙倒了一碗茶,张罗着要给他煎两个鸡蛋,下点面条,白邙伸手拉了她的袖子,说:“莫忙哒,算清了帐,我把钱给你们,还得要找其他人。” 两口子便作罢,听白邙给他们一笔一笔地算,他们心里也默默地合计,白邙的帐很清楚,没多久就说清了,并把剩余的钱也数给了他们,需要找五角钱零钱,并不让他们回找,本来他还想再给二三十块的,想到芈么婶那张四处漏风的嘴,还是狠下心没给。 回家见父母都在山上点麦子,就找了两个撮箕,挑了满满一挑已经拌好化肥的草灰,也上了山,跟父母商量干脆请几个人帮忙,把麦子、洋芋、油菜一并突击种了。 父亲眼看别人家都快种完了,心里犯急,便同意白邙的主张。母亲却不太愿意,又要弄一大堆人的饭,她也想多种点蔬菜,好趁春节前卖些钱。但最终还是同意请四五个人,突击两三天。 接着又商量请哪些人,早中晚各吃些什么,白邙的意思每人再给五块钱,父母没赞成,别人家请帮忙的都不给钱,咱们给了反而引起他们的忌恨。 转过天来的下午,白邙在下班前,骑摩托到合作社结完帐取了钱,他揪空告诉许波,星期天不要去他家,家里有帮忙的人,他当天晚上天黑了再来找他。接着就到百货门市给父母各买了一块厚和一块单的上好布料,家里存的有棉花,年前在乡里小街上找张裁缝给二老各做一套新棉衣,想了想又给哥嫂各买了一块单衣面料。 回到津关,正爬到小河对岸,耳边传来一阵吵嚷,刚才路过时,有山梁挡着,倒没听到,转头一看,发现吴家面坊的晒坝和公路边上围了一大堆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回身转回到公路上,问从那边过来的人,原来是吴新称秤时,整了卖桔子的秤,对方找他理论,他不认帐,双方就动手拉扯起来,又弄翻了别人装桔子的箩筐,踩烂了他的桔子,也要找他赔,一场乱仗全针对吴新和芈福两个。 吴新父母和哥哥闻声出来,非但不去制止,反而帮腔作势,让血冲头顶的吴新更是胆大气壮,捡起挂晒面条的横梁,胡挥乱舞,本想吓唬吓唬,却不料横梁太长,他个头又小,控制不住,偏偏打着了围着看热闹的一个妇女,那个妇女毫无防备,当场就倒地了。 周围的人一起呼吼,吴家大小顿时傻了眼,没了主张,旁边的人喊:“赶紧叫乡里边来人!”于是就有几个紧跑着过了桥往乡政府跑。 芈福本来就胆小怕事,一见这阵势,早吓得躲在一边,抱头顿足地怨声叹气。 白邙本欲过去看个真切,又担心熟人太多,前期自己收购时,大家都觉得很公道,虽是一口价,但总的收入比吴新这里要多,尤其不整秤,大家都认为白邙是个实诚人,如今不收了,倒让吴新耍奸,拿自己和吴新作对比,反而会引出大家的不满情绪。吴新他们几个,说不定也认为自己是故意来看笑话的,当众臊他们的皮,他们正有气没处泄,自己这一过去,岂不成了他们的出气筒。想到这些,白邙打听出个究竟,便转身回家去了。 到了地坝边,只见哥嫂家关门闭户,母亲正急急慌慌地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锁,看样子是急着上哪里去,白邙很是诧异,正要问,母亲就看见了白邙,抢先开口,说:“你回来刚好,邓清明他媳妇今天撞了邪,突然人事不省。” 白邙毕竟读过书,对本地那些邪魔鬼怪的根本不信,他接过母亲的锁,质疑地说:“哪有啥子邪,怕是得了急病哦。” 母亲推开门,让白邙进去,自己却站在门口,说:“呃,就你懂得!都说是中了邪。你去不去?” 白邙并不想去,说:“我去做么子,哥哥嫂嫂也去哒,老汉儿呢?” 母亲说:“你嫂嫂去哒,她本来在对门山上挖蕃苕,没挖几锄,一听说就直接去哒,我还是她喊我才晓得,你老汉儿在背井湾挖麦子地,你哥哥去哪哈儿我不晓得哎。你要不去,那我各去哈。” 白邙有些不满地说:“你去凑那些热闹做么子哦,别个都撞了邪,你去不怕呀?” 母亲也不满儿子的话,生气地说:“你个背时鬼儿子,咒你妈唛?不去就不去嘛,竟胡说!” 白邙见母亲生了气,很无奈,笑着说道:“好好好,我胡说,我胡说,行了嘛?你要去就去噻,也没得哪个把你拉到起。” 母亲心急要走,对白邙说:“猪食已经煮到锅里哒,你倒一下,本来我想先去看一看,再回来喂哒又去的,你回来得正好,夜饭晚上我回来下点面条,对付对付。” 白邙突然想起什么,问:“她都那个样哒,不赶紧送医院,还在屋头等你们去看哪?” 母亲说:“听说请了周道师,马上要来给她驱邪,所以隔壁邻水的都去看。”说着熘身就从门前朝北的路往下紧走,趴在街檐下的黑狗也爬起来,绕着母亲窜前窜后地来回跑。 邓清明就住白邙家山脚边,斜坡下去不到一里,如果不是那个山包挡着,从山上都能看见他家。原先,他本来住芈家湾后山脚,在堰沟的上游,后边是陡壁的山,不能种庄稼,所有的田地都在芈家湾外边, .uukanshu 结婚才前砌的房子,就在芈家湾堰石桥边,紧靠着堰沟里侧,距离芈家湾不过二百米。他媳妇就是芈二婶的大闺女芈翠儿,前年刚结婚,去年生了个闺女,还不到一岁。 当年,媒人给芈翠儿介绍了两个男娃儿,一个在兴田村,那家倒也住在一片平坝里,家境还算不错,男娃儿人材倒也可以,也看上了芈翠儿,唯一不好的就是与她家隔了几座山,离公路也远。另一个就是邓清明,本村本队的,从小看到大,知根知底,人也机灵,自己忙完农活就四处打短工,又省吃俭用,自己存钱砌了新房,没让父母出一分钱,就是个头比那个男娃儿要矮一些,长相还算不错。芈二爸相中了兴田村的男娃儿,觉得那里地势好,几乎全是水田。芈二婶却更中意邓清明,觉得离得近,早晚都看得见,有个大事小情的,也能及时帮个手。征求芈翠儿的意见,她却没有主张,说一切都听妈老汉儿的安排。最后决定找陈八字算算她的婚姻,报了芈翠儿的生辰年月,陈八字推演一翻,说:“她要嫁的那个人,喝一样的水,刨一样的地,听得到声音,看得到人影。”于是,全家笃定不疑地看中了邓清明。 白邙向猪槽里倒了两桶猪食,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没抓挠,就觉得应该去邓清明家看看,说不定芈璐也会在,倒有机会看她一眼,哪怕不说话,心里也踏实.于是,换了一身衣服,将门锁了,担心父亲没带钥匙,就按照家里的约定,将钥匙放在灶屋外边的一个石洞里,用一石头压了,顺山而下。 第16章 白邙到时,屋里屋外都是人,老年妇女居多,男人也不少,进的进去,出的出来,有的站在地坝里,眼睛看向芈翠儿的卧房,述说着他们看到的一切。 “哎呀,昨天我还跟她一起洗过蕃苕,都好好的耶,啷个突然就恁个样子哒?” “眼睛鼓得圆圆的,眼珠子转都不转,就只是流眼睛水,莫是撞到哪个冤孽鬼哒哟。” “摸她的脚杆手杆,像木头棒棒,梆硬的,我都七十几岁哒,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的。” “嘴巴咬得死死的,张都张不开,喂开水都喂不进去。” ....... 有的发表个人的看法。 “一直恁个摆起,怕是不行哈,我看还是要送到医院头去哟。” “听说周道师很厉害的,我看他镇定得很,他觉得应该能靠谱。听说寨子包上有个女的,气都没得啰,他几道咒一念,画了两道符,烧到水里化开往脸上一洒,当场就坐起来哒!” “嗨,翠儿这女娃子,恁个好个人,又贤惠又勤快,哪个不说她好,真是好人不......” ...... 有的倾耳细听,也有的转来转去地察看,嘁嘁喳喳,乱成一片,几个小孩子只知道人多热闹,高兴地追来追去地又跑又叫。 这些人白邙都认识,大家见了他,都点头打招呼,又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走到堂屋门口,碰到芈翠儿的妹妹芈秀儿,正抱着邓清明尖声大哭的女儿出来,见了白邙,她一边抖动身子,拍孩子的背,一边说:“白邙哥,你也来哒?” 白邙说:“嗯,我来看看,病得厉害唛?” 芈秀儿点点头,说:“嗯,手脚都是冰凉的。” 孩子见到白邙,止住了哭声,白邙向她伸伸手,她竟向他倒过身子来,白邙接过孩子,用胳膊托住屁股,擦去脸上的泪珠,又看着芈秀儿,问:“你姐姐没跟清明吵嘴吧?” 秀儿摇摇头,说:“肯定没有哦,清明哥对她好得很,结婚后他们连脸都没红过。” 白邙又问:“之前你姐有没发现啥子异常,比如身体哪哈儿不舒服?” 秀儿想了想,回答道:“好象也没得呀,就是上个星期左右,她站在板凳上晾盐菜的时候,没站稳,摔下来的时候,脚干扎到了一根钉子,那根钉子在地坝边的烂木板上,她各人害怕扯得痛,还是清明哥帮她扯下来的,只是出了一点儿血,清明哥刮了点锅烟灰摁上去就止住哒,稍微有点肿,前几天她喊脑壳有点痛,叫她去卫生院看,她也不去,只让清明哥买了些头痛片,昨天说有点张不开嘴。” 白邙把孩子换到另一只胳膊上,皱着眉头说:“我看得的不是急病,怕是中了破伤风哦,啷个不送医院去来?” 芈秀儿很是焦急地说:“我也是劝他们先往卫生院送,我妈相信周道师的,要等他做完法事哒再送。” 白邙心里恼火,说:“周道师又不是医生,他晓得个么子,我能进去看看唛?” 秀儿说:“能。”说着就要接孩子,孩子不干,扭头直往白邙脖子贴。 白邙抱着孩子,跟着秀儿穿过堂屋,进了芈翠儿的卧房,只见她仰面躺着,身上盖了一床被子,面色苍白,脸紧绷着,牙床紧咬,嘴唇下弯,象是在苦笑,眼睛圆睁,眼珠定着一动不动,眼角淌着泪,看上去实在让人难忍。 芈二婶坐在床沿边,一只胳膊伸进被子里抓着芈翠儿的手,泪眼巴拉地看着女儿的脸,声带哭音地说:“翠儿啦,晓得你是啷个的呀,我是你妈呀,你跟妈说两句嘛!翠儿呢,我跟你说话,你听得到嘛?”一边数说一边用另一只胳膊拭着眼泪。 白邙母亲跟芈二婶在娘家就认识,而且关系很好,往年在一个生产队时,相处十分密切,此时她正站在芈二婶旁边,满是动情地宽慰着她。见了白邙,转身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你不是不来的嘛,啷个又来哒呢?” 白邙没回答,扭身来走进堂屋,邓清明正端一盆水过来,白邙站在他面前,着急地说:“清明,得抓紧送医院,耽搁不得哟!” 周道师穿着一身长褂,头戴一顶瓦檐帽,正趴在桌子前往黄表纸上画符,桌子中央点着三柱香,插在三个装满米的陶碗里,两边燃着两根蜡烛。他听见白邙说话,斜了他一眼,吭吭地咳了两声,说:“得罪我没得事儿,得罪神仙怕是要不得哈,信就灵,不信就不灵。” 邓清明憔悴的脸上露出惊慌,连连恭声说道:“信,信!”说着又恼又怨地向白邙使眼色。 孩子见了父亲,就伸手要他抱,芈秀儿接过去,孩子又哭起来,秀儿就抱着她,又是抖又是拍地出了门。 白邙心里气恨邓清明愚蠢,又气又急地说:“清明,莫犯煳涂哈,你又不是没读过书,还信这一套,送晚哒可就来不及啦!” 邓清明端着水,听了白邙的话,正不知如何是好,周道师又啃啃地干咳两声.邓清明就不再理白邙,端着盆进行了卧房。 白邙又急又气,走到周道师旁边,假装看他画符,却躬下身子,贴近他耳边,咬牙切齿道:“信你妈个屄,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拖去派出,把你龟儿子抓起来!” 周道师停笔看着白邙,嘴皮直跳。 白邙瞪着周道师,怒目而视,仍旧咬着牙说:“你在这哈儿装神弄鬼我不管,但必须叫他们先往医院送,不然,老子今天让你狗日的好看!” 周道师翘了翘嘴唇,眼睛仍盯着白邙,心里又怒又怕,握毛笔的手不住地颤抖,笔尖上的墨汁滴落在黄表纸上,又慢慢地洇开。 白邙咬着唇,膝盖往道师的背上用力一顶,睁圆了眼怒道:“三分钟之内,不让他们把人抬走,老子把你狗日的拉出去,打死你妈个王八日的!”说完,又在周道师的后脖子上杵了一肘尖,抬腕看了下手表,转身出门,走到地坝里,背对着堂屋大门,双手抱胸,叉腿站立,心脏兀自扑扑直蹦。 道师看着白邙的后背,人高马大的,虽然心里又恨又惧,到底还是犯了憷,歪着脑袋略一琢磨,就拿起刚画好的一道符,高声喊道:“主人家!” 邓清明从卧房应声跑出来,挨着门口的几个人也跟过去,问:“周道师,啷个的?” 周道师已换了一张纸画符,头也不抬,心里扑扑直跳,却气定神闲地说:“神道该敬的敬,鬼怪该除的除,人呢,该医的要医,两不耽搁!” 邓清明一时没转过脑子来,茫然地看着道师,旁边的人似有所悟,忙问:“是不是把翠儿往医院送?” 道师点点头,说:“是嘛,阴阳合力,更加保险噻,人要送得快,我才撵得急!” 邓清明这才明白,急忙央人帮忙准备躺椅、绳子和抬竿,又跑进卧房,边从床架上急慌慌扯下一床被子,边跟芈二婶等人说明道师的意思,大家见是道师安排,便不说二话,相帮着准备物件用品。 很快就把芈翠儿抱到绑好抬竿、垫好棉被的躺椅上,又拿一床被子盖在身上,道师起身将一道折成三角形的符,掖在芈翠儿头下的被子里。 .uukanshu 芈二爸和四五个男人争着要抬送,道师说:“都去嘛,两个人换着抬,快些。” 于是邓清明和芈二爸抢先抬起就走,白邙也跟到了堰沟石桥,只见芈璐搀扶着她妈正往这边挪来,看到人被抬走,也就停住了步。 芈璐弯腰半搀半抱地扶着母亲,转头看了看白邙,见他正在看她,心里又喜又酸。 白邙看到芈璐的脸,心情一阵纷乱,仿佛看到的是芈翠儿的脸,而那抬走的却是芈璐,顿时喉头发紧,胸口发堵,禁不住眼窝里噙出泪来。见几人把芈翠儿抬得远了,芈璐也搀着她母亲往回去,白邙将脸背了众人,也不招呼母亲,匆匆往回家的山上爬。 爬到山包上,白邙站住,看看前边山丫口自己和哥哥的家,显得分外孤独、分外丑陋。邓清明的房子,仿佛被脚下的山压扁了一般,将里边的人挤了出来,有的正陆续离开,母亲、嫂子和其他几个妇女还在地坝外边,跟芈二婶交谈着。芈家湾的院子好象被那座山给扭得变了形,如一张破败的树叶那样难看。身后那座尖峰寺,如同擎天巨兽,狰狞地向下俯视着,似乎马上就要覆压下来,让他有种无以逃脱的逼迫。 白邙环视四周,暮色渐浓,在氲氤昏暗的弥漫中,山连着山,山套着山,山压着山,犹如层层叠叠的坚壁,将这里的一切围得死死的,一种强烈的逃离感油然而生,却不知从何处逃出,又不知逃往何处。不由得苦闷万分地长叹一声,看了一眼芈璐家那黑洞洞的门,像一张呲着利齿正要吃人的嘴,然后就步履沉重地朝家里爬去。 第17章 星期六,白邙家请了四个本队的男子帮忙突击秋种。 哥嫂家前期因为要编竹筐挣钱,耽误了农活,哥哥本来也想趁这几天忙完后,又去砖场打砖挣钱,但嫂子说:“外人三四的都来帮忙,我们要不搭把手,逗起别人说。” 于是两人也都放下自己的活路,嫂子在家帮母亲做饭,顺带着照顾自家的牲畜。白邙和哥哥等另外两个年纪较轻的,来回挑灰,父亲和其他两个在地里打窝子,到底是人多好干活,一天时间就把麦子点完了,第二天又把洋芋都种下,因为油菜本来种得不多,主要是榨了油自己吃,就不再麻烦别人,父亲一个人也能消消停停地种完。 下午收工过后,几个人洗了手坐在地坝里扯家常,白邙给每人散了一包烟,也给了哥哥一包。大家边抽烟说天势,预测明年的收成,消停地等着晚饭做好后,吃了各自回家。 白邙看看天色渐暗,惦记着要去合作社跟许波算帐分钱,简单刨了两碗米饭,夹了几块已经炒好的肉,跟大家道个歉就要走。 刚换好衣服出门,见原来坐着抽烟的几个人,都立起身子往地坝外边走,似乎要看什么,却被树挡了,又绕到下边水塘坎上,朝芈家湾探望。 白邙心里奇怪,纳闷地走过去,只听下边有女人的尖厉号哭声传来。 大家听了,有人就说:“是芈老二他婆娘。” 另一个说:“估计是她女儿死哒。” 于是就有人叹息:“恁个能干的一个女娃子,年纪轻轻的就死哒,你说这人的命哪,嗨!” 一个说道:“是啊,她这一死,留下她女儿,一岁都不到,怪可怜的!” 一个紧接着说:“可不是,将来邓清明肯定要再找一个,那娃儿可就得后娘养着咧!” 白邙哥哥吸了大口烟,从嘴里吐出,又从鼻子吸进去,再从鼻子嘴里喷出来,他咽了一下口水,问:“不晓得翠儿得的是么子怪病?” 其中一个说:“昨天晚上我女儿回来,听医生说是破伤风,卫生院收都没敢收,直接拉到县人民医院,结果送得太晚哒,根本抢救不过来,估计是掉气哒刚拉回来。”说话的这人,他闺女就嫁在芈家湾。 程福群出来请大家吃饭,见人都在水塘边,也跑过来听了,便大声喊婆婆:“妈,妈,快点出来,下边芈翠儿死哒!” 母亲听了,把一碗菜往桌子上一丢,紧着就往这边跑,嘴里还说:“没抢救过来呀,恁个快!” 白邙回忆起,自己小的时候芈翠儿还牵过他,上她家去耍,她偷偷地抓过花生给他吃,那时的她,总是用红头绳扎着两条辫子,光洁的脸是那么青春秀气,每次叫他,笑脸上就露出一对好看的酒窝,两双大眼眯起来像两个弯月,说话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亲切,现在却都随风而逝了。 想着这些,白邙不禁心里暗自悠叹,胸腔里似乎有一把尖厉的锥子,直扎进他的心脏,刺痛难耐,也不跟在场的人打招呼,紧抿着嘴唇,神色黯然地绕过水塘,匆匆离开了家。 到许波宿舍时,他正在床上躺着,床头摆着一台双卡录音机,播放着毛阿敏的《渴望》,正抒情地唱着: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 许波从床上忽地坐起来,见白邙面色不佳,奇怪地笑问:“啷个的哟,卵子掉了唛,一脸深仇大恨的样子?” 白邙将手里的袋子扔在三屉桌上, 将芈翠儿的事给他讲了,许波也很感慨,说:“啧,没得法,我们这些地方就是落后,不过跟你也没啥子关系,你难受过俅来?”  白邙说:“她是芈璐的堂姐,以前对我很好的。” 许波问:“你跟那个璐妹子现在啷个样?” 白邙摇摇头说:“还啷个样,原样!” 许波见白邙情绪不高,也不好意思跟他开玩笑,让白邙坐到桌前的方凳上,自己往桌边挪了挪屁股,两人就算起帐来。 前后十九天时间,他们共赚了八千多一点,除去买烟送人等各项花销,还剩下七千六百多块,两个人各自可分三千八百多,白邙自己用了四百多块钱,实际只能得到三千四。 许波执意只要三千,白邙坚决不同意,直接将钱塞进抽屉里,用肚子顶着,不让他拉,一边又数了四百块,也要往屉子里放,说是买摩托和修摩托的钱。 许波哪里肯要,只说那摩托总共也才花三百多,就算是送给他的。 白邙固执地把钱关进抽屉,就要挂锁。 许波站起来,一把将他拽开,白邙坐在凳子上,身子一偏,差点摔倒下去,连忙用手撑地,凳子却倒了。 许波拉开抽屉,把白邙刚才放进去的钱抓出来,说:“恁个嘛,我也不说三千,摩托车的钱,你也不用给,算起来是不是都三千四,刚好你我平分。” 白邙站起来,放好凳子,说:“各是一码事儿,车不还是我得了嘛?” 许波急赤白脸地说:“哎,你要这样,以后我们还来不来往?要不是收桔子,那么旧一辆车,送我都不要,买下来主要还是你来回跑方便,不也是做生意用嘛!” 白邙总觉得佔了许波的便易,脸上老是过意不去,但也不再强硬坚持。 许波锁好抽屉,把钥匙装进裤兜里,说:“明天国庆节,我和媳妇一起去开县,你要不要带点么子?” 白邙说:“不带,要不你替我给你媳妇买一套衣服唛?” 许波瞪着眼看白邙,说:“那是我媳妇,你给她买衣服,那我是啥?你真想得出来!” 白邙刚想解释,许波就伸手拦住,说:“好哒好哒!就此打住啊!”说罢,又想起什么,就问:“要不给你媳妇带一件?” 白邙忙说:“那要不得,她那边还没扯清白呢,弄起别个嚼闲话。” 许波说:“我上次提醒你的话,你可要记到起哈。” 白邙不解,问:“么子话?” 许波嗨了一声,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你格老子,啷个恁个木愣愣的哦!谨防吴家那熊崽儿,莫把她给遭踏哒!”说着就翻腕看了看手表。 白邙问:“你有事儿唛?” 许波倒也爽快,说:“我跟媳妇说好八点去她舅舅那哈儿,她舅舅调我们区当副区长哒。” 白邙也看了看手表,还差二十分钟就到八点,说了声自己也得赶紧回去,就起身告辞要走。 许波把他送到楼下,看白邙骑上车发动起来,突然又说:“吴家那狗崽子好几天的钱都没结了,他们现在连收桔子的钱都没得哒。” 白邙一只脚踩上踏板,问:“是你压着唛?” 许波说:“还用我,罐头厂压起的,合作社的备用金也全收上去哒,是真没得钱哒。” 白邙想着许波有事儿,哦了一声,说句“走哒”,转动油门把手,排气筒突地喷出一股黑烟,就飞快地骑走了。 快到家时,听到山下锣鼓铿锵铿锵地敲,唢呐呜啦呜啦地吹,就折转身下去,走到半山腰的那个小包上,看到邓清明家地坝里连着屋檐搭了棚子,看不到人进人出,只偶尔有有人打着手电,在他家和芈家湾院子间的路上跑来跑去,有的头上披着孝巾,腰里系着孝布,有的则光着脑袋啥也没披戴。 芈璐家大门敞开,昏暗的灯光洒在门外,一片惨白,显得十分凄凉,但一直不见人出来。 天上开始零星地飘着细雨,白邙心情复杂地呆望了一会儿,摇头长叹几声,摸黑往家爬去。 父母洗完脚还没睡,坐在桌子旁边商量着给邓清明家送礼的事情。 父亲说:“老大结婚的时候他们送的五块钱,还是照样还回去不就行哒。” 母亲却说:“要按跟他亲娘(丈母娘)的关系,怕是不好哦。” 父亲说:“又不是送他亲娘的情。” 母亲说:“翠儿对我们屋头也不错,她不还认我当干娘的嘛!” 见白邙推门进来,两人住了口,母亲问他要不要再吃点饭,饭菜都还剩的不少。 白邙没有心情再吃,摆头说声算哒,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放在桌子上打开,取出里边的钱,推到母亲面前,说:“这是我们卖桔子和老汉儿卖筐子的钱,连同你们先前出的本,总共是一千六百八十三块五。妈的工钱我就不给哒哈,前几天买化肥和给你们买布的钱都超出几十块哒。” 父亲问:“我那些筐子卖哒好多钱?” 白邙说:“你编了三百二十六个,一共是六百五十二块。” 母亲边数钱边问:“那你这回赚哒好多来?”又转头朝白邙父亲说,“你去给他倒盆水嘛,火炉里烧的有一锑锅。” 白邙说:“用哒一些,还有三千多点。” 父亲满脸喜色,起身要去给白邙倒水,白邙说:“你莫动,我这会儿不洗,到时我自己倒。” 母亲手里拿着钱,数来数去不知数到多少,干脆停下,问:“你哥哥他们挣了好多来?” 白邙说:“一千二左右应该有吧。” 父亲说:“那他们砌房子的钱足够哒。” 母亲说:“你嫂嫂昨天还说要砌一楼一底两层呢。”说着把指头伸进嘴里舔了一下,又开始数钱。 父亲又坐下来,问白邙:“你恁个多钱,不把房子砌哒?” 白邙看母亲数不过来,就说:“你数够一百就竖着放一边,再数一百横着放在上边嘛。”说完又回答父亲的问话,“我今后不想在这哈儿住,就不砌屋哒。” 父母几乎齐声问他:“你不想住这哈儿,那想住哪哈儿?” 白邙说:“听说郭家集镇又要新增加两条街,一个门面的地基才两千八,许波他们一家就在那哈儿买了两个门面,我也想买一个,将来你们老哒,就在集镇上住,不比这哈儿方便?” 父亲明显不赞成,说:“你光想方便,地呢,啷个弄?” 母亲也不同意,说:“在集镇好是好,吃么子呢?” 白邙似乎早有打算,说:“那些早先搬到集镇的,不照样过日子,没看到比我们过得差呀。” 母亲说:“别个有生意做,你做么子?” 白邙说:“他们都做得生意,我做不得唛?到时我们只种一些好点的地,主要栽些谷子,点些麦子,再种点洋芋和蕃苕,也不用像现在种恁个多,偏远的和不好的地就栽些树,有点时间就经管一下,每年就忙那么一段时间,我做生意挣点钱,平常买点小菜,还过不下去唛?” 父亲估计后背发痒,咧着嘴反手抓挠着,说:“跑来跑去的,还是不方便,要遇到下大雨,庄稼被水冲哒都不晓得。” 母亲按白邙说的方法,数了几百块钱压了一摞,也说:“猪呢鸡呢,都不喂哒,过年别个都杀年猪,吃杀猪饭,我们看到别人吃?” 白邙有些不耐烦,说:“哎呀,你们老是丢不下地呀猪的,老汉儿你刨一辈子的土地,还没刨够唛,将来老哒,你还刨得动嗦?妈一天围着一群畜生忙进忙出的,出个门都牵肠挂肚的,哪里安心在外头呆过几天,今后你老哒,猪草都砍不动,还喂个么子猪?我不喂猪就吃不到肉唛,有钱哪哈儿买不到?再说我又不要你们出钱,我自己挣钱去买!” 父亲挠完后背又抓头皮,不再说话,儿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他现在下地干活已经明显有些吃力,这还是身体没出啥子毛病,真要再过个十年八年,确实是干不动了,但白邙的想法他又总有些担心。 母亲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把数好的十六叠整钱码放在一起,看见家里的花猫跳到桌子上,连忙用两手压住钱,不让它碰,父亲一把揽过花猫,抱在怀里,从头往下摸摸到尾巴根,花猫舒服地蜷着。 母亲说:“你有钱你各去买,那我就用这笔钱来砌房子。” 白邙急道:“你砌了房子,将来哪个住,你们住唛,那你们老哒哪个来养,指望嫂嫂他们,你还不嫌怄气唛?这哈儿的房子也不是说不弄,先在集镇把房子砌起来, 如果再有多的钱,再砌三四间平板屋,一间做堂屋,两间当卧房,后边再砌间偏屋当茅房用,你们要想回来,还可以住几天。好不容易有了点钱,捏在手里要不得唛?万一将来赶上急事儿,也不用求着人去借嘛。” 母亲说:“那这些钱就摆到屋头,你哥哥嫂嫂还不想方设法要借去,他们哪回借哒钱还过?” 白邙说:“那就莫放在家里,万一屋头没人的时候进个强盗,偷跑哒怄气都怄不完,干脆存到信用社,既保险还有利息,要用的时候也可以随时去取。” 父亲搭话说:“恁个要得,留点打杂用,其它的你明天就存起来。” 母亲说:“这回你是运气好,沾了你同学的光,往后你又从哪哈儿去挣,你说是不用我们的钱,我们的钱不是家里的钱,还不给你存起的?” 听了母亲的话,白邙心里既温暖又无奈,说:“妈,晓得呀,你们两个往后就跟我过,我也不要哥哥嫂嫂负担你们养老费,省得跟他们去磨嘴皮子,将来在集镇住起,你们要上个街赶个场的,也用不着爬坡上坎的,万一有个病哪啥的,上医院又方便,想吃点么子,出门就在街上买。我有脚有手的,脑壳也不笨,现在政策又好,哪哈儿挣不到钱?” 三人正聊着,只听得有人推门,母亲连忙把钱收起来往卧房走,白邙把钱袋放进一个背篓里,又用一个篓子摞上,父亲放下花猫就去拔门闩,打开一看,却是家里的黑狗用嘴在那里拱门,父亲恼的一脚踢去,狗却从他胯下吱熘钻进了屋里。 第18章 早晨天刚亮,白邙起床打开大门,发现天已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哥哥嫂子都在家做饭砍猪草,白邙进去问他们哪天点麦子种洋芋。 嫂子说:“本来今天就要种的,昨天跟我妈老汉儿和哥哥他们说好今天来帮忙的,这一下雨,只能等天晴了再说,你哥哥一早就去给他们打招呼哒,叫他们今天莫过来。” 白邙说:“哦,我以为你们今天要种呢,那我就出去哒哈。” 嫂子问:“都落雨哒,你还到哪哈儿去?” 白邙说:“雨又不大,穿个塑料雨衣就行,去两三个地方,你们不用带么子嘛?” 嫂子说:“没得么子带的。” 白邙哦了一声就转身回来,吃过早饭,母亲下地去割蕃苕藤子,父亲扛着锄头上山看地里的水沟,免得积水漫出来冲了刚种的麦子和洋芋。 白邙穿了一件塑料雨衣,打算先去镇上信用社,把母亲给他的一千五百块钱存了,自己也存三千块钱,手头要留下九百多。 白邙还是第一次进信用社的门,只见两壁墙之间摆着一长熘柜台,上边树起两米多高的铁栅栏,在柜台上面开了三个拱形的小窗口,靠南墙留有一个门,也用铁栅栏焊了封着,门里边横插着一把铁闩,上边挂着一把大铁锁。若大的房间里只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显然来办理业务的并不多。 白邙先取出母亲的钱,交给那个男人,他点了点数,就问存折写谁的名字,白邙把母亲的名字告诉了,男人便开始在空白存折上填写,填好后从拱形窗口甩在柜台上。 白邙看了看姓名和数额,确认无误后,又取出自己的三千块钱递过去,男子说:“你要存不一块儿存,还分两个存?” 白邙说:“是两个人的钱,刚才那个是别个的,这个才是我的。” 男子看金额不小,随口就问:“恁个多,你年纪轻轻,做么子的哟?” 白邙把取下的雨衣放在门口,说:“没做么子,家里的钱。” 男子又开始清点,柜台里边的一道门被拉开,出来一个年轻女人,一眼看到白邙,开始很诧异,接着就喊:“白邙,是你啊!” 男子回头看她,一脸惊讶,问:“啷个,你认识他?” 白邙定睛一看,也很意外,连忙叫道:“胡小霞,你啷个在这哈儿?” 胡小霞头发披肩,烫了几个大波浪,穿一件白色紧身上衣,衣领很长很尖,把胸脯勒得鼓鼓的,下身穿一条刚过膝盖的深蓝色裙子,腰细得似乎可以一把握住,脚蹬一双黑色尖头高跟皮鞋,里里外外透出几分干练和娇美。 她先打量白邙一番,说:“我调到区信用社来哒。”接着又把头转向那个男子,“这是我高中的同学,叫白邙。” 那男子听了,就对胡小霞说:“你这个同学很有钱的哟,一存就是好几千,到我们信用社来存钱的多是农村的,一般也就存个两三百块。”说着,朝胡小霞扬了扬手里的钱。 胡小霞看了看那个男子,打开铁栅栏门,又反身从里面插上插销,把锁挂在上面,走向白邙,笑着说道:“哟,发财哒哈。”眼睛却直直地盯着白邙,几年时间没见,他竟比上学那会儿更成熟,剑眉下那双眼睛更加清亮沉着,又多了些精明,脸庞更加棱角分明,挺直的鼻梁,那张饱满诱人的嘴唇上边,钻出一弯黑黑的胡茬,更显出诱人的男人气。 白邙迎着胡小霞的目光,说:“发啥子财哟,你几时调来的,啷个没听人说起来?” 柜台里的男子已经数完了钱,就问白邙存折填写谁的名字,白邙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就侧身面向胡小霞。 胡小霞背依着柜台,也将脸朝向白邙,说:“前天刚来报的到,还没正式上班。” 白邙说:“今天不是国庆节嘛,你还要上班唛?” 胡小霞说:“国庆也没啥好玩好看的,我刚好把拉上来的东西整理整理,把宿舍收拾收拾,出来看看如果没事就准备回城去,没想到竟碰见你哒。你现在啷个样,在做些么子?” 男子见胡小霞对白邙很是热情,便猜他们关系不错,态度也好了一些,填好存折,郑重其事地盖上章,高抬了手从栅栏拱门里递出来,白邙接过存折,冲里面道声谢,又转脸对着胡小霞,说:“格外做么子,跟原来一样。” 胡小霞不信,他们一起读书的时候,白邙家的条件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说比较贫穷,但现在他一存钱,就相当于她一两年的工资,不禁对他有些另眼相看,想让他去会客室再聊一会儿,白邙却说要去一趟白鹤乡粉条厂。 胡小霞就问:“你啷个去来?” 白邙回答:“骑摩托。” 胡小霞高兴起来,说:“那正好,白鹤离城头很近,我也收拾完哒,顺路搭你的车一起下去唛。” 白邙反有些为难,说:“还在落雨,不怕把你淋湿?” 胡小霞走到门口探头看看外边,雨确实下得细密,就有些犹豫。 柜台里的男子却殷勤地说他有两件雨衣,正好一大一小,那件小的应该适合胡小霞,说着推门进去,果然取出一件黄色塑料雨衣,抖开后递给胡小霞。 胡小霞撑开雨衣,从头上套下来,果真非常合适,又取下递给白邙,说:“你帮我拿着,我进去拿个包就出来。”说完就打开栅栏门进去。 白邙本打算去商店买几包烟带在身上,此时反倒不好走了,只得把存折装进兜里,用一根别针别了兜口,防止存折掉出来。 胡小霞很快就斜挎了包出来,穿上雨衣,走到信用社门口摩托车旁,白邙不好意思地说:“摩托车不啷个好。” 胡小霞并不在意,说:“能骑就行嘛,你又不是参加比赛。”说着就把雨衣往上提一提,骑在后座上后,再把雨衣放下。 白邙打着了火,启动摩托车,驶上公路,他见路上有些滑不安全,又怕路上的泥浆溅到胡小霞,就开得有些慢。 胡小霞从后边用双手抱着白邙的腰,白邙就想起芈璐,她还从来没坐过自己的摩托,从来没抱过自己的腰,不禁有些走岔分神。 胡小霞在后边说:“好快啊!” 白邙以为她说的是车速,就道:“快呀?那我开慢点。”说着,就松了些油门。 胡小霞咯咯地笑,说:“我是说时间过得好快,从学校毕业,转眼都三年多哒。” 白邙哦了一声,自嘲地说:“我还以为你说我车快耶。” 胡小霞问:“你结婚了没得?” 白邙说:“八字都没得一撇呢,还结婚,脑壳昏差不多。” 胡小霞听了,竟有些高兴,把白邙的腰抱得更紧了些,她问:“农村不是结婚都很早的嘛,女朋友总该有了吧?” 白邙心里暗叹一口气,说:“啷个说来?农村的事情麻烦得很。” 胡小霞说:“是不是挑花眼哒?”说着又咯咯地笑。 迎面一车货车驶过,白邙往路边拐了拐,防止溅上泥浆。接着又揙到碎石路面上,说:“现在计划生育抓得死,农村虽然结婚晚了些,但订婚还是比较早的,那些女娃还是花谷朵儿的时候,慌急忙火的就已经许配人哒,我哪里还有挑的,要想娶媳妇,最终恐怕得去跟别人抢!” 胡小霞被白邙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笑得身子都颤动起来,摩托车也跟着摇晃。 白邙就问:“你呢,有男仔儿了吧?” 胡小霞止住了笑,说:“没得。”她本想说有几个追她,但她没一个中意的,又担心白邙拿她说笑,就没细讲。 骑过郭家大桥,进入郭家集镇东里街,胡小霞左瞧右看着穿过五百来米的街道后,说:“这集镇修得到不错,感觉开县城就乱七八落的,又旧又脏,高楼都没得几座,看这集镇街道又宽,一排一排的特别整齐,哪家都是三层以上的楼房,反比县城好得多。” 白邙说:“开县城都几十上百年哒,这个集镇才几年?你是看上新的嫌旧的。” 胡小霞问:“听说集镇上还要修几条街,你有钱存信用社,啷个不买个门面自己砌座楼呢?” 白邙说:“想是想过,听说还没弄好,没往出卖,再说我那点钱,也只够买块地基,往上砌还得不少呢。” 胡小霞想了想,把头伸近白邙的耳朵,说:“真要买的话,差三五千块钱,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白邙很高兴,说:“真的呀,到时候莫赖皮哈!” 胡小霞说:“应该不成问题,其实还可以多买两个,原来的门面地基才几百块,而且还是中心街,现在那些很偏的街,听说都得要两千多,翻了两三倍,你就是留着不砌房子,光地基说不定过几年就赚不少钱。” 白邙问:“你莫非也想买?” 胡小霞说:“我倒是想,可家里不让。” 白邙说:“不买就对哒,集镇再好,到底比不上县城。听说很快要修三峡工程,到时可能整个县城都要搬。” 胡小霞说:“都嚷好多年哒,也没啥动静。那些靠近河边的人户怕到时被淹,还想把房子卖哒搬到高一点地方再买屋。”远远就看到白鹤镇后面的山头,就说,“到白鹤我下来等公共汽车,你办你的事儿去吧。” 白邙说:“几把油门的事儿,把你送到城里我再回来噻。” 胡小霞不吱声,默许了白邙送她。 过了汉丰镇汽车站,在开县人民会堂南门,正赶上对面电影院散场,一群人撑了伞,如潮水一般涌到大街上,多是成双成对的恋人,相互搀了胳膊,慢慢向四下分散。路边一棵十几人才能合抱的大黄桷树下,不知因为什么,两对男女正推来搡去地抓挠吵打,不管汽车喇叭按得如何尖厉刺耳,一群人仍旁无所视地堵在街道上围观,白邙无法前进,只得停下摩托,双腿叉在摩托两边支起身子四下张望,却被前边的人挡着,什么也看不到,便索性又坐下来等着。 胡小霞看看人群,说:“电影散场,门口周围总有人吵嘴打架,不晓得他们哪哈儿来的那么大火气。” 白邙说:“现在哪里没有这样一些人,好象心里总不畅快,一股子火憋心头,跟吹鼓的气球一样,碰着就爆。” 胡小霞说:“反正快到中午哒,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吃点饭,我做东。” 白邙本不想与她吃饭,只想早点去粉条厂看看,但胡小霞说起她请客,便有些伤了他的自尊,扭头往后瞧了瞧,调转车头,问:“我不晓得哪家好,你定吧。” 胡小霞就说:“东河大桥那边有一家,味儿特别地道,南河那边的人都跑过来吃,要不去那里?” 两人骑到桥头,胡小霞说声到了,白邙看时,门匾上写着桥头饭店,里面并不太大,靠墙摆了两排共六张小方桌,中间空出一条刚够过人的小过道。 三个桌前边已经坐了人,一个桌子挤着五个男的,用手抓碗里的花生,一边喝着山城啤酒一边等着上菜,另两个桌子各分别坐了两对情侣,拿筷子夹着已经上好的菜吃。 白邙和胡小霞在靠门的那张桌子前,面对面坐下,一个十八九岁的女服务员把菜单往桌上一丢,转身往里走,撩开用旧床单做成的布满油污的门帘,不一会就端出一盆菜来,往空等着的那一桌上放。 白邙把菜单推到胡小霞面前,让她点菜,她又将菜单推回他面前,说她就点一个火爆腰花,其余的都由白邙点。 白邙看完一遍菜单,共有二十来个菜品,想着胡小霞不太喜欢肥腻,就点了凉拌折耳根、香椒牛肉、水煮鱼片、爆炒肚丝,还要再点,被胡小霞拦住,说这里的菜量大,五个菜根本吃不完,还要他再退一个。 白邙坚持着把点好的要了,大声往里报了菜名,后厨窗口伸出一颗脑袋,观望两眼又缩了进去,并不见人来记,他就要再次大声叫唤。 胡小霞显然来过不只一次,见白邙张嘴,就说:“不用叫哒,他们里边记得清清楚楚的。”又问白邙最近除了农活还做些什么。 白邙不愿意告诉她和许波倒卖桔子的事儿,回答说:“做点小生意。”起身到筷篮里抽了两双筷子,又拉开碗柜门,拿出两个白瓷小碗,往两人面前放了。 门口又进来两拔人,其中三个女的,径直走到最靠里面的桌子,一个中年妇女,像是一大一小两个年轻女孩的母亲。另一拔还是两对情侣,一对抱着肩一对搂着腰,匆匆忙忙将剩下的那张桌子佔了。 胡小霞盯着白邙的脸看,笑问:“小生意一下子存啷个多钱,将近我两年的工资哒,不想告诉我唛,我又不跟你抢生意。”说罢就撇了撇嘴。 白邙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转头看着后厨,说:“我真没跟你扯谎,我们这些地方,有么子大生意?”还要往下说,感觉背后有人,刚要转头,肩上就被捶了一拳。接着就听见胡小霞叫喊:“许波!天哪,啷个是你?” 白邙咧嘴哎呦一声,要拍许波,被他闪开,就说:“格老子,你是狗子哦,臭到这哈儿来哒。” 许波哈哈大笑,抓住白邙的后衣领,把他往挨着胡小霞的凳子上推搡,又拉了身后眯眯笑着的女朋友陈慧,说:“让个坐噻,这点素质都没得嗦!我还以为没得空桌子哒,没想到你两个提前给我们佔了位子。” 胡小霞看看许波的女朋友,又看向许波,奇怪地问:“这是哪个?带个漂亮妹娃儿也不介绍。” 陈慧当即就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许波。 白邙反替许波回答:“他女朋友,陈慧,跟他都在我们区合作社上班。”又问许波,“你啷个也窜到这里来呢?” 许波两眼在白邙和胡小霞脸上来回扫视,说:“你来得我就来不得嗦?看完电影要吃饭噻,你两个拉拉扯扯倒先到哒,啷个嘛,嫌我们卡了你两个的眼睛唛?”说着就竖起两根大拇指往一处靠,意思是白邙和胡小霞是一对儿,脸上露出狡诘的笑容。 胡小霞啐道:“许波,你个烂嘴巴的!白邙,你撕他那张烂嘴巴!” 白邙烧红了脸,尴尬地笑,问许波:“看的么子电影?” 许波说:“琼瑶的庭院深深,莫说,今天好安逸哎,我们格老子,在里边看了爱情片儿,出门又看了一场武打片儿。”接着分别将她女朋友和胡小霞各自作了介绍。 白邙起身给他两个去拿碗筷,凉拌折耳根也端上了桌子,他见多了两个人菜肯定不够,加点了一盆山菇炖鸡、一碗盐菜扣肉,又要了两瓶啤酒。 胡小霞跟陈慧一见如故,聊起琼瑶小说,许波不停地在中间打岔取笑,欢声笑语中,菜陆续上齐。 白邙从来没跟胡小霞一起吃过饭,原本有些窘,有了许波两个,顿觉浑身轻松,嘴皮子也利索了。 他告诉许波,胡小霞已经调到区上,在信用社工作,又把他今天如何遇到她,又怎么到的饭店也细说了。 许波就问胡小霞:“不是听说你老汉儿要上调嘛?” “你老汉儿才要上吊呢!”胡小霞被许波说笑惯了,以为他又在拿她开玩笑,嗔骂一句,举起筷子要敲他的手。 许波缩手避开,笑着说:“唉唉,怪我没说清白,我是问你老汉儿,是不是要从县里往上升哒?你看,我说的方家坝,她听成母猪胯。” 白邙也笑道:“哪个叫你嘴巴不干净的!” 许波马上接嘴说:“哟,你两个合起心来对付我哈!”转脸对着他女朋友,“媳妇儿,看到没得,这才是一对儿,你都不帮个腔哈!” 陈慧只是吃吃地笑, .uukanshu 白邙和胡小霞臊红了脸,许波得意地夹菜往面前碗里放。 白邙在桌子底下踢了许波一脚,笑骂道:“你这张嘴呀,真是偷屎婆点蜡,臭得熏人!” 胡小霞就叫:“你抽他两个嘴巴子嘛!” 许波就一本正经起来,问:“小霞,你老汉儿都往上升哒,你啷个还从城头跑到区上来?” 大家都看向胡小霞,她说:“老汉儿的事儿,那都是别个嘈起的,再说,即便是他升哒,那也是他呀,跟我也没得多大关系。” 许波说:“他升到地区或者重庆去哒,你们一家还不跟着调走,连开县都不用呆。” 白邙知道胡小霞父亲是县领导,她原来就在县信用总社工作,不解她明知父亲要调升,干嘛还要下到离县城三四十里的镇上去,又不好问,就闷头吃菜。 胡小霞说:“我觉得开县挺好的呀,熟人又多,到了其它地儿,除了家里人,其他的都不认识,岂不孤单得很!反正我.......” 话没说完,忽听得里一个女子尖声厉叫:“狗日的强盗儿,逮他!” 白邙几个闻声看去,只见靠最里面的那个中年妇女已经起身,粗胀着脖子踢开凳子往外追,被两个男子挡住,过道逼窄,她怎么也挤不出来,两个女儿懵头懵脸,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见母亲急风赶火的,不由自主地起身跟在中年妇女后边。 一个男子手里捏着一个装钱的袋子,边往怀里揣,边侧着身子,飞快地往门口窜,里边的人都张惶着眼只顾看,竟没人伸手阻拦。 第19章 白邙最恨扒手强盗,大前年开春,他家积攒了大半年钱,又卖了两百斤麦子和米,母亲将家里所有的钱带着,去镇上买两头猪仔,好养大了年底杀年猪,结果被扒手掏了个精光,哭哭啼啼地回家,大病了一场。 今天他亲眼见了,顿时怒从心头起,火向胆边生,等那男子刚窜到身旁,突然侧起身子,将一条大长腿伸出,拦在那男子的前边。 男子猝不及防,慌忙往上蹦跳,却跃得不高,还是被绊了一下,伸手想抓扶门框,没有抓住,身子勐往前倒,一只脚又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整个人就横倒在门外。 白邙纵步向外,弯腰将那正要爬起的男子抓住,使劲往起一提,还没等其站稳,又屈肘往斜上横挑,那男子偏头想躲,不料白邙的肘尖对直撞在那男子下颌的脖颈,立时就软耙耙地倒在地上,挂倒一根撑雨棚的杆子,跟着哗啦一声,雨棚就倾垂下来,将门实实地遮掩住了。 白邙翻过那男子的身子,将上衣一把撕开,扯下那个装钱的袋子,看见许波正好从雨棚后面钻出来,就顺手将袋子甩给了他。 接着又钻出来四个男子,把白邙团团围住,嘴里恶恨恨地日妈操娘地咒骂,有两个手里还亮出明晃晃的刀子。 许波眼疾手快地将钱袋扔给陈慧,眼睛熘到一把铲煤灰的铁锨,往白邙靠去。 白邙端起门旁一只煮面条混沌的大锑锅,里面的开水正腾腾地冒着热气,怒目圆睁,嘴里叫喊:“来嘛,来,老子一锅开水烫死你狗日的。”细看之下,原来这几人正是早先挤在一个桌子的那五个男子。 一个男子抓起两个蜂窝煤朝白邙和许波砸来,两人低头闪过,白邙将锑锅向他沷去,那男子就被烫得哎呀直蹦。 饭店里的人一个一个钻出来,街上的人也围了一圈,那个中年妇女又哭又骂,从店里扯出一条板凳也要跟那几人拼,白邙将锑锅再次横沷出去,几个围着的男子就往开处跳闪。 白邙从中年妇女手中夺下板凳,操在自己手里,叫她再去扯一条出来,双手抓住板凳腿上的两根横栓,上下挥抡,就向几个男子冲去。 许波也随步跟着,护住白邙的后背方向。胡小霞和陈慧看着,紧张害怕得浑身发抖,嘴里嚷嚷着叫人快去派出所叫公安过来。 中年妇女的两个女儿此时倒清醒过来,随着她们的母亲边哭边骂,一个手里抡着一把火钳,一个手里挥着一根掏火钩,跟在白邙和许波后边往前挪。 周围也有胆大的,吼喊着要打,那倒地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就街上跑,另四个男子见状不妙,一边张牙舞爪地挥晃着刀子,一边拔腿往东河大桥快步逃走。饭店老板和两个打杂人员也出了店门,心疼地瞧看门口损坏的东西。 中年妇女一边哭叫:“钱,我的钱,还在他们身上!”一边死命地追赶,不料地上水潢得很,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蹲,眼看那五个男子跑得没了影,也不起身,坐在地上拍腿大哭。 白邙本来还要追,许波提醒道:“莫撵哒,狗日的肯定有同伙。” 白邙听了,就冷静下来,停下脚步,转身去拉那个中年妇女,对着她耳朵说:“快点起来,钱,我给你抢回来哒!” 中年妇女泪眼哗啦,听明白了白邙的意思,立马破涕而喜,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拉着白邙的手就起了身,跟随白邙和许波四人又进了店门。 陈慧将钱袋还给那个中年妇女,母女三人对白邙许波千恩万谢,说不尽感激的话,许波听了,攀着白邙的肩膀,满脸的豪气干云。 胡小霞却好象情绪不高,心里想着自己的父亲在县里当着领导,竟连个县城治安都抓不好,不是打架就是偷扒,又见白邙一身正气,威胆雄壮,气宇轩昂,心里就掀起层层涟漪,可想到他毕竟是个农民,跟自己似乎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心里便有些慽然,不免暗自悠叹。 饭店老板把雨棚又撑了起来,锑锅里添了水,就收拾利索门口,所幸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嘴里嘀咕着什么,看白邙他们又进去了,周围的人群也已渐渐散去。老板走到白邙他们桌前,说:“我劝你们赶紧点走哈,他们有一大帮子人,莫到时又撵回来找你们啰!” 白邙听了,先对那个中年妇女说:“你们吃饱哒没得,吃饱哒就赶紧走嘛,出门在外,身上莫揣啷个多钱。” 中年妇女就说家里生意要用,刚从银行取出来的,本来吃顿饭就走的,没想到竟被扒了,要不是碰到你们这些好人,差点被偷跑了,又骂两个女儿,光顾着吃,不帮着当妈的盯着周围一些,说着就不顾白邙和许波的拉扯,急赤白脸地要结白邙他们付饭钱。 白邙看看其他三人,问:“还吃不吃?” 三人都说早已吃饱,白邙问明他们的饭钱一共十九块五毛,将一张二十块的整票往桌子上一放,起身要走。 胡小霞和许波都掏出钱来要付,几个人连同那位中年妇女就推推拉拉相互往对方口袋里塞。 白邙说:“扯个么子嘛,就你们钱多嗦,往后我天天找你们,直接往饭店里拉,看我把你们吃不吃得穷。” 大家都哈哈笑着说要得,让白邙结了帐,也不再推让。 中年妇女就问白邙几个家住哪儿,叫什么名字,几个人都没告诉,担心那一伙人再来,就匆匆分手告别。 许波跟陈慧还要走亲戚,叫了一辆黄包车坐上先走了。 白邙还要送胡小霞,胡小霞说对面就是公共汽车站,她坐几站就到家,却就是不往车站走。 白邙发动了摩托,坐上后,看着胡小霞,说:“上来嘛,大雨天儿的,等么子汽车噻。” 胡小霞就穿了雨衣,颠颠地跨上后座,依然搂着白邙的腰,脸紧挨着白邙的后背,却没有贴上,嘴角弯弯,露出甜甜的微笑。 到家属大院门口,白邙停下车,说他就不进去了,胡小霞嗯了一声,从后座下来,掀开雨帽,叫白邙以后有时间就去信用社看她,白邙答应下来,调转车头,冲她挥了挥手,就没入濛濛细雨之中,胡小霞站在门口痴望着白邙消失的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头朝门内走去。 离开胡小霞,白邙顿觉心气大舒,不知道何种缘故,今天他跟胡小霞单独在一起时,总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捏着,让他有些憋闷,有些紧张,还有些窘迫,而芈璐那张俊秀的脸庞也紧跟着不时在眼前晃动,心里又有些自责,有些负疚。 他觉得跟芈璐在一起,让他总是有一种亲近,一种柔情,一种豪迈,一种幸福,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意,但也有些难以名状的苦闷,一种被生活逼迫而看不见出路的苦闷。 白邙骑车在体育场兜了一圈,又转到南河大桥,从长途汽车站路过,朝去往万县的坡路骑了一程,在一个平台处停下,远望着烟雨迷濛中的县城,细雨淹灭了城内的喧嚣,淹灭了街上的人影,淹灭了肮脏的乱泥,往日那鳞次栉比的小城,此时就像一张被水打湿而且已经褪色的旧画,显得那么陈腐异常,那么丑陋无比。 白邙突然有些想继续往上骑的冲动,又骑了不到一公里,突然又莫名地泄了气,不知道这样往上骑到底有何意义,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往哪里去,去了又干什么,又觉得前面有无数的迷惘,每走一段都是未知的恐慌,于是又调转车头往回返,穿过县城,向白鹤镇骑去。 进了粉条厂,粉碎机在轰轰作响,一排大铁锅热气蒸腾,十几个工人站在铁锅旁边,手里摇动着漏盆,几十条白色的粉浆从漏盆里筛出,像长长的鼻涕,不断线地下到滚烫的锅里,于是就有人拿一根细长竹杆,一下一下从锅里起撬,从里面撬出一排晶莹透亮的粉丝。 白邙原先认识的那个师傅,嘴里叼着烟,烟头缭绕起一股青色烟雾,摇摆着往上飘升,迅速与水气融合。他来回走动,看看这个,指指那个,时而吼两声,时而踢人一脚。 白邙走过去,递了两包烟给他,他就往旁边的一个门呶呶嘴唇,也不看白邙,径直走进去。 白邙跟在后边,里面是一个零乱的办公室,有些脏,摆了几把椅子和三个人造革沙发,沙发前放一个长条矮桌,桌面上乱七八糟的。靠墙朝南摆放着一张抽屉,前后各有一把木椅,屉面上胡乱扔着一些帐本、报纸、算盘、烟灰缸、暖水瓶和茶缸等。 师傅让白邙在沙发上坐了,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辗灭了,说:“你啷个这个时候才来,老板回来都好多天了,我跟他说起过你,刚好他在上海又找到了一些销路,正愁着到处收蕃苕洋芋呢,再过几个月,要赶到腊月间之前把粉条运下去。” 白邙连忙道了原委,又问老板在不在,师傅说老板一家正在楼上,说着就领他出了办公室,转了几个弯,爬一截木梯上了二楼,直接推开一道门,粗着嗓门说:“老板儿,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年轻娃儿,今天刚好来哒。” 白邙跟着师傅迈步进去,房间很大,收拾得干净整洁。靠东墙一个半人高的电视柜,上边一台二十四吋彩电,正播着琼瑶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婉君》,接收信号不太好,画面一跳一跳的,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就站在电视前转动拉到头的两根银色天线。三个女的背朝门坐在沙发上边看边说着什么,一个中年男人也在沙发上正对门坐着听,喊声一起,屋子里的五个人都转头向白邙和师傅看来。 白邙看到那三个女人,当即就张大了嘴,心里直说真是巧得很,她们竟是中午饭馆里被偷了钱的母女。 三个女的也看清了白邙,齐声惊叫起来:“啷个是你呀!”中年妇女紧接着起身,啪啪拍了两下巴掌,又连连招手,“哎呀,来来来,快来坐,刚才正在跟他们老汉儿说起你呢!”又朝那中年男人说,“他就是帮我们打强盗的那个年轻人,今天要不是他,那一万多块钱哪还抢得回来!” 制粉师傅也看了一眼白邙,象是对那个中年男人又象是对白邙说:“刚才我见你膝盖的裤子上有泥巴,还以为你骑摩托摔哒耶,看来应该不是哈?” 白邙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膝盖有些潮,原以为是雨水浸湿了,不料竟是中午弄的,当时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时反倒有些局促地说:“骑摩托倒是没摔。” 中年男人站起来,显得有些激动,热情地拉白邙跟他在一个沙发上坐下,说:“真的是感谢你哈,光媳妇儿啷个一说,我听了都害怕,我看你裤子还是湿的,要不换一条干净的,让他们给你洗洗?”却见白邙个高腿长,笑着摇摇头,“我们都是矮子个儿,要找适合你穿的怕是没得哟!” 中年妇女就让女儿去拿毛巾,要帮白邙把裤子上的泥擦掉,白邙忙站起来,抢过毛巾,自己擦了。 制粉师傅也跟着说了几句恭维话,把上次白邙想代收蕃苕的意图也讲了,让他跟老板当面谈,就下楼去盯工人制粉去了。 中年妇女十分兴奋,把屋子里的人一一介绍给白邙,男人叫田光顺,刚过四十五岁,大女儿今年底满二十进二十一,叫田甜,刚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田光顺不在家时,帮母亲管理粉厂和家务,二女儿叫田馨,今年十六,刚上高一,儿子今年九岁,叫田点点,计划生育刚开始的时候生的,交了二百块钱的罚款,都笑他应该算是买的个儿子,她自己今年四十挂整,叫张张玉春。 小男孩点点捂了他妈的嘴,不让他再介绍,转身又撑在靠近白邙的沙发扶手上,瞪大了眼睛问:“叔叔,你是不是练过武功啊?我大姐说你好厉害,一捯肘子,把那个强盗打昏死在地上哒,他们啷个多人,你不害怕唛?” 白邙笑着说:“我只看过武打片,武功还真没练过,上高中的时候打过篮球,当时也是恨那些扒手,没顾得上害怕。” 田甜插话说:“点点,你叫他啥?叫他叔叔,他跟我差不多大,那我也跟着叫他叔叔,都不好意思叫得出口来!”说罢,又笑着用指头冲点点羞了一下脸。 田馨也跟着她姐笑,说:“就是嘛!” 白邙被田甜说得也有些不好意思,道:“随便啷个叫都行,不过是个称呼嘛,叫名字也行,啷个顺口就啷个叫。” 张玉春拍了一下巴掌,问:“中午的时候问啷个称呼你,你们都不说,现在可以说噻?” 白邙别扭着说了自己的名字,又接连回答了他们的轮番询问,说他今年二十三岁,高中毕业快四年了,刚开始在家一边务农,一边等着当兵,结果连续两年没分配招兵名额,第三年有了名额,他又超过二十二岁,人家不招,所以就断了出去的念想,忙完农活就随便找点生意跑。 田光顺听了,说:“农村也不是呆不下去,我们不都是农村的嘛,现在政策放开了,跑点生意,不比那些城头的人过的差,不说别的,光用钱这一项,就比好多当干部的工作同志活便。” 张玉春打断田光顺的话,说:“你莫逮着人就教训。”又脸朝白邙说:“你要不嫌弃,今后我两口子就认你做干侄子,他们呢,认你当干哥哥,你看要得不?” 白邙忙说:“那啷个承当得起?” 田光顺抽出一支烟来递给白邙,白邙摆摆手说不会吸,他也不硬塞,往身上几个兜里摸打火机,说:“有么子承当不起的来,不过是个称呼嘛。” 田点点翻身从茶几上一个糖果盘里摸出打火机,扔给父亲。 张玉春将腿架在一起,侧了身子,说:“他老汉儿说的对,又不费米费油的,就是个叫法,对哒,中午跟你一起的那几个呢?” 白邙说他们吃完饭就散了。 田甜问:“跟你坐一起的那个,是你女朋友吧?” 没等白邙回答,田馨抢话道:“肯定是,个子矮的那个男娃子,跟那个女娃子走路还攀起呢,你两个啷个不攀起走呢?” 白邙急忙解释,说他们三人是高中同班同学,那个女娃子确实是男同学的女朋友,另一个跟他只是同学关系,再说人家是干部子女,家就住县城。 张玉春和田甜就哦了一声,田光顺噗地吐出一大口烟,将烟头摁进茶几的烟缸里,又要抽出一支接着吸,田点点说妈不让你接二连三的抽,跑去抢了,插回烟盒里,田馨就冲他竖大拇指,田光顺摇摇头,笑着朝田点点的屁股上拍了一掌。 张玉春也笑着说:“就得恁个,要不你老汉儿就管不住手和嘴。”又转向白邙,问:“你家里给你说媳妇了吧?” 白邙摇头说没有,田甜不信,说她们班的男生,好多在读书的时候就订了婚,有两个刚毕业,国庆节就结婚了,白邙长得又高又帅的,不可能找不到女朋友,而且都二十三了,都该结婚要小孩儿了。 田光顺和张玉春都用探寻的目光看白邙,张玉春开口道:“是不是眼光太高,没找到中意的?” 白邙害羞地说:“也不是,上学的时候一心只在读书,后来又想当兵,结果给耽搁哒,周围年龄差不多的,差不多已经结了婚,即使没结也都订了婚,再说,目前家庭条件不是太好,我也没得那个心劲儿。” 田光顺点点头,说:“年龄还不算大,现在国家提倡晚婚晚育,但是也该要找哒,再大些就更不好找到合适的。” 张玉春看看田甜,又打量着白邙,说:“到时我们有合适的,也跟你介绍介绍。”说罢就轰儿子田点点和女儿田馨去写作业。 两人就嘟着嘴离开了,走的时候,田点点还捣乱地把电视关了,田甜就嘟哝一句:讨嫌得很!也不再开电视,两手叉在膝盖上,听父母和白邙说话。 白邙红着脸道了谢,田光顺和张玉春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白邙的家庭地址,父母年龄,兄弟几个,姐妹多少,房屋几间,白邙都据实一一作答,田甜只歪着脑袋听,不插一句话。 张玉春又介绍起她家的事业,她弟弟张玉成恢復高考的时候就考到上海读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上海工商局,现在当了一个领导,早已在当地安家。国家允许个体经营时,田光顺借钱买了一台货车跑运输,主要给火电厂拉煤炭,开始的时候,买车的人少,挣钱很容易,存下钱来,就盘下镇里的酒厂,通过张玉成在上海联系了些客户,转产办起了粉条厂。原来的货车也没卖,还增加了一台,雇了两个司机,一台主要给自己运货,另外一台仍然给火电厂运煤炭,前年又买了一辆货长安车,自己出门开着,遮风挡雨的,比摩托车又安全又舒适。 本来上午田光顺要开车去取钱的,备好货以便年前销往上海,考虑到公路运输量太小,路途又长,路上抢劫的车匪路霸又多,就开车带着儿子,去万县船运公司洽谈生意,想用客轮的货舱顺路带去,就让张玉春和两个女儿一起取了一万五千块钱,顺便给两个女儿买身衣服,不料遇上扒手,幸亏白邙几个人仗义出手。 白邙认真地听完,就问:“钱没少吧?” 张玉春家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说:“不但没少,那口袋里还多哒四百多块钱,不晓得他们从哪哈儿扒的。”说着就叫田甜去取那四百多块钱,要给白邙,让他们去分了。 白邙死活不让,说反正你们也受了惊吓,算是给你们的精神补偿吧。 田光顺就说:“干侄子,既然都恁个说哒,那就算哒嘛,反正我们一起还要做生意,有的是机会挣钱,也不据乎那几百块。” 张玉春就让田甜不用去拿了,坐下来就谈起了生意。 田光顺给白邙的价钱比较高,比从别人那里收的往上添了一分钱,白邙收的时候又可以往下压一分钱,这样,收一斤就可以赚两分,山上比平坝地区种的蕃苕多得多,冬十月间收个三四十万斤应该不成问题,这样一来少说也能赚个六七千块。 张玉春又告诉白邙,厂里只收洗过的蕃苕,带泥的容易被人整称,再说,厂里也没那么大的水池,还要安排一群人清洗,既费工又费地方。 田甜就提醒白邙,收蕃苕的时候要让他们沥干水,不然在重量上就没个准头。 白邙只顾着点头,心里万分感激,几个人见说得差不多了,张玉春和田甜就张罗着要去弄饭做菜,白邙无论如何也得吃了晚饭再走,不然,今天说的一切都不算数。 田光顺就领白邙去看厂子,到了厂门口,又转身上楼,取了车钥匙,打开车门钻进去,让白邙也坐到前排座上,就教他如何打火,如何踩松离合油门,如何挂挡换挡,一边说一边示范给他看。 白邙认真仔细地听着,默默地记在心里,手脚也跟着默默用力操练。 田光顺把车开到一个沙场的开阔地上,就停车熄火,跟白邙互换座位,他先讲,白邙跟着做,果然启动了车,慢慢地熘了一段路,不料车身突然耸了两下就熄了火。 田光顺又教他左脚松离合要慢,右脚要配合往下踩油门,不能勐松勐踩。 白邙到底打过篮球,身体练得比较协调,脑瓜又灵醒,很快就摸到了窍门,渐渐地就开得流畅多了,速度也快了些。 田光顺就让他开到公路上,教他如何错车倒车,如何左右贴边停车,如何避让行人,还告诉白邙,抓紧挣点钱,过完年,给个三五千块钱,就可以把这辆车转给他,自己收完帐就买一辆桑塔拉。 白邙口里应着,心里却另有一番打算,自己又没厂子,也没得稳定的生意,买个车除了方便一些,实际用处并不大,又招人嘈笑忌恨,说他钱不多,壳子充得挺大,再说停车的地方也是个问题,放在外边,有人把车弄坏了,或是偷走了,反而惹些烦恼,倒不如先在集镇上买了地基砌房子,再留下点本钱,有合适的机会还可以做点生意,挣点活便钱。 两人边开边聊,在公路上来回转了七八趟,看看天色渐暗,就往回开,到了门口,田光顺担心白邙把持不稳,就换了座,自己开进了院子里。 田光顺领白邙到楼下餐厅,进门就喊:“我们回来哒, .uukanshu 饭菜啷个样?” 田甜正红着脸从灶屋里端一盘菜出来,嘴里嗤嗤地笑,母亲张玉春也在里边打着哈哈,听见叫喊,笑着应道:“就等你们回来呢,都已经做好了!” 田甜放下盘子,熘身钻进灶屋,母女俩在里面嘀嘀咕咕,张玉春哄笑着说要把田甜许配给白邙,田甜就娇喊一声:“妈!”又端出一脸盆水来,让白邙和她父亲洗手准备吃饭,还斜着眼偷偷地瞄了白邙几眼,所有这些,白邙竟浑然不知。 田光顺站在灶屋门外边的洗脸架前,一边擦手,一边向母女俩直夸白邙脑壳机灵,开车一学就会,胆子也不憷,再试个三四次就可以一个人单独开。 张玉春就说:“还用你说,我早就看出来哒!”就让田甜去叫弟弟妹妹下来吃饭。 这时,只听外边有人高声大喊:“田老板,外头有人找,有急事!” 田光顺应声就出了门,田甜扭着身子上楼去,白邙就帮着从灶屋里往外端菜。 过了十来分钟,菜都上齐,不见田光顺回来,张玉春就让田点点去叫,田点点不愿意,拿筷子就要往嘴里夹菜,被母亲一巴掌又拍回到盘子里,点点就摇肩晃脑地叫。 田甜起身要往外走,田光顺却从外边进来,铁青着脸坐下,大家都纳闷地看他,张玉春问:“又是啷个的来?” 田光顺就骂:“狗日的范大脑壳!” 白邙听了,心里一惊,心想肯定是范劲他们来找麻烦了,又不好说他们认识,就把手放在桌子下,端坐身子看田光顺。 第20章 田光顺平息了好一会儿,脸色和缓下来,就说清了原委。 麻烦倒是不大,就是范劲领着六七个人,要田光顺请客,以前也经常有过类似情况,几乎每月他们都要光顾一次,每次田光顺或者他老婆遇到了,给个三五十块钱就把他们打发走了,可现在,对方一张嘴就要三百,田光顺气得不行,自然不肯,一群人就吵嚷着要进厂子里去,说里边有个工人,前几天把一个哥们骂了,要给他松松骨头,最后好说歹说,给了他们一百五十块,才耀武扬威地走了。 张玉春听了,也气得直骂:“这帮狗日的短命鬼,胃口是越来越大哒哈!” 田甜就说:“养那么多公安有个么子用,也没得哪个来管一管!” 田光顺说:“哼,指望他们,人家早就串通一气哒!” 张玉春拿起筷子,说:“不说他们哒,说起他们气都要给气饱,先吃饭,来,干侄子,吃饭!”说着就给白邙夹了一筷子蒜炒瘦肉。 于是大家都举起筷子,边吃边聊,但多是聊关于范劲一伙的,聊着就忍不住骂,好不容易转移了话题,却不知不觉又绕到他们身上,一顿饭下来,气氛反倒不如下午热烈。 吃完饭,天色已黑,田光顺一家要留白邙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去,白邙执意不肯。 田光顺说外边下雨,要开车送白邙,白邙也婉言谢绝了,于是田光顺老婆就给他找了一只手电,硬塞给他,白邙道了劳烦,就骑车往回赶。 雨势渐紧,雨点打在塑料雨衣上,发出细密的叭叭声,车灯射照之内,如同一片白色丝线,斜飘着横在面前。 路过吴家面坊时,面坊已经关了大门,昏黄的灯光从窗户射出,有些格外柔弱而凄清,白邙便感觉身上有些发冷。 白邙想,不知吴新他们上次扯皮动手,到底赔了多少钱,只听别人说起,除桔子以外,凡是受了伤的,轻则给了五十,重则有的赔了一百,有的赔了两百,总共下来,给出去了五六百,到头来,钱没赚到,倒赔了一些。 回到家里,门虚掩着没有插门闩,白邙推门进去,父母闷头苦脸地坐在桌子前,黑狗趴在桌下,嘴压着一只前腿,猫伏在高板凳上,眯着眼呼噜呼噜直响。 白邙脱下雨衣,挂在墙壁一棵钉子上,就问父母怎么还没睡,邓清明家哪天晚上坐夜。 母亲叹了一口气,脸有愠色,问:“你那天跟周道师说了些么子,啷个把他得罪哒来?” 父亲上身斜歪在桌面上,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摸着下巴,看着白邙没有吱声。 白邙问:“啷个的,是不是又在嘈些闲话?” “你还晓得别个嘈闲话呀?你嫂嫂下午去邓清明家帮忙,回来就跟我面前数落,讲那个周道师,口口声声说你阳邪太重,那天不该进翠儿的卧房,要不然翠儿不会死,肯定是那天你把他得罪哒嘛,进出翠儿卧房的男人,多的是,别人哪个都不说,偏偏说你,你嫂嫂就埋怨我们偏心惯你,说话做事没个把管,你那天跟周道师到底是啷个回事儿?”母亲说着说着就来了气。 白邙当时就明白过来,肯定是那天他跟周道师使狠,惹他动了报復心,现在借办丧事,到处散布谣言,心里也起了气,沉声问道:“还说些么子来?” 父亲心里虽然偏向白邙,嘴里却说:“你还嫌说少哒?” 母亲又道:“他还说你在外头撞到邪哒,十天之内要有血光之灾!” 白邙哼哼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么子血光之灾,既然我得罪他哒,他恁个厉害,干嘛不给我使点法术,让我当时就背时来?翠儿要是早些送医院,还不至于死呢,没听医生都说,送得太晚哒嘛,恁些人也不长脑筋,就听那狗日的打瞎逛,看哪天我撞到,让他狗日的好看!” 母亲又气又忧,说:“你还不嫌麻烦唛?前段时间惹起别个说你闲话,口水都还没干,你又找出些事儿来,逗起别个嘈!” 白邙急红了脸,瞪着眼狠声道:“愿意嘈他们就嘈去,还敢把我啃两口,我怕他们!”说罢,起身摔上灶屋门,舀水洗完脸脚,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卧房,沉身往床上重重倒去。 他虽然躺着,心里却在想周道师编瞎话造谣言的事,越想越气,越气越恨,非要马上去收拾那家伙一顿才能消解。过了一个多钟头,听见父母都关门睡了,又爬起来,穿上一双雨鞋,摸黑从扁柜上将一把黑布伞拿在手里,轻轻拔开门闩,侧身又出了大门,才打开手电,往邓清明家走去。 没有锣鼓唢呐声,白邙从邓清明家屋后下去,绕过后檐,走到几棵桔子树前,看见雨棚下摆了桌子,一圈人围坐着一张桌子吃饭喝酒,他看见芈福和他父亲也在,却不见有周道师,心想那狗日的可能忙过一遭就回去了,略一琢磨,手术室主意,就又从邓清明家的屋后绕过堰沟桥,灭了手电,往芈璐家后门摸去。 由于芈家湾院子地势所限,各家的住屋都连在一起,都面朝院坝一边开一扇前门,背对院子一边又开一道后门,各家的猪圈就紧挨着后门,往外散开。 白邙还没到后门,就见猪圈里有声音,就停步倾听,好象是低低的抽泣,心想应该就是芈璐,就壮了胆子,摸着圈墙探步过去,小声轻喊道:“芈璐,妹娃儿!” 果然是芈璐,她也听出是白邙,心里大惊,啊地应了一声,心呯呯直跳,往门边摸到白邙,压声说:“你来做么子?” 白邙说:“想看看你!你刚才在哭?” 芈璐害怕地四周观看一遍,说:“一会儿他们就要回来,看见哒不好!” 白邙说:“他们还在吃饭,你妈身体好些没得?” 芈璐说还是老样子,成天卧床不起,又壮起胆子,拉着白邙的手,往猪圈后边的柴棚里走,柴棚里堆了很多树枝柴禾,她扒开一垛,两人就钻了进去。 白邙把雨伞收起,过来搂她的腰,往自己身上贴,芈璐有些微颤,但还是依着他的身子,说:“他们又嘈你一些闲话,我听得心里好是难受,想起就躺不住,又怕妈担心,就一个人在猪圈里怄气。” 白邙说:“他们要嘈就嘈他们的,我又不怕。”说着就摸芈璐的脸庞。 芈璐反着方向,用脸蹭白邙的手掌,说:“你还是要当心些,我总共就你和我妈两个疼心的人,我妈是恁个样子,你要有个闪失,我该啷个做?”便把头埋进白邙的脖颈,依偎在他胸前,抬起一只胳膊,圈住他的头,摩挲着白邙的头发。 白邙很感动,说:“莫担心,你可要想开些,莫怄那些闲气,怄气只伤你自己,你只管开开心心,我才放得下心来,我奔上跑下的,既是为你,也是为我,反正是为我们,你好哒,我也才奔得有劲儿!” 芈璐听了,默默地点头,心里热火起来,让白邙直起身子,她张开拇指和食指,在他前胸后背一卡一卡地移动,嘴里默着数。 白邙问她这是做啥,芈璐说:“先不跟你说,到时你就晓得哒。” 白邙说:“前些时间挣了点儿钱,我想在郭家集镇买一个门面的地基,明年把房子砌起来,将来我们就在集镇过,不跟这些人在一起哒,到时再开个商店,你也用不着喂猪,就在门面里经管商店,我在外边跑点生意。” 芈璐嗯了一声,不在白邙身上卡了,直起身来,双臂缠住白邙的脖子,热嘴亲了一下白邙的唇,将烧得如炭火似的脸贴着他的面颊,鼻孔在他耳朵边呼哧呼哧喘气。 白邙环住芈璐纤细的腰肢,将她抱起,双脚离地,浑身的血液开始充盈奔涌。 芈璐全身酥软,在白邙耳边轻唤一声:“哥!”嘴唇就刁着白邙的耳垂。 白邙嗯的应了,也叫了一声:“妹娃儿!” 一时间,两人不再说话,沉默浸入黑夜,变成香甜的乳液,散发着幸福的气息,雨声飘渺而又悠远。 过了一会儿,芈璐嘴唇轻启,如吹如吐地松开白邙的耳垂,软语如蜜地说:“哥,放下,我太重。” 白邙吐着粗气,轻声道:“不重,一点儿也不重。” 芈璐用胳膊勾住白邙的脖颈,双手交叠着探向他的头顶,说:“好想跟你一直就这样。” 白邙说:“我也是。” 芈璐说:“不晓得吴家那个紧箍圈儿,哪个时候才取得脱?”接着就叹了一口气。 白邙松了松手,将芈璐的脚立在地上,说:“早晚的事,又不是过去旧社会,哎,他们这两天有没得么子动静?” 芈璐吸了吸鼻子,说:“格外的没得,前些天他们把别个打哒,要我哥也赔钱,我哥不干,两个就闹了些意见,就没再一起做生意。那个死鬼昨天晚上又窜到我们屋头,手脚也不老实,我差点拿菜刀砍他。” 白邙听了,心里一紧,想起许波告诫他的话,就说:“往后可得警醒些,当心他黑心烂肺,趁你不注意,坏了你的身子。” 芈璐说:“早就晓得,他一来我就刀不脱手,他要敢沾,我就下狠手,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白邙紧了紧芈璐的腰,又松了手,张开双臂,将她紧搂在胸口,说:“抵他的命不值得,要没得你,我过得还有么子意思呢?在你们屋头他可能不会得逞,在外头没伴儿的时候,千万谨防着些,他们家最好不要去。” 芈璐又手捧着白邙的脸,说:“打死我也不会去的,翠儿抬走那天,我跟我老汉儿和哥都说哒,要跟吴家退婚,永远不进吴家的门!” 白邙有些感动,说:“好妹娃儿,就得恁个,要不然,永远要被他们紧缠着,万一有急事儿,你就来找我,被别个看到也不怕,我要不在,你找我妈,她已经晓得我两个在来往哒,她只担心吴家里闹,对你还是很喜欢的,可能她也告诉了我老汉儿,但老汉儿没问过我。” 芈璐一惊,说:“白婶啷个晓得的来?” 白邙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估计被芈么婶看到过,她跟我妈说的。” 芈璐就恨芈么婶,说:“么婶硬是嘴长得很,到处嚼,我妈前些日子也问过我,也晓得我和你来往的事儿,当时就猜到是她。” 白邙说:“不过也好,反正窗户纸早晚也要捅破,你妈是个么子态度?” 芈璐说:“其实我妈也转变了态度,基本上也同意哒你,她本来就不喜欢吴新那个死鬼。 .uukanshu ” 白邙问:“你跟你老汉儿和你哥说退婚的时候,他们是些么子反应?” 芈璐叹了口气,说:“还能有么子反应,老汉儿瞪着眼,拿起一把扫把,朝我甩过来,就硬着个脑壳走哒,我哥说,你就闹嘛,闹得全家鸡飞狗跳的不得安生,那才好。” 白邙心疼地说:“妹娃儿,你为我遭了恁个多罪,我将来肯定要好好地疼你,不让你怄一点儿气!” 芈璐也有些激动,说:“为你,让我上刀山也干,对哒,哥,你也要当心那个死鬼,听说上次就想跟你动手,可莫让他伤了你。” 白邙说:“不得,我防着呢!” 这时,邓清明家锣鼓声起,唢呐呜咽,夜宵已经吃完。 芈璐挣开白邙,说:“他们马上要回来哒,哥,你赶紧走。” 白邙说:“你先进去,我等没得人哒再走。” 芈璐扒着柴垛,说:“也行,你小心点哈,路上太滑。”说着,就往猪圈摸去,不久,就传来吱嘎的门响。 白邙鼓着腮,呼出几口大气,静呆在柴棚里,不一会儿,就见有人从邓清明家晃着手电,往堰沟桥走来,白色的光柱像一把长剑,刺进茫茫的雨幕。 来人是芈福和他父亲,芈老汉老远就喊芈璐开门,芈福则哼着一首山歌: 一把那个扇子两面哟花 情妹妹爱我我也爱她 情妹妹爱我的花扇子喂 我爱情妹妹的牡丹哟花...... 接着就是芈老汉的声音:“牙痛哦,哼哼哼,也不嫌累!” 第21章 早晨醒来,白邙只听得雨声更大,透过窗户看去,雨丝变成了雨柱,打得巴蕉叶直颤悠。 看看手表,已经快九点钟,白邙心说,昨晚这一觉怎么睡这么死,便感到头有些沉,甩甩脑袋,还是撑着身子起了床。 父亲刚从山上掏完沙凼回来,手里提着一把薅锄,头上戴着斗笠,背上披着用棕丝做的蓑衣,走到门前屋檐下,将薅锄立在墙边,解开蓑衣,挂在门外一根长钉上,又摘下头上的斗笠,压着蓑衣挂上。进屋看见白邙,问:“刚起来?” 白邙点点头,说:“脑壳有点儿痛,不想动。” 黑狗从外进来,身上湿渌渌的往下滴水,站在屋中间一抖身子,水花四射,父亲和白邙都被溅到,父亲就嘘嘘地将它赶进了灶屋里,说:“痛得很唛,不行就买点药吃嘛,早饭热在锅里的。” 白邙说:“现在好些哒,妈呢?” 父亲说:“出去弄猪草去哒。” 白邙揉了揉鼻子,说:“恁个大的雨,还弄猪草。” 父亲拿起一个还没织好的撮箕,提了一个小木凳,坐在屋中,开始摆弄着篾条编织,说:“雨大猪就不喂哒?昨天晚上你妈说那些话,也是为你好。” 白邙说:“晓得到。” 父亲抬头看着白邙,说:“晓得那还发那么大脾气。” 白邙走进灶屋,从热火锅里端出留给他的饭菜,又来到堂屋,坐在一把椅子上,边吃边说:“我也不是冲你们发脾气。” 父亲低头编织,说:“不冲我们冲哪个,屋头还有其他人唛?” 白邙被问得没了话,只管吃饭,不再回答。 父亲用砍刀拍了拍织进的篾条,说:“你冲我们发脾气,那些嚼闲话的就不嚼哒?” 白邙仍不吱声。 父亲把砍刀放到地上,说:“我也在劝你妈,他们要嚼就嚼去,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人后不被说。” 白邙听到父亲体己的话,既有些温暖,又有些后悔,就说:“我也晓得,就是听到烦。”又想起家里的存折还压在枕头下,就进去取。 父亲在外屋,提高了嗓音说:“你烦别个就不嚼哒?他们嚼闲话就跟喝水吃饭一样,离不开,你烦人家才高兴呢。” 白邙拿了存折出来,放在桌子上,并不接父亲的话,说:“一会儿妈回来,把存折放起来。” 父亲织完一根篾条,又抽出一根,问:“你还要出去?昨天你跑一天,跑了些啥?” 白邙就将谈蕃苕生意的事儿告诉了父亲,父亲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要跑生意,那你就跑,地里目前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在外头要精心一些。” 白邙嗯了一声,吃完饭,进灶屋把碗洗了,又端出一盆水,在街檐下刷完牙,又进屋里洗脸。 父亲看看外边没人,就问白邙:“你到底想跟璐娃子啷个办?” 白邙洗完脸,把水泼到地坝里,将脸盆放进洗脸架上,回到堂屋,坐在椅子上,说:“等她跟吴家退婚,将来我们一起过。” 父亲停下手,看着白邙,说:“吴家里会同意?那家人哪个不晓得,赖皮得很。” 白邙说:“不同意他还敢把人抢去?” 父亲说:“他不敢抢,就跟你使坏,啷个做,那天不差点要对你动手?” 白邙心里又烦起来,压着情绪,不屑地说:“他佔到便易没得哦?” 父亲说:“我是提醒你,怕你吃亏。你跟璐娃子两个要愿意,我跟你妈也不反对。” 白邙看到父亲眼里透着温暖的目光,也感激地看着父亲,说:“我两个在一起,一门心思把家搞好,将来你和妈就跟我们过。” 父亲也有些动情,说:“我们巴望不得那样哦!” 这时,母亲背了一背蕃苕藤进了灶屋,白邙过去帮着卸下背篓,见母亲的裤子湿了大半,有些心疼地说:“啷个不等雨小些哒去弄嘛。” 白邙伸手取下母亲头上的斗笠,斜搁在灶屋门口。 母亲取下身上的塑料雨披,说:“雨要不小呢,让猪饿起?” 白邙不答话,从桌上拿了存折递给母亲,转身进了自己的卧房,换了身衣服,穿上雨衣,出门就走了。 刚把摩托骑到公路上,就听见小河里叮里哐啷的锣鼓声,一队人正往对岸河坎上爬,一个人拿着覆了塑料的花圈走在最前边,一个挑了担子的走在最后,锣鼓队在两人中间,便知道,邓清明家当天晚上坐夜。 白邙看着他们走上山脚小路,就慢慢地骑着车沿公路观察,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租一间屋子堆蕃苕。 粉条厂老板田光顺说,收蕃苕要找一个叉路口,天气逐渐冷起来,最好弄一间屋子堆放,收得不多,就堆在屋子里,等到差不多够一车了,就叫厂里来车拉,反正厂里有货车,随叫随到,如果收得太多,一车拉不走,两车又不够,还可以堆在屋头,不怕雨淋天冻。 白邙顺路问了几家,不是不合适,就是人家没得空房租,有合适的空房,要么租金太高不划算,要么就得长租,至少一年以上,蕃苕收购都是季节性,根本不可能收一年。 就这样从津关到温泉岔路口,从岔路口回到津关,一路问询,过了中午,终于在津关到郭家之间的香炉石三岔口,看到一排平板水泥房,便觉得不错,道路方便,离津关不过两里左右路程,用不着来来去去的总见着吴家那些人。 他倒不是害怕他们,只想尽量在做生意的时候少些麻烦,集中精力和时间多赚些钱。 白邙见房子开着门,就停下车,走了进去。 里边有两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抽烟,白邙不认识,问清其中一位是房子的主人,就给两位各递了一支烟,跟房主谈起租一间屋收蕃苕的事。 房主叫毛平,与另外那个男子,合伙经营着河边一个沙石场,郭家建集镇的时候,刚好需要大量的沙石,他们赚得不少,就在集镇上买了门面地基,砌了三层楼,前年便搬进了新房,这一排房子也就空了下来。 毛平考虑到房子闲着也是闲着,能租几个钱也是好事,世上哪里有嫌钱多的?房子长期空着不住人反而容易坏。看白邙高大俊气,说话不紧不慢,显得稳重沉着,心里就有些喜欢,再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伴儿,万一有什么急情难事,还可以相互照应,彼此帮衬,于是到也爽快。 双方谈妥,租金一个月三十块,如果一个月租不满,就分两种情况,不足半个月的按半个月算,超过半个月的就按一个月算。一间屋子不够,也可以临时佔用一下别的空屋。晚上,除非这里有事,他基本上回集镇住,白邙也可以住在这里。吃饭用他们的锅灶碗筷没问题,但柴米油盐什么的,得白邙自己出。 一切谈好,白邙给两人各敬了一支烟,看了看租给自己的屋子,来回跑了三趟,把寄存在熟人家里的地秤、箩筐、竹篓等东西都拉过来,纸笔家里就有,明天带来就成,收购告示晚上可以在家写,想一想没有其它可准备的东西了,就寄存了摩托,准备趟水过河。 走到河边,却见河水混黄,涨了一两米多高,湍急飞泄,浪花狂卷,声音激越,咆哮震耳,水中漂浮着从山上冲下的树木和柴块,时沉时浮,一泄而下。趟水是不可能了,于是就绕道新林沟,从一座堰沟桥上过去。 刚过桥头,迎面就碰到了芈么婶,白邙虽然曾恼火她跟妈和芈璐母亲等人,说他和芈璐晚上在一起呆过,但现在想来,其实她也并没有恶意,而且她这样做,从另一个角度看,反而在促使他和芈璐家,以及吴新家打破目前僵局。 脓包该挤得挤,一直让它就那么烂着,说不定还会毒性扩散。 此时的白邙,反而对芈么婶有了一丝感激,竟对以前那样待她有些自责了,因此,见到芈么婶,就主动和她打招呼,问她这会儿出去做什么。 芈么婶说今天晚上给翠儿坐夜,邓清明家的香油快没了,让她到津关来买点香油和纸蜡。 她身披一件塑料雨披,头戴一顶用桐油浸过的斗笠,颜色泛黑,雨水打在斗笠上,四下溅开,如同一朵朵白色的野山菊,她脸色有些疲倦,见白邙对她热情,就嚅了嚅唇,说:“邙娃儿,你看,我这个人呢,嘴就是贱,看到你,有些话闷在心里不说,就难受。” 白邙听她那意思,是有话想说,就道:“么子话?那说噻。” 芈么婶往胸前拢了拢雨披,说:“那个周道师,不晓得你是啥子事儿惹到他哒,这两天一直乱嚼你的坏话,我听了心里都不舒服。” 白邙立时警觉,问:“他嚼些么子?” 芈么婶说:“说你身上不干净,带有邪气,不该进翠儿的卧房,她的死跟你有关系,还说,你很快就有血光之灾,叫大家千万要防着点,离你远些,免得沾了晦气,跟着背时。” 白邙听了,不免心里起火,皱着眉头说:“医生说翠儿得的么子病?” 芈么婶说:“说是破伤风,送得太晚哒。”顿了顿,又道,“周道师又说你有克妻相,你娶了哪个女娃子,不是得急病死,就是从山上摔死,河里淹死。” 白邙心里更恨周道师,想要骂他,又想芈么婶管不住嘴,怕她乱传,就道:“他要嚼牙腮,让他嚼去,你信他说的那些?” 芈么婶正了正斗笠,说:“我倒是不信,但保不住别个不信,反正翠儿她妈是信哒,她跟你妈以前关系那么好,本来是要叫你妈来帮忙的,因为听了周道师的话,就没叫哒。” 白邙哦了一声,没有答话,心里却想,怪不得这几天母亲没有去邓清明他们家,原来是因为这个。 芈么婶说:“我跟璐娃儿她妈也谈起过你,她妈其实对你还是有那个意思,就是后悔不该跟吴家订婚,捉些虱子在脑壳上咬,现在甩都甩不脱,说起这些她妈也是怄气得很。” 白邙不想听这些,担心芈么婶说些不着边的话,就道:“芈伯娘现在身体啷个样?” 芈么婶说:“我看不是太好,总是歪在床上,饮食也不多,又不去医院,钱都让福娃儿给挤过去盖楼房了,病狠了就卖点粮食换点钱,请个医生来看看,福娃儿也真是心狠!”说着就无奈地摇了摇头,斗笠上的雨水也甩到白邙的雨衣上。 白邙心里沉闷,不想再听,掀起雨衣帽子前角,说:“芈么婶,时间不早哒,你还要去买东西,那边可能在急等着,劳慰你跟我说这些,我心里有数的。” 芈么婶有些意犹未尽,但想到自己确实有事儿,不敢耽搁,就匆匆道别离开。 回到家里,已过下午五点,邓清明家的锣鼓声隐隐传来,好象被雨打得时断时续。 哥嫂家敞着大门,嫂子又回了娘家,只有哥哥蜷坐在屋里的矮板凳上砍猪草,黑狗立在门口,摇着尾巴往里张望。 父亲织完了两个撮箕,篾条已经收起,正坐在椅子上,双手举着一把剁刀剁木盆里的蕃苕。腊月间就要杀年猪,现在需要给猪催肥养膘。见儿子回来,就说:“恁个大的雨,下不了地,在屋里闷得慌。” 白邙说:“雨大,就是叫你在屋里歇一歇噻。”说罢就进了灶屋。 母亲正一边往灶堂里添木柴,一边搅猪食锅里的粗包谷面,花猫蜷卧在灶门前一把椅子上,眯着眼睛睡觉。 母亲见白邙进来,就问:“你脑壳痛好些没得?” 白邙说不痛了,看看水缸里不到半缸水,就提了锑桶挑水。 母亲说晚上将就够用,明天早上再挑,白邙没答话,将雨衣脱了,换上在家干活穿的衣服,戴着斗笠就往水井走去。 走到一块水田边,离水井还有五六十步距离,雨幕中似乎看到井边有两三个人影,争执着抢什么东西,还有男女的声音,被雨声盖着听不清。 白邙好生奇怪,便轻轻地放下水桶,猫腰悄悄地往下走了二三十步,隐在上边的赤竹林里,偷偷观听,却是芈二爸、芈秀儿和芈璐。 芈二爸戴着斗笠,手里拿着一瓶农药,要往白邙家的井里倒,狠声地吼着:“莫拦我,他狗日的害死我翠儿,我要让他们全家死光!” 芈秀儿穿着塑料雨衣,抱着她爸的腰,死命地往远处拉拽,边哭边哀求父亲:“老汉儿咧,千万莫干傻事儿,好不好,姐姐都没了,你总得替我们想想嘛!” 芈璐没带任何雨具,头发零乱,浑身透湿,拦在芈二爸前边,使劲地抢他手里的农药瓶,带着哭音说:“二爸,二爸,你先把瓶子给我,莫听周道师的,翠儿姐不是中的邪,是得的病!” 芈秀儿也说:“老汉儿,爸,你先冷静下来,听我们说两句好不好,周道师要有啷个灵验,他各人的儿子被河水淹死,啷个都救不了?他说芈飞的脚杆不让他弄,过不了半个月就保不住命,幸亏么爸么婶没听,找钱送他进医院,人家现在啷个样,都快好哒,我们要怪,也只怪把姐姐送医院太晚哒!” 芈秀儿说的芈飞是芈么爸的儿子,几个月前摔断了腿,现在除了有些跛,已经完全没什么问题了。 白邙听了,已然明白,心里又恨又气,恨周道师不安好心,作妖作怪,到处害人,气芈二爸两口子不长脑壳,深信那些神迷鬼道的,简直不可救药。于是,穿出竹林,连滑带熘地走到水井边。 芈家三人见了白邙,也是大惊,怔怔地看着他。 白邙走到芈二爸身边,把斗笠戴到芈璐头上,她却不肯,白邙瞪了她一眼,说:“芈二爸,我说两句行不行?” 芈二爸却眼中喷火, .uukanshu 骂道:“说你妈个卵!”拿起手里的农药瓶就往白邙头上砸。 白邙直挺挺地立着,也不躲闪,瓶子嘭地正中他的右脑,瞬间破碎,农药泛着白色乳液,从头上淌到身上,一片玻璃茬划破了他的头皮,殷红的鲜血混着雨水,不断地在右颊流淌。 此时,只听空中一声闷响,一个沉雷炸起,接着,雨势就更大了。 白邙感到脑袋一钝,眼睛刺疼,仍然挺立不动,冷着脸高声道:“芈二爸,你们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啷个样你们应该清楚,如果是我害了翠儿,怨有头债有主,你们直接冲我来,我妈老汉儿跟你们无怨无仇,以前跟你们还走得那么近,感情那么好,你恁个做,是不是把他们也害哒!” 芈二爸看见白邙出了血,尽管心里解恨,却也有些惊慌,呆立着听。 芈璐心急如焚,甩下斗笠,举起双手按抱着白邙受伤的脑袋,哭道:“二爸,翠儿姐还没埋,你还想要出人命唛,秀儿姐,你赶紧把二爸拉走!” 芈秀儿怕得恨恨地跺脚,嚎声直颤:“爸耶,你是要弄得家破人亡才甘心噻!”生拉着她爸往下走。 芈二爸见白邙凛然傲立,反而憷了,被女儿勐劲一拽,踉跄几步,摔了个后背着地,翻身爬起,嘴里仍不甘休地骂着,半牵半就地被芈秀儿拉走了。 白邙见芈二爸和芈秀儿消失在雨帘中,顿感腿脚无力,蹲了下去。 芈璐一手举着斗笠,罩在白邙的头上,一手把他的脑袋揽入怀里,血水渗入胸襟,她忍不住嚎啕大哭! 第22章 早晨醒来,白邙感到有些头疼,前天晚上可能伤了点风,昨天雨淋透全身又受了些凉,此时额头有点发烫,听外边雨声更急,不时响起阵阵闷雷。 他支撑起身体,看一眼窗外,天黑如夜,雨下如柱,窗外的芭蕉,被雨打得不停地颤。 昨天傍晚,他没挑水回来,向满脸惊愕的父母诉说了井边发生的事情,叮嘱他们并告诉哥嫂,这两天不要去水井挑水,到上边的堰塘里挑,绕点路求个平安。 不知芈璐现在怎么样?当时,他头上的血沾了她一胸,倒不再怎么流,但她仍不放心,要送他回家,白邙没让。 眼见天色快黑,他怕芈璐回去看不见路,就催她走,她吻贴着他受伤的右脑,不忍离去,但他坚持不肯。离开时,她死活不要斗笠,光着脑袋就走了,看着她在路上摔了几个跟斗,白邙心疼得如撕如割。 他把身上的一百多块钱硬塞给了她,让好生给她母亲治病,她将钱揣进兜里时,流着眼泪说,我是在揣你的心哩!还说,要是我哥有你一半好,我妈也不至于如此! 白邙怕自己父母担心,没有说头上受了伤,伤口倒是不深,只是划破了头皮,晚上洗了烫水澡,背着父母,用白酒给伤口消了毒,现在也没见有什么异常。 母亲昨晚做完饭,本来要跟哥哥一起去邓清明家吃坐夜饭,但听了白邙的讲述,老两口对芈二爸恨恨连声,担心去了会引出矛盾,索性不去,将五块钱交给哥哥,让他捎去写个人情。 哥哥最终也没去,本来他喂完猪就走了,可是在路上遇到本生产队一个关系比较要好的社员,聊起芈家湾传出的那些闲话,便没了心思,托他把两家的人情钱帮忙捎带了,转身就回来,却又没做晚饭,不想再做,就在父母家蹭着吃了。 白邙穿好衣服,走到灶屋,母亲正往碗里舀姜糖开水,见了白邙,就让他趁热喝了,还说一会儿给他煮两个荷包蛋。 白邙说不用,便又惦记起芈璐,不知她是否受凉感冒。 父亲正搭着梯子上去检修猪圈,房顶有几处瓦破了,直往里灌水,弄得猪哼哼着哄叫。 白邙喝了两口姜开水,水太烫,就把碗搁在灶台上,走出门去想把父亲换下来,听见嫂嫂程福春站在大门口说:“芈翠儿抬快上山哒,又打雷又下雨的,怕是她死得冤屈哟!”见白邙出来,又扭身回了屋,接着又传来她的骂声,“你个没得卵俅用的,缩在屋头不出门,有本事你硬气些噻!” 白邙听得心里不快,也没吱声,走到梯子旁边,就要上屋顶,结果父亲已经检修完毕,正要下来,便扶住梯子叫他小心。 吃早饭时,天空黑如暗夜,闪电一个追着一个,雷鸣一声连着一声,雨如瓢沷一般往下倾倒。 只听下边斜对面的坡上,锣鼓唢呐一阵紧似一阵,隐隐约约传来,仿佛在与雷雨争锋,又恰如号哭呼喊。 白邙吃完饭,把碗放下,走到大门的街檐下,看见一道闪电直刺尖峰寺山顶,紧接着一声震耳的炸雷,如同在身边爆起,竟也惊得心里一跳。再听锣鼓唢呐,却没了动静,只听噼哩叭啦的鞭炮响了几声,就没了任何响动,不一会,雨势渐收,雷电不再,天空也慢慢地亮开了。 后来,白邙听说,炸雷响时,送葬的人都吓得面如土色,有几个竟跌坐在泥浆里,送的花圈都被浇得只剩几根篾条。抬的棺材好几次摔在了地上,惹得邓清明和芈二爸两家人脸色铁青,老大不快。特别是下葬时,雨水象抽水机一样往墓坑里灌,往里填土时,还往外挤出了好多水,填进去的土也是稀泥,脚都不敢踩,跟粥一般直往出淌,坟包都堆不起来。放鞭炮的时候,尽管一直放在塑料袋里装着,但怎么也点不着,好不容易点着了一挂,燃了一截就熄了。 于是,便疯传出一些话来,有的说她不想进阴世,盖殓纸的时候还睁着眼,冲着盖殓纸的人苦笑,吓得那人当时差点晕倒,回去后一直做噩梦,专门请了个阴阳先生给禳治;也有说芈翠儿生前受了屈,死的时候太惨,老天爷都动了怒,要不然不早不晚,正在棺材落进墓穴的时候,突然就电闪雷鸣的?还有的说芈翠儿的女儿见到白邙就要他抱,说不定前世她跟他有孽缘,却嫁给了邓清明,白邙进她的卧房后,没几天就死了,是先一步有阴间等着他呢! 白邙进到屋里,跟父母说要解个大溲,从灶屋的门走出来,沿邓清明家屋的山坡往下,迈过堰沟,站在芈家湾通往津关的路上等着,那也是邓清明家进出的必经之路。路两边都是水田,田里黄水涨满,正通过出水口往外溢泄。 送葬的人都是邓清明家和芈秀儿家的亲戚和帮忙的邻居,早已吃过早饭,除几个留下继续帮忙收拾外,其他的都陆续道别要各自回家。 此时,天已放晴,云缝里还射出一丝阳光,象一根醒目的长针,斜刺在尖峰寺的山头,照出了一片金黄色的亮斑。 周道师把道服和器皿收拾进一个包里,随着一众人离开了邓清明的家,走在去津关的路上,被正堵在那里的白邙拦着,心里便胆怯起来,不敢往前,却又怕别人笑他犯怂,见同路的人已经绕过白邙走了,只得硬着头皮,慢慢向白邙挪去,相距不到两米,就再也不敢走了,一时间,两人就对峙起来。 其他人还没走远,发现了白邙,见他光着脚板,高高地挽起裤脚,双手叉腰,横在路上,便知道有场好戏看,都纷纷停下脚步,朝这边观望,不久,就移动过来,堵住了前后的路,也有一些怕殃及自身的,在附近的田坎上驻足观看,还有的飞跑着去了芈家湾,留在邓清明家的人也停下手里的活计,往这边靠过来。 不一会,白邙和周道师周围,就站满了人,交头接耳,喧哗哄闹。 芈二爸离得比较远,他看到挺立在路上的白邙,就不由得想起昨天晚上白邙脸上的血,和那砸碎了的农药瓶,眼前就晃动出一片模煳的尸体,不禁嵴背发麻,后悔听了周道师的话,一时冲动,差点酿成大祸。 芈么婶心里直叫苦,她以为是白邙听了她昨天说的话,起了怀恨之心,今天万一出现人命官司,她肯定脱不了干系,只恨自己真是嘴贱,怎么就扎不住口,非得惹出这些麻烦?白邙看上去稳重沉着的个娃子,没想到这做出不冷静的举动来。 邓清明一脸疲惫,难掩忧伤,他冷冷地看着这边,心里犹疑,既悔当时没及时把芈翠儿送去医院,白白让她丢了性命,又恨周道师,装神弄鬼的让她妈对他言听计从,死扳着不让送翠儿走,结果不但害了自己的女儿,也误了他的一生。 生产队长吴瘌子倒有些清醒,喊叫着莫动手,有矛盾有问题一起坐下来好说好商量,结果被一阵哄嚷声打断。 芈秀儿也恨周道师,巴不得好好教训他一顿,可又担心白邙手脚没轻没重,把周道师打伤打残甚至打死了,他一辈子也跟着毁了,于是跑去找芈璐,昨天她看芈璐给白邙擦血,就觉得他俩不是一般的关系。 芈璐赶来,急得心里生疼,面色发白,却又不好前去阻止,又想起这几天从周道师嘴里传出的那些谣言,特别是昨天芈二爸差点给白邙家下毒,还有他头上的伤口,自己胸襟前的血迹,真希望白邙狠狠地教训那狗道士,却又怕白邙因此脱不了身,自己又帮不上忙,使不上劲,老远看着,手心发凉,一颗心只差快蹦出了胸膛。 芈家湾在家的人,只有芈璐她妈和芈二婶没在场,芈璐母亲身子有病,没劲也没精神看这些,倒是替白邙和芈璐担心。芈二婶痛失女儿,躲在卧房里,犹自偷偷痛哭,哪里还有心思看这些。 其他各色人员,心态各异,有希望看周道师笑话的,也有希望白邙倒霉的,还有人听周道师吹嘘说他会法术,就想看他今天怎么使法,等等,不一而足,但都不希望两人就如此对峙下去,冷场收尾。 白邙看周道师靠近了自己,虎脸瞪眼,往前迎了一步,周道师却退了半步,惹得近处的人一片讽笑。 白邙又迈向周道师,周道师不动了,怔怔地盯着白邙,说:“想啷个,大天白日的,要下黑手嗦?” 白邙根本不予理睬,又抢进一步,右手突然从腰间挥出,重重地抽在周道师的嘴上,鲜血立时从他嘴角流出,周围便嚯嚯地发出一阵叫喊。 白邙反手又抽了周道师一记耳光,这才说道:“你不是说老子有血光之灾嘛,今天就应验在你身上!你不是说老子身上有邪气嘛,今天就让你全部沾走,你不说老子是个克妻相嘛,老子回头日你闺女!” 周道师被抽得两眼发愣,腿肚子直哆嗦,摸了一把嘴角的血,仍死鸭子嘴硬:“哪个说的,我没说,你把证人找出来,别个嘈的那些,你莫把屎盆子扣在我脑壳上!”说着,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周围就有人喊:“我听到你说过的!” 白邙又趋近一步,逼视着周道师,大声喊道:“邓清明,芈二爸,芈二婶,芈家湾的人,你们都听到起,恁个狗日的,翠儿病成那样,不是赶紧送医院,还在那哈儿神嚰鬼扯的,白耽误了病情和时间,你们要是不听恁个鸡巴道师的,翠儿啷个会这样,就是那天,我把恁个狗日的揙了两下,他才唬你们把翠儿抬走的,本来我是想算了的,结果恁个狗东西,给脸不要脸,把老子说得跟个要吃人的鬼一样。你不是说有这法那法嘛,今天跟老子使啊,使你妈个鸡屎烂头发!”说着说着,心里就忿忿不已,提起一条腿,朝着周道师踹去。 周道师连忙后闪,白邙的脚尖刮着他的腹部,趔趄着仰倒进了水田里,手撑了撑,田里全是软泥,哪有可撑之处,头便往田里摔去,刚刚涨满的水,顿时没过他的脸,灌进口鼻,生生地呛了几口水才爬着坐起来。挎在肩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掉落在路上,被白邙踩在了脚下。 周围又响起一阵鼓噪,吴瘌子一个劲儿的喝喊停手,又被一阵呵呀声压住。 芈璐看着既痛快又胆惊胆颤,直在心里暗喊:“哥呀,住得手哒!”手紧抓着身旁芈秀儿的手腕,指甲差点钳进肉里。 芈秀儿根本没觉着手腕疼,又想笑又想哭,恨不得自己也上去抽那周道师两下,嘴里却喃喃自语道:“哎呀,差不多就行哒,差不多就行哒!” 芈么婶只觉得头如针扎,嘴皮直抖,差点就要喊出声来:“天神呢,啷个得了,天神呢,啷个得了哦!” 芈二爸仿佛被掏空了心肺,无抓无挠,身子前后左右直晃,心里暗暗叫苦:“这是个恶煞,啷个去惹他哟!” 邓清明不忍下看,转身钻进卧房里,拿被单蒙着头放声呜呜地哭。 白邙放开周道师的包袱,赤着脚踢了踢,又弯腰抓起,扬手要往他掷,吓得他本能地歪了一下脑袋,包袱却还是抓在白邙手中。 白邙说:“你不是本事大嘛,你儿子被淹死,你没求神求佛保住?今天再给你狗日的一个机会,往后让我再要听到你狗日的乱咬乱嚼,别怪我当场打断你的腿!你要是觉得有理,去公社告我,我奉陪!” 说罢,拧着包袱,走到堰沟石桥上,翻出里边的东西,一股脑全扔进河沟里去,尔后,在众目睽睽下,扬长而去,也不管周道师如何艰难地从冬水田里爬起来,去吴瘌子家洗净身子,借了身衣服,连扔在石桥下的家伙什也没捡,就匆匆地狼狈离去,从此再也不见他上哪家去搞那些牛鬼蛇神了。据传,他后来去了巫溪县,租一间房子,当起了算命先生。 快到家时,白邙只觉得鼻子发堵,喉头发酸,望着高耸着的尖峰寺,浓雾从山脚往上弥漫,一片模煳,仿佛神秘莫测的魅影,在眼前时隐时现时大时小,眼睛却再也没有忍住,径直淌下两行泪来! 白邙不知道,当他昂然离去时,芈璐静静看着他的身影,心里百感交集,她从来没见过白邙如此发怒,怒得像一头狂野的狮子。小时候他是多么谦让的啊,只要她不高兴地一呶嘴,他马上就想方设法讨好她,后来大些了,他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好得都有些发腻。记得有一次背她过河的时候,她拧他的耳朵,拧得两耳通红,他只嘿嘿地笑,就是不恼。昨天晚上芈二爸要往他家水井倒农药,头都被二爸打破了,流了那么多血,他硬挺着忍受了。要不是她和秀儿拦着,说不定白邙一家就中了毒,现在还不知道是个啥惨况呢!嗨,还有跟她最合得来的翠儿姐,那么开朗的人,那么幸福的家,那么可爱的女儿,就这么忽然死了,被埋进了潮湿的泥土里,孤零零地露在外边,被风吹着,雨打着,太阳晒着,以后再也看不见她的样子,听不到她的说笑了。想着想着,就觉得鼻子发酸,眼睛发潮,匆匆往家走,快到后门时,看了一眼她和白邙曾经厮守的柴棚,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她跑进屋里,掩上门,头顶着门板,一只手撑上边,一只手捂着嘴,压抑着声音,呜呜地哭,既为白邙,也为自己,还有翠儿姐。那时,白邙正看着尖峰寺,也是双泪长流。 芈老汉从前门进来,看到女儿哭泣,也不过问,只是啃啃地咳了两声,瞪了芈璐一眼,就扛着一把锄头又从前门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芈璐哭了很久,直到母亲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厚衣服,支撑着虚弱的身子,拖着双脚过来,抚着她的后背,她才止住哭声,把母亲扶到椅子上坐下,用洗脸帕擦了擦面孔,抽吸着鼻子,端一瓷缸红糖开水,捧坐在母亲面前的小板凳上。 芈母裹了裹披着的衣服,爱怜地看着女儿,支着沉重的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声如游丝地说:“女儿啦,我晓得你心里苦,妈又帮不上你,还成了你的拖累,你么婶给我说哒,有个晚上,你曾经跟邙娃子在一起,那个娃儿呢,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说话做事,拿得起放得下,你跟他也般配,我看出来哒,你心里装着他,他心里也挂着你,我是真后悔,当初没阻拦你跟吴家订婚,现在竟成了你们两个的阻碍,我呀,悔得肠子都青哒!你想跟邙娃儿好,那就好,我巴不得眼看着你两个结婚呢,唉,我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不晓得有没得那个福啊!”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 芈璐把水缸送到母亲嘴边,有些想要流泪,但还是强忍住了,她把母亲身上的衣服往胸前拉了拉,说:“妈,你可得好好儿的,亲人里面,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知我疼我的人哒,只要你在,我再苦再累,心里就有个挨傍,你要是啷个样,我都不晓得该啷个做?昨天白邙哥又给了一百多块钱,我藏起来哒,省得被哥挤去,留着给你请医生看病,他让我跟你说,叫你要好生保重呢!他还说要到郭家集镇买门面砌屋,到时我们把你接去住,上街看病都方便。” 芈母喝了口糖开水,连着叹了两声,说:“唉,我这个病病殃殃的身子,是个累赘呀,你哥巴不得我早一天死,现在就往出刨他的家业,俗话说靠儿养老,我看哪,是靠山山倒,靠儿儿跑!好歹我还有你这么个孝顺女儿,你呢,跟邙娃儿心又在一起,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他倒是个靠得住的,我只想,趁我还活起的,出点心力,尽快跟吴家退婚,你早点跟邙娃子结婚,我的心愿也算了哒,就算死,也闭得上眼睛哒!”说罢,眼里就闪起了泪花。 芈璐握住母亲的手,说:“妈,你莫想啷个多哈,你只管安心养好身子,其他的,我各人来弄,这不还有白邙哥嘛,他也不是个软桃子,是个敢说敢做的人。” 芈母揉揉眼眶,说:“嗯,我跟你老汉儿也说起过你的事情,他其实已经有些后悔哒,只是嘴里不好意思说。他也觉得吴家那娃儿成不了器,看着机灵,其实一点儿都不聪明,说话做事粗鲁毛燥得很,看他一天忙得脚不沾地,结果呢?啥子事儿也没做成,这些先且不说,最主要的是不重情义,自己家里的人,比外人三四的还不如,哪个要跟了他,往后有的是气怄。你老汉也有退婚的想法,只是脸皮子薄,受了吴家的惠,开不出口,又怕别人说三道四的嘈闲话,.uukanshu还有,也担心把你哥的媳妇扯脱哒,再加上他又是头倔牛,心眼也不活泛,强横着不让退,现在,他的态度还是有些松软哒。” 听了母亲的话,芈璐心里一喜,感觉退婚的事情少了一个最大的障碍,就不由得开始想白邙。 芈母说了会儿话,身体有些吃不消,让女儿牵扶着进了卧房,倒在床上又躺下了。 芈璐服侍完母亲,愣坐在屋里,心里便腾起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要去找白邙,这种心思一起,仿佛产生了无法抗拒又不顾一切的冲动与魔力。 她不知道要找他干什么,想看看他头上的伤口,想告诉他刚才母亲跟她说的话,或者就是想看看他,跟他在一起呆一会儿,和他聊聊家常,总之,就是迫不及待地想找他见他。 她换了一件衣服,急急忙忙地往白家丫口爬去,远远看见白邙家的屋子,心里就激动得砰砰直跳,她再也不怕被别人看见,再也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她甚至有些期待被人看见,喜欢听到别人说她跟白邙在一起,那一刻,她完全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在如梦如幻中,是那样的如醉如痴。 然而,到了白邙家地坝里,却见大门严闭,铁锁紧扣,不免大失所望,神色沮丧地慢慢往回走,思想又从刚才的迷幻中清醒过来,再次回到活生生的现实里。 而白邙就在她和母亲谈话的时候,已经提着一个袋子,里边装着笔、本和写好的收购告示,还有一把挂面、一瓶化猪油、一包盐等中午填肚子的东西,去了香炉石的蕃苕收购点。 第23章 白邙到时,毛平正跟几个购买沙石的客户在沙石场谈生意,他把收购告示贴好,就把那一排屋子,全都清理打扫了一遍,把堆放蕃苕的房间地板用拖把拖了两遍后,时间就已经到了中午。 毛平对白邙到来很是欢迎,见他把所有房间都打扫了,更是高兴,中午他本来要骑摩托回集镇家里吃午饭的,见白邙带了面条,也不客气,生好火炉,又从屋后边自家菜地里,弄了些叶子菜,两人就下了挂面,将就着吃了。 白邙把一个月的房租交给毛平,他也不说客套话,接过去就顺手装进上衣兜里,接着就带白邙去沙石场看看。 毛平在前边走,白邙跟着他,问:“昨天你那个伙计呢?”说着从后边给他递了支烟。 毛平接过烟,说:“你不吸烟,反倒带着,看不出来,你倒是个有心人哈。” 白邙笑了笑,没答话,毛平接着说道:“他呀,叫周平,因为我两个都是单名,又是同一个字,别人见我两个在起,都开玩笑说,来两瓶。”说着,自己就笑了,“他可比我厉害,在岩水区开了一个煤厂,比这里挣钱多哒,之所以跟我合伙,是当时我没得恁个多钱,本来想找他借的,他见有钱可赚,就说差多少钱他全出,出的钱按比例参股,挣了还是按比例分,沙石场这里,他只佔了两成股,其它的都是我的。平常他只盯在煤厂里,昨天是偶然在这哈儿。” 白邙哦了一声,跟着毛平来到河岸边的石堤上,放眼望去,只见清江河水从北一直往南流淌,恰好在香炉石这里被山挡住,便转头向西拐去,犹如一个倒写的“7”字。 一台挖机正从河滩里挖起沙石,往一辆四轮柴油翻斗车里装,还有一辆同样的车,则从专修的便道上,往岸边的沙石场爬。 沙石场是用一块稻田铺平后修成,五六个工人正往斜支着的大漏筛上铲抛刚运上来的沙石,将它分筛成沙子和石子。 运沙车经过白邙和毛平的时候,停了下来,司机跟毛平打招呼,说这两天下雨,特别是昨天和今天早晨,雨下得特别大,本以为河里涨水挖不了的,没想到这次水涨得不太大,估计是山里头没下雨。 白邙给司机递了支烟,问:“这车好开不?” 司机接了烟,将车开到一边,给下一辆车让出道来,点着烟吸了两口,才回答道:“不难,跟其它货车差不多。” 白邙就说自己也想试试,毛平和司机怕他不会,又不好拒绝,就问:“你开过车唛?” 白邙点点头,说:“基本操作应该没得问题。”说着就爬进驾驶台,司机在副驾驶座上,白邙踩下离合,挂上档,慢慢松开离合,踩油门,竟没费劲就开到了堆料场,将车尾调到待分筛的沙石堆,司机又教他如何加油翻起车斗,将一车沙石哗啦倒下,才停车下来。 毛平看着白邙,说:“你小子还行呢,啥子都能来哈!你以后想练车,有空就来拉两趟,让司机抽烟拉屎撒尿休息会儿,两不耽误。” 白邙说:“那要得嘛。”又问,“刚才生意谈妥哒?” 毛平说:“差不多嘛,一会再去镇上签个协议,集镇上要修建一所小学,用料比较大,他们原本要去东华乡买的,但那里沙子多,石子少,不如我这里齐全。”又看看那排房子,说“下午怕是没得哪个来卖蕃苕哈?” 白邙也看了看房子,说:“估计没得,刚张贴出来,哪有那么快。” 毛平就道:“那一会儿我就去镇上, 你帮我守着会儿摊子,有人来买,你就带他找我小舅子。”  也不问白邙是否愿意,就冲堆料场的一个油毡棚喊:“王权儿,王权儿,过来!” 只见一个稍比白邙大些的青年人跑到跟前来,毛平指了指白邙,对那个叫王权儿的说:“权儿,这个是白老板儿,叫白邙,津关溪的,用我原来一间老屋收蕃苕,一会儿我去镇上签个协议,他帮我守会摊儿,有人来他就带到你那哈儿,这边你就经管起哈。”说完就把身上抽过几支的一盒烟甩给王权儿。 等毛平一走,白邙就找到刚才那个司机,把身上的烟给他,让他在屋门前休息,自己帮他拉几趟,司机开始有些犹豫,跟着跑了两趟,见没什么问题,就放手让白邙拉。 白邙独自一个人开车,倒也不太胆怯,只是头两车开得有些小心翼翼,后来越来越熟,胆子也越来越大,竟跑得跟另一个司机差不多快。等先前那个司机休息够了,就换另一个去休息,他则整整跑了一下午,直到大家收工,他才回屋稍事休息,锁好门回家。 刚一到家,黑狗不知从哪里跑来,欢蹦乱跳地在他身边扑来扑去,一大群鸡围着母亲刚砍好的猪草刨食,爪子把碎猪草刨得满地都是。 父亲正从堰塘挑水回来,白邙见了,说:“你放那哈儿,一会儿我去挑。” 父亲回了声要得,倒完水后,将水桶和担钩放在灶屋门口,拿起一把扫把,驱赶鸡群,把散乱一地的猪草扫拢,又用撮箕撮了,到水塘里淘洗。 嫂子听到白邙的声音,从屋里出来,说:“哟,邙娃子回来哒,你上午把那个周道师打成啷个样哒?” 白邙拧了拧脖子,哼了一声,说:“你啷个晓得我打他来?” 嫂子说:“嘈得满天满地的,哪个晓不得,人家都说你现在变了耶。” 白邙问:“哪哈儿变哒?” 嫂子道:“说你变得凶神恶煞的,一丁点儿事就动拳踢腿的。” 白邙嘁道:“不招惹我,我动哪个?” 哥哥从灶屋里挑了一担柴火灰出来,对着站在门口的嫂子后背,喊道:“让!” 嫂子侧了侧身子,让过丈夫,说:“是没得哪个敢招惹你哒,估计得躲你远远儿的。”说罢,扭身进了屋子。 白邙冲嫂子家门口说:“好得很!”转身走到灶屋门口,挑了水桶要走。 父亲端着一撮箕猪草在后边,问:“没打成啷个样吧?” 白邙回过头来,答道:“没啷个样,抽了两个嘴巴子。” 父亲说:“那狗日的也是该打,不过你也要注意些。” 白邙嗯着应了一声,就往堰塘走,碰到母亲从菜地里回来,背篓里装了些菜,手里拿着一把点锄,说:“还要去堰塘挑啊?” 白邙说:“嗯,不过到水井那哈儿挑,也应该没得问题。” 母亲说:“听说,上午璐娃儿到我们家来过?” 白邙吃惊,愣了愣眼,说:“没有啊,我回来就去香炉石哒,她来做么子?” 母亲从背上取下背篓,把点锄在一块石头上磕,想磕掉上面的泥,说:“那不晓得,是别个看到的,来了不久,打个转身又回去哒,你没把那个周道师啷个样吧?” 白邙有点烦,说:“没啷个样,你回去吧,我挑水去哒。”说完,快步走了,一路上直纳闷,芈璐到家来做啥呢?而且大白天的上来,该不会有什么急事吧,是她母亲的病加重了,还是她遇到其它麻烦了?他一路走一路琢磨,最终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越是理不出头绪,心里就越发焦急。 晚上洗脚的时候,母亲见白邙明天还要去收购蕃苕,就问:“明天你嫂嫂他们要点麦子栽洋芋,前几天他们都帮我们哒,你不帮他们?” 父亲插嘴道:“我两个就行哒噻,帮我们的时候,他们是两个人,帮他们,我们还不是两个人?” 母亲斜了父亲一眼,说:“嘁,你以为是做生意嗦,他们才不像你恁个算帐呢,他们帮我们说的是一家人全到,那我们帮他们还不得一家人全去唛?” 白邙想了想说:“我那里刚开张,不守着也不行,耽搁一天要少挣不少钱,我看恁个,活路我就不帮哒,把我的工折成五块钱一天给他们,帮几天给几天的工钱。” 母亲说:“你给钱以为他们会要?他们要的是人头,哪怕你啥子都不干,人家也不会说你什么,你要不去,他们就有说道了。” 白邙也犯了难,父亲说:“给钱确实不合适,那干脆明天一早,你去称几斤新鲜肉给他们,免得他们再花钱称,也好堵你嫂嫂那张嘴。” 母亲点点头,对白邙说:“你要不帮的话,也只得恁个办。” 白邙点头同意,然后就咬着手电,洗了一挑篓蕃苕,放在街檐下沥水,好明天顺带着捎到收购点,一天挑一担,就省得再劳动父母运送。 白邙洗蕃苕时,哥嫂却早已熄灯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家人都起了床,父亲帮哥哥往柴草灰里拌化肥,母亲帮嫂子弄早饭。 白邙没去搭手,上完厕所,洗过脸就穿上衣服出门,嫂子见了,耷拉着脸问:“邙娃子,恁个早,你又出门要去哪哈儿?” 白邙说:“津关溪,一会儿就回来。”说罢,也不理她,起身就走了。 嫂子见白邙明知今天家里需要人帮忙,却一点儿不关心不过问,一大早就跑他自己的,心里就恼火,对着他的背影,生气地将手里一把菜摔进篮子里。 白邙在乡政府外边的肉摊上,买了两块肉,一块三斤重的肥肉,一块两斤重的瘦肉,又让老板留半斤瘦肉,一会儿他下来再拿,正当他提着肉转身要走时,见到一个卖豆腐的,便买了三块,两块大的给哥嫂家,一块小的存在肉摊上。 回到家,只见嫂子的父亲程正义、二哥程福生坐在地坝里抽烟,两棵桔子树下各拴着一头牛,大哥程福德正一瘸一拐地抱牛草喂牛,弟弟程福健坐在嫂子家门口的椅子上,背靠着门框,双手抱着肚子,脑袋垂在胸脯昏睡,程福生的两个孩子屋里屋外地奔跑追逐。 父亲拿着一把铁锨,铲门前地坝里的两堆牛粪,哥哥蹲在地坝边上,手里抓着一只刚杀的鸡,在锑桶里烫几下,又提起来拔毛。 白邙笑着和他们打完招呼,走进嫂子家的灶屋,在门口迎面碰见程福春端着一大盆菜出来,白邙急忙闪身让开。 程福春问:“你买肉去了唛?” 白邙嗯了一声,把手里的肉和豆腐放在案板上,说:“三斤肥肉,两斤瘦肉,还有两块豆腐,够不够?” 程福春母亲坐在柴灶前,往灶膛里添柴禾,扭头看了一眼,说:“啷个不够,恁个多,怕是吃不完啰。”说着跟白邙打了声招呼。 程福春说:“本来我吃完早饭要去称的,你啷个称回来哒,好多钱?呆会儿我给你。” “我说啷个没看到你嘛,原来上街去哒。”说话的是程福生的媳妇马美儿,正蹲在水缸处洗菜。 白邙顺着嫂子的称呼说:“二嫂也在哈。”接着对程福春道,“啥子哦,哪个要你的钱来?” 白邙母亲正在锅里炒菜,转过头来问:“那哈儿还有卖豆腐的?” 白邙侧身让过拿空菜盆的嫂子,说:“卖豆腐的恰好路过,他是要去温泉卖的。” 马美儿洗完菜,放在案板下边,问程福春的母亲:“妈,健娃儿上午啷个做,哪个来照管他?” 程福春的母亲往灶里塞进一把噼柴,从腰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程福春,说:“吃早饭的时候,给福健喝两颗安眠药,让他在屋头睡,只有让他犯困哒,才没得精神闹。” 白邙听了,心说,怪不得程福健还垂着脑袋睡,说不定昨晚就吃了药,也是可怜得很! 嘴里却对嫂子说:“我今天就不给你们帮忙哒,昨天刚把收购蕃苕的摊儿支起来,告示也贴出去哒,我怕他们挑去了没人收会说闲话,下午我回来的时候,你们有没得啥子还需要捎带的?” 母亲早上过来时,就把白邙做蕃苕生意的事儿给他嫂子讲了,心里老大不快,现在又听他这么一说,虽然很不舒服,倒也没挂在脸上,说:“不要哒,你各是要挣钱去的。” 白邙听了,也有些不爽,匆匆跟屋里人打了招呼,回家热了昨晚的剩饭,将沥干了水的蕃苕装进两个蛇皮口袋,挑着走了。 一上午,白邙只收了一千多斤蕃苕,闲得有些不自在,又得空到沙石场,替下开车的司机,帮着拉了几趟沙石。毛平一会来一会走,也不管他。 将近中午,毛平要回家吃饭,白邙说:“莫回去嘛,我买了点肉和豆腐,中午凑合着填一顿呗。”说着,就进灶屋做饭。 毛平也不推辞,又到菜地里扯了几根蒜苗,帮着白邙添柴烧火,很快就炒了一碗青蒜肉丝和一碗煎豆腐,又让王权儿骑车,到津关买一个卤菜、半斤油炸花生、一斤蒸米饭和三瓶啤酒,白邙急忙把钱塞给王权儿,毛平也不跟他争。 菜一买回,三个人就快活地吃喝起来。 毛平拿瓶子跟白邙碰了碰,说:“兄弟,你这一来,我们倒是热闹哈。” 白邙笑了笑,说:“热闹好啊。” 毛平说:“要恁个吃喝,你挣那几个钱,还不花光俅哒?” 白邙说:“花了再挣噻,权儿,来,碰一下。”说着举起啤酒瓶跟王权儿咣地碰了。 毛平说:“我看卖蕃苕的也不多啊。” 白邙说:“刚开始嘛,往后可能就多了。” 王权儿问:“一斤能赚多少?” 白邙答道:“分把钱。” 毛平皱着眉头,道:“中午这顿吃喝的花销,那你一上午连本钱都没挣回来哟。” 白邙笑道:“不是还有下午嘛。” 毛平说:“你这个人倒心宽哈,来,莫光喝酒刨饭,你各人的菜,也要吃噻。”说着给白邙夹了一筷子肉丝。 白邙道了一声谢,和着肉丝,往嘴里刨进一大口,鼓着腮,说:“不宽心又啷个做?” 王权儿插言道:“做生意怪操心的,你开得来车,还不如开车拉货挣钱。” 毛平拿筷子指点着王权儿,说:“哪个做生意不操心,你以为钱从裤裆里出来?”说着,自己却哈哈地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问,“你收的蕃苕啷个弄走来?” 白邙说:“收够一车哒,就叫车来拉。” 毛平沉吟一会儿,说:“你要是想用车的话,中午他们回去吃饭的时候,可以用个把小时,下雨天可以随便用。” 白邙又道了谢,毛平却不高兴了,说:“你一口一个谢,不累唛,我看你像个痛快人嘛,跟我还客气?” 白邙笑着没有回答,吃完饭,王权儿洗了锅碗,就钻井油毡棚里看小说,毛平给他交待几句,又骑车走了。 白邙收拾了屋子,坐着便有些犯困,便去王权儿那里借了一本小说,也坐在门口看。 下午陆续又收了三千多斤,是否去叫车拉走,他又不知道粉条厂的货车是多大的吨位,吨位大了,拉一车不够,吨位小了,明天一车又拉不走。 白邙正在犹豫,见沙石场收了工,就跟王权儿说借用一下车,王权儿中午听过他姐夫的话,便爽快地答应了,还叫司机给车加满了油。 白邙洗了车,开到门口,见几个工人正坐着歇息,就给他们一人敬了支烟,他们进出三五趟便将蕃苕装上了车。 开到粉条厂门口,正看见老板田光顺,老板娘张玉春,女儿田甜和制粉的黄师傅站在门口商量什么。见白邙一个人开车下来,都大吃一惊。 田甜嘴快,问:“干哥,是你自己开的?” 白邙笑道:“嗯。” 田光顺啧着嘴说:“你胆子真够大的,要是出了事儿,我真得后悔那天教你摸车。” 张玉春拍了田光顺肩膀一掌,嗔道:“臭嘴巴,不会说点儿吉利话?” 黄师傅也插嘴道:“你娃儿有本事,我坐车都晕,你摸一次都敢开。” 张玉春关切地问:“干侄子,路上顺不,当初不说我们安排车去拉嘛,你啷个冒险自己拉来哒,你从哪里找的车?” 白邙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晓得你们的车能拉多少,就找人借了一辆车,我开得不是好快,路上倒是顺遂哩。” 田甜把白邙上下打量一番,张玉春就笑问:“田甜,你有礼貌没得,啷个看人的!” 田甜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他胆子长哪哈儿的。” 田光顺笑道:“胆子长哪哈儿,你看得出来?” 田甜到底没有绷住,嗤地笑了,说:“哪个说看不出来,没见他满身都是胆子嘛?”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张玉春从厂房里叫人推出一个带轮子的大铁筐子,放在车尾,白邙上车启动翻斗,将蕃苕全倒了进去,几个工人又推进去称秤,他们五人跟着进了厂房,称完秤,当即就给白邙结了钱。 张玉春笑面如花,说:“干侄子,还没吃饭吧?呆会儿一起吃哈。”眼睛却冲田甜眨巴。 田甜装着没看见,抱着她父亲的臂膀,说往上海送货的时候她也要去,田光顺口里说着好,眼睛却瞄着白邙,嘴角挂着笑。 白邙赶紧推说别人急着要用车,不敢耽搁,问清了他们家货车的吨位,赶紧开着回去了,却不知道田光顺两口子当着田甜的面,把他好一顿夸赞,直夸得田甜满脸绯红。 快到家时,白邙却不想回去,他不愿听嫂子那些夹毛扎耳的话,又想起母亲说芈璐昨天上午到家来找他的事,不知道她找自己干什么,心里总是放不下,于是就顺着半山腰,从埋芈翠儿的坟对面小路下去。 到了芈秀儿的坟前,白邙停下脚步,只见一堆不大的新坟上,没有挂坟标纸,也没有堆花圈,只有插在坟堆里一些竹篾条,以及一把用稻草和柏树枝扎成的送魂火把。 火把只燃了一小截,据传如果没有燃尽,说明那个人不该死,燃尽了的,则说明那个人已经到了寿终的年龄。 白邙又回忆起关于芈翠儿的种种往事,不免心里叹息,呆立了一会儿,就往芈璐家走。 到了她家的后门,只听猪圈里的猪在哄哄地叫唤,门却从里边反插着推不开,心里越发着急,不知又出了什么变故,站在那个柴棚前边,想起那天晚上和芈璐在里边的情景,心生万千感慨,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在自家屋后的一块石头上,望着西北边的尖峰寺,枯坐沉思,直到天色黑尽,见嫂子娘家一干人打了竹藁火把,消失在一座山后,才慢慢回到家里。 嫂子正端了从他家借的锑锅进来,一见白邙,就说:“吔,挣到钱哒,连饭都怕吃唛?” 白邙不想理她,阴沉着脸往里屋走。 嫂子却来了劲,高声说道:“挣点儿钱哒,脾气还大哈。” 母亲从灶屋出来,赶紧接了锑锅放在地上,把程福春往出扯,她却扭捏着身子不走,说:“还跟我甩脸色嗦, 你前段时间做生意,那我们没出过力唛?” 白邙实在气恼,在屋里回了一句:“你出力没给你钱嗦?” 嫂子听了,就要往里屋冲,尖声说:“呵,你给那几个也算钱?” 白邙从里屋出来,黑着脸吼道:“看不起就给我还回来!” 母亲一边使劲把白邙往里屋推,一边恨声道:“冤孽,少说两句会死唛!” 嫂子越发起劲,嚷道:“哟,那你吐泡口水舔回去噻,你给那几个钱,那也是我应该得的,是我又卖力气又跑腿的辛苦钱!” 母亲又过来拉程福春,央告般地说:“福群,劳慰你,莫吵哒,啊,赶紧回去,都累一天哒,快回去歇着!” 白邙被气得脸色发白,本想要出来跟嫂子理论,又不愿母亲在中间为难,只得强压住火气,把手里的扁担往墙角狠狠掷去,坐在一把椅子上,胸口不住地起伏。 程福春犹在外边嚷:“一说起就是钱,那我还跟着担惊受怕呢,那天我要不在,还不晓得打成啷个样来,回来问他一句,还跟我使脾气!”哥哥白成过来,把嫂子硬生生地拉了回去,又被程福春数落着骂了一通。 母亲拉长着脸,走去关门,见白邙父亲洗完两篓子蕃苕沥在外边,正要进来,就憷着眉头怨道:“这两个冤孽呀!” 父亲进来问:“两个这是啷个回事儿?” 白邙没有回答,空着肚子,晚饭也懒得吃,洗完脸脚就往床上躺倒,恨不得马上把家搬走,不再跟哥嫂住一块儿,省得成天听嫂子那些风凉话。 第24章 白邙本以为晚上不知好久才能入睡,不料,躺下不到二十分钟,就迷迷煳煳地睡着了,接着就开始做些乱七八糟的梦,最后,他竟梦见自己站在芈璐家的后门口,听见芈璐在她家的柴棚里叫喊,只见吴新脱光了身子,骑在她身上,膝盖跪着她的脖子,双手在扒她的裤子,芈璐眼巴巴地看着白邙,张着嘴冲他呼救,两腿挣扎着眼看就没了动静。 白邙怒发冲冠,拼命地呼喊咒骂,可就是叫不声来,他看见门槛上放着一把刀,弯腰想捡起来,却怎么也拿不动。又见周道师在芈璐家的猪圈里,手里挥舞着一张黄标纸画的符,嘴里念念有词地念着咒。 白邙只觉得胸憋气闷,浑身动弹不得,啊啊啊着喊叫不出话,急得都要疯了,一个激灵,勐然惊醒过来,却见自己双手叉抱在胸口上,心扑扑直蹦,竟骇得满头大汗。 他一弹身子坐起来,大吸几口长气,回忆刚才梦里的情景,一种不祥的念头迅速袭上脑海,昨天芈璐急匆匆地上他家来,晚上她们家又关门闭户,该不会有什么坏事儿吧?心里顿时焦急,披上衣服,从床上摸出手电,就往芈璐家急赶而去。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多,万籁俱寂,天气已经放晴,农历十七八里的月亮有一些瘪,月光泻在尖峰寺的山上,显得清冷而又幽森。 白邙走到芈璐家的后门,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白邙心中一骇,却见芈璐披着一件单衣,手里捂着一盏煤油灯出来,飘忽的灯光扫在她的脸上,苍白而又俏丽。 芈璐见了白邙,又惊又喜,满脸笑颜,压着声音问:“哎呀,哥呀,你怎么来哒?” 白邙很奇怪,低声反问:“妹娃儿,你啷个出来哒,家里没事儿吧?” 芈璐摇摇头,看着白邙一脸担心的样子,笑着答道:“家里最近还好,我妈说听到猪圈好像有响动,叫我起来看看,没想到是你!进来唛?” 白邙摇摇头,疑惑地问:“我天黑时到你家来过,却是关门插锁的,一个人都没得,你老汉儿和你哥呢?” 芈璐把灯放在屋里一口扁柜上,又走出门来,说:“我哥从送翠儿姐上山后,就跟那个死鬼跑哒,一直都没回来,老汉儿晚上喝多了酒,醉得都不晓人事。” 白邙握住芈璐的手,问:“晚上我来的时候,见你们家四门紧闭,啷个没得人呢?” 芈璐说:“清明哥他们家剩了好多饭菜,我和老汉儿被叫去霄夜哒。” 说完,略微迟疑,又道,“哥,你等我一哈。”转身进了她和母亲的房间。 芈母从医院出院回来,一直不见多大好转,前几天下雨有点着凉,病情反而有些加重,父亲担心她夜里有事儿,芈璐又担心父亲白天干活累了,晚上容易睡沉,加之他又不会照顾人,这几天一直是她和母亲睡一起。 不几分钟,芈璐又出来,一手拉了白邙,一手拿起灯,牵到她和母亲的卧房。 白邙懵着脑袋进去,只见芈母正靠卧在床头,搭着一床薄被,昏暗的灯光映着她干瘦的脸,苍白得无一点血色,刚拢过的头发,依然蓬乱,白发倒不明显。 白邙看了,很是心疼,问候道:“伯娘,你身体好些没得?” 芈母双手支起身子,想坐起来,芈璐连忙去扶,白邙又说:“伯娘,你莫起来,还是躺着安然些。” 芈璐在母亲的后背处垫了一个枕头,又用手帮她往后梳理头发。 芈母似乎精神还可,向白邙招招手,说:“邙娃儿,来,坐伯娘床沿儿上。”又问,“恁个大半夜的,你啷个想起到这哈儿来呢?” 白邙便说刚才做了个噩梦,跟芈璐有关,吓醒了一直担心挂肠的不放心,就来看看,刚到门口,没想到芈璐就出来了。 芈母撑起了些笑容,说:“我不晓得刚才是做梦呢,还是听岔哒,总听到猪圈里有么子在响,就叫璐娃儿去看,她说你正好就在后门口,也真是古怪得很,有恁个巧嗦?” 芈璐听得眼睛发呆,痴望着白邙,他更觉不可思议,心想,难道冥冥中真有神灵一般的东西? 白邙长舒一口气,说:“伯娘,看到你们都没得事儿,那我也放心哒!” 芈母伸出一只干枯的手,说:“来,邙娃儿,抓伯娘的手。” 芈璐不解地看着母亲,白邙迷惑地捧住芈母那只嶙峋而又冰冷的手,看着芈母,说:“伯娘,你好生将息,其实,我一直都想来看你。” 芈母慈祥地看着白邙,说:“我晓得,你是个孝顺娃儿,给我们那么多钱,我心里记着呢。其实,我早就看出来哒,璐娃儿一直喜欢你,好多回,她偷偷看着你的相片,直掉眼睛水,说梦话还叫你。让她跟吴家订婚,是我们把她害哒,我跟她老汉儿,后来也后悔。你呢,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本事都没得说,要不是当年你要考大学,要当兵,怕拖累你,我也不同意她订婚,让她等你,等你找媒人来。后来嘈了你们一些难听的闲话,开始家里人确实很气愤,璐娃儿也是挨打受气的,我虽然没说么子,心里其实痛得很。”芈母说长了,有些喘息。 芈璐听得心酸,泪光闪闪,忙端着瓷缸,递到母亲的嘴边喝了三口水,端走瓷缸,又用手帕擦了擦她的嘴角。 芈母咳嗽两声,又道:“那次你到医院来看我,她欢喜得跟拣了宝一样,我就晓得她还是喜欢你,后来她么婶跟我说,估计你们晚上曾在一起过,我又担心又宽慰,这一段时间,她也是一时心事重重,一时满脸欢喜,我就想啊,趁我眼前还活着,劝劝她老汉儿,跟吴家把婚退哒,也不耽误人家吴新,你们两个呢,就安安心心的过。” 白邙听着,心里既感激又难过,真诚地说:“伯娘,让你操心哒!我也不再想当啥子公家人,拿国家钱吃国家饭哒,我和妹娃儿从小都在一起,好得没的说,现在只想多挣点儿钱,把家打整好,将来一门心思和她往好处过,绝不让她受罪怄气,你们两个老的,只管把身体保重好,将来我们孝敬你们。” 芈母微笑着听白邙说,抽出手来,插言道:“邙娃儿的手真是暖和。”接着又道,“好啊,邙娃儿啦,听你恁个说,当伯娘的受用哩,那我把璐娃儿就托付给你哈。她呢,脾气柔心肠软,人呢,也还正派,家务活样样都还拿得起,你们一个外一个里,过日子一点儿都不难,这方面我我一点都不担心。只是她老汉儿是个强脑壳,脾气倔得三条牛都拖不转来,一时半会儿掉转不过脑筋,我来慢慢儿劝他。跟吴家没退婚之前,你两个要来往,我也赞成,但要把持得住,莫逗起别个看笑神儿(笑话)。” 白邙和芈璐听到这里,不觉红了脸,芈璐满脸羞涩地笑着叫了一声妈,说:“你把我想成么子人哒?” 白邙也说:“伯娘,你只管放心嘛!” 芈母慈爱地看着他俩,强撑着精神,说:“我呀,巴不得看到你们在一起哩!看到你们一起高高兴兴的,我比吃龙肉都香哩!”说完,就顺下身子,又卧靠着在床头,干瘪的嘴唇露出一丝微笑,眼睛里却泪光滢滢。 白邙神色凝重地对芈璐说:“妹娃儿,伯娘该请医生的要请,该吃药的要吃药,莫考虑钱的问题,钱,我拿。” 芈璐感激地冲白邙点点头,说了声嗯,把芈母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芈母说:“嗨,喝它啷个多的苦水,把我也喝伤哒,不想喝哒,拖一天算一天吧!” 白邙又把头转向芈母,刚叫一声:“伯娘。”就被芈母打断。 芈母说:“唉,好想听你喊一声妈。” 白邙看看芈璐,芈璐也看着他,白邙连忙往芈母面前靠近一些,一脸庄重,嗓音清晰地叫道:“妈!” 芈母闭上了眼睛,嘴唇微翕,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挤出,顺着脸颊,滴落在胸口,洇进她的衣襟里。 芈璐起身到灶屋找瓷缸,要给白邙倒开水,白邙浑身上下摸索,却发现刚才忘了带钱,心中实在恼恨。 芈母暗暗地叹了几口气,睁开眼睛看着白邙,深沉的目光中透着爱和悔,也有许多的无奈,说:“邙娃儿啦,伯娘恁个样子,就是有登天的心,也没得登天的力,她老汉儿不会持家,她哥又一心只想着他自己,我们屋头光景很一般,帮不了你们,反倒添了不少累赘,你们也只能自食其力哒。听说你在做生意,千万经心一些,遇到生气的事情,能忍则忍,和气生财嘛,切莫两句话不好,就上手脚动家伙,伤了别人走不脱,伤了自己又受痛,璐娃儿更是坐立不安,失魂落魄地担心你,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对你一片心就没个落处,外人三四的还不晓得有好多幸灾乐祸呢!” 芈璐端了开水进来,要让白邙喝,听到母亲后半截话,尽是她想给白邙说的,感激地看看母亲,用手指戳了戳白邙的后背。 白邙已知其意,身子探向芈母,说:“伯娘,你说的这些,我都记心里哒,往后我按你说的做,你只管保养好身体哈,好些哒,出去转转。” 芈母轻叹一声,嘟哝道:“唉,还是叫伯娘啊!”倒也没计较,继续道,“记着就好,记着就好,时间不早哒,你明天还有事儿,就早点回去睡瞌睡,我也没得个么子精神哒,璐娃儿,你送一哈。”说罢,身子缩进被子,闭了眼睛,转脸向里,又是一声叹息。 白邙起身,掖了掖被角,向芈母倾了倾,轻声道了声:“妈,你好生将息。”说罢,起身走出了卧房,轻掩了房门。 芈璐端着瓷缸,随着白邙进到后屋,心甜如蜜,柔情似水,她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一手端了瓷缸,自己偿了偿水温,觉得不烫,便举到白邙嘴边,非要他喝几口,白邙果真听话,如饮甘泉地喝了一大口,深深地看着芈璐,情意绵绵。 芈璐仍一只手在白邙肩上搭着,扭身将另一只手中的瓷缸放到扁柜上,眼含柔波地看他,声音如呓地说:“哥,我好高兴!” 白邙一手搂着芈璐的肩,一手揽着芈璐的腰,说:“嗯,我也是!”又想起芈璐上他家的事,问,“听说你到我们屋头去过,有么子事儿?” 芈璐另一只手也搭到白邙的肩膀上,说:“也没得么子事儿,当时就是想找你,想看你,想跟你说话,我都不晓得当时是怎么回事儿,.uukanshu 鬼使神差地就上你们家去了,不但不怕被别人看到,还有些希望他们看到,然后传到吴家里去。” 白邙耳里听着,心涌微波,他呶起嘴唇,深深地亲吻芈璐的额头。 灯光曳曳,把两人映在墙上,如一张交融合体的剪影,梦幻般地跳动、摇荡。 卧房传出芈母的咳嗽,芈璐放下搭着的手,白邙也松了她的肩和腰。 芈璐从她自己的卧房里拿出一双袜底和一方手帕,递给白邙。 白邙接过看时,只见袜底上一只绣着“平”一只绣着“安”字,合起来便是“平安”,手帕是蓝边白底,正中间绣着两只交颈鸳鸯,交合处缀着一颗心。 芈璐问:“哥,喜欢不?” 白邙双手将它们捧捂在胸口,说:“妹娃儿哩,这是你的心呀,我还能不喜欢,喜欢得很呢!” 两人缱绻了好一会,看看时间已过三点,芈璐前前后后地给白邙抻了抻衣服,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白邙出了后门,刚走到堰沟桥,就听到芈璐那鹂莺般的歌声,轻柔地荡进他的耳窝,直沁入他的心田。 爬过一坡哟又一坡 上了一山哟又一山 妹想哥哥哟在心窝 不知哥哥哟想哪个 清江水面哟波连波 妹妹心里哟盼连盼 哥哥早回哟睡暖窝 莫在外头哟受折磨...... 白邙回头,见芈璐立在堰沟桥头,只觉得五爪揪心,如饮浓醴,一路上如梦游一般,不知如何回到的家里。 第25章 一连半个多月,卖蕃苕的始终很多,白邙一天收购量一直保持在一万六七千斤,不知不觉竟收购了二十五六多万斤,除去损耗开支用度,赚了四千多块钱。 收蕃苕虽然不像收桔子那么费事,但卖蕃苕的人也不像卖桔子的那么集中,除了偶尔有点空隙,多数时间总是来人不断,白邙基本上都是早出晚归。 有点闲歇时间,他又帮着沙石场开车,本来他还想学开挖机,不料时间不成整,再说挖机的操纵杆又多,方向、力度他不好掌握,练了两次,就不再练了。 毛平时在时不在,中午多数时间回集镇家里吃午饭,有时白邙买了肉菜,他也不拒绝,要么跟白邙一起吃,要么就买了酒,再叫上王权儿,三个人一起吃喝,相处倒也密切。 白邙有时也等沙场收工后,借了他们的车,开着把没拉走的蕃苕送到粉厂。 粉厂老板田光顺和他媳妇张玉春对白邙依然热情,有几次张玉春提起做媒的事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尽管她两口子对白邙十分满意,可是,田甜说,干哥这个人没得说的,她心里百分之百的满意,可就是他家住在山上,这让她既为难又犹豫,讲如果他今后在集镇哪儿买了房子,她二话没得说的。两口子做生意多年,见识多,思想开明,便尊重女儿的意见,那就先等一等,反正女儿过完年才二十一岁,年龄不算大,心里却起了暗中帮一帮白邙的意思。 白邙也隔三差五地利用晚上时间去芈璐家,芈老汉经芈母反覆劝说,也有了些回心转意,只是不想跟白邙相处。 白邙从芈家的后门进,他就从前门出,要么去芈二爸家坐一坐,要么去芈么爸家呆一呆,时至今日,白邙还没进过芈璐家的前门。 芈母日渐消瘦,饮食也是一天天减少,除阳光好的时候,由芈璐服侍着在门口晒晒太阳,其余时间要么躺在床上,要么歪在躺椅里。白邙对她担忧着急,再三叫她去县人民医院检查治疗,无奈芈母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芈母早已请订婚时的媒人,生产队长吴瘌子给吴家传话,把他们退婚的想法告诉了对方,吴家到如今也没回话。 据说开始时,他们倒没说什么,也有同意退婚的想法,还问了能够退多少钱的话,于是就托人去联系原先提过,河西的那家女娃子,结果,人家已经和郭家集镇的一个男娃儿见了面,双方都很乐意,男方家庭条件比吴家还要强些,男娃儿也学了裁缝,自己立起场子开了裁缝铺子,人材品性也比吴新更胜一筹,早就商定好订婚和结婚一起办。吴家没了着落,先就这么拖着。 周围四邻的人,都知道芈璐与白邙好,芈家要跟吴家退婚,既有希望吴家和芈家大闹一番,好看热闹的,也有希望芈家与吴好合好散的,各怀心胎,闲话反而没有了往前嘈得那么难听了。 这么多天,芈吴两家都没见到芈福和吴新的人影。芈福的新房早已砌好,在一条机耕道里边,用了芈福家的一块上好水田换了人家一片旱地,那条机耕道,是早年从白坡生产大队往碗窑厂运碗泥巴的便道,碗窑厂早已停烧,那条路便没人管养,只偶尔跑跑拖拉机或者小吨位的农用货车。 房子建好后,包工头到处找不到芈福结帐,找芈老汉这边,家里也没钱,气得他日爹骂娘,却没有任何办法。 到了十月二十六号,刚好是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按往年习惯,县城里的人都要去爬山,然而, 头一天就开始下起了雨,当天雨势更大,山路泥泞,有些地方还容易滑坡,所有人都只能望雨兴叹,只能作罢。  到白邙收购点来卖蕃苕的人虽然有,但都想着他在这里收的时间长,多数人便不愿冒雨出门,再说还要挑一二百斤在路上滑来滑去的。 沙石场歇了工,毛平呆了会儿,快到中午也走了,只王权儿和白邙呆在屋里,摆了会儿龙门阵,吃过午饭,王权儿就说不再跟他扯了,坐在椅子上,把一本武侠小说夹两腿之间,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白邙一时闲下来,便觉无聊,想到很长时间没去温泉区里了,跟许波也好久没见,手里的钱早就该存到信用社,放在身边总是不安全,便拜托王权儿,有人来卖蕃苕,就帮他收一下,自己骑上摩托去了合作社。 到了收购门市,却见门从里边关着,又到日杂门市去问许波女朋友陈慧,却说跟主任一起到县里开会去了。 白邙心绪怏然,只得又到信用社,胡小霞正坐在里边织毛衣,见了白邙,十分高兴,连忙收了针,把线团塞到织好的那一截衣服,放进身边的布袋里,说:“白邙,我还以为你不来哒呢,许波还跑来问你,骂你好几次!” 白邙把雨衣揉成一团,说:“他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损别人两句,他心里不安逸。” 胡小霞就嗤地笑了,说:“你不会说今天是专门来看我的吧,怎么不先去找许波呢?” 白邙心说,许波不在嘛,嘴里却道:“一来看你,二来存一下钱,当然,主要还是来看你的哈。” 胡小霞就撇了嘴,说:“哼,口里一套,心里一套,早不来晚不来,存钱的时候才来,我才不信呢,不存钱你肯定不来。” 白邙笑了笑,不知如何回应,只说:“你不信那啷个做,我也没得法,怎么,就你一个人?” 胡小霞站起来,扒着铁栅栏,说:“老付在他屋头弄录音机,说有些卡带子。刚好,我正要有事儿跟你说,先给你把钱存了吧,拿来,我给你存。” 白邙从包里拿出钱和存折,一起递给了胡小霞,她数了两遍,放进桌下的抽屉里,说:“哟,恁个多哈,我还不如跟你去做生意呢!”说着,就在存折上填写完,盖好章,冲里边喊老付。 上次那个中年男子,立即应声而出,见了白邙,点头打了招呼,就在柜台前坐了,一只手拿着一盘磁带,一只手转拧插进磁带孔里的笔管。 胡小霞领着白邙进了她的房间,屋里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张单人木床上挂着洁白的蚊帐,粉色的花格子床单铺得十分平展,薄被四四方方地叠放在床的正中央,枕头横在被子上,一条红色花枕巾盖在上边,床头一张两头沉的抽屉,中间立一面大圆镜,靠床一头摆一台单卡袖珍录音机,旁边撂着几盒很新的磁带,另一头摆着一只大圆筒,里边插着两把梳子和一把卷发器,桌子上方的墙壁贴了一张费翔的大幅演出画报,对面墙上则贴着演员林青霞、宋佳、陈红、张瑜、齐秦等五张小幅画报,靠门的墙角放一个洗脸架,上边搭着一条洁净如新的淡粉色毛巾,中间放一个白瓷红花脸盆,下边则是一个白瓷底,绿红相间花纹的洗脚盆,整个屋子布置得整齐有致,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幽香,显得格外温馨。 白邙还是第一次进入女生的私密空间,站在当中,有些不知所措。 胡小霞笑着指指抽屉旁边的椅子,说:“坐呀,怎么,上学罚站没罚够?”说着,自己在桌前的一个方凳上坐了。 白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第一次进女生的房间,跟男生的真不一样!” 胡小霞笑道:“都是用的东西,格外还有啥不一样?” 白邙认真地说:“你这才叫住人的,我们那,叫牛圈。” 胡小霞咯咯地笑起来,说:“你真逗,哪有说自己是畜生的!”又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铁盒,打开盖子,里边是半盒精致的糖果,伸手递了过来。 白邙觉得很是侷促,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倒是胡小霞拈了几颗伸到他面前,才不好意思地接了,却捏在手里不打开吃。 胡小霞看着白邙硬朗帅气的脸,说:“白邙,有个好机会,不晓得你有兴趣没得?” 白邙也看着胡小霞,不明究里,问:“么子机会?” 胡小霞盯住白邙的眼睛,说:“县商业局下属有个贸易公司,最近可能要招人,我看你做生意能干得很,去哪里正好大干一番,你想去不想?” 白邙心里一动,但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就问:“那还不得从城镇户口里招唛?” 胡小霞说:“听说是试点,从全县招考,不管农村还是城镇户口,招进去了就可以办城镇户口。” 白邙说:“年龄呢,要求好大?我怕是超龄哒哟。”他想起当兵的年龄限制来。 胡小霞说:“你不是二十三吗,应该没过,好像是不超过二十五,确切的我还要问,据说考试内容无非一些常识题,高中的时候你成绩那么好,我觉得没得问题。” 白邙问:“有几个名额?” 胡小霞说:“五个。” 白邙心里琢磨,五个名额,那些当官儿的还不把自己的亲戚朋友想方设法走后门塞进去,自己啥关系都没有,考得再好有什么用,便有些泄气,摇摇头说:“有点悬乎,我在城里连个远房亲戚都没得,到头来还是给别人当陪衬,还是算了吧。” 胡小霞着急地说:“你只说愿意不愿意,其他的我还可以帮你使使劲儿,你真要招进去了,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隔三岔五的还可以一下下馆子,多好的事儿呀!” 白邙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以他父亲的能量,帮个忙应该不成问题。可他隐隐感到,其实她的意图一方面确实是真心帮他,另一方面,何尝不是觉得他与她存在巨大的差距,想通过这个办法来缩小这个差距呢?她是出生在干部家庭,居住在县城,是城镇户口,有体面的工作,白邙呢?出生于农民家庭,居住在山上,是农村户口,只能在土地上靠天吃饭,这样的区别,对他们俩乃至双方家庭来说,无论是心理接受度或者现实生活中,都是难以迈过的一道坎。 如果放在几个月前,要是他和芈璐没有确立关系,他会欣然接受胡小霞的好意的,甚至会点燃他对她的热情,虽然那种热情从一开始就已经被他扑灭,他也向往城里的生活,也希望有一个稳定而又受人尊重的工作。 但现在,他不再对这些抱有期待,他不想因此让芈璐和她母亲失望和痛苦,不想因为要成全他而违心地与自己疏远,就像当初极不情愿地与吴家订婚一样,更不想因为他地位环境的改善而给她极大的心理压力,让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不安全,甚至是担忧与恐惧他将来变心。自己已经向她们母女庄严承诺过,他已经对跳出农门完全死心了,如果现在又去报考,她们肯定会认为他心里起了变数,再也不可能对他完全想念了,再说,自己可是叫过芈母两声妈的呀! 胡小霞见白邙沉思不语,以为他心存顾虑,对能否考上没有把握,就说道:“其实这事儿连我爸都不用惊动,只需给江叔叔说一声就行,他是商业局的局长,我们两家经常走动,这个消息还是他告诉我的,目前没有公开呢。” 白邙心绪反而平静了,说:“小霞,真的感谢你这样帮我,其实我早就没得这些念头了,我在农村早已经过习惯哒,再换一种完全不同的身份,过一种陌生的生活,我可能会难以适应的,再说,我都三年多没摸过书哒。” 胡小霞对白邙放弃如此难得的机会很吃惊,急了眼地说:“开始的时候不适应很正常啊,过一段时间不就适应哒?这种机会很难遇到的,据我所知,以前从来没从农村直接招过工,即使有,至少也得是正式职工的直系亲属。书放下哒还可以捡起来噻,抓紧看一看,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顿了顿,又道,“他们刚建了职工住宅楼呢,只要是正式职工,就可以非常便易地买到,你看,工作,户口,房子,不一下全都解决哒?!” 白邙略有所失,想了想,仍然坚定地说:“小霞,你的好意,我真的心领哒,我呢,这几年到处跑,心也跑野哒,再叫我呆一个地方上班,就跟关在圈里一样难受,再说,现今政策越来越好,农村的日子比以往也好过多哒,将来说不定不比城市里差,而且,听说城里还有干部都下海经商呢!” 胡小霞万分失望,双手把散在胸前的两缕头发往后束了束,仰头看桌子墙上的画报,白邙眼盯着另一面墙上的画报看,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胡小霞叹了口气,说:“其实你是不明白我的心意,你晓得我为啥调到这哈儿来嘛?” 白邙看着她摇了摇头,说:“真不晓得耶,为啥?” 胡小霞说:“为你呀,我心想你是这哈儿的人,我调上来,说不定就能找到你,还没想到刚调上来,真就见到你哒,岂不是缘分?” 胡小霞本来还想告诉白邙,上高中时,他每次比赛打球,她都要去看,虽然那时觉得他们之间家庭条件悬殊,不可能有结果,努力把白邙从心里抹去,但越是这样,白邙的音容笑貌就越是佔据着她的心房,让她不由自主地找各种借口接近他,以至于别的同学都看出了她的意图,引出一些议论,然而,白邙却总是回避,这让她很伤心,有一次晚会,她还专门为他唱过一首《知道不知道》的歌,他听了只跟其他同学一样,仅仅是礼貌地鼓掌叫好,一点也不明白她的用心,看不到他对她有任何反应,心里既难过又怨恨。 毕业后她就参加了工作,遇到过有不少追求者,父母的不少同事也给她介绍过对象,她也试着与几个相处,但她心里却总有白邙这么一个标杆,把他们跟他一比较就再没情绪与他们交往下去,认识的越多,反而让她越是回忆白邙,思念白邙,想找白邙,于是再三央求父母将工作调到温泉信用社来,也真是遇巧,刚一调上来,也真就遇到了他,还跟他一起吃饭,亲眼见到他收拾那几个扒手。 尔后,她就想着要给白邙在城里安排一个工作,顺便把户口也从农村转到城镇,那样他们既有存在身份地位的差别, 又有更多的时间与机会相处,时间久了,相处多了,关系近了,自然就会产生感情。于是她处处留心打听,终于在前天,从商业局那里得到了招工的消息,回来就焦急地要告诉他,特意去许波那里打听过几次,还叫许波给白邙传话说自己找他,凑巧今天他自己就来了。然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不同意,这可是别人打破脑壳想钻也钻不进去的呀,岂不辜负了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呢! 听了她的话,白邙有些错愕,他压根也没想过她会因为自己而调动工作,而且还想方设法为自己找关系安排工作转户口分房子,心里也有一些感动,毕业这么长时间了,她居然一直都还惦记着自己。 但这种感动刚刚冒出来,他又想起芈璐那双水波似的眼睛,仿佛正哀怨地盯着他的脸,想起她送他的那双袜底和那一方手帕,想起那天晚上在石桥上听到的山歌,便觉得脸有些发烧,觉得自己的这种感动,是对芈璐的真挚爱情的亵渎,一种辜负了她的负罪感油然而生,让他产生了马上逃离的强烈念头。 他说:“小霞,你的情义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一会儿我还有点急事儿,改天我们再说,我得马上走哒。” 说完,他勐然起身,拉门而出,连雨衣也没穿,骑上摩托,飞驰而去。后边传来胡小霞的喊声:“嘿,你的雨衣,雨衣!” 白邙只装着没听见,头也不回,拧满油门,箭一般地向前冲,差点与迎面而来的一辆货车撞上,引得货车司机长按喇叭,伸出脑袋破口大骂。 第26章 早晨,白邙一到收购点,只见毛平皱着眉头坐在屋里的椅子上,脸色阴沉,嘴里吱吱地勐吸着香烟,地上扔了十几个烟头。 白邙奇怪,问:“啷个,有啥事儿唛?” 毛平恨声道:“水文站那里也开了一家沙石场,你晓得不?” 白邙早就发现那里新开了一个沙场,他原来以为是毛平又开的一个场地呢,心说这家伙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都把钱不当数啦,竟离老场不远的地方又开一个,这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呢,还是就想佔个地盘。 白邙说:“啷个,不是你开的?” 毛平说:“离恁个近又开一个,我脑壳有毛病嗦?是吴家开的,就是开面坊的那家。” 白邙哦了一声,说:“他开他的嘛,生意各做各的,你开恁个多年,关系不比他广,还怕他抢生意不成?” 毛平把烟头扔到外边,说:“正经做生意我倒在乎,也不怕他们抢生意,可他们些狗日的是畜生变的,想着法儿来整老子呢?”于是,就将来龙去脉向白邙讲了。 原来上边那个沙石场是吴新他哥吴清张罗着,找几个人凑钱开的。开张将近十天,没做成一笔生意,前期疏通关系办证,后期购买设备和请人工等乱七八糟的花费不少,原指望能多挣些钱,打算在集镇上去买门面地基建房子。可眼看着沙石堆了几大堆,人家就是不来拉,都往毛平这边跑,于是就到毛平这里来抢生意,然而人家跟毛平早把生意做熟了,再加上吴清他家经营面坊时口卑不怎么好,除远地方几个不明究里的几个新客户而外,其他的一个也没拉走。 沙石生意需求量就那么大,这边这客户拉不过去,他那边的生意就做不起来,想去想来,正路走不通就走邪路,干脆来狠的,于是便纠集周围一些社会上的浑浑儿去捣乱,凡是到毛平沙石场去的客户,不问清红皂白,一帮人围上去拳打脚踢,弄得人家就不敢来了,有几个急需要用沙石料的,只好到吴清那里去买。那些人倒并不在沙场闹事,专在公路两头堵着,弄得毛平这边抓不着把柄,想硬杠回去又不知如何是好,直急得嘴上都燎起了泡。 白邙听了,心里也恨,说:“确实够狠毒的哈,我说啷个这些天没得人来你这哈儿,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你打算啷个整呢?” 毛平说:“目前还没得个头绪,本来打算也找一些人,把那些狗日的收拾一顿,看那些狗日的敢不敢再来搞七弄八的,可是找了好几个,都是些胆小怕事的,哪个都不敢干,有人建议我去找找范大脑壳,但我跟他又不熟,也不晓得他为人啷个样,好不好打交道。” 白邙觉得毛平待他不错,脾气也相投,有心帮忙联系范劲,又实在不想跟他们那帮人扯上关系,犹豫了好久,终究没有吱声,只安慰说慢慢来,说不定还有其它办法。 一连几天,毛平着急得上窜下跳,来了这边,看一眼场子就走了,说是再找找其他人,沙石场除了王权儿,其余的都歇工回家,白邙正好借了他们的车,傍晚把没拉完的蕃苕送到粉条厂。 十月底的那天,白邙送货快到厂子的时候,只见一群人围在门口吼嚷,停车下去一看,却是范劲和田光顺他们。 田光顺显然是怒气冲天,脸色铁青,夹着香烟的手都在颤抖,点着后却不吸,正对范劲说:“我对你们还要啷个样,来一回百把几十的给,越给你们胃口越大,越给你们越是不讲情面,你们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嗦?” 范劲也是脸色不善, 嘲笑地撇着嘴,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冷地说:“少来,打发要饭的嗦,妈的,哪一次老子不是跟你费尽口舌,磨叽半天才拿出两个卵子钱来,还不够路上烧油的钱,我们不吃饭唛?”  周围六七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田光顺,跟随着范劲喊打喊杀的起哄作势,厂门内一个白邙认识的工人斜歪在地上,好象是挨了打。 白邙走近他们,范劲和田光顺看见他过来,都是一愣,却没跟他打招呼,白邙说:“啷个,还动手唛?” 田光顺说:“他们又来哒,一个月就来了两次,一次比一次要得多,真把我这哈儿当成银行哒,就算是开银行,也经不住恁个无休无止的勒索嘛!” 范劲咬牙狠声吼道:“说话跟老子放明白点儿哈,你厂里人先把我兄弟的摩托碰倒,啷个不说,眼睛夹胯裆里唛?” 白邙一听便明白是范劲领着一帮人碰瓷扼钱,心里对他们很是不堪,但又不表露出来,走到范劲身边,一手搭了他的肩膀,说:“耶,格老子,派头大哈,见到我连个招呼也不打一个,干脆把鼻孔冲着天噻!”又冲田光顺道,“表叔,你先让一哈,我跟他说两句。” 田光顺果然让到了一边,却被范劲那伙的两个人横着拦住。 范劲不好跟白邙拉脸,咧嘴笑了笑,懵头问道:“他是你么子,表叔?” 白邙说:“是啊,啷个,不信嗦?” 范劲见他的同伙都愕然看他,对白邙道:“你想做啥子?” 白邙搂着范劲的肩要往旁边走,一个手捏一把弹簧刀的小子不晓得他是什么来头,想要来维护范劲,白邙瞪眼唬住,道:“刀收起来哈,伤到哪里哒,走不脱哟!” 白邙把范劲紧搂着拽到一旁,道:“格老子,范劲,你是嫌活得不耐烦了唛,现在啥子风头,你脑壳里装的豆腐嗦?” 范劲摸不清头脑,问:“啷个,你唬我嗦?你不打听打听……” 不待范劲说完,白邙擩了他一下,道:“啧,你听我说噻,胡小霞,你晓得不?” 范劲点点头,同学中哪个不知道她父亲是县领导,连老师对她都客气着呢,很多同学都说她追过白邙,只是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白邙说道:“国庆那天我跟她一起吃饭,而后送她回家属大院,知道最近在嘈些啥子吗?” 范劲听出白邙跟胡小霞关系不一般,心里顿时就矮了几分,摇摇脑袋,说:“那我啷个晓得来。” 白邙说:“那天中午和她吃饭之前,我们就遇到一群人打架,吃饭的时候又碰到六七个拿刀抢劫的,这说明啥子?说明现在治安太乱哒,你想上边能不管吗?八几年严打的时候,你晓得不?” 范劲说:“听说过,跟我有么子关系?” 白邙唬道:“所以我说你脑壳里头装的豆腐嘛,当时抓了啷个多人,还有枪毙的,你们镇上那个万八哥,不就是拦个车抢点东西嘛,还没得你现在恁个严重,他是啷个死的?” 范劲与万八哥住一条街,两家还很熟,八几年严打时他因拦路抢劫被正法,听白邙说起他,心里便开始有些憷了,道:“我啷个不晓得,毙了唛,我们不过是作个阵势吓唬吓唬人,哪有他严重?” 白邙拍手道:“你看,这你就转不过脑壳噻,你晓得你们这是啥子性质,是黑社会恶势力,你看看哪朝哪代,搞这个明堂有好下场的?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并不是因为田光顺是我表叔,我才恁样劝你,其实是真心为你好,跟你说实话吧,他并不是我亲表叔,只不过是我在他这里做生意,认起的。当然,你要是把他的生意搅黄哒,那也等于是断了我的生意,我肯定也要找你,莫看你好像人多势众的,我真要找你,就非得在你人多的时候,你就没得放单的时候?老虎都还要打个盹呢!” 范劲真被白邙镇住了,到不完全是因为他唬说的那些话,而是知道他确实是个不怕事儿敢拼命的人,本来在他面前就有些犯怯,再加上又有胡小霞那层关系,真要惹着了,他那帮子人,不过是树上的雀儿,捅一竿子,立马四散各方。于是就问:“那你说今天恁事儿啷个整弄来?” 白邙拍拍他的肩膀,说:“还啷个整,给我个面子呗。另外,恁个面子也不让你白给,还有比恁个更好的事儿呢!” 范劲迷惑地问:“么子?” 白邙便把吴清给毛平使坏的情况说了,范劲听了,还是不明白,便问:“啷个,叫我把吴清那些崽儿打一顿?” 白邙戳了范劲一下,佯装恼火,道:“你看,你恁个人,光晓得打打杀杀,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听到屁眼儿里去哒,你要去动刀动枪的,我岂不是害了你嗦?” 范劲问:“我们同几年学,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恁个人脑壳笨,你就跟我明说噻!” 白邙道:“看出来哒,格老子,你那个脑壳还真有点不啷个开窍,我跟你提出个法子,保证你甜甘蔗两头吃,还不担风险,想听不想?” 范劲一脸诚恳,道:“想。” 白邙说:“想听现在我还不跟你说哒,格老子,我一车蕃苕放在那里,还啬着水份呢,损耗你也不赔,即使你赔我还不想佔你那点便宜,恁个,今天你们就散哒,你们打的那个人,我出点钱让他自己买点药,明天上午,你带两个脑壳灵光一点的,到香炉石那个沙石场来,我也在,同时我把毛平也留在那里,到时我跟你详细说,到时你就晓得,那里你挣的钱比你在这里费口费舌地要,肥得简直无法比,你们还不啷个费事儿,弄不到钱我给你当儿,行不?” 范劲拧眉思忖,却不言语。 白邙道:“信不过嗦,你今天真要在这里动手,我看你们也讨不到便宜,你没看到厂里的人都操着家伙,你以为你们能佔上风?再者,你们一动手,你说我帮哪个,帮你,你连我的一番好言好语都不听,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帮你个锤子!让我帮他?我们又是同学,说出去都不好听,所以你也是在给我出难题。” 范劲似乎终于想明白了,道:“好,如果你那里没得着落,这哈儿我照样可以搞整他们。” 白邙拍了范劲一巴掌,道:“刚才我嘱咐你的话当耳旁风哒唛?”又点了点范劲的脑袋,:“老同学,要用脑瓜儿混日月才得行!走,格老子,赶紧把你的人给招呼走!”说着又搂着他的肩膀回到厂门口。 张玉春和田甜也到了,一家三口心神不宁地看着他们,范劲那伙人也一齐盯着他俩过去。 范劲旁若无人地骑上摩托,打着火,轰了几下油门,拧了两圈脖子,把周围的人都扫了一遍,喊道:“走,喝酒去!” 刚骑出去没一米,白邙又吼了一声:“范劲,停下!” 范劲不明究里,果真停了车,回头看白邙,白邙用手指点着粉厂大门,高声喊道:“从今往后,莫来这惹事儿哈!”说着就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 看着一干人没了踪影,田光顺大舒一口气,吐掉嘴里的烟头,说:“哎呀,干侄子,啷个谢你来?” 白邙客气地说:“你看,你看,说这些,岂不是见外嘛?” 张玉春接口道:“干侄子,你可真是我们的贵人,一到急难的时候,你就出现哒,来来来,上楼,一会儿吃饭!”说着就拉白邙走。 田甜笑着说:“干哥,我觉得你要浑江湖绝对是高手!” 白邙笑笑,冲张玉春说:“表婶,蕃苕还没称呢。” 田光顺问:“大概好多斤?” 白邙想了想,说:“应该是两千多点。” 田光顺又问:“两千几,你说个准数,我们也不称哒,你说多少算多少。” 田甜狡诘地笑道:“干哥,你就说一万,看我爸按不按你说的算。” 田光顺哈哈大笑,说:“只要他说,我都算,总比喂那些狗强!” 张玉春冲田甜用手指划了几下脸颊,嗔笑道:“田甜,婆家都还没找到,就开始算计你爸唛?” 田甜顿时就红了脸,飞到张玉春背后,搂了她的脖子,作恼作羞地捂她母亲的嘴。 白邙只当不知,道:“称多少是多少吧。” 田光顺大气地说道:“不称哒,你说两千多点,那我给你算三千,总不至于亏噻,狗日的,刚才气得我肚子都痛,现在又饿得不行,走走走,吃饭去。” 白邙扭不过,只得说:“那我还是说个大致数吧,要准到几斤几两的可能不行,减去大车拉走的,这一车应该是两千六百五十斤。” 其实,按实际收购的数量计算,应该是两千六百七十二斤,但他既不想佔人家的便易,又不想亏得太多,就除去了二十二斤水分和啬耗,比用秤称反倒少报了十七八斤左右。 他并不知道,制粉的黄师傅经田光顺暗示,在他们往楼上走的时候,就称完了秤,悄悄报给了他,比白邙报的数确实多了十七斤多,心里甚是欢喜,竟亲昵地搂了白邙的肩膀。 进到楼上,张玉春又添炒了几个菜,田甜一进一出地端菜,不时和母亲嗤嗤地说笑,田光顺找个借口也钻进灶屋,没说几句,田甜就红着脸出来,挨着田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睛又不时瞟白邙。 田点点对电视节目不太感兴趣,缠着白邙说刚才如何把那帮子地痞流氓赶走的,一会儿叫白邙干哥哥,一会儿叫白叔叔,惹得田甜在他屁股上拍了好几巴掌,嗔怒道:“你一时长辈,一时平辈的,以后再叫叔叔,小心挨打。”田点点就对他姐张嘴啊啦啊啦地搅吐舌头,又缠着白邙教他几招武功。 上饭桌时,田光顺在主位坐下,拉白邙在右首坐了,张玉春正要叫田甜坐白邙旁边,田点点却抢先爬上桌子,说要跟白邙学武功,田甜便坐在了她母亲和妹妹中间,正好与白邙对面。 田光顺给白邙倒了一杯啤酒,白邙推辞道:“表叔,一会儿我还要把车开回去,喝酒之后脑壳晕,路上怕不安全。” 张玉春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说:“少喝点没得事儿,脑壳晕就在这哈儿歇一晚上,明天早点开回去。” 田光顺给自己也斟满了酒,冲白邙举了举杯,说:“来,干侄子,慢慢儿喝,啤酒也没啥子酒劲。” 白邙勉强喝了一口,田甜在对面就说:“干哥,刚才我看你在范大脑壳他们面前,洒脱得很,啷个一到饭桌上就跟凳子上长了刺儿似的,浑身跟爬满了虱子一样,为啥就那么不自在呢?” 白邙尬笑道:“是吗?啷个我没觉得呢。” 张玉春笑道:“要跟自家人一样,莫生分。”又对田甜道,“他是和我们相处时间不长,有些拘束,处久些就随便哒。” 田馨插嘴道:“妈,照你恁个说,干哥跟范大脑壳熟唛?” 田点点接话道:“不是,是叔叔武功比他们厉害,他们怕......”话没说完,就被田甜睕了一眼,赶紧伸了伸舌头,马上憨笑着改口,“嘿嘿,是干哥哥。” 张玉春戳了一下田点点的脑门,笑道:“你这个老不长记性的。” 田光顺问:“你认识那个范大脑壳?” 白邙只得点头道:“只是认识,没什么交道。” 田光顺哦了一声,说:“那个东西真不是人,一没得钱就跑这里来闹,给少哒还不行,把我们的人打了好几个,早晚得想法把他们收拾哒才清静。” 白邙道:“估计以后他们不会来哒。” 田家几个人都惊讶地问:“那为啥,你跟他是啷个说的?” 白邙停下筷子,道:“当时没说啥子,只是叫他明天上午去找我。” 田光顺知道白邙不想说,也就不细究,就问白邙做生意多长时间了,挣了多少钱,白邙便如实回答了。 张玉春便说:“唉,干侄子,你倒比我们家老田能干多哒,像你恁个岁数,他还没开窍呢!” 白邙谦虚道:“表叔在那个岁数的时候,政策不允许做生意嘛。” 田光顺道:“这个是实话,偷偷做点生意,一旦抓住,轻则进学习班,重则要关进去。”接着看了一眼张玉春,似乎在交流眼神。 张玉春笑道:“你就跟干侄子说嘛。” 田光顺笑了笑,问白邙道:“干侄子,你想过在城头买房子没得?”问完,张玉春母女三人都探询地望着白邙。 白邙琢磨着答道:“想是想,但不现实。” 田甜紧问道:“啷个来?” 白邙道:“一来没得啷个多钱,二来县城也没听说有卖房子的,只听说正式职工可以买单位的宿舍楼,我连个正式工作都没得。” 田光顺笑道:“单位的房子买不到,私人的还是得行噻,我就跟你明说嘛,我认起的有一个远房亲戚,今年应该有七十二三哒,她只有一个儿子,早年在万县工作,家也安在那里了。后来广东那边办特区,她儿子就带着老婆孩子到了深圳,听说在那边非常不错,怕老母亲一个人年纪大,在这边不放心,想把她接过去,这边的房子原来是老屋,几年前,做了些翻修,一共是三楼一底,以后他们肯定是不会回来住哒,放着也没人照看,倒塌了都没得人晓得,就想把它卖哒。房子我看过,样样都好,只有一点,那个地势有点低,听说有一年发洪水,把底楼淹过。钱要得不是很多,他喊一万五,其实一万块钱就有可能拿得下来,你要是感兴趣,我哪天带你去看看?” 白邙还没答话,张玉春就道:“我看还是买得,在城里买座房子,找媳妇的时候说起来,那也算是城头的人,虽然没得户口,但好歹有一幢楼,做生意挣的也不比城里那些工作的人钱少,到时还不追着给你做媒。” 白邙仍没答话,心想,既然这么好,他们为什么不买呢?再一合计就觉得不划算,就算一万块钱,在集镇,至少能建三个门面房,不管做啥生意,那地方足够开阔,主要是离家不远,种点常年吃的主食口粮,来来回回的也方便,去了县城,就只有做生意了,可自己现在做生意跟打游击一样,没得个稳定收入,听田光顺那意思,一楼肯定是用不了,二楼又做不成生意,住在那里没得个来钱的路子,难道喝西北风? 沉吟半晌,白邙道:“我还真没想过在县城买房子,做梦都没想过,只想着在集镇上买个门面,砌了房子,有生意就做生意,没得生意还可以种点地,总不至于到时挣不到钱了还没得吃的,再说,眼时下,我还拿不出来啷个多钱。” 田甜听了,眼睛看了父母一眼,难掩一丝失望,田馨和田点点吃饱了饭,就出门玩去了,屋子里一时陷入沉默。 田光顺从茶几上端过一个烟灰缸,搁在自己左侧,点着烟吸了一阵,笑了笑,道:“干侄子,实话跟你说,我们本来是要买的,也不是拿不出来钱,之所以中介给你,其实我们也是有想法的。”不待他说完,田甜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脚,他便顿下了话头。 张玉春笑道:“干侄子,我和老田看你是个义气人,对我们那也是有恩的,好比如那一万五,真要偷跑哒,一分也到不了手,送人的话还可以落个大人情,所以呢,他总说要报答你,你呢,又正派得很,虽说跟我们做生意,你也没佔啥子便易,想来想去,觉得这是件好事。老田总说,将来政策会越放越开,现在农村人挣到钱哒,就往集镇上搬,说不定将来有钱的人要往大城市搬呢?我姐夫他们就一直叫我们多挣些钱,将来等政策允许哒,去上海买房呢!” 白邙也微笑道:“表叔表婶,我也不是不晓得好歹的人,你们恁个想着我,那是真心在为我好,我心里感激着呢!”心里想他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有父母和芈璐,想想又不说了。 田光顺也道:“这样嘛,你先也莫说不买,我呢,跟他们打个招呼,你实在不买,我也要买下来。哪天找个时间,我带你去看看,至于说买房子钱不够,那都是小事儿,可以借点嘛,别的地方借不到,在我这里借个两三千应该没得问题!” 白邙连忙道谢,看看都吃饱了,便急着要走,田光顺见他只喝了一杯啤酒,料想路上开车也不会有事,就把蕃苕钱结了,三个人一直把他送上车,开走了好远,才挥手回屋。 第27章 白邙开车赶到集镇,就去毛平家与他商量范劲的事,路过正在新建的新兴街,只见地基已平整完毕,街道也初见雏形,门面铺子用白石灰一个一个地划分开来,有的门面地基已经用条石垒砌完毕,可能是为了赶进度,尽管天色已暗,工地上仍灯火通明。 白邙将车停在毛平家楼底下,毛平刚吃完饭不久,正和周平一起抽烟聊着事情,见他进来,两人都有些奇怪,白邙便将粉条厂遇到范劲的事讲了,并说已经跟他约好,明天上午就到沙石场来谈。 两人正为吴清他们搅扰得愁眉不展,听白邙一说,非常高兴,问道:“他有没有说过,这事儿如果搁平哒,大概要好多钱?” 白邙道:“当时人多嘴杂的,不好说这些,再说还要跟你们商量得差不多了,明天才好跟他们谈,我怕到时我们双方说岔哒,引起误会。” 毛平被吴清一伙折磨得够呛,恨恨地说道:”就叫他们把吴家那狗日的往死里狠揍一顿,把他的场子也全部砸俅哒,他们的设备统统推到河里去,我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来使坏!” 白邙笑而不答,在毛平递过来的椅子上坐下。 周平吸了两口烟,摇摇头,说:“恁个怕不太好哦,你要把他的人打哒,他们就不会找人来打你唛?你把他的场子砸哒,他不会来砸我们的场子嗦,你把他的设备推下河,他不会把我们的设备也推下去?我们的场子比他的大,设备也比他的齐全,肯定损失要比他们大得多。” 毛平犹不解气,道:“我是恨他们不过,做恁个多年的生意,头一次遇到他们这样蛮不讲理的,跟硬抢有么子区别?” 周平争辩道:“你是跟他们斗气还是做生意?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最忌讳的就是结怨结仇。” 白邙一拍大腿,说道:“我赞成周老板的想法,一旦打起架来,手里就没得轻重,万一把人打伤打残哒,啬钱是小事,到时还可能牵连到人都跑不脱,毛老板之所以恨吴家,还不是因为他坏了你们的生意,你找范劲他们,归根到底不就是把生意继续做下去噻?” 毛平挠了挠脑袋,笑道:“我也是说的气话,但不收拾他们一顿,又啷个搞来?” 周平显然没有主意,便看着白邙,问:“白老板,你是啷个想的?” 白邙连忙道:“嗨,可莫叫我老板,你们才是,我不过是做点小买卖,要说想法,我倒是有个建议,就看你们啷个做决定。” 于是就把他一路上思索的办法说了,归纳起来主要有三点:一是制止吴家那伙再惹事儿,保证沙石场正常经营,可以由范劲他们出面,跟对方打招呼,就说这个沙石场由他们照顾,如果吴家不再纠缠,那就既往不究,但这个办法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因为,对方既然开了场子,生意肯定是要做的,长时间了他们还是没得生意,仍然会想法挤这边的生意,所以还是要给他们一条出路。二是双方协商达成一个妥协意见,这边沙石场原来的生意吴家那边不能抢,他们那边的生意这边也不夺,靠各自的本事去拉新的客源,最好由范劲他们作中间人,给他一些中间费,保证双方都遵守约定。三是跟范劲他们绑到一起,给他一定的干股,定期分红,遇到吴家再来闹事,统统由他出面,但这个办法有一定的风险,因为范劲他们毕竟做了些不正大光明的事情,万一哪天再搞一次严打,肯定要跟着受拖累。 周平听了,沉吟道:“我觉得这个想法还可以。 ”说罢就看毛平。  毛平皱着眉头,斟酌了好一会儿,说道:“第二条倒是可以重点考虑,但如果吴家使劲往下压价,我们原来的客户肯定还会跑到吴家那边去,到时我们还有啥子赚头,又要给范大脑壳他们中间费的钱,岂不亏哒?” 周平点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他要压价,我们也可以压噻,要亏肯定都亏,他们前期投入啷个多,还能撑得过我们?” 毛平呛白道:“那我还不如不开哒,把场子转卖给他们得了,多少我还得点儿现钱!” 周平见毛平起了火,便不再言语。 白邙想了想,道:“刚才只不过是我的建议,你们要有其它想法也可以,反正明天范大脑壳他们来哒,你们得有个主意。” 毛平又挠起头来,道:“哎呀,到底啷个来弄呢?开始我想得简单,就是让范大脑壳他们把吴家整一顿,你们恁个一说,看来也不行,还有,万一,范大脑壳过一段时间要把中间费往上涨,又啷个办呢?” 周平一时也没了主意,两个人又闷头抽起烟来。 白邙见了,就道:“你们看恁个行不行,我观察了一下,跟你们沙石场做生意的人,基本上都是津关溪下边上来的,到时跟吴家约定,就以津关溪为界,往上的就归吴家,往下的就归你们。如果上边原先是你们的,要么还继续由你们这里供应,如果让给他们那边,要么给你们一定的提成,要么给你们一些转让费,一次性买断。至于中间费,既然范大脑壳作担保,肯定是双方都付钱,不可以光你们一家支付。” 两人听了,都眼前一亮,欣喜道:“耶,好,这个办法我看还要得!” 白邙又道:“我还有一个想法,你们两个斟酌一下,不行就当我没说,你们还可以跟范大脑壳搞一些合作,让他帮你们拉生意,结帐的时候按比例分利润,至于啷个分法,你们跟他们去商量,这样他们有了收入来源,就不再到处去打打杀杀的,相当于给他们找了个正经生意,就是将来严打,一来他们已经收手哒,可能就不追究,二来即使追究,你们跟他也只是生意往来,没有参与,跟你们也没得关系。” 毛平大喜,道:“嗯,好,恁个好,只要他愿意,我看要得。”说着就用目光征询周平的意见。 周平也很高兴,沉吟半晌,又提出了一些疑虑,道:“好确实是好,要是他到时一直拉津关溪下边的客户呢?岂不是在抢我们的生意!” 白邙道:“那也可以呀,反正只要是新拉的,相当于你们自己去跑关系,只要他拉得来,收得回来帐,你们不是照样有钱赚嘛。” 毛平也附和道:“这个不怕,他住在温泉,恐怕从上边拉的关系更多一些呢!” 周平盯着白邙,良久,才开口道:“白老板。” 白邙赶紧打断,道:“千万莫恁个叫,叫我小白,或者白老弟都行,你一叫老板,我听得都不自在。” 周平哈哈大笑道:“好好好,那我就叫你兄弟。唉,到底是多喝了些墨水的,脑壳就是灵光哈,其实你也可以去拉关系嘛,到时我们跟你五五开,实在不行,给你四六开也可以呀,你得六我们得四。” 毛平也笑道:“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可以三七开,半年后五五开。” 白邙摆摆手笑道:“算哒,你们生意做得好好的,我就不佔你们的便易哒,再说,我也不认识几个人,还能拉到多少生意,我就不费那个劲儿哒。” 周平有些遗憾,道:“要不恁个嘛,你帮我管煤厂,我给你开工资,一个月给你二百,啷个样?” 白邙还是谢绝,他前思后想过,自己随便找个生意做,一个月并不少挣,再说,跟着他干,就要受着他管,管与被管难免有言语不和,舌头和牙齿那么好,都有搁着咬着的时候,本来好好的关系,反而因此生出一些矛盾来,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还不如这样相敬相帮的更有利些。 毛平打趣道:“周老板,你是拉不去他的,你不晓得他心大得很,跟我们不一样,绝对不是小塘子里的虾米,有点吃的喝的,就安安逸逸的,再也不想那么费劲地扩张壮大。” 周平打量着白邙,也笑道:“也是哈,我那座庙是小了点儿。” 白邙谦逊地笑道:“可莫恁个说,将来说不定真有求你们的时候呢,到时只要莫当面撞到跟不认识的一样就行哒!” 毛平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扫视着白邙和周平,认真道:“你别说,过段时间你们还真可以合作一桩生意。” 白邙有些茫然,周平却马上意会到了,笑道:“那还用得着说嘛,白老弟,这么回事,这不马上就要过冬了嘛,家家户户还不准备过冬的煤炭,我一直想在沙石场设一个点,可苦于没得人手,到时恁个,老弟,你反正现在收蕃苕,再兼着卖煤炭,岂不两便?” 白邙当即应允道:“好啊,你们煤厂的煤炭是么子价?” 周平爽朗地笑道:“你不用问价钱,只比别个的便易,另外我还可以给你优惠一些,一百斤比其他煤厂的便易两块钱,啷个样?” 白邙略一合计,感觉卖煤炭跟收蕃苕反正都是为了挣钱,只不过一个是买,一个是卖,一天光收蕃苕反正也有富余的时间,兼着卖煤炭,同样的时间,倒可以挣两份钱,何乐而不为呢,于是连忙谢了。 毛平心事全无,情绪大好,非留着两人,吆喝着他老婆到街对面买些囱菜和啤酒,三个人好好地喝了一场。 白邙回家时,已近深夜,见家里大门虚掩,里边透出一线灯光,心里便觉蹊跷,推开门,只见父母还坐在桌子旁边的长凳子上说着些什么。 母亲见白邙进来,嗔怪道:“恁个大半夜的才回来,我跟你老汉儿都等得焦眉愁眼的哒。” 白邙问:“等我,等我做么子?以前你们不是早就睡哒嘛?” 母亲道:“你们谈得啷个样,吴家那边同意没得?” 白邙摸门不着,奇怪地问:“吴家,吴家那边又是啷个的?” 父亲问:“你没去吴癞子他们家?” 白邙奇怪地问道:“我去他们家做么子?” 母亲说:“不是说今天晚上商量吴家跟芈家退婚的事嘛,啷个,你没去呀?” 白邙惊道:“我去做啥子,又不是我跟他们退婚,不是说吴家一直拖着不退嘛,啷个突然又说起退哒?” 父亲道:“我还以为你晓得呢,心说你跟璐娃子还没得个说法,啷个就参乎进去嘛。” 白邙连忙把一天的行踪向父母讲了,疑惑地问:“前段时间吴新不是一直都见不到人影嘛,啷个,现在回来哒?” 母亲说:“听说他跟芈福进山里头做木材生意,赚哒好多钱,还说芈福他媳妇给吴家那娃儿,另外介绍了一个媳妇,是她家的亲戚。” 白邙愰然道:“哦,这还差不多。”又突然想起什么,“前几天我去芈璐家,也没听他们说起呀,是不是有啥子名堂哦,要不我去看一看来?” 母亲嗔怒道:“嗯,要得呀,恁个晚哒,他们还等起你的,你不嫌累,别个还嫌累呢,真是的,说起风就是雨!” 父亲去灶屋提了一个锑壶,往脸盆里倒洗脸水,说道:“明天再去也不迟嘛。” 白邙看看手表,已经快十二点,皱着眉头犹豫了半天,只好洗了脸脚,心神不宁地上床躺下,翻来覆去煎熬到一点多钟,方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天刚微亮,白邙便挑了一担水桶,却没有挑水回来,把桶放在井边,急匆匆地往芈璐家赶,刚到她家的猪圈旁,就见芈璐正蓬松着头发,从柴棚里抱柴禾回去做早饭。 一见白邙,芈璐又喜又悲,叫了一声哥,就背转过脸去不看他,柴禾也从怀抱里掉了一把。 白邙便知昨晚谈得不好,心里焦急,紧走几步,从她怀里挣过柴禾,只见她眼睛红肿,肯定是一晚没有睡好,不知偷偷哭了好久,想要问她,又不好开口,暗自叹息一声,就抱着柴禾跟她进了后门。 屋子里,芈老汉举着一根烟杆坐在小桌边,两眼无神地发着愣,烟头早已灭了火,白邙进来,他都没察觉。 白邙叫了一声芈伯伯,芈老汉嗯的应了,并不看他,只把烟杆塞进嘴里巴叽着,也不管烟着与没着。 其实,芈老汉从内心里还是认可白邙的,这小子个子高,力气大,手脚勤快,干活不输别人,为人又大方,尤其是他与芈璐从小一起长大,一直相处密切,将来肯定不会亏待她。 当初之所以不希望他俩好,一方面是已经跟吴家订了亲,况且吴家的条件好,在当地,能开得起面坊的再找不出第二家来;另一方面是白邙家在山上,条件不好,而白邙又心不在农村,将来真要混出个样子来,这山望着那山高,人心不足蛇吞象,到时还不半路把芈璐给甩了? 可是现在白邙再也奔不出农村了,家虽然住山上,但他会做生意,将来有钱了,也可以把房子建在公路边上,并不比别人差到哪里去,只是种庄稼不太方便,不过,现在也不光靠种庄稼过日子,自己刨一辈子的地,到头来除了吃个饱,手头紧巴得很。 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心里又一阵痛。 芈老汉兀自想着他的心事,白邙把柴禾放在灶前,轻声问芈璐:“昨天晚上跟吴家谈了?” 芈璐往灶膛里添柴禾,点点头没出声,却忍不住两眼发潮,捌着头不看白邙,让他很是无趣。 这时,芈么婶从前门进来,走到后屋,找芈璐家借钢钎凿石头,她家想把后屋翻盖成石墙水泥板房子,等将来有钱了再把前屋盖起来,到时晒个东西也不用跟院子里其他人争地坝。 芈么婶看白邙大清早就跟芈璐在一起,芈老汉坐在旁边当没看见,屋里气氛凝重压抑,便觉得很难堪,勉强笑着跟白邙打招呼:“邙娃子啥时候来的?” 白邙说刚到,只见芈么婶朝他使眼色,知她想说些什么,就不再言语,跟她从后门出来,站在芈璐家的猪圈旁。 芈么婶说:“邙娃子,昨天晚上的情况你晓得哒?” 白邙摇摇头,说:“不晓得,我也是昨晚回来才听说,今天一早过来问,他们都不说话。” 芈么婶说:“唉,璐娃子也是命苦,摊上吴家这个死缠鬼,你不晓得,他们一张口就要一千,总共就三年不到的时间,订婚的时候才给八十块,后来就算每年用他家二百,也不过六七百块钱,摆明哒就是想为难璐娃子一家,料他们拿不出恁个多钱来。那个福娃子也是,竟帮着吴家说话,不晓得他是哪家的人,到底是哪个把他养大的,气得大哥要甩他耳巴子,他却横杠直杠的跟他老汉儿急,只差就要动手,真是丢人,你真不晓得他们安的是么子心?” 白邙问:“么子?” 芈么婶说:“他说璐娃子之所以要退婚,都是因为你,既然要退婚,这个钱就应该是你出,你晓得他们是啷个算的帐?” 白邙摇摇头,说:“不晓得,啷个算的?” 芈么婶说:“吴家真正出的钱不到两百,后来给了璐娃子家一百多斤麦麸子,每斤算的一块钱,其实他们往外卖也才不到三角,每次璐娃子去吴家,每次伙食费算二十,就是不算她给他家干活的钱,但是吴新来她们家,每次算工时钱二十,逢年过节的时候来,也要算工时钱,但他吃的伙食费又不算哒,就连给翠儿出殡也算是进去的,好在我们没找他帮个忙,要不然,把我们的也要算进去。”说着就直叹气。 白邙心里也恨吴家刁钻无赖,但知道芈么婶的嘴碎,口里不说,只苦着脸笑了笑,说:“哦,怪不得。” 芈么婶又道:“大哥也是,看着他高长个大的,平时说话还行嘛,关键时刻就结巴哒,只说,你们要恁个多,吃进去疴得出来嘛,你晓得吴家那娃儿说啥子,他说,我要的不是钱,要的是理,要的是损失费,钱我有的是,他还真就拿出一把钱来在大家面前直摇甩,眼示别人。狗日的吴癞子也不是他妈个东西,估计是得哒吴家的好处,也是偏着那吴家里,说璐娃子有错在先,吴家无论怎么要求都不过分,明显是欺负璐娃子家里没人,她哥又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要是你当时在就好哒!她二爸么爸当时倒是在,但不好开得口,叫他们无非是做个见证。” 白邙皱着眉头听,嘴里只哦哦地应着。 芈么婶说:“吴家肯定是准备好了的,拉出帐目让大哥看,大哥看也没看,直接把帐单都甩给他们哒,新娃子就让吴癞子拟退婚协议,说马上拿钱他马上签字摁指印,最迟不超过今天,拿不出钱来就不要说退婚的话,过年的时候就结婚,璐娃子当时就说,结婚你只管结,到时你就抬个尸身过去,你们负责烧埋!你晓得吴家说啥子,他们说尸身抬过去就抬过去,烧埋他们负责得起,急得璐娃子只晓得哭!吴癞子还真他妈的假模假式的取出协议,要大哥他们拿钱,气得大哥自己抽自己的耳巴子!” 白邙听得心里窝火,死咬着牙憋住怒气,面无表情地说:“芈么婶,劳慰你跟我说了这些,啷个做,我心里有数。” 芈么婶说:“我不说心里憋得慌,你我是晓得的,昨天晚上福娃子也没回家,跟吴家那个娃儿直接就去他新房住了,他根本就不把这个家当成他的家哒,说等到中午,璐娃子他们不拿钱去,两个就出门走哒,过年的时候就要结婚。” 白邙无心再听下去,敷衍几句就走进芈璐家的后门,见芈秀儿也蹲在芈璐旁边,低声安慰她,芈璐一边听着,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禾,不时地摸眼泪。 芈秀儿见了白邙,说:“白邙哥,璐儿现如今只有靠你哒哟!” 白邙说:“我晓得。” 又对着芈璐和她父亲说:“你们放心,一千块钱我马上回去拿,那些字据现在在哪个手里?” 芈璐看着父亲,低声道:“真给恁个多?他们是在扼人的。” 白邙说:“给,一千块钱又发不了财,早了早清静,字据一共几份?” 芈老汉斜眼看着白邙,说道:“三份,吴家手里一份,吴癞子手里一份,我手里一份,都没签字摁手印。” 白邙说:“芈伯伯,你拿出来,跟妹娃儿先去吴癞子屋头等着,让他去找吴新签字摁好手印,我马上回去拿钱,拿来过后当时就了清,另外再找两个证人,最好是外姓的,免得他们往后不认帐。” 白邙说完就转身走了,从水井里挑了水回家,告诉父母不再吃早饭,拿了钱匆匆往吴癞子家赶去。 吴癞子家地坝里坐满了人,除了芈璐和她父亲外,芈二爸、芈么爸,吴大成、吴新、芈福、吴癞子两口子和两个外姓的见证人也都在。 吴新坐在椅子上仰靠着,把椅子两个前腿靠离开地面,手里捏着一支烟,见了白邙,脸色阴沉,错着腮,目光里透着狠毒,芈福坐在他旁边,烟叼在嘴里吸着,一团一团的往外喷,其他人或坐或站,都不说话,也不跟白邙打招呼。 芈老汉手里拿着几张纸坐在一条高板凳上,芈璐在他背后站着。 吴癞子见白邙来了,就看看吴大成、吴新和芈福,问:“啷个样?” 吴新说:“他的钱我不要。” 白邙把钱包递给芈璐,说:“现在不是我的钱哒。” 芈福把烟头往地上一摔,冲着白邙厉声喝道:“你是么子人,跟你有关系唛?” 白邙狠狠地瞪着他,说:“有没得关系不要紧,讲道理就行。” 芈璐冲着芈福恨声道:“我才没得你恁个哥呢!” 芈老汉转头睕了她一眼,芈璐便闭了嘴。 吴新又道:“还有几笔钱没算进去,还得要加。” 芈璐气得脸色发白,忍不住骂道:“吃哒不怕疴痢巴子!” 白邙抬手制止芈璐,转头对着吴新,说:“还有哪些?算嘛!” 吴新硬着脖梗,说:“我现在想不起来哒,得回去问我妈我哥他们。” 芈老汉气得脸色青紫,掏出火柴划着了点烟锅,手抖索着,直到火柴灭了也没点着,嘴皮跳动着,说:“存心嗦,存心的唛?” 吴癞子阴笑道:“唉,都莫使气,好说好商量嘛,新娃子,要不你先回去跟你妈老汉儿商量好哒,改天再说?” 白邙冷笑道:“哼,吴队长,我敬你是老辈子,又是社队干部,昨天晚上的情况,我已经晓得哒,婚姻法都明明白白的写着,婚姻自由,俗话说得好,捆绑不成夫妻,芈璐不是卖给他吴家的,退婚也不是做买卖,还要讲价还价的,原来说的一千块钱,你问问他们,摸着良心说,有多大的出入?” 吴癞子尬笑道:“邙娃子,话不能恁个说哈,原来订婚也没得哪个逼他们,都是两厢情愿的事情,现在璐娃子反悔哒,那总得有个交待噻!” 芈璐说:“当时我也没同意!” 吴大成接口道:“你没同意,是哪个把你捆去的,脚长在你身上,没得哪个硬逼你嘛。”转过头又对着芈老汉,“芈老大,你说是不是啊?” 吴癞子听了,就拿眼睛瞟芈老汉,说道:“就是嘛,当初我作中介,也没听说你们哪个说不同意的话,我看也没得哪个去逼迫你们噻。” 芈老汉不敢迎吴癞子的目光,只低垂着头,羞红了脸不说话,芈璐气得直掉眼泪,竟说不出话来。 白邙冷笑道:“哟,照你们恁个说来,想退不想退,能退不能退,都是他吴家说哒算唛?逼人非得要捆绑才算嗦,押人上刑场唛,咹?那些跳河的,上吊的,是哪个捆着往河里甩的,是哪个捆着往索子上吊的,俗话说十癞九精怪,我看你吴癞子鬼名堂还真多哈!” 吴癞子被白邙噎得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喝道:“邙娃子,你跟哪个说话呢,想整事儿唛,你以为我是那个周道师嗦?要不是因为你,他们不至于弄到今天恁个地步,你插脚别个的婚姻,还有理哒!” 吴新跟着就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妈那个屄的,老子今天弄死你!”说着就腾地窜起身子,顺手抄起屁股底下的椅子,冲白邙窜过去作势要砸,芈福也直起身子,犹豫着要不要帮他。 芈璐赶紧跑到白邙身边,张开双臂护在他前面,哭喊道:“你打,你打,先把我打死,你才好抵命!” 白邙把她拉到一边,反而迎着吴新,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来嘛,往这哈儿打, 不打是狗子日的!” 芈二爸芈么爸几个连忙把吴新抱住,夺了他的椅子,芈老汉只好冲芈福直骂:“你个狗日的,没良心的家伙!” 吴新本来有些憷白邙,见被人夺了椅子,顺势又恨恨地坐下,掏出烟点着了,狠狠地吸。 白邙黑着脸又对吴癞子说道:“吴癞子,我本来想跟人说话,可是你自己不愿当人,怪哪个?还跟我提起那个周道师,你一个社队干部,不制止迷信活动,害得翠儿把病都耽搁哒,还好意思说!有理没理,不是你说的算!” 两个外姓社员见事情越闹越大,害怕不好收场,他们跟着受牵连,便打起退堂鼓,说:“哎呀,这个事儿啊,我们也不好劝得,还是找乡政府解决好些!”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白邙忙道:“两位老辈子,麻烦你们一哈,你们先等一会儿,我说两句再走。” 两个人只得坐下,看着白邙,只听他说道:“找乡政府也得是他们去找,是他们拦三阻四的不想退婚,现在是啥年月哒,结婚的还可以离婚,我们犯了法,要抓要捆随便,要坐牢要枪毙,由法律说了算,今天,当着你们的面,钱,交给吴癞子,吴家要不要是他们的事,从今往后,芈璐跟吴家没得任何牵连,今天我把狠话放在这哈儿,谁要敢再动她一根手指头,别怪我要他的命!” 说罢,从芈璐手中拿过钱包,数了一千块钱,让几个见证人点清后,接过来往矮桌子上一拍,拉了芈璐的手,拽了拽芈老汉胳膊,跟两个外姓社员道了声劳慰,起身离开了吴癞子家。 第28章 白邙到沙石场收购点时,已经九点多钟,范劲带着三个人,与毛平、周平早已等候多时,非常熟络地谈笑着。 范劲见了白邙,咧嘴直笑,殷情地递了一支烟给他,白邙不接,说不会抽,范劲说什么也要让他点上。 白邙推辞不过,只得接了,刚吸了两口,呛得直掉眼泪,就把烟扔了,说:“格老子,我抽不得烟,一抽就咳,你非得让老子抽!” 范劲哈哈笑着,朝另外三人说:“来,这是我哥们儿,高中同学,他媳妇的老汉儿是县里领导。” 毛平和周平大吃一惊,问:“啷个没听你说起呢?深藏不露哈!” 白邙连忙摆手,说:“听他瞎说,相信他的话,母猪都要上树!”又问,“谈得啷个样哒?” 范劲说:“不是你提起的嘛,你不来啷个谈?狗日的,胡小霞到镇上来工作恁个久哒,你都不通知哥们儿一声,不够意思哈!” 毛平跟着笑道:“范老板说你不来就不谈正事,我们扯了会儿白。” 白邙冲范劲说:“她来还得向你请示报告唛,都是同学,你不晓得去找她?行哒,闲淡莫扯,说正经事儿。” 周平对着白邙说:“兄弟,要不,你来说,就按......”见白邙连连用眼神制止,周平立即转了话头,“就按你跟范老板说的来谈。” 白邙摆摆手,说:“我只是给你们牵了个线,具体的,我不参与,谈好谈歹,都是你们心甘情愿,我现在要到温泉去办点事儿,一会儿回来,听你们的结果,给你们当个见证。”说着,把收购蕃苕的事儿交待给毛平,起身要走,他不想与范劲有过多的交往,总觉得这家伙将来要惹出祸端,担心跟他来往过密,自己以后难免跟着受牵连。 范劲见白邙要走,顿时急了,瞪着眼道:“不行,妈的,你是要去找胡小霞唛,你走我也走,老子直接去白鹤粉条厂,找那个田老板去。” 白邙有些恼火,又不好发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去,去了有你好果子吃,你要误了我的生意,看我啷个收拾你。”说罢,跳到范劲身后,伸出胳膊锁住他的脖子,往下一压,又突然松开,把他扶正站着。 早在学校时,他们也这样闹过,范劲多次吃亏,倒也不介意,张嘴吐了吐舌头,骂道:“狗日的,白邙,你他妈的恁个狠哈,老子跟你开玩笑的,你也当真?” 毛平怕范劲真急,连忙陪笑道:“开玩笑开玩笑!行哒,白老弟,就耽搁你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谈,谈完哒你办你的事儿,我帮你守会摊儿。” 周平也道:“要得要得。” 白邙无法,只得在椅子上坐了,说:“那你们谈嘛,毛老板,你先把情况给他们说说。” 毛平道:“详细情况已经给范老板说哒,就是啷个合作没谈。” 白邙道:“那你们说嘛,我听着。”又对范劲说,“你们有啥子要求也只管提出来,既然谈嘛,就要双方都满意。” 接着,毛平、周平和范劲四个商谈起来,基本上按昨天晚上白邙在毛平家商定的办法,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谈到中间费,范劲开口要了一千,毛平和周平有些不愿意,只想给五百,范劲又不同意,白邙当即拍板,说:“格老子,钱也不是抢的,你说一千,就非得一千,我看恁个,六百块钱,毛老板跟吴青两家各掏三百。范劲,今天你们就去把吴青他们搞定,搞不搞得定,看你们的本事, 要是搞不定,说上天都等于零,一分钱都没得,行不?”  范劲貌似勉强的答应下来,毛平周平自然没有意见。 接着又说以后每个月需要给多少钱,范劲他们说这是交的管理费,毛平赞同,周平却觉得不妥,说最好是服务费,提供了协调服务才能交费,范劲当即脸色不爽,说:“你这个老板,狗俅毛病不少哈!” 白邙说:“人家给钱,你提供服务,说成服务费,我看也说得过去,说成管理费,也不是没得道理,因为你们协调了双方的矛盾,但不如服务费妥当,万一将来有人追究,把管理费定性为强迫性收费,不但说不清楚,反而留下把柄。” 范劲想想也对,就说:“好嘛,听老同学的。”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讲定每月五百,双方各负担二百五十块。 最后是范劲拉来客户的利润分成问题,双方很痛快地达成一致,除去成本,五五分,当场就把成本核算了一下,其实,毛平把成本多算了不少,细算下来,范劲也不过是分到了三成。 范劲已经听说温泉外边的徐家坝那里也要建一个集镇,肯定需要沙石料,自然满心高兴,如果能拿下十分之一,比起他们强收别人的管理费来,要强得多,而且还是正经生意,没得多大风险和后遗症,还不用打打杀杀的,不免对白邙发自内心地感激。 毛平两个当然更加乐意,一来避免了跟吴清他们的矛盾,两下相安无事,二来建房子修路,工程最多的还是郭家下边,他们的生意也主要来源于这些地方,津关上边的相对较少,本来也没想去拉,有了范劲去跑,他们反而能够集中精力跑下边的生意,何况又是抢了吴清他们地界的,当然乐得其成。 这边谈妥,已近中午,范劲来了兴致,立马领着三个人就去找吴清,临走,又跟白邙说:“晚上把胡小霞叫上,找几个同学一起吃顿饭呗!” 白邙笑骂道:“赶紧滚,格老子,耽误我半天生意,你赔?” 范劲哈哈笑着,勐地一轰油门骑着摩托走了,一会儿功夫,果真又回来找毛平两个,一起到津关刘家饭馆,跟吴青他们边吃饭边谈。 本来他们还想叫白邙一起去,白邙哪里同意,想把生意交待给毛平,无奈毛平他们不在,只得委托给王权儿,就骑上摩托去了温泉。 到了合作社,却见原来的收购门市的牌子换成了农资门市,柜台里也不见许波,心里好生纳闷,一问,才知道他已经调到了百货门市,走到百货门市,果然见许波正和原来的一个女售货员在说笑。 许波一见白邙,笑骂道:“龟儿子格老子,又死哪哈儿去哒?” 白邙也笑道:“等你舅子死唛,你不是说死个舅子才来嘛!” 许波迎过来,朝白邙胸前捶了一拳,白邙没有闪过,两人又哈哈大笑起来,引得那个女售货员也莫名其妙的跟着嗤嗤地笑。 两人来到门市外边,许波点着了烟,白邙问:“啷个,收购门市不开哒?” 许波点点头,说:“前段时间开会就是这个事儿,这个月刚取消。” 白邙问:“那以后不再收购废品啥了?” 许波嗯了一声,说:“妈的,我以为会把我留在农资门市,结果把老子调到这哈儿,成天陪个老娘们扯闲淡。” 白邙问:“是不是跟上次收桔子的时候,他们告状的事儿有关?” 许波说:“肯定噻,不过也无所谓,在这哈儿,又清闲又干净,无非不如他们牛呗,反正工资一样,不过他们天算地算,格老子,还是没把我算到,我跟县批发门市把关系弄好哒,刚好在郭家集镇买了门面,在那里开一个百货商店,让我妈和妹妹守着,赚的比两个人上班还多,我这边又挣着工资,你看,人害人害不着,反而帮了我!” 白邙也很感慨,说:“把你媳妇叫上,中午要不一起吃个饭?” 许波说:“算俅哦,你跟胡小霞啷个回事?格老子,你把她春心给荡起来,又不管唛,她跑我这里问了好几次,说是找你有急事儿。” 白邙心里也犯愁,就把他跟芈璐的情况说了,许波听了,也替他担心,说:“看不出来哈,格老子,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竟整出些花花事儿来,那你啷个不跟胡小霞说这些呢?” 白邙急赤白脸地说:“我开不出口啊!” 许波冷不防又一拳捶在白邙的胸脯,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找我没得好事,想让我替你去说呗,我跟你说,门儿都没得!把别个弄得心花五乱的,收不了场哒,让我去给你擦屁股哦?” 白邙咧了咧嘴,笑道:“你帮我想想办法也行啊,这方面你不是行家嘛!” 许波道:“少来,我可没得你恁个勾引人,格老子,我是狗撵兔子,撵得到就叼嘴里,撵不到就跑俅哒,你倒好,竟他娘的兔子往你嘴里送,你还不叼!”说着,就自顾处地哈哈地笑起来。 白邙急道:“你还笑,我都急死哒!” 许波笑道:“哦,这时候你才急啊,活该!美人往你身上挨挨擦擦的时候啷个不急?要叫我啊,来一个抱一个,来两个搂一双,来三个......” 白邙啪地拍了许波肩膀一巴掌,嗔道:“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却老是跟我开玩笑,我现在连存钱都不敢去信用社哒。” 许波哈哈大笑,道:“要不,中午叫上她一起吃饭,把你跟你那个璐妹子的风流韵事说一说,保证她不再找你哒!” 白邙又要拍许波,被他闪身躲了,笑道:“不讲理嗦,搞清楚哈,是你求我哟,还跟我下毒手唛?” 白邙恨声道:“算俅,不找你哒,格老子,我去找你媳妇,就说你跟李玥的事儿,保证他爱听!” 许波马上住了笑,抓了抓耳朵,忙道:“唉唉唉,玩笑都开不起嗦,算哒,遇到你算我倒霉,找个时间,我去跟胡小霞说,就说你跟那个璐妹子啷个样哒!” 白邙不解,问:“啷个样哒?” 许波坏笑道:“还能啷个样,光身子搂到一块睡觉哒唛!”说罢赶紧扭身躲开,不让白邙拍他。 白邙忍不住也笑了,道:“那好,我也跟你媳妇说,你跟李玥也啷个样哒!” 许波连忙求饶,道:“算哒算哒,我惹不起你行嘛!”又正色道,“好哒好哒,说也说哒,笑也笑哒,说正事儿哈,你看恁个行不,我去找胡小霞,假装闲聊,顺便聊起你,说你订了个娃娃亲,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已经正式订了婚,不久就要结婚哒,啷个样,是不是正经话?” 白邙想了想,问:“这样行嘛?她要是接受不了,啷个办?” 许波笑道:“你看,是男人不?我看你下边那两个卵俅白吊起哒,跟个娘们儿一样优柔寡断的!你真不想跟她成,她早晚都会受打击,晚断不如早断,免得投入感情太深,反而害了她,早点让她断了念想,她也好早做决断,这世上又不只你一个站着撒尿的,她看你这儿指望不上,还不得要另找一个?” 白邙迟疑道:“那行嘛,按你说的恁个弄,不过你可得好生安慰她哈!” 许波道:“哎呀,你今天啷个回事儿,总是婆婆妈妈的,放心嘛,有我呢,实在不行,把我牺牲给她!” 白邙嗔道:“又来哒,刚说没两句正经话。” 许波道:“好好好,说正经话,哎,对了,她说要给你在城里安排一个工作,你真的不去?那可是别人烧高香都求不来的好事啰!” 白邙道:“不去哒,我不能不讲良心,这边刚有个眉目,要是那边再牵扯不清,弄得两边都伤心,那我岂不成了畜牲,再说,你看,我现在做点小生意,也没少挣,比起上班差唛?” 许波也正了脸色,道:“这倒是,现在商店越开越多,我们合作社的生意就越来越差,我看合作社要恁个下去,早晚都要歇菜,我也想干脆自己做生意算哒,可是又不甘心。你既然想好了,不去就不去呗,她倒是一片好心,当然,她心里也有些小九九哈,要是你不跟她好,她还恁个帮你,那我真得把她当仙女儿敬!” 白邙道:“不管真心假心,她恁个做,都是对我好,所以,我怕伤着她嘛。” 许波笑道:“格老子, 你为啥命恁个好嗦,我他娘的啷个就碰不到呢?” 白邙笑道:“行哒,你莫吃着碗里,又看着别人的锅里,你媳妇也算是出众的,还啷个,不满足唛?就你这德行,我要是个女的,尿都不得尿你!” 许波有些感慨,道:“越是得不到的,恰恰就是最想要的,算俅哒,不说这些,就这事儿唛?” 白邙又把范劲的事儿说了,道:“他要是找胡小霞,你帮着维护她一些,能挡就挡,那个家伙,迟早是个祸患,不晓得哪天出事儿。” 许波沉吟道:“我也恁个觉得,你放心吧,如果胡小霞真的对你不抱希望哒,肯定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调回县里去。” 两人正说着,许波女朋友陈慧来找他去吃饭,见了白邙,笑道:“两个躲这哈儿说么子悄悄话?” 白邙也笑道:“正说请你两个一起去饭馆呢!” 许波一本正经地说:“媳妇儿,过来。” 陈慧不明所以,真的来到他身边,许波突然亲了她面颊一口,惹得她红着脸笑骂:“讨厌!” 白邙看了,哈哈大笑,道:“许波,要脸不?” 许波认真地看着陈慧,说:“媳妇儿,你看看我。” 陈慧果真看他,许波故意耸拉着脸皮,问:“你看我有脸不?” 惹得陈慧气得跺脚要掐许波的胳膊,许波也不躲,她反而不掐了,甩了他肩膀一巴掌,又嗦嗦吹自己的手,说把自己打疼了。 三人哈哈笑着,去了野猫洞,直吃到许波两人快要上班才散。 第29章 回到香炉石收购点,毛平两个还没回来,王权儿把白邙走后收购的蕃苕数目和付出去的钱记在一张纸上,递给了他,白邙看了,从包里数出钱来还给了王权儿。 闲得无事,沙石场因与吴清之间的冲突,目前还没开工,也不好开着毛平的空车练习,便翻着帐本看,觉得蕃苕每天的收购量在逐渐减少,不免有些着急,便想着如何再找点其它生意做。 于是记起昨晚周平说起让他代销煤炭的事来,农村每到冬季,家家都要买煤烤火,这个时候开始做煤炭生意应该还可以,于是就在门前查看,选中了一个堆煤的地方,又想:要是当天的煤卖不完,还得要人在这里守着,自己岂不就拴在这里脱不开身,哪里也去不了,要万一有个其他急事,那该怎么办呢? 正在胡乱思忖,毛平他们吃完饭就回来了,全都满脸喜色,白邙就知道肯定谈得非常愉快。 果然,范劲还没下车,就冲白邙嚷嚷:“喂,白邙,妈的,这事儿今天老子全部搁平哒!” 白邙撇撇嘴,说:“搁平就搁平呗,啷个,还想邀功哦,呆会儿我给你画个奖状,办完事儿你赶紧滚,跑过来就为这个,想在我面前充壳子唛?” 毛平熄了摩托,掏出烟来给周平和范劲几个散了,笑着说:“范老板确实有面子,一切都谈妥当哒,吴清那边二话没说,全都同意,我把在温泉的两笔生意也转手给他哒。”说完就去找王权儿安排开工事宜。 范劲大喇喇的往椅子上一坐,喷吐着烟雾,问白邙:“啷个,恁个早就回来哒,没跟胡小霞亲热一会儿?” 白邙笑骂道:“滚,格老子,你是吃屎的狗哦,张口就喷臭粪。” 范劲嘻笑道:“妈的,看不出来哈,你他娘的有艳福,那娘们狗日的哪个都看不上,竟被你狗日的给拿下哒,往后你要不罩着弟兄们,跟你没完!”又对跟着他的三个人骂道,“还矗在这儿干啥,妈的,不晓得到周围转一转,看到吴家那边的人,如果再跟老毛他们为难,给老子下死手弄整!” 周平微笑着看他俩,只顾抽烟不说话,那三个果真就骑了摩托往郭家方向驰去。 范劲得意地看看白邙,说:“妈的,这帮崽儿,老子叫他们往东就得往东,叫他们往西就得跟老子往西,哎,对了,白邙,粉条厂那边,你跟田老板说,叫他尽管放心,我看你的面子,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找他麻烦哒,他要是遇到哪个找他的事儿,叫他给老子带个甩信,保证给他搁平。” 白邙面无表情地说:“行了嘛,只要你不去找人家的麻烦,人家就没得麻烦,格老子,你身上那股匪气,该祛一祛,现在有了正经生意,好生做,走点儿正道。” 范劲不爱听这些,皱着眉头说:“哎呀,你妈的还跟以前那样哈,一见面就跟我数落,听得老子恼火得很!” 白邙也不耐烦,说:“爱听不听,不想听赶紧滚,格老子,我还要做生意呢。” 范劲又换了一幅嬉皮笑脸的模样,说:“你就恁个烦老子唛!晚上到温泉来,我请客,把胡小霞叫到一起,喝几杯?” 白邙正色道:“你少打她的主意哈,我中午刚跟她生了点气,你要去缠她,小心我弄你。” 说着起身就要去锁范劲的喉,吓得他急忙跳起身就躲,嘴里直嚷:“妈的,又来哈,老子怕你,行不?!” 两人说闹了一会儿,直到范劲支出去的三人返回, 说没事了,范劲再三要白邙晚上一起吃饭,白邙无论如何也没答应,他们只好悻悻地离去。  周平一直笑看着他们,直到范劲走了,才对白邙说:“兄弟,老哥眼笨,真是小看你哒,只觉得你重情义很能干,没想到你还有恁个硬的后台哈。”中午吃饭时,范劲可没少跟他吹白邙与胡小霞的关系,恨不得说他俩一起睡觉了。 白邙哪里跟周平道得清实情,只说:“嗨,莫听他胡说八道的,我跟他说的那个女同学,只是关系比别的近一些,哪里有那个意思,都是他们瞎嘈起的。” 毛平给王权儿交待完事情,正好进来,听了白邙的话,笑道:“关系近就不一样啊,说明她愿意跟你相处嘛,听范大脑壳说,别的男生她理都不待理的,想近还近不了呢。” 周平也笑道:“就是就是,听说还是她在追你呢,你要真跟她好上了,哪里还用做这个小本生意,她老汉儿一句话,哪个不来求你?” 白邙不胜其烦,又不好表露出来,再三解释他跟胡小霞只是同学关系,可他越这样,毛平俩就越是不信,还一个劲儿的说晚上要请他吃饭,感谢帮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问题,白邙自然没有同意。 原来他想商量从周平那里拉煤来卖的,反而不好开口,见周平仍意犹未尽的跟他说东道西的套近乎,只得虚以委蛇地敷衍,感到累得慌,又觉得自己好像利用了胡小霞,心里不免有些愧疚,好不容易熬到四点多钟,说要去粉条厂叫车来拉蕃苕,才脱身离开。 到了粉条厂,只有田甜一个人在,田光顺和张玉春去万县买车去了,先说是要把原来的货长安换成长安面包的,后来他们又想干脆买一辆桑塔拉,现在路上跑的长安面包,基本上都是私人用来拉客的,如果开在路上说不定老有人拦车搭车。 白邙告诉田甜,范劲他们的事情处理妥当了,他们当面承诺过,以后再也不会来找粉条厂的麻烦。 田甜听了,万分高兴,说她爸为范大脑壳的事恼火得很,时不时地来粉条厂,今天要点,明天要点,一年下来,至少也得给他们两三千块钱,给点钱到是小事,主要是他们稍微不如意就寻事动手打人,弄得工人见他们一来就害怕,这下好了,再也不担心他们来闹事了。 与田甜单独相处,没有张玉春两口子过分的热情,白邙反而心情放松,聊起来也轻松自如。田甜知道了他的来意,就跟他一起去找制粉条的黄师傅,让安排司机和两个工人帮忙上去装车拉货,白邙本来想一起上去,田甜说:“让他们去吧,一会儿你开车送我去一个地方。” 黄师傅见田甜跟白邙一起,嬉笑欢语,意味深长地对白邙笑,说:“干侄子,将来你得好好谢我哈!” 白邙笑道:“那是肯定的。”说着又给了他一包过滤嘴香烟。黄师傅也不客气,接过来就装进兜里,又对田甜笑道:“田甜,你妈没在,你又不会做饭,留干侄子让他吃啥?” 田甜也笑道:“么姨爹,一会儿我去开县,晚上你让么姨来做饭,要不你就回去吃,把田馨和点点也带上。” 黄师傅摇着头,笑着离开安排司机和工人去了。 白邙问:“你去开县做么子?” 田甜说:“到时你就晓得哒。” 白邙说:“我没得驾驶本,查着了啷个办?” 田甜也犹豫了一下,说:“这么晚哒,应该没得人查,你还是要办个驾驶本,将来跑哪里也方便,不怕别个查,要不我让我爸帮你办个。” 白邙就不再做声,等田甜去取车钥匙,刚好田点点放学回来,见了白邙,非常高兴,又故着神秘地对白邙低声说:“叔叔,我跟你说个悄悄话。” 白邙低下身子,笑着问道:“说嘛,啥子悄悄话?” 田点点贴着白邙耳朵,一本正经地说:“我听我妈跟我爸爸说悄悄话,说将来要让我姐姐跟你订婚,你就是我姐夫哒,我说那以后我是不是要叫他姐夫,他们又不让。” 白邙大惊,他从来没想到这一层,只觉得当时帮过他们,哪知道他们还有这个意思,心里就犯了难,但又有些不相信,就蹲下身子认真地问:“你姐晓得不,她啷个说的?” 田点点说:“我姐早就晓得哒,她说他们家住在山上,我才不跟他过呢,不过,我姐姐说你恁个人不错,又精神又能干,肯定有女朋友哒。” 白邙略微放下心来,说:“你妈他们是开玩笑的,你可莫当真,我把你姐姐当妹妹呢,你不也叫我干哥哥嘛,你给我当弟弟多好,谁要敢欺负你,我帮你。” 正说着,田甜从楼上走了下来,看看田点点一见她撒腿就跑开了,便知道他肯定嘴里不把门,气得顿足蹙眉直骂:“点点,你要乱说,看我不打你!”田点点早已一伸舌头,一熘烟钻井楼梯口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白邙尴尬地站在那里。 田甜换了身衣服,一袭米黄色风衣,里边一件紧身长领衬衣,下穿淡蓝色裤子,头发披肩,显得俊秀飘逸,走到白邙身边,把车钥匙递向白邙。 白邙略为有些走神,本想找借口不去,可刚才已经答应,又不好推脱,迟疑着没接。 田甜笑道:“干哥,啷个,钥匙有刺儿,还是怕烫手?” 白邙勐醒过来,极不自然地笑道:“没有没有,刚才突然想起个事儿来,有点开小差哒。” 田甜虽比白邙小两三岁,但见人经事并不比他少,心里早已猜出八九分来,也不点破,依旧神色自若地径直往后院停车的方向走。 白邙只得跟上去,拉开车门,让田甜在副驾驶上坐了,才转到驾驶座,启动汽车开上了路。 好长时间,两人都不说话,最后,田甜终于打破沉默,叫道:“干哥。” 白邙扭送看了她一眼,应道:“嗯,啥事儿?” 田甜大方地笑道:“你莫有心里负担,我爸妈的确提起过要给你做媒的,我也跟你说实话,他们说的不是别哪个,是想把我说给你。” 白邙紧张地回答:“我一点都没想到,当时只觉得他们对我好,也就那么一说,我也当是开玩笑。” 田甜嗔怪道:“你老打我的岔,就不想听我说唛?” 白邙连忙陪笑道:“想想,我再不打岔,那你说。” 田甜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白邙道:“当然是真话呀!” 田甜道:“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人哒,只不过是现在还没公开,是不是?说真话哈!” 白邙大吃一惊,问:“你啷个晓得的呢?” 田甜笑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说是不是嘛,说真话。” 白邙不由得对田甜刮目相看,老老实实地点点头,说:“是。”便索性将他和芈璐的事情一股脑全讲了。 田甜沉吟半天,又开口道:“其实我开始对你也是有那个意思的,说你家条件不行,不想跟你好,那只是托口话,我不好意思承认罢了,其实,按你的头脑,家庭条件根本就不是啥子问题,我们家原来条件也不好,现在不是比哪个都强,你晓得我是啷个知道你已经有人的嘛?” 白邙本就疑惑,摇摇头,问:“啷个晓得的?” 田甜说:“那天你吃饭的时候,你把衣服放在沙发上,点点喜欢翻别人的衣服,从你兜里翻出来一块手帕,上边绣着鸳鸯和心,他不明白,悄悄拿给我看了,我就晓得哒,是不是你那个芈璐绣的?” 白邙说:“嗯,是的,你爸你妈他们也晓得哒没?” 田甜摇了摇头,说:“不晓得,点点问的时候,我只是跟他说,这是街上买的,他也不懂,看过之后他就忘哒,我就晓得,你们感情很深,虽然心里有些难过,但又想到,从这也看得出来,你确实是重感情的人,虽然我爸妈总想帮你,但你从来不佔便易,说明你为人非常正派,不是那种势利眼,现如今,这种人很少,因此,心里反而对你很敬重,真心把你当成一个哥哥来对待,我爸妈还以为我对你有了那个意思,其实他们哪晓得得我的心。” 白邙听了,既释然又感激,动情地说:“干妹,你恁个一说,我都不晓得啷个来感谢你。” 田甜轻笑道:“干哥,你可莫跟我说感谢的话哈,我听得不舒服,我也不晓得啷个回事儿,自从见到你,就想真心对你好,你可不要有心里负担,我没得哥哥,就希望有一个哥哥把我当妹妹那样疼,其实我心里就是把你当亲哥哥一样对待,我爸妈也是重感情的人,即使我们之间没那层关系,他们也依然会对你好的,更何况,你也帮了我们家不少。” 白邙不好意思的说:“那算啥,偶尔碰到哒。” 田甜说:“别个碰到才不管呢,都怕沾上事儿,一遇到麻烦就躲得远远儿的。” 开到滴水岩急转变处,突然前边堵了车,白邙下车到前边查看,原来是一辆面包撞了一个骑自行车的行人,回到车上,跟田甜说了,问:“下车不?” 田甜问:“撞得严重吗?” 白邙说:“不严重,只是挂了一下,被挂的想多要点钱。” 田甜说:“那就不下哒,就在车上吧,说说话。” 白邙应了一声好,又坐上车,关了车门。 田甜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继续说道:“干哥,其实我也不愿在老家这里呆,太烦,我想去上海,听说那边可以上电大,我也想去读,争取拿个大学毕业证,好歹也冒充一下大学生,将来如果遇到合适的男的,就嫁那边。” 白邙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说:“拿个大学毕业证倒是不错,听说那边一点山都没得,全是平原。” 田甜不接白邙的话,自顾自的说道:“这边的男的给我介绍了不少,其实我一个也没看上,并不是我眼光高,总觉得他们是冲我们家钱来的,万一哪天我们家没得钱哒,还不晓得啷个对我呢!” 白邙顺口道:“老家这边也有好的,只是你还没遇到。” 田甜说:“也许吧,但不想在老家这边找哒,我舅妈说她有一个亲戚,人材什么的还不错,家庭条件也可以,虽然是农村,离市区只有几公里,我倒有些想去看看呢!” 白邙倒真心为她的这一想法高兴,说:“那太好哒,农村并没什么,你们家比好多城镇的家庭不是更好嘛,上海那边也繁华得很,还有海,我长到现在,还没看到过海呢。” 田甜道:“将来你到上海来,我带你去看嘛,嘿,你晓得嘛,刚才看你的背影,你要是穿一件风衣,绝对风度飘飘的。” 白邙笑了,一本正经地说:“穿一身黑的,再带个蛤蟆镜,跟录像里的黑社会老大一样?” 田甜仰头嘻嘻的笑,说:“嗯,不过比他们要正经些。”说罢,略一思索,又道:“哦,对哒,等我爸他们把新车买回来,说要把这辆车转给你,你可莫推,打这辆车主意的人多得很,都是为了佔便易,我见不得他们这样的。” 白邙说:“那我不也是佔便易嘛?” 田甜说:“你不一样,你从心眼里就没有佔便易的想法,我爸也愿意把车转给你,再说,你有了辆,跑个生意也方便,后边拉两三千斤货没得问题,前边还可以坐四五个人。” 白邙说:“你爸倒是跟我说过,可我还得找地方停,停在放别人家门口,又怕弄坏了,或者遭歹人偷哒,岂不亏大了,再说,我本来也没得几个钱。” 田甜急了,说:“哎呀,你啷个竟往坏处想哦?车也不是豆腐做的,哪那么容易坏,要说偷,有几个会开车的,他把车开得走?至于钱,又用不了好多,万一不行,你先开着,有了再给唛,又不急着找你要。” “哟,前边的车好像在动哒。”白邙急忙挂档开车,听了田甜的话,也不好当面拒绝,就说,“那到时再说,如果行的话,我就买下来,就当你们家送我的礼物。” 田甜瘪了瘪嘴,说:“既然是礼物,那就不应该要钱嘛,你想白要哟?”说着,又嘻嘻地笑了,“不过,送给你我觉得也问题不大,比让范大脑壳他们敲去了强,至少还有一个人情。” 白邙既已没了心理障碍,心情大好,车也开得轻快了许多,不一会儿就到了汉丰镇,按田甜的指示,拐到东河大桥对面两条街的交叉口,停在一幢卷帘门锁着的楼前。 田甜从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锁,让白邙帮着咣咣地拉开了门,她径直走了进去。 白邙站在外边,问:“这是哪个屋头的,你们家的唛?” 田甜冲白邙嫣然一笑,说:“这就是上次我爸妈中介给你买的那幢房子。” 白邙奇怪地问:“那钥匙啷个在你手里呢,不是说还有人住着的嘛?” 田甜做了个怪相,说:“那是他们扯靶子的,其实几年前我爸就买下来了,当时也就八千块钱,算上里边的家具,才九千块,进来呀,看看呗。” 白邙走了进去,见正门里边是一间大铺面,足有四十多平米,后边一个楼梯间,楼梯下边是一个厕所,紧挨着又是一个二十多平米的房间,放着一个大圆桌和椅子等一些杂物,全都用塑料布覆盖着,最外边又是一个十六七平米左右的厨房,估计好久都没用过,灶具、碗柜边沿处已经生了锈。 二楼靠街面是一间二十多平米的卧室,一张宽大的旧式木床,旁边各有一个生漆漆过的床头柜,两组一人多高的旧式衣柜,一个两头沉的抽屉,靠窗处还有一把逍遥躺椅,中间的厕所和浴室分隔着,紧挨着浴室又是一间卧室兼书房,书柜、书桌和床一应具全,靠河边处则一间大客厅,跟楼下的门面间差不多大小,从窗户就能看到外边的清江河,河面上有一条船,一个渔民正在撒网捕鱼,河对面是老城一片高低不平的陈旧屋顶。 三楼出了楼梯,是一条走廊,分隔成一个厕所、浴室和四间大小不一的卧室,床具衣柜都比较简单,也没有东西覆盖,上边积满了尘土。 三楼顶上有一个楼梯间,外边一个阁楼,散乱地堆了些杂物,打开阁楼门,外边屋顶砌了一圈花台,长年无人打理,只长着一些杂草和月季。 下到底层,是混泥土和石条砌成,到膝盖处还有涨洪水时淹过的老旧印痕,里边已经长出一些耐阴的杂草,外边的一道木门早已破损歪斜,只需轻轻一碰就可能倒下。 楼上楼下,全都充盈着一股刺鼻的霉味,便知道,确实是长年无人居住和打理。 田甜掩着鼻子出来,长吁了几口气,问白邙:“啷个样?” 白邙点点头说:“确实不错,这房子要不住,将来坏了真是可惜。” 田甜从上到下地仔细打量了一遍房子,难掩落寞地说:“本来我爸妈说等我将来结婚的时候给我住的,现在用不着了,我已经决定要去上海,去了就不打算再回来,女生就这点好,嫁个男人就去了外地,你说人也怪,住在这里嘛,讨厌这里,真要离开了,又有些啥不得,往后,肯定还想念。” 白邙勉强笑道:“出去也不是充军发配,想回来不是可以回来么,回来的时候还可以来看看嘛。” 田甜说:“所以嘛,你要买下来,将来我回来哒还可以进屋坐坐,就相当于走亲戚,喂,你那时不会不认得我吧?” 白邙笑道:“哪能呢,我是那样的人嘛?” 田甜接口道:“那你打算买下来啰?” 白邙又为难起来,道:“你是走哒才不要,那你妹妹弟弟呢,他们也可以要啊?” 田甜笑道:“你管他们做啥子嘛,爸妈他们自有安排,这个房子由我处理,卖的钱也是要给我的,你要买下来, 相当于给我存了一笔嫁妆钱,对了,你跟你那个芈璐的事儿,你莫跟我爸妈讲,到时我来跟他们说。” 白邙茫然,问:“那又为啥子呢?” 田甜嗔道:“你哪有那么多为啥子?听我的不就行了嘛!” 白邙只好摸着脑袋,笑着答道:“好嘛,那他们万一提起给我介绍......” 田甜笑道:“有我呢,我不发话,他们不会的,哎呀,肚子饿哒,走,吃点东西去,说好哈,今天得你请我。” 白邙也笑,道:“那是当然,要不,还是上次那个桥头饭店,反正离这里也近。” 田甜说:“不去哪里,乱得很,回去的路上,刚出城不远有一个山庄,那里的鸳鸯鸡火锅不错,去那里吧。” 于是,两人又上了车,路上,白邙问:“你啥时候去上海?到时我送你们。” 田甜说:“你必须送啊,哦,你还想着不送我们啦?” 白邙连连否认道:“不是不是,肯定送,到底是哪一天?” 田甜嘻嘻笑道:“逗你呢,打算冬月下旬,跟我爸一起送货去,我走你不给我送点纪念品?” 白邙说:“要送,你想要点啥子?” 田甜故意道:“你芈璐绣的那个手帕。”说罢,盯着白邙的脸哈哈地笑了,笑罢,又怕白邙信以为真,又道,“莫紧张,逗你的。” 白邙也笑了,不过心里真犯了愁,想到她一走不再回来,还真不知该送她些什么,好在田甜开朗洒脱,从路上到吃完饭两人都有说有笑,开心愉快,竟毫无拘束。 第30章 白邙最终还是做了周平的煤炭生意,倒不是他主动找周平商量的,而是周平跟随运煤车开到香炉石的时候,直接从车上卸了一千多斤下来,让他先卖着,卖完了再算帐。 没想到煤炭非常好卖,刚卸下不久,附近一户人家就全买走了,接着又有几家要买,却没了煤,便再三嘱托白邙,再有煤的时候千万要给他们留着。 当时煤炭比较紧俏,大煤厂的煤基本都是供应大型企业和县城的机关事业单位,小煤窑的煤质又不太好,不经烧不说,关键是交通不方便,得到山上去挑,路途崎岖遥远,一天去来只能挑一次,一次最多只能挑一百多斤。 周平的煤厂算是中型煤窑,一般煤质的煤他都卖给了火电厂,好些的便留下来,主要卖给附近的人家,可是附近人家用煤的量不大,全都卖给火电厂又不合算,早就想在下边设一个售卖点,他见白邙为人仗义,不偷奸耍猾,毛平在他面前也没少说好话,另外,他听范劲说白邙与县领导的女儿在谈恋爱,不管真假,至少关系相当要好,说不定将来也有用得着的地方,于是便利用给电厂送煤的车,在上边加装了一层优质煤,主动给白邙卸了。 其实,他也在考验白邙,把这一千多斤卸给他,看他如何处理卖煤的钱,进而检验他是否耍心眼,到底能不能交往。 白邙本来就是不爱佔便易之人,做生意讲究是做人,要的是公道正派,不欺人骗人。为年头谁都傻,骗了别人一次人家惹不起躲得起,谁都不与你打交道,还做什么生意。因此,白邙一切都按商量好的价格,该他赚的他坦然接受,不该赚的就全数奉还,所以当周平回来时,他就把卖煤的钱全拿出来了。 周平接了钱,数了数,问:“总共卖了好多钱?” 白邙说:“全在这里,按你说的卖价,一共是二百三十二,几角钱我没收他们的。” 周平笑问:“你不留点?” 白邙说:“你又没跟我讲好,我应该得多少,这次就算是我帮你卖的呗。” 周平便数了五十块给白邙,说这是给他的赚头,白邙没接,道:“既然说了帮你卖,我就不收哒,下次吧,先说断后不乱,行的话我就做,不行你就找别人做。” 周平说:“既然你都恁个说了,那这次就这样吧,往后你看恁个行不?块煤一百斤你得六块,粉煤一百斤你得四块,啷个样?” 白邙不想弄得太复杂,一来他没时间把煤分拣成块煤和粉煤,因为他还得拿出时间来收购蕃苕,二来块煤大小不一,太大太小的老百姓都不想要,只能剩在那里,不但要找地方放,还得有人看着,因此,他想块煤和粉煤混在一起卖,全部一个价,省得有挑有选的。 周平略一琢磨,也同意了白邙的想法,就道:“也行,那一百斤你就得五块,恁个也好算帐,我呢,也不让你亏,每次装车的时候,我都稍微多给你装点,免得有啬耗,车我安排,到时让他们多跑一趟就行,费用你就不用出哒,七吨的车,装个八到九吨没得问题,你看一次给你拉好多合适?” 白邙欣然同意,又怕一天卖不完,放在外边晚上还得要人照看,于是又想了个主意,他让需要买煤的先来预定,凑够一车的量,就让周平送一车下来,这样几家人一分,既方便又快捷,还少了挑挑拣拣的麻烦,一车分完也就个把小时,他就不用一天到晚全拴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 听了白邙的想法, 周平笑道:“哎呀,老弟,你这个脑壳那硬是转得快哈,好,就按你说的恁个整,哪个时候要,要多少,煤厂每天都有好多司机上来拉煤,你让他们给我带个甩信就行,煤厂那边你也不用来,我每次下来的时候就跟你结帐。”  就这样,从第三天开始,有时一天拉一车,有时一天拉两车,白邙每天早出晚归,忙得不亦乐乎。 实在太忙时,毛平、王权儿也帮着搭把手,他自然要请他们吃饭喝酒抽烟,相互间处得倒是非常融洽,配合得也很密切,但凡需要,也不用叫,主动就伸手了,将近十一月底,赚得竟比做蕃苕生意还多了将近一倍。 后来,随着家家户户逐渐屯积了足够的煤炭,蕃苕也基本卖得差不多了,白邙的生意很快就淡了下来,他又不想放弃煤炭生意,便又多租了毛平的一间房子,专门堆放煤炭,也不用几家凑数再拉,有零星购买的,就从屋里铲,卖完一车再拉,一天下来,基本上也就一千斤左右。 蕃苕生意越往后就更加清淡一些,基本上一周左右才够一车,因此,他去粉条厂的时间就越来越长了。 闲下来时,白邙想着又有好长时间没见许波了,上次让他跟胡小霞谈的事情也不知结果怎么样,他手头已经有了一万九千多块钱,本打算存在信用社,可又不愿意面对她,总觉得对她有一种负疚感,这几天刚好摩托有些毛病,声音不太正,有时老长时间打不着火,看看当天生意不太好,将近中午,就骑车去了温泉。 走进合作社百货门市,却不见许波,又去日杂门市问他女朋友陈慧,她说:“刚才还在的呢,这会儿去哪哈儿哒,他没跟我说呀,你找他有事儿唛?那我去问问他们门市的马姐。” 陈慧回来,笑道:“他就在后边呢。”刚说完,就见许波气喘吁吁的走了出来。 白邙笑道:“干啥坏事儿呢,吓得气都喘不匀称哒?” 许波也笑道:“像你哟,格老子,成天到处浪,我是呆着闲得蛋疼,刚到后边锻炼锻炼,你就来哒。”说着就扩了扩胸,又道,“你还来呀,还以为你把胡小霞甩给我就不管了呢。” 白邙止住笑,探询着问道:“啷个样?” 许波皱着眉头,说:“不啷个样,我说你订婚哒,她根本就不信,说不定哪天要她可能你们家去呢。” 白邙马上紧张起来,问:“去我们家,去我们家干啥?平常我又不在家,她去了也找不着我呀。” 许波道:“我估计啊,格老子,她可能是想见见你媳妇儿,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儿,迷得你连她这样的竟看不上。” 白邙犯起愁来,皱着眉头说:“嗨,这可啷个整呢?她要是去了,让芈璐晓得哒,肯定要怄我的气。” 许波道:“我觉得,格老子,你还是当面跟胡小霞谈谈为好,把话说透,断了她的念想,对你对她都好。” 白邙叹道:“唉,我何尝不想跟她说,可是真一见面,又不知道啷个说起,说得委婉了怕她误会,说得直接了又怕伤她的心,真是愁人!” 许波道:“再愁也得面对呀,你一直拖着,她就一直盼着,你岂不更把她也耽误哒?我听说,她最近上班都没得情绪,她妈还专门上来看过她几次,怕她有心事想不开,真要那样哒,你不觉得她是被你害的,她家里会让你好过?格老子,我还真没见过这么痴情的,不晓得你个地方那么迷人,让她魂牵梦绕的。” 白邙苦着脸,不搭话,许波便自作主张,让他把摩托送到修理店后,就叫上陈慧,拉着白邙去找胡小霞一起吃午饭。 到了信用社,胡小霞却没在柜台里,一打听,才知道她有些不舒服,正在宿舍休息,来到宿舍门口,白邙又迟疑不定,站着不动了,只听里边开着录音机,播放着《红楼梦》的“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歌声幽怨哀切,如泣如诉,恸人心扉,白邙听了,顿时怔忡难安起来。 白邙正心波起伏,许波凑近他耳朵,说:“你进去叫她,我们先去野猫洞那边等你们哈!”说毕,也不管白邙同意与否,响亮地敲了敲门,然后拉着陈慧,一熘烟跑开了。 白邙脑子正发着懵,只听里边传来胡小霞的声音:“哪个?” 门打开,胡小霞一见白邙,眼神中又怨又喜,凄然地淡淡笑道:“你啷个来哒?进屋嘛。” 白邙啊的应了一声,神情恍惚地进了胡小霞的房间,站在抽屉旁边,只见上面放着一本翻过十来页的信笺纸,翻开的一页是她抄写的一些诗句: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谁画成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 白邙心情复杂地看着诗笺,胡小霞神情忧郁地看着他,白邙看完一页,不忍再翻看其它的诗页,抬起眼皮看看胡小霞,柔声道:“小霞,你瘦多了。” 胡小霞面容有些憔悴,凄惋地笑道:“是嘛?古诗当中,有好多写消瘦的。”说罢,自顾自地念道,“试问孤猿与孤鹤,为谁消瘦为谁怜。乍雨乍晴花自落,闲愁闲闷日偏长,为谁消瘦损容光。” 白邙听得难受,温婉地说:“小霞,何苦来?” 胡小霞望着窗外,眼神迷离,好像自言自语地说道:“是啊,何苦来?往事成尘,新愁似锁,谁是知心底;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是啊,何苦来?” 白邙担心地看着她,哀语道:“小霞,你这样,让我很难受,许波和陈慧在饭馆那边等我们,要不先吃点东西去?” 胡小霞似乎从梦中醒来,并不接白邙的话,眼睛定定地看住他,问:“白邙,你说,我到底有哪些地方不好?” 白邙动情地说:“小霞,你没什么不好,恰恰相反,你是太好了,好得在你面前,我很自卑,真的,每次跟你相处,这种自卑就油然而生,怎么也摆脱不了。” 胡小霞问:“他们说我很高傲,在你面前我高傲过吗?” 白邙看着她,诚恳地说:“没有,从来没有,小霞,你对我很好,是我不配,像我们这种情况,如果非要在一起,终归不会幸福的,因为差距太大,这个社会又那么现实,我们肯定会遭遇难以想像的压力和阻力,与其因此而痛苦,不如就此放手,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样的话,也许我们还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胡小霞勉强地笑了笑,淡淡地说:“你不如说你认为门不当户不对还好些,你是不是需要保持一种优越感,才能接纳一个人?所谓的差距,不过是借口,让你参加招工,你又啷个不去,差距难道就不可以消除,差距难道就不能成为往前奔的动力?说到底,你从心底里就没有接纳过我!” 白邙真诚地说:“小霞,有些差距是可以消除的,但心理的差距,观念的差距,情感的差距,习惯的差距,是不容易消除的,比如,如果我父母跟你父母来往,他们永远是被动的,永远背负着压力,两个人再好,生活在一起后,难免都会遇到一些矛盾和问题,那时,这种差距往往会成为矛盾激化的催化剂。再说,小霞,我也已经有了女朋友,我们从小就在一起耍,她对我的看重,胜过她自己的一切,我对她作过郑重承诺,如果辜负了她,我肯定会永远生活在罪孽当中的。” 胡小霞黯然道:“还是因为我不好呗,没有把你当作我的一切,你是不是从心里就对我很反感,尤其是现在,好像我是在横刀夺爱一样,扮演着一个不光彩的角色,是不是觉得我让你去参加招工,也是在跟你做交易,一个爱情的交易?” 白邙苦恼地皱了皱眉头,说:“小霞,你要恁个想,既是对你自己不尊重,也是对我不理解,你对我的一番心意,我发自内心的感激,真的,与其说是你对我不好,不如说是我在你面前,对自己没有信心,或者说是我们这些从底层生活过来的人,内心深处的劣根性。比如说,你看你收拾的房间,整洁得我都不好意思下脚,你收拾的床铺,我坐都不敢坐,就算坐上去,也会感到不自在,你生活中习惯了的一切,对我来说,恰恰是我不适应的地方。” 胡小霞诧异地看着白邙,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更没有意识到,这些竟成了她和他之间的最大屏障,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白邙也很悲哀,眼前的一切都很悲哀,她又觉得周围充盈着一种压抑,如同河西的那座尖峰寺,压得人都喘不过气来,她想逃离,却又心怀眷念,一种期待与无奈交织着,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拑住了她的心。 胡小霞幽幽地说道:“算了,不说哒,既然你心意已决,强求何益?”接着,又轻吟道,“世间无数可怜人,梦中犹种相思树!”吟完,不觉泪光闪烁,强忍了一会儿,又毅然决然地说:“走吧,你不是说要去吃饭的嘛,走吧!” 白邙起身,直到门口,胡小霞让他稍等一会,接着就关了门,他站在门外,进退不得,不知如何是好,幸而,没多久,她就出来了,略施薄粉,轻描口红,外套一件深蓝色风衣,头上压着一个紫色发圈,流海内卷,脸颊两边的头发夹在耳后,显得风姿绰约而又雍容优雅。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十分招目光,刚到长途汽车站旁,只听有人叫喊:“喂,白邙,龟儿子的,做啥子去?” 两人扭头看去,却见范劲从车站饭馆窜出来,满脸坏笑,毛平竟然也跟在饭馆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白邙一见是他,很不自在地笑道:“你格老子,游尸鬼唛,啷个到处都有你哟。” 范劲不以为意,走到他俩身边,又向跟在后边的毛平招招手,大声道:“老毛,来,这个是我同学,胡小霞,她老汉儿......”后边的话还没出口,就被白邙从身后锁住脖子,半嗔半怒地笑道:“你要乱张狂,小心我把你捌死!”说完,就松了手,勉强撑笑地逼视着他。 范劲扭了扭脖子,骂道:“你个狗日的,把老子脖颈差点捌断哒,你妈的到哪哈儿去?” 胡小霞一直看不惯范劲,也不理他们,矜持地径自往前走,白邙跟毛平打了声招呼,说有点急事,就赶了上去,范劲犹在逅边嚷嚷着叫他们一起吃饭,见他俩走远了,嘴里骂了几句粗话,仍大大咧咧地进饭馆,胡侃着白邙和胡小霞的故事,顺带着把自己也吹嘘了半天。 两人走进野猫洞餐馆,许波和陈慧早已点好菜,正调笑着等候他俩。 许波看看胡小霞,见她面如秋水,想开玩笑又不敢,故意对陈慧道:“媳妇儿,我问你一个问题,保证你不晓得。” 陈慧被许波捉弄惯了,知道他又没好话,就道:“我才不听呢!” 许波也不管,问:“你家的狗有好多颗牙齿?” 白邙和胡小霞都心绪不佳,淡淡地笑看陈慧,只听她随口说道:“跟你嘴里的一样多。” 许波假装一本正经地道:“你不就说我是狗呗!” 陈慧不知是计,嘻嘻的应道:“嗯,对,你就是狗,一条赖皮狗。” 许波故作一脸惊讶地说:“哎呀,你好变态,居然跟狗耍朋友!” 陈慧立马揪起许波胳膊上的一层皮,使劲地拧,疼得他咝咝的叫唤:“哎呦,轻点,轻点,你揪下来都够炒一盘哒!” 白邙强笑道:“炒出来也没得哪个吃,你身上的肉酸臭酸臭的。” 胡小霞原本情绪低落,见许波故意逗引,也嫣然浅笑道:“鸳鸯如共耍,玉手何辞打。你们两个真幸福!” 许波满脸苦相,道:“哎呀,你们不晓得,我还不如旧社会的小丫环呢,稍不留意,不是挨掐就是挨揪,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衣服都不敢脱,我的命啷个这么不好哦,居然找了个母夜叉!” 陈慧听了,又要去掐他,许波连忙捉住她的双手,顺势一拉,就带进了他的怀里,嘴里却连连说道:“呦呦,大白天的,直往我怀里扑哈,羞不羞哦?” 陈慧娇怒不已,又要拧他的脸,无奈两手却被许波紧紧地抓着挣不出来,只得笑骂道:“讨厌,许波,你个讨厌鬼,放开!” 几个人忍俊不禁,都哈哈地笑起来,吃饭间,许波不断地插科打诨,将气氛调动得十分欢悦,胡小霞虽是强颜欢笑,但也少了些许落寞神伤,心情到底比刚才好了一些,白邙也是心绪略为舒缓,一顿饭下来,倒也显得有些其乐融融。 吃罢饭,许波和陈慧自去上班,白邙送胡小霞回信用社,进了信用社柜台处,胡小霞跟几个同事请了会假,仍带着白邙去她的宿舍。 到了门口,白邙有些犹豫,胡小霞说:“不进去呆会儿?” 白邙担心如果就这样走了,不免有些说不过去,又担心她心里难过,只得硬着头皮进去,坐在抽屉前的凳子上,刚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诗签,却被胡小霞收了,撂在靠床头的一推书前。 白邙坐在那里,更加手足无措,没个安放之处。 胡小霞拉开最里边的抽屉,取出一本绒布封面的烫金笔记本,推给白邙,说:“送给你吧,里边是我抄的一些古诗词,记得上学那会儿你也在诗社里边,背过七百多首,时常还顺口念几句,现在好像没听你念过一句,是忘了还是放弃哒?” 白邙不好意思地说:“早没那个心趣儿哒,有些记还是记得,不过也忘了不少,记得你当时背得最多,好像有一千二百多首?” 胡小霞浅笑道:“差不多吧,有两首诗,我见你抄在唐宋词选那本书上,一首是李白的《上李邕》,头两句特别有气势,“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还有一首杜荀鹤的《小松》,“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那时觉得你志向好远大,又有一种霸气,特别是你打球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自信和傲气。” 白邙难堪地说:“那时年少轻狂,表面上看着好像是自信,其实内心深处,自卑得很,现在想想,我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胡小霞道:“我不这样觉得,相反,那时候反而更阳刚一些,气魄也很宏大,“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那种意气,真让人怀念,人长大了,才真正没趣得很!”说罢,不由得神色又阴郁起来。 白邙叹道:“我们无法再回到过去哒,小霞,自从离开学校,我梦了三年,结果不过是一枕黄梁,还差点失去了好多珍贵的东西,幸而醒了,才晓得生活又有了奔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凡事还得往前看。” 胡小霞不觉愁肠百结,道:“嗨,说得容易,做到很难,记得有一首《千秋岁》里边有一句,‘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心结不解,无处安歇,嗨,算哒,不说这些了,说了伤心,其实,你是很能干的,只是你没觉得,又缺一些机会,一旦有了,还是能有一番作为的,你可不要自轻自贱,我唯愿你还是原来的你,不甘平庸,需要的时候,你可不要见外,能帮到你,也算是我的一片心。” 白邙有些感动,却不知如何表达,只道:“小霞,谢谢你!好好保重,以后,我会来看你的。” 胡小霞声若呓语,道:“哦,你要走哈,哦,那你走吧!”顿了顿,又道,“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参加。”说罢,站起身来,却觉得浑身无力,脸色苍白,手抚额头,闭着眼倚着桌子站了好一会儿。 白邙担心地看着她,站起来想扶她,又不知何处着手,只是着急地问:“小霞,你没事儿吧,要不,去医院?” 胡小霞闷闷地回答:“没事儿,有点头晕,过会儿就好了。” 白邙问:“以前有过吗?不行的话,还是去医院看看。” 胡小霞不吱声,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微微苦笑道:“没事儿哒,可能是起来得太勐,以前没这种情况,最近有过一两次。” 白邙说:“还是要去查一查,别耽误了。” 胡小霞点点头,却不接话,说:“哎呀,上次你的雨衣还在我这儿呢,我给你拿出来。”说着,就从墙角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手提布包来,里边是白邙上次匆匆离开时留下的雨衣,被叠得四四方方的像一本大笔记本一样,一看是晾晒后花了一番功夫叠成的。 白邙责备道:“嗨,就一塑料布,你还收它恁个好。” 胡小霞淡淡地笑道:“那是你认为,我可不这样想,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好哒,你要有事儿,就走吧,一会儿我也要回城里去。” 白邙把她送的那本诗抄也放进布包里,出门就走,胡小霞却没有送他,听见门咣的关上,她突然长叹一声,倒在床上,一只胳膊横压住眼眶,眼泪无声的淌个不止。 第31章 白邙走出一段路,却担心胡小霞,看她刚才的状态特别不好,一个人在那里,万一有什么事儿,没人知晓,岂不耽误她,于是折转身,又走了回来。 敲了好几下门,总不见里边回应,白邙便有些紧张,不停地一边敲一边喊:“小霞,是我,白邙,你没事儿吧,能开门吗?”又怕别人听见不好,声音压得很低。 过了好一会儿,胡小霞才卡嗒扭开门锁,却又背转身,走到床边,脸朝里倒在床上,依然将手臂压着眼眶。 犹豫片刻,白邙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问:“小霞,没事儿吧,出门我就担心,怕你有什么闪失,就回来哒,你要能行的话,就起来吧,我送你去医院,要不送你回城也行。” 胡小霞没有做声,肩头却有些耸动,白邙又不知所措了,静静地立在床边,茫然地扫视着房间,看到窗台里边的小柜上有一瓶蜂蜜,就把她杯子里的水倒掉,用开水冲了一杯蜂蜜水,端到床前,说:“你能坐起来吗,喝点蜂蜜水吧。” 说了几次,胡小霞才声音柔弱地说:“你放抽屉上,先出去一下。” 白邙果然依从她的话,把杯子放在床头的抽屉上,转身慢慢地向门外走去,回头又瞄了她一眼,才将房门关上。 胡小霞在里边洗过脸,又在脸上淡淡地扑了点粉,将头发梳了,用一块手绢扎在后边,才迤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白邙正呆立在门前,顺着栏杆,眼望着尖峰寺,却因为镇子在山的脚下,见不到山头,它如同巨大的身躯,挡在他的面前,骑在他的身上。 胡小霞轻声道:“好哒,你进来吧。” 白邙转过身来,看她面色如潮,目光如波,问:“好些没得,不要紧吧?” 胡小霞摇摇头,说:“好些哒,没什么事儿,你不赶紧回去,生意啷个做?” 白邙说:“现在生意不啷个好,来的时候就叫别人帮我经管着,没事儿的,我送你去医院吧。” 胡小霞淡笑道:“不用哒,可能是有点感冒,还是回城里去吧,你摩托车呢,怎么没见你骑?” 白邙说:“出了点毛病,甩修理店哒,要不你现在就回去,我送你,发烧不?”说着,就伸出了手,想摸摸她的额头,却又有些踌躇。 胡小霞将额头迎向他的手,说:“我摸着好像有点,你摸摸看。” 白邙就摸了摸,说:“确实有点烫,那你收拾一下,马上走吧。” 胡小霞婉然笑道:“恁个多年,你还是第一次碰我!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挎个包就可以走。” 白邙听了,脸腾地红了,确实,除了芈璐,他真的没有触碰过其他女性,何况胡小霞又有那层心思。 走到车站,见有三辆拉客的车在等候,一辆国营的公共汽车,两辆私人运营的长安面包,白邙问:“现在车竟也多了,大的小的都有,我们坐哪个?” 胡小霞说:“长安车要塞满了人才走,挤得不行,空气又特别不好,还是坐大客车吧,他们按点发车,人少空间也大。”见白邙也跟着她上车,又问,“你也跟我走,不去取你的摩托了?” 白邙说:“送你回城吧,回来的时候刚好还有点事儿,摩托就放那儿,明天再取也不迟。” 原本他看后边比较空,要往后排坐,胡小霞却说,坐后边车跑起来非常巅,于是就在前边找了两个空位置坐了。 车路过津关的时候,胡小霞问:“你家不是住这里嘛, 在哪哈儿?”  白邙指了指一个山头,说:“在山头那边,被挡住了,看不到。” 胡小霞哦了一声,两人就都没有了话,慢慢地,胡小霞的头开始发沉,左偏右倒地打起盹来,最后,就歪在了白邙的肩上,嘴角似乎露着一丝弯弯的微笑。 他心里又不自在起来,闭了眼睛,正襟危坐地靠在椅背上。 后排两个妇女在低声地聊着,其中一个好像开了一个服装店,衣服卖得比较快,现在没货了,要去万县进些衣服。 白邙专心地听着,便明白衣服可以从万县码头附近一个批发市场进,那些衣服基本都是从上海通过轮船运上来的,一件衣服卖农村人,每件大概能要赚一二十,城镇里的买,至少能赚到二三十,好一些的能赚个对半,女士服装好卖一些,男的农村人愿意买那种耐脏耐磨的,女的要那种经脏而且不怎么掉色的。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白邙听了,心里也暗自琢磨起来,现在到裁缝店做衣服的越来越少了,尤其那些年轻人穿的新潮一些的款式,基本上都是从服装店里购买的,再过两三个多月就要过年,哪家哪户还不制一身新衣服,以前冬天好多人都是穿棉衣,据说现在正流行太空服,又轻又保暖,非常好卖,便想到目前蕃苕和煤炭生意越来越淡,一天下来也就挣几十块钱,于是他也想自己开一个服装门市,到时他出去进货,让芈璐和母亲在店里守着,生意好的时候他也可以在店里帮忙,生意淡的时候还可以做些其它的,这样来钱的路子岂不就更多了。 可是,门市从哪里找呢,又不知道集镇的门面房什么时候开始卖,买了地基至少也得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把房子建起来,到那时,今年的生意可能就错过时间了,等到明年,说不定别人也开始做了,想着想着,心里便有些焦急。 一路思来想去,不觉就快到了县城,胡小霞醒过来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微启双唇,轻笑道:“这一觉睡得好香!” 白邙微笑道:“啷个醒了来?” 胡小霞语带双关地说:“不醒还能一直恁个睡下去?我倒想这样,可是,‘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还是醒了好,免得把你又耽搁哒。” 白邙心里煎熬,又不知如何安慰,也话中有话地说:“我能有啥,只是你,回去好好将息,找个好点的医生看看,可别误了。” 胡小霞道:“你还没说你啥时候结婚呢,怕我去?” 白邙忙道:“哪呀,我们也还没定,想先在集镇上把门面买下来,砌好房子,先有个落脚之处再说,真结婚的时候,还怕请你不动呢。” 下了车,白邙执意把她送到家属院门口,刚要分手时,胡小霞突然叫住他,说:“那本诗抄你还是还给我吧。” 白邙不解,愣在那里没动。 胡小霞又说:“我怕你把它弄丢了,我毕竟费了好多心血,你又心身不定的到处跑,恐怕也不想看,还是我留着好些,将来如有机会,再送给你吧!” 白邙便掏出诗抄本,神色凝重地递了过去,她从里边翻出一张精致的压签,上边小孔里套着一根红色丝线,伸到白邙面前,说:“这个你留着吧。” 白邙接过来,仔细看了,却是徐再思的一首《折桂令》: 平生不会相思,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 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白邙看了,不知如何是好,胡小霞却向他轻轻地挥了挥手,低头向家属院内踽踽而去。 他贮立门口,看她像诗一般婉转地过了一幢角楼,再也不见她的身影,长叹一口气,既有些如释重负,心里又莫名的有些疼痛,搭了一辆摩的,去了白鹤田光顺家的粉条厂。 进到田光顺家二楼客厅,田馨和田点点各拿着一盘录像带,相互挤着肩膀争着录像机,一个要看《红高粱》,一个要看《师弟出马》,两人争吵声很大,闹得张玉春直皱眉,很不耐烦地嚷道:“去,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写作业去,真是,吵得我脑壳都痛。” 见了白邙,田点点就吊着他的小臂,要白邙教他武功,田甜走过来,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说:“点点,你再讨厌,小心我揪你耳朵!” 田点点许是真怕他姐姐,嘟着嘴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听他在楼下呼叫小伙伴的名字,很快就没了他的声息。 田馨眼睛瞄了父母一遍,小心翼翼地把电视声音调得很小,将带子塞进去录像机,津津有味地看起来,田甜在她额头上用指头戳了一下,她则讪笑着跟姐姐做了个鬼脸,眼睛又盯着电视看,田甜笑了笑,便不再理她。 张玉春满脸笑容,叫道:“干侄子,快来坐,我们正说去上海的事儿呢。” 白邙笑道:“什么时候走?” 田光顺道:“正在商量,还没定在哪一天,反正下月初必须走,要不然货送晚哒,人家就不好往外销了。” 这时,田甜却走出客厅,在门口伸出一个脑袋,冲白邙半笑半认真地叫道:“干哥,你过来。” 白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看向张玉春和田光顺,扯着嘴笑着迟疑不动。 张玉春半嗔半喜道:“这孩子!人家刚坐,你叫他做么子嘛,干侄子,那你去嘛,不晓得她又有啥子鬼名堂。” 田光顺也抿着嘴笑,趁势抽出烟来点着了,说:“去吧,一会儿回来我们还有话跟你说。” 白邙有些不好意思,故意慢吞吞地出了客厅,跟着田甜出了楼,田甜满脸着急地说:“哎呀,干哥,你啷个跟老太太一样,恁个磨蹭,跟着我!” 白邙不明所以,问:“去哪哈儿,做么子?” 田甜甩手顿脚地说:“哎呀,你今天是啷个的,我又不是妖怪,怕我吃了你,没事儿我叫你干嘛。” 白邙苦笑了笑,只好跟在她身边,沿着一条机耕道,来到清江河岸一排河柳树旁。 田甜转过身来,看着白邙,说道:“我已经跟我爸妈说哒,城里的房子和那辆长安车都卖给你,你不许推脱,听见没得?” 白邙觉得很突然,说:“那不好,我也没准备.....” 田甜噘着嘴打断白邙,道:“那有啷个不好来?卖给你也是卖,卖给别人也是卖,卖给你还有个人情,卖给别人他们拣了便易不说,再少的钱他们还觉得我们小气。” 白邙说:“我是说,表叔表婶他们会误会我两个.....” 田甜不以为然地说:“就是要让他们误会,你以为我不晓得?他们早就想把我两个撮合在一起,你可莫自作多情,我只是对你有好感,认为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并没对你有那个意思,再说,你都心里有人哒,我要横插一脚,我成什么了?我是想,万一将来我们家生意败哒,没得个去处的时候,那些拣便易的人,哪个会管,不看笑神儿都不错哒,但你不会不管,真到那时,至少还有个收留我们之处,就算生意不败,哪天回来,就当个亲戚走动,不管你啷个想,我反正是把你当哥一样对待。”她说得又快又急,话语中透着许多恳切。 白邙虽然被她的真心感动,但仍是顾虑重重,说:“那我不是骗你爸你妈他们哒,将来他们要晓得哒,还不恨我,我又啷个在他们面前做人?这肯定不行!” 田甜有些气恼,道:“你管他啷个多,我又没说一定要嫁给你,他们以前问我的时候,我只是说我对你感觉不错,人很好,也不过是模棱两可的话,他们自己要啷个想,那是他们一厢情愿,就算将来计较起来,由我来说,根本用不着你张嘴,再说来,将来我要在上海找了人家,他们反而觉得亏欠你呢,不好意思的反倒是他们两个,是不是?话又说回来,即使没得我这层意思,其实他们也愿意卖给你,毕竟你还是帮过我们,总得还个人情嘛!” 白邙还是游移不决,嘴里只是应付道:“先不说这个吧,等他们谈起的时候再说,本来我找你们是有其它事情的。” 田甜道:“其它事情先不管,先把这个事儿定下来,你心里也不要有负担,我们又不是白送给你,只不过是不赚或者少赚点钱而已,实话跟你说吧,你的驾驶本我爸找人,都已经给你办下来哒,回去估计就会拿给你,新买的车,前天也已经提回来哒,停在厂子后边,你没看到,所以,那辆车也就闲在那里了,听说跟房子一样,放久了,好车也要坏,那天你不也看了房子,再不住人,那些家具都快朽哒。其实我也不是没得私心,我爸就说过,万一哪天我们倒霉哒,受人欺负的时候,别个可能都靠不住,那些都是些怕事儿的人,你不同,有情有义,胆子又大,不怕人不怕事儿的,说不定真正能出手相帮的,可能就是你哒,所以,你该接受的接受,将来万一需要你搭把手的时候,只要莫冷眼旁观就行哒。” 白邙见田甜说得真切,尤其是她从内心里并没有对他动心用情,反倒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因此,也真诚地说:“干妹,你恁个说,我再推三阻四的,那就是虚头巴脑哒,如果你爸妈有那个心把房子和车卖给我,我也不推辞,不过该多少钱就多少钱,至于说将来啷个样,我倒觉得不用担心,按现在这个政策下去,你们家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好的,不可能会败,即便到万不得已,只要想得起我,我吃干的,绝不会让你们喝稀的。” 田甜终于笑了,道:“对嘛,这才像你嘛,我晓得你面皮儿薄,怕我爸妈跟你说这些,你肯定会再三推脱,所以才把你叫出来,给你打个预防针,到时你就看我啷个说,顺杆儿往上爬就行哒。” 白邙点点头,道:“那好嘛,但是如果他们要不提起,你也莫主动说这些,显得我两个在铺排他们拟的。” 田甜撇着嘴,笑道:“干哥,我啷个发现你有时特别男人,有时还不如一个女的,别看我是女生,年龄也不啷个大,但要论拿主意作决断,不见得比哪个男生差,可以说,这个方面你还真不如我。” 白邙笑着承认道:“哈哈,还别说,你就跟那些老中医一样,一下就把我的脉号准哒,对有些事儿吧,我确实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但对有些事呢,我也能做到毫不犹豫当机立断,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有非常明显的两面性啊?” 田甜歪着脑袋认真地思索了一会,说:“也是哈,仔细想来,我也有两面性,表面上看,我吊儿郎当,说话不着腔不着调的,其实我内心里却是认真的,别人看我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我真正在乎的他们并不晓得。”说着,两眼盯着白邙,嘻嘻地笑道,“耶,干哥,我啷个发现你说话,真有点飞机上挂暖壶,水平还很高哈!” 白邙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看你看,跟你说点真心话,你又开始取笑我唛?” 田甜瘪着嘴,道:“哎呀,我发现有时候你真没得意思,开玩笑就不能说真心话?你看啷个多人,有的哭有的笑,哭的就真的伤心,笑的就真的高兴唛?” 白邙不禁对田甜刮目相看,直视着她,赞许地笑道:“咦,干妹,看不出来哈,你琢磨的这些还真不简单呢,比我像你恁个大年纪的时候厉害多哒!” 田甜被他夸得心里直乐,得意地挺脖仰脸,眯虚着眼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哪个,本女子......”话没说完,却绷不住脸,弯下腰哈哈大笑起来。 回去的路上,田甜问:“哎,干哥,刚才你说找我们有其它事儿,到底啥子事儿,先跟我说说。” 白邙便将下午坐公共汽车的时候,听到后座两个女人聊起做服装生意的话跟她讲了,尔后道:“听说批发市场是从上海进的服装,你们不是刚好要去上海嘛,可不可以去了解了解,能不能也从上海那边进些服装,返回的时候顺便带回来,连批发兼零售,岂不更赚钱些?” 田甜听了,很是赞同,高兴地拍着他的肩头,笑道:“哟,我越来越发现,你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听到别人几句话引子,你就能想出一桩生意来,这个你还用找我爸他们吗?交待给我不就行哒,我早晓得上海那边好看的衣服非常多,这次去,我就想过要去逛逛,合适的就买一些,到时顺便不就帮你打听了?我要是觉得不错,帮你进一批,让我爸给你捎回来,连运费都省哒,不过,前提是你得相信我的眼光。” 白邙越发觉得,跟田甜聊事情,特别畅快,便笑道:“相信,肯定相信,实在卖不掉,你爸再去上海的时候,依旧顺便给你退回去,你在路边摆个地摊儿去卖!” 田甜佯怒道:“想得美,你要敢再带回来,我直接给你烧哒,不行,我烧都懒得烧,干脆甩路边,谁要谁拣,哎呀,甩都得费我的力气,干哥,你敢恁个,那我这次问都不帮你问,看你啷个给我退回去!” 白邙哈哈大笑道:“逗你的,你选的啷个可能卖不出去嘛!” 田甜故作生气,扭肩甩臂,背对着白邙,撅着嘴道:“哼,故意怄我,不理你哒!” 白邙知她是装的,故作惊诧,去掰她的肩,说:“哟,干妹,生气哒,哭没得?来,我帮你擦擦眼睛水儿!” 田甜噗嗤一声笑了,伸出粉拳朝他胸口擂了一下,道:“嘁,你以为我是林黛玉呀,动不动就流眼睛水唛?” 回头却发现田点点正和几个小朋友追逐过来,刚好看到了他俩的这一幕,便叫道:“姐,羞!”说着,就用手指在脸上划,田甜红脸怒目要追去打,他却一撅屁股,撒腿跑了。 进到屋里,张玉春正在做晚饭,桌子上已经放了三盘菜,见了他们,笑盈盈地说:“干侄子,莫走哈,吃哒晚饭再回去。” 白邙笑着应了,刚在沙发上坐下,田光顺果然从里屋拿出一本驾驶证递给他,笑道:“往后你开车就不怕交警查哒,刚办回来。” 白邙接过驾驶证,翻看着笑道:“恁个快呀,不到一个月就办下来哒。” 田光顺笑道:“找了些关系,要不走后门儿,真要钉是钉铆是铆的去考,估计一年都拿不下来,对了,我买的新车昨天也提回来哒,看看去?” 白邙刚要起身,却听田甜道:“马上就要吃饭哒,吃完再看不行嘛,还怕它跑了不成?” 田光顺呵呵的笑道:“哎呀,你这个女娃儿啦,好好好,吃哒再看,吃哒再看。”说着就抽出一支烟塞进嘴里要点。 田甜一把将烟夺了,一边往烟盒里插一边嘟哝道:“你一天抽得个不歇气,好歹歇会儿再抽嘛!” 田光顺无奈地看看白邙,笑道:“你看看,我抽根烟,他们那个也管,这个也管,这个当女儿的,比当老子的还厉害。” 白邙没有吱声,只呵呵地笑,听田光顺说完,又看向田甜,偷偷朝她噜了噜嘴。 田甜避开他的目光,冲父亲笑道:“管你是你的福气,没得哪个管,你不成了孤寡老儿哒,你要不是我们一家的,我才懒得管你呢!” 田光顺辩说不过,只得笑道:“好好,你管得对,是我有福分,行啦吧,你这张嘴呀,非得给你找个厉害的婆家,看他往后啷个收拾你!”说着,眼睛就看向了白邙。 田甜立即跳到父亲的沙发后边,双手直拂挠他的头,嗔怒道:“哪有你恁个当爸的,我不是你亲生的唛,你恁个狠的心!” 屋子里顿时溢满了哈哈的欢笑声。 吃饭时,田点点刚坐上桌子,就对他父母说:“刚才我看见姐姐跟干哥哥那样哒!”说着就捏了拳头敲自己的胸口。 田甜随即举起筷子朝他挥去,鼓着腮怒道:“点点,看我不撕你的嘴巴子!” 田点点吓得赶紧把身子猫到桌子下边,连连说:“我不说哒,姐,我不说哒!” 田馨却在旁边替田点点帮腔,说道:“姐,那天你跟干哥开车出去,啷个晚才回来,饭都没在屋头吃,还是假的唛,么姨爹都晓得!” 田甜又冲田馨嗔道:“田馨,不想吃饭给我下桌子,你乱说,小心把你舌头嚼烂!” 田馨却不怕她姐,硬着头对父母说:“爸,妈,你看姐,她做都能做,还不准别个说唛?” 田光顺两口子四目相对,旋即又转脸一笑,张玉春佯绷着脸,对田馨和田点点正色喝道:“老老实实的给我吃饭,大人说话细娃儿听,大人打屁细娃儿闻,不许说话!”却又绷不住笑,强忍了几次,才嗔骂道:“有你们几个活仙人,吃个饭都不得清静!” 吃饭间,又说起把车和房子卖给白邙的话来,白邙终究听从了田甜的话,没再拒绝,便道:“买我还是买嘛,这个,要好多钱呢?” 田光顺和张玉春对视一眼,两口子明显商量过,刚才见田甜主动要白邙陪她出去,又听了田点点和田馨的话,便笃定两个人私下里已经好上了,本来就对白邙一百个满意,心里自然就想多扶持他一些。 张玉春见田光顺沉吟着没说话,便道:“听田甜说,房子你已经看过哒,你也比较满意,我们之间,都不是外人,说啥子钱不钱的,有就给点,没得我们也不指望那点钱过日子。” 白邙忙说:“那啷个行,一码归一码,买就是买,卖就是卖,没得个价码,啷个成买卖来?” 田甜插话道:“不管好多钱,这些都得归我。” 田馨和田点点也跟着嚷道:“那我们也得要!”张玉春立即将他俩喝止住了。 田光顺说:“这样吧,我们也不说一句藏一句的,房子连家具总共是九千,车子嘛,开了好几年哒,性能还不错,原先我说给个两三千就卖给你,那就两千吧,总共一万一,你看啷个样?” 白邙急道:“那不行!” 张玉春两口子十分讶异,以为白邙嫌要得太高,想往下压价,心里有些不悦,便道:“你要给好多?实在不行给个万儿八千的也行,反正这个钱我们一分不要,都给田甜,将来做她的嫁妆钱。” 白邙道:“一万五,要不然你们就卖给别个。” 田光顺两口子很是意外,又顿感释然,两人相顾一笑,慨然道:“哈哈哈,哪有你恁个做买卖的,别个都巴不得往低里压,你竟往高处抬!” 白邙认真道:“别个是别个嘛,我们是我们,刚才不是说都不是外人,我多出点,还不是好侍自家人,再说,我的钱还不是从你们这里赚的?” 两口子便没了主意,都看着田甜,问:“田甜,你说来?” 田甜故意道:“要我说唛?我不嫌钱多,反正装我的兜里,多给个十万八万的更好!”说罢,就睕了白邙一眼。 张玉春没好气的瞋道:“给我正经点,说正事呢,你开啥子玩笑!” 田光顺也笑了,道:“玩笑归玩笑,要不恁个,我们再多要点,一万二,啷个样?” 白邙依然不同意,说:“一万五,莫说二话。” 张玉春看向田光顺,他没接她的目光,苦笑着摇了摇甩脑袋,抽出一支烟点上,塞进嘴里吸着,倒没有一个人抢夺。 一时间大家都默不作声,气氛有些沉闷, 田馨和田点点吃饱了饭,丢下碗筷就出去了。 最后,还是田甜开口说道:“也莫说一万五,也莫说一万二,我看就一万三,多少我们还是赚了些,干哥,你要就要,不要以后就莫来哒,我们就当成外人,别哪个买,给的也不一定有恁个多,卖给他们也是卖,卖给你也是卖,反正都不讲人情呗!” 白邙听了,哑然无语,只好笑着默认了。 田光顺两口子高兴不已,看到白邙到底还是听田甜的,不禁向她投去欣然的目光,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颜。 随即说定,车,白邙马上就开走,由田光顺找人到车管所办理过户手续,房子的钥匙田甜也交给了他,收拾好了随时可以搬进去住。 大事办妥,几个人各怀感触,不过都心情大悦,相谈甚欢。 其间,他们还商定农历冬月十八,也就是阳历1991年1月3号,田光顺和田甜先送货去上海,收一部分钱,争取在腊月初回来,等田馨和田点点都放了寒假,他再接张玉春和两个孩子去上海过年。 粉条厂由黄师傅在家经管着,按着当地的需求量,适度生产,确保不压货,到时蕃苕收购便要暂停,过完年后,根据上海那边的订货量,适当收购一些洋芋、江藕等,看看大家的喜好,再定收购数量。 白邙想到还有二十多天,蕃苕生意就得停止,煤炭生意也非常一般,这两天又要把买房子和车的钱交给他们后,除了信用社存着的七千块钱,手头却只有六千多块了,过年正是用钱的时候,心里就有些不踏实。 第32章 白邙把车停在公路边一个熟人家里,与他们简单拉了会儿家常,看看时间不到九点,就去了芈璐家。 自从跟吴新了断之后,虽然嘈了些闲话,有的说吴新跟芈福做木材生意赚了大钱,已经在集镇买了门面地基,过一段时间,他又要订婚,女方正是芈福未婚妻的亲戚,和吴家里也是拐弯抺角的远亲,因此,便有人为芈璐跟吴家退婚感到可惜。 也有看好白邙的,说:别看他闷不作声,其实钱没少挣,在集镇买门面根本不是问题,只等什么时候开始售卖而已,再说,白邙到底比吴新沉着稳重得多,做人做事也比吴新通情理,又读了那么多书,将来肯定比吴新有出息处多,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芈璐跟吴家退婚是非常明智的。 林林总总的闲言碎语,白邙其实也没少听,但无论好坏,他都一概不理不睬,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去说呗,说够了自然就消停了,因此,一有时间他就往芈璐家里跑。 白邙每次一到,芈璐都高兴不已,开始的时候偷偷瞄他,后来胆子越来越大,总追着他的身影看,却怎么也看不够。发现他身上哪里不舒服,就要停下手里的活计,非得给他弄利索了,心里才安然。有时见白邙从外边回来,怕他饿了,便赶忙给他煎两个鸡蛋,下点面条让他吃,看着白邙吃得津津有味,她自己也跟喝了蜜一般的甜。有时忙完家里活儿,服侍好了母亲,就爬到白邙家里,也不管轻重,见活就做,嘴里又甜,虽然没有正式订婚,却早已爸呀妈的叫着白邙的父母,让老两口欢喜疼爱得很,恨不得她天天都来,来了就别走,这样一来,反倒让白邙嫂子起了许多忌恨。 白邙一去她家里,也腻得不想离开,看着芈璐娇美甜蜜的俊俏模样,手脚麻利的干这干那,对自己又如此温柔体贴,心里受用得无以言表,有时见四周没人,也忍不住搂抱芈璐,她便笑嘻嘻地迎合着任他亲密,偶尔也主动靠着他亲热,真正如胶似漆的一般,白邙便着急等把集镇上把房子建起来,早点跟她结婚。一憧憬起将来的日子,他脸上傻傻的笑成了一朵花。 祛除了芈璐这一桩心事,芈母身体也似乎有些好转,虽然依旧瘦骨伶仃,脸上却多了些喜色,白邙每次来,时不时带点补品,或者给一些钱。白邙每次来,芈母都要起来,坐着说会儿话,聊些家常,看着白邙和芈璐一起做这忙那,喜笑颜开的样子,干瘪的脸上也绽出了欣慰的笑容。 自从在吴癞子家退婚那天开始,芈老汉心里就把白邙当成了自己的女婿,虽然嘴里不说,长年累月板着的面庞,也渐渐地有了些笑意,只是笑得不那么自然,甚至有些丑陋,有一次白邙还偷偷对芈璐说:“我啷个觉得你爸板起脸,比笑的时候还好看些呢?”芈璐咯咯直乐,说:“那是你没看惯,我还是觉得他笑起来好看。” 芈福把新房建好后,除了到父母这边背过几次粮食,几乎没再回来过,更不用说下地干活了,他依然跟吴新一起,也不知做些什么。芈老汉偶尔骂他几句,芈璐和母亲连提也不愿提起他。 这天,白邙到时,芈老汉已经睡了,听见白邙说话的声音,已经躺着的芈母撑着起了床,披了一件厚衣服,走出房门来,白邙连忙给她送过去一把椅子,问:“妈,今天身体啷个样?”他跟芈璐一样,都把对方父母喊爸叫妈的。 芈母笑着说:“好一些,你吃饭没得,没吃让璐娃儿给你弄点吃的。 ”  得知他已经吃过晚饭,芈璐便递给白邙一把椅子,自己也拉了一个小板凳,紧靠在他身边坐下,眼睛直盯着他的脸庞看。 白邙早已习惯她这个样子,便不紧不慢地将买车买房的事说了,惊得芈璐张着嘴直叫:“哎呀,我的天哪,你可真敢买!”不过脸上却笑容如花,身子紧紧地依着白邙,忍不住把他的一只手握着,轻轻的揉摸,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十分俏丽动人。 芈母也是大惊,问:“你没借钱吧,你不是说要在集镇上买门面的嘛?”她真怕白邙一时冲动,买过来出不了手,又要到处借一屁股债还不上,她这辈子为借钱不知道伤过多少脑筋,犯过多少难愁,怄过多少闲气。 白邙笑道:“没借,手里还有点,集镇上的门面我还是想买一个,将来你们两个老的搬去住,爸爸会办酒席,有这个手艺,到时开个饭馆,比光种庄稼强得多,活路又轻省,上街去卫生院也方便。” 芈母这才放下心来,心里自然高兴异常,慈爱的看着白邙,说:“那你哪个时候搬去住,家里这边啷个做?” 白邙说:“明天我把钱交给田老板儿他们过后,就去房管所办手续,然后找人把屋子重新粉刷一遍,再买些床单被褥和平常用的,我想选个好点儿的日子,跟妹娃儿把婚结哒,原来打算先订婚再结婚的,后来我又想干脆订婚结婚合起来办,免得劳神费力的,所以,我来,也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芈母略微沉吟,笑道:“恁个也要得,订婚不过是走个形式,再说,璐娃儿退婚的时候你已经出了那么多钱,再花钱订婚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反正都是在一起过,啷个方便啷个来,璐娃儿,你看呢?” 芈璐抿嘴看着白邙,满脸幸福地说:“我啷个都行,只要你们没得意见,哥啷个安排我就啷个做。” 芈母皱了皱眉头,说:“你两个还恁个哥呀妹的喊,不晓得的还以为你们是亲兄妹,晓得的听了还不笑话你们,能不能改个口啊?” 芈璐笑着看向母亲,说:“哎呀,喊了恁个多年,都喊惯哒,要喊他的名字,我又喊不出口!” 白邙笑道:“不过是个称呼,啷个顺口啷个喊,他们要笑话就笑话,只要我两个好就行。” 芈母瞋了芈璐一眼,也笑道:“哦,现在就开始嫌我多嘴哒,怕我跟你们一起过唛?” 芈璐急赤着脸,说:“妈,你看你,真是多心怪意的!” 白邙笑道:“不会的,妈,我们结婚哒,你就跟我们一起住,那房子上边有三层呢,我也考虑过,你爬楼不方便,就在一楼中间屋里铺一张床,没得人的时候就在后边吃饭,来的人多了在二楼大客厅也摆得开,三楼还有四间卧房,住五六个人都没得问题。” 芈母道:“那你妈老汉儿他们呢?” 白邙说:“到时我听听他们的意见,他们肯定不会跟哥哥嫂嫂一起过,如果他们愿意住城里,那是最好的,还可以帮我们照看一下家里,实在不愿意,住集镇上也行,反正他们身体还好,将来老哒,万一行动太不方便了,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接到一起住。要不我干脆在集镇上买两个门面,你们住一个,他们住一个,集镇或者城里,你们几个老的,高兴在哪住就在哪哈儿住。” 芈母更是惊讶,疑惑地问:“你到底挣了好多钱?” 芈璐也是不可思议,笑问:“不会是偷的抢的吧?你恁个一说,我都害怕哒!” 芈母白了她一眼,说:“你想让他去偷去抢啊?话都不该恁个说!” 芈璐不好意思的笑道:“是,我说错哒,不该恁个说!” 白邙笑道:“反正开玩笑,也不是当真的。” 芈母道:“钱还是莫一下子花完哒,留几个在手头,万一有啥事,还可以应个急,做生意也有本儿,省得到处借,唉,你们结婚,璐娃儿的嫁妆可是没得别个的好哈,屋头一点钱,都让他哥挤跑哒,平时用的基本上都是你拿的。” 白邙道:“都是一家人,哪个拿的不都一样嘛,我看,结婚的时候,就莫给妹娃儿置嫁妆,既花钱又不实用,还要搬来抬去的,麻烦得很,需要啥子,我去买就行哒,现在都时新旅游结婚,抽个时间,我带妹娃儿去买些衣服,请些亲戚朋友一起坐坐,吃顿饭喝顿酒就行,有时间哒,再带她出去转一转,省钱省力的还好些。” 母女两人见白邙想得周全,十分高兴,芈母心情大好,说:“嗨,啷个肚子还有点饿哒,璐娃儿,你煎两三个鸡蛋,下点儿面嘛,邙娃儿跑恁个远的路哒,多少也吃点儿。” 芈璐欣然起身去柴棚抱柴,白邙也跟在她后边,一出后门,芈璐转身就搂住他的脖子,轻哼一声哥,将脸贴在他脸上。 白邙嗯的应了,一把将她横起,抱着进了柴棚,却又不好久呆,匆匆亲热一番,就各抱一捆柴禾到灶前忙活起来。 煮好面条,芈母却只吃了一个鸡蛋,喝了点汤,其它的都给了芈璐。芈璐又把鸡蛋扒给白邙,怕他不够,又挑了一筷子面条给他。白邙刚吃不久,本来就不饿,看着满满一碗,不觉愁的不行,芈璐见了,笑着把他的面条又挑回一些到自己碗里,整个屋子充盈着满满的温馨和暖意。 吃过饭,芈母坐了会儿,实在撑不住,就回卧房躺下。 芈璐急忙从里屋拿出一件刚织好的毛衣,先是在白邙身前身后比试,接着又解脱掉他的外衣,踮着脚跟从头上给他套穿好,绕着他观瞧,一时拉拉下摆,一时提提后领,嘟着嘴,总觉得有些不太满意。 白邙笑道:“挺好哒,比卖的都好看,穿起也舒服。” 芈璐道:“颜色浅了些,不该买灰色的,要是深蓝的更好看些,花也简单了点儿,不该织成直的,带点波浪或者方块的更好,又稍微大了点,你现在比那会儿瘦了好多,过段时间我再给你织一件高领的,给爸爸和妈也织一件过冬穿,明天我就上去给他们量一量。” 白邙心里温暖无比,捧了她的脸庞,柔声道:“妹娃儿,你莫恁个累,我有一件就行哒,妈和老汉儿,我给他们各买一件就行。” 芈璐将身子贴着白邙,一只胳膊搭在他肩上,手指轻轻地捏揉着他的耳垂,甜笑道:“也不费力气,一点儿都不累,买的贵不说,质量还不好,没得自己织的穿起舒服,我看到你们穿着我亲手织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安逸。” 白邙将她的头偎贴着自己,双手紧箍着她的腰身,轻声问:“妹娃儿,你想结婚不想?” 芈璐说:“想,做梦都想,可是,我又怕。” 白邙问:“怕啥?” 芈璐说:“害怕是一场梦。” 白邙说:“你想得太多哒,现在,不都好了嘛?往后只会更好的。” 芈璐说:“嗯,不过,你在外边跑,可得要精心些,你一不在,我就担心,只有看到你,我这心才放得下来,尤其你现在又开车,不晓得我又要乱七八糟的想些啥,有时候我真巴不得我两个就守着这点土地,再苦再累,随时都还看得见,心里也踏实,哥,你说,我这是不是有毛病啊?” 白邙动情地说:“妹娃儿,我晓得,你是心里挂念我,往后,你多往好处想,那样,你做啥子才有劲儿。” 芈璐说:“嗯,要得。哥,其实我现在特别有劲儿,尤其在你们屋头,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挑水爬坡,跟走平路一样,可是,刚挑几次,爸爸和妈死活不让,后来每次去,水缸都是满的,我只能干些不费力的活儿,唉,真是有劲儿都没处使!” 白邙听得,只觉鼻子发酸,紧紧地抱着她的头,嘴唇亲吻着她的前额。 突然,只听咣的一声响,吓得两人赶紧松了手,定睛一看,却是猫从窗台上跳进来时,将茶几上的一个锑盆碰翻在地上。 芈璐见了,轻骂道:“讨厌鬼,骇死我哒!”说着又冲白邙笑,将锑盆从地上拣起来,放在灶台上。 白邙看看手表,已过了十一点,惊道:“哎呀,过得好快,我也该走哒。” 芈璐就帮他把毛衣脱下叠好,从椅背上取了他原来的衣服,抻着袖子让他穿上,两人又缠绵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分手。 爬上山包处,白邙回头看到芈璐家里还亮着灯,她仍在后门口站着,目送着他。 虽然是农历二十左右,但天空阴沉,月亮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云层里,一丝光线也没透出来,她只能看见灯光往上爬。 白邙停住脚步,想喊她进屋去,又担心夜深人静的吵着别家,就朝芈璐晃了几晃灯光,想让她回屋休息,接着就灭了手电,站在那里直看到芈璐关门熄灯,才又打开手电。 眼前的尖峰寺已被夜色吞没,只隐隐有些轮廓,像在黑色画纸上洇了一层水痕,白邙将手电照射过去,灯光如同一把白色的利剑,刺进这漫漫的黑暗之中,却照不到那巍峨耸峙的山体。 第33章 到房管所和车管所办房子和车子手续时候,田光顺两口子和田甜也开着新买的桑塔拉去了,一切办理完毕,整整花了三天多时间。 其间,白邙又物色了一个可靠的包工头,粉刷房间,将前边的门面隔出了一个十来平米的小间用做临时休息的卧室,以便将来芈母或行动不便的老人睡觉。 田甜显得很兴奋,指点着白邙应该如何布置,田光顺两口子满以为她与白邙已经好上了,心里也是高兴,竟把他当成了自家人一样,提出了许多意见建议,还担心他钱不够,执意先收一万块,其余的等以后再说,白邙说什么也没同意,陪同田甜去银行把钱存在了她的名下。 眼看她去上海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一直惦记着要给她送礼物,却又不知道送什么好,出了银行,坐在车上便问田甜:“干妹,你想让我给你送点啥呢?现在就去给你买。” 田甜撇了撇嘴,说:“要买还用你送,我自己不会买,再说,到上海那边啥子没得?” 白邙说:“各是一回事儿,我买的是我的心意嘛。” 田甜故意道:“我要你那块绣着鸳鸯的手帕,你给唛?” 白邙为难地说:“那个不太合适吧,要不我让她专门给你绣一块儿。” 田甜笑道:“才不要呢,她要一多心,还不找你扯皮!” 白邙挠着头皮道:“哎呀,我又没什么好东西,可愁死我哒!” 田甜肃然道:“我不过随便那么一说,你还当真?莫劳精劳神的了,要有那个心,把我当亲妹妹对待就行哒。” 白邙笑道:“那是肯定的,你真要在上海结婚,我专门过来喝你的喜酒。” 田甜道:“真的,不是骗我的吧?到时我可要给你拍电报的哈!” 白邙认真道:“骗你的畜牲,不过我可要把你嫂嫂也带上哟!” 田甜笑道:“带上就带上,不过多一张嘴,还能把我吃穷,哎,我还真想见见她呢,哪天带下来我看看唛。”想了想又摇摇头,“算哒,我爸爸和妈晓得哒,又得有想法,以后,你给我寄一张你们合影的照片,我走了后,家里这边,不管你还做不做蕃苕生意,有时间也要过来,帮着照看一下。” 白邙点头同意了,刚到体育场,白邙看见许波和陈慧挽着手走在马路边上,把车开到他们身后,突然按了一声喇叭,吓得两人一激灵,许波回头正要张嘴骂人。 一见是白邙,许波笑骂道:“格老子,吓死人不偿命唛,啥时候学会开车的?”看到副驾驶上坐着田甜,以为是芈璐,又做了个怪相,“格老子,难怪恁个拽哟,在嫂子面前充壳子嗦?” 白邙连忙说道:“莫乱嚼牙腮哈,这是粉条厂田老板的女儿,我干妹妹。”说着就下了车,把田甜和许波两人相互引荐了。 许波冷不防向白邙胸口捶了一拳,凑近他耳朵,道:“格老子,你吃着碗里又舀着锅里哈!” 白邙笑着拍了他一巴掌,道:“只有你才恁个,你们到城头做么子?” 许波靠近白邙,朝陈慧努了努嘴,道:“你看她,有变化没得?” 白邙斜着眼珠瞄了瞄陈慧,茫然道:“看不出来,啷个?” 许波神经兮兮道:“没见她肚子大了?格老子,怀上了,都三个月哒!” 白邙哈哈大笑,又甩了他后背一巴掌,凑近他耳朵道:“你格老子属种猪的哈,啷个,想去医院打下来唛?” 许波又敬了白邙一个掏心拳, 笑骂道:“格老子,你狗嘴里不吐象牙嗦,种都种上哒,还打下来,我带她买衣服,下个月八号,阴历的二十二结婚,你必须参加哈,把你媳妇带上!”  白邙笑着应了,担心田甜等得不耐烦,许波他们也急着去百货商场,就匆匆分手。 刚坐上车,许波扒着车窗说:“你既然开车,那后天送我去云阳一趟唛,老汉儿让我把外婆接过来,省得路上来回捯车。” 白邙点头答应下来,约好时间,让许波帮着把摩托骑到津关,他们直接开车从岩水区经过,就不用再绕道温泉了。 田光顺与张玉春开车去了万县,白邙陪着田甜在城里买了两件衣服,自己也给双方父母各买了一件毛衣,在田甜的指点下,给芈璐也买了一件束腰毛尼大衣,又去吃了一顿鸳鸯鸡火锅,把她送回白鹤厂里,才开车回到香炉石毛平的沙石场。 见白邙开了辆车,毛平奇怪,问:“干啥还借个车呀?” 白邙不好隐瞒,只得如实说了,见只收了八百多斤蕃苕,一天卖煤也只赚了三十多块钱,他又要去城里布置房子,想早点把门面弄出来,再去万县了解服装情况,打算就在那里做服装生意,因此就决定把生意转给毛平。 毛平自己不想拴在这里,就让王权儿接了,当月还有二十来天,白邙仍然按足月给他结了房租。 这段时间他们相处得有了些感情,加之白邙为人大方,相互间也非常信任,白邙不在,生意由毛平和王权儿帮着料理,他们也没借机贪佔便易,毛平不在的时候,白邙也帮着经管,也是真诚无欺,往后白邙不在这里做生意了,毛平和王权儿两个倒真有些不舍。 所有的事情都谈妥了,毛平突然说:“哟,你这几天没来,集镇门面开始卖哒,你不是说要在那里买的嘛,干脆现在就去看看,听说买的人还很多,当初两千多点一个的,这次好像至少要三千。” 白邙说:“哎呀,那我身上只有七八百块钱,上午在开县又花了一些,钱不够,去了也只能是看看,现在都三点多了,回去拿恐怕也来不及哒,干脆明天再说,看好就买下来。” 毛平道:“那明天要是卖完哒呢?再说,早点去,还可以选个好地段,去晚了就只剩比较偏的地方,一会儿你真要是看中了哪个,先从我这里拿点,明天顺路带给我不就行哒。” 白邙想想也是,便又掉过车头去了郭家集镇。 他们先沿着街面走了两趟,白邙看上了正在新建的小学下边那个,又觉得靠岔路口那里也不错,犹豫着是不是两处都买下来,可又觉得钱花得太多,还得去信用社取,不想见到胡小霞,而且,下一步做服装生意也需要不少钱,心里有些举棋不定,跟毛平商量,他倒主张两处都买下来,将来也不愁转手卖出去。 毛平说:“买不买到时再琢磨,先去售卖处问问,万一被别个买了呢。” 白邙想想也是,两人就往门面售卖处走去。还没进门,就见吴新和芈福从里边出来,吴新一见白邙,仰头瞪眼骂了一句:“日你妈!”接着就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牙巴骨咬得嘎嘎响,恨不得一拳往白邙脸上砸去。 芈福虽然心里对白邙无缘由的反感,但白邙现在已经成了他事实上的妹夫,也不希望两人真打起来,就把吴新强拉着出去了。 白邙其实已经听到吴新的咒骂,胸膛里早已腾起一股火苗,但想着他并没有指名道姓,又是在政府院内,也不便发作,就强忍着没理他。 毛平对这些全然不知,只道是吴新没买到如意的地段,随口骂的别人,只看了他一眼,并没往白邙身上联想。 他跟里边的人倒是非常熟,一问,刚才看中的两处门面早已被别人买了。 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就推荐他们买上边最顶头的那个,虽然目前看位置有些偏,但明年将从那里横着再建一条街,不久老卫生院也要搬到对面来,旁边还要建邮电所、电影院和一所中学,现在买,比别的地方还便易不少。 白邙看了看认购登记,见吴新和芈福选购了下边靠公路一头的,加上毛平极力串掇,又想将来如果芈璐父亲在这里开饭馆,倒也不失一个好地段,恰好毛平身上带着几千块钱的现金,于是当场就买了下来,想想这几天花钱如流水,除去存在信用社的七千,自己手头只有四千来块钱了,心里难免焦躁,毛平再三留他吃完饭再走,他也没无心逗留。 刚走到家里的地坝上,就见芈璐背着一背从河里洗过的衣服被套和床罩回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母亲在后边端着一盆衣服,上边放着一根捶衣棒,嘴里说着:“哎呀,你恁个女娃子,背恁个远,也不让我换,快放下来。”说着就去托芈璐背篓的后底。 芈璐笑道:“妈,我也不累。”抬头看见白邙,高兴地叫道,“哎呀,哥,啷个今天回得恁个早来?” 母亲冲白邙嗔道:“快点帮她把背篓接一下嘛,站在那哈儿,跟个木头桩子一样!” 白邙从芈璐背上取下背篓,说:“没得么子事,就回来哒,本来晚上我还要去你们家呢。” 芈璐还要把衣服晾了,母亲赶忙把她拽住,心疼地说:“哎呀,你个女娃子,就歇一歇嘛,一会儿我各人来晾。”说罢生拉着芈璐进了屋子。 芈璐又去灶屋倒了一盆热水,给母亲绞了热毛巾,让她擦汗,还要给白邙也绞,被他拦住,说:“妹娃儿,你先洗,洗完我冲冲脑壳,头皮痒得不行。” 芈璐果真先洗了,然后又倒上热水,试了试水温,端到地坝边上,喊道:“哥,快来,水倒好了。” 白邙正把塑料袋里的衣服往出拿,听见喊声,把袋子递给母亲,就应声过来。 芈璐让他蹲着,把头抵在脸盆里,便用瓷缸给他从上淋湿,又给他抺上香皂,边抓边挠了好一会儿,问:“还痒不?” 白邙说:“不痒哒,我自己冲吧,你回屋歇会儿,试试我给你买的衣服,四个老人的毛衣我给都买哒。” 芈璐说:“还是我给你冲吧,你又看不见,把眼睛闭紧点,免得水进去哒。”一边给他冲头,一边说,“我不是说给他们织的嘛,又花些钱做么子。” 冲净后,又给他把头发擦干,才回到堂屋里,母亲提着芈璐的衣服,笑吟吟地说:“来,璐娃儿,快试试。” 芈璐笑着穿上,扣好扣子,还真比较合身,母亲笑道:“哎呀,我女儿穿着就是好看,比画报上的都漂亮!” 父亲提着一撮箕刚从地里采的菜进屋,看见屋里站着了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先是一愣,继而看清是芈璐,也笑道:“哟,差点没认出来,这身衣服穿起好看。” 芈璐被夸得不好意思,笑道:“哪个做活路穿这个,白花些钱,还不如给爸爸和妈买件棉衣。”脸上却绽着幸福的光芒,又帮着白邙让两个老人试他们的毛衣,一家子喜气盈盈,笑语不断。 白邙又把在集镇买门面的事说了,母亲就埋怨:“你有几个钱不花完就心里难受,两下子花光哒,往后要用钱的时候啷个做,你们结婚不留些唛?” 父亲喜的合不拢嘴,说:“我们存折上不是还有三千块嘛,你放那里下崽儿啰,他们结婚你还不把钱拿出来?” 白邙道:“不用,信用社我不存的还有嘛,把集镇的房子砌起来,手头剩的还有两三千呢,那些钱你们各留着,将来养老。” 母亲佯怪道:“哦,那点钱就打发我们养老,你是不想管我们两个老家伙唛?” 芈璐忙道:“不会的,将来我服侍你们。” 父亲笑道:“你妈是故意恁个说的,买都买哒,好歹也治了个家嘛,又不是吃哒喝哒,原先想买还没得钱呢。” 母亲看着芈璐,说:“城里的房子弄好过后,抓紧把婚结哒,我好给你们带娃儿。” 芈璐羞涩地低头只是笑,不好意思说什么,眼睛不住地向白邙瞟。 白邙说:“那你们得跟我们在城里住哈,今年把猪杀了就莫再喂哒。” 父亲问:“让你妈下去,我得伺弄土地,要不然到时吃么子?” 白邙说:“我听说岩水山上有不少人,想在我们这些地方包土地,要不然包给他们,一年收点粮食,够吃就行哒,小菜什么的就在街上买,那楼顶上有一圈花台,老汉儿就栽点花或者葱蒜啥的,种了一辈子地,也该轻省轻省嘛,以后有细娃儿哒,你们两个带他到街上去耍,大些了,就接送上学,你们也闲不着的。” 母亲说:“璐娃儿她妈身体不好,你不把他们接到城里住,将来哪个服侍她?” 芈璐说:“我妈她不想下去,说在城里住不惯,还没得在这里方便。” 父亲说:“那啷个行,要不我们先住集镇,让你妈老汉儿先下去住。” 白邙说:“下边屋子宽得很,都住一起嘛。” 芈璐说:“我老汉儿是个古板人,他肯定不会去。” 母亲说:“都下去哒,你集镇上的房子空着,那买它做么子?还有,我们现在这个屋,你不要哒?” 白邙说:“集镇上的房子可以租出去哟,哥哥他们不是要砌楼板儿屋嘛,把这个屋拆哒,让他们盖唛。” 父亲说:“那你往后回来连个落脚的地方就没得哒?” 芈璐不好插话,就脱了刚穿的衣服,去灶屋拌猪食喂猪,母亲紧跟着进来,不让她动手,白邙和父亲商量了半天,最终也没拿定主意,只说到时再看看。 父亲喝了几口茶,就要挑粪去淋菜,母亲抢不过芈璐,只得由她提着猪食桶去喂猪,自己刷锅准备做晚饭。 白邙来看水缸,见水是满的,就跟着芈璐进了猪圈,亲了她脖子一口,问:“你在这里,你妈哪个照看?” 芈璐扭头对白邙嫣然一笑,又指了指灶屋,嘴里却说:“我老汉儿在屋头,猪草都弄好了的,他只要喂一下就行。” 母亲在外边说:“那晚上你吃完饭哒再回去嘛。” 芈璐说:“那不得行,老汉儿再三让我早点回去,他要去掐豌豆尖儿,明天好让二婶帮着带到街上去卖。” 见芈璐要用瓢瓜舀猪食,白邙提起桶就往猪槽里倒了,芈璐笑道:“哥,还是你有劲儿,我就提不动恁个重。” 白邙笑道:“那要不我是男的, 你是女的?” 母亲探过身子看芈璐,说:“明天我也上街卖小菜,要不你也去吧,我两个一起。” 白邙笑道:“哟,那好得很,我开车把你们送到街上,再去还毛平的钱,然后就找包工头去看看地基,赶紧把屋砌起来,我还要去开县看看那里弄得啷个样哒,另外再找做席梦思的,量量床,我要把所有的床都换成席梦思垫子。” 芈璐虽然也是心动,特别想坐坐白邙开的车,更想去城里看看他们将来要住的房子,可是又担心母亲离不开她,就有些犹豫。 白邙说:“要不把你妈也叫上,正好让她到医院去看看,也好对症下药。”说着,两人离开猪圈,进了灶屋。 母亲往锅里舀水,说:“还真的要得,出去透透气,我们一起扯点家常,说不定她还好得快些。” 芈璐说:“那我回去问问她,估计她不想动。” 白邙说:“一会儿我跟你去劝劝她,她把身体医好哒,我两个结婚,她才有精神走,哎呀,早晓得我称点肉回来呀。” 母亲愣了他一眼,瘪着嘴道:“你光是嘴巴说,把我们的馋虫勾出来就不管哒?”说罢,自己忍不住就笑了。 芈璐也抿着嘴笑,看见白邙肩上蹭了些灰,轻轻拍了几下,没拍掉,就去拿湿毛巾给他擦。 母亲就开玩笑说:“女儿,你给我使劲儿抽他嘛,恁个大的人哒,也不爱个干净!” 白邙故作委屈地笑道:“妈,你还是不是我亲妈哟,哪有你恁个恨儿子的。”说罢,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34章 按照约定的时间,白邙将车加满油,刚在公路边等了没一会儿,许波就骑着摩托车来了,后边还载着陈慧。 白邙笑道:“许波,格老子,你有点出息没得。” 许波笑问:“耶,我又啷个的,佔你点便易,就对我不满唛?” 白邙笑道:“到哪都把媳妇带上,一天都离不得嗦?” 陈慧也笑说:“白邙,看上去你蛮正经的,想不到你跟许波一样坏哈。”说着就上了后排座。 许波一撇嘴,说:“他正经?鬼老二都不信,他要坏起来,流脓滴水的,调羹都舀不起来!”说完就往副驾驶爬。 白邙一巴掌拍在他肩上,笑骂道:“滚后边去,你有资格坐这哈儿唛?我留给陈慧的,下去!”又转头对陈慧道,“陈慧,上前边来,挨着我坐,省得他在后边整你!” 陈慧捂着嘴咯咯地笑,道:“让他一个人坐后边车斗去,让风使劲吹,看他嘴巴贱!” 许波笑着坐进后排,搂着陈慧的脖子,道:“唉唉,你到底是不是我媳妇,有你恁个对老公的唛?你看我晚上不把你......”话没说完,就被陈慧揪着大腿狠拧了一把,疼得他咝咝直叫唤,赶紧连连求饶。 白邙开动汽车,哈哈地笑着,从头上举起大拇指,一路上欢声笑语,不知不觉就开进了云阳地界。 许波外婆家并不住云阳县城,还要爬几里山路,白邙怕车没人照看,只好一个人留下来等。 白邙在车里呆得无聊,就锁了车,一个人沿着半山腰的主街道,信步熘达,在港务局下边的一个拐角处,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在一张塑料膜上垫着一块绒布,上边摆放着两个瓷瓶,还有四五把女人的簪钗,一尊木雕佛像,白邙见这些东西做工十分精致,觉得有趣,便蹲在摊前问道:“你这些啷个卖的?” 那男子打量一番白邙,料他不是真买,有些不愿理他,半天才懒懒的说道:“你问哒也买不起!” 白邙笑道:“你不说个价,啷个晓得我买不起呢?” 中年男子道:“你看上了哪个嘛?” 白邙指指瓷瓶,问:“两个一起买,要好多钱?” 中年男子说:“一个两百,两个三百五。” 白邙不由得惊呼道:“恁个贵,百货门市能买好几十个。” 中年男子不肖地说:“你根本不懂,我这是老物件儿,百货门市你能买到?” 白邙说:“开么子玩笑,旧的还能比新的贵?” 中年男子就有些不耐烦,道:“不买你各走,懒得跟你费口舌。” 白邙毕竟还是年轻,受不了他这种看不起人的态度,从包里掏出一叠钱来,道:“便易点,你这些,我全要哒。” 男子见白邙钱不少,估计也是呆了好长时间无人问津,态度马上和缓起来:“你想给多少嘛?” 白邙道:“你不出价,我啷个还价来?” 男子又从包里取出两个手镯,一个绿幽幽的,一个奶白透亮,递给白邙,说:“加上这两个,你给一千二,全部拿走!” 白邙仔细端详两个镯子,果然晶莹剔透,温润细腻,肯定不是玻璃做的,便问:“这是么子做的?” 男子靠近白邙,道:“这是玉石做的,你晓得不,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 白邙有些怀疑,道:“既然恁个贵重,那你还卖?” 男子神秘地对着白邙的耳朵, 道:“我是做这个买卖的,有人专门在弄,我不过是转个手。”  白邙反覆把玩着两个镯子,越看越觉得喜欢,又记起答应过要给田甜送点什么的事儿,心想,送这么一个好玩意儿给她,倒也别致得很,便有些动心,可又担心万一是假的,真要送给她,出洋相不说,还要得罪人,一时犹豫不决起来。 男子见白邙不言语,以为是嫌贵,就道:“你真要有心买,钱还可以便易点。” 白邙沉吟良久,问:“便易到啥子程度?” 男子道:“便易百把几十的还可以,多了不行。” 白邙道:“六百,我全拿走。” 男子直瞪眼珠,马上把镯子夺回去,生气地说:“你走吧,我不卖哒!”说着连同地上的东西都卷了起来。 白邙委实喜欢那两个镯子,连忙与那个男子讨价还价,最终心一横,以一千块成交。 他把两个镯子放进自己装钱的包里,中年男子帮着将两个瓷瓶拿报纸裹好,并用绳子缠紧,各装入一个帆布袋子,几把簪钗则装在一个木盒子里,唯有那尊木佛,重如石头,高有七八十公分,没有合适的袋子,就从旁边卖冬桔的果农那里,买了根麻布口袋,塞进去后又上下拿绳子缠死,才提着放到车子后排底板上。 白邙坐在驾驶座上,趴在方向盘上愣神,想着一下子花了这么多钱,却买了些没多大用处的物件,现在手头只有两千多块,等把集镇上的房子建起来,估计钱就没有了,又担心这些东西是假的,不但白花了冤枉钱,别人知道了还不晓得如何看他的笑话,心里就老大的不痛快,懊悔刚才实在太过冒失,竟干了件特别不着调的傻事来。 他取出两个镯子,反覆细瞧,看上去如此光泽艳丽,用手摸挲,又感觉十分光滑油润,便自我宽慰起来,应该不像是假的吧,即便有假,也假不到哪里去,就当买一个教训,往后非得管住自己,莫再冲动。 他琢磨着,两个镯子,一个送给田甜,另一个肯定得给芈璐,可是哪一个给田甜,哪一个给芈璐呢? 田甜会打扮,选的衣服颜色都比较鲜亮,她要带上绿镯子,应该更好看些。 可是芈璐的皮肤比田甜的要白,再带一个白色的,似乎不太显眼,让她带绿色的好像更合适些。 再看看两个镯子的内径,绿色的要小些,乳白色的要大些,田甜个子比芈璐矮,手腕应该也要细些,干脆还是把绿色的给她吧,毕竟人家对自己比亲哥哥还要好,如若这果然是玉,也算是还她一个人情。 不过,乳白色这个也大不了多少,芈璐虽然个子高挑,手腕却很纤细,感觉绿色的也能带进去,再说她是那么贴心贴意的,真正是把心都掏给了自己,要给也应该给一个好看的,这才对得起她。 可是万一镯子是假的呢,岂不把她两个都骗了,反而辜负了自己的一片心意,芈璐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田甜呢,尽管她比芈璐小两岁,比自己也小三岁多,然而,她却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做事比好多男的都果断,一旦她发现被骗,还不把自己恨透了? 白邙就这样思来想去,一会儿恼恨自己莽撞,一会儿又心怀着些许侥幸,一会儿发愁到底哪个给芈璐,哪个给田甜,连午饭也忘了吃,肚子咕咕直叫唤,也不觉得饿,真正是花一大笔钱,反倒买了些无端的烦恼。 许波和陈慧搀着他外婆到来,坐上车,便发现白邙有些神色不爽,以为是等他们等烦了,心里就感觉愧疚,讪笑道:“哎呀,格老子,对不起,等久哒哈!”见车里比来时多了几样东西,又问,“这些是你买的还是拣的哟?” 白邙笑道:“你去给我拣几样试试。”回头见有些佔地方,又道,“把它往边上移移,这回批准你坐前边来,陈慧在后边照顾着外婆,免得他对你动手动脚的,我看着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得知白邙还没吃午饭,许波就笑着埋怨道:“格老子,你还是个奶毛娃儿唛,饭都不晓得吃,没得钱嗦?下去嘛,先塞点儿东西在肚子里,要不然到时连油门都踩不动。” 白邙道:“刚才买了这些东西,一回来,心疼得我肠子都悔青哒,哪还有胃口吃饭,算了,不吃哒,还有恁个远的路,再一耽搁,恐怕天黑都赶不回去。” 许波外婆说:“不吃饭啷个得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波娃子,你去给他买点噻。” 没等许波开车门,陈慧早已下了车,很快跑到前边一个饭馆,买了两个卤菜,几个米糕,用两个塑料袋装了,跑回来递给白邙。 许波笑道:“哎呦,还是我媳妇儿手脚麻利,值得表扬!”又从白邙手中接过袋子,“吃了再开吧,要不我喂你。” 白邙笑道:“一看你就是想挤媳妇儿的钱,大啬鬼,我恨不得把你蹬下车,要不照陈慧说的,你干脆坐后边车斗去!” 说笑着,白邙就发动汽车,边开边抓着吃,真是饿得不行了,也不跟他们客气,没开多远竟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完了。 直到下午五点多钟,他们才回到温泉,无论许波如何强留,白邙还是饭也没吃,急着回了家。 家里大门敞开着,却没见屋子里有人,他怕母亲埋怨中午买的那些东西,急忙将其放进了自己的卧房,出来时,听见灶屋里有说话声,就走了过去,却是芈璐正背朝外,好像在案板上理菜,母亲低着头在灶门前烧火,嘴里跟芈璐说着话。 白邙见芈璐神情专注,便轻脚轻手地走到好身后,一拍她的肩头,提高嗓门大呵一声:“嘿!”吓得芈璐呀的叫起来,接着就听见菜刀当的掉了。 芈璐回头见是白邙,嫣然一笑,刚说完“吓死我哒”,又马上捏着自己的手,叫道:“哎呀,我的手!” 白邙看时,见她手指被菜刀切了,直往出淌血,顿时就傻了眼,连忙问:“哎呀,妹娃儿,切得狠不,快,我看看,我以为你在理葱子呢,早晓得你在切菜,我就不吓你哒哟。” 母亲见芈璐伤了手,心疼得不行,气得直骂白邙:“你个背时鬼儿子,吃多了唛,恁个大个人哒,还弹筋磨骨的,把她手切着哒,这下好哒!”说着就给了他背上一巴掌。 白邙懊悔得不行,比自己切了手还心痛,又被母亲骂得难堪,皱着眉头抓起芈璐的手,见伤口还不浅,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 母亲还不停地骂他,芈璐却没事儿的笑笑,说:“妈,你莫骂他哒,他不过是逗来耍,又不是故意的,以往我自己还经常不小心把手切着呢!” 白邙急忙找来一瓶白酒,给她反覆冲洗,母亲说:“记得抽屉里有消炎粉,我去找找。”说完就去翻抽屉,嘴里仍兀自抱怨,“真是的,人家璐娃儿,好好的切着菜,你非得手脚发痒,弄得她受痛!” 把白邙窘得无地自容,从母亲手里接过消炎粉,往芈璐 的伤口上敷,又剪了一块纱布给她包上,用线系好,难过地问:“妹娃儿,痛得很不?都怪我,害你吃恁个大个亏!” 芈璐微笑道:“哥,你莫老是责怪自己了,又没伤筋动骨的,过几天不就好哒。” 见白邙母亲仍是长拉着脸,怕她还要数落他,又过去好言劝慰:“妈,你千万莫再说哥哒,他其实是想高兴高兴,又没得别的意思,你要恁个,我都不好意思哒!” 母亲又心疼又怜爱,道:“嗨,女儿啊,你真是心慈得很,自己受着痛,还来安慰别个,你去堂屋坐会儿,这里你就莫管哒。” 芈璐却不肯,要坐灶门前烧火,母亲怎么也不让,白邙叫道:“妹娃儿,你跟我来呢!”芈璐不知何意,跟着他进了卧房。 白邙取出两个镯子,问:“你喜欢哪一个?” 芈璐问:“从哪里买的,贵不贵?” 白邙说:“你莫管那些,就说喜欢哪一个吧?”说着一边把两只镯子分别往她两只手腕上套,顺便把送一个给田甜的事也说了,又怕她多心,便道,“她过几天就去上海,说是在那边找了个男的,今后不再回来哒,她父母对我很仁义,前些时间,做他们的生意,也没少挣钱,再说,县城那个房子原来也是他们的,卖给我不晓得便易了好多钱,送一个给她,也算是我两个送给她的结婚礼吧,我想着比直接送钱还好些,只是不晓得这个是真是假,万一是假的,那可就丢人丢大哒。” 芈璐靠着白邙的胸脯,翻着手腕反覆观看,说:“人家恁个对你,是要送点贵重的才说得过去,要不你就直接跟她讲明白,就说不晓得真不真,反正他们要去大城市,识货的多得很,到上海哒找个人甄别甄别,如是假的,她结婚的时候,就从邮局汇点礼金,反正都是心意。”看了一番后,又说,“哥,你看我带这个奶白色的是不是好看些,带进去取出来也大套,显得皮肤还白净些。” 白邙仔细看了,真觉得她带乳白色的更好看,既不是太素,又显得很雅气,还不失贵重,而那个绿色的跟她皮肤反差太大,反而不是十分协调,就道:“确实这个更合适些,不过你不管带哪个都好看,既然带上了,干脆就莫取下来哒。” 芈璐笑道:“我又不是工作同志,成天做些粗活,带着要磕碰坏哒,岂不可惜得很,还是放起来,结婚那天我带带就行。” 白邙用鼻子蹭着她的脸,道:“专门给你买了,你要不带着,好没意思,我们结婚后,你就别再做那些重活路了,弄个饭洗个衣服啥的就行哒。” 芈璐幸福地点点头,道:“只要守着你,我做啥都行,你在外边做生意,我也想跟你一起跑,帮你拿东拿西的也能打个下手,又方便照顾着你些,两个进进出出的,又有伴,跟着你我心里就安生。”说着,又仰头看他,“你晓得我今天为啥子留下来吗?” 白邙摇摇头,问:“为啥子?” 芈璐笑道:“今天是你的生啊,你啷个自己都记不得哒?” 白邙勐然想起,笑道:“唉,我还真忘哒,以前过生,就是煮个鸡蛋,顶多炒个肉,亏得晚上没在许波他们那里吃饭,要不然我还回不来呢。对了,你妈啷个做,还是你老汉儿在照看她?” 芈璐道:“爸爸下去喊我老汉儿哒,不晓得妈能不能上来,前天跟你的车去医院看了过后,这两天精神好多了。” 白邙心里大悦,道:“要不一会儿我也下去,争取把妈接上来,恁个多年哒,她还没上来过一次呢。” 芈璐道:“其实她也想上来,就是怕路上累了走不动,那我跟你一起去,她要累哒,我背她。” 白邙又想起买的其它东西,就跟芈璐一起全都拆开,又打开那个木盒,说:“本来是五个,许波他媳妇拿了一个,我看着好像是铜的,他外婆说可能是金子打的,也不晓得到底是么子,他媳妇说过两天到县城去问问,如果是金的,那肯定其它东西也不会太假。”说着,就取了一个镶着红色宝石样的金色发簪,插在芈璐头上,又歪着脑袋痴眉痴眼盯她。 芈璐被他盯得不好意思,笑问:“哥,好看不?” 白邙道:“哎呀,妹娃儿,你戴着真好看,跟古时候的美人儿一样!” 芈璐笑道:“你扯谎,存心哄我开心!” 白邙连忙取了镜子来,照着她的头,说:“不信你自己看,真的,妹娃儿,你恁个样子,太好看哒,哎呀,想不到我竟要娶个漂亮媳妇儿。” 芈璐照着镜子,也觉得好看,笑道:“哥,你长得也比哪个都好看,其实我也是拣了个宝。” 白邙又让芈璐看瓷瓶和佛像,觉得都很不错,白邙见她高兴,钱虽然花多了些,但也觉得值。 两人正在屋里摆弄,听见白邙父亲和芈老汉说话声音,便赶紧出去,却没有芈母,白邙问:“啷个妈没上来?” 芈老汉说:“她怕路上走不动,说在屋里将就吃点剩饭算哒。”说完,不顾白老汉劝止,就钻进灶屋帮着炒菜做饭,本来他就有厨师手艺,做起这些来,也是得心应手。 白邙便拉了芈璐,要下去请芈母,出门见哥嫂家关着门,就问母亲:“哥哥他们啷个没在呀?” 母亲撅着嘴说:“去你嫂嫂妈屋哒, 不在也好,免得作精作怪的说些难听的话。” 路上,白邙一直捉着芈璐的手,弄得她很不好意思,说:“哥,你把手松哒,别个看见了不好。” 白邙道:“管他的,你看城头那些,大街上还搂着走咧。” 芈璐拗不过他,其实她心里也是喜欢,就任由他拉着走,途中,她思虑再三,小心地对白邙说:“哥,不晓得我哪里没做好,好像把嫂嫂得罪哒,你不会怪我吧?” 白邙知道嫂子是个阴阳怪气的人,就说:“我又不是不晓得她的生性,平常说话都古里怪精的,莫跟她计较,反正将来我们又不跟他们住一块儿。” 芈母最终还是被白邙两个请了上来。本来白邙跟芈璐两人关系明确后,她就一直想到他家,虽然没有正式订婚,但那不过是请一堆人吃个饭的事儿,无非告诉大家,两个儿女算是成了事实,其实串个门,也相当于正式认了亲,加之,这两天精神不错,身上也多了些劲,见两个一起来叫,略微犹豫就同意了。 吃饭时,双方老人兴致都很高,芈璐父母直夸白邙能干,白邙父母也夸芈璐贤慧,把他两个疼爱得不行,巴不得两个立马结婚,早点生孩子,说得芈璐又羞又喜,白邙乐得心花怒放,只顾咧着嘴傻笑,一顿饭直吃到八九点,真正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 芈母竟留在白邙家里住了一晚,跟白邙母亲聊了几乎一整夜的家常。 芈老汉喝得有些高,在芈母的再三催促下,才意犹未尽地被白邙和芈璐搀送回去。 第35章 房子粉刷完毕后,白邙跟母亲和芈璐整整花了三天时间,才把楼上楼下清扫干净,原来的家具虽然老旧,但都是上好的木材,全都用生漆漆过,非常结实耐用,除了桌子和抽屉表面有些刮痕,擦洗之后,竟油光锃亮。 白邙将三楼的一张床搬到一层隔出的卧室,以便将来芈母住,又将二楼主卧的一应家具都搬到了三楼,全换成了新式家具,显得既现潮又时髦,倒真是一间温馨舒适的婚房。 其它床铺都垫着席梦思床垫,床单、被褥、枕头等都各置了一套,将来换洗时再逐步添置。 厨房的灶具,碗柜、冰箱和锅碗瓢盆都作了更换,灶台移到窗子里边,以便炒菜时往外排油烟。 到了第三天上午,一切都已布置妥当,白邙让母亲去街上买了些肉菜和酒,就开车载着芈璐,回家把他父亲和芈璐父母都接下来,几个人又上上下下的观看了好几遍,全都喜欢得啧啧赞叹。 芈母尽管身体病弱不支,除了楼顶没上去,其它房间也是强撑着看了个遍,干瘦的脸庞始终绽放着笑容,最后她还在床上躺了躺,笑道:“城里到底不一样,比农村住着好,床都恁个软和。” 白邙说:“那你就莫回去嘛,从今起,就住这哈儿。” 白邙母亲也笑道:“我看要得,正好去医院好好把你的病看一看,将来你还得要帮着带细娃儿哟!” 芈母叹了口气,道:“算哒,我恁个样子,帮不了忙不说,反而给他们添乱,岂不成了拖累,这哈儿好归好,我在老屋子住惯哒,倒还安然些,再说,几张嘴天天要吃要喝,邙娃儿哪里承受得起,农村里住着,就是再没得钱,好歹还饿不着。” 芈老汉从厨房出来,说:“我也是恁个想的,你们一家都各下来住,我种些粮食,还可以供应你们,你们要挣到钱哒,帮着买些化肥和种子就行,你们家的地我一个人忙不过来,田可以帮着经管一下,反正栽秧搭谷子也是请人帮忙。”又对芈璐道,“璐娃儿,你来帮我搭个手嘛。” 白母忙说:“我来帮你,让女儿服侍她妈。”说罢,又朝白老汉说,“他老汉儿,你去挑点水嘛。” 白老汉笑道:“不是有自来水嘛,啷个,停水了唛?” 白母也突然想来,笑道,“看我这忘性,还记着跟上边老屋一样呢。”说得几个人也都笑了起来。 白邙笑道:“妈,一会儿你莫叫我出去掰包谷哈!” 白母笑道:“我还要叫你去喂猪呢!” 几个人又一起笑了,芈璐对她父亲说:“老汉儿,你各陪他们一起耍,我来弄饭,哥,你要是不忙,能不能帮我打个下手?” 白邙连忙应道:“要得,你们都在桌子上坐起嘛,反正有卤菜,边喝边扯家常。” 芈老汉对芈璐道:“你弄得好唛?” 芈璐笑道:“又不是办酒席,啷个弄不好。”说完就和白邙一起进了厨房。 四个老人也上了桌子,倒上白酒,边等边喝起来,餐厅和厨房敞着门,里外说话都听得见。 芈母说:“置恁个大个家,可是花了不少钱吧?” 白母说:“他呀,有两个钱捏在手里烧得慌,不花出去瞌睡都睡不着,跟他同学去一趟云阳,还买些坛坛罐罐的,不晓得他买回来装些么子,一点用都没得,倒是那个菩萨,还可以供一供。” 芈老汉问:“邙娃儿,你那几个钱是不是都花尽哒?” 白邙端出一盘菜来, 说道:“手上的现钱快没得哒,信用社还有点,明后天我就去万县,进点服装回来卖,反正生意不能停。”  芈璐问:“那你晚上就得住这哈儿哟,不再回去哒?” 芈母说:“他不住这哈儿,哪个看屋来,没得个人守着,进了强盗啷个做?” 白母说:“恁个一大街的人,还敢来强盗?不过也说不定,现在这些人,一个个的胆子大得很。所以嘛,你们两个最近把婚结了算哒,有个么子事儿,还有个人帮着照看。” 芈母说:“也要得,早一天是一天。” 白母说:“我回去就找刘八字算一哈,看哪个日子好,早点把事儿办哒,我们也算完成了任务。” 芈老汉对芈母说:“结婚是该结得,璐娃儿不在哒,哪个来服侍你呢?我又要种庄稼,还得要喂猪,里里外外的啷个忙得过来?” 芈母说:“不就嫌我是累赘唛,哪天我一口气上不来,你们也就解脱哒。” 白老汉见话不对劲,连忙道:“莫说恁些,莫说恁些,来来来,吃点菜。”说着就给两人各夹了一筷子菜。 白母也跟着打圆场,说:“亲家母,莫想啷个多,恁个大一屋子的人,还能让尿憋死?邙娃儿也不是小气包,女儿也恁个孝顺,还能没得人照顾你,你只管把身体将息好,那才是他们的福分。” 芈老汉自知说错了话,不该在这种场合提那些,心里暗自后悔,于是就谨言少语,闷头喝酒,芈璐本想偷偷埋怨父亲几句,见他这个样子,于心却是不忍,就挨着母亲坐了,尽心服侍,又怕白邙父母心里怪她只顾自己母亲一个人,便不时给他们夹菜添饭,忙得不亦乐乎,反而没吃上几口菜,看得白邙心疼不已。 芈母听了刚才芈老汉的话,又见芈璐如此体贴周到,白邙又是那样沉稳能干,跟芈璐好得不能再好,他父母也很通情达理,为人厚道,把芈璐当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可是身体不争气,有这个福没这个命不说,还成了两家人的负担,心里暗暗的把自己好一番叹息。 这两个如此这般,让白邙父母也失了些兴致,尽管百般殷情宽慰,气氛反倒没有刚才好了。 吃过午饭,白邙本想带他们到公园转转,无奈芈母体力不支,又都惦记着家里,便帮着收拾完餐厅厨房,就让他开车送到津关后,各自回家。 因为白邙这两天要去进服装,身上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了,就准备到信用社取五千出来。生意一停,口袋里没有了进帐,他就着急上火,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没得个安放之处。 可他又不愿面对胡小霞,于是就到合作社找许波,两个人一起去,也有个人居中调节,免得相互尴尬。 白邙见许波时,他正在陈慧的日杂门市里,满头试着插发簪。 一见白邙,许波窜出柜台,笑道:“格老子,刚才还在说你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白邙笑道:“难怪我不住的打喷嚏哟,原来是你两个在说我的怪话。” 许波举拳捶来,见被白邙闪过,笑道:“格老子,长记性哒哈,恁没捶到。” 白邙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背,笑道:“我长记性哒,可你没长啊,啷个不晓得躲开呢?” 陈慧嘻嘻笑道:“你两个一见面,不动几下手脚不得罢休,哪里像个大人的样子哟!” 许波诞着脸皮,笑道:“我不是大人,那你肚子是啷个大的!” 陈慧臊得直跺脚,穿出柜台来要掐许波,他连忙闪躲在白邙身后,嘴里直叫:“哎呀,不得了哒,母老虎要吃人哒!” 白邙一侧身,扭住许波,笑道:“陈慧,快来,我帮你把他捉住,使劲揪他,看他以后老不老实些!” 陈慧却站着不动了,笑道:“许波,你个讨厌鬼,嘴巴连个门都没得,羞不羞人啰!” 白邙更是拱火,笑道:“嗯,他就这样,把你两个的细节,根根底底都跟我说哒!” 许波连忙笑道:“媳妇,莫听他的哈,他扯的鬼话,你要听他的,绝对是个傻子。” 笑闹了一会儿,白邙才说去信用社的事来,许波不再嘻皮笑脸,说:“胡小霞住院哒,你还不晓得唛?” 白邙大惊:“啊,真的呀,我哪晓得来,她是啷个的?” 陈慧插话道:“说是脑膜炎,也有医生说可能脑壳里头长了个瘤子,昨天我两个刚去看过,她现在好憔悴哟,都快认不出来了。” 白邙道:“这几天我都在城里呀,你们去也不叫上我。” 许波道:“你属陀螺屁股的,哪有个安稳处,谁晓得你在城里来?我看她怕是得的相思病啰!” 白邙想起胡小霞送他的那个诗签: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想着想着,心里就难受起来,不再言语。 陈慧瞋了一眼许波,嗔道:“你呀,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人家都那样哒,你还开这些玩笑话!” 许波也担心白邙难堪,就道:“唉,不过是话赶话,赶到这儿来了嘛,对了,你晓得这个簪子吗,可能是真的哟,昨天我们专门去城里的首饰店问了问,就应该是黄金做的,加上宝石,就这个至少得要一千多块,格老子,你啷个运气恁个好哦,早晓得,那天我应该多拿两个,反正你也不识货。” 白邙并没告诉他俩那两个镯子的事,说:“想要就再拿一个唛,全给你肯定不行,我妹娃儿选了两个。” 陈慧讶异道:“你都给别人哒,就不给你女朋友一个唛?既然这东西恁个贵重,我们还说要还给你呢,哪个还能再要你的,他没正形惯哒,跟你说来耍的,你也当真?” 许波嗤道:“哎呀,媳妇儿,你晓得个么子,他妹娃儿就是他媳妇儿,从小就在一个床上睡,一直睡到现在,哦,还要睡一辈子,你以为像我两个哟,到目前都还各睡各的,好不容易睡一次,跟做贼一样!” 陈慧嗔怒道:“又来,又来,说着说着就没得个正经的哒。” 许波讪笑道:“格老子,我这毛病恐怕一辈子都改不了,那啷个做,你把我休了唛?”又对白邙道,“恁个贵重的东西,我看你还是各拿回去,我拿着总觉得佔了你一个大便易,将来想佔你便易的时候都不好意思哒!” 白邙笑道:“给都给哒,再要回来,你把我当么子人?就当是拣的唛,或者算我送给你们的结婚礼品嘛。” 陈慧笑道:“结婚礼也要不了恁个多呀,充其量五十块钱就了不得哒。” 白邙道:“我跟他的关系就只值个五十块钱?” 许波笑道:“那行嘛,这可是个大人情哈,你们结婚我又拿么子送来?” 白邙笑道:“说那么多废话,行了,我得去信用社,要不然一会儿下班哒,岂不白跑一趟。” 许波沉吟一会儿,道:“你去罢,哦,对了,哪天有时间,你还是去看一下胡小霞,毕竟她对你用过心的,又有那层意思,不去恐怕不合适,无论如何还是要关心关心她,你如果一个人不方便,我陪你去。” 陈慧道:“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我俩关系也不错。” 白邙答应下来,除了这两天,往后看他俩的时间,又把找他的地点告诉了两人,就去了信用社。 取完钱,看看天色尚早,又想起有一段时间没去粉条厂了,田光顺和田甜过几天要去上海,说不定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而且田甜可能好多年不得回来,原来说过要送她点东西做纪念,一直没想好,刚好镯子又在包里,正好给她送去,免得到时人多事杂,得不着机会,于是,直接又开车去了田光顺家。 到时,只有田甜一个人在家正准备做晚饭,田光顺和张玉春带着几个工人送货去万县还没回来。 一见白邙,田甜就问起房子粉刷情况,得知一切都铺排利索了,很是高兴,当即就要白邙开车拉她去看看。 白邙说:“你不是还要做晚饭嘛,明天再去吧,对了,干妹,我要送你一个东西。”说着,就把镯子拿了出来。 田甜接过镯子,心里非常喜欢,就问:“哪里来的,不会是花钱买的吧,真要这样,我可不收。” 白邙怕说了实话,她真的不接,忙道:“不是买的,是从家里翻出来的。” 田甜道:“你家里还有这个,莫骗我哈,难道是你妈当年的嫁饰?” 白邙哄道:“不是的,听说是我奶奶留下来的,但不晓得是真是假,都没当回事儿,随便搁在衣柜里,没得哪个想起,那天我们收拾衣柜的时候,突然翻出来的,估计也不值钱,我还担心你看不起眼呢!” 田甜仔细把看了一番,道:“我觉着好像比爸给我妈买的那个要通透些。”又抬眼看着白邙,“既然是祖上传下来的,那你应该给你女朋友嘛,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把它给我岂不送错了人?” 白邙道:“干妹,你可莫多心哈,你不说过把我当成是你哥的嘛,当哥的送给妹妹,那也正常啊,再说,万一是玻璃做的呢,你连戴都不敢戴,还不直接甩哒。” 田甜笑道:“我看着不像是玻璃的呀,那我去上海了找个行家看看,真要是玻璃,我回来的时候专门戴给你们看,到时再敲诈你一笔精神损失费。” 说着就戴在手腕上,翻来翻去的又看了好几次,笑道:“我戴着还确实好看,就算是假的,我也喜欢,无论啷个,总是你的一片心意嘛,但要是真的呢?我将来可得找嫂嫂告状,说你为讨我的心,把好东西送我哒,看她不跟你闹翻天!” 白邙原本想再送她一个簪子的,听她这么一说,又怕她怀疑是买的,反而不敢拿出来了,便说起下边门面弄好了,想做做服装生意的事来。 田甜道:“明天我也跟你去万县,挑服装我的眼光比较毒,要开店就必须争取开门红,以后赚钱就顺些。在城里卖服装,要多进些女式的,只要样式新鲜好看,城里女的可舍得花钱买衣服哒,这样赚头还大,比在集镇上做服装生意强得多。” 接着又将如何看衣服的质量好坏,哪些衣服往前面摆,哪些衣服往后面放,衣服裤子如何搭配才漂亮,如何让别人成套的买,换季衣服一般提前多长时间进货,试衣镜要多高多宽,挂的地方既要方便顾客转着身子看,又不能随便碰着,万不能弄碎了伤着人,等等,事无巨细地说了好一大通。 白邙听了,不禁对田甜刮目相看,心想她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材料,岁数不大,考虑问题却细致周密,很多办法他还都没想到,本打算边做边改,慢慢总结成熟,真按她说的做,倒省了好多周折,当即就决定按她说的办。 田甜还怕他脑子有些记不住,就翻出两个本子来,一边思索着讲,一边在本子上划,白邙则在另一个本子上记。 两个人又各自设想出一些问题,相互商量着如何解决,直到她父母回来,竟连晚饭也没顾得上做。 田光顺两口子见白邙和田甜,头顶着头,有商有量的在讨论事情,神情专注,气氛和协,倒比好多真正的夫妻强得不少,想着他俩要真成了一对儿,不知多好,于是心里乐得不行,脸上笑得如花儿一般绽放,连田甜没做晚饭也不埋怨。 田馨和田点点写完作业,跑外边玩到现在,肚子早就饿了,见父母回来,本以为马上就可以吃饭,却见冷锅冷灶的没做,田馨气得嘟嘴耸脸直嚷嚷,田点点则气得红了眼睛,两条腿直在地上乱蹦。 白邙见此,满脸不好意思,嘴里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 张玉春笑道:“没做正好,我们都忙乎一天哒,干脆把工人都叫在一起,到饭馆吃去,省得吃完了还得收拾锅碗瓢盆的,累得不得了。” 田点点马上高兴起来,转脸冲出屋子去喊黄师傅和工人,田馨也不再嘟哝了,田光顺则笑着倒在沙发上,掏出烟来抽。 田甜举起手腕上的镯子,问她母亲:“妈,你的镯子呢,拿出来看看,我啷个觉得这个比你那个好来?” 田馨对此不感兴趣,自己出了屋子,田光顺和张玉春都凑过来认真摸看,都说不错,又把田光顺从上海买的那只镯子找出来,反覆对比,都觉得田甜这个更好。 田光顺道:“我可是花了三千多块钱买的,这个恐怕不只这个价。” 于是两口子又问起镯子的来历,白邙仍没敢说是买的,只把对田甜说的又重复了一遍。 张玉春向田光顺使了个眼色,见他只呶嘴笑,两人便猜测是白邙送给田甜的定情物,便说道:“恁个宝贵的东西,这可是花钱都买不来的,田甜你可得要好好珍惜保存!” 田甜白了她妈一眼,说道:“还要你说,我不晓得唛?干哥一送我,我就戴起,往后就不再取下来哒。” 田光顺笑道:“你晓得个么子,你妈的话我都听明白哒,你可没领会到。” 这时,只听田点点在门外喊:“爸,人都等齐哒,你们啷个还不出来,我都快饿死哒,你们不去吃饭,倦在屋头做么子?” 田光顺两口子和白邙起身往外要走,田甜却坐着不动,拉了一下白邙衣服下摆,说道:“让他们吃去,我两个另找地方吃,我还要跟你说些事儿呢!” 张玉春看一眼田光顺,冲田甜和白邙笑道:“吃个饭你还分家?哪里吃不是一样,你们说你们的事儿,我们也不打岔。” 白邙说:“干妹,跟他们吃去吧,难得都坐在一起。” 田甜撇着嘴道:“不跟他们去,喝酒划拳乱哄哄的,吵死人哒,爸,你们赶紧去,我跟干哥不要你们管。” 田光顺只以为田甜得了白邙的镯子, 两人要单独一起说些私房话,边推着张玉春往外走,边笑道:“年轻人想啷个做,你让他们各去嘛,管啷个多!”接着又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张玉春听完,笑道:“田甜,你个女娃子,也不怕害羞,原先的时候你脸红成那样,现在倒好,啥都不顾忌哈!”说笑着,真就不再管他们俩,自顾走出门去。 田甜见他们一走,马上弹起身来,收了笔本,塞进白邙的提包里,说道:“干哥,你去开车,我们还是去吃鸳鸯鸡火锅,这恐怕是我在屋里吃的最后一顿,往后想再吃也不一定吃得着,即便吃得着,也没得这个味道!不过,先得说好,今晚吃饭的钱,得由我出,算是我请你,你要敢掏,我把你......”却又想不出如何惩罚来,自己不由得扑哧笑了。 白邙一直感到田光顺两口子对自己亲热得让他受不了,再加上他们又多了他跟田甜两个的误会,本来不愿跟他们一起,反而觉得和田甜一起轻松自在,没有一点心理负担,虽然时不时被她使唤,心里却很愉快。 于是两人开着车,往原来那家饭馆驶去,一路上田甜话不住嘴,白邙则被她逗引得笑个不停,一直都合不拢嘴。 吃完回来时,田甜一再要求,她走之前,必须让她看一眼芈璐,说是要给他参谋把关,要是不行,她可不认这个嫂嫂。 白邙开始以为她又是开玩笑,只是应付了事,后来见她认真,也只得答应下来,约好后天把芈璐带到服装门市来,田甜这才放他离开。 第36章 白邙和芈璐到门市的时候,田甜还没起床,昨天她帮着白邙,挑了一上午的服装,下午赶回来又忙着布置门市,直到天快黑了,才勉强满意,刚想歇一歇,却又来了几拔买衣服的,只好耐着性子,让他们挑买,当晚卖出去五件,竟赚了一百多块钱,两人虽然累得不行,却欢喜得够呛。 白邙本想把田甜送回去,他自己守着店,但田甜却说自己实在累坏了,动也不想再动一下,就把白邙赶回去接芈璐,她一个人留在店里睡一夜,刚好想体会体会这栋房子的感觉,自从她家买过来,从没在这里住过一次。 出发进服装之前,白邙只带了五千多块钱在身上,田甜觉得不够,跑一趟得多进些货,免得来回折腾,把时间全耗在路上了,于是就从自己存折上取出五千,然而,真到进货时,一万块钱还是太少,都后悔没有多取些出来。 白邙冷静下来,想到现在除了一堆衣服,自己手里的钱还不够还她的,动用父母的存折吧,以前可说过自己再缺钱也不花他们的,现在又要取用,虽然是自己的父母,但他却脸皮薄,真开不出口。可是,田甜马上就要走,不还她钱肯定不行,心里又愁的不行。 田甜却没在乎,笑道:“钱在我手里,也不急着用,那点利息,能有几个,买得到情义唛?等你有了,给我寄过来或者让我爸带过来都行,你还能跑了不成,再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跑了房子还在这哈儿,当初把房子卖给你,就等于把你拴套在这里哒,往后想躲都躲不掉,我哪天如果回来,一准就能把你薅住。” 白邙听了,虽然嘴里应了,心里却不同意,又想着是不是应该找毛平或者许波借点,看这生意,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还上。 这些烦恼,他没跟芈璐讲,怕她跟着犯愁,只说生意还没开张,就赚了一百多块钱,喜得她跟什么似的。 田甜昨天也确实是真累了,被白邙喊起来时,还睡眼惺忪,头发蓬乱,一脸倦容。 见了芈璐,她当即杏眼大睁,立马来了精神,冲白邙直翘大拇指,笑道:“哎呀,干哥,你真是有福,我姐绝对配得上你,原先我还以为你没啥眼光呢,现在才晓得,你眼睛毒得很,我还从来没见过我姐恁个漂亮的。” 白邙得意的笑道:“那是,也不晓得你干哥是么子人!” 田甜对芈璐说,“姐,昨天我住这里,你可莫多心哈。” 芈璐笑道:“哎呀,你说恁个重的话,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哥都跟我说哒,昨天要不是你帮着,现如今他恐怕连个头绪都没得。”端详了几眼田甜,又笑道,“哎呀,妹娃儿,你还说我长得好看,跟你一对比,我都成丑八怪哒!” 白邙笑道:“你两个就捧嘛,不把对方捧晕,不得罢休!” 三人说笑几句,芈璐就去做早饭,白邙打开卷闸门,正式开张营业 田甜到卫生间梳洗,将腕上的镯子取下,放进自己的提包里,她怕芈璐看见问起,让白邙不好回答,说了实话难免又要多心。 吃完早饭,芈璐拿出两个浅粉色枕头套送给田甜。 田甜接过看了,但见一个枕套上边绣着几枝梅花,枝头两只喜鹊,一只展翅抖身,一只张嘴欢叫,左上角绣了“喜上眉梢”四个字。另一个上边绣着一只凌空飞舞的凤凰,下边有几根榆树枝条,右上角绣了“凤凰于飞”四个字。高兴得连连赞叹:“哎呀,姐,你的手好巧哦,打死我也绣不出来, 这我可得好好保留着,结婚当天用一次,然后就收起来。”  芈璐笑道:“你羞我呢,哪有那么好,你去上海,我也没得么子送你,只当是一片心意。” 田甜也拿出一件昨天买的浅色长款风衣,让芈璐穿了,绕着她转了两圈,又让她摆出几种姿势,嘴里不住的啧啧称赞:“哎呀,你真是好看,啧,比那画报上的好看得多,怪不得干哥把你爱得跟宝似的,我要是个男的,非得跟他抢!” 芈璐不好意思的笑道:“你竟逗我唛!” 田甜把芈璐拽到试衣镜前,双手扭着她的肩头,急着眼道:“还说我逗你,你各人看,是不是好看?”说着又把芈璐的背扭向镜子,让她前后左右观瞧。 白邙看着高兴,也笑道:“妹娃儿,确实好看!” 芈璐对镜自顾,也觉得穿上这身衣服,比平常倒真要好看很多,心里十分欢喜,笑道:“是你会挑衣服,要我自己挑,还不定有多土里巴叽的呢!” 田甜把芈璐拉到店门前,笑道:“你先在这哈儿站一会儿,保证把好多人要引带进来。” 街上行人果真纷纷朝她俩投射过来惊艳的眼神,一些年轻女士看了,不由得进到店里,挑选试穿起来,不多时间竟把店里挤满了。 三个人一直忙到中午,人流仍旧不断,芈璐怕白邙和田甜饿了,要去厨房做饭,田甜一把将她拉回来,笑道:“你可莫去做饭,一会儿再换身衣服,多在门口晃几回,保证下午和晚上都不会断人。” 芈璐笑道:“那也不能饿着肚子做生意呀,我做好后再来不迟嘛。” 白邙刚给两个顾客结完钱,来到她俩身边,笑道:“中午莫做饭哒,生意先停一会儿,我们在饭馆去吃。” 田甜笑道:“生意刚做起来你就偷懒,一会儿你去买点饭菜回来,我们边吃边照看生意,有钱不赚,是个傻蛋。” 白邙和芈璐都觉得田甜说的有理,就照她说的做了。 等白邙买完饭菜回来,田甜又给芈璐装扮了一身新衣服,虽不及她送的质量好,但款式却很新颖,很显身条,刚穿出来,饭还没吃完,就被一个女的看上,非得让脱下来要买走。 于是田甜又给芈璐选穿新的,两个人又说又笑,把白邙反而凉在一边,只做收钱记帐一件事。 不知不觉到了天黑,三人又累又饿,才关了门,算一算帐,都不禁大惊,当天竟赚了一千多三百多块,喜得田甜和芈璐抱着直跳。 一天下来,芈璐看田甜不但聪明伶俐,而且开朗大方,主意又多,说话也大气,心里就把她当成了知心人。田甜看芈璐不但美丽端庄,而且心灵手巧,性格温婉,很会体贴照顾人,也把她当成了知交。加之两人本来都容貌出众,相互间早就一见如故,又如此惺惺相惜,两人好得竟跟亲姊妹一般。 白邙更是欣喜无比,恨不得田甜真是自己的亲妹妹,天天跟芈璐处在一起,既省了好多心,又快乐活泼,又巴不得芈璐从此就守在店里,既招生意,又好说说体己话,免得自己一个人,忙时顾不过来,不忙时又孤单难耐。 然而,田甜马上就要去上海,明天必须得回去收拾东西,一旦走了,再难见到,芈璐也必须得回去照看家里,服侍母亲,分不开身,一想到这些,白邙心里就说不出的难舍难受。看田甜依旧兴味十足的样子,又觉得应该为她高兴;再看芈璐,那一番陶醉向往的神情,也觉得应该替她着想。 晚上白邙提议去吃鸳鸯鸡火锅,田甜却不干,说:“不去那里,吃几回就没得啥意思哒,刚好有一家新开的,取了个名字很特别,叫送喜,今天刚开张,一来算给你两个送喜,二来,我大后天就走了,也想给自己送个喜,只是不晓得味道啷个样,干脆去哪里吃。” 白邙和芈璐听了,都觉得很好,而且路又不远,连车也不用开,走着就去了。 吃饭间,田甜仍是欢言笑语,全然没有离家远走的伤感。芈璐第一次帮白邙做生意,而且还挣了不少钱,心里高兴得美滋滋的,只是觉得跟田甜刚认识一天,往后就再也见不着了,多少有些遗憾。反倒是白邙,有些莫名的心事,隐隐感到惆怅。 吃完饭,田甜便告诉白邙送他们的具体钟点,说好让他开她父亲的车,送上码头后再把车开回来,芈璐一心想送她,却被田甜谢绝了,只让帮着守好店里的生意,白邙一个人送就可以了。交待完毕,不再跟白邙和芈璐去店里,又担心店里进小偷,也不让白邙开车送她,自己叫了一辆摩的,就走了。 田甜一走,白邙就要揽芈璐的腰肢,却被她双手抱住了胳膊。原本她有些不敢,但看到来来往往的情侣,旁若无人的当街搂抱亲热,竟比她俩私底下还大胆过度,又思量着街上没有人认识,便少了些顾忌,行动上就主动些了。她穿着田甜送的衣服,本来就容颜皎好,身材高挑苗条,倒是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让她既有些不自在,心里又有些暗自得意,眼睛不时瞟白邙的脸看。 白邙腋下夹着提包,将另一只手插进裤兜,盯着芈璐的眼,问:“妹娃儿,今天高兴不?” 芈璐笑着点点,道:“嗯,高兴得我腮帮子都笑痛哒,要是天天都这样多好!” 白邙笑道:“会的,原先不是还怕我两个不成的嘛,现今啷个样,不但成了,而且还有自己的房子,有挣钱的生意哒,往后我们再有了细娃儿,那更是得劲儿呢!” 芈璐笑道:“所以我总以为我是在做梦嘛。” 白邙关心地说:“今天你肯定累坏了,晚上早点休息,反正也没得车,我恁个多货在店里,也不敢离人,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回去吧!” 芈璐略微犹豫,还是点头答应了,一回屋子,赶紧烧水洗濑完毕,又拉着白邙楼上楼下的看了一遍,总觉得看不够。 回到二楼,白邙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说:“妹娃儿,今晚我俩睡一起,要不要得?” 芈璐顿时臊红了脸,搂着白邙的脖子,直到被白邙抱进了卧室,才羞涩地说:“哥,我有些怕。” 白邙将她放在床上,自己也跳了上去,将芈璐揽趴他的胸膛上,紧紧地搂着,浑身热血如火如注,气息急促,手就从她的衣服下摆探进了她的后背,不住地摸索。 芈璐有些紧张,声音微颤地轻唤着:“哥,哥,我......”手也在他胸脯上轻抚,眼神迷离如梦。 一番鸾凤和鸣之后,白邙仰躺着,一只胳膊从芈璐的脖子下穿过,搂着她的背腰,一只手抚摸着她光滑如丝的柔臂。 芈璐的头偎枕着他那壮实的胸脯,手指在他胸膛上不停地划动。 白邙道:“妹娃儿,刚才好不?” 芈璐道:“好,哥,这下我真正成了你的妹娃儿哒,现在我是又喜欢又害怕!” 白邙问:“你怕么子,怕怀上细娃儿哒?” 芈璐道:“不是,真怀上才好呢,早晚也要生的。” 白邙问:“怕别人晓得,又要嚼舌根子?” 芈璐道:“早不怕哒,只要跟你在一起,他们想嚼任他们嚼去!” 白邙问:“哪你还怕么子来?” 芈璐道:“我怕是一场梦,醒过来后,一切都是空的,不过,就算这样,只要跟你有一回,就是死了我想得过哒!” 白邙赶紧捂住她的嘴,道:“妹娃儿,以后再也不准说这种话哈,一点都不吉利!你看,我两个没好之前,是个啥情况,我跟没魂儿的鬼似的,昏头昏脑的混日子,自从我两个好哒,我就晓得往哪里奔,就是再艰难,我也有的是劲儿去奔,现在不是越来越好哒,你可是我命中的福人,你要是啷个样哒,叫我啷个过得下去?” 芈璐笑道:“哥,那我说错哒,以后决不再说哒,哎,哥,你说我要是怀上了,你喜欢男娃儿还是女娃儿?” 白邙道:“都喜欢,只要是你生的,都是我们的宝娃儿。” 芈璐道:“那我就多生几个,有男有女的,天天围着我两个喊爸喊妈的,想着都美得不行,可是现在,计划生育抓得恁个严,又不让多生,唉,真是的!” 白邙笑道:“妹娃儿,你莫担心这些,他们抓得再严,还不是有啷个多超生的,我们多挣些钱,将来超生哒,交些罚款就行。” 芈璐道:“哎,哥,你说,我要是一下生两个三个的,几好哦,对了,那天你妈跟我说,我们生的细娃儿肯定好看, 我特别希望,所有的细娃儿都长得像你!” 白邙笑道:“可千万莫长得像我,我不好看,像你才好看!” 芈璐道:“哥,其实你长得比哪个都好看,真的,只是你没觉得!” 白邙忽然翻过身子,贴着芈璐耳朵,柔声说道:“妹娃儿,我,又想哒!”说着,双手就开始在她身上到处游走。 芈璐嘻嘻笑了,迎着白邙,很快,房间里又涌起无限盎然春意。 整个晚上,两人便如此这般地反反覆复,直到凌晨四点多,才相拥而息,不到七点,便又醒了。 白邙腻在床上不想起来,芈璐下床要去做早饭,刚一迈步,就跌回到床上,把白邙吓了一大跳,连忙坐起,问道:“妹娃儿,啷个的,哪哈儿不舒服?” 芈璐微笑着摇摇头,道:“没哪哈不舒服,脑壳有点儿晕,大腿根儿有些痛,没事儿!” 白邙忽然想起让她伤了手指的事来,以为他昨晚动作太过粗鲁,又把她哪里弄伤了,嘴里直是责怪自己,跳下床来,蹬上裤子,抓过衣服要送她去医院。 芈璐咯咯笑着把他按在床上,说:“哥,你可莫大惊小怪的,这哪能去医院,本来没事儿,反倒弄出些笑话来!”说着,就指了指疼痛部位。 白邙这才恍然大悟,再看到床单上的一片桃红,不好意思的摸着自己的脑袋,咧开嘴傻傻地笑了。见芈璐迈步艰难,便抓过她手中的床单,直接将她从楼上抱下楼去,放坐在餐桌旁,烧了洗脸水来让她洗着,自己跑出去买早点,一路上又忍不住憨笑。 第37章 早饭还没吃完,服装店里就有了生意,好多竟是昨天的顾客引荐过来的,都说这里的服装价格虽然高点,但是款式新,质量好,一分钱一分货,买的满意,卖的高兴,倒真是各美其美。 白邙心疼芈璐行动不便,就让她坐在那里收钱记帐,可是顾客过来,见她穿着好看,总要她站起来让他们观瞧比试,反而让她更忙,只好把她换过来,不住地叮嘱她少走动,别累着。 芈璐见生意这么好,白邙又如此体贴,本来就忙惯的人,哪里闲得了脚手,对所有顾客都笑盈盈的,不厌其烦地帮着试穿衣服,回答他们的各种问话,接受着他们的溢美夸赞,早把自己忘之度外了。 两人便又佩服田甜的眼光,只可惜她以后再管不着了,往后进什么款式,搭什么颜色,全都得靠自己了。 白邙便想着要还她那五千块钱的事来,拢了拢帐,加上本钱和赚的,倒也有了四千多块,他的存折上还剩两千,取出来基本没得问题,用不着再去借钱或动用父母的存折。 于是,下午两点来钟,两人便关了门,草草吃几口饭,又是一番云雨之后,才开车到信用社取了钱,把芈璐送回家。 刚到家里,两人便感觉有些气氛不对,可又没觉是哪里。 芈母一见芈璐,看她走路的姿态,脸上又是一片春色,毕竟是过来人,心里就已经明白他们已经那样了,趁她一个人在身边的时候,偷偷地追问。芈璐知道无法隐瞒。也只好吞吞吐吐地承认了。芈母于是又添了一桩心事。 芈璐见家里冷锅冷灶,屋里也没有猪草,就埋怨父亲不会照看家里,自己才一天多没回来,就把家里搞得冷冷清清的。 白邙担心店里,只在她家呆了一二十分钟,留下两百块钱,就要离开。 送白邙出后门的时候,芈璐见猪圈里没有动静,过去一看,竟一头猪也没有了,大吃一惊,连忙进屋问母亲怎么回事儿。 芈母说:“全让你哥弄走了,一条他杀哒,结婚办酒席,另外两条,说是结婚的钱不够,全都卖哒,这样也好,我们干脆莫喂猪了,你有时间帮邙娃儿经管一下生意,省得把你拴在屋头,哪里也跑不成。” 芈璐气得语不成调,道:“过年猪都不给我们留一条,他不把这个家榨干净不得罢休,看他还卖些么子,倒不如把家都卖完算哒!” 白邙赶紧劝慰道:“妹娃儿,你可莫生气哈,猪卖都卖哒,过年能吃得了好多肉,腊月间的肉便宜得很,再买些就行,而且还尽挑好肉去买。就算他卖完哒,不还有我嘛,妈,你干脆搬到我那里,跟妹娃儿一起,帮我经管店里,我进货或者跑哪哈儿,还不耽误生意。” 芈母道:“我们哪能经管得了,璐娃儿从来没做过生意。” 白邙道:“她得行,其实这两天几乎都是她在卖,我不过是收钱记帐而已,再说,那些衣服哪件多少钱,我们都标得明明白白的,到时不过是照价卖出去就行。” 芈母探寻地看向芈璐,芈璐便将这两天的生意情况说了,得知一两天时间竟赚了将近两千块钱,让芈母原本极差的心情,反而好转过来,一种本能的慈爱,让她投向两个孩子身上的目光极其柔和温暖。 沉吟了好一会儿,芈母才说道:“好,好啊,看到你们恁个好,我心里就放心哒,过一段时间吧,等福娃儿把婚结哒,我下去,跟你们一起住。璐娃儿,反正家里也没得多少事儿了, 我有你老汉儿照看,你就跟他一起下去,反正你们都已经那样哒,别人肯定要说三道四的,唉,让他们说去吧!你老汉儿这几天心里不顺,你要在屋里,让他看出些名堂来,万一发火,对你动粗,给伤了哪哈儿,你可得把身体将息好啊!”  芈璐道:“妈,我想是想下去,可是我又放心不下你。” 白邙道:“妈,现在马上就是腊月间了,到年前,服装生意肯定越来越好,本来想这段时间跟妹娃儿办个仪式,可是一耽搁就是好多天,少挣不少钱,我跟妹娃儿都商量好哒,我们就对外说,已经旅行结婚哒,过年的时候补办个酒席,人家也说不出来啥子。” 芈母道:“那也要得,一会儿你们两个还上你们家去,跟你妈老汉儿把实情说一说,两边都对外放些话,省得一些麻烦,晚上璐娃儿还是跟你一起回去。” 芈璐道:“那我也得给你们把饭做哒嘛!” 芈母道:“你老汉儿不会做饭,还要你做?你没在的时候我们也没吃生的!你们下边还有店,抓紧时间赶回去,别让那些强盗给你们偷哒。” 芈璐道:“那我再啷个也要给你们把衣服洗了,把屋子收拾好哒才走嘛。” 芈母恨道:“你个女娃子,不听话唛?我说啷个就啷个,听我的,要不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住哒!” 芈璐急了,以为母亲是因为知道自己跟白邙睡一起而生气,要把她往出赶,不由得流下眼泪,带着哭音道:“妈,你就恁个不想我在屋里唛,就算我们做错了,不该做那样的事,好歹我还是你的女儿啊!” 白邙也跟着说道:“妈,是我的错,不怪妹娃儿,要打要骂,都由我承担!” 芈母笑了,道:“你个傻儿啊,我哪是怪你们,我是为你们好啊,你看这个家,呆着不嫌怄气唛,我是怕你烦,怕你老汉儿伤你,怕你哥来算计,我的心思你们还不晓得唛?” 芈璐听了,破啼而笑,不好意思道:“妈,那是我想多哒,对不起哈,可是我一走,你不更怄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得。” 白邙也尴尬地笑道:“妈,我也想错哒!要不你先帮我们两天,帮我们晚上把楼下照看照看。” 芈母笑道:“莫跟我使心眼,我还不晓得你扯靶子,想把我唬下去。我说过几天下去就过几天下去,那么多年我都这样,就几天时间我还能死了唛?听我的,你哥结婚那天,还是回来吃个饭,也莫多呆,吃完就走。另外我得提醒你们两句,璐娃儿她老汉儿,还有邙娃儿你妈老汉儿都是一个意见,你在城里买房子的事儿先莫跟外头讲,只说在下边租的门面,省得你哥又打主意,包括周围这些人,见不得别个好,免得他们眼红忌恨。哎呀,我身上有点冷,得回床上躺会儿,你们现在就走!” 两人见芈母铁了心,又怕她真的生气,伤了身体,只好服侍她上床躺了,看看暖瓶里水不怎么热,又换了一壶开水才离开。 路上,白邙关心地问:“妹娃儿,你走恁个远得不得行,要不我背你一截?” 芈璐摇摇头,心事重重地说:“哥,我哪有啷个金贵,稍走慢点儿就行,哎呀,哥,你说,一离开屋里,啷个心里就不踏实呢?” 白邙道:“我也有点,昨天我心里就好象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只是没说,要不你先在我们家里住着,万一你屋里有个么子事儿,也好及时回去照应照应。” 芈璐道:“可我一想起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下边,连个做饭的人都没得,我心里更不好受,还是跟你一起去吧,免得妈晓得了,又得埋怨我两个不听她的。” 说完,两人一时无话,芈璐便哼起了一首山歌: 月儿弯弯呀照山沟 我盼哥哥呀心忧愁 鸟儿双双呀同林宿 我怕哥哥呀在外头...... 白邙听完,不觉有些发痴,半天才捏揉着芈璐的手,说道:“妹娃儿,这些歌你都跟哪个学的?好听得很。” 芈璐道:“我妈,绣花也是她教的,她还认识不少字呢,只是别人都不晓得。” 白邙也不竟惊讶,心想芈母身上不知有多少故事,也不好问,就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妹娃儿,我巴不得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一起,一会儿到我们家,我跟妈老汉儿交待一下,让他们多留心你们家里,有个么子事儿,让他们多帮着些。” 芈璐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白邙一时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爬到山包处,怕芈璐身子受不住,拉住她停下来歇一会儿。 芈璐站在路上,回头又望了一眼自己的家,心情复杂,回眼又看到尖峰寺,半山腰以上被浓雾压着,阴暗而又诡秘,似乎有千钧重量,要将那山压塌下来一般。 白邙道:“怕是又要下雨哒,谚语说,有雨山戴帽,无雨河面罩。” 芈璐回过神来,道:“真是哈,哥,走吧,早点回去,我真担心店里。”说着抬脚往上爬,嘴里却问:“哎,哥,你说这山连着山,就没得个尽头唛?” 白邙道:“肯定有哦,不是还有平原,有大海,跟山一样,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 芈璐道:“好想出去看看。” 白邙道:“等过完年,生意清淡些了,我带你出去,旅游一趟,到bj上海去看看。” 芈璐笑道:“到时不晓得去不去得成?” 白邙道:“那有么子去不成的,只要想去哟。” 芈璐道:“我想如果有细娃儿哒,带着一起去,先得想法保住胎,能顺利生下来,到时只要你带着,上天我都愿意!” 走到屋前,白邙嫂子程福群正坐在地坝里扎鞋底,见了他俩回来,嘻笑道:“哟,邙娃子,把兄弟媳妇带回来哒,回门的唛?你一边挣钱,一边有媳妇陪着,还想得起有这么一个家呀,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呢。璐娃儿,往后你跟着他,可是要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的哈!” 白邙听得心烦,本不想理她,芈璐微笑道:“嫂嫂,别个笑话我们不说,你还笑话我们唛?” 程福群笑道:“我哪敢笑话你们啰,只怕到时有钱哒,连亲哥哥都装着不认识哒。” 白母听到外边的说话声,从灶屋里出来,见了他俩,连忙招呼进屋。 程福群嗤笑道:“妈,你一直盼个孙儿孙女儿的,这下好哒嘛,很快就要抱到哟。” 白母装着没听见,拉着芈璐进了屋子,低声道:“女儿,你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恁个生性。” 白邙父亲也在屋子里刨一根扁担,说道:“莫理她那些,往后你们把日子过好些,让她说去。” 芈璐笑着说道:“爸爸,妈,我不会的,可能是我们两个哪些地方得罪嫂嫂哒,到时跟她陪个理道个歉。” 白邙道:“得罪她的地方多哒,只要一不顺她的意,就作精作怪的,忍她恁个多年,早晚有一天得跟她翻一次脸才行。” 芈璐连忙劝他,白邙也怕她心里难过,就不再提程福群,择言择语地将他和芈璐两个已经住在一起,以及芈母的想法和他俩的打算径直说了。 白母听了,心里乐开了花,嘴里却骂道:“你个害人鬼,都恁个大的人哒,做事儿还没得个把管!”眼睛直瞟芈璐。 芈璐早羞得满脸徘红,低头要进灶屋帮着弄猪食,白母一把拉着她,笑道:“哎呀,我女儿啦,你可莫去弄那些哒,他老汉儿,你去抱点儿柴,我给他们两个弄点儿吃的。” 父亲却没起身,说道:“璐娃儿,你妈老汉儿你各放心,只要有么子事儿,我们肯定当自家人一样,你们各要注意些,莫伤着身体,尤其邙娃儿,我得说说你,你那个脚手,没得个轻重,可要对她轻柔些。” 芈璐赶紧说道:“爸爸,哥对我挺好的,你们莫担心,你们两个老的各要把身体保养好些,莫做啷个多土地,多腾出些时间,下来耍哈儿,都劳累一辈子了,也该享享福哒。” 白父乐得直搓手,起身要去抱柴,白邙赶忙制止,说了店没人照看的情况,得马上下去。 正说着,白邙哥哥进来借大锤,说是要打炮眼,炸石头砌屋。 白邙尽管对嫂子看不惯,但毕竟是亲哥亲嫂,心里倒不记仇,想到自己那辆旧摩托,放在那里没人骑,就送给了他,又问他买不买得到炸药,如果买不到,他可以找周平帮着买。 哥哥的自行车刚好坏了,正要去修,这下不但用不着修,还可以卖给别人,得两个钱,自己骑着摩托,跑得还更快些;炸药虽然能买,但别人要的价格太高,本来没买多少,知道白邙不会让他出钱,假模假式的推辞一番,就都欣然接受了。 说了一会儿,白邙担心店里,水也没喝,就和芈璐回到了城里。 父母一直把他俩送到都看得见公路了,在芈璐的再三劝阻下,絮絮叨叨地嘱咐一番后,才停住脚步。 车经过吴家面坊时,芈璐把头扭到一边,故意不看,白邙却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只见芈福和吴新正从一辆长安面包车上卸东西,旁边还站着两个精心打扮过的年轻女子,就道:“哎,妹娃儿,你哥身边那个女的是你嫂嫂吧?” 芈璐说:“哥,我不想看,看见他我就想起他糟践家里的那些事儿来,心里不舒服得很。” 白邙笑道:“好,那就不看,不过你也不要想那么多,看见你怄气我就心疼。” 说着,一加油门,车就飞驰而过,眨眼间就把吴家面坊抛到了山后。 快到白鹤时,芈璐却张起一双大眼,目光在粉条厂大门找寻,问道:“哥,你说,田甜这会儿在不在厂子里?” 白邙道:“这我可搞不清楚,要不过去问问,正好我要还她那五千块钱呢!” 芈璐道:“那她要是不在呢?” 白邙握住她的一只手,道:“那我就把钱交给她爸妈,顺便问问有没得需要我搭手的,要没得他们,我两个现在啷个开得起那个店,说不定我俩好长时间都无法在一起。” 芈璐点点头,道:“嗯,他们家确实是我两个的恩人, 可能他们钱不缺,但我们能出点儿力,尽尽心也好。”说罢又转头看着白邙,“哥,你说他们家对你恁个好,要是没得我在,说不定你跟田甜可能会在一起过。” 白邙刚把车停在路边,听闻芈璐这么一说,大吃一惊,急道:“妹娃儿,你啷个说起这话来?我连想都没往这方面想过,我觉得如果往这方面想了,就是对不起田甜,她可是一心只想要去大城市的!” 芈璐笑了笑,道:“哥,我只是突然起了这么个念头,就说出来了,你千万莫多心。”她本来想说,如果他跟田甜一起,说不定比跟她要好些,但看见白邙急红了脸,就闭口不言了。 白邙经她这么一说,便没了去粉条厂的心思,发动汽车,一下子把车开到了路上。 芈璐问:“哥,你啷个又不去了?” 白邙说:“不想去了,到时送他们的时候,把钱给她就行。” 芈璐便知刚才自己说的话让白邙不快,想拉他的手,又怕他开车不安全,只得陪笑着道:“哥,刚才我错哒,不该说那样的话,以后再也不会说哒,哥,莫使我的气哈,好不好?” 白邙道:“使气倒是不会使你的气,只是你恁个一说让我心里难受,一则说明你是对我不放心,怕我将来会变心,二则往后你要看见我跟哪个女的接触,竟起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就会产生不必要的矛盾,对你对我,对别个都不好!” 芈璐点头道:“晓得哒,哥,我不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往后绝对不会的。”说着温柔地把头偎在白邙的肩膀上。 第38章 万县码头,各型船只来往如梭地穿行,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汽笛声不时响起。 白邙站在码头的廊桥边,眼看着田光顺随着人流到了甲板,转身一边向他挥手,一边催田甜赶紧上去。 田甜还站在白邙身边,依然是那一袭飘然的米黄色风衣,被阵阵江风撩起,如一面猎猎飘舞的彩旗,乌黑的长发束成一个马尾披在背后,阳光而又秀美的脸庞,扑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 又一声长长的汽笛响起,白邙说:“干妹,快上般吧,到上海去了多保重些!” 他头一天陪同田甜,从银行取出了她所有的存款,连同他还给她的那五千块钱,到邮局全都汇到了上海他舅的名下,以便她到后再取用。 田甜轻叹一声,道:“嗯,干哥,恐怕得好多年见不到了,心里好象有好多话,可又不知道说些啥子,总有一种古代将士出征的感觉。”说罢,她又轻张双臂,“敢不敢拥抱一个?” 白邙很犹豫,仿佛四周所有的目光全都火辣辣地聚中在他的身上,可是又不好拒绝,只得讪笑着道:“还这样啊,我们这边也不兴这个呀!” 田甜嘟着嘴道:“不愿意就算哒,我也不强求你,还找那些理由!” 白邙与田甜相处这段时间以来,没有任何心理压力,而且特别喜欢她那种热情奔放,直接得甚至有些自作主张的性格,现在回忆起来,却没有任何不愉快的时候,尤其她帮自己开服装店那两天,不知疲倦的忙里忙外,操了不少的心,尽了不少的力,他和芈璐都非常感激。此时分别,到底还是有些留恋不舍,便转过身子,张臂相迎。 那些上了甲板的旅客立马想一阵呵呵的起哄声,田甜倒还沉静,反而是白邙徘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本想用点力,却又觉得不妥,她可是除了芈璐以外,自己拥抱的第二个女人。 田甜略带伤感地在他耳边说道:“干哥,我会想你跟璐姐的,不许把我忘了哈!” 白邙动情地说:“绝对不会的,干妹,我们会经常念你的,到了记得给我来信!” 田甜点点头,松开了白邙,在一片哦哦呵呵的起哄声中,慢慢地迈步走上廊桥,那只戴在右腕的绿色手镯,随着她移动的步子前后摆动,直到客轮离开码头,船头调转方向,向江心漂去,船尾掀起白色的浪花,逐渐消失在那迷蒙的江雾里,而田甜的那只玉镯,那双纤手,那张脸庞,那头秀发,那袭飘飞的风衣,就一直定格在了白邙的脑海里。 由于张玉春要在家照顾田馨和田点点,而且过不了多久,田光顺还要回来,她也要跟他们一起去上海,并没有多少离别愁绪,只是将他们送到公路上,没有跟随着一起到万县码头。田甜姨父黄师傅头一天就押着最后一批货物早已装载了船上,因此,送走他们后,白邙就去服装批发市场进了一些服装,一个人开车回返,一路上,心里竟有些失落。 回到店里,已快到下午三点,芈璐担心他没吃中午饭,特意给他在锅里热着,待他从车上往下搬的过程,就端到了桌子上等着。 服装生意仍然比较好,刚进的服装还没上架,就被三个人买走了几件,白邙见芈璐又要做生意,又要做饭收拾屋子,便知道她这一天忙得不歇脚手,既感到满心的幸福,又有些心疼她,匆匆将饭菜刨进肚里,就急忙去洗锅碗,却被芈璐抢了过去,说:“哥,你都跑了快一天哒,坐那歇会儿,以后的锅碗你莫沾, 让我一个人洗。”  白邙抢她不过,只得由她,自己笑坐到柜台前,翻看起帐本,笼统估计,一天下来,也有八九百的入帐,心里也就高兴起来,送田甜离开后的那种愁绪便随之渐渐消散而去。 芈璐洗过锅碗,擦掉手上的水渍,出来帮两个顾客试过衣服,就坐到白邙身边,着看他收钱记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白邙记完帐,说:“后天许波和陈慧就要结婚,到时我两个一起去哈!” 芈璐说:“中午还是晚上?” 白邙笑道:“肯定是中午啊,哪有晚上办喜事儿的,中午办完,晚上就该闹洞房了。” 芈璐说:“哎呀,中午正是人多的时候,我也去的话,那店里啷个做?” 白邙笑道:“嗨,就这么一个非常要好的同学,亲得跟自家兄弟一样,无论如何也得去,生意哪还有做完的,我们去参加完他们的仪式,吃完饭就赶紧回来,他们一直没见你呢,早就要我带你去跟他们见一见。” 芈璐笑道:“我去还不给你丢人的!” 白邙看着芈璐,笑道:“哎,妹娃儿,你可莫要轻贱自己,你本来就恁个好看,别人只有羡慕你的份儿,我是跟着你沾光呢,哪里可能丢人!” 芈璐笑道:“只要你不嫌弃就行,别个我不管!” 白邙盯着芈璐,捋了捋她额前的头发,认真地说:“妹娃儿,我要是嫌弃你,那我还不成了畜生!” 芈璐温柔地抓住白邙的手,眼波如水地笑道:“哥,我信你。”突然又想起什么,“哎呀,后天也是我哥结婚,那啷个做?两个冲突哒!” 白邙一愣,想起芈母交待的话,说:“哟,还真是哈!”皱着眉头沉吟良久,又道,“要不恁个,中午还是先去许波他们家,毕竟我们交情很深,你哥那里不过是凑个人和,其实他们也没把我们当回事儿,你妈说的是吃个饭就走,也不希望我们在那里呆太久,干脆在许波家吃两口,回来赶你哥家的晚席,既不显眼,也尽了礼数,下午还可以在你们家呆一呆,如果可以的话,尽量把你妈接下来,你也放心,我们也安心,妹娃儿,你觉得啷个样?” 芈璐正要回答,又进来三个顾客,忙起身迎上去。 三个人挑选了一会儿,却只有一个人买了件衣服,芈璐接过钱来递给白邙,说道:“哥,我觉得你安排得很好的,反正我哥也没把我当妹妹看,我们去也不是看他的面子,无非是不想让我妈老汉儿为难,我们去哒过后,就在席面上坐一坐,喝两口汤就回我们家,下午刚好给他们把衣服洗一洗,晚上再给他们做一顿饭。” 白邙点点头,道:“嗯,要得,明天我们还得给你妈和我妈他们多买点东西,对哒,还要多称点肉回去!” 芈璐就想起家里的猪全被哥哥霸过去的事儿来,心里不免又恨起他来,不由得叹了口气,白邙就搂着她的肩膀,道:“妹娃儿,你可莫怄气哈,你要一怄气,我都跟着难受!” 看着又有人进来,就把芈璐按在凳子上坐着,说:“你莫起来,歇会儿,我来!” 芈璐笑道:“哥,他们又不往你身上比试衣服,还不如我去呢!” 白邙笑着摇摇脑袋,自言自语道:“唉,还是要进些男式衣服,免得我除了收钱记帐啥用都没得。” 又想起田光顺家的车还没去换回来,本来他们说是让他开着,家里反正也不怎么用,跑哪里还快些,言外之意也比较有面子,但白邙并不在意面子不面子,用着他们的车,就觉得就如同佔了他们家的便易,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看看店里芈璐一个人完全能够应付得了,于是就跟她招呼一声,就开车走了。 转过桥头,正好从温泉下来一辆公共汽车,人群涌下车来,佔据了半条公路,白邙就停下车等人群散开,却发现许波也在人群当中,就按了几下喇叭,伸出脑袋喊他。 许波一见是他,跑过来就伸出了拳头,笑道:“格老子,几天不见,更拽哒哈,啷个,又换车哒?” 白邙连忙缩回身子,笑着问道:“格老子,我脚还踩着刹车的哟,你下来做么子,上车不上?”说着摇下车窗。 许波钻进车里,说出了他到城里来的意图,原来是请他二姨父明天早点上去,后天他结婚时帮他们家当支客式(当时风俗,相当于招待客人,安排琐事的临时总管)。 白邙问:“你今天还回去不,用不用我开车送你?” 许波道:“今天不回去哒,明天还要买些东西,跟我二姨爹一起上去。”说罢又打量起车子,问:“赚大钱哒,又换了辆新车?” 白邙道:“你就晕我嘛。”于是就将他送田光顺和田甜到万县,以及现在去换车的事儿说了。 许波听了,坏笑道:“你干妹妹走哒你不想她唛?格老子,早晓得你有这么个漂亮的干妹妹,我就把我媳妇甩哒,去追求她哟!” 白邙瞋了他一眼,笑道:“格老子,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哈,三句话不离本行,啷个,还嫌揪你皮子的人少了唛,后天你们结婚的时候,小心我要大闹婚堂哦!” 许波连忙求饶,笑道:“算哒,我错哒行不,到时你可得放我一马哈,要不然,你们结婚的时候,我直接把你媳妇背起跑!”说完犹豫了一会儿,拉正脸色,看着白邙,“哎,我说,还有个事,我觉得你是不是应该要办。” 白邙奇怪地问:“么子?” 许波说:“胡小霞还在医院里,还是应该去看看她?不说别的,就冲她那一番情意,再说她毕竟又得了病。” 白邙有些为难,没有答话,他真的不愿意面对胡小霞,总觉得见她一次就要伤害了她一次,而自己也要受一次煎熬和责备。 许波见他不说话,又道:“就算你们之间不存在那回事儿,就当普通同学,关心关心总可以吧,万一她真要是脑壳里头长了瘤子,说不定往后想看她都看不到哒呢!” 白邙沉思片刻,转身面对许波,说道:“看我啷个不想去看,就怕到时她要情绪一激动,万一加重了病情呢?” 许波道:“应该不会吧,她虽然是一个用情很深的人,但从没见她情绪失控过呀,要不恁个嘛,我陪你一起去,她真要情绪激动了,我也可以帮忙安慰安慰,你说啷个样?” 白邙想了想,道:“那行嘛,这样,你先去帮我买点水果和营养品,我马上去把车换回来,到时我到医院门口找你,多则一个小时,少则半个小时我就能赶过来。” 许波点点头,笑道:“要得,这才有我们男人的气概,唉,要不我去你那个服装店里等你,看看嫂夫人迷人不,如果长得好看,我直接把她拐起跑,连婚都不结哒,跟她私奔算俅!” 白邙勐一巴掌拍在许波的背上,疼得他直咧嘴,笑道:“哎哟,格老子,要我的命唛,我媳妇肚子里可是怀着细娃儿的哈,到时都得由你出钱养哦!” 白邙笑道:“可以啊,可惜,现在政策不允许,要不就让你媳妇给我当小媳妇儿!” 两人说笑几句,许波就下了车,白邙直奔白鹤粉条厂,简单向张玉春说了送行的经过,借口还有点急事,过几天再来看他们,就匆匆告辞,开着自己的货长安就急着往回返。 不到四十分钟,他就赶到了县人民医院的门口,许波已经问清胡小霞现在的病房,正坐在医院门边一个花坛台沿上抽烟等他。 白邙塞给许波一百块钱,他瞪着眼急道:“啷个,耍我嗦,看不起人唛?” 白邙道:“接不接嘛,不接我立马就走,让你一个人去看!” 许波忙道:“接接接,格老子,我怕你不行嘛!” 快到病房门前,白邙便立住脚步踟躇不前,许波怕他反悔,立即抓住他的后衣领,笑道:“不是男人唛,格老子,还能一刀把你宰哒,别忘了,!” 白邙又想甩他一巴掌,无奈手里提着水果和营养品,只得拿眼睛狠狠睕了他一眼,挣脱许波抓着他后领的手,横了横心似的,挺着胸走到了病房门口。 敲开房门,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把两人迎了进去,却是一间设施齐全的单人病房,胡小霞手里拿着一本《词选》,正斜卧在病床上翻看,上身穿一件天蓝色高领薄毛衣,头发从两鬓散乱地垂在胸前,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下身被一床白色的被子盖着,被子上凌乱地摆放着几张抄写过的硬板纸。 一见白邙,胡小霞一脸惊喜,又有些不知所措,非让他俩先出去等一会儿再进来,弄得两人很是尴尬,只得讪笑着退出门去,等了近二十分钟,才见她拉开房门,微笑着站在门口迎接他俩。 此时,她显然经过一番梳洗,波浪发被两只发卡别在脑后,似一面黑色的瀑布披肩而下,脸上淡施脂粉,略带红晕,细长的眉毛下,眼波流动,嘴唇描了些浅色口红,嘴角微微上翘,似带微笑,高领毛衣外边套了一件乳白色长款收腰西服,下身的西裤与上衣同色,脚上的浅红色高跟鞋里隐约可见黑色的袜子,整个人显得端庄优雅而又有几分妩媚,全没有一丝病容。 等两人进了房间,各在一张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了,胡小霞轻声笑道:“没想到你两个会来,刚才有点不好意思。” 中年妇女分别给两人倒了杯开水,白邙连忙起身道谢,胡小霞道:“给你两个介绍下,这是我妈,自从我进医院,她就请了长假,一直服侍我。”又转向她母亲,先指着白邙,“妈,他两个都是我高中同学,这是白邙,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两个还在一个诗社里边呢!” 胡母打量着白邙,微笑道:“哦,个伙子长得蛮精神的嘛!” 胡小霞又指着许波,道:“这是许波,上次来看过我。” 胡母又哦了一声,胡小霞问许波:“哎,许波,你们不是要结婚的嘛,哪个时候,陈慧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许波忙笑道:“后天,她回她家忙去了,我来之前,还说让我代她问候你呢!” 胡小霞道:“呦,那我参加不了你们的婚礼哒,先前还说过要参加的呀,妈,一会儿你帮我去买一床蚕丝被送给他们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胡母答应了一声,只听胡小霞道:“嗨,好快,你都将为人夫了,感觉刚毕业没得好久一样,不过你两个在一起真的很好,有点‘女曰鸡鸣,士曰昧旦’、‘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意味儿。” 许波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们就是一起过日子,没想啷个多,无非就是性格还合得起,哪晓得啥子女曰士曰的哟。” 胡母插话道:“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就是要性格合得来,她成天就是诗啊词啊的,唉,真是愁得很!”说罢,一丝忧虑挂在了脸上。 白邙一直没有说话,眼睛斜看着桌面一张上胡小霞抄写的两首词,一首是冯延巳的鹊踏枝: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日日花前常病酒,敢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一首是刘彤的临江仙: 千里长安名利客,轻离轻散寻常。 难禁三月好风光。 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 记得年时临上马,看人眼泪汪汪。 如今不忍更思量。 恨无千日酒,空断九回肠。 字迹略显无力,轻飘细软,又缺些规整,揣摸词中意韵,便可推知她在抄写时的心境和那种愁绪满怀,孤苦无奈的神态,想到她一个人困在病房里,虽有母亲陪同,到底难以排遣心中的苦闷,不由得对她多了些同情,可又感觉她似乎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了诗词之中,自己把自己禁锢在了诗词所渲染的气氛里,不免又有几分担忧,听了胡母的话,本想也劝她多与人聊聊天,或者出去散散心,又怕她产生误会,只好闷在那里不作声。 果然,只听她说道:“唉,你们是不晓得,要没得诗词,我就跟没了魂儿一样,还过得有啥子意思!” 白邙忍不住皱了皱眉,轻言道:“小霞,其实诗词是来源于生活的,我们要欣赏诗词,首先还是要欣赏生活,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比诗词要丰富得多。” 胡小霞转脸看着白邙,微笑着问道:“白邙,你说,有些情感,生活中有那么容易体验得到吗?” 白邙顿时红了脸,他知道她所问何意,无非就是她追求的爱情,却遭到了拒绝,她不从诗词中寻找些慰藉又从哪里寻找呢? 寻思片刻,便笑道:“小霞,你说得很对,有些情感确实无法从生活得体验到,但是,小霞,生活毕竟是真实的,可能没有诗词所描绘的那种意境和情感,但它可以让我们体会到许多诗词中所没有描绘出来的东西,有些诗词,其实也只是诗人或者词人的一种臆想或者追求,他们也没有真正感受到。” 许波怕两人就此争论起来,忙道:“你们说的都不错,可惜我弄不明白,小霞,等你病好些哒,如果有时间,我们找几个耍得来的,一块出去转转,搞点野炊,在山上去吼几嗓子,保证嘻嘻哈哈的让你笑痛肚子,白邙,到时你也必须一块去哈!”说毕,就冲白邙使眼色。 白邙会意,笑道:“呵呵,其实我也不懂,到时一定参加,你组织,我开车,听说有什么叫三生桥的地方,好看得很,小霞,到时我来接你!” 许波赶紧道:“那必须你开车呀,难不成还让我们走着去,还没到天就黑哒,开春过后,如果小霞身体能行的话,我们就组织一次,阿姨,你看行不行?” 胡母笑道:“行是行,就怕她懒得出去,还有......” 其实她倒真希望女儿能出去散散心,从毕业以来, 胡小霞还真没有出去玩过,不是在家看书,就是上班,偶尔看看电影,也基本上一个人,其实,她更担心的是女儿的病情,目前医院的几个有经验的老医生都没形成一致的意见,有的说她可能是脑膜炎,有的说她可能是脑袋里长了瘤子,也有的说她是神经衰弱,也有的建议让她去重庆或者成都的大医院看看,这几天她已经跟丈夫商量好,决定还是送她重庆西南医院和成都华西医院分别检查治疗一段时间,看看哪里有效果,再也不能耽误在这里了。 许波怕胡母说胡小霞的病情,惹得她心生绝望,就道:“阿姨,你莫担心,有些病其实只要心情一高兴,没准自己就好哒,小霞原来身体不是一直都很好的嘛,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她多健康,还参加过运动会长跑,女生只有她能跑下五公里,是吧,白邙?” 白邙忙道:“唷,还真是耶,你说我也想起来哒,当时她还是跟男生一起跑的,许波当时也参加了,后来他跟我说,他被被前边两个甩开的时候,怕拿不到名次,故意把那两个绊倒了,最后,他虽然跑到了第一名,但被判犯规,结果得了个倒数第一。” 许波跟着白邙的述说应和着,配合地做出他当时使绊子和那两个同学摔倒的动作,逗得胡小霞和她母亲哈哈直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说了些在学校时的趣事笑话,一时间,病房里一改往日的沉闷,倒也充满了许多欢乐。 说笑了半个多小时,胡小霞就催她母亲去给许波买结婚的喜被,白邙本要跟着一起告辞,却被她留了下来 第39章 许波和胡母一走,胡小霞就关了房门,回转身来,依着门背,媚眼柔波似的看着白邙,言若呓语般地说道:“你还是来看我哒,我以为你不会来的,没想到你还是来哒!” 白邙有些难过,道:“小霞,你莫站在那里,还是先坐下或者躺着吧,别累着了。” 胡小霞摇摇头,道:“我只是头晕,身子倒是不累,躺了这么久,反而把我躺累了,许波头一回来过之后,我还一直等你来看看我,几等不来,后来就觉得,你不会来哒。” 白邙道:“这不来了嘛,开始我不晓得你病哒,许波也是前些天才碰到,这几天又一直脱不开身,上午刚从万县送人回来,下午恰巧又碰见他,就一起来哒。” 胡小霞悠悠道:“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哒,此生也见不到你哒,没想到又见到你哒,不知是好呢,还是不好呢?见你一次我好像心里好受一些,可是你一离开,我心里更难受。其实,我不怕身上的病,反而怕心里的病。”说着,脸上就滴嗒下两颗晶莹的泪珠来。 白邙有些心悸,手指微微颤动,道:“小霞,可能是我对不起你,我配不上你,这种想法我始终无法摆脱,就像鬼魂附体一样,其实,你真的很好,好得我不敢对你有任何亲近,总觉得那是对你的玷污,好得我只想成为你的好朋友,好兄妹,那样我才能更好的保护你!你能坐着吗,小霞?”说着就想过来扶她。 胡小霞轻摆一下手道:“我自己走,眼前还没到动不了的程度,可能将来有个时间,我真走不动哒,那时,你就是想来看我,我也不会让你看哒。”说罢,轻脚款步地走到病床边,坐在靠近白邙的一侧,又从枕头下找出手绢,想沾去脸上的泪水,不料又涌出两行来。 白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嘴里直叫:“小霞,小霞,你可不要激动,别伤了你的身体,我们好好说会儿话,好不好,咹?你恁个下去也不是回事儿,还是到大城市的医院去检查检查,等你好起来,开春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春游,夏天我们出去一起到河里游泳,冬天我们一起出去烤篝火,好不?” 胡小霞听了,顿时呜咽起来,嘴里叼着手绢,抽泣道:“白邙,我也想去,想跟你们一起去,就算我两个不能在一起生活,哪怕跟你一起呆一会儿也行,可是,我怕是等不到那天哒,我真怕以后你只能在医院来看我,那还不如不看的好!” 白邙站直身来,轻抚着她的肩头,感觉很瘦削,柔声道:“小霞,你老想那些不好的,本来没多大的病,也会生出病来,你刚刚不还说,你只是头晕嘛,身上也没病,你多想些高兴的事儿,说不定真的自己就好了呢?” 胡小霞略微止住抽泣,低声道:“我也想着,古人说,‘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可是,我各人的病我各晓得,医院最好的医生都拿不出个医治办法来,即便到大医院,那又高明到哪里去,不过这样也好,红楼梦里也说‘医得了病,医不了命’,早点解脱了,也省了些烦恼!”说着又耸动着肩膀,止不住掩面而泣。 白邙愁苦着脸,轻抚着她耸动的肩膀,又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柔声叫道:“小霞,小霞,你这样,把我也惹得都难受哒!”说道,也止不住鼻子发酸。 两人顿时就陷入了沉默,过了十来分钟,胡小霞站起来,泪光点点地看着白邙,脸上的脂粉有些洇乱,道:“一会他们可能要回来, 你就要走了,是吧?”  白邙不忍与她直视,游离开眼神,道:“我又不是背井离乡,远走他乡,过两天我还来的嘛!” 胡小霞依然直视着他,犹豫了好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问道:“能抱我一下吗?”眼中充满了期待与渴望。 白邙站着没有动,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要求,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答应她,也许对她真的是一种安慰,可能是好过言语上的安慰,可是他又觉得一个拥抱能有什么作用呢,万一她又有了其它的想法,岂不适得其反?还有,芈璐呢,她如果知道,会怎么想,会不会对她又是一种伤害? 胡小霞又道:“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哒!”说着,扭过脸去,眼泪又淌了出来。 白邙看了,还是心里不忍,咬了咬牙,放缓声音,道:“小霞,来吧!”说着张开了双臂,那一刻,在他的脑海里,竟浮现出与田甜拥别的场景。 胡小霞慢慢地依进他的胸怀,双手从他腋下穿过,抓住他那宽阔的肩膀。 白邙揽着她那柔弱的肩头,像从河中捞起一个溺水的生命,拼尽全力拖着她游向看不到影子的岸边,他,无言地流出了两行清泪,两行让他记忆一生的,苦涩而带有咸味的清泪! 良久,两人彼此都放开了对方,胡小霞转到床的另一边,对着医疗柜上的镜子重新擦拭补妆。 白邙如梦如痴地坐回到原来的椅子上,眼神空洞,大脑空白,心里却似翻江倒海一般的狂乱。 胡小霞妆还没补完,门外就传来了许波和她母亲的脚步声,她迅速地收起医疗柜上的东西,刚站起来,身子就有些摇晃,不由得把病床靠得移开了一些,发出摩擦地板的刺耳声。 白邙一惊,回过神来,忙喊:“唉,小霞,你没事儿吧?” 正要起身,许波和胡母也走进了房间,赶紧跑过来,胡母焦急地喊道:“小霞,小霞,你啷个的?” 胡小霞用手撑着床沿,缓缓地站起身子,微笑着说道:“没啥,刚才坐着,勐然起身,头有点晕,碰了下床,把你们骇着了!买好哒没得,拿出来看看,许波满意不?” 许波举起手中的袋子,忙道:“满意,满意,小霞,你看嘛!”说罢,就将袋子放在椅子上,解开按扣,抖出一床鲜红的被子,递到胡小霞面前。 白邙有些担心,道:“小霞,你站了恁个久,还是先躺着吧?” 胡小霞摇摇头,摸了摸被子,微笑着说:“那阵儿一过,现在好些哒,嗯,摸着还是很软和的,只要你们喜欢,那我就放心哒。” 许波道:“只有傻儿才不喜欢呢,小霞,我都不晓得啷个来谢你和阿姨,要说请你们参加我和陈慧的婚礼,可能是为难你们,我和白邙总想多来看看你,又怕影响你们,你先尽着好好看病,等你回来,一起到我们老家去看看。” 胡母看了看白邙,见他目光有些闪烁,轻翘嘴角,道:“白邙,许波,谢谢你两个过来看小霞,这两天她就去重庆,回来后,你们多过来坐坐,都是同学,莫要有啥子顾虑。” 白邙忙道:“要得,阿姨,路上你们多保重些,小霞,莫想啷个多哈,回来过后,我跟许波一起请你吃饭,地方你选。” 胡小霞微笑道:“好嘛,到时我通知你们,今天耽搁你们时间哒,本来就忙,还来看我!” 白邙见许波已经收叠好被子,说了些安慰客气的话,就道别出了病房。 走到楼下,白邙感觉尿急,张望着找厕所,许波提着被子,指了指楼阁尽头,笑道:“格老子,你眼睛夹在胯里嗦,啷个大个牌牌儿你都看不见,走嘛,我也正想去放放水。”说着靠近白邙,“喂,兄弟伙,不对劲儿啰!” 白邙不解,问:“啥子,哪哈儿不对劲来?” 许波道:“你们几个都不对劲儿,你,胡小霞,还有她妈。” 白邙更加迷惑,急声问:“卖关子唛,你哪时学得婆婆妈妈的哒?” 进了厕所,两人边小便,边把脑袋往一处靠。 许波道:“你看哈,上次我跟陈慧来看她,她可没化妆,这次跟你来,她连礼数都不讲,非把我两个赶出去,得等她化好妆哒,才让我们进去,我和她妈出去买被子的时候,她妈不住嘴地打听你的情况,问你两个关系啷个样。” 白邙提上裤子,接过许波的被子,问:“格老子,你是不是跟她乱说啥子哒?你要嘴巴乱扯,我可真要跟你急哈!” 许波一脸无辜地笑道:“耶,你这不冤枉死人嘛,冤枉死人不抵命嗦?格老子,我会跟个二杆子一样唛,一路上都是她在问,我只是回答,她不问我跟胡小霞的关系,一股筋儿地问你跟她的关系,还问你家住在哪里,家里人是做啥子工作的,问你跟她是不是经常单独在一起,你想,我都看得出来她在你面前不比平常,她妈是过来人耶,她能看不出来?” 白邙问:“那你啷个回答的来?” 许波提起裤子,从白邙手中接了被子,一边走一边凑近他耳边说:“我说你是干部家庭,就在城里住,你两个经常在一起住,夜里都在一起睡,啷个样,回答得不错吧?”说罢就坏笑着看他。 白邙本来就起了心事儿,再加刚才与胡小霞的那一出事儿,心里早急得不行,哪还有心跟他开玩笑,马上立眉瞪眼地给了他一巴掌,没好气地骂道:“格老子,跟你说正事呢,不开玩笑会把你憋死!” 许波提着被子不好还手,呲呀咧嘴地咝咝叫疼,笑骂道:“说正事还下狠手,格老子,骨头差点都被你拍碎哒,把我当阶级敌人唛?”见白邙真是急了,又撞了撞他的胳膊,“行行行,我说实话不行嘛,瞧你那眼睛,跟两个二筒一样,都快爆出来哒!我说你们其实也没得多少来往,就是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你们家是农村的,你没得工作,目前做了点小生意,家庭条件非常普通,听说你已经处了女朋友,可能过不了好久,也要结婚哒,啷个样,说得正点不?” 白邙却没有笑脸,拉开车门,等许波上了车,才说道:“就那样,要不要我送,要的话快说地儿,不要就赶紧给我滚下去。” 许波嘻笑道:“送,必须送,前边往右拐两个弯,再左拐就是他们单位的家属院,走吧。哎,兄弟伙呀,你看啊,我刚说他们两个,还没说你呢,你晓得不,从你进门看到她时的那种脸色,包括看那纸上写的什么玩意儿,当时那种想看又不敢正经八百地看的神态,还有你们两个争啥子诗啊词的,就晓得你两个以前肯定没少聊,最后提说给我买礼物,其实就是想把我跟他妈支出去,你们两个好单独一起说私房话,回来看她好像是被吓了一跳,而你一脸的不自然,你说,我这么一个嫩娃子都能看出这么多破绽,何况她妈,绝对老江湖,我看啦,往后啊,你们还有的是戏唱!” 一番话,说得白邙心惊不已,嘴里只说:“他奶奶的,我啷个就没觉察出来呢?” 许波笑道:“你要能觉察出来,那你还不成精哒,这叫真情流露,藏都藏不住,到时莫整出个御赐天婚,那我们可得要去喝御酒哈!” 白邙嗔道:“嘴巴又开始犯贱唛?”看看马上就到地点,歪头看向许波,“明天要不要送你,说时间地点。” 许波道:“送啊,必须送,我啷个多东西,格老子,起码得包一个长安面包才得行,还有我二姨爹他们两个呢,明天上午十点钟得行不,还是这个地儿?” 白邙道:“行嘛,赶紧滚下去,烦死我哒!” 许波笑道:“哎呀,你烦我就不找你嗦,又不是我烦你,就冲你跟我使气这一点,就必须找你!”说着就下了车。 白邙嘘道:“你要不说啷个多,我就不会晓得这些,那我烦个么子,还不是你在烦我?” 许波笑道:“格老子,拿我当出气筒哈,算哒,不跟你计较,唉,路上开车慢点哈,别忘了家里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娇夫人啰!” 白邙心里确实很烦,也不再理他,勐一踩油门,车轰地冲了出去,好在两人一直要好,许波也知道他的心情不快,倒也不以为意。 回到店里,芈璐见白邙脸色不太好,关切地问:“哥,你啷个的,哪儿不舒服唛,我看你气色不太好?” 白邙勉强笑道:“没有,可能是跑一天有点累吧!” 芈璐道:“那你坐那歇一会儿,我去弄饭。”却没起身,细长的眉毛拧在一起,“唉,哥,我今天也真是倒霉!” 白邙奇怪地问:“啷个的?” 芈璐叹道:“刚才准备进去弄饭,刚一转身,衣服被别人偷走了一件,还是很贵的那种,六十几块钱啦!” 白邙见她不高兴,过去把她搂在胸前,安慰道:“妹娃儿,你可莫怄气,不就六十几块钱嘛,就当今天少赚了点儿,总起来,我们还是赚得多嘛,以后提防些就行,人多的时候就不要弄饭哒,实在不行,叫对面饭馆送点过来也行,省得两头忙活。” 芈璐听他说得体己,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但脸色却好看了些,说道:“哥,看来我还真不是个做生意的材料,你一走我就上当,往后真是离不开你。” 白邙笑道:“不就一件衣服嘛,别个做生意吃亏上当多了去哒,知道做生意啷个做精的嘛?” 芈璐问:“啷个?” 白邙笑道:“都是吃亏上当多了才淘精的,不是说吃一回亏,讨一回乖嘛,妹娃儿,晚上也莫弄饭哒,我去买些回来,祝贺祝贺!” 芈璐怪道:“还祝贺啥子,哥,你有好事儿唛?” 白邙笑道:“祝贺你学精一次呀,逗你的,你辛苦一天哒,慰劳慰劳你!” 芈璐被他逗得卟嗤一乐,笑道:“哥,你一回来我就踏实了,心里也高兴,所有的烦恼都没得哒!” 白邙笑道:“这才对噻,我在外头哪怕遇到再不高兴的事情,回来只要一看见你,啥子都烟消云散哒!”说着,就要出门去买吃的。 芈璐一把拉住他,道:“哥,你都跑一天哒,我去,你坐着歇口气。” 白邙说:“要不恁个,今天就不再做生意哒,我两个出去吃,吃完到公园去转转,你下来都好多天哒,还没去过公园呢!” 芈璐道:“还是不出去吧,挣几个算几个,再说今天我已经亏了几十块钱哒,我还想挣回来呢,本来晚上来买衣服的人还多,后天我们又不开门,光出钱不进钱,总是这样,还不几下子就花完哒。” 白邙道:“妹娃儿,其实我两个出去转,还可以看看哪里有门面出租,最好是能开饭店的那种,你哥结婚过后,我想把你老汉儿和妈都接下来,如果让他们啥事儿都不干,他们肯定闲不住,但他们又不会做服装生意,你老汉儿有办厨的手艺,在家光给别个帮忙,最多混几顿酒喝,如果让他开个饭馆,多少也能挣些钱,这样才呆得住。” 芈璐想了想,觉得也好,但还是舍不得生意,就自己跑去买了两个菜,又要了一瓶诗仙太白酒,放在柜台上边吃边做着生意,有白邙陪着,她又欢快起来,一顿饭下来,又卖出去四件衣服,竟把今天损失的钱给挣了回来,这才满心欢喜地把店门关了,拉着他的手,从小街子往人民公园转去,一路上眼睛四处瞅,但始终没找到一个出租门面的地方,不免又有些失望。 白邙本来就没打算能找到门面,只不过是今天情绪不太好,就想跟她一起出来散散心。 走到县合作联社的时候,芈璐说想进去买点毛线,白邙问:“妹娃儿,你还要跟哪个织毛衣,不都已经买过哒嘛,到时再给几个老的买件过冬的外套不就行啦?” 芈璐不好意思的笑道:“哥,我想织小细娃儿的。” 白邙茫然地问:“给哪个小细娃儿织,我们亲戚间也没听说哪个有细娃儿嘛?” 芈璐捏了捏他的手,羞道:“哥,我是给我们的细娃儿织呢,小细娃儿的衣服也不好买!” 白邙这才明白过来,喜道:“我们的细娃儿,哎呀,妹娃儿,你怀上哒,你啷个晓得怀上哒来?” 芈璐头靠了靠他的肩头,嗯了一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道:“我都好多天没来那个哒!” 白邙一时兴奋起来,禁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哎呀,妹娃儿,我都要当老汉儿哒,嘿嘿,我都要当老汉哒,妹娃儿,我好喜欢你哟!” 芈璐看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俩,羞得浑身不自在,轻声笑道:“哥,别个都在看呢!” 白邙大声道:“看去哟,我才不管呢,我高兴得都想喊!” 芈璐紧张地笑道:“哥,你可莫喊,怪臊人的!”身子却靠着白邙更近了些。 两人正自兴奋着,白邙冷不防被人捶了一拳,接着就是一阵笑声:“格老子,刚分开没得好久,又撞到你哒哈!” 一看,却是许波,白邙笑道:“哎呀,你格老子真是阴魂不散哈,哪哈儿都有你!” 许波笑道:“谁叫我两个关系好来?”又看着芈璐,“这是我的嫂嫂唛?哎呀,好漂亮哦,兄弟伙,你格老子真是艳福不浅哈,啷个天下最美的女娃儿恁被你给糟蹋哒哟!” 白邙唾笑道:“你格老子真是屎壳郎打喷嚏,张嘴都臭得熏人哈!”说着就把芈璐和许波相互介绍了。 芈璐微笑道:“许同志,你是笑话我唛,我一个农村的,也没见过世面,还怕给我哥丢脸呢!” 许波笑道:“笑话,丢脸的是他,是吧,白邙,你格老子啷个恁个有运气来,宝儿都让你给捡着哒,你叫我们啷个想得过哟,算哒,回去我把媳妇给甩哒算俅,唉,嫂嫂,以后不许叫我许同志哈,叫我许哥,要再叫许同志,我可要对你有意见哈,哎呀,我拿你没办法,那我就收拾白邙,让你心疼!”说着,真就又一拳捶到了白邙胸前。 白邙本没注意,被他捶得直呲牙咧嘴的叫疼,把芈璐心疼得不行,心想,这许波怎么这样,老大的人了,还如此动手动脚的,不过看到白邙也不在意,又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微笑着看他俩说笑。 见许波不住眼的盯着芈璐看,白邙趁机一巴掌甩在他的背上,笑道:“格老子,少跟我色迷迷的看你嫂嫂哈,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许波咝咝几声,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啷个,晚上还不喝两口唛,第一次见我漂亮美丽的嫂嫂,刚好我还没吃饭,走,我请客!” 白邙拗他不过,又担心店里晚上没人照看,就在斜对面的饭馆里,要了五六个菜,许波找老板要白酒,芈璐想到刚才那瓶酒白邙没动,就回去取了过来,三个人就边吃边聊,许波原本就是一个喜乐神,自然是一番说笑。 听说白邙还想找一个饭馆,许波笑道:“嗨,你不早说,南门车站那里就有一个,本来是国营的,现在生意被别个挤得差不多哒,据说要找人承包出去呢,你去把它盘下来不就行哒。” 白邙笑道:“格老子,你长的狗鼻子唛,啷个你哪里都晓得哟?” 许波笑道:“当然晓得呀,我二姨她儿媳妇就是那个饭店的嘛,她正在往二姨爹他们单位调呢,原来那饭店可是香得很,要进去必须得找关系,一个人上班,晚上全家都不用做饭,还竟吃些好的,现在基本上都整垮哒,一个月挣的钱还不够开工资的,听说一个多月都没开张哒。” 白邙详细问了问情况,觉得如果果真把那里承包下来,倒也现成,车站本来人流量就大,只要菜的味道好,卫生干净,态度好些,还真不愁生意做不起来。 芈老汉的手艺是没得说,在当地算是比较出名的,只是他脾气比较倔,说话做事儿不怎么活便,让他负责炒菜绝对没得问题,但如果要经营,恐怕还是不行,到时自己又得两头操心。 吃饭间,许波不经意又提到胡小霞,又惹出白邙一番心事,虽然他立即意识到了,找了些话头扯到别的,但白邙总担心她到时知道自己就在城里,如果找到这里,说些怨命怨情的话来,难免会让芈璐有想法,更怕胡小霞的母亲再插手进来,到时还真是麻烦,因此,喝起酒来就有些把管不住,不知不觉就醉倒在桌子上了。 原先许波和他顶多喝一两瓶啤酒,最多头晕乎一阵也就过去了,从来没喝过白酒,也不知道他的酒量如何,没想到一瓶白酒还没喝完,他竟醉得抬不起脑袋,连话也说不明白,不觉后悔起来。 芈璐从来没见白邙喝酒,更没见他喝醉过,一见这样,顿时就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许波也有些头重脚轻,想搀扶白邙,自己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芈璐看着心疼得不行,拉过白邙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连扶带扛地把他弄回到店门口,却又不好开门,刚想让许波扶着在门口靠一会儿,她好拿钥匙,不料白邙一张嘴就吐了,秽物从她肩头直淌到胸前,衣服裤子上下都是。 许波本想上前搭手,还没动步,自己倒后退了几步,嘴里只顾责备自己不该喝白酒,原本想吃完饭再到他们店里看看的,见白邙如此,也不好进去,乜斜着眼好不容易接过芈璐的钥匙,可再也插不进锁孔里,最后还是饭馆的服务员过来帮忙打开了门,才把白邙弄进去。 芈璐也顾不得白邙吐在身上秽物,把白邙放倒门后的床上,赶紧进去倒了两杯白开水,一杯给许波,自己端起一杯,抱着白邙的头喂他。 许波尴尬万分,也怕自己吐了,匆匆喝了两口水,重复着说了些对不起的话,死活不让芈璐送他出来,自己晃到街上,拦了一辆摩的走了。 许波一走,芈璐赶紧锁了店门,脱掉衣服,到厨房把水烧上,又拿着一个脸盆,放在床下,坐在床边,刚将白邙的头抱放在自己的腿上,他又是一阵哇哇乱吐,直吐得眼泪直淌,脸色苍白。 芈璐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噙着眼泪用毛巾擦他的嘴脸,吐一阵又喂他几口白开水,直到最后再也吐不出来了,才脱了他的衣服裤子,将他擦洗干净,放躺在床上,又怕他着凉,从楼上抱下一床被子盖好,将所有的衣服洗完晾好,自己这才洗漱。 白邙半夜醒来,口渴难耐,以为还睡在楼上,伸手去开灯,却怎么也找不着,才发现自己光着身子。 芈璐一直没有睡踏实,偎着他的身子,他一动就醒了,忙拉开电灯,坐了起来,问道:“哥,好些没得?昨晚你可是把我吓坏哒!”说着就端起放在床头的杯子,看看水已经凉了,就下床要重新去倒。 白邙一把抱住她,心疼地说:“妹娃儿,昨晚喝多哒,累着你了,往后再不敢恁个喝哒,哥对不起啊,我就喝凉的吧!”说完,一探身,端过水缸一股脑喝了个精光,又缩进被窝里,把她紧搂在怀里,心里直懊悔得不行。 芈璐缠着他的脖子,扑闪着眼睛说道:“哥,晚上你吃点东西全都吐哒,我起来给你弄点吃的吧,空着肚子不好!”说着就要往出钻。 白邙不松手,箍着她的半个身子,道:“折腾大半夜哒,先睡觉吧,早点起来下点面条吃就行。”说着,伸手拉下灯绳,将她的头揽在胸前,脸贴着她的额头睡下。 第40章 农历二十二那天早晨,白邙被外边的汽车喇叭声吵醒,借着窗帘透进来的晨光,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看已经七点四十,以前这个时候,两人早就起来开始洗漱做早饭了。 芈璐有些慵懒,胳膊搭着他的胸肩,眯缝着眼问:“哥,几点哒?” 白邙说:“快八点哒。” 芈璐说:“哎呀,这么晚哒,我啷个还想睡来?” 白邙说:“没事,反正今天中午去许波他们家,晚点起来吧,我起来去弄早饭。” 芈璐将他的手臂拉在自己胸前不放,说:“哥,再睡会儿吧,你要一起来,我也睡不着哒。” 白邙心想她可能是怀孕的缘故,说:“好吧,那我们再躺会儿。”说罢,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胳膊。 很快,芈璐又贴着他的胸怀进入了梦乡。 白邙睁着眼,看着窗帘缝里透进来的亮光,想着集镇上的房子已经封顶,上午刚好可以带芈璐顺便去看看,到时是买些家具两头住呢,还是粉刷后直接租给别人,又考虑到吴新他们买的门面也在一条街,还是不在那里住的好,看行情,那里的房子今后还要涨价,万一不行,到时卖给别人也好。 正想着,忽然,芈璐浑身一颤,一声惊叫,把他吓了一跳,忙俯过脸去看她,问:“妹娃儿,啷个的,做恶梦哒?” 芈璐长吁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哎哟,恁个一会儿,就做了个梦,好奇怪呀!” 白邙笑道:“梦本来就是乱七八糟的嘛,有么子奇怪的,要不你抱着我,再睡会儿?” 芈璐道:“再也不睡哒,还是起来吧。”说着坐起身子,却不想动,痴愣着眼神,“哥,你晓得刚才我做的么子梦嘛?” 白邙道:“么子梦?” 芈璐道:“我梦见我妈,还有翠儿姐,她们把我带到一个山洞子里,好象全是湿泥巴,里边摆着一口棺材,上边盖着些草,翠儿姐在钻进去后就不见哒,我妈就走到到棺材前边,把草撩开,说,我以后就睡到里边哒,接着就听到一声炸雷,吓得我,哎呀,这会儿心都扑扑直跳!” 白邙也坐起来,摞到她身后,让她靠着自己,安慰道:“妹娃儿,梦都是反的,可能是你担心妈,翠儿抬上山那天不就是打雷下雨的嘛,莫放在心上,啊!” 芈璐披了衣服起来要去做早饭,白邙没让,说:“你就起来刷牙洗脸吧,然后换好衣服,上午我们先去集镇上看看我们的房子,昨天送许波回来的时候,我去看了一下,主体基本上完成哒,今天再给包工的老板儿结部分钱,让他把后边的弄好些。”套上衣服,又对她说,“走的时候,你身上也带些钱,回去后,你给两边老的拿些,我每次给你妈,她都不愿意要,对哒,一会再给你买个手提包,要那种皮的。” 芈璐笑道:“我又不是工作同志,提个包像个么子!” 白邙道:“非得要工作同志才提包啊,不就是装点东西方便嘛,那我出去不也提着包吗?” 说完,就下了楼,也没做早饭,而是直接开车到体育场的箱包店里,给她买了一个比较精致的可斜挎可手提的暗红色皮包,又在旁边买了她爱吃的米粉羊肉格子和嫩豆腐。 回来时,见她还在梳头,一会儿扎在后边,一会儿又盘在头顶,总是不太满意,见白邙上来,芈璐问:“哥,我啷个就不会打扮呢,你看街上那些女娃儿,头发做得多好看,又会化妆打口红, 我啥子都不会。”  白邙歪头端详了一番,说道:“妹娃儿,其实你不化妆都比她们好看,我看你脖颈比较长,个子本来就高,把头发绾起来,显得更高更漂亮,先吃饭吧,吃完再说,看这包啷个样?”说着就把包拿给她。 芈璐接过包来,在肩上挎了,对着镜子照,煞是好看,笑道:“哥,我又不经常出去,花恁个多钱,岂不可惜哒!” 白邙道:“又不是给别个花的,你花再多都不可惜,走,吃饭去,呆会儿就凉哒。” 吃过早饭,芈璐收拾停当,刚坐上车,就道:“哎呀,哥,从早晨到现在,我这胸口一直蹦,你开车可得要慢点,我真担心。” 白邙道:“好,我开慢点,妹娃儿,你实在不舒服,要不先去医院看一看,是不是因为怀细娃儿的原因啊?” 芈璐笑道:“哥,这才多久,二十来天的时间,哪会有反应,再说,我又不是想吐,就是胸口蹦得难受。” 一路上,白邙将开得很慢,不停的扭头询问芈璐的状况,把集镇的房子简单看了看,给了包工头五百块钱,就直奔许波家去。 车一停在许波家门前的公路边上,还没下车,许波就领着几个高中同学迎了过来。 见芈璐穿一件长款浅灰色呢子衣服,发髻上绾,用一块紫色头巾捆绑,斜插了一根白邙上次买的金色玉坠簪子,虽然没施脂粉,但面容皎美,眉毛细长,明眸盼顾,唇红齿白,下穿一条深蓝色长裤,脚踩一双黑色高跟皮鞋,肩上竖挎着一个暗红皮包,显得风姿绰约而又气质高雅,惹得众同学艳羡不已。 许波笑道:“喂喂,我说啊,同学们,你们都傻愣着干啥呀,我的新娘子都到哒,你们还不排队迎接放火炮唛?” 说得大家一阵哄笑,芈璐本不善应付这种场合,更不会开这种玩笑,只羞得满脸通红地微笑,紧随在白邙身边。 白邙一巴掌打在许波肩上,笑道:“好啊,那今天晚上我入洞房哈,你睡猪圈去!”大家又一阵嗷嗷欢叫。 几个同学笑道:“他们家没得猪圈。” 白邙笑道:“那就让他趴桌子底下,呆会儿我就在新房门口霸着,看他们两个啷个进去!” 这边说笑,竟惹得其他客人都纷纷过来观看,私下里对白邙和芈璐的帅气美貌赞不绝口。 十一点二十八分,迎亲队伍准时到达大门口,一时鞭炮震天,鼓乐齐鸣,欢声雷动。 许波喜气洋洋地和陈慧并肩站在门口一个火盆前,等鞭炮鼓乐暂停下来,只听许波的二姨父朗声喊道:“请新郎新娘过火盆!” 许波牵着陈慧的手正要迈,几个同学起哄道:“不许光牵着手过去,许波,你得背着新媳妇儿过去,不然,不让过!”说着,真就拦在火盆前,两个女同学又在后边拽陈慧的衣服,不让她动。 其他亲戚朋友也跟着一起哄笑着高喊:“背,许波,快背!” 陈慧身着一套大红新衣,头发盘在头顶,用几根金丝发圈捆着,居然也插了白邙送给他们的那只金色簪子,翠绿的玉坠格外显眼,加上经过精心化妆的粉脸红唇,更显几分娇媚,不管众人如何戏嚯,她都不做回应,只是低头微笑。 许波咧着嘴,假意推辞,见进退不得,只好对陈慧笑道:“好,背就背,我怕啥,背媳妇我还是有面子噻!”说着,真就蹭下身子,让陈慧往他背上趴。 刚等陈慧搭上他的肩膀,这边的同学和几个年轻人又不干了,一起喊道:“背太便易哒哟,不行,必须得抱过去!”说着,几个人就手拉着手拦在两人前边。 许波倒呵呵直乐,笑着大叫道:“唉,你们得寸进尺哈,我心里急得跟猫儿爪子抓哦,我抱过去哒过后,不许再弄花样儿出来哈!” 说罢,果真一拍双手,探身弯腰将陈慧横抱起来,却被几个人在后边拽着衣服,绕着门外转了两圈,累得许波快没力气了才罢休,惹得众人嘻嘻哈哈笑个不已。 跨过火盆,两人在门口又遇到障碍,当他俩正按几个同学的要求,一起呶嘴叼门框上挂着的那颗糖果时,被五六个男女同学用背小孩的背带,拦腰面对面地缠在了一起,背带两头各有两个同学拉扯着,逼着两个亲了十多次嘴,并要许波亲一口得喊一声:“媳妇儿,我是耙耳朵!”每喊一次,引得众人哄笑连天。 进得屋去,又是几番戏笑捉弄,许波早有被大家折腾的心里准备,一边嘴不饶人,一边也不得不半推半就地按大家的意图办,倒是陈慧,饶是再大方,也羞得一直面如桃红。 直到中午十二点十二分,随着一阵鞭炮响起,两位新人拜了高堂父母,才告一段落,陈慧被迎进新房,许波出来招待客人,大家陆续找桌子入席吃喝。 白邙和芈璐开始的时候还站在旁边嘻笑观看,正当高潮迭起的时候,芈璐突然蹙起眉头,拉了一下白邙,道:“哎呀,哥,我这胸口怎么蹦得这么难受呢,你把车门打开一下,我在里边呆会儿。” 白邙连忙答应一声,见大家都没注意他俩,就陪着她向车走去,问道:“难受得很唛,要不我跟许波他们打声招呼,我们先走吧,直接到医院去看看?早要听我的,上午就该去看了再来。” 芈璐道:“以前从来没出现这种情况,上午还只是一阵儿一阵儿的,这会儿突然厉害哒,也没其它不舒服,就是蹦蹦直跳,感觉心都快蹦出来哒一样,我先歇会儿,实在不行了再去看不迟,来了不吃几口,惹得别人说闲话,你们还有那么多同学呢!” 一进车里,芈璐就捂着胸口长长地吁气,白邙把车窗摇下一拳头的缝隙,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倒是不烫,偿了偿茶杯里的水,已经不热,就将水倒了,绕到后面厨房里,倒了开水出来,这边仪式已经结束,桌子周围坐满了人,热热闹闹地吃喝着,许波和陈慧开始挨桌敬酒,每到一桌,自然又是一番各种取笑耍闹。 白邙怕被同学看见要被大家缠住,就从屋后熘到车上,让芈璐喝了几口开水,关切地问:“妹娃儿,现在啷个样,好些没得,要不要紧?” 芈璐道:“这会儿好像不蹦哒,嗯,没得事儿哒,再坐会儿我们还是过去吧,免得他们找不到你,到时又拿你说事儿。” 白邙道:“要说就让他们说呗,只要你身体舒服就好,看来我们只能坐第二轮了,他们来的客人太多,估计得坐四五轮才能坐完,简单吃点,我两个还要到你们家去。” 芈璐直了直身子,长出了一口气,又抚了抚胸口,道:“我没事儿哒,胸口不蹦哒,哥,走吧,我们过去。”说着就拉开了车门下来。 一点多钟时,第一轮基本吃完,白邙和一帮同学就围着两张桌子坐了,又是畅叙毕业后各自的境遇,见他和芈璐身着体面,又开着车来,本来两人就容貌出众,自然就成了关注的重心,少不得一番仔细的询问。 白邙原本就不爱炫耀,只说做点小生意,车也是买别人淘汰下来的旧车,说得在坐的同学都感觉比他过得好似的,因此,就少了些嫉妒,又见芈璐娇美无比,端庄娴静,不时给他碗里夹菜,就又多了些艳羡。也有两个家在城镇的,自觉比较优越,少不得故弄玄虚,说些惊人之语,想引起大家尤其是芈璐对他们的注意,偏偏她眼中只有白邙,只是微笑不语,席间少不得各种欢声笑语,只是心境各不相同而已。 两人匆匆吃了一半,推说要赶下一场婚礼,就向大家致歉下席,到礼台前去随礼。 白邙以前并没有送礼经验,就在旁边观望了一会儿,见大多数不过十块钱,少数二十块,极少数也有五十块的,心想,按他跟许波的关系,怎么也要随个一百,可怕引起别人的猜测,就在帐上写了五十,然后又找到许波和陈慧,偷偷硬塞给了他们二百,才驾车离开。 车上,白邙问:“妹娃儿,胸口还蹦不?” 芈璐道:“不蹦哒,也真是奇怪,从早晨到刚才那会儿,一直就蹦,喝了你端来的开水,突然就不蹦哒,不过,哥,你开车还是要仔细些,我真怕出个么子意外!”说完又觉得自己说话不吉利,赶忙挽回道,“哎呀,我这嘴,啷个说这些嘛!” 白邙笑道:“说一说就真出现哒唛?哎,妹娃儿,你想不想像许波他们今天这样办?” 芈璐摇了摇头,道:“不想,当着那么多人,又亲又抱的,太臊了,估计把我闹得脑壳都要嗡嗡直叫,再说,要亲要抱,就两个人在家多好,我还是喜欢简简单单的,办得再火热,闹得再欢腾,那还不就是一时,又要劳神费力的,只要我们两个好,就是不办我也高兴,何况,我们都已经住到一起哒,要那些形式做麻子。” 白邙道:“一生就这么一次,不办好像说不过去,那样我岂不委屈了你,可以简单点,但办还是要办,至少也省得别人瞎猜乱想的。” 芈璐道:“原来不是说我两个旅行结婚嘛,到时请些亲戚朋友吃个饭喝个酒就行哒,马上就是冬腊月间,服装生意肯定很忙,干脆就在过年的时候,大家也都有时间,反正是串亲戚走人户,一搭两便。” 白邙道:“那也行嘛,过年过后,生意可能会比较淡,到时我两个真出去一趟呗,哪怕到重庆去转转也好,你从小大到还没出过县呢!” 芈璐道:“我去城里也才几次呢,哪还出县,哎,哥,还是你厉害,居然有本事让我们在城里住了,我以前做梦都不敢恁个想。” 白邙笑道:“也是运气好,自从跟你好了过后,我的运气就来哒,又遇到田老板这样的人家,帮衬了我们不少,要不然,最多只能在集镇上住着,做点小生意。” 芈璐点头道:“我跟着你才是有运气,你要没得能力,别人再啷个帮也是枉然,不过,田甜也确实不错,年纪比我都还小,主意可大得很,可惜她又去上海哒,其实我们两个很合得来的。”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津关,却见乡政府旁边的公路边上站了一堆人,相互间指指划划的议论着什么。 芈璐道:“又是出哒么子事儿?” 白邙歪头看了看,道:“上边就是吴家的老屋,听说吴清今天结婚,吴新今天订婚,应该是他们家的客吧。” 一听到吴新家,芈璐就不想再说了,岔开话题道:“管他呢,我们赶紧回去吧!” 刚停下车,就有一个白邙认识的熟人看见了他俩,喊道:“唉,邙娃子,吴家出事儿哒,你晓得不?” 白邙也不想听,笑道:“不晓得,也不想晓得。”说罢,锁好车,拉了芈璐就走。 还没动脚,就见他哥白成推着摩托车急急忙忙往公路上来,白邙紧走几步赶过去,喊道:“唉,哥,你着急忙火的,要往哪哈儿去来?” 白成勐然抬头,一见是他,喘着粗气道:“哎呀,你两个总算是回来哒,我正要骑车去开县找你们呢,快点儿回去,璐娃儿她妈已经不行哒,快点儿,妈和老汉儿他们都下去哒!” 芈璐一听,当时脚就软了,惊惧地问:“大哥,我妈啷个的,啷个不行哒,前几天回来她还好好的来?” 白邙哥哥急道:“哎呀,快点儿回去嘛,回去就晓得哒!” 芈璐知道情况不妙,顿时就慌了,一边拼命往家跑,一边呜咽:“妈,妈,我的妈耶,你可莫骇我哈!” 白邙本打算向哥哥问明究竟,可见芈璐慌不择路的样子,怕她摔倒,连忙追上来,取过她的包,边跑边安慰道:“妹娃儿,你莫急哈,急也解决不了问题,你慢点,我们想想会有啥事儿,哎呀,我哥也真是, 说话仅说半句!” 过了小河,芈璐突然慢了下来,眼泪汪汪地看着白邙,道:“哥,我妈已经走了,就中午我胸口蹦得最难受那会儿,早晨那个梦就是预兆,我以前从来不恋床的。” 白邙握住芈璐的手,道:“妹娃儿,你莫乱思怪想的哈,我们回去哒才晓得到底是啷个样。” 芈璐摇摇头,道:“其实妈她自己都明白,上次回来不让我在家里呆,非逼着我两个走,还说等我哥结婚哒跟我们一起住,其实,她就是让我两个住一起,也算是结婚,那天我们走的时候,她其实靠在门口看着我们走的,你当时可能没注意,我看见哒,只是没说,哪晓得会是这样来?” 白邙也回想起前几天的情形,总觉得不可思议,又怕芈璐思虑过重怄伤了身体,一边拉着她的手往芈家湾紧走,一边安慰开导,说了些你妈如果真走了,你哥已经结婚另过,我两个就要承担起责任来,不能让别人说她有儿有女儿的,最后居然没得哪个管,岂不让人看了笑话?回去哪怕我们再伤心,也要冷静下来,把她料理好,体体面面的,也不枉她疼爱我们一场。 回到芈璐家里时,芈母已经被擦洗完毕,穿好了寿衣,装殓在棺材里头了,芈二婶、芈么婶和芈秀儿正忙着准备寿灯冥纸,芈老汉眼神空洞,苦黑着脸坐在门后的长条凳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白邙母亲在柴灶前烧开水,父亲和芈二爸、芈么爸用砍回来的柏树枝扎灵堂,邓清明和几个年轻人正用塑料布和竹杆搭棚子,独独不见芈福和他媳妇的身影。 第41章 芈么婶到底嘴快,噼哩叭啦地将芈母的情况绘声绘影地说了个大概。 原来,芈福结婚前,曾和吴新兄弟两个去县里买结婚新衣,在回来的小中巴车上,与范大脑壳及两个同伙因为抽烟的事情发生了争执,吴新的末婚妻和他嫂嫂烦范大脑壳三人总把烟吐在她面前,呛得她们透不过气来,低声骂了几句,却不料被范大脑壳听到,更是几口烟直接喷到她们的脸上,于是又引起一番争吵,后来不知是谁先就动了手,在车上打起来,毕竟芈福身大力不亏,吴新哥俩又有一番蛮劲儿,再加上三个女人一起抓挠撕扯,范大脑壳三人当时吃了大亏,回去就放出话来,要收拾吴家兄弟和芈福,而吴家和芈福都没在意,也曾通过中间人去协调,但对方油盐不进,根本不予理会。 结果没想到,范大脑壳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说吴家今天结婚订婚,而芈福也在今天结婚,于是十几二十人包了一辆长安面包,先是直奔吴家,从外打到里,从里砸到外,那些来吃喜酒的客人非但没吃上席,跑得慢的还挨了一顿打骂。 那边打砸完后,又跑到芈福家,当时正开第一轮席,早有人从津关跑回来报信,可这边还没准备好,他们那一帮人就赶到了,芈福吓得直接从后门熘到山上躲起来,他媳妇则藏在卧房里吓得直抖,来吃席的人也不明白什么情况,丢了碗就跑,那帮人一到,把外边的席桌全都掀了,好一顿打砸,连脚也下不去。 当时芈母正坐在里屋休息,芈老汉看到外面打砸一片,当即就怒火冲天,从屋里操起一把锄头就要冲出去跟他们拼命,芈母死死地去拽住他,却被带倒在地,她爬起来后,害怕那帮人到屋里来打砸,就一屁股坐在大门口,大声喊谁要敢进来,就把命交给他。 范大脑壳一伙还想把芈母拉走,又见芈老汉在屋里气势凶凶的挥舞着锄头,一时也没敢近前,正僵持的时候,芈母突然喊胸口痛,脸色雪白,张了几下嘴就倒在门口的地坝里,当时,周围的人眼看着,不敢上前拉她,只是一齐吼喊,人不行哒,要出人命哒,芈老汉看阵势不对,提着锄头跳出来,要打要杀地乱舞,范大脑壳他们估计看情况不好,一声喊就全跑了。等这边的人围过来看芈母时,她已经昏死过去,无论怎么喊都没得反应,扎好担架,抬出去不到一里路,人就断了气,只好又抬回来。 芈福从躲出去就没再见到人影,他媳妇又怕又恼,跟娘家几个送嫁的人走了,不知是回了娘家还是去了哪里,一些帮忙的在那边收拾,这边又忙着料理后事,又想到白邙和芈璐两个还没回来,白母才安排白邙的哥哥下县城去喊。 芈璐一边听着,一边轻抚着母亲那张瘦削而苍白的脸,眼泪止不住地直往下淌,白邙在身边扶着她的胳膊,让他略感放心的是,此时她反而不像刚才那么情绪失控了,反倒是芈二婶、芈么婶几个妇女,忍不住抽泣。 过了好一会儿,芈璐站起来,接过白邙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喑哑地说:“哥呀,这下我只有你哒,你刚才路上说得对,妈的后事得由我们来操办,我也只有靠你哒,这上边的事需要你张罗铺排,那下边店里还得要有人照看,先关几天吧,你说呢?”说罢,又是泪如泉涌。 白邙心里一阵难过,强忍着悲痛,道:“妹娃儿,她是我两个的妈,你不说这些我心里也有数,你只管坚强些,所有的事儿我来处理,一会儿我还要下城里一趟, 取些钱上来,顺便把我老汉儿送下去,帮着守几天店,再买些当紧的东西回来,还要找个办红白事儿有经验的,我看你舅舅应该可以,刚好他也在,就麻烦他几天,爸爸就莫给他安排活路哒,他心里还难过着呢,办席的另外请一两个,肉一会儿下去的时候就可以给杀猪匠说一声,先送些过来,今天晚上用,明天再抬一条猪过来杀哒办席,锣鼓匠、炮手、道师等等这些现在就去请,回头我来给他们接帐。”  这时,芈福那边帮忙的人又陆续过来一些,白邙就好言好语地请他们留下来继续帮忙,并逐一安排了各项事情,有人问:“福娃子那边还有些剩余的东西,是不是可以拿过来用?” 芈璐回答道:“不拿哒,他的一根线一颗米都不要!”回头又问白邙:“哥,你看我们能承担得起来吗?” 白邙忙道:“没得问题,而且要最好的,最隆重的,钱花哒我们还可以再挣!” 白邙哥哥从津关回来时也说了一个消息,中午范大脑壳把这边砸完之后,回去又将吴家砸了一遍,没承想,吴新悄悄熘回到公路边,手里拿着一把杀猪刀,趁那帮人正上车的时候,突然窜出来,连着捅了三个人,据说范大脑壳捅得最狠,直接从肚子捅到胸前,当时就倒在公路上,流了好大一滩血,连车都上不去,还是几个人抬上去的,然后就飞快地往县里开去了,吴新随后就从家里收了些东西,骑着摩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白邙听了,心里一阵唏嘘,却不好吱声,心想范劲和吴新两人这辈子基本算完啰。两人出事儿是早晚的问题,范劲仗着有一帮娄罗而吸髓知味,尝到了霸道耍狠的好处,欲望越来越大,贪性越来越强,手段越来越狠,吃一丁点儿亏就要用最凶的报復来补偿,三年多时间,就褪去了中学时那种豪爽、仗义和热情,取而代之的则是江湖气息、锱铢必较和睚眦必报的冷酷;吴新则永远改不了哪种头脑简单和鲁莽冲动习性,总是把本来很简单的事情搞得最终不可收拾,这或者就是性格决定命运吧! 白邙既为自己庆幸,又对周遭的人和事不胜感慨,思虑良久才回过神来,让哥哥和两个有摩托车的去请阴阳先生为芈母选定阴宅和出殡时间,请道师为芈母念经开道,请锣鼓队和乐队鸣锣唱戏;让邓清明张罗几个年轻人负责茔墓修建和抬棺送葬;让芈么婶负责接待到来的各位女宾,芈么爸负责接待各位男宾;让芈二婶等三个妇女负责灵堂铺设和香火灵灯等;让母亲等会同两男两女负责酒席用具和物品采买;让芈秀儿等几个年轻女人负责传递饭菜和其它杂务;让芈二爸协助芈璐舅舅负责总体安排、礼金礼品的收记和各项事务协调,等等,如此这般铺排了一番,反覆征询了几个有经验的老人的意见,都觉得已经非常周到细致,最后看看该想的都想了,该落实的都落实了,把身上的钱全给了芈璐,由她一个人总揽钱款支出,又跟一众人等叮嘱拜托一遍,才和父亲一起离开。 整个葬礼持续了三天,十分庄重,白邙以正式女婿兼儿子的身份按家乡习俗,与芈璐一起,身着长孝,履行各项礼数,又要应付各项临时事务,忙得不亦乐乎,倒是芈老汉身无一事,孤独落寞,长吁短叹不止。 许波听得消息,也拉着一帮同学朋友过来帮忙,还送了一个锣鼓队和乐队,毛平不知从哪里得知情况,也和周平一起送了一个乐队,向芈母烧香磕头,一时间,倒也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反比芈福的喜事更加排场。 丧事期间,陆续有消息传来,范劲因伤着要害,不治身亡,吴新将摩托卖了之后,不知道逃到了何处,公安已经张榜搜捕,又查出吴新和芈福打着做木材生意的愰子,实则干着偷伐林场树木的犯罪行为,已将集镇上还没完工的门面房查封没收,芈福始终不见影踪,据说已经与他媳妇跑到外地去了。 两相对照,少不得大家议论白邙的能干,芈璐的眼光,吴新的不地道,芈福的不争气,范劲的霸蛮,都说芈母英逝过早,虽然儿子不见踪迹,但有这女儿女婿两个,倒也后事风光,也算是有福气。 送殡上山那天,天气格外晴朗,久违的太阳十分耀眼,雄伟的尖峰寺异常清晰,显得尤其崴峨磅礴。长长的送葬队伍,前头已到了墓地,后头还在门口,一路上幡帐如林,络绎不绝,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鼓乐不停,鞭炮不止。 芈璐一直都显得很平静,沉着地应承各种事务,接受各位来宾的慰问,支出各项费用,人前不见她伤心流泪,只是在母亲棺材落墓,泥土即将掩埋时,想着再也看不到她以前的音容,从此将躺在这潮湿的荒野里,不觉心如刀绞,嘶声裂肺地长呼:“妈耶,我再也见不到你哒,妈呀!”顿时晕倒在地,少不得几个人将她抬起,连忙按仁中,掐合谷,她才又悠悠醒转过来,长跪在地,呜咽难言,煳了一脸的泪泥,众人又是一番劝慰,好不容易才止泣而起。 白邙手端灵牌,无法近前,只眼睁睁地看着她痛切肺腑,心疼不已,又想起芈母小时候对他的种种好处,对他与芈璐婚事的支持,也止不住泪流满面,看得众人唏嘘连连。 丧事已毕,家中竟只剩稻谷一百多斤,小麦三十多斤,包谷不到一百斤,洋芋、蕃苕也所剩不多,值钱的家具不知所踪,一问芈老汉,得知被芈福全搬到了他的屋子,芈璐和白邙这才明白,那天芈母非要赶他们走的苦衷,少不得又是一阵伤心难过,芈璐更是对哥哥忿恨不已。 白邙想到芈老汉要是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忙完地里还得忙家里,又孤苦一人,凉寒感冒都没得人服侍,而且,粮食什么的也吃不了多长时间,屋里又几乎家徒四壁,便再三要求芈老汉跟他们一起到城里居住,并把开一个饭店的打算也说了,只等跟许波一起把那个门面租下来,就可以开张,他在下边不但闲不着,反而比在老家挣得多,晚上又住在一块儿,多少也有个照应。 芈老汉却想着当初阻止芈璐和他相好的往事,又念及芈福的自私无孝,老伴一去,再没人管他,他真就成了孤寡老儿,不觉得老泪纵横:“邙娃儿啦,你是我的好女婿呀,你是我的亲儿子呀,我以前啷个阻拦你们,其实是我只顾着自己这张脸,没顾着你们的幸福,要不是你们两个意志坚定,还有她妈苦口婆心地劝我,还真不晓得她妈去世过后啷个做啊,眼看着你们好过哒,也在一起哒,可她妈又眼睛一闭,看不到哒,我当时好浑哪,我要不那么倔,早点同意你们,跟吴家断哒,她妈没准还多活几天呢,为了璐娃儿和我们,你一个人花了好几千块钱,从没跟我们说过埋怨的话,反过来还处处为我们着想,我真恨当初是个傻儿呀!”说着竟呜呜嚎啕起来。 一席话又勾起芈璐的伤心往事,想到母亲以往跟自己说的那些体己话,以及她遭遇了那么多不幸,仍那么支持自己跟白邙两个相处,临终却没有守着她,没让母亲看到她和白邙正式结婚,也不由得泪流不止,却又反过来劝父亲:“老汉儿,妈也是命,好在她给我们争到哒一次机会,你也能够回心转意,再怎么着我们也是亲生的呀,生养了我一场,最终也是想为我好,我以前气归气,哪能跟你计较啊,哥最是个有良心讲义气的人,他对我们家和对我的好,我将来好好侍候他,我来报答他!”回过身来搂着白邙“哥呀,往后我要好好服侍你一辈子!”最后,竟泣不成声了。 白邙听得心酸,连忙两下好言劝慰,好不容易才将两人劝止,又想到芈老汉不善经营待客,便借口他炒菜接待忙不过来,先把芈秀儿也叫去的打算说了,芈老汉和芈璐都很乐意,当即就找到芈秀儿和芈二爸两口子,他们自然满口答应,巴不得当即就去。 这边安顿好之后,白邙和芈璐就爬到白家丫口自己的家里,白母已经喂完了猪,正在捡母鸡刚下的蛋,家里的大黑狗老远就扑过来,又跳又窜的往两个人身上亲热的不行。 哥哥家里的房子刚下完地基,建房的石头堆了一地,他们没在老屋基上砌,而是在旁边向阳处另选了一块地基,倒显得比原来要开阔敞亮许多。 白邙询问了施工进展,提出在堰塘处修一口井,从那里拉一根塑料水管过来,省得天天挑水的想法,哥哥却说建完房子就没钱了,言下之意无非希望他能出这笔钱,嫂子程福群更是奉承不止,说什么弟娃儿做生意挣大钱了,家里也该支持支持,在芈家湾露了大脸,也让白家丫口改变改变。 母亲有心劝白邙别费那个钱,老两口为大儿子建房子已经支持了五六百,他们居然又打起小儿子的主意,心里就不怎么舒服,无奈儿子儿媳都在,也不好明说,只是一个劲儿地给白邙使眼色。 白邙不以为意,让他哥把量好的尺寸讲了,并说下次他回来就顺便买上来,又掏了两百块钱给哥哥修水井,才回屋看看水缸快干了,就提着水桶下去挑水,芈璐则收罗出家里的衣服,跟着他一起到水井边去洗,等他水缸挑满,她的衣服也已经洗完。 想着父亲一个人在城里呆了好几天,便说动母亲把家里牲畜委托给嫂子,让她也下去看看,开始母亲说什么也没同意,后来白邙悄悄告诉她,芈璐有小孩儿了,喜得母亲当即就转了口,还说把芈老汉也叫下去,让他解解闷散散心。 于是连中午饭也没在家里做,四个人仍简单收拾一下屋里,就回到了城里,白母迫不及待地将芈璐怀孕的事儿告诉了老伴儿,白老汉高兴得直搓手,说那中午做一顿好的,要跟芈老汉一起喝点酒,又谈到芈母去世,不免又是喜中不足,暗暗叹气。 老两口从市场买了一大堆肉菜水果,芈老汉亲自下厨,白邙和芈璐在前边打开店门,正好是中午下班时间,店里很快就来了生意,直忙到下午两点多钟才开饭。 得知女儿已有身孕,芈老汉也是喜不自禁,只叹惜刚过世的老伴先前不晓得,要是知道也少了多少遗憾,想到自己一个人在上边既没了老伴,女儿也不在身边,自己种再多庄稼也没意思,于是在饭桌上借着酒劲就说自己不再回去了,在下边帮着做饭打扫卫生,让小两口专心专意的做生意,等饭店开起来,他就去炒菜。 白老汉虽没替白邙两人开店门做生意,倒把他们之前的帐本看了好几遍,便知道两人平均一天的毛收入不下九百,最少的一天也有六百以上,最多时还有将近两千的,又算了自己一年种地的收入,竟不如两个五天赚的,私下里又跟老伴商量,那边饭店开张之后,两边人手肯定不够,干脆把家里的土地承包出去,象征性的收点粮食什么的,或者交给大儿子种得了,不收他们一分一厘,两个老的一心一意帮着这小两口,到时芈璐行动不便了,还可以帮着照顾照顾,将来小孩出生,又能抱着小孙子玩耍,老两口说着说着就禁不住喜得笑出了声。 一时间,三个老人都为芈璐怀孕而高兴,把前几天的悲痛扫去了不少,唯有芈璐一个人毫不知情,可看到老人们高兴,她也多少有些转悲为喜,知道白邙这几天忙里忙外,操心不少,累得够呛,便硬逼着他上床睡了一个多钟头,自己在店里守着。 白母虽然不知道如何买卖衣服,但洗完碗筷,无论如何也要陪着芈璐,等她闲下来时,就摸着她的肚子教一些怀孕育儿的经验,让芈璐很有些不好意思,一想中午吃饭时三个老人的言谈内容,勐然知晓白邙透露了风声,却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暗自猜测,不由得把自个儿羞红了脸。 第42章 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八,白邙刚和许波一起去谈妥饭店门面租赁事宜,预交了半年的房租,找了一个对装修饭店有经验的包工头,初步商讨好装修方案,刚到店里,却见田光顺从里边出来,既吃惊又高兴,忙招呼着往里坐。 田光顺笑道:“刚坐了一会儿,田甜给你们带了一批从上海进的服装回来,还放在我厂子里,你看哪个时候空,去拉过来。”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一封信交给他。 白邙匆匆扫了一遍,信是田甜写的,长达十一页,但主要说了六件事。 一是他送给她的那个镯子,经舅舅一个做古董收藏生意的朋友鉴别,应该是清干隆年间的玻璃种翠绿翡翠,水头很足,质地细腻,没有瑕疵和裂绺,按他的估价,至少在八万以上,过一段时间估计十万也有人买。她说早知道这么贵重,当初就不接受了,这要换成钱,得制好大一分家业,本想这次让父亲给他带回来,又想着,将来回来的时候当面还给他最好。 二是她到上海后,在舅舅一家的帮助下,开了一个服装店,规模比白邙的要大一到两倍,她父亲也支持了一部分钱,目前生意非常不错,进货渠道她已经完全掌握,每天的毛利润基本保持在两千以上,下一步她准备搞一个批发门市,以后白邙如果要进货,就可以直接拍电报给她,她负责从邮局往这边发货,进价要比万县码头便易三分之一以上。 三是舅妈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虽是农村,但家离市区大概五公里左右,周围已经建起了高楼大厦,男方家里对她非常满意,她已经答应与他交往一段时间。 四是这次给白邙发的货价值两万多块钱,进货价在包装袋上全都标好,建议按进价的一倍以上对外出售,如果抢手的话,可以适当提高价格,并把那个袋子上的标号用电报发给她,她可以适当多发一些过来,同时也根据流行款式,增加一些新的样式,如果相信她,就由她帮着选择,这笔货款不着急还,等春节之后,直接交给她父母即可。 五是她已经联系好要上广播电视大学,争取几年内把本科文凭拿下来,并建议白邙想法拿一个文凭,将来说不定会有用,实在不行,拿个函授的也好。 六是她分别给白邙和芈璐各买了一套衣服,一起打在货包里,单独用一个袋子装着,写了他俩的名字,到时千万别卖了,找个时间穿着衣服到照相馆拍张照片,最好让父母来上海的时候带给她。 又询问了一下芈璐的近况,说芈璐非常贤慧体贴,人也聪明漂亮,心灵手巧,只是经历少些,多历练历练,将来做生意并不比谁差。 最后又询问了一下他店里的生意情况,介绍了一些诸如把服装先熨烫好之后再卖,有条件时买一些人体模型,在店里多放一些大众电影之类的期刊和影视明星的画报等等经营技巧,简直有些不厌其烦。 白邙熘完信,不觉感慨万端,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田光顺看白邙不语,说道:“刚才店里看到你妹妹和你父亲,个子都很高,你妹妹长得真漂亮,要是你不开店的话,我都想让她到上海跟田甜一起干,刚好她也想雇一个售货员,时间久哒,说不定还可以在上海找个男朋友,就在那边安家呢。” 白邙知道他肯定是听到芈璐叫他哥,误以为他俩是亲兄妹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便问了一些他们路上和到上海后的情况,说着要拉田光顺进屋里喝茶。 田光顺却想着玉镯和田甜谈男朋友的事儿,有些不好意思再进去,说道:“我厂子里还有些事儿要处理,要不这样,你把车开上,跟我一起上去,把衣服拉下来,我本来想给你拉一些的,可是包太大,我这个车塞不进去,只好来叫你自己去拉哒,啷个样?” 白邙心想也好,店里的服装已经不多了,本想要去万县码头再进一批的,有了这一批,倒暂时不用再跑了,就开车去银行取了一万块钱交给田光顺,余下的他得等卖了服装,春节后再还给他们。 前些时间生意很不错,越是接近年关,买过年衣服的人越多,加之他进货时非常注重质量,又只进新款式,因此销量越来越大,二十多天的时间,除去各项开销,净赚了一万六千多块钱,他还想在集镇上的新门面房再开一个服装店,主要卖些适合农村的衣服,虽然利润不如城里,但每件赚个二十来块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城里的店已经很忙,芈璐一个人肯定不行,集镇的店他不可能专门守着,父母对做服装生意一窍不通,又没得其他可靠的人,一时便拿不定主意,但本钱必须留着,万一找到合适的人,不至于到时拿不出钱去进货。 到了田光顺家里,田馨和田点点还没放学,张玉春见到白邙,热情地把他让到客厅里坐,又殷勤地给他倒上茶,虽是笑容满面,却有些不太自然,因为之前她一直认为田甜会与白邙相好,话里话外的她和田光顺都透露了一些意思出来,如今田甜却在上海找了个男朋友,虽说没有最终定下来,但看田甜的意思,似乎下了决心要留在上海不回来,而白邙送给田甜的那个镯子,没想到竟是一件宝贝,价值八万以上,可见白邙对田甜也有那个心思,可如今一切都不再可能了,因此,心里既可惜这一桩好姻缘,又觉得对白邙有些不好交待。 田光顺倒进沙发里,点着一支烟,说道:“干侄子,信你也看哒,田甜在那边的情况你应该晓得了吧?” 白邙笑道:“嗯,她在那边挺好的,我为她感到高兴!” 田光顺道:“你送给她的那个镯子,我们开始都没想到会那么值钱,现在晓得哒,那就不好再捏在我们手里哒,你看是让她以后回来的时候还给你呢,还是过完年我们给你带回来?” 白邙道:“不用,既然已经送给她哒,哪有还要回来的道理,俗话说,吐出去的口水哪能再舔回来的,再说我也不是那号人。” 张玉春道:“干侄子,原来我们以为那不过是个普通的玩意儿,哪晓得那东西竟那么值钱哪,肯定是你们家的宝贝,我们拿在手里也不安心呀,再说田甜她在那边......”她想说田甜找男朋友的事儿,还是开不出口来。 白邙笑道:“表婶,我晓得,田甜在信上已经说了,她在那么交往了个男朋友,她走之前就跟我说过,她到上海过后就不会再回来,我送她一件礼物,主要是留个纪念,并没得其他想法,你们也不要觉得过意不去,其实恁样也好,我们处成兄妹,将来反而还可以相互帮助,当成亲戚一样来往,你们可千万不要再说啥子还不还的话哒,还有,那镯子跟田甜也是有缘分,因为它原本就不是我们家的。”于是就把他和许波去云阳接他外婆,如何在等他们的时候,顺便逛街看到那个摆地摊的,如何想到要送田甜的礼物,以及最后如何谈成交易,后来如何送给田甜等,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田光顺两口子听得目瞪口呆,直是惊呼不已,末了,田光顺道:“哎呀,啧啧,真是稀奇得很哈,要不是我们觉得你这人可靠,你说的这些,我简直都不敢相信,太奇巧哒,啷个说呢?一来你是重情义,要不是帮朋友的忙,你也不会去云阳,二来你是重信用,答应了要送田甜礼物,心里就一直惦记着,要不然你也不会注意到那些东西,三来你是大气之人,虽然现在看来,是捡了个天大的便易,但一千块钱毕竟也不是小数,你能毫不犹豫拿出来,要是小气之人,你就不敢下手买,真是天意,啧啧,天意!”他一边说一边直晃脑袋。 张玉春道:“我的个老天爷,这比书上写的还巧,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善有善报,福有福报,这都是你为善积德的好报应,确确实实是你该得的,我们家田甜哪能沾你的光,受你的福,那必须得还给你,老田,你说是不?” 田光顺点点头,道:“干侄子,我呢,明人不说暗话,当初我跟你表婶一眼就看中了你,一心想让田甜跟你相好,将来你们两个一起过,田甜当时对你的态度,也非常满意,所以我们在言谈举止上,包括在生意上,都有那么一些表示,哪晓得田甜心眼儿太高,我们当父母的也不能强迫,这是她个人的选择,我们只有建议权,没得决定权,就是她定了上海那个,我们从心里最满意的还是你,这个你应该相信,既然你两个成不了哒,还给你也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 白邙虽然觉得那个镯子可贵,但毕竟是因为田甜而买的,说明她跟那个镯子有缘,而他也得到了一个镯子和四个簪子,还送了人情,反而是自己拣了个大便易,因此,他们越是作意要还,他就越是不肯,最后急了,就以不要这批货,以后再不来往为要挟,才让田光顺两口子住了口,让他俩对白邙在原来的喜欢之上,又增添了许多的敬佩与亲近,只恨田甜跟他没缘分,又恨白邙不是他们亲生的。 最后,田光顺提出不要这批货款的条件,白邙也没答应,只说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心想这是一家仁义之人,以后帮自己的地方多得很,就打算再送一个簪子给田甜,又怕他们拒绝,只好另找机会再说。 考虑到当天是腊八,父母要在家请客,田光顺两口子也要去他老丈人家里,两下也不客气,聊了一会儿别的,就去仓库提货,却不想白邙的车也装不下,最后还是田光顺安排了一两小货车给他送到店里。 白邙把服装往楼上搬时,芈璐也要搭手,被他和芈老汉坚决制止了,都怕她身体有个闪失,芈璐虽心疼白邙不止,也只好叹了口气,坐在那里看田甜的信,看着看着就激动得手都抖了起来,看完之后,拿着信就跑到楼上,把父亲撵下来看店,自己一把搂住白邙亲了好久,才喘着粗气说:“哥,哎呀,我的哥耶,你啷个运气恁个好哦,总能遇到好人,又能买到好东西,我是哪辈子修来的福,竟能跟你在一起!” 白邙正在开货包,双手很脏,不敢搂她,看着芈璐那皎美无比的容颜,笑道:“妹娃儿,是我两个都有福,我们是前世修的,往前我没跟你好的时候,只想着跳出农门,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啥事儿都没做,也没做成,要钱没钱,要朋友没得几个朋友,自从跟你好了之后,我干啥都顺,所以,妹娃儿,你旺夫哦!”于是又将刚才和田光顺两口子说的那些话重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关于他们想让他跟田甜相好的内容,怕她心里疑怪。 芈璐扑闪着那双温情脉脉的大眼看着白邙,那双细腻白净的手抚着他的脸颊,因为不一段时间不再干农村的粗活而显得更加光滑剔透,她微笑着道:“哥,你是对的,越是仁义的人,我们越是要仁义对待他们,要不是因为他们,田甜得不到那个镯子,我也得不到这个,还有那四个簪子,就是这批服装,卖完过后赚的钱,又何止十个二十个一千块,可惜田甜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要是我,说上天也不去,守着你比么子都好,看着你吃饭都香。” 正待芈璐还要往下说时,芈老汉在下边喊她下去,说有人要买衣服,芈璐赶紧应了,在白邙脸上亲了一口,轻盈而起,在门口时,回头冲他嫣然一笑,惹得白邙心里泛起潮水,心想,这辈有这么好个对自己善解人意,又温柔体贴,而且还风情万种的漂亮媳妇,还求个什么呢?想着想着,不由得摇头笑了笑,又动手打开了所有的货包,取了写着他和芈璐名字的袋子,把其它袋子的衣服,按编号和批发零售价一一往一个本子上抄,又打开袋子,用圆珠笔在衣服的标签上写了编号和售价。 直抄了一百来件,看看时间已近中午,要去接父母下来过腊八节,也不清点其它的数量,就拿了十件已经抄好的衣服到下面,单独腾开一个架子挂了,样式和质地倒确实比从万县进的要好很多,只是挤压的时间太长,显得非常皱,在档次上区别得不是很明显,于是想起田甜信中要求熨烫后再卖的话来,就跟芈璐商量是不是买两个熨斗,熨好后再挂出来。 芈璐却说,那么多衣服得熨到哪个时候,还得要搭个台子,再说他们几个都不会熨烫,万一烫坏了,一件衣服反而给浪费了,还不如送到裁缝铺里,让他们帮着熨了,一件给他们两块钱,一天熨个百十件肯定不成问题,他们做衣服一天哪能赚那么多,正求之不得呢,头天熨好,晚上挂出来第二天卖,又不怕挤压,还不用非得一下子全部都抄好登记。 一席话说得白邙茅塞顿开,想起田甜信中评说芈璐的话来,不由得佩服她看人的眼光真准,心说用不了多久,芈璐完全可以经管这个店,自己倒可以腾出手来打理饭店和集镇上的门面,到时来钱的路子就多了,一年下来,挣个一二十万都没问题,到时也买个轿车,拉着她出去转转,简直美得不行。 芈老汉买菜回来,见他还没去接亲家,便催他,芈璐就怪父亲总是催别人,午饭晚点吃也没得啥,其实心里还是向着白邙。 白邙笑着嘴里答应,却取下挂上架的衣服,开车去找裁缝铺去熨烫,把刚才芈璐的想法跟对方一说,老板当即就停下手中的活儿,和两个徒弟一起,十多分钟就给熨好了,又说定了其它衣服的送取时间,白邙当即给了他们五十块钱的定金,又顺路买了些大众电影杂志和很多明星画报,一起送到店里,才开车去接他父母和哥嫂。 原来他没打算接哥嫂下来的,又不是过什么大节,芈璐却说,我们下来这么长时间了,如果一直不让哥嫂来看看,不太合适,不过是一顿饭,吃完送他们回去,也不耽误家里,白邙想想也对,正好把水管一起买了,让哥哥顺便搬回去,省得自己或是父亲往上扛。 回来时,却见走时刚挂的衣服架子已经空了,就问芈璐:“妹娃儿,全卖哒?” 芈璐笑盈盈地悄悄告诉他:“哥,你走没多久就卖出去哒,跟抢一样,都说是今年明星最新款,还拿那些画报和杂志来比对,有一个买了一件,走哒不久,又拉着两个人来,买了三四件,你猜我们一件卖好多钱?” 白邙惊喜道:“好多,难道一百?” 芈璐轻笑着附在他耳边道:“头两件八十,后来一百还争,就卖一百二,这些卖完我也没把上边的拿下来,等熨好后再卖,光这十件,我们就赚了八百来块。” 白邙喜得直抓脑袋,道:“那上边至少还有七百件呢,照这个卖法,还不得好几万。” 芈璐笑着点点头,恰好又有几个来询问刚才那些新款衣服的顾客,便应答着说明天才有货,那几人只好悻悻离去。 这边白邙母亲帮着芈老汉下厨,白老汉陪着白邙哥嫂楼上楼下转了个遍,程福群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叹,同时又把他哥哥数落一通:“哎呀,这城头就是不一样哈,白成,你看人家弟娃儿,在集镇有门面房,在城头又租一幢楼,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你啷个就光晓得刨你那点土地,挣几个死力钱哦,一年到头手里还紧紧巴巴的,砌个一楼一底还到处借钱,我跟你一辈子真是遭孽,你真是痴长几十年哒!” 哥哥白成知道她嘴跟刀子一样,惹着了又跟放排枪一般,便阴沉着脸默不言声地听着。 下得楼来,程福群对着白邙和芈璐道:“哎呀,弟娃儿,妹娃子,还是你们有本事哈,事业硬是越搞越大哒,难怪弟娃儿啷个有钱,花起来钱来眼睛都不眨,你们把你哥哥也拉扯一哈唛,你两个都是踩着肩膀从一个娘肚子里下来的,又不是外人三四的,好侍别个也得好侍各人屋头嘛!” 白邙怕芈璐答话不是嫂子的对手,连忙接口道:“哟,嫂嫂,好像我们把你们当外人唛?你们又不是没看到,以前我还不是两手空空的,也就今年,走了点儿狗屎运,乱打误闯的做点小生意,起早贪黑的挣几个辛苦钱,你是看着光鲜,马儿疴屎表面光,不晓得我脑壳上长包呢,我是没得法,总不能光啃两个老人吧,只得拉屎攥拳头,硬撑嘛,再说来,我有哒也没说不支持你们噻。” 程福群瘪了瘪嘴,道:“弟娃儿,你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尽沾你的光一样,你当初做桔子生意的时候,我们还不是全家跟着你辛苦,大钱都是你的,我们才是得的一点儿辛苦钱,你做蕃苕生意,我们栽洋芋点麦子,再缺人手也没说耽误你做生意,妈和老汉儿下来帮你看店儿,还不是我给你们喂猪喂鸡照看着家里,我就提那么一句,你看你说一大堆,不想拉扯就直说嘛,我们也不是佔便易的人!” 白邙母亲知道再呛下去,场面难免不愉快,连忙出来打圆场:“你们是肚子不饿哟,你们不饿我可饿哒,吃饭吃饭,说那么些,不着腔不着调的,今天是过节哈!” 白老头也赶紧说道:“就是嘛,吃完哒还得赶紧回去,屋里一个人都没得,活路还一大摊,不早点回去,别个把屋给拆哒都不晓得!” 芈老汉也急忙招呼大家入座,打开酒瓶给白老汉和白成倒酒,白邙两个就忙着给大家盛饭。 芈璐刚才听了程福群呛白白邙的一番话,心里非常难受,加之又是孕辰反应期,还没端碗就想吐,搁下筷子捂着嘴就往厕所跑,白邙也跟着起身随了过去。 程福群转了几下眼睛,哼笑道:“哟,看样子是怀上哒,结婚喜酒我们还没喝,就要喝生日酒哈!” 白成睕了她一眼,不好发作,白母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嗔道:“你那张嘴,真正闲不住,吃饭就好生吃嘛,俗话说话多伤人怨多伤心,说些话出来,牛都踩不烂,别个说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短,你吃着饭还要让他们听着你说那么一些?” 程福群嘁道:“我来是他们请来的,又不是我上杆子非要赶你们的路,我在屋头又不是没得吃的,好好好,看不得我吃他们的,那不吃哒,白成,走,你就晓得喝你那点儿狗尿,坐这哈儿人模狗样的,哪个把你当人看唛?”说罢,起身作势要走。 白邙两人正好从厕所出来,芈璐想去拦,白邙心里恨,沉声道:“来去两便,本来过节想一起高兴高兴,哪个找你惹你哒?无缘无故地说些伤人的话来,本来原先还想着趁腊月间机会多,拉着你们用集镇上的房子做些生意,挣点过年的钱,我看还不够受气的!老大,要走要留你各看着办嘛,要走,不送,要留,就好好吃饭喝酒,说些高兴的!”说罢,昂首坐到桌子上,兀自往嘴里刨饭。 程福群见白邙动了真气,到有几分犯怯,她知道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真要发起火来,也是啥都敢说敢做的人,于是借着芈璐的劝,借坡下驴,打几个哈哈,说:“哎呀,我不过说两句玩笑话,你们也当真,开不起玩笑哈!”说罢,倒也坐了下来,真的就不再说话了。 闹了这么一出,整顿饭都吃得非常压抑,芈老汉不便言语,白老汉只恨程福群不知趣,弄出些不愉快来,白母既恨程福群无理取闹,又觉得她被白邙压住势头,心里尽管不痛快,反有些解气,白成既怨媳妇不分场合信口乱说,又怨自己没得本事,同时也怨白邙不给哥哥嫂子一些面子。 只有芈璐显得异常尴尬,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想埋怨白邙,又不好埋怨,再说心里本就不忍,哪里还拉得下面来说他,想对程福群殷情,又怕她夹枪带棒的把矛头对准自己,只简单吃了一点儿,恰好前边有顾客来店里,便说自己实在没胃口,就到前边张罗生意,却又在那里暗自怄气,后悔当时没听白邙的,非要请他嫂子下来,结果弄得大家都不舒服,她不明白,嫂子对他们哪来那么大的怨气。 白邙却心里发酸,想着田光顺和田甜跟他非亲非故,不但想方设法帮他,还特别替他着想,而自己的亲哥亲嫂,却跟外人似的,不但不念他的好,反而总觉得欠他们多少似的,真是远的香近的臭,这人情世故哪分什么亲疏。 程福群也是满肚子怨气,娘家人虽然兄弟不少,可没几个成气的,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个敢闯敢干的,却得了精神病,不但指望不上,反而成了累赘;和白成结婚后,当初闹着分家,本以为独立门户,没得什么负担,却不料他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平庸之人,除了种地,下力气挣点死钱,也没什么大本事,最多也就比别人不差而已,结婚几年没孩子,好不容易怀上了,却又流了产,此后再也怀不起来;白邙小时候也没见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去年才开始闯,那知道半年左右的时间居然在集镇买了门面,建起了房子,人家还不住,在城里租房做生意;尤其他与芈璐之间的婚事,他竟拿了一千多,芈母去世,张罗那么排场的丧事,据说至少也花了一两千,可他哪曾为哥哥嫂嫂花那么多钱,还不是顾着他自己,而且,既没订婚,也没结婚,两个人就住到一起,刚刚在一起就怀上了小孩,白邙父母不但不感到羞愧,反而把芈璐当个宝贝似的,三天两头往这里跑, .uukanshu 显见着是偏心小儿子,今天自己不过是那么一说,他们就受不了,以前也没少说,怎么就都不吭气,真是财大气粗,这人啊,无论亲疏,都势利得很。 芈璐虽然怄气,但还是给程福群选了一套比较贵的衣服,店里没有白邙父母和哥哥穿的,就到其他店里给他们各买了一套过冬衣服,又分别给公公婆婆和哥嫂各买了一床比较厚的被褥,临走还给了程福群两百块钱,说是帮他们砌屋用,又给两家分别买了些肉和糕点糖果。 白邙虽然对嫂子发脾气,但对哥哥也没见外,带着他去五金门市买了水管、钉子和各种建房所需的金属配件,并给他买了两条烟,一方面自己抽,一方面砌屋帮忙的也可以敬一敬,最后也给了白成两百块钱,说是砌屋帮不上忙,拿点钱尽点心意。 白成虽然刚才对白邙有些心怀埋怨,但看他不计较,而且又是买东买西又是送钱送烟,便不好意思地说:“弟娃儿,你嫂嫂就那么个脾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兄弟毕竟还是兄弟!” 白邙笑了笑,有些凝重地说道:“我要跟她一般见识,我们兄弟不早就生分了?好歹妈老汉儿都在,不能让两个老的怄气,你也不要光把眼睛盯在地头,还是琢磨些生意,淘些经验,往后如果有好的门路,我也肯定会想着你们的,但主要还是靠各人去奔,靠别个,只能帮得了你一时,还能帮得了你一世?” 至此,一家人才又恢復了些和气,白邙将父母哥嫂送到津关,因惦记着店里的生意,还要把衣服拿去熨烫,就没再回老家。 第43章 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备,白邙所租的饭店终于在腊月十八开张了。 那天刚好是星期六,许波和陈慧两口子请了半天假,专程赶下来帮忙,并邀请了城里一些同学和朋友,通过他二姨父出面,把工商、税务、公安、卫生等部门的一些熟人也拉了过来。 胡小霞自从上次与白邙见面第三天,就已经转到成都华西医院治疗,自然就没有通知她参加,再说,白邙内心里也不希望她来,他怕又引起一些感情上的纠葛,毕竟芈璐现在已经怀有身孕,他早已把她从心里移除,仅剩一些同学情谊而已,她母亲也陪同去了成都,因此,白邙和许波担心的事情便不成其为问题了。 田光顺两口子如期而至,并送了两个大红匾额,两个花篮和五百块钱的礼金,成为当场最让人议论的人物。 整个开业典礼张灯结彩,鞭炮震天,真个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毛平原本想来的,无奈自从范劲死后,他跟吴清之间就没有了中间人来镇场子,加之原来范劲两头通吃,吴清相对又吃亏不少,尤其,范劲被杀又牵连到弟弟吴新,因此,心里早就对毛平心生不满,最近更是变本加利地挤抢他的生意,而毛平通过吴新的事也认识到吴家两兄弟绝不是善辈,心狠手辣得很,反而有些畏惧,目前正是焦头烂额不已,哪有心情来凑热闹。 白邙父母头两天就下来帮忙,家里的四头猪除了一头过年猪杀掉淹过之后,其余的按白邙的意思,全部送给了哥哥家里,几只公鸡被捉下来,给芈璐炖了两只,剩余的全送到饭店里,所有的母鸡也全部送给了哥嫂,两人白得这么多好处,自然高兴得很,恨不得上边的家产全部给了他们。 家里的土地除了稻田和最近的两块麦地,其余也全都交给了哥嫂,随他们去耕种,白邙原本想把所有的田地都交出去,可是父母不同意,说谷子和麦子都是季节性的,耕种收获时请些人帮忙,也就一两天的功夫,好歹粮食不用去买,中间让老大帮着照看一下,白老汉时不时回来施点肥,打点农药,又费不了多大功夫,总之,老人还是舍不得那点田地。 白母一下来,哪有心思在饭店耗着,无非每天去点个卯,转一转看一看,很快找个借口就回到这边的服装店来,满心只守着芈璐,做饭搞卫生洗衣服,岂肯让她插手,闲下来就守在身边看她卖服装,没顾客时就陪着她谈家常摆龙门阵,只盼着她肚子赶紧大起来,早点生下小孙子,小时候只觉得这女娃儿长得俊,哪晓得如今出落得跟仙女儿似的,关键是脾气还好,知冷知热的会疼人,现在做生意也是得心应手,这样的媳妇儿上哪找去,怪不得白邙别哪个都看不上,偏偏就喜欢她,要是孩子生下来,也长得跟儿媳妇一般,那模样儿,不晓得有多乖,一想到这些心里就美滋滋的乐,又叹息大儿子如今没有生养,不知将来是个什么结果,也真是美中不足。 芈老汉自从饭店弄好,就兴奋异常,他一身的手艺终于得以施展,之前在老家不过是赶上红白事的时候,才可以偶尔展露一下炒菜办席的功夫,虽然称赞不断,可红事白事不可能天天有,一年半载也就那么几回,最多也就得过十来块钱的红包和几盒烟,其余时间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田地里劳作,哪有在这里那么畅快,要不是因为白邙有本事,张罗这么大的生意,他这一辈子就再有能耐,一家人的光景也只能跑个下游,又想到当初反对芈璐和白邙的往事, 那时只看到吴家有钱有家业,以为芈璐嫁过去怎么也会过上好日子,可如今看来,还是女儿有眼光,要不然真要嫁过去,现在还不跟守活寡一样,唉,女人选人家还真不能只看家产,还是要看人啦!又想到老伴后来回心转意同意跟吴家退婚,支持芈璐跟白邙好,自己的眼光还不如一个病拖拖的女人,只可惜老伴没福气,要不然,那该有多惬啊,念及这些,他又不免暗自叹气,又担心儿子芈福,虽然恨他,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再不成气,作父亲的也还是免不了牵挂。  芈秀儿同样欢天喜地,她早就幻想着哪一天能在城市里生活,不用成天围着猪圈灶台转,不用风里来雨里去的在田间地头刨那刨不完的庄稼,晒那晒不完的太阳,淋那淋不完的雨,在这里不过是端端菜,扫扫地,洗洗碗,擦擦桌子,每个月不但有一百五十块钱的工资,还可以按利润的百分之五的提成,就按开张这天的利润算,一个月下来,怎么也得一二百,这还没算请客那几桌呢,比起那些有单位的工作同志来,收入比他们高得多,这一辈子上哪儿找这样好的美事?在家喂一条猪,一年下来喂大喂肥出栏去卖,也就二三百,那可得花多少功夫,喂多少猪草和粮食啊!不由得又想到芈璐,要是她真跟吴新结了婚,还不定是个啥样子呢,要论家庭,白家哪比得上吴家,而且白邙当时可是啥都没有,但她偏偏就喜欢他,非要跟吴家退婚,打死也要跟白邙好,唉,她命为啥就这么好,看上去挺老实的一个人,怎那么有心机,那边婚还没退,这边就跟白邙好上了,那白邙原先心气多高啊,他怎么就看上芈璐了呢,自己比芈璐还大几个月,怎么就碰不到一个又能干又标志的男人呢?因此少不得又为自己而悲叹。 只有白老汉非常不适应,他一辈子刨土地,锄头不离手,一把茶壶上山,一把茶壶回家,庄稼伺弄得比哪个都好,粮食收比哪家都多,在田地里他可是得心应手,而现在呢,那些本事功夫突然没了用武之地,在这里又插不上手,无非就是买点菜,帮着扫个地,在后边帮点厨洗个碗,可这哪是自己在行的呀,然而,又想到这毕竟是儿子的生意,当父亲的不帮着,谁来帮呢,眼见着这里的生意又这么好,一年下来挣的钱能买他好多年种的粮食,儿子又认识那么多有头有面的朋友,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呀,为啥就高兴不起来呢?好在每天回到那边服装店里,不用挑水弄柴禾,打开煤气就可以烧水做饭,再和老伴聊起儿媳妇怀的孩子,想着不久可以抱孙子,逗着小家伙玩儿,他又充满期待和向往,只可惜大儿子缺些精灵劲儿,而且结婚五六年了,至今还没孩子,要不然,他白老汉也真算是此生无求了! 田光顺两口子也真心为白邙高兴,当初虽然看着他气质不凡,可毕竟那时他没多少钱,这才几个月时间,就有了两处固定的生意,房子有了,车子有了,虽然都是从自己这里买的,自己也帮了他不少,可他从自己这里挣的钱,要拿出那么多的真金白银,还是远远不够的,关键这人讲义气,心眼儿也活,运气又好,将来他的事业肯定比自己要强得多,只可惜田甜这孩子,光想着大城市风光,哪晓得大城市有大城市的难处,哪里有找一个好男人过得踏实! 所有各色人等,看着饭店这热火的场面,看着白邙在那谦逊有礼的神态下,由里而外透出的意气风发,都不胜感慨,就连许波也由衷地对白邙说:“白邙,这才几个月时间,你格老子就混成恁个样子哒,将来搞大发了,可莫把你兄弟甩啰哈!” 白邙对许波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当即表示:“不管将来谁混成啥样子,兄弟是永远的兄弟,只有扶持的,绝没得甩了的!”说得许波忍不住激动,当众就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引得大家哄的笑了。 饭店虽然开业了,可还没有一个名字,芈老汉原说就叫芈老汉儿饭店,芈璐不同意,说好多人都不认识芈字,老读成毕字,再说这个名字太土。 白老汉说要不叫老乡饭店,白邙也认为不太好,都是本城本县,哪个不是老乡,又不是在外地。 芈璐提出,车站那边有个迎宾旅社,要不叫迎宾楼饭店,随后她自己就笑着否定了,说就一层,根本就没楼,叫迎宾楼不合适。 后来一家人又想了十好几个,什么好味道、聚一聚、打团伙、常来常往、龙门阵、来一盘、馋你嘴等等,嘻嘻哈哈说了半天,直把几个人笑得掉眼泪,却都觉得不太好。 所以,开业那天,只用红纸写了一个“还没名饭店”贴在门框上,席间还是白邙高中班主任,教语文的吕老师提出,要不叫“聚贤厅”得了,众人都觉得取得好,考虑吕老师就是本县书法协会的副主席,于是许波出去借了笔墨纸砚,当即写了,又题了一幅“汇五湖四海美味,聚千秋万代英雄”的对联,大家都拍手称妙叫好,白邙笑逐颜开,连忙着人去找雕匠刻了好挂在门口,其他人则缠着吕老师求字,吕老师借着酒兴,也是有求必应,饭毕尽皆兴满意足而去。 白邙留下吕老师,给了两百块钱的红包,又求他给服装店写了店名和对联,吕老师欣然挥毫,写下店名为“依人”,对联则为“服由人由人心悦成服,装任您任您笑着美装”,白邙看了,自是欢喜异常,只可惜服装店门口不好悬挂对联,只好把店名刻了挂在门口,对联则挂在店内。后来白邙写信告诉田甜,没想到她也喜欢,便把吕老师的字幅给她寄去,也照着刻了镏金匾额,悬挂在店外,也引得不少人观看称赏。 白邙之所以开饭店,本是想让芈老汉不要一个人在老家孤苦,考虑到年前年后,不会有什么生意,谁知饭店一开业,外出打工的陆续返乡,南门车站又发长途汽车,因此进店吃饭的络绎不绝,芈老汉一生除了耕种土地,唯一的爱好就是琢磨办席,如今有了这个平台,更是大显身手,越发钻研菜品口味,不时还出来问问大家的意见,接着又进去改进,加上农村人的朴实无欺,菜量又足,很快就在城里有了些名声,前来吃饭的回头客有增无减,一天下来,光纯利最少就有四五百,多时能达到七八百,把个芈老汉喜得合不拢嘴,益发精神百倍,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要停歇。 芈秀儿本来累得不行,一天到晚不歇脚地来回穿梭,到关门歇店时,连步子都不想动,但看到每天少则二三十,多则三四十的提成,一个月下来,光提成就有七八百块钱的收入,再加上每月的固定工资一百五,竟能挣到将近一千块,一年还不得挣上万把块,辛苦不到一年把时间,自己就可以在集镇上买门面砌房子,到那时,找个有模样有本事的男人还不容易?心里那个美呀,想着都来劲儿,哪里还顾得上累! 芈璐得知这边的情况,瞪着眼死活不相信,以为是白邙怕她担心,故意唬她的,便抽空跑过来问了芈秀儿和父亲,这才放心,欢天喜地又跑回去,当着婆婆的面搂着白邙就亲,倒把白母臊得不好意思,赶紧避到里屋去,嘴里连连嗔怪:“这孩子,这孩子,都不晓得害羞!”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可是白邙却为老丈人和父亲的报酬发愁,开始打算给他们每月开两三百的工资,即使这里亏了,服装店那边赔点也没啥,可现在生意竟这么好,再给那点工资就觉得对不起他们,看到芈秀儿提成后的收入远比实际工资高,如果他俩比她还少,心里肯定会不平衡,想去想来,还是给提成的好。 于是,就和芈璐商量,给芈老汉按纯利的百分之十五提成,白老汉按纯利的百分之十提成,每月固定工资都是三百。 芈璐却说:“两个都是老的,一个提百分之十五,一个提百分之十不好,虽说我老汉儿是主厨,可爸爸也没有偷奸耍猾,哪能厚此薄彼,而且我老汉儿就一个人,他也用不了多少钱,吃喝也不用他管,不过是花点零用钱,而爸爸这边还有妈呢,各人家里的人如果还要分个贡献大小,岂不凭空产生一些矛盾?” 白邙觉得芈璐说的不无道理,可一时半会儿可以,万一将来两个老人因一些琐事争执起来,说起这个问题来呢?也真是挠头得很。 芈璐说:“要不,这边店里每个月也给妈开点钱,毕竟她每天也是忙进忙出的,又是各人的妈,就当是孝敬她嘛!” 白邙立时有了主意,笑道:“妹娃儿,呵呵,别说,你脑壳转得也不慢,我一时竟钻了牛角尖儿出不来!” 两人反覆商量妥了,于是,白邙就把父母叫到一起,商量道:“老汉儿,饭店那边还是要给你开工资提成,每个月开两百,提成按百分之十,比妹娃儿老汉儿少百分之五,主要是考虑到饭店的生意还是要靠他的手艺才做得好,但也不能让你亏,这边服装店里每个月给妈五百块零用钱,你们两个想啷个花就啷个花,妹娃儿她老汉儿的钱说是给她,实际还是由妹娃儿掌管,钱实际上还是我们的,只是给了他一个名头而已,你看你有么子想法没得?” 两个老人倒也开明,都道:“开个么子工资提个么子成来?我们吃你们的用你们的,你们将来还养我们的老,钱给我们还能做些么子?” 白邙笑道:“你们拿着心里踏实些嘛,再说,哥哥嫂嫂那里,如果我一味给他们拿钱,将来少不得就产生依赖,你们上去的时候,一回拿点儿,他们也高兴,就算是我支持他们的,你两个身上都得带些钱,不要太多,三四百块就行,万一有个急用,立马就拿得出来,其它的可以存在银行,相当于帮我们存起的,如果哪天我们急需用我的时候,你们还可以帮我们嘛,你们又不是不晓得,我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几下子就花没了,到时真要用钱的时候还得到处去借。” 老两口听得如此,也没有意见,只觉得亏了芈老汉。 芈璐却对父亲说:“老汉儿,我和哥每个月还是要给你开两百块钱的工资,另外给你加百分之十五的提成,你要比爸爸多百分之五。” 话没说完,芈老汉就不干了,说:“我要工资做么子,你们是不是想把我甩脱,将来不管我哒?还有,我要是比老白还多,他啷个想?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从来就没管过钱。” 芈璐笑道:“老汉儿,你听我说完嘛,两百块钱的工资是给你打零用的,提成主要是看你手艺好坏,提得越多,说明你的手艺越好嘛,再说,这些钱你不想管,我帮你管着,给你存银行,名义上是给你的,其实还不是给我们存起的,万一你哪天要用,或者我们手头一时紧张,就可以拿出来噻,之所以比爸爸多提百分之五,主要是因为你有手艺,但你可不能钱上佔了便易,其实方面又去跟他计较哈!” 芈老汉不耐烦地说:“哎呀,你们想它啷个多,好好好,哪就依你的,反正我的钱全部由你管着,要用的时候你拿给我就行,我是担心老白提少哒,他亏得慌,嗨,反正我们的都是你们的,将来只要我老哒动不了的时候,你们能管我就行,其它的我也懒得费那个脑筋,我保证,将来那些来吃我炒的菜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 就这样,两边的老人都觉得佔了便易,又都觉得钱虽然最终都是两个孩子的,可他们有动钱的权力,心里就有了许多安全感,又都觉得另一方的老人吃了亏,只有白邙和芈璐两个,心里暗暗窃喜,当天夜里禁不住在床上颠鸾倒凤地上下求索了好几次。 第44章 腊月二十五,田光顺一家四口从县城坐长途车去重庆乘飞机到上海过年。 白邙本打算把他们送到重庆机场,田光顺两口子却认为来回路途太远,他服装店和饭店生意正是忙碌的时候,只让他到长途车站送送就行了,而且,田光顺还把自己的车钥匙交给白邙,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车放在他这里,想用就用。 看着白邙这边生意越做越大,两口子既感到由衷高兴,又有些遗憾和不舍,他们太喜欢白邙了,并不知道他已经和芈璐住到了一起,并且有了身孕,也不知道田甜其实早就知道了芈璐和白邙的关系,而他俩还一直以为芈璐就是白邙的亲妹妹,芈老汉是他的父亲,因此,想趁这次去上海的时候再劝一劝田甜回心转意,只要她能接受白邙,那也可以让他放下这边的生意,或者由他们来照管,而他则去上海和田甜一起发展,两头均不耽误,如果那边不行,回来还可以接管过去,如果那边发展得好,那么他们干脆就把粉条厂转租出去,或者让田甜她姨父帮着经营,到时给他分成也行。 临走时,白邙和芈璐给田甜写了一封信,主要说了五个方面: 一是关于镯子的事情,他们坚决不允许退还,具体原因已经告诉了她的父母,到时可以问他们,另外,同批还买了几个簪子,也送她一个,据说是老货,这边有所谓的行家说能值一千多,具体多少,没人能说明白,到时请她在那边找懂行的询问询问,同时,把芈璐的那一个镯子和两个瓶子都拍成了照片,连同簪子一起包裹后让她父母一并带给了她,如果田甜方便,也可以帮着问一问,免得到时被人蒙了。 二是关于那批货,销售情况非常好,她提出的那些好的办法,也均已采用,效果尤其不错,货款也全部交给了她父亲,另外还给了他们三万块钱,女式服装还照样进一批,但春节过后,需求量估计会有所下滑,看能否进一批婴儿和儿童服装,这边基本上进不到货,现在实行计划生育,一对夫妻只准生一胎,因此,小孩就成了家里的宝贝,城里家庭都倾尽所能的在小孩身上花钱,儿童服装应该好卖得很。 三是关于他与芈璐的事情,目前两人算是结了婚,只是没办喜事,芈璐已经有了身孕,前段时间孕辰反应比较大,现在已经好多了,双方的老人都与他们住在一起,两个父亲在南门车站那边经营饭店,生意目前也非常不错。只是觉得她父母好像不知道他与芈璐结婚的事,他们又不好说透,便叫她趁这次父母到上海的时候,找机会给他们说一说,免得将来有什么误会。 四是她送给两人的衣服,均已收到,芈璐穿着那件睡衣特别好看,只是她怕羞,只能在卧室里穿,从来没出过卧室门,也不敢去照相,只能穿田甜上次送的那件衣服去照,他穿着那件黑色的风衣大家都说好看,只是本地人不太习惯,说他穿着,看上去有点洋不洋土不土的。 五是对于读广播电视大学的事,这边县城里没有,再说现在生意也非常忙,估计只能等一段时间,再去万县那边看看,实在不行,到时就上个函授,这倒不是着急的事情。 最后则是对田甜的关心和嘱咐,说她一个人在上海,虽然有亲戚,但毕竟好多事还是要自己去做,又没有父母在身边,叫她自己多保重,又做生意又拿文凭,不要太累了。 田光顺一家走之前,芈璐特意让芈老汉给田甜制作了五斤香椒牛肉,两只樟茶鸭, 两只麻辣鸡块,白邙送的时候,她也跟着一起去了,田光顺两口子见芈璐生得漂亮,又善解人意,听两人哥呀妹的称呼,一心只认为她是白邙的亲妹妹,对她也是万分喜欢,还开玩笑说,如果她要生在大城市,肯定会嫁一个好人家,说得白邙和芈璐只是笑而不答。  送走了田光顺一家,白邙本想再去进一批服装,芈璐不想让他去,说店里的服装卖到过年完全可以,饭店那边生意也好,不如多照看着那边,反正年前请客吃饭的人也不少,他也可以借着这个时间,多请请客,结识一些有用的朋友,把以前那些认识的也好好招待招待。其实,她是不想白邙太辛苦,更不想他去冒险。 因为从开县到万县,要翻一座尖山,这山近处看望不到山头,也不是很陡峭,可是一到半山腰,就十分险峻,一条公路从这边山底不停地往上爬,直到山顶的双丫口,那边又从山顶的双丫口下去,一直往下探,蜿蜒曲折,深壑相连,开车经过,险象环生,稍不注意或者车辆稍出点状况就可能车毁人亡,因此,经常发生交通事故,而每一次事故几乎都伴随着人员伤亡。 芈璐每次听到车祸事故,就想到白邙要从那里经过,便不由得胆颤心惊,每当他开车去万县,她在家就坐立不安,魂不守舍,不停地在门口张望,一听说路上有交通事故,她就会双腿发软,直到白邙回来,她才大气长出,不管有人没人,就抱着他又蹦又笑,眼泪却禁不住直淌。 因此,自从田甜进了那批服装后,她就只让白邙去了一次万县,那次她甚至想跟他一起去,就算路上遇到危险,她也愿意和他共同奔赴,哪怕就是送命也要跟他一起送去,本来白邙也想带她,但考虑到她正是孕辰反应最剧烈的时候,怕她吃不消,再加上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便只得作罢。 为了不让他多跑,芈璐就想着把田甜所进服装的售卖时间尽量地延长,于是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每天只卖五十件,多一件也不卖,没想到却歪打正着,造成了服装销售的紧俏,有些心急的顾客,宁愿多花一二十块钱,也要当天把衣服抢买到手,因此也就出现了几个顾客抢一件服装的情况。 芈璐本就聪明,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让她也学精了,既然大家都争,那就让出价最高的买走,于是,便出现竞相出高价争抢的局面,有时一件衣服的利润竟高达一百多块,到田光顺他们走的那天,存下的服装还有一百多件,但实际上他们已经赚了五万多块钱,相反,她却不像以前那么忙了,而且衣服一直都有,白邙也用不着一次次频繁地往万县跑,少一次也就多一分安全,反正钱也没少挣。 白邙知道芈璐不想让他总去万县的原因,为了不让她担心,也尽量减少了进货的频次,反正服装店收入只增不减,有芈璐在那里经管着,他就把心思放在了饭店上面来,又琢磨着把集镇上的门面利用起来,于是就和许波商量决定在那里卖化肥和蜂窝煤。 过完年后,很快就迎来春耕春播,化肥需求量很大,许波父亲本来就在县联社负责农资采购,进货渠道和价格都是近水楼台,货量充足,质量可靠,售卖价比合作社还要便易,大家都乐得到这里来买。 蜂窝煤是白邙那次吃饭时碰到县蜂窝煤厂的厂长时,对方提出来的,原本他们厂只供应县城里,但随着进了一台新机器,产量提升不少,县城里就消化不完了,于是就极力怂恿白邙在乡镇去卖,而且还可以先提货后付款,白邙想着集镇上的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有这样的好事儿,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就连同煤和炉子以及炉膛等配件一起卖。 可是他在城里又脱不开身,许波那边又没人一直守在那里,于是就想到让哥哥白成来经营,两种生意混在一起,让他提百分之二十的成,余下的则是许波和白邙两个分帐,反正他又不出一分钱,如果有其它门路的生意,他也可以兼做,所得的利润由他一个人得。 然而白成却不愿意,他想着家里的土地已经够多了,随便种些经济作物,用不着费多大的力气,一年也有不少收入,两个猪圈都由他用,多栽些洋芋蕃苕,多喂几条猪,那也有不少钱,现在虽说粮食多了不值钱,可谁知道什么时候粮食欠收呢,那些做生意的再有钱,没粮食他吃什么,到时谁不求着他买?如果是做生意,少不得要与那些杂七杂八的人打交道,难免会遇到一些难缠的人,他费不起那个精神,再说父母每次回来,时不时地给了他们不少钱,白邙和芈璐又分别拿一些,钱已经足够用了,这次建房子,不但没借钱,倒还存了五六百块,这在本地,也算是上游水平了,还有那些果树,去年光自己的就卖了一千多,来年再加上父母的,三千来块不能成问题,有这么大一块收入,年年都是稳赚的,比起那提成却没把握的生意来说,不知有谱多少。 嫂子开始也不同意,凭什么我们出人出力的给你们卖,你们不费力不费神的,却要得大头,我们却得小头,大钱都让你们拿走了,我们只能喝点汤,还要耽误地里的庄稼,娘家人又照顾不到,亏你们想得出来,别人说好侍各人屋里的,你们倒好,却来算计我们,真是兄弟再亲也亲不过钱去! 白邙既无可奈何,又气得不行,本来一件好事儿,却让他们想出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来,早知道如此,他真不该向他们开这个口,唉,有时候,得到一些东西不但会成为人们的枷锁,而且还会引起心理的某些病变。 其实他父母也不同意,一旦哥嫂住进去,将来就把房子佔着了,死活不再搬出去,到时兄弟两个还不得闹矛盾,好多兄弟姊妹不都是因为这些最后搞得如同仇人?她程福群是个什么生性,别人不晓得,他们可清楚得很,与其这样,倒不如平时周济他们一些更好。 芈璐也不太同意,她倒不是因为房子将来扯皮,而是担心如果生意好了,哥嫂倒没什么说的,也算是帮衬了他们,但万一生意不好呢,他们能不埋怨? 白邙无奈,只得与许波商量,刚好他妹妹的男朋友曾斌原来在铁厂工作,这几年因为铁厂效益太差,已经停工,所有的工人都回家呆着,拿几十块钱生活费,原本他准备去广东打工的,既然这里需要人,正好他又闲着,岂不两便? 没想到生意一做起来效益却不错,虽然蜂窝煤每个只能赚四分钱,可是需求量大,而且正值冬季,家家户户烤火取暖正是旺季,比起烧烟煤和灰煤既省事又合算,镇上至少有一两千户,附近农村也有几百户,就算只有三分之一的买,可哪家一天不烧五六个煤,一天至少也要卖出去三千多个,外加销售炉子和配件,一天下来也有一百五六的进帐。 化肥就更不用说了,一斤少说也要挣一角五六分钱,尿素每斤能挣两角多,谁买还不是百多斤,一次不就挣了二三十块,一天怎么也能卖个五六百斤吧,因此,光化肥这一块,每天也能挣个两三百块钱。 两项计算下来,每天总计大概能挣三到五百左右,百分之二十,相当于曾斌一天也至少也有六十到一百的收入,一月下来就有一千八以上,相当于他原来工资的十倍都不止,何况,这里离许波家的门面距离不过两百多米,每天还跟自己的未婚妻在一起,钱也有了,恋爱也谈了,真正是两全齐美。当然白邙和许波两人每个月也有三四千以上的收入,竟比许波家的那两个门市还要挣钱一些。 当白成和程福群两口子醒过味来时,曾斌这边早已把生意做起来了,再找白邙磨蹭着想接手时,白邙哪敢再同意,因此,两口子少不得又生了一肚子意见。 其实,他们并不是在意生意挣多少,真如白邙父母所见,而是惦记着这个门面和房子,先佔着,能挣钱更好,挣不到钱,要叫他们搬,那得看他们愿意,难道还当着一街的人把他们赶走,那不明摆着让别人骂?虽说怨白邙不作美,可也悔自己当初脑壳没转过弯来,如今再想好事已经不成了,再有意见也只能徒呼奈何! 离过年还有五天,芈璐就把剩余的衣服全部挂出来了,结果到腊月二十八,基本就已经卖光,她就关了门歇店,想到饭店那边去帮忙,把白母急得不行,她担心芈璐怀着孩子,而饭店里又是烟又是酒的,还吵得不行,怕对孩子不好,好说歹说,芈璐才勉强同意不再去,她不想惹得婆婆不高兴,以免让白邙跟着操心,让他操心就是自己作媳妇的不对。再说,他本来就已经很忙了,再给他添麻烦,她可于心不忍。 这个饭店原先国营时,基本上到腊月二十左右就停了业,而他们接过来后,没想到越到年底生意却越好,基本上都是城里一些包桌团年的,一桌一百五十块钱,算起来也不高,主要是在城里一些家庭里,房间很小,而团年一来就是十几二十号人,家里根本坐不下,而如今有了团年包席,大家乐得图个简省,况且,在家做,费时费力,也没少花多少钱,主要还有,家里做的味道还是不如这个饭店的好吃,而且菜样又多,请客的请得有面子,当客的吃得很舒服,因此,饭店包桌从腊月二十六开始,都得提前预订,否则,到三十晚上就得歇业了。 由于人手不够,芈秀儿就建议把芈么爸两口子叫下来帮忙,他们相对年轻一些,手脚也比较麻利,有这等好事儿,芈么爸当然高兴,他们的儿子芈飞本来成绩不太好,今年把腿摔断后又有一个多月没去学校,明年初中毕业考试,估计也考不出个什么名堂,于是也想到饭店里来上班,希望跟芈秀儿一样提成。 白邙却觉得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正是学本事的年龄,虽然不一定非得要读书,但至少也得学门手艺,俗语说,一门手艺一件宝,走遍天饿不倒,与其在这里当服务员,还不如跟着芈老汉学厨师,将来学成了自己开饭店或是给别的饭店当厨师,都能挣钱。因此,只答应给他一个月开一百五十块钱的工资,在这里当学徒,将来如果学成了,能替下芈老汉的时候,就再加百分之十的提成。 两口子一想,这样也好,芈老汉不就是有一门手艺,现在才支撑起一份生意嘛,将来芈飞要真有出息,自己租个门面,也可以自己挣钱,到时一家人经营生意,岂不更安逸? 于是芈飞就到了后厨帮着切菜配菜洗碗,倒把白老汉以前做的事儿抢过去不少,弄得他只是早晨去买买菜,晚上帮着收拾收拾卫生,更加闲得没了兴致,总觉得还是回去种地踏实,能发挥自己的长处。回服装店里跟老伴一说,被她呛白一顿:“当初下来也是你,现在土地都给出去哒,你又想要回来?弄得福群两口子跟我们使气,原先在地里累了喊浑身痛,刚轻闲几天就皮子发痒?要回去你回去,我反正不回去!我要看着我们家璐娃儿把细娃儿生下来,将来我各在下边带细娃儿,你在上边谁也不管你,让你去遭孽!再说,你回去别个啷个嘈闲话,说邙娃儿两口子对你不好,或是他们日子过得不行哒,连各人的老汉儿都养不起哒,你回去不是臊他们的脸嘛?” 恰好芈璐听见了公公婆婆的话, 以为自己哪里没做好,让公公生了气,或者是白邙对父亲使了性子,回头就悄悄的问白邙,白邙一头雾水,又去问父母,母亲才说出了原委,白老汉见自己不但被数落了一番,还弄得儿子儿媳两个起了疑心,从此再也不敢提说回去的话了,只好把目光盯在了楼顶,挑了不少土,把上边拾掇成了一个小菜园地,闲歇下来就在上边打理,倒也乐在其中。 一家人直忙到大年三年晚上八点多钟,才匆匆吃了团年饭,白邙把年前的帐拢了拢,给芈秀儿发了一千六百多块钱的工资和提成,给芈么爸两口子和芈飞计发了工资,才开车将他们送回去。 芈么婶一回家,浑身跟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本来她就嘴长话多,把饭店的生意向芈家湾的人吹了个遍,把白邙芈璐两上更是吹得天花乱坠,惹得周围人一片议论,既有高兴芈老汉父女俩终得好下场,骂芈福是个报时应(不成气)的,也有叹芈母没得命,眼看着的福就是享受不了,当然有那些自己觉很讲仁义,说芈璐那边跟人家吴新没了断,这边跟白邙私通脚踩两只船的,也有说白邙抢人家已经订婚的媳妇,心黑手辣欺人太甚的,自然也有感叹芈璐有眼光,嫁人不选家财不选地势,就选一个能干的人,正所谓嫁人嫁心不嫁财,娶妻娶德不娶色,可人家两个要人才有人才,要容貌有容貌,也是实在难得的,然而也少不了像吴癞子那种,巴不得两个突然飞来横祸,让他们一无所有才能解气的,总之,众人心态,不一而足。 第45章 大年初一,白邙一家五口开着田光顺家的轿车,回到了老家,年前生意太忙,他们和哥嫂一家没有团年,芈老汉也没回老家跟本家人团聚。 车一停下,芈老汉径直回到了芈家湾,虽然说是回老屋,其实一回去就被芈二爸拉到了他家,毕竟芈秀儿是沾了他的光的,接着芈么婶一家提前约好了时间,这边吃头一顿,下一顿无论如何也得上他们家,因为芈飞已经成了芈老汉的徒弟,又是自家人,不去肯定是说不过去,其他各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纷纷来约,芈老汉一辈子还没如此受到尊崇,高兴得差点忘乎所以,但有一点他还是清醒的,就是白邙家这边,他必须去,其他家都可以推一推让一让,这边不管定哪一天招待请客,他都得到场,因为芈璐和白邙借着过年,一来请客团年,二来也算是把两人的喜事办了,要不然,人家还以为他们没有正式结婚呢,作为父亲,他不但要去,而且还要亲自办席,以表示对儿女的心意和祝愿,同时既了却了一桩心事,又得到大家的称赞,当然,多少也有点衣锦还乡的显摆。 一到家,白邙和芈璐就去芈母坟上烧香拜年,顺便又给老人家烧些纸钱,芈秀儿和芈飞等几个后辈也都到了,挂坟标的挂坟标,添土上坟的添土上坟,一切做完,才点起鞭炮,一齐对着芈母的坟磕头,鞭炮足足炸了半个多小时。尔后才又给其他祖坟烧香拜年放鞭炮。 哥嫂虽然对白邙没让他们做蜂窝煤和化肥生意有些意见,但那也有他们先拒绝的原因,何况这些日子,白邙也没少帮助支援他们,虽说有些钱是父母拿的,但父母没来钱的门路,钱最终还是白邙他们出的,既然父母都能拿那么多钱给他们,可见老人的私房钱不少,由此推断,白邙两口子的钱肯定更多,真要把他们得罪了,两兄弟不来往,受损失的还是他们,人家想攀有钱人的亲戚都没得,自己明明一个父母生下来的,反而跟外人一样,岂不是傻儿,因此,怨归怨气归气,但面子还是要有的。 于是,初一的中午就定在哥哥白成家过,晚上仍然在他家吃中午的剩菜剩饭,程福群娘家人悉数过来,自然,她二哥程福生的那两头牛也跟着到了他们家,程福健依然吃了大量的安眠药,一过来就低垂着脑袋在椅子上打瞌睡,后来干脆就躺床上昏睡去了。 白邙和芈璐回到家时,地坝里坐满了附近的一些邻居,正围着三个牌桌子打十三张,间或赌些小钱,白老汉和程福群的父亲程老汉在白成新砌的房子周围察看,白母、程母、程福生媳妇和程福群在灶屋里做午饭,一些小孩子在地坝外边放冲天炮。 白邙和芈璐跟众人打过招呼,分别各散了一支过滤嘴香烟,就进到灶屋,芈璐脱掉外套想帮着择菜洗菜,被白母挡住,道:“哎呀,女儿,你各到外边儿去耍,这里不用你插手。” 程福群笑道:“哟,妈,璐娃儿啥时候变成你的女儿哒,她不是你么儿媳妇儿嘛?” 白母笑道:“邙娃儿叫她妹娃儿,那我不跟着叫她女儿嘛。” 程母笑道:“亲家母啊,两个都是你的儿子媳妇,你可得要一碗水端平哈,莫偏向哪一方哦!” 白母笑道:“哟,亲家母,这一碗水还真端不平啊,你看哈,我们吃他们的用他们的还拿他们的,每次回来,或是福群每次下去,我都给她钱,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给过璐娃儿一分钱,我不但没给他们钱,倒是我女儿怕我没得钱用, 时不时地非要给我,要不我又哪里有钱给福群来?你说,我要是一碗水端平的话,那以后我不但不能给福群的钱,反而还要找他们要两个唛?”  程母被白母不软不硬地呛了一顿,自觉没趣,不好言语,倒是程福生媳妇笑着回了一句:“唉,亲家娘,他邙娃儿有钱嘛,你还跟福群他们计较唛?” 白母笑道:“我们要是计较的话,那还给他们钱嘛,所以说嘛,两个都是我各人亲生的,又不是从路上捡的,从别人家抱养的,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还分个亲疏远近,他们兄弟之间都是互帮互助的,每次我回来,邙娃儿都还让我给他哥哥嫂嫂带一百两百块钱,虽然不多,但也是心意嘛,你看我们周围团转那些,亲兄弟为争点水还打架呢,我看邙娃儿跟他哥也算是不错的哒!” 程福群笑道:“妈,那还不是怪白成没本事,不会挣钱,他要是会挣钱,我们有哒未必还不给你两个老的唛?话又说回来,自从你们搬下去过后,屋里这边还不是我们帮着照看起的,刮风下雨屋顶漏水,我们还不是要爬到屋顶上去修去补?” 白邙听得没趣,给几个打声招呼,就拉了芈璐出来,坐在哥哥白成旁边看他如何出牌,白成想让他来打,白邙对此毫无兴趣,连忙拒绝,只把一包烟放在桌子上,任他们随便吸,芈璐撑在白邙肩上,悄悄地说:“哥,我想到屋子周围去看看!” 白邙于是起身跟在她身后,走到拐角处的时候,芈璐笑道:“哥,真想不到,妈这张嘴也是很厉害的哈,你看她一个人对他们几个,一点不落下风!” 白邙笑道:“那是因为我们今天算是客,要是我们请客,光嫂嫂那张嘴,就够烦人的。” 直走到屋后一块麦地旁边,芈璐说:“哥,你还记得不?在生产队的时候,我两个在这哈儿耍过。” 白邙笑道:“记得呀,当时我们两个一起办家家,扯些草当菜,抓些沙当米饭,拿几块瓦片当肉,搬一块石头当成我们的细娃儿,你说你要当妈,让我当老汉儿,现在可是成真的哒!” 芈璐笑道:“哥,你还记得当时你裤子烂了两个洞,从你们屋头翻出针线来让我给你补,我不会装会,给你把里右的裤子全缝在一块哒,你当时想尿尿,结果裤子脱不下来,非得要我给你脱,你说那个时候我们啷个都不晓得害羞哈!” 白邙哈哈大笑道:“那时哪晓得这些,不过就是好玩,唉,妹娃儿,你说是现在好呢,还是那个时候好来?” 芈璐想了想,笑道:“都好,那个时候无忧无虑的,想啷个就啷个,反正也不晓得个么子,只管耍,现在啥都懂得哒,觉得跟你在一起心里就安逸,小时候儿耍的都是假的,只是图个高兴,现在全都是真的,做的一切都有方向和目标,虽然有时候比较忙比较累,但也真正体会到了么子叫幸福,特别是晚上跟你睡在一起的时候,听着你打呼噜,看着你闭着眼睛,嘴皮子还不停的动,我就觉得比吃肉还舒服。” 白邙笑道:“下午我两个到山上去转转,有好多地方都是我们一起呆过耍过的呢!” 芈璐道:“好啊,以后回来的时间也少哒,看看那些地方,想想我们那时的情景,心里就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就大哒,我要真的当妈你也要真的当老汉儿哒,以前过年觉得好没意思,但现在又觉得过年也不错,至少除了做饭吃饭,其它的么子都放到一边哒,清清闲闲的过几天。” 白邙道:“往后你也不要那么拼,现在我们钱应该不缺哒,你把身体保养好,顺顺利利的把细娃儿生下来,你没看妈和老汉儿盼孙子眼睛都盼绿哒嘛?” 芈璐笑道:“我也是,唉,哥,你说生个细娃儿啷个还要等这么久哈,要是昨天怀上,今天就生下来,那多好!” 白邙笑道:“你又不是鸡母,昨天吃点好的,今天就能下蛋!哎,妹娃儿,你想过没得,到时你要生细娃儿的时候,你怕不怕?” 芈璐想了想,道:“怕肯定也怕,但我还是很期待,那是我两个的细娃儿,生出来过后,我两个就真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就混在一起哒,哎呀,真想早点听到他喊你老汉儿,喊我妈,你到时可别打他哈,你要是打他,我都跟着心疼!” 白邙笑道:“那我小时候挨打,你心疼不心疼?” 芈璐笑道:“啷个不心疼,你不记得我还跟着哭嘛?现在也一样,看着你挨妈和老汉儿的训,我也跟着难受。” 白邙动情地搂着芈璐的肩膀,从屋后的麦地里绕到西侧的菜园地,那里种着一些茶树、柿子、胡椒和花椒,他记得有一次芈璐想要吃花椒,他就抱着她摘了几颗下来,两人吃进嘴里,直麻得眯眼吐舌头,后来又学着大人摘了些嫩茶叶在嘴里嚼,白邙想着想着就不由得自己傻笑起来。 芈璐其实也想起了那段往事,也笑了笑,却又轻启红唇,唱起了一首山歌: 那山没得呀这山高 这山有一树好花椒 我想摘颗呀花椒偿 哥哥跑来呀把我抱…… 白邙听得如痴如醉,待到芈璐唱完,不禁说道:“妹娃儿,你这山歌唱得真好听,在城头你啷个不唱来?” 芈璐笑道:“还说来,我从下去就没唱过,怕别个听到笑话我,那天我一个人在灶屋里哼,妈听到了还笑我呢!” 白邙道:“我啷个没听到,她笑你么子?” 芈璐道:“她说,哎呦,我的女儿啦,你啷个唱得跟收音机里的一样,改天你莫做生意哒,各去唱歌算哒,你说妈是不是故意打趣我?” 白邙笑道:“不是,她说的是真心话,回去我买几盘空白磁带,你干脆把你会的那些歌全都录下来,免得将来你忘哒,到时还可以放给我们细娃儿听。” 芈璐却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会的不如我妈会的多,我这些还是她教的呢,可惜她不在哒,要是在的话,跟我们一起过年,那该多好啊!”说罢,就想起她母亲教她唱歌的情景,禁不住眼睛又湿润起来,可她又不想大过年的掉眼泪,就强忍着揉了揉鼻子说,“哥,对不起哒哈,我又想我妈哒!” 白邙捏了捏她的肩头,说道:“其实我也想她,要不是她,我两个不晓得现在还是啷个一种情况,要是她看到我们现在这样,那该好欢喜呢!”说着,也想起芈母临终前对他说的那些话来,止不住喉头就有些发酸。 芈璐道:“哥,算哒,我们不在这哈儿了,我想去松林里去看看,那里还可以看见水井和原来那块花生地。” 白邙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在松林里约会相拥,以及在水井被芈二爸拿农药瓶子砸破脑袋,在花生地里抓住芈么爸两口子偷花生的事情来,但看看时间快到中午,怕去了再回来时让一家人等,就道:“要不下午去吧,一会估计要喊吃饭哒。” 芈璐笑道:“哎呀,过得好快,要得,还是下午去,另外,我们还可以顺着那片山往上爬,我还在那里打过猪草,你也在那里砍过柴的呢。” 白邙笑道:“嗯,我们还在山那边搭过一个草棚子,刚好我两个钻进去,结果草棚子就塌哒,把我两个给埋到里边,我说赶快钻出去,你却说,哎呀,呆会嘛,我两个在里边睡一觉。” 芈璐也想起,那时白邙的鼻子在她的脸上到处嗅,还问:“妹娃儿,你脸上搽的些么子,啷个恁个香?”那时他们都有些大了,已经有些男女之别的概念,她本想把他的脸推开,可她又特别享受那种麻酥酥的感觉,硬挺着闭了眼睛,任他去嗅,其实那天早晨,她去芈翠儿家时,芈翠儿给她涂了点雪花膏而已,只是白邙家没有女孩子,他们从小也没搽过什么东西罢了,回忆起这些,芈璐又想起芈翠儿,心里不由得暗暗叹息。 他俩又从西侧转到北侧,下边就是通往芈家湾的那个小山包,再往前走则是一片竹林,白邙家也被一片树林掩住了,白邙怕哥嫂家饭好后,一时找不见他们,就道:“妹娃儿,我们往回走吧,免得他们又大着嗓门儿喊。” 芈璐答应一声,就拉了白邙的手往回折返,刚一转头,就吃惊地叫道:“唉,哥,你看那边好像有个人影子闪了一下。” 白邙顺着芈璐手指的方向定睛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只有一片柏树林,他问:“嗯?妹娃儿,哪哈儿,我啷个没看见呢,男的女的?” 芈璐道:“就闪了一下,我也没看清,好像是故意在躲我们,这会儿又不晓得跑哪哈儿去哒。” 白邙以为是芈璐眼看花了,大年初一,谁还跑这野地里来,再说,本队的那些人几乎都在他们家的地坝里打牌,再也想不出有谁到这里来呀,难道是芈家湾的人,可这里也没有他们的土地,他到这里来干啥?可芈璐说得很笃定,就想过去看一看,芈璐却拉了他的手,说道:“算哒,哥,可能是我看错哒也不一定,我们还是回去吧!” 白邙点点头,两人就手拉手回到了家里。地坝里打牌的人开始陆续散去,因为白邙家在队里处于居中位置,各家到这些的距离相对较近,因此大家散去时就约好下午继续在这里打牌。哥哥白成也不收桌子,只把凳子拿了些进屋,由于新房的地面还没干,他们仍在老屋里吃饭。 敬过各至亲老辈子后,大家都上了桌,白老汉和程老汉坐上首,白母和程母靠右边坐,白邙和芈璐坐左边,程福德、程福生坐下首,程福群、程福生媳妇、程福健和几个小孩另开了一桌。 芈璐把外面的尼子大衣脱掉后放在竹凉床了,身上穿着一件蓝红色高领毛衣,头发斜梳在脑后,用一根发卡夹着,脸白净而又十分光泽,可能是怀孕的原因,胸脯愈加饱满凸起,但腰却很细,加上一条深蓝色宽腿长裤,配一双半高跟皮鞋,更显得高挑而又苗条。 程福德正好与她隔着白邙,他几乎打了半辈子的光棍,平时见到女的尚且眼馋不已,今天再见如此漂亮优雅的芈璐,更是不时拿眼睛睨视她,而且专盯她的胸脯不转眼。 芈璐发觉后,连忙侧过身子,将板凳往后拉了拉,用白邙的身子挡了他的视线,尽管心里不自在得很,却又不好表示,毕竟这是嫂嫂的哥哥,又是大过年的,因此,只得佯装不知,坦然地吃饭。 程福群虽然在另一桌,却端了碗站在白成后边,张罗着大家吃饭夹菜,倒酒添饭。 白母本想给芈璐夹菜,可她却坐在对面,不好将筷子伸过桌子,见程福群过来,就顺势给她夹了一筷子,笑道:“哎呀,我还是来给两个女儿夹点菜。”接着又给芈璐夹了。 程母笑道:“亲家母啊,你各人吃嘛,她们还要你夹,各人不晓得夹唛?” 白母笑道:“我夹的她们吃起来香嘛!”于是两桌子都笑了起来。 只有程福健没有笑,直愣着眼,双手无力地在桌子上随便夹着些东西往嘴里塞,脑袋显得十分沉重,没吃一会,眼睛就半眯半睁地犯起了瞌睡。 程福生媳妇就说:“弟娃儿,你要是犯困,还是进去睡会儿嘛,呆会睡醒哒,再给你热些吃。” 程福健摇晃了几下头,嗯哼几声后,果真就踉跄着被扶进了卧房,想着原先一个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大家不免又为他而叹息不已。 席间,哥哥白成问父亲和白邙,将来这里的老屋如何处理,他的意思是如果他们不住了,就让程福群的父母带着程福健搬过来跟他们一起住,在这边住着,种地上街要方便些,白邙父母说空着也是空着,至于将来这个房子啷个办,看白邙和芈璐的意见,反正白成的老屋也没拆,住几个人也住得下,虽然有时也回来,不过是把种点水田和麦子,也不一定非得在上边睡,种收完过后也不用,他们要住就住嘛。 白邙知道哥哥是替嫂子问的,也不搭话,嫂子以为他不同意,脸上有些不高兴,白成就问他:“弟娃儿,你是啷个想法来?” 白邙道:“妈老汉都同意,我还不同意唛?又不是外人三四的,只要你们觉得方便,就按你们的想法办嘛。” 听了白邙的话,程家两个老人满脸是笑,程福群也高兴起来,纷纷给一桌的人夹菜,又让白成陪几个把酒喝好。 由于白邙还要开车回城里看店,滴酒未沾,芈璐偷偷给他夹菜,却被嫂子取笑了一番,说:“哎呀,妹娃儿子,你要夹就大大方方的夹嘛,还怕哪个看见唛,当初我跟你哥没结婚的时候,你两个还小,我到这边帮着喂猪,猪食里边煮了些蕃苕,你两个跟在我屁股后边,哼哼叽叽的就要来吃,皮都没剥干净就往嘴里塞,那个时候都不害臊,啷个大哒还怕羞嗦?”说得两桌子的人都大笑起来,到底是过年,大家都尽拣好的说,一顿饭下来,倒也详和欢悦。 谈起来年的打算,白邙本想劝哥哥还是做点生意,又想到他对此不感兴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但他真希望哥哥一家能够找到致富的门路,思来想去,就记起许波二姨父在饭店吃饭时曾聊起药材收购的话来,考虑到老家这边的漫坡多为沙地,便建议他们不要把土地全部都种粮食,可以种些桔梗,到时他联系让药材公司来集中收购,比种粮食要划算得多。 虽然主意不错,但大家都对种粮食有经验,对种药材却一窍不通,又没种子,因此也只能说说罢了,白邙心里郁闷,可也毫无办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谁也不能代替,虽然都在报怨命不好,可谁又愿意为挣脱现在命运而去搏一把呢? 这里饭还没吃完,上午那些打牌的人就三三两两地来到了白邙家的地坝里开始玩乐起来,许多老人听说白老汉老两口也回来了,祖祖辈辈在山上种地的老农民,居然也能在城里去过日子,因此,大家都想听他们在城里生活的新鲜趣事,纷纷赶过来,看到白邙和芈璐两个,当初跟他们一样,穿不出个好的,太阳晒得脸黑红黑红,一年到头也没几个钱,而今却衣冠楚楚,白净利落,又在城里站住了脚,还有两门生意,钱没少挣,便都羡慕不已,都希望白邙能带着他们挣钱,于是又说起当初收购桔子的事来,越发聊得畅快。 白邙分别给几个火炉添了煤,芈璐也给大家倒了开水,给男的散了烟,给女的拿了些糖果,便到以前他们玩耍过而上午没转到的地方去转。 他俩顺着山下的河沟往上爬,在一个小水塘前,两人就想起上小学放暑假,一起在水塘摸鱼的往事来,那时,生产队在山上的大堰塘里喂了很多鱼,一到夏天下雨,堰塘里的水往外漫,一些鱼就随着水往外跑,有的就滞留在了小河沟的水塘里,白邙脱了裤子下到水塘逮鱼,芈璐就到附近拣干树枝,将鱼烧熟了吃,虽然没加任何调料,连盐也没有,但两人却吃得特别香。芈璐手巧,撕鱼肉时连一根刺也没有,她就把撕好的鱼肉放在一片油桐树叶子上,又折了两根树枝作筷子,两个就你夹了喂我,我夹了喂你,但现在包产下户后,堰塘也承包给了个人,承包户当然不想让鱼跑了,就用竹条织了围栏,现在,虽然水塘里仍有水,但却没了鱼。 再沿着山坡翻过山顶,北边是连山的树林,因为地势陡峭,又是背阴,不但没有种庄稼,满山树木林立,荆棘丛生,一年四季连人迹都很少,两人记得,有一次他们在靠近山顶处的一棵树上,发现了几个鸟窝,白邙爬到树上掏了五六个下来想烧了吃,芈璐却不让,她说鸟儿的爸爸妈妈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不知会多伤心,非要他把蛋放回去,白邙说,我们连活着的鱼都能吃,蛋又不是活的,为啥不能吃,可芈璐就是不同意,竟掉起眼泪来,白邙没法,只得又爬到树上,将鸟蛋又放回到窝里。 他们记得山那边还有一个大岩洞,芈璐就说她打猪草的时候曾在里边躲过雨,白邙说他不但躲过雨,而且还在里边睡过觉,那个岩洞距离山顶不太远,于是两人就想再去看看。 他们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那个岩洞,还没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柴灰味。 白邙说:“不会有人住吧?” 芈璐说:“现在哪个还住这里,又不是没得屋。” 两人进到洞里,果真发现了烧火的痕迹,而且还很新鲜,估计不是早晨就是中午刚烧过的,里边还铺了很多干草,好像有人在草上躺过,在旁边一个小洞里放着一个装着水的锑壶,靠顶的地方放着火柴、打火机和煤油灯,在一个缝隙里塞着衣服等物品。 两人很是奇怪,都认为这里肯定有人住,可又会是谁呢,不在家里,非要到这荒山野地里,难道是打野物的,听说最近这边老有成群的山鸡,偶尔还可以发现狍子、野猪等,可打野物也最多是在里边呆一段时间,干吗还要放那么多东西,难道非要在这里守几天几夜不成,可又没听见谁说有打枪的声音啊? 芈璐有些害怕,勉强转了转,就对白邙说:“哥,我们还是回去吧,万一碰到人家打野物的,怕是不好。” 白邙想起上午芈璐说看到有人影闪过的话来,问:“妹娃儿,上午在竹林那边,你真看到有人冒了一下?” 芈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觉得看到的应该是一个人,好像是猫着腰,突然就窜走哒,哎,哥,要不我们回去,到那里去看看?” 白邙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下午三点四十五分,中午说好五点钟吃晚饭,吃过之后他俩好回城里照看两个店,因此,便说道:“那要得嘛,也真是怪哉哈,大年初一也有人钻山里来弄野味,不晓得好大的瘾?” 他们从山顶下到半坡处,在一块麦地的边上,看到一个野兔夹子,还有一串新鲜的脚印,白邙拉了拉芈璐,道:“妹娃儿,你看!” 芈璐看了夹子和脚印,道:“哎,哥,还真是有人弄野味哈,难怪没听到有枪响,原来是用这个东西,倒真会想办法。” 再到上午芈璐看到人影处,也发现了一个夹子和两串脚印,白邙就笑道:“妹娃儿,还是你眼睛尖,我恁没看到,你却一眼就扫到哒。” 既然知道了真相,两人也就不以为意,回去后也没提起,人各有人的爱好兴趣,人家趁着过年的闲隙弄点野味,既可以自己吃个新鲜,到时还可以去街上卖个好价钱,只能说现在的人都学奸了,都在想着法子找挣钱的门路。 第46章 整个春节,白老汉老两口和芈老汉都在老家。 白母初一那天就给了白成夫妇五百块钱,给程福生的孩子各拿了二十块的压岁钱,白邙给了嫂嫂程福春五百,芈璐又给了二百,其他小孩也是五十块,就连程老汉,白邙想着程福健有病,心里很是同情,跟芈璐一商量,竟也给了他们五百块。 白成两口子何曾白收这么多钱,心里高兴异常,程福群哪还好意思说以前那些尖刻言语,只顾着打趣说笑,对白邙和芈璐极尽奉承,弄得他俩反倒不好意思了。 程老汉老两口受了大礼,又说好过完年就搬过来住,因此,从初一开始,就在这边没回去,程老汉和队里的几个老头陪着白邙父亲,成天就在田间地头转悠,评说这家的小麦长势好,那家的油菜收成不错,于是又感叹当年的不易,现在过得比解放前的地主都滋润,等等。 程福群的母亲自然与白母一起,尽说些老年妇女的体己话,议论各家各户的家长里短,以及儿女们的前程事业,说起为难处,也难免伤心叹气,说到高兴时,也是欢声笑语,白母私下里又给了她一些体己钱,于是就越是把白母贴着不离左右,就连去茅房,两个老太太也要拉扯在一起。 春节吃的肉也基本是白邙家杀的年猪,糖果烟酒都是白邙他们买上来的,就是那些来打牌以及来玩耍的人,白邙也是烟尽管抽,水尽管喝,糖尽管吃,有吃有喝有抽的,谁还不来?因此,从初一开始,从早到晚,白邙老家的地坝里总是坐满了人,或打牌,或摆龙门阵谈家常。 从初一开始,白邙家里一直人来人往,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好一派热门景象。 芈老汉回芈家湾前,芈璐要给他一千块钱,他只要了五百块,分别给芈二爸和芈么爸两家各二百,各家小孩也是十块二十的给,结果初一那天,钱就不够了,于是就在下边喊芈璐,又给他送去五百,因此,手头就大方起来,少不得这家吃了去那家,东家走了去西家,每到一家,他都要炒一两个拿手菜,接受大家的称赞,享受着大家的尊崇,成天笑得合不拢嘴。以前,芈老汉一家日子过得紧巴,家里人并不受待见,如今却成了家家户户的坐上宾,哪曾如此扬眉吐气?因此,就觉得在老家呆着真是受用得很,只要白邙他们不叫他回城里,他就想一直在上边呆着。 初八那天,由白邙家请客,补办他和芈璐的结婚喜事,尽管白邙请了一个办席的厨师,芈老汉还是当仁不让的要当大厨,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在城里炒菜都火得很,还不趁此机会,在乡里乡亲面前露两手? 除了吴癞子,上队下队的家家户户都请到了,吴癞子也不是没去请,而是他跟吴新家是亲戚,而且他又是当初芈璐和吴新的媒人,白邙从吴新手里把订了亲的媳妇都抢去了,自己岂能再去给人家贺喜?再说,退婚那天,闹出了那么多的不愉快,他也没脸面去。 生产大队的干部白邙都亲自去请了,包括大队书记和大队长,大队会计,民兵连长,妇女主任,以及团支部书记等,都悉数到场。 许波和陈慧两个如约而至,本来他们是想送礼金的,无奈白邙死活不收,只好送了一床玫瑰色的鸳鸯缎面,毛平和周平也都请到了,他们的沙石场跟吴新的哥哥吴清还在扯皮,已经动过几个手,而双方又不属于一个大队,也不好请大队出面,乡政府又不好出面,所以一直就这么相互耗着,到是吴清他们反而有些佔上风, 现在看白邙在城里的生意不错,因此,毛平和周平两个想把沙石场转让出去,拿些现金做本钱,干脆到城头去另找其他生意来做。  既然是补办结婚喜宴,白邙跟家里一合计,就决定不收礼金,一来没有什么结婚仪式,如果收礼金的话,反显得人家认为他们就是想收回以前的人情钱,二来也不想太过费神,如果正式办喜事,来的人更多,光招待远亲近戚也得好几天,本来老家已经好久没住过了,免不了又要到处借宿,他们也不想太过麻烦人,把亲戚朋友请来,中午吃一顿,饭后除了几个至亲,其他的都各回各家,也省了好多麻烦。一过十五,离惊蛰也只差五天,城里各个单位都将上班,农村也开始要忙农活,他们的服装店和饭店要继续开张,春节花钱太多,还是要赶紧想法挣回来。 虽说不收礼金,但来的人却不少,总计下来也有三四十桌,前后吃了四轮。 白邙穿了田甜给他买的那件黑色风衣,里边穿着芈璐给他织的浅色毛衣,年前在理发店理了发,今天早晨起来,芈璐非让他洗了头,吹了一个发型,还摸了些发油,本来就长得精神,现在更是帅气逼人,气质非凡。 芈璐穿了一件束腰红色尼子大衣,里边着一件白色针织高领衫,头发盘在头顶靠后纨成一发髻,选了一根红色吊坠的发簪,脸上虽没化妆,却是眉目如画,脸白如脂,唇红似染,下穿一条瘦腿宽脚的暗棕红色裤子,脚穿一双粉色高跟鞋,本来就俊秀俏丽,现在益发显得丰盈姿艳,娉婷挺拔。 两人在门口的地坝里迎接来客,引得大家不住眼地往他俩观看艳羡。 几个白邙和芈璐的小学同学就开起了玩笑:“璐娃子,你还记得上学的时候,邙娃子下河洗澡的事儿不?他脱得精光条条的,你就躲在一边,给他抱衣服裤子,你那个时候就看到他的光身子的哈!” 白邙笑道:“还说来,我下河洗澡,把裤子放到河边上,你们不敢洗,把我的裤子偷偷抱走给老师,害我们光着身子有河里不敢起来!” 芈璐抿嘴笑道:“他脱完衣服放在那哈儿,我也没看他,蒙着眼睛的!”说着就做了一个捂眼睛的动作,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许波趁机打趣道:“哟呵,白邙,看不出来哈,你格老子从小就耍流氓哦,你两个是不是从小就睡在一起的,啷个严打的时候没把你抓起来哟!” 几个本队年纪较大的人也笑道:“那可不,不但睡在一起,邙娃子尿床,尽尿在璐娃儿身上,他各人还不承认!”说得大家又是哄笑一片。 许波啧啧地笑道:“哎呀,白邙,今天不许你耍二流子哈,媳妇,晚上我两个把门守起,不让他进屋睡哈,我得先进去!” 陈慧怀孕已半年多了,肚子也挺了出来,她嘁了一声,笑道:“你想得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唛,你进去试一下,看人家芈璐不一脚把你蹬到床底下去!”说罢,就冲许波佯装横眉怒目地做了一个扭掐的手势。 许波故意装着一脸苦相,笑道:“现在的媳妇,格老子,硬是惹不起哈!” 话一出口,逗得周围的人都拍手大笑,原先离得较远的人都围过来看他们逗趣取乐,好一派欢乐气象。 十二点十八分,随着一阵震天的鞭炮响起,喜宴正式正式开始,白邙和芈璐牵着手,各端一只酒杯,里边倒着白开水,一桌一桌地挨着敬酒,每到一桌,少不得既是祝福又是取乐,欢笑声彼伏此起,席间自然也免不了猜拳拼酒,直吃到下午快四点方才散席。 初十的时候,田光顺一家四口回来时,给白邙捎回来三大包服装,一包是女式服装,有一百多件套,另两包则是按白邙的要求,全是婴幼儿和小孩服装,有四百多件套,女式服装没有什么新款,大多还是去年的款式,婴幼儿服装的款式也不是十分丰富,但至少有了,整个县城,卖小孩服装的几乎没有,因此,有卖的,也就了甚于无。 田甜在信中告诉他们,上海这边的小孩服装也不太很多,她至少找了六七家才凑这么一些,她已经打算开年后找人设计童装系列,再联系服装加工厂进行生产,近期先把春秋和夏装系列弄出来,六七月份再设计生产冬装系列,这一块将来肯定有市场,如果发展好的话,她甚至还想开一个儿童服装公司。 她告诉白邙和芈璐,那根簪子春节期间找舅舅那个做收藏生意的朋友看过,古货是确定无疑的,至于市场价格,他们一时也说不准,因为做这方面的不多,市场没有起来,不过,看货的年代和品质,两三万应该不成问题。既然是白邙和芈璐的心意,她也就笑纳了。芈璐的那个镯子,应该跟田甜的那个是一对,收藏价格都在同一档次,至于瓶子和佛像,因为没看到实物,仅从照片来看,应该是清中期的,具体收藏价,得看到实物才能确实,不过可以保存着,将来说不定会非常值钱。 田光顺夫妇通过田甜的口,已经知道了白邙和芈璐的关系,虽然有无限感慨,但看到白邙两个又给田甜送了如此贵重的簪子,想着他们之间走得亲密,多少也有些安慰。 第二天,白邙和芈璐到饭店去转了转,看看没什么情况,回来就专门腾出一条货架,摆上了儿童服装,果真比女式服装好卖得多,尤其婴儿服装,一般家长一买就是两三套,一方面是小孩服装不好买,好不容易有卖的,要买就多买点,四五十块钱一套,倒不算贵,另一方面,小孩儿穿衣服容易脏,多买一两套刚好换洗。而女式服装,从正月十一开门,到十四的晚上,也就卖出去六套,价钱比年前却少了将近二三十块。 芈璐一看镯子和簪子这么贵,立即就收起来不戴了,她怕一不小心把镯子弄坏了,簪子搞丢了,那实在太可惜,又想到这么点小东西竟然如此值钱,就觉得很不可思议,而家里一下子就有好几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尽管收起来,可她又忍不住翻出来把玩欣赏,越看越觉得喜欢,也就越觉得白邙真是厉害,别人看不入眼的东西,他就敢下手买了,看来这不仅仅是运气,还得有些眼光和胆量。 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白邙本想就在城里过,可三个老人还在老家,过完十五饭店那边得开张,这边店里又离不开人,他自己还得到处跑,而且哥哥嫂子一家要贺新房请客,他们不去也不太好,吃完饭晚上早点回来就行。 恰好十四的那天,许波二姨父家里请客,晚上他和陈慧就住在白邙家里,其实,从许波到过白邙的店里之后,每次和陈慧下来做孕检,都在白邙这边住,一来是二姨父家里太小,他们两个住进去,挤得不行,而白邙这边多的空房空床,根本不用担心住不下的问题,二来陈慧跟芈璐一见如故,两人又都怀孕,在一起有许多的共同话语,白邙和许波本来就要好,两人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事,而许波说话又风趣,陈慧性格又开朗,他们一来,屋子里倒增添了不少乐趣,白邙和芈璐也希望他们在这里住。 由于晚上他们玩耍得太晚,而十五又不开门营业,因此,一直睡到九点多钟才起床,几个人一起做了些汤圆吃,陈慧想买两件婴儿服装,白邙和芈璐说:“你还买个么子嘛,各挑几件拿去就是噻,又不是别哪个!” 许波却说:“你们格老子是做生意的噻,来个关系不错的都不要钱,那你这个生意又啷个做来,还不亏死唛?到时想佔点便易都不得行哒。”挑了两套,扔下一百块钱就上了车。 芈璐觉得不收也不好,于是连忙又挑了两套包好,自己拿着上车,直到把他俩送到家下车时才给他们。 回到老家时,地坝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依然是打牌赌钱,拉家常扯龙门阵,白邙和芈璐分别打过招呼后就到灶屋里去见母亲和嫂子,他们正在商量着弄些清口的新鲜菜,说过年天天吃肉,肚子里全是油,嘴巴都吃腻了,得弄些刮油的吃吃,一时却又不知道弄些啥好。 白邙听了,想起有顾客到饭店里点名要吃蒜花的事来,于是就说做几个凉菜,挑两盘蒜花,佔着卤水好吃得很。 芈璐因为怀孕,也不喜欢油腻,她在饭店里吃过蒜花,酸辣可口,特别入味,便连连说好,可一看屋里的蒜苗不多,白母见两人喜欢吃,就道:“农村吃的不多,估计都比较新鲜,那我去扯些蒜苗回来嘛!” 白邙不喜欢打牌,跟其他人又没有多少聊的,还不如出去转转,便道:“妈,你各忙你的,我去扯。”说罢,就要出门。 芈璐跟有后边,说道:“哥,我跟你一起去。” 嫂子就笑:“从晚上到现在你两个都在一起,这一半会儿都离不开哈!” 芈璐还不知道如何跟嫂嫂开玩笑,只是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微笑。 白母心疼芈璐,就冲程福群嗔笑道:“你个讨嫌鬼,明明晓得她开不来玩笑嘛,你还光拿她取笑,不说两句心里硬是不安逸!” 程福群笑道:“妈,你看你好偏心,我就说那么一句,你就数落我一大堆,你这不是明摆着偏向璐娃子嘛!”说得屋子里也都嘻嘻的笑起来。 白邙怕芈璐受窘,忙接过话头,笑道:“嫂嫂那张嘴,捂着只露个角,也能顶十张,走,妹娃儿,我们赶紧出去,再多呆会儿,不晓得她又啷个耍你!”说完,就笑着拉上她出了门,惹得屋子里又是一阵嘻笑。 刚出门,白母就追出来,说道:“你们千万莫光用手去扯,用手扯就全扯断哒,拿把点锄,把土挖松过后再扯。另外,你们去阴山坡那边掐些豌豆尖回来,要挑那种没开花的哈!” 白邙答应一声,从鸡圈上找到点锄,与芈璐一同就先去了屋子斜对面的阴山坡掐豌豆尖。 走到地里,两人一边掐豌豆尖一边说着话,白邙想起有一年过正月十五晚上放灯和摸青的事来,就对芈璐说道:“妹娃儿,你还想得起在生产队的时候,有一年过十五摸青吗?那天晚上没得月亮,黑灯瞎火的啥子都看不见,结果我们就摸到你们家的菜园地去哒,刚扯了几根蒜苗,就听到有人说话,一问,却是你们,你说我把你们家的蒜苗扯哒,我再问你们扯的哪哈儿的,你一说,结果把我们家的蒜苗扯哒!” 芈璐挎着篮子,往里边丢了一把豌豆尖,也想了起来,嘻嘻的笑道:“我啷个想不起来,那天我跟翠儿姐和秀儿姐三个,每个扯了一大把,回来的时候,其实我们没发现你们,你们倒朝我们撒沙,撒我们一脑壳的,恁个才晓得是你们,你说你们扯就扯嘛,干啥子还撒沙来?” 白邙笑道:“我们是看周围有人没得,当时好像是我跟程福健和马喜儿三个,是程福健提起的,说如果没得人就把那块地扯完,结果刚撒两把,你们就喊起来哒!” 芈璐笑道:“唉,哥,你说,那个时候摸青,好像哪家的蒜苗都被别人扯过,啷个就没得人骂呢?” 白邙道:“那是风俗,如果哪家被扯得越多,那一家的人整个一年就越旺向。” 芈璐道:“那你们啷个当时不把我们家的多扯些呢?” 白邙道:“当时我哪晓得,也是后来听妈他们说的。” 芈璐道:“对了,每年十五放灯的时候,你们上边的都比我们下边的灯亮的时间久,你们当时哪来那么多煤油,我们一家只准倒二两煤油,多了妈老汉儿他们都不让。” 白邙笑道:“那时我们根本就不是点的煤油,头几天我们一帮小孩儿就钻到油榨坊里偷桐子油,一偷就是好几斤,桐子油比煤油燃的时间长,再说我们又倒得多,所以每年都要比你们放的灯又多而且时间还长。” 芈璐笑道:“难怪不得,我们还以为是你们倒的煤油多呢,哪晓得你们是当强盗弄的油!哎,哥,那时过十五好热闹,一大堆小孩儿凑到一起唆虫虫儿蚂爷(意即赶跑虫子蚂蚁等害虫),一唆就是一个多小时,扯着喉咙喊,也不晓得累,第二天喉咙都是哑的。” 白邙学了几句当时的话:“虫虫儿蚂爷,唆呵,唆到下边去吃么呵!”(意即虫子蚂蚁跑啊,跑到下边去使劲吃啊,当地风俗,就是把害虫赶到别的地方去,以免祸害本地的人畜。) 芈璐叹了口气,道:“哎,哥,你说后来啷个就没得那么热闹哒来?” 白邙想了想道:“当时小孩儿多嘛,哪家不是好几个,后来我们都大了,就觉得啥意思哒,这些都得是小孩儿才弄得热闹,后来不是实行计划生育嘛,小孩也少,凑不起那个劲儿,所以就越来越不热闹哒。” 芈璐叹息道:“嗨,计划生育把人气都计划没得哒,哎,哥,你说我们多要几个细娃儿得行不得行?我想多生几个。” 白邙道:“那啷个不得行,反正交罚款唛。” 芈璐笑着问道:“哥,你是喜欢女儿呢还是喜欢儿?” 白邙笑道:“只要长得像你,我都喜欢,现在儿啦女儿啦都一样。” 芈璐沉吟道:“我还是喜欢儿。” 白邙笑道:“你不就是女儿嘛,现在啷个样,不也挺好的嘛?” 芈璐道:“那不一样,要是没得你,我哪能有现在这个样子,所以还是儿好,不过,如果像我哥哥那样,也不好。” 白邙笑道:“还不是嘛,不管是儿是女儿,关键是要成器,女儿也有厉害的,比如唐朝的武则天,人家还当皇帝呢!” 芈璐刚要开口说话,突然听得有什么响动,抬头一看,竟然是吴新,他手里握着一把短刀,正从白邙后边的那片赤竹林里窜出来,挺着刀尖直向白邙奔去,吓得她嘶声尖叫:“哥,快躲,快躲,快点,哥,躲呀!” 白邙正低着头掐豌豆尖,因为现在已到阳春三月,好多豌豆已经开花,而开花的豌豆尖都太老,嚼不动,所以他掐得特别认真,勐听到芈璐嘶喊,不知怎么回事,懵然地朝她看过来,并没发现什么,再一转头,吴新的尖刀就直冲他胸口戳了过来,本能的一跃,却正好刺中他的腹部,他看到再也躲闪不开,干脆一拳挥飞过去,击中了吴新的头部。 吴新没想到白邙还会出拳打他,躲避不及,被狠狠击中,脑袋顿时嗡的一响,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芈璐也很快回过神来,操起挂在篮子沿上的点锄,没命地追过来,把白邙护在身后,使出浑身的劲儿朝吴新身上乱砸乱挖,嘴里不停地咒骂:“你个遭天杀的,啷个没让公安把你抓去枪毙。”感觉这样不行,立马又扯开嗓子不停的呼喊:“快来人啦,救命啦,杀人哒,来人啊,杀人哒!” 白邙腹部已经涌出一股鲜血,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可头脑仍很清醒,知道吴新这是要拿他的命,也顾不得身上的伤,顺手捡起身边的石头,狠狠地向吴新砸去,但毕竟他受了伤,却没砸着,随即一把从芈璐手中夺过点锄,把她拨拉到后边,一边向吴新头部挖去,一边叫芈璐:“妹娃儿,快上去喊人!” 吴新刚站稳,还要举刀再刺,却被白邙一锄挖在他握刀的胳膊上,立即没了力气,刀也掉到了地上,想要再捡起来时,又被白邙一脚踩住,见白邙动作仍然迅勐,以为刚开始那一刀没有伤着,又看到他手里的点锄,心里兀自怯了,知道再也拣不到便易,又听到白邙家里那边的人听到喊声,跑到屋前询问,如果再不跑就熘不掉了,因此,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我日你祖宗,老子杀一个是死,杀两个是枪毙,你跟老子等到起,早晚老子也要弄死你狗日的!”骂完,连滚带爬地窜出豌豆地,钻入竹林里,很快就从对面山上翻过去,再也见不到踪影。 白邙这才知道,原来初一看到的那个岩洞里,住的竟是吴新,他本想追过去,可刚一迈步,就觉得浑身无力,头上虚汗直淌。 芈璐还在声嘶力竭地呼感,她又不敢离得太远,怕吴新再回来伤害白邙,喊一阵又回来扶他。 白邙把衣服脱了,裹住腹部,声音虚弱地对芈璐说:“妹娃儿,快,扶我下去,我得开车赶紧去医院。” 芈璐把他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半扛半扶着往路上走,忍不住大哭道:“哥,你伤得啷个样,得行不,我背你走,晓得屋头那些人在做么子,也不赶紧下来!” 白邙道:“妹娃儿,你背不动我,来,帮我把肚子按着,我们快点下去,再慢可能就来不及哒!” 芈璐浑身颤抖,看到白邙腹部血流不止,连忙脱了自己的外衣,系在他的伤口部位,还是把他拉到自己背上,背起他一边往山下蹒跚而行,一边仍不停地喊人。 终于,家里的人听到了喊声,纷纷跑下来,看到当时的情景,都傻了眼,白邙母亲当即嚎啕大哭,差点背过气去。 白老汉和白成连滚带爬地跑到身边,从芈璐身上接过白邙,直往公路上飞奔,其他人也一起涌到了身边。 白邙费力地抬手指了指他家对面那座山头,缓缓地说道:“山那边,吴新,你们莫跟我,追他!”又对哥哥说,“哥,你把我送上车,还回去,家里有客!” 芈璐泪流满面,哽咽着道:“哥,你先莫说话,哈,省着些力气,马上就到哒。”说毕,一声“我的哥耶!”禁不住痛哭失声。 到了公路,白邙面色惨白,脸皮抖动不止,他好不容易掏出车钥匙,启动车子,让芈璐把放在车上的一件毛衣再塞进腹部,使劲按住,自己紧咬牙关,飞快地往城里开去。 芈璐一边按着他的肚腹,一边泪流不止,不住地问:“哥,你行不,不行我就下去拦车!” 白邙也不搭话,紧拧着眉头,使劲地踩油门。 到底是父母连心,白母和白老汉最先赶到坐进车里,帮着芈璐扶着白邙的肩头,以免他坐不稳当,哥哥白成本要往车上钻时,白邙却已经开车飞出去了好远,他跑着追了一段路,见追不上,只好返回去叫芈老汉。 白邙开着车,感觉今天的路特别的长,拐过一个山湾还是一个山湾,怎那么多的山啊,好像永远也开不到城里,平常不到半小时的路程,今天似乎走了好几个小时,他浑身冰冷颤抖,仿佛光着身子在冰天雪地里冻着,头上却虚汗淋漓,眼前的公路慢慢变得越来越模煳,脑袋越来越涨,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却越来越闷,看来,自己今天可能真的不行了! 第47章 芈璐用力地按着他的腹部,血仍在不停地往外渗,她想问白邙的感觉,却又怕他说话伤神,一直使劲地硬憋着。车开得很快,快得在石子路上直蹦,但她还是嫌太慢,又不能催促,只是不住的掉眼泪。 父母坐在驾驶座后排,一边一个扶着白邙的肩膀,问了几次白邙:“么儿啦,你现在啷个样?”见白邙不答话,只好不再询问,白母默默地淌泪,白老汉皱着眉头一个劲地叹气,心里把吴新不知诅咒了几百上千次。 幸好公路上人少车少,虽然白邙逐渐感到有些意识模煳,但好歹还保持着一些清醒,车速也非常快,二十来分钟就开到了县人民医院的门口,当他熄了火,踩下刹车,手刹刚拉到一半,就一头倒在了方向盘上。 芈璐迅速拉开车门,把白邙往自己的背上拽,白老汉想让他来背,芈璐带着哭音,焦急地喊道:“妈,爸爸,你们快点进去喊医生,哥快不行哒,车先莫管,救人要紧!” 老两口此时也没了主张,只得按芈璐的吩咐,跑到医院四处找医生,等到医生赶过来时,芈璐已经把白邙背到了大楼里边,正茫然地四处张望。 很快,又有几个医生过来,并拉了一个急救床,几个人把白邙抬放到床上,迅速地拉走了。 白邙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他睁开眼睛,看到床头上还挂着一个输液瓶,芈璐坐在床头,怔怔地盯着他,一见他醒来,就欣喜地轻声叫道:“哎呀,哥,你可算醒来哒,饿不饿,妈中午送来的鸡蛋羹还没动,我喂你!” 白邙感觉头有些发沉,看芈璐面色苍白,头发零乱,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些泪痕,知道她肯定没有睡好,便问道:“妹娃儿,我睡哒好久?” 芈璐道:“睡了将近一天,我都担心死哒,那个遭五雷打的,啷个下那么狠的手,你肠子都出来哒,医生说,要是再晚个十来分钟,可能就抢救不回来哒,我想着心里就害怕,你要是真啷个样哒,我该啷个做?”说着,眼泪又淌了出来。 白邙无力地伸出一只手,芈璐紧紧地握着,他轻笑道:“妹娃儿,这下可好哒,我差点把心都掏出来给你看哒!” 芈璐抺了一把眼泪,皱着眉头说道:“哥,都恁个样哒,你还开玩笑,来,你把嘴张开,吃点东西吧。”说着就从端着的碗里挑起一杓鸡蛋羹送到他的嘴边。 白邙张嘴吃了一口,却感到肚子更加空,又问道:“妹娃儿,你吃哒没得?” 芈璐耸着鼻子道:“没得胃口,吃不下去。” 白邙道:“你得吃啊,别忘哒,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细娃儿呢。” 芈璐道:“你把这碗鸡蛋羹吃哒,我就吃。” 白邙道:“妹娃儿,给我唱首山歌,要得不?我想听。” 芈璐道:“我哪有心情唱歌,你不晓得,你肚子上都缝哒十几针,哥,你现在还痛不痛?” 白邙道:“有点痛,你要唱歌我痛得就轻松些。” 芈璐又喂了几杓鸡蛋羹到他嘴里,想了想,轻声哼道: 翻过一山又一山 哥哥翻山为哪般 山的那边有啥好 哥受折磨我心颤…… 唱着唱着,不觉又滚下两颗泪珠来。 白邙只吃了半碗鸡蛋羹,感到肚子上的伤口更疼了,就不敢再吃了,他看着芈璐把剩余的吃下去,说道:“妹娃儿,初一那天看到岩洞里可能住着人,我还以为是你哥逃回来哒, 不敢在家住,躲在那里呢。”  芈璐道:“他不过劳教半年,再过两个月就回来哒,犯得着逃啊,你当时说是打野物的,我还信以为真,没想到是那个短命鬼,听我老汉下来说,他们到山上搜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找到,要找到,非把他扭送到公安,枪毙算哒,去掉一个祸害。” 白邙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妹娃儿,那些沾哒血的衣服还哪哈儿?” 芈璐道:“放屋头哒,他们说到时交给公安,如果抓到那个天杀的,也可以当作他图人害命的证据,到时判他死罪跑都跑不脱。” 白邙道:“妹娃儿,甩哒吧,他恨我是有根源的,这次就放过他,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欠他吴新么子哒!” 芈璐愣了好一会,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嘛,一会妈来的时候,我给她说一声。” 白邙道:“算哒,还是我跟他们说吧,你说不太好。” 芈璐把脸贴在白邙的手上,道:“哥,你都恁个样子哒,还想这些,你赶紧好起来,我们还要出去旅游呢,那可是你说过的。” 白邙微笑着道:“嗯,我记着呢,明天开始,你就莫在医院里呆着哒,让妈和老汉儿过来就行,你还是做生意吧,要不然,这里花着钱,用不了几天,钱就花光哒。” 芈璐摇摇头道:“哥,老汉儿的饭店已经开张哒,他那里还有进的,再说,集镇那里的生意也有收入,服装店早开晚开都行,我肯定要守到你出院,你在医院里,我哪还有心思做生意,岂不是受折磨?” 正说着,白老汉和白母推门进来,见白邙已醒,又喜又悲,白母刚说一句:“你这个操心的鬼,我三魂都让你骇掉两魂哒!”就忍不住老泪纵横。 老两口明显消瘦了许多,他们真怕他出现意外,总共就这两个儿子,大的懦弱没多大出息,事事都得听媳妇儿的,也就小的最心疼孝顺父母,再加芈璐脾气好,又体贴老人,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怎么办啊?两个虽然人在家里,却如坐针砧,几乎整宿不曾合眼,一会儿咒骂吴新,一会又担心白邙的伤势,半夜的时候都几次想过来看。 白老汉怕白母引起大家的伤心,连忙瞪眼嗔怪道:“你看你看,邙娃儿刚好起来,你又来哒!”言罢,从布袋里拿出两个饭盒,一个递给芈璐,一个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璐娃儿,你得要吃点儿,一天多时间哒,你不吃点啷个做来?” 白母抺掉脸上的泪水,过来把饭盒打开,又拿了双筷子给芈璐,说道:“女儿哪,你不为你吃,也得为肚子里的细娃儿吃嘛,你看他不已经醒过来哒嘛,来,乖,把它吃哒,哈!” 芈璐听话地端过饭盒,里边是她父亲煨的党参鸡汤,强咽硬吞地吃了半盒,就要喂白邙,却被他拒绝了,说道:“妹娃儿,你不吃完,那我也一点不吃,要饿我两个都饿。”她便只好强撑着噙泪吃完。 白邙吃了一个鸡腿,怕吃多了把肚子撑疼,只喝了几口汤,便不再吃了,就交待父母把沾血的衣服扔掉,如果再回去的时候,给吴家那边放个话,就说这次就不再追究吴新,两家的冤仇就此了结,但也就此一次,今后如果再有挑衅,他白邙绝不放过。 交待完毕,又问起芈老汉,白老汉道:“他也是吓得半死,一听说就扑趴连天的往下赶,路上不晓得摔了好多次,幸好身体还硬实,要不然,不定会摔成啥样子。” 芈璐道:“老汉儿今天早晨天还没亮就来过哒,我看他眼睛都陷进去哒,估计昨天晚上也没睡好。” 谈起哥哥白成家贺房子的事儿来,白母就满肚子的气,恨声道:“莫说起他们,要不是他们贺房子,哪有这档子事儿,说起我就是气!” 白邙道:“妈,我们都不晓得,他又啷个晓得来?又不是算命的,哪个晓得会遇到恁个大的坎坷噻,你们可莫去埋怨他们哈!” 白母道:“你以为我不晓得唛,也就是在这哈儿说说,哪个还去跟他们计较这些?他也真是,昨天你都啷个样子哒,他硬是没下来,是客要紧还是各人兄弟的命要紧,真是拿他们没得话说!” 白老汉道:“也是有点不像话,对哒,往后你们没得紧急的事儿就莫回去哒,鬼晓得吴家娃儿躲在哪哈儿,你们要再回去,还不定又出个啥子事儿来!” 芈璐道:“妈,爸爸,他们来帮不上啥子忙,我们不还是应付下来哒嘛,他们家里啷个多客,也不能放在那里不管,往后再莫说这些,只要哥好起来,比啥子都强!对了,妈,你下次再来的时候,帮我把梳子带过来一下吧,我这头发跟烂鸡窝一样哒!” 几个人在屋子里说了一个多小时,医生过来给白邙换了一次输液瓶,芈老汉过来看到白邙好了些,心里大安,长舒了一口气,本想多呆一会,又惦记饭店里的生意,询问了一番,又匆匆地走了。 白邙毕竟出血太多,身子十分虚弱,时间稍长,就感觉有些累,便把父母支了回去,他本想让芈璐也回去,可她说什么也不走,便只好由着她。 到第三天的时候,许波才得知消息,连假也没请,骑上摩托就下来了,找医生询问清楚情况,也放下心来,进到病房,却对白邙笑道:“哎呀,真是悬得很,得亏你是有车,要不然,还不晓得是啷个一个结果,格老子,肠子都出来哒,你想吃尖椒炒肥肠唛,可你那副肠子也没得哪个吃不下去嘛,我一听说,当时急得够呛,骑着摩托就跑哒,陈慧追着也要来的,我怕路上跑得太快,莫给她把肚子里的小孩可颠下来哒,没让她跟我来,明天我们坐车再下来,白邙,有啥子后事需要交待的,赶紧跟我说,我好给你料理!” 白邙已经可以斜躺着了,听了许波的话,轻啐道:“去,你肚子里才是肥肠呢,你不记嘴德,当心哪天让话把你噎死,我和陈慧才给你料理后事!” 芈璐这种时候最听不得不吉利的话,对许波说道:“许大哥,大正月的,可莫开这些不吉利的玩笑,哥,你也忌点嘴,你们一说这些,我心里就发毛得很,这次真把我各骇怕哒!” 许波笑道:“好好,再不说哒,再说你抽我嘴巴子!” 白邙轻笑道:“哎,妹娃儿,我跟他只要一见面,不扯点嘴巴皮就不晓得啷个说话,哪有啷个灵验的,说几句就遭报应唛?” 芈璐道:“说是恁个说,我主要是听到害怕,我只要一想起那个场面,到现在腿肚子都发软,当时真把我骇得都不晓得……”说着,眼圈就有些泛红。 许波连忙道:“好了好了,兄弟媳妇儿,算我嘴欠,往后绝不再说哒,谁说谁是狗畜生,你可莫多心哈!” 白邙笑道:“妹娃儿,你看你把许波给急得!” 芈璐揉了揉鼻子,微笑着对许波道:“许大哥,对不起哈,你莫多心,我晓得你两个好得很,你不会跟我计较的,是吧?” 许波讪笑道:“那是当然,跟谁计较也不能跟你计较哇,不说别的,就凭你背白邙那两下子,别哪个就做不到,要让陈慧背我,她就是挣出屎来也背不动,还莫说白邙,啷个高,还不重得跟石头一样,冲这一点,我就佩服你!”一番话,又把芈璐说得高兴了起来。 趁芈璐上厕所的机会,许波赶紧对白邙道:“白邙,胡小霞过年前回来哒。” 白邙一愣,问:“哦,她啷个样?” 许波道:“检查了半天,结果说是中耳炎,过几天她还要去做手术,听说你住了院,她也想来看你。” 白邙连忙道:“可莫叫她来,你没告诉她我结婚了吗?” 许波道:“说了,当时她很伤心的样子,看着也有些不忍心,一会儿我再跟她说说吧。” 白邙道:“嗯,也要得,就说我已经出院哒,她一来,她也不好受,我又为难得很,要是让芈璐看出来哒,也跟着怄气,与其那样,还不如莫见的好,你跟她说,心意我领哒,另外,帮我带一句话给她,就说我说的,与其相濡与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一说她就明白。” 许波点点头道:“好吧,格老子,你硬是有恁个多孽债,看你这辈子啷个还得完!”见白邙没答话,顿了顿又道,“她一做手术,你一结婚,再一生小孩儿,估计她那个心也应该放下哒,这样对她对你都好,其实,要说来,她虽然看上去有些孤傲,其实人还是不错的。” 白邙道:“嗯,人当然是好人,正因为这样,才不能耽误她,早断早了,早了早好。” 这时,门口传来芈璐的脚步声,许波立即换了话题,说道:“白邙,你晓得嘛,李玥过年之前也回来哒,格老子,真是花椒树下跳舞-拽俅麻哒,打扮得那个妖艳,看着就起鸡皮疙瘩,还嗲里嗲气地冒几句广东话,活怕别哪个不晓得她格老子去过广东!” 白邙笑道:“啷个,你还放不下她,仍然还念着她唛?” 许波嘁道:“念她,格老子,鬼老二才念她,算我原来看走哒眼,幸亏没讨她,要不然,晓得啷个作妖作怪的,现在她倒贴我都不要。” 芈璐推门进来,不知道他们在说谁,只微笑着在一旁听。 许波道:“不说她,其实我们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本来合作社的工资都不高,现在效益越来越不好,原来那些生意都被个体户给挤跑哒,眼看着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我也不想再干下去哒。” 芈璐道:“许大哥,可莫恁个想,毕竟那还是铁饭碗,别人打破脑壳还进不去呢。” 许波道:“那是他们不晓得内情,再铁的饭碗,里边没得东西装也是枉然啊,还不一样饿肚子?” 白邙道:“那你啷个打算的来?” 许波道:“我想办停薪留职,反正那点工资也不够花,还没得我集镇上那个生意的零头多,一天到晚把人又拴得死死的,那哈儿也去不了。” 白邙道:“那你可要想好哦,开弓没得回头箭。” 许波道:“我不过是停薪留职嘛,又不是辞职,我二姨父他们单位有两个,还直接就辞职哒呢,如果在外边混得不好,不还可以回去嘛。” 白邙道:“恁个也要得,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那你想过出来做么子没得?” 许波道:“目前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唛,实在不行,我也到广东去,一边打工一边寻摸门路,听说那边开厂还比较挣钱,这辈子我还没出过省呢,也算出去见见世面嘛,其他的人都混得下去,我还不行唛?” 白邙道:“其实我还有个建议,那天田老板回来的时候,说起上海那边拆房子的事儿,就是把旧房子拆哒建新楼,那些砖啊瓦的,地板木头以及不要的家具,可以转手卖到郊区农村,听说挣钱得很,刚好他一个亲戚已经调到建设局去当领导哒,关系也好处理,再说,田老板你又不是不认得,他媳妇儿那次在桥头饭店吃饭,被扒手偷了钱,你不还跟我一起帮过她嘛,你要不好说,我先跟他说一声?” 许波思忖一会儿,道:“那也行,反正我跟家里也商量好哒,这个月底就办手续,让陈慧先在那里守着,如果有啥子情况,她也可以及时掌握处理。” 芈璐道:“她都快生细娃儿哒,你还出去呀?” 许波道:“还有几个月,先出去看看呗,到时不行再回来嘛。” 芈璐道:“我总觉得不太好,你要不在,她一个人多不方便,万一遇到么子事儿,她啷个做?” 白邙道:“哎,许波,妹娃儿说的也是个事儿哈,你可得想好哦。” 许波一时也为难起来,想了想道:“先不出去也行,那就在这边找些生意做,反正,无论如何,得挣钱,至少得比上班强些才行,要不然我折腾个怪呀,其实我也想过,把集镇上那两个门面二楼全部打通,开个舞厅和录像厅,也可以!” 白邙道:“门路到是一个门路,不过,还是得好好想一想,我对那个不太看好,麻烦事儿多得很,听说城里的歌舞厅和录像厅,天天都有打架的,再说,如果你那里能挣钱,别的也跟着开,难免就要相互抢生意,那个时候又是矛盾,就是我两个的蜂窝煤和化肥生意,将来肯定也有人抢,我还在想,到那个时候,再啷个弄呢,你看我城里这个服装生意,别个看到卖女式服装挣钱,他们也抢着卖,好在我进货渠道和款式比他们好,要不然,生意早被抢跑哒,现在我又想法弄些小孩服装卖,这一块儿,他们连进货都进不到,其实,你也可以把你们家那两个门面重新调整一下,也卖些小孩服装嘛,到时我一起帮你进货。” 许波抓了抓脑袋,道:“也是哈,那我回去跟他们商量一下,到时再来跟你说。” 三人又聊了些别的,未了许波问:“那其他同学要来看你,你啷个弄?” 白邙道:“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就说我已经出院哒,伤得不重,划破了点皮,这又不是啥光彩的事儿,弄得满城风雨不好。” 芈璐也附和道:“要得,要不然让他们花钱不说,我哥也休息不好,来一个人都得起来,还要说啷个多话,反而很累,帮我们两个谢谢他们!” 许波答应一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推说他还没有请假,到城里看看之后,还得赶回去,对白邙和芈璐安慰了一番,硬放下两百块就离开了,走了也就二十来分钟,又拧着一袋营养品回来,也没等白邙和芈璐开口,就兀自先说道:“莫说我哈,这可不是我买的哟,格老子,是帮同学带过来的,我刚出去没多远,就碰到这个同学,她问我你在医院哪个病房,我按刚才你们说的,告诉她你已经出院哒,她不晓得你们在城里住,以为是回老家哒,就让我帮她带给你,我两个站那哈儿说了会话,等她看不见哒,才又回来的。”一边说着一边对白邙挤眉弄眼使眼色。 白邙不明所以,也不说话,看着许波把袋子放在柜子上,一件一件地把东西拿出来,末了,还取出一张粉色字签,白邙一看就知道是胡小霞的,心里便是一咯噔,也不知道她到底写了些什么,看来,还是得找个机会给芈璐把这个事儿好好说说,免得到时产生误会后再解释反而讲不清。 许波把字签递给白邙,他接过看时,却是一首诗: 石破天惊遭血光,命缝厄运悬危殃, 金躯幸得人自救,天赐吉祥魂魄刚。 劫波渡过踏红尘,大难余生行无疆, 英雄自古多磨难,唯愿今世永无恙。 既没落款,也没签名,白邙看过,淡淡一笑,见芈璐在旁边好奇地看他,就把字签递了过去。 芈璐看了,笑着说道:“我文化太低,字都认识,就是意思不明白,我隐约地猜测,好像是说我哥遭了难,他各人把自己救了,祝愿他今生今世别再遇到么子意外,许大哥,哥,我要说得不对,你们莫笑话我哈!” 白邙笑道:“意思差不多。” 许波张大嘴,夸张地说道:“哎呦,还笑话你,我看哪个敢笑话,明明说得对嘛,别看她写得啷个文绉绉的, 还不如你三两句说得清白,呆会儿我也抄一份回去给陈慧看,保证她看了,就跟哑巴噎着喉咙,张口说不出来,璐妹子,你是不晓得,她除哒揪我的肉皮子,其它啥也不会,白邙看到的,我们谈恋爱那会儿,我身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是吧,白邙?” 白邙笑道:“哪个叫你皮子发痒,嘴巴又欠,你不招她惹她,她揪你?” 芈璐笑道:“许大哥,那是她对你好,她啷个不揪别个,只揪你,其实她很贤惠的,我们私底下谈家常的时候,她总说你这好那好的。” 许波笑道:“哎呀,璐妹子,你是不晓得,她那不过是光面子,背着我当观世音,当着面就是母夜叉。” 一句话逗得芈璐和白邙都笑了起来。 许波一走,白邙就对芈璐说:“妹娃儿,我还是出院吧,反正除了输液也没得其它治疗,早晨医生来的时候还说,从明天开始,液也不用输哒,吃点消炎药就行,呆在这里又要交病床费,你们来回送饭也不方便,还不如回去安然些,要是那些同学或是朋友晓得我还在医院,少不得一个一个的又跑起来,弄得又欠人情又难得安生。” 芈璐为难地说:“哥,怕是不好哦,医生说最好等拆线过后再出院,你要回去万一伤口发炎哒啷个办?” 白邙却执意在出院,芈璐也没办法,再三询问,医生说出院也行,只要多开些药,吃的擦的都带回去,将息得好的话,再五天就可以拆线,反正只是伤了肚皮,里边没伤着,问题不会太大,芈璐又拗不过白邙,也只得忧心忡忡地勉强同意。 第48章 好在白邙还能行走,只是不能使劲,一使劲就崩得伤口有些疼,但走路上楼和开车都没多大问题,毕竟人也年轻,没过多久伤口就基本愈合。 一回家,芈璐就把店门打开,生意还得照做,最近花了那么多钱,虽然饭店和集镇上的生意也还可以,但服装生意还是最大的收入。 田光顺回来之后,白邙和芈璐给田甜写过一封信,告诉她小孩的服装还是先设计夏天的系列,因为春秋系列如果连设计带生产,到时就赶不上了,不如提前准备夏季的更从容一些,到夏天的时候再设计春秋的,设计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方便穿脱,尽量用拉锁而不要用扣子,同时多装饰一些动物花草或动画片里的图案。女式服装也最好以夏季为主,春秋季节时间太短,需求量有限,再说去年卖了那么多,别的服装店最近主要也是卖的这些,还不如错开更好,女式服装如果是城里卖,夏季最好是以裙子为主,布料也最好以不用熨烫的府绸或化纤,棉布夏天不太凉快,也不好洗,而老家这边又太热,大家一般不太喜欢。 上次白邙带去的三万块钱只花了一万多,田甜那里还有将近两万,后来又给她寄了两万,让她看着进货,并告诉她,如果办服装公司需要钱,他们还可以支持三五万,到时尽管来信告知。 白邙出院刚一周,田甜就发来电报,说下一批货已经发出,叫他俩及时查收,她那边的服装设计基本成型,正在联系厂家少量生产,看看市场反映再确定最终生产数量。 看过电报,芈璐就感慨地说道:“幸亏田甜去了上海,要不然光在这边进货,光翻那座尖山危险不说,还跟别个抢生意,现在,哪个也抢不了。” 白邙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已经想到,估计过不了多久,小孩服装就会有货源,到时不抢也不可能,好在他们和田甜可以根据市场情况及时做出调整,到可以佔些先机。 因为不用进货,再说伤口还有些红肿,他很少出门,再说芈璐也不让他出去跑,一来怕把他伤口崩裂,二来又怕他再遇到意外。 整整一个来月,白邙除了去饭店那边转了几次,基本上都呆在家里,又不用做饭干家务,只能看看书,他早已放弃了跳出农门的念头,因此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看高中的课本了,到书店买了些小说诗歌回来读。 他买了几盘空白录音带,当芈璐闲下来时,就一心一意地给她录山歌,并用一个本子把歌词誊抄下来,一个月时间居然录了三盘,抄录了三十多首,没事时就不断地放出来,一家人都说好听得很。 白邙就突发奇想,挑选了几首翻录到一个盘里,送给一个在文化馆工作的朋友,让他找些懂音乐的听听,看有什么价值没有,没想到那个朋友找人听后,非常感兴趣,主动找到他,从本子上抄了十来首,又把录音翻录成一个带子,说可以找人谱成曲,说不定还可以制作成带子卖。 果然,不到一周,他就送过来一个带子,是两首芈璐唱的山歌,不过配上了音乐,虽然有些粗糙,但一配乐,勐一听倒跟街上那些卖的相差无几,拿到饭店放时,一些听过的顾客很好奇,觉得很有味道,而且非常缠绵悱恻,悠长动听,几次三番地询问是从哪里买的,能不能帮他们也买一盘,把芈璐喜得不知所以。 白邙就跟文化馆的朋友商量,干脆挑选十五首,刚好能灌一个带子,到万县师专音乐系,找几个老师谱曲配乐, 到时再找一个嗓音好的,就在他们学校的录音室翻唱,说不真可以卖成钱。  文化馆的领导听了汇报,也认为不错,本来他们也没什么收入,基本上靠财政拨款,如果能有一笔额外的进项,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再说,还可以用收集整理川东民歌的名义申请一笔费用,因此就成立了一个班子专门来经办这件事情。 师专的老师听了芈璐的录音,却说她的嗓音十分纯净清亮,正适合唱山歌,哪还用再找人,就让她唱就行。 芈璐听了,反而非常紧张,她从来没想过要去当歌唱演员,只想守着白邙做生意过日子,因此,尽管县文化馆的领导几次给她做工作,说她不但噪音好,人也长得漂亮,将来肯定能火起来,到那时哪还用做生意,光唱歌养活一家人都不成问题,可她就是不同意,事情也就这么搁置下来。 既然芈璐不愿意,白邙也不想勉强她,本来她唱山歌就是一种爱好,不过在是家干活时,聊以打发那种孤寂枯燥的日子,她不唱有的是人唱,真要让她受罪,他也心疼,再说,他之所以录音,初衷还是因为她唱的好听,怕将来时间一长她自己忘了,保存下来也是一种纪念,压根也没想过让她唱歌来挣钱。 可是师专那边的老师却非常固执,说他们目前没法找到嗓音和情感唱得有芈璐那么好的,如果她唱就做,不唱就算了。 文化馆的领导却意志非常坚定,不停地来做她的工作,软磨硬缠了好久,芈璐和白邙也实在烦得够呛,最后,只得同意去万县录了整整一天时间,最终只录了两首,芈璐累得腹部有些疼痛,担心伤了肚子里的孩子,说什么也不再录了。 那边得知她已有身孕,也不敢造次,只得遗憾地暂时停下来,说等她生完孩子后再录,他们那边可以先把曲谱出来,把乐配好,到时可以直接录音。 芈璐忙乎一天,生意没做成,那边又没有报酬,只得到一盘配乐的现场录音带子,心疼得不得了,回来时就一脸的不高兴。 白邙笑着劝道:“妹娃儿,你就当我们出来耍了一天嘛,钱哪还能挣完。” 芈璐苦着脸道:“哥,钱不钱的是小事儿,我是怕伤到细娃儿,好不容易怀了将近五个来月的时间哒,真要是出个意外,到时后悔都来不及,我又没读多少书,只想跟你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哪想当个么子歌唱家嘛?再说,我们又不是缺钱,一天总共算起来,也有一千多块,到他们那里,一分钱都没得不说,一唱就是一天,却只录了两首,我们哪有那么多时间?反正,我以后再也不去录哒!” 白邙笑道:“要得,不录也好,反正你唱的那些我已经给你录好哒,不要配啥子乐,一样的好听,只要你高兴就行,哎,妹娃儿,你肚子还痛不?” 芈璐道:“现在不痛哒,那阵痛的时候,我感觉他好像在里边动,估计他不舒服哒,以后我哪里都不去跑,就在家呆着,做点生意,弄点饭,哦,饭都是妈在弄,倒把她辛苦哒。”说着自己也笑了。 陈慧和许波孕检的时候,又来到他们家,听说后,也喜欢得手舞足蹈,笑道:“唉,璐妹子,你要真当歌唱家哒,我们也跟着沾光哈,想不到我们一起耍得好的还能出个风光人物呢!” 芈璐笑道:“陈姐,你可莫再恁个说哈,我也不想成么子歌唱家,也不想成其他么子家,我只认这个家安逸,他们哪个想当,让他们当去,再等几个月,细娃儿一生下来,我把小家伙带好培养好就谢天谢地,没事儿的时候,我跟我哥牵着他在街上转,那才是正经日子,比当那个么子家强得多!” 许波感慨道:“哎呀,璐妹子原来心里只有白邙,现在怕是他也得排到第二位去哒!” 芈璐笑道:“那不一样,哥还是第一位的,要没得他,哪还有细娃儿来?” 许波听得,装出一脸愁苦模样,对陈慧道:“媳妇儿,听到没得,这才是你的榜样哦,格老子,你除了细娃儿,把我甩到一边远远的,现在沾都不让我沾哒,整得我心里格老子一天毛焦火辣的!” 陈慧佯怒着要去掐他,他腾身往后就躲,一边向她招手一边叫道:“来呀,来揪我呀,儿子,你看你妈,下毒手整你老汉儿啰,把她拉到起!” 陈慧挺着一个大肚子,行动很是不便,掐不着许波,就咬牙恨声道:“许波,你个没脸没皮的,你等到起,看我哪天不把你皮子给揪下来一层。” 一时引得他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白母正在灶屋里洗衣服,听到他们笑得欢,也好奇地举着一双湿漉漉的手跑出来,笑问道:“你们在说些么子,笑他恁个大的声音?” 芈璐笑得差点岔气,一手摁着肚子一手指了指许波和陈慧,笑道:“妈,是他两个在这哈儿逗我们!” 最后,陈慧把芈璐唱的录音带也翻录了一盘,说是带回去也跟着学一学。 虽然录音带没有灌成,不过芈璐唱的那两首歌却拿到地区广播电台播放了出来,引起了听众的兴趣和业内人士的广泛关注,一些听众还打电话到广播电台点播,最后,省台也进行了播放,于是更加引起了县里的重视,有关领导专门指示:这个好事情要坚持做下去,一定要把好事做好! 于是又是对芈璐几番游说,但她始终只推说怀了孩子,到底也没有松口,弄得那些来游说的人也没办法,又去劝白邙。 白邙不想让芈璐为难,当然也不想得罪地方领导,只说等小孩生下来后再考虑,到时一定配合。 然而,芈璐在广播电台唱歌的消息却不径而走,一些人心生好奇,纷纷跑来看探访问讯,也有那些心怀图谋之人,见芈璐生得俊俏无比,少不了许多纠缠,虽然带火了服装店里的生意,却打破了他们正常的生活规律。 白邙此时懊恼不已,早知这样,悔不该把那录音带拿到文化馆,弄得现在纷拢不断。 芈璐更是不堪其拢,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跑到芈老汉那边的饭店里困坐愁城。 此时已是四月下旬,农村正忙着插秧栽蕃苕,白老汉这几天一直在老家犁田耙田灌水,铲田坎上的杂草,好几天都没回城里,更没去饭店,白母前天也已经回去,这两天需要请人帮忙插秧,去年种的小麦也已经抽穗饱浆,等秧苗插过之后,到五月就要开始收割了,他们想把这一季的麦子收割后,就把地彻底交给大儿子白成他们耕种。 程福群的父母和她弟弟程福健已经搬到他们的老屋居住,并佔用了白邙家原来的卧房灶屋和猪圈,俨然将在这里长期居住的架式。 白老汉不想让他们把屋子全部佔完,到时自己想回来却没了去处,因此,也就时不时地回来住两天,免得他们佔据后,自己想用时再叫他们搬走又要引起矛盾。 四月二十八日,田甜邮过来的服装,头一天已经收到邮寄单,今天白邙要到邮局去把货物取回来,据田甜来信说,这批货基本都是夏季的女士服装和婴幼儿服装,总共只买了两万来块钱,还有近两万块仍在她那里,等过一段时间新的款式出来,以及她找人设计的儿童服装生产上市后再多给他们寄一些过来,以保证夏季的货品充足,以便坚持到入秋之前而不再进货。 由于仍有一些人到店里来滋扰芈璐,近段时间,她几乎不在店里露面,白邙在时,她就在楼上看白邙买回来的小说,或者在后面的屋子里做饭洗衣服,肚子里的孩子在一天天成长,她也已经显怀了。 本来白母今天要回来,可是哥哥白成家里也请了人帮忙插秧,没办法,她得帮着儿媳妇程福群做饭喂猪,只得要在上边再耽误一天、 早晨,天还没亮,芈璐就醒了,再也无法入睡,她就坐在镜子前边梳头,梳得十分认真仔细,把头发梳好后又放下来,放下来又梳,好不容易梳好,就翻衣柜里的衣服,试了好几件,才最终选了一件穿上,在楼下简单做了两碗面条,一并端到卧室来。 白邙虽然醒了,却懒在床上不想动,看到芈璐一反常态地精心梳妆打扮,心里很是奇怪,见她端了面条上来,翻身从床上爬起来,也不洗漱,从她手里接过碗来,好奇地问:“妹娃儿,你一早就收拾打扮的,今天要去哪哈儿?” 芈璐笑道:“哪哈儿也不去,一会儿你去邮局的时候,顺便把我送到到老汉儿那边的饭店里,我想到哪里去转一转,不晓得啷个回事儿,从昨天晚上起,我就特别想吃他做的粉蒸肉。” 白邙笑道:“那你昨天晚上又不说,你要说哒,我去饭店让他给你做好了端回来嘛,你去饭店又不是走人户,还打扮恁个好做么子?” 芈璐道:“反正没事儿,就收拾收拾呗,总不能披头散发地出去嘛。” 吃过早饭,白邙抢着下去把碗洗完,看看时间,感觉邮局应该快开门了,就上楼来问芈璐:“妹娃儿,时间还早,要不你在家多呆会嘛,我去把衣服取回来过后,我陪你一起过去。” 芈璐却说:“哥,你看我今天好看不好看?” 白邙道:“好看,你哪天都好看。” 芈璐道:“是今天好看还是以前好看?” 白邙纳闷道:“都好看,今天更好看,哎,妹娃儿,你今天啷个回事儿,总问这些做么子来?” 芈璐并不回答,只把双手搂住白邙的脖子,嘴唇在他脸上不住地亲吻,气息有些急促,接着又解开他胸前的扣子,把衣服扒开,转着脑袋把脸在他胸脯上摩挲,口里喃喃地说:“哥,我好喜欢你,真想把我的身体钻进你的身体!” 白邙被她爱抚得血液上涌,也搂着她的身子,眼光含情地说:“妹娃儿,你恁个一来,我就想那样哒!” 芈璐微笑着道:“哥,我也想哒,要不就来吧?” 白邙立马就要抱她,她推开他的手,道:“哥,你伤还没完全好利索呢,我自己上去。”说着就撩开被子,和衣钻了进去。 事毕之后,两人又在床上缠绵了好一会儿,白邙抬腕看看手表,叫道:“哟,都快九点哒,我得赶紧起来去邮局,要不然排队得等到中午过后才取得到。” 芈璐却箍着他的腰,不想让他离开,口里软软地说道:“哥,好想你不要离开,我怕你一离开就再也见不到哒!” 白邙摸了摸她的脸庞,笑道:“妹娃儿,我又不是不回来,城里恁个多人,还怕哪个把我吃了唛,我取完货就回来,然后就去饭店接你,要不,我们两个再挑一些小孩的衣服,给许波他们送去,估计头一回从这里拿的衣服他们也卖得差不多哒。” 芈璐又温存了好一会,才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起来,道:“好,哥,那就走嘛,其实我又有些不想去饭店。” 白邙笑道:“要不,你跟我去邮局嘛,反正你去饭店也没什么事儿,刚好我两个还能够在一起。” 芈璐想了想,摇摇头道:“算哒,还是去饭店吧,邮局那里不晓得要等好久,又没得个坐的地方,我站久哒腰酸。” 白邙开车把芈璐送到南门车站的饭店门口,芈老汉刚好回来了一会儿,正将买回的肉菜拿到后厨。 芈秀儿也打扫完卫生,站在门前擦手上的水,芈飞把买回来的两个煤气罐接好后,又捅开门前的炉子添煤,把两个蒸笼放在铁锅的蒸眼儿上边,又把一个煮馄饨的锑锅坐在另一个炉子上。 芈璐一下车,芈秀儿就看见了她,喊道:“哎呀,璐儿,你也来哒呀,快进来!” 芈璐却不应她,扒着车窗不住眼地看白邙。 白邙摸了一下她的脸,笑道:“秀儿在喊你呢,快进去吧,我争取早点过来接你,进去吧,让他们给你多蒸点羊肉格格儿,吃不完的再带些回去!” 芈璐眼波如水,神情依恋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哥,你就要走哒,唉,你就要走哒,好,那你走吧!”说罢,眼里就有些泪光闪闪动。 白邙笑了笑没有答话,看她进到店里,才摇摇脑袋开车离开。 邮局排队的人果然很多,大多是取钱的,也有收包裹取挂号信和往外寄钱寄信的,白邙数了数,他前边有二十多人,没办法,只能耐心地等着。 到十点半左右,白邙正等得焦急,突然看见芈飞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拉着他就往外拖,上气不接下气地边喘边说:“姐夫,出事儿哒,快点回去,饭店,饭店炸哒,璐儿姐璐儿姐她,伤得快不行哒……” 还没等芈飞说完,白邙脑子嗡的一响,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下跟着芈飞跑出门来,一边往停车的地方跑一边着急地问:“啷个回事儿?” 芈飞声音颤抖,惊魂未定地说了个大概,白邙让他上车,他却说:“我自行车还在那里!” 白邙气急地吼道:“还管么子自行车,快跟我走,送医院没得?” 芈飞道:“还没有,进不去人!” 白邙勐的用力拽开车门,芈飞脚软得无法上车,他一把将他拖到车上,门还没关上就使劲把油门踩到底,车嗖地一下子窜了起来,吓得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紧接着就是一阵恶毒的咒骂。 邮局在北城,饭店却在南门,车需要穿城而过,路上行人车辆很多,有几处路段还比较堵,白邙急得火往上攻,嘴里不停地诅咒着,一边听芈飞讲事发经过。 原来,前天芈福从劳教所回来了,范劲砸婚礼现场时,他当时吓得连媳妇也没顾上,慌不择路地从后门逃到山上躲了起来,后来得知母亲当场昏倒又不治身亡,他想回去,可是又怕乡亲们指责他,更怕范劲他们卷土重来,于是就翻过山梁,走了几十里山路,绕到他妻子的娘家,托人把她接了回去,不久,得知他和吴新偷林场木材的事情被查出,集镇上的门面被查封没收,家里是呆不下去了,只好去外地打工,却又被他媳妇娘家的一个仇人告发,还没出门就被堵了个正着,最后,被判劳教半年。 进了劳教所,他从未给家里写过一封信,他不知道写什么,也不好意思写什么,他甚至有些怨恨父母,既然把他生下来,却又不能给他很好的家庭,一直就那么过得贫穷而又被人们歧视,原来指望芈璐跟吴家攀亲,得些资助,可芈璐又非得要跟吴家退婚,去跟家庭条件远远不如的白邙相好。开始家里还站在他一边,想方设法阻止芈璐,甚至还动手打了她,可她却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不知母亲是哪根筋出了问题,竟然也变了卦,转而同意芈璐和白邙两个相处,最后,竟连父亲也不再说话,因此,他对这个家由原先的不满,逐渐变成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恨,于是就变着法子把家里的钱粮扒拉到自己手里,他要独立门户单过,从此不与家里再有什么牵连,既然你们支持芈璐,那你们就跟她过去吧,自己把家里搬空,让你们在那里过不下去,到时你们还不过来求我? 他本以为芈璐很快就会后悔,毕竟跟着白邙就意味着吃苦受罪,可哪曾想,芈璐竟然不为所动,毅然决然地跟白邙住到了一起,而且还是住在了县城里,更难以接受的是父母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尤其没想到白邙和芈璐也在集镇上买了门面,建了房子,看样子过得还不错, 这让他既有些沮丧又有些恼怒,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态,按说作为自己的亲妹妹,看到她过得好应该高兴才是,可他心里就是不舒服,仿佛他们越是成功,就反过来越证明了他的失败。 回到家里,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他感到很孤单,昨天到老丈人家去接妻子,却被告知她到福建那边打工去了,他只好失望而又落寞地回来,干什么都提不精神,连做饭都没有力气,最后还是芈二婶叫他去吃了一顿晚饭,恰好芈么婶那天给儿子送衣服,过来转交芈秀儿给父母买的东西,正赶上他们吃饭,芈二婶就叫她一起吃,芈么婶可能是真饿了,连推辞的话都没说就坐到了桌前,一坐下就嘴不停歇地说起芈老汉饭店的生意如何如何好,芈飞说他们一天能挣多少多少钱,而且过年时芈老汉出手特别大方,光压岁钱就拿了不止一千,由此就可以推断他手头怎么也有个万儿八千,听芈飞说就连芈秀儿一个月的工资都有一千来块。 本来芈么婶就嘴碎嘴长,说起来更是眉飞色舞绘声绘色,把芈福听得目瞪口呆,转而就在心里起了盘算,既然父亲那么挣钱,而且也存了那么多钱,难道还要去扶持白邙他们,好歹自己也是他的亲生儿子,难道就不能从他那里要一笔钱,自己做点正经生意,将来发财了还用看别人的眼色?到时说不定妻子也会欣然从福建回来,重新过上美满的家庭生活。 他这样思来想去,越想越美,越想越摁捺不住,第二天一早,草草地浇了把脸,就坐车直奔县城里来,一路打探着找到了聚贤厅饭店。 第49章 芈福到饭店时,芈秀儿和芈飞正在门口卖凉菜,那些坐长途车的旅客特别喜欢买他们的香椒牛肉、香辣鸡翅、麻辣鸡爪、樟茶鸭以及各种各样的卤菜,既能够放两三天不坏,又可以就着这些菜,在长途车上喝几瓶啤酒或是白开水,吃了之后能好长时间不饿,因此,买的人非常多,利润倒比炒菜还要高些。 芈老汉刚往锑锅倒进一盆淘好的大米熬绿豆粥,绿豆粥并不收钱,免费提供给顾客,随着天气逐渐热起来,喝绿豆粥的人也慢慢多了,他搅动几下锑锅,便准备着中午炒菜用的食材。 芈秀儿最先看见芈福,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拽了拽芈飞的衣摆,朝芈福努了努嘴,芈飞一见,随口就叫了一声:“福儿哥,你啷个来哒?” 芈福轻蔑地哼了一声,道:“我来不得唛,是你开的饭店嗦,老汉儿来,在哪哈儿?” 芈秀儿到底年长机灵些,笑着答道:“哪个说你来不得嘛,伯伯在屋头忙呢,你来做么子?”说罢就让芈飞进去叫芈老汉。 芈福阴沉着脸道:“我来当然有事儿噻,啷个,还要审我唛?你们好像没得那个资格哈!” 芈秀儿心里有些恼,可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得讪讪地笑道:“福儿哥,你吃哒枪药唛,我们也没得哪个惹你,你一开口说话,让牛都踩不烂,我不过是打杂的,我哪有资格审你。”说完就不再理他,自顾着卖自己的卤菜。 芈老汉听说芈福来了,又怨又恨,当然也有些期待,他怨儿子从小只知道张嘴朝他们要这要那,却不知道父母的艰难辛苦,个子不小,模样不差,就是不务正,成天琢磨着想发财,却又找不到发财的路子,亏了本就跑回来要钱,老伴出车祸补的一点治病的钱也全被他给挤干了,弄得没钱看病吃药,只能更挺着,要是能好好治疗,她也不至于那么早去世,想起老伴去世,他更恨芈福,结婚前把家里掏了个空不说,还在外边惹出些麻烦,招引得范大脑壳打上门来,可他既然惹了事儿,要有点担当也行啊,结果自己脚底下摸油,跑得见不着人影,弄得两个老家伙在那里顶着,要不是因为他,老伴也不会急火攻心,一口气上不来,才五十岁不到就死了。 可是,他却又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怨再恨那也是自己的骨肉啊,自己累死累活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他,女儿虽然有了出息,跟白邙过得有滋有味的,又给自己找了个生意做,比起以往种庄稼既轻省又挣钱,自己想用多少他们就给多少,从来没有苦刻过。可女儿毕竟是女儿啊,她只能给白家续香火,芈家这一姓,从祖辈下来都是女多男少,到目前仅只有两个男的,眼看着就要断了续,而自己这一门,老少两辈都是单传,虽然生得不少,可是养活的却是独苗一根,要是芈福再不结婚生个儿子,他这一系就绝后了,那怎么对得起祖宗先人? 所以,怨归怨,恨归恨,他心里还是放不下自己这个独苗儿子,听到芈福到来,心里有些激动,又有些许期待,他想知道他这半年多是如何过来的,以后有些什么打算,媳妇那边如何处理,如果能好好过日子,他每月也可以把自己的提成拿出多半来支持他们。 因此,他听到芈飞的传话,立即把手里的刀往菜板上一剁,紧跟着就出了厨房,芈璐正在柜台前一边看帐本,一边琢磨着心事,想着白邙排队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取到货,货多了他一个人能不能搬得动, 她有些后悔留在饭店里,如果跟着白邙去邮局,不管如何,多少也能帮他拿些什么,就算拿不了什么,也可以陪着他嘛,因此,眼看着芈飞和芈老汉进出她却视若无睹。  芈老汉一见芈福,面色和语气却跟心里想的不一样,他耷拉着脸,言语生硬地说道:“你还好意思来呀!” 芈福本以为他从劳教所出来,半年多时间了,父亲见到,怎么着也应该关心一下他,问问他受没受苦,吃过饭没有,没料到当头一句就是冷冰冰的责问,不由得也生了气,原本想好好跟父亲说说的,话一出口竟也是听得让人接受不了,他阴冷地回道:“我也不想来,没得钱哒,你要烦的话,给点钱我马上就走。” 芈老汉听了,更是来气,说道:“我欠你的唛,开口就是要钱,你用得还少唛,原先家里统共一点值钱的东西你全搬走哒,搬走过后你也是狠得下来心,连个照面都不打,哦,现在没得钱了,就想起找我来哒?” 芈福也是气往上涌,冷冷地说道:“我搬走又没拿出去卖哒吃喝嫖赌,还不是把家撑起来,把媳妇儿娶回来,给你们传宗接代,我还不是想方设法在外边做生意挣钱,奈何命不好嘛,做啥子都走背时运,你们光看到我没挣到钱,用了点家里的,那你们想过我吃的苦受的罪唛?找你要点钱,就跟要你的命一样,既然恁个,那你们当初把我生下来做么子嘛,还不如当初我不晓得的时候,把我往茅坑里一扔,淹死算俅哒,省得我受罪你们恼心!” 芈老汉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哆嗦,指着芈福,噎得不知如何回答,只一连串地说着:“你你你,你个狗日的,你你你!”竟憋得青筋直爆,倔脾气也跟着就上来,“你各滚,饭店是她璐娃儿他们开的,我一分钱也没得,你想钱,各人去挣!” 芈秀儿见两人争执不休,周围又围了那么多人观看,感觉不太雅观,就劝道:“伯伯,福儿哥,莫在外头吵,有么子事儿进屋头说去。”说着就把两人往门里推。 芈璐听见父亲在外边争吵,正合了帐本想出来看个究竟,一见芈福和父亲进来,很是诧异,问道:“哥,你啷个来的,你们在外头吵些么子,也不嫌丢人唛?” 芈福也不理她,冲芈老汉嚷道:“哦,这个时候说饭店是他们开的,那钱是哪个挣的,还不是你挣的,你过年的时候这家拿那家送,大人小孩都有份,你对他们就啷个大方,偏偏对我一分钱都舍不得,到底他们是你的后人,还是我是你的后人?” 芈璐听了,也有些生气,沉着脸道:“哥,你一来就跟吃了火药一样,又是哪个惹你来?” 芈福白了她一眼,生硬地说道:“少来,哪个是你哥,你哥只有那个姓白的!” 芈老汉怕芈福犯浑,因为他小时候没少欺负芈璐,只恨当时觉得他年龄小,又有些偏爱他,总是压着芈璐,后来越来越有些过分,甚至还动手打过她,又见他今天来得不善,担心他一时气急又要对芈璐下手,于是就挡在她的前边不让他靠近。 芈璐听了,心里气得不行,说道:“既然你不是我哥,那你跑到这里来闹做么子,妈的养命钱你全挤走哒,害得她硬拖着,要不是你她至于啷个就没哒,她生前你管过没得,过世后你问过没得,你给她磕过头没得,烧过香没得,你在他坟前哭过没得,现在又来纠缠老汉儿,你还算人唛?”说着,就不由得眼圈发红。 芈老汉反过来劝她道:“璐娃儿,你莫理他,他今天是来找我拌皮的,让他来,要钱没得,要命有一条,你各看着办!” 外边芈秀儿和芈飞犯了愁,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也不敢劝,更不敢插手,毕竟芈秀儿还是多一些见识,低声对芈飞说:“弟娃儿,要不你赶紧去找姐夫,看样子今天要出麻烦,我两个又出不得面。” 芈飞道:“我也不晓得姐夫在哪哈儿?” 芈秀儿道:“听璐儿说,他去邮局取包裹哒,你要不去那里找一找?” 外边两人正合计着,里边的芈福却不耐烦了,他直接往柜台走去,要翻里边的钱,芈璐挡了几下,被他一把推开,差点摔倒,想着肚子里有孩子,就含泪退到厨房门口,依在门框上,她刚才没数屉子里边的钱,但凭感觉,里边应该有五六百块,他要拿干脆让他拿去算了。 芈老汉却不干,上前挡住抽屉,芈福想拉他,却看到父亲今天的目光不同以往,脸色也异常的凶,于是,两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就这么僵持着。 却不料厨房里熬的绿豆粥溢了出来,把煤气炉浇灭了好一会儿,惠芈老汉被气得早忘了这一档事儿,更没想到让芈秀儿或芈飞进去看看,煤气迅速从罐子里往外喷,在厨房里弥漫开来,空气和煤气的混合体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芈福和芈老汉僵持了一会儿,就掏出一包烟来点,随手就将燃着火柴梗往地上狠狠地一甩,却砸在了个凳子上,又弹跳到了厨房门口,只听哄的一声,一团血红的火球从厨房门口瞬间爆燃起来,他们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嘭的一声巨响,厨房的煤气罐爆炸了,剧烈的气浪刹那间从里边冲出来,连同门板,柜子,桌子,椅子,一股脑地飞蹦起来,直往饭店的门口射去。 芈璐直接被气浪掀了起来,在半空中转了几转,又脑袋朝下重重地摔在地上,顿时就没有了意识。 芈老汉被柜台推着忽的一下撞在了后边的墙上,紧着又随同柜台倒在了地上,一时间也没了任何反应。 芈福则如同被一只巨手按在靠近他的一张桌面上,连同其它东西,一起冲到了饭店门口,也马上失去了知觉。 外边的芈秀儿和芈飞也被里边的气浪冲出去很远,跌坐在马路上一时回不过神来,芈秀儿稍一清醒,连哭带喊地叫芈飞赶快骑车去邮局,叫姐夫快来救人。 周围的人全都被这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击波吓得连喊带叫地四处乱跑,他们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故,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让他们没命地四处躲避,久久不敢向前来探明究竟,只是远远地朝这边观望着,猜测着,议论着。 后来,有几个胆大的,试图慢慢地往饭店门口峻巡过来,听到里边有呻吟声,才惊慌地叫喊起来:“哎呀,里边还有人,得赶紧救人!”可是大家都不敢靠近,生怕再发生爆炸,又过了一会儿,大家才壮着胆子往里摸索,发现门里边全是冲过来的桌椅等东西。 白邙到时,人们刚把门口清理出一个通道,他一边往里勐冲,一边对周围的人连声叫喊:“快, 求求你们,快帮我救人,里边还有人,求求你们,快救人啦!” 随后,他拼命地翻扒着满屋狼藉的桌椅凳子,瞪眼如裂地四处找寻芈璐,声嘶力竭地呼叫着:“妹娃儿,妹娃儿,你在哪哈儿,璐娃儿,你在哪哈儿,芈璐,芈璐,你答应一声啊,妹娃儿!” 然而,他听不到芈璐的回应,他却被一把四脚朝天的桌腿碰破了脑袋,最后,终于在靠墙角的地方发现了她。 只见她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裤子被鲜血浸透了,嘴角,鼻孔,眼睛,耳朵里都渗出了几股殷红的血流,眼睛紧闭着,几绺散乱的头发粘贴在她那原本俊俏的脸颊上。 白邙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双膝跪地,一把将她横身抱起,将她的脸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步履蹒跚地往门外走去,嘴里兀自不停地喊叫着:“妹娃儿,我的妹娃儿哪,你莫骇我哈,妹娃儿,芈璐,你看看我呀,我是你哥耶,妹娃儿!” 出得门来,只听芈璐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悠然飘来:“哥,我,我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在,在,在山,那边呢!” 白邙泪流如注,连忙答道:“妹娃儿,我的好妹娃儿,我在你身边,我抱着你的呀,妹娃儿,你看看我呀!” 然而,芈璐却合上了双眼,两只眼珠在眼窝里来回滚动了几下,停在了靠近白邙身体的一侧,嘴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两颗和着鲜血的泪珠从眼角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他的胸前和胳膊上,渗进了他的衣服,溶解在了他的皮肤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