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机关算尽》 2楔子 “你为什么不能是个女的?”一声哀怨的轻叹,说话的男子剑眉醒目,英武不凡。 “我出生就带把,有什么问题吗?”长眉轻佻,狐媚眼微合,性感的华丽男中音微微上扬,威胁意味十足。 “没…没什么意思。”男子讷讷地说,“只不过觉得现实与理想稍微有点小小地偏差而已。”哀怨化为沮丧,英武的脸上只写着四个大字‘欲求不满’。 眼见爱人没有就此揭过的意思,男人又立马谄媚地说道,“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虽然觉得这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可我还是想要再一次告诉你。”言辞有多狗腿,表情就有多猥琐。 为什么他明明喜欢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却只能对身材火辣的软妹子产生男人的本能*,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吗?天啊,这到底是为什么,为毛我这种异性恋的身体,却偏偏会有一个同性的爱人,折腾人很好玩吗? 眼瞧着青梅竹马的爱人那一副仿佛被雷劈过的衰样,王昭桐难得语带着一丝愧疚且作安慰状,“放心,即使你真的性无能,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我虽然比较懒,但是对于攻你这种事情,某些时候还是有兴趣的。” “谁性无能,谁性无能?”炸毛的某人吼道,“我只是对男人不感性趣而已,你要是个辣妹子,我至于这么纠结吗?你这个一年才发一次情的性冷感。” “我觉得柏拉图式的恋爱也没什么不好。”试图顺毛的某人心虚地用毛毯缓缓地将半裸的身子遮住,对于勾搭无用,激情无果的两人,他是真心觉得这样也挺好,绝对绝对与性冷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去你毛的柏拉图,柏拉图根本就是洋人里的太监,国人里的柳下惠,怎么能够跟英挺不凡,尺寸傲人的本人相比?”继续炸毛的某人吐槽道。 宠物太傲娇,主人真是为难,满脸无奈的王昭桐一把将貌似得了狂犬病的青梅竹马揽在怀里,女王式的上下一顿揉搓,恶劣说道,“反正已经不能传宗接代了,从生物学的角度,搁在那里不就是一摆设,坚不坚~挺难道还那么重要吗?小琏。” 正被恋人幸福揉搓的某人,幸福泡泡还未飘起,却又遭到如此言语攻击,为了捍卫以后性福的未来,贾琏终于忍不住猛地窜出恋人怀抱,佯装失控吼道,“我以后不能当爸爸是因为谁?” 此问之后,紧接着便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地抱怨,“可怜我这么英俊潇洒,智慧不凡的一代天骄,这么优秀完美的基因注定是没有后代继承就算了。爱上你这个男人我也认了,不能拥有继承我所有优点的完美宝宝,也只当一种缺憾而已,爷也不在乎,可是你居然狠心让我和柏拉图称兄道弟,还能有比这更惨无人道的事情吗?还有,不许叫我小琏,请叫全名,谢谢。” 随后附赠几声不满地‘哼哼’,此象声词将某人的委屈愤慨之情悉数表在其中。 “真是对不起,人家不是你想要的软妹子。”面对如此控诉,女王化身白莲花,翘起兰花指,满脸忧伤回忆,“还记得那天我在阳台上面喂鸽子,因为被妈妈打扮成小公主的缘故,心里正是最不爽的时候,还筹划着要把妈妈最喜欢的鸽子全部撑死的邪恶计划,这时楼下面突然开来一辆房车,偏偏从车里却下来一位装扮成小王子的男孩,只怪我当时太年幼,一时没忍住,随手抄起身边的小皮球,狠狠地便向下面砸去,这一砸便砸出一段孽缘出来。” 说完后一向睿智腹黑的脸上居然还带出了几分柔弱可怜出来,含泪的水眸全是欲语还休,“原来悲剧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便已经开始,这难道是上天注定的劫难?”。 听着爱人如此夸张地演绎他们的爱情革命史,贾琏黑脸提醒道,“我明明记得你当时头上好像带着一顶皇后的王冠?” “当初也不知是谁哭着喊着往人家身上扑?”女王舒展身躯,明显有些话不对题,他当时其实还真是装扮地童话故事里白雪公主后娘的造型,谁叫他家姐姐当年在学校剧团里扮演的就是皇后呢。 “我能说我年幼无知吗?”眼瞧着面前优雅的躯体遮遮掩掩的诱惑,贾琏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 “最后恶毒的皇后绑架了本该属于公主的王子,然后……”纤长的手指暧昧在某人的肌腹上滑动, “王子才发现自已原来是个隐形m,他从皇后那里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手指正好停在某人左胸心脏的位置。 耳听着恋人恶劣的笑语,以及前所未有的妖孽表情,其实还是个青涩男的贾琏,只能紧张地屏住呼吸,身躯一度僵硬地手足无措。 只听诱惑的话音又起,响在痒痒地耳际,“等到王子变成了国王之后,终于明白这世上只有皇后才是国王永恒的官配。” 呼吸渐渐急促,不甘示弱的某人顺杆爬上,紧贴着青梅竹马暧昧说道,“现在,我的女王,国王很需要你的帮助。” 此话刚说完,深觉自己刚刚表现实在是有些怂,一点没有成熟男人的感觉,像是没有任何经验的毛头小伙子,那表情那动作,一点没有将自己想要的欲求不满却又对爱人充满怜惜的温柔男形象演绎出来,果然平时还是要多看些黄色小说,或是激情动作片,关键时候真是能够救命的东西。 自觉惩罚不远,并且满心忐忑地等着爱人细心招待的贾琏,一时不擦就被爱人一脚从床上给踹了下来,真是碎了一地的玻璃心。 这一脚更是消散了满屋的旖旎,忠犬悲痛狂呼,“这一切到底是为毛?” “亲爱的国王陛下,只希望你不要介意才好,之前我托朋友帮你报了一个关于扭转性向的调教俱乐部,我想着等你从里面毕业出来,咱们一定会性福到永远的,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俱乐部?扭转性向。”趴在地毯上的忠犬疑惑抬头,“这世上还有这种坑爹的玩意?” “当然。” “真管用?有没有科学依据啊。”鉴于恋人以往的信用度,贾琏觉得详细追问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听说以前有许多非法俱乐部,但凡从里面训练出来的人,十有八~九全都精神有些变态。”某人表示对自己接受训练之后的效果很是忧虑。 “亲亲,你只管放心就好。人家里面的调~教师,个个都是拿了执照的心理医生,是绝绝对对不会乱来的。”女王摆了个风情万种的姿势,朝自家忠犬招手,“你只管放一百个心,即便是你以后真的一不小心变态了,主人我还是最爱你的。” 眼见恋人召唤,瞬间理智尽丧的某犬‘嗷’地一声便扑了过去,俱乐部什么的,那些都是天边的浮云,完全忘了刚刚对自家性冷感爱人的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只想换一换脑子 3谁的梦里迷蝴蝶 贾琏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恶梦,梦里有淅淅沥沥的雨滴声,还有阵阵咋响的惊雷。他与爱人正开着车在前往俱乐部的路上,一路上吵吵闹闹,耳畔还依稀全是自家爱人的笑语。 天地却突然被漆黑笼罩,紧接着便是一片密集的打雷之声,明明响在天际,却只觉得像是落在身边。强压下心里上涌的惊慌,自我安慰一切只是天上阴云密布的缘故,雷声咋响的瞬间,隐约可以瞧见雨幕中自家爱人惊慌中煞白的俊脸,完全不见平日里的优雅从容。 若是在平日里贾琏一定会对爱人好好嘲笑一番,不过现在,他却只想将恋人紧紧地拥抱在怀里,然后说几句轻声细语地安慰,只不过是几声雷响而已,不要害怕,我还在这里,或是抱怨几句那什么鬼俱乐部的地址为什么会如此奇葩地选在山里,非但进出不方便,便是只找到俱乐部具体的位置就要花费好大一番功夫。 还想着施展撒娇神功舒缓一下自家爱人紧绷的神经,便瞧见爱人蓦地睁大的双眼,来不及抓住那眼神里的变化莫测,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迥异于雷声的轰鸣,转身看去,只看见泼天的水流携裹着泥土滚石,从一旁的山坡上气势汹汹地滚落,之后便是整个身体陷入了黑暗之中。 等到意识再次回笼,贾琏便已经像这样在温水里吐着泡泡,并且万分肯定自己现在是在某人的肚子里面。在此之前贾琏是坚定地无神论者,头脑精明的理科生,对于前世今生,投胎转世什么的,他是连一分都不肯信的,尽管他自己便是出生在一个神棍的家庭。 被困缩在一方小小的空间,非但是手脚不能随意动弹,便是脑子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头脑清醒的时候,习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尽量放大敏锐的五感,有时甚至不惜手舞足蹈一番,然后再一次失望确定,这里面真的再没有旁的兄弟。 这辈子不能做兄弟也好,只不知这世里你究竟会投胎在何处,会不会为了我选择变成娇俏俏的软妹子?贾琏止不住苦中作乐地瞎想。 是不是这辈子能够带着记忆投胎,便是要我记得在这一世里面继续爱你?等待出生的日子无聊又无趣,幸亏还有那些与你在一起的欢乐回忆,才让这场期待的新生不至于变得煎熬难耐。 也许便是因为经历了这样长期的孕育,贾琏也算亲身感受了一把母爱的伟大无私,生命中最初的感动,我想也不过如此。上一世那可爱的母亲,有没有因为会有这样任性的儿子感到过一丝后悔与难过?真怀念你那咄咄逼人的手指,还有指着我的鼻子说后悔生下我时的可爱表情。 若是早知生命会以如此的方式终结,我想我不会再时常与我家老头怄气,就算是贾琏这个名字真的很挫,就算是常常被你训到狗血淋头,这些也许都不再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他家是笃信命理的算学世家,早在婴孩时期,长辈便算出将来他会有一位同性的爱人,姻缘镌刻在三生石上,他们注定是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的生死冤家。好在他家还有几位哥哥姐姐承欢父母膝下,家里香火传承也还算是兴旺。 便是家里那位一向被称为老古板的爷爷,在当初算到他以后要大搞龙阳之好时,也只是万分淡定帮着算出自家小孙孙的人生另一半,且淡定来了一句,“生能同寝,死能同穴的命格,乃万年难遇的好姻缘。”便将此事丢开不管。 之后父母更是为了他以后的幸福,果断地下了搬家的决定,将家迁在了桐桐家的旁边。他们的缘分始于那只童年时代的皮球,却是命中早已经注定的姻缘。 其实私下里对于命理这种说法,他多是嗤之以鼻的,就算是他最后真的爱上男人,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环境使然与他努力的结果,或许他更愿意相信人定胜天这样的四字真言。 好吧,他承认他其实是有那么一丢丢的羡慕嫉妒恨,谁叫他没有一点成为算理师的天分,而且还是家中唯一没有的那个。反而是他家亲亲爱人,被祖父称赞在天分上乃是千年难遇的奇才,最后甚至还拜了祖父为师,学那命理推断的本事,只是不知学了这许多年,对于这次的灾祸,桐桐有没有提前得到一丁点的预示呢? 除了像这样胡思乱想,无聊之极时贾琏也会耐下心听外面声音的响动。时不时将耳朵紧紧贴着那层包裹自己的膜壁,听听外面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期望着从零星的只言片语中猜测这一世的母亲到底会有怎样的性情? 每次睡觉睡到自然醒,醒来不是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缅怀着过往的亲人,憧憬着未来的生活,便是无聊地伸伸腿脚,与这一世的母亲打个招呼,每一天都过得好不惬意。 却说这一日里,只听‘碰’的一声脆响,小贾琏被猛地从睡眠中惊醒。遭受惊吓的小人,很不舒服的挪了挪位置,将耳朵缓缓贴近肚皮的位置,听听外面到底是怎么个动静,大晚上的还这么大的响动,让不让人睡了。好吧,对于贾琏自己来说,但凡是他睡觉的时间,便都算是晚上。 不说贾琏这边是如何偷听外面的动静,咱们先将视线稍稍转移,瞧看一下本书的主角到底被万能的大神扔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面。 这里明显是某位古代大家太太的卧房,因为时代的原因,格局上自然可称得一句古香古色,房里有主仆二人,无外乎大家小姐与奶娘这种经典关系。 那夫人面朝里侧躺在床上,端看那纤瘦的背影,便依稀可看出又是一位伤心失意之人。那嬷嬷却是蹲在地上,小心地拾捡地上的碎瓷瓦片,一边收拾,一边还语带忧虑地劝说,“太太,你已经有整整一日未进任何东西,这好歹也进些粥食,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该为肚里的哥儿想想。” 眼瞧见床上锦被蓦地一皱,知道这是自家小姐心里难过,那嬷嬷很是心疼说道,“大哥儿早早地去了,也只能怪与太太的母子缘分浅,想必是小少爷受不得这世间的诸多苦楚,被天上的菩萨提前收了去,太太只管宽些心,只要肚里的哥儿能平安降世,任谁也动摇不了你在这府里的地位。” 听到这话,那床上的夫人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形容憔悴的俏脸,干裂的朱唇轻启说道,“嬷嬷休再哄我,当我不知大哥儿到底是如何去得吗?哥儿的身边配有二个奶嬷嬷,四个大丫鬟,更有一堆二、三等的丫鬟婆子们看着,怎么就这么巧合,管事的全都临时有事,一群的下人,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哥儿淹死在自家的水塘里?” 胸中憋着一股怨气,随着这说话的声,呼吸是越发急促,一旁的嬷嬷想要上前为夫人顺气,不想太太只是挥手让嬷嬷退下,嘴里却自顾说道,“那水塘还是我家老爷为了讨我欢心,刚刚才修建完成,本是说好要种满满一池的荷花,做个雅致的景儿,这连种子还没种下,却把我的瑚哥儿给带走了。” 话刚说完,那夫人便又失声痛哭起来,端的是悲痛逾常,旁边站着的老嬷嬷也只能在一旁陪着主子落泪,不知到底该从何劝起。 那夫人哭了一阵,又凄声说道,“最可恨还有起子奸邪小人,偏说是我这做母亲的,将我自个儿的儿子给生生克死的。这得要多狠的心肠,才能编排出这样恶毒的谣言。” “开春的时候,老爷要与太太挖那个池子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不妥,也不知最初是从哪里开始传言,满府里面皆说老爷与太太鹣鲽情深,夫妻恩爱,更有传言,说是老爷为讨得太太欢心,专门从南边请来能工巧匠,打算为夫人造一个全是江南风格的院子。” “谁曾想到,那人竟从那时便已开始布局,开始我还只以为不过言语捧杀罢了,却原来后头隐藏着如此丧绝人性的毒计。”那夫人扶着肚子撑着双臂缓缓起身。 待终于坐了起来,又接着恨声说道,“原以为凭我书香门第的出身,嫁到这武勋之家,就算没有扫榻以迎,怎么也算是为这功勋之家,添了些书墨之气,必不会遭受厌弃排斥,可真正嫁进来后才明白过来,这满府里除了老国公之外,竟没有一个是容得下我的。” “那些眼皮子浅的势力小人,太太又何必将她们放在心上,更何况咱们老爷的心里到底还是向着太太的。”那老嬷嬷劝道,“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太太身上的哥儿,这小厨房里刚做的桂圆莲子粥,从淘米开始,我都在一旁边仔细盯着,便是一眼也没敢错开,太太看在周嬷嬷如此辛苦的份上,好歹也吃上一口。” “周嬷嬷,你是不知我这心里,生生像刀割一样疼啊。瑚哥儿还未到三岁,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若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本事,哥儿又怎么会小小年纪不幸夭折。” 说着便扶着那周嬷嬷慢慢下得床来,向着屋里的桌子走去。 “老爷嘴上虽是没有怪我,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膈应的,怕是觉得我没有看好哥儿。”不难听出这话里的委屈之意,“近几日,我更是鲜少能见到我家老爷一面,天还未黑便遣人来禀说已经歇在书房,可见这是怪上了我?” “太太怕是想多了。”周嬷嬷仔细劝说道,“太太刚刚也说老爷只是歇在书房,并没有要去其他姨娘屋里的意思。” “他倒是也敢?”夫人怒斥道,“我家大哥儿如今尸骨未寒,他这个做爹的若是还想着与那些狐媚子寻欢作乐,看我不闹向老太太跟前,在一众叔伯妯娌面前狠狠地落他的颜面。” “太太这又是何苦?难道非要闹得夫妻之间起了隔阂,最后趁了人家的心意,太太才算如愿?” “非是我想要夫妻相离,而是有人根本不容许我们夫妻恩爱罢了。”那夫人悠悠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节,从贾琏到张氏切换的有些生硬,不过总体还行,继续加油 4再见已是古代身 贾琏虽是猜测自己怕是投身在了古代,却万万想不到这里其实是曹公笔下的红楼世界,前面章节所提到的大家夫人,却是荣国府大房的太太张氏,出身自诗礼簪缨之家,世代官宦之族,也便是后来贾琏的生身母亲了。 荣国府一向张扬高调,漫说府里的亭台楼阁,便是一草一木也无不以雍容华贵为荣。只府里近年嫁进来的大奶奶张氏,其院落格局与府里别处稍有不同,毫无半丝府里的张扬之风,端的是清新雅致,低调自然。 非但一草一木皆有丘壑,暗合五行之道,更有那假山、盆景的点缀,也是不落半分俗套,更是衬托了此间主人乃是胸有点墨之人。只是这份书香里来的沟壑,却似乎并不为这府里真正的主人所接受。 咱们接着上回所言,先说大房里的嫡长子因故夭折,此时大太太张氏虽是身怀六甲,却因一颗愧疚为母之心以至于此茶饭不思,太太的奶娘周嬷嬷提着粥食前来相劝。 张氏不耐周嬷嬷好言相劝,失手打落粥碗,惊醒了尚在张氏肚中的贾琏,之后便听到了下面一番言语。 却听那张氏说道,“我自以为读的那许多的史书典籍,不说博览群书,至少比起那只识得几个字的蠢人强些,先前府里仆从关系臃杂,且里面还是领着闲职者居多,真正用心做事者却甚少,很是有些败家之象,最后还不是被我用严明的规矩,梳理的干干净净。” 一旁的奶娘自是要附和自家小姐,愤愤不平搭配,“太太如此孝顺公婆,友爱小姑,更是费心劳力的管家理事,这贾家又是怎样回报小姐的?” “谁曾想到这些个武勋之家的后院,根本就不和你讲什么大家的规矩,直接将那战场上的本事用到了这后院里来,你何曾见过那个世家大族,嫡出的哥儿,直接淹死在了自家后院里的。”说完,双手猛捶面前的桌面,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心内好受一些。 “我的好太太,你到底也顾忌一下自己的身子。”周嬷嬷说着,连忙抓着太太的手仔细瞧看,生怕有一丝磕着伤着。 “顾忌自己的身子又有何用?就算这个最后能够平平安安的生下,还不是和他去了的大哥一样的下场。”夫人伤心道,“老爷是疼我,可也要老爷有那个本事护着我们母子才行,自先头的太婆婆与公公先后去了,如今婆婆上头再无人能够压制一二,这府里面好不容易才立的新规矩便立马形同虚设,咱们大房的处境也是越发过的艰难,且老爷心里指不定比我更是难受,被自己的亲娘错待,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保不住,毕竟瑚哥儿也是他的儿子。” “太太又怎会这样想,难道非得做出这样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姿态来,让那起子小人得意吗?”周嬷嬷怒其不争道,“现在欠下的,将来总是要还的,你且等着,忍着,看着,那些做了亏心事的,老天自会与你收拾了,只要太太能够好好的活着,总会有一那么大快人心的一日。” “可我忍不了。装殓哥儿的时候,你是没瞧见那二太太的嘴脸,偏还将珠哥儿抱来激我,我当时都有了要将那对母子撕碎的心。”夫人恨声道。 那嬷嬷从粥罐里又盛了一些粥,小心得放到了夫人的面前,温言说道,“这粥的温度刚刚好,只略微有些烫,吃着吃着也就正好了,太太多吃一些。” 那夫人这边吃着粥,肚子里的贾琏也终于搞清了自己的处境。生离死别,惟有这死字最是让人无奈,千百年来无人能够逃脱的枷锁,贾琏无聊时也曾思考过死亡这样严肃的话题,甚至还为自己设计过千百种浪漫唯美的死法,可惜的是,这时间上也提前的忒早了吧,而且死的也忒不华丽,真是毫无一点美感可言。 真不知自己到底得罪了哪路的神仙?就这样被直接打包投胎,贾琏表示自己真的很冤。 虽还不是很清楚自己的现状,不过自己如今是身在古代无疑了,现代里可没什么嬷嬷太太这样的词汇。 事情虽然听得没头没尾,却也可以确定自己最近有一个小哥哥刚刚离开人世,生性敏感的他甚至还能够从自家母亲那里感受到浓浓地悲伤之意,这没由来的感觉,一度令贾琏这个还没出生的伪婴儿很是难过。 肚里的贾琏这番如此胡思乱想,也不知是用脑过度还是怎么的,只觉得浑身有些难受,直至后来甚至还有些呼吸困难。曾被宫斗剧里那些各式致人流产的剧情轰炸过的贾琏,面对如此情况着实是有些惊慌,想也没想便一脚就踹了出去。 且说外面的张氏,只觉得肚子猛地一疼,手一抖就将粥勺仍落在地上,双手护着肚子。初始只以为是正常的胎动,却不想每隔几息,便会狠狠疼上那么一下,直至后来更是疼出满脸的冷汗。 一旁的周嬷嬷眼见情况不对,刚想去外面喊人好去禀明老爷与老太太,却被自家小姐一把抓住衣袖,只听张氏忍着疼说道,“别去,我若真有什么事情,等到太医请来怕是也已经晚了。你先去请母亲为我寻来的那个李大夫,只说是来诊寻常的平安脉,然后再去禀告老太太去请太医。” 说道这里,张氏虚喘几下,才又继续说道,“记得一定保证李大夫要先于太医前面进府。” 周嬷嬷边将张氏抚至床上躺着,边安抚说道,“太太只管放心,李大夫是咱们老夫人专门为太太的寻得妇科圣手,一定能保证太太肚里的哥儿平平安安出世。” 临出门瞄见搁在桌子上的粥罐,还有摔在地上的勺碗,周嬷嬷因心急于为自家太太请大夫的事情,不好马上调查这里面可能存在的问题,只得先让信得过的丫鬟守在门外,严防任何人接近太太卧房的可能,然后才匆匆忙忙地去请人不提。 现只说某人察觉自身情况有些不对,因害怕莫名其妙翘掉,便在自家母亲的肚子里造反,那真是掐着点的练习踢腿运动,就差没在妈妈肚子里面翻跟头了。 就在这母子俩等待白胡子大夫的时候,没人能瞧见此刻正有一个通明的身影围在床榻边上焦急地来回转悠,那身影虽然有些面目模糊,却依稀可以辨认其是个长眉细目的英俊男子,不是贾琏的亲亲爱人王昭桐还能是谁? 任凭王昭桐在外面如何大喊大叫,里面的贾琏却没有给他任何反应。一般来说,长至八个月的胎儿,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早就应该稳定了才是,意识应该也已经清醒,而且贾琏还是带着记忆投胎,精神本就强于一般常人。 况且在没有受到后天浊气影响之前,便是普通的灵魂对像他这样的叫喊怕是都该有所回应才是,为什么到了贾琏这里偏偏死活没有反应?难道真如爷爷所说,自家爱人就是一块万年难见的朽木,没有一点修炼的天赋? 因为贾琏本身是至阳的命格,这段时间,王昭桐这个阴魂根本不能接近张氏,尚论能够与贾琏交流?如今贾琏身体受损,阳气减弱,又有张氏这个女人遮挡,才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接近贾琏的机会。 王昭桐既担心贾琏真出什么事情,又恼怒他对自己视而不见,这若是平时贾琏敢不理自己,怕是早就上演全武行了。 躲在母亲肚子里的贾琏,正认真做着提醒的工作,而且这会还浑身难受着呢,五感低迷,在加上他那无视任何阴魂的变态命格,自然听不见王昭桐的喊叫之声。 正在念大悲咒为自己祈祷的贾琏,并没有瞧见,自己正慢慢从那母亲肚子里脱离出来,当然脱离的是他的灵魂状态,若是身体的话,估计他又得投一次胎了。等到他完全出来,贾琏忽然就听到了外界的声音。 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外面鸟雀的鸣叫,闻到了屋外的花香,屋内的檀香,以及感受到了某人身上那浓郁地化不开的思念。 只听着那声清清浅浅的‘琏’,贾琏忽然之间便有了泪流满满的冲动,缓缓地睁开双眼,便瞧见一束柔和的光线从窗外直直射了进来,穿透过那人的身体,穿过乱舞的灰尘,留下了满屋的温暖,一丝阴影皆无的铺洒在了一地。 贾琏就这样傻呆呆的飘在那里,搞不清那光线中的幻影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很长的时间内,他都不敢眨一下眼睛。直到前厅里传来脚步的声音,那影子将头转向声音的来处,然后贾琏才突然上前将王昭桐抱在了怀里。 “李大夫,我家太太今天整日皆未好好进食,刚刚也只是吃了半碗粥,这怎么就喊着肚子疼?”随着这声音传来,随后便见刚刚的周嬷嬷领着一中年男子进得门来,想来就是嬷嬷口中的李大夫了。 守在里面的丫鬟听到响动,知道是周嬷嬷请来了大夫,便赶紧上前将太太床上的纱帘放下,等到卧室外面的丫鬟弯腰打帘地将人请进来,里面早已经被收拾的妥妥当当。 作者有话要说:  虽说新文新气象,不过本人因为还有旧文要更,可能无法做到每日一更,希望网友们见谅才好,作者只能保证此文绝对不会坑就是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5危机四伏出生前 眼前这位脸色憔悴、苍白,却难掩其清丽颜色的女子便是他这世的母亲吗? 即便是腹部隆起身材臃肿,又是一身素色装扮,依然难掩其温润高雅的气质,只从其坐卧的姿势,也不难猜出,这女子定是个性格倔强的傲美人。 帘幔外的床边,坐着那位来为夫人请来诊病的大夫,此刻只见那大夫神色闲适,双眼微闭,一手为张氏诊脉,一手还不时顺顺花白的胡须,端的是一身仙风道骨的假仙模样。 这景象瞧的贾琏眉头紧皱,很不确定问道,“桐桐,你说这神棍靠不靠谱啊?” 王昭桐给了贾琏一个白眼,吐槽说道,“没听刚刚听那姓周的嬷嬷说,这大夫乃是你未来母亲的亲娘给找来的,这做人母亲还能害自家亲闺女不成?” “不是怕这人再上演个双面间谍什么的,那我岂不是就惨了?” “你以为你穿的是《步步惊心》吗?九龙夺嫡也要那几条龙安全长大好嘛!”说完这话王昭桐微挑长眉,充满意味的问道,“你真没发现你自己投生的是谁?” 听到这话,以为这里面有什么玄机,贾琏越发仔细瞧看这房里的情景,除了装饰复古,还真没发现什么能提示他身份的东西,旋即又看向恋人,双眼闪烁着期待,那意思好像是说,有没有什么提示? 王昭桐缓缓转身背对着他,以行动表示不想理会这个犯二的白痴,一个大男人居然还学人家卖萌? 自我解释为这只是恋人在耍小性,瞬间调好心态的贾琏赶忙挪转双脚,重新面向恋人,逗趣地说道,“难不成我还是历史名人不成?” 用一副看朽木的眼光,王昭桐好笑地泼冷水说道,“帝王将相,名臣奸相,李白刘永,甚或着济公与灯草`和尚,后人莫不是能耳熟能详,你说你是属于那一种?” “不用这么损人吧。”早就习惯与爱人的调侃,贾琏讨饶说道,“我承认我不是做名人的材料,你也知道我最讨厌做选择题的,给点提示先?” “你是一本小说的人物。”王昭桐吊起了某人的胃口,模棱两可地说道。 贾琏小心翼翼地配合问道,“主角还是配角,不会是打酱油的路人甲吧?” “比打酱油的好点。”王昭桐假装思考后说道,“却又比配角惨点。” “难道是个反面的配角?”贾琏摸着下巴做侦探状,然后又很不情愿的别扭问道,“这个人以后不会有个母老虎般又姓王的老婆吧?” “我以为凭你的智商至少还要猜测那么一会子,不成想却是一语见地。”王昭桐扔了一个很意外的表情。 某人咬牙切此的说道,“那是因为从小时起,我便对那部叫做红楼梦的小说爱逾骨髓!” “真是爱之深恨之切啊!”某人感慨地摇摇头。 “爷爷是不是早就算到,我以后可能要投身到红楼的世界,做这里面的贾琏,所以才给我起这样的名字?”对于这个让自己充满怨念的名字,贾琏早就猜测过无数个版本的来源,却没哪次像今日这般笃定。 “你想太多了。”王昭桐淡定的瞥了贾琏一眼,“我只听爷爷说过,像你这样稀世少有的至阳命格,命主大贵,自小便鬼神辟易,因此爷爷他们唯恐你招了神佛的妒忌,来个英年早逝什么的,又因美玉温润,好歹能压压你那嚣张的气场,才想了个将玉连在你身上的寓意,便取了这个‘琏’字。” “你这个版本我当然早就知道。”英年早逝,有没有这么准啊,看来取个有讲究的名字也没能改变既定的命运,“我只是觉得这也太过巧合了。” 刚想着对自家亲亲爱人好好抱怨抱怨一番,转头间,忽然瞧见他家桐桐透明飘忽的身影,不觉呼气一滞,然后略带艰涩的问道,“若说我来到这个鬼地方是命格不好的缘故,你如今这样又怎么解释?” “一世姻缘红线牵,代代姻缘石上刻,谁叫咱们的名字刚好就刻在了一起呢?”王昭桐轻松说道, “若是不想孑然一身,孤独终老,我不在这里,又能在哪里?” 骨子里就没有忧郁这两字的贾琏,听着爱人如此轻松感性地回答,也连忙甩掉身上的阴郁,提起精神打趣回应道,“喂,既然我现在都是贾琏了,你该不会就是某只机关算尽的麻辣凤凰吧?” “你说呢?”某人斜眼瞧着贾琏,眼神蕴含万种情绪,似嗔怪又似薄怒,脸色罕有的一片绯红,直瞧的贾琏心里一抽一抽的砰砰直跳。 确定了身份之后,望着此刻满身疲惫,形容憔悴的张氏,贾琏语带忧虑说道,“若我没有记错,红楼梦里贾琏的亲娘好像从始至终都是个符号,曹公笔下压根就没有这号人物吧?” “后来的邢夫人是贾赦后娶的继太太。”王昭桐也收起玩闹的心情,“贾琏被称二爷,前面其实是还有一位哥哥的,只不过在咱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因为意外夭折。” “幼子夭折,做母亲大受打击以致于身心受损,偏偏此时又身怀六甲,古代医疗条件有限,生产又是生死大关,寿命亏损也是有的。”贾琏勉强安慰自己说道。 “红楼梦里从开篇起,根本没提过贾琏亲母之事,你觉得只一句寿命亏损便能说的过去。”王昭桐反问道。 “?”对于一个红楼梦只看过几页的小白来说,这真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若是忽略贾王二人重逢后的肆意调侃,现在整个卧房里面可谓是静若寒蝉,底下的一众嬷嬷丫鬟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生怕会影响大夫的诊断。 约莫过了有一刻钟的时间,这边结束了诊脉,才便听那李大夫有些为难的说道,“李某可否一观夫人面色,也好为这最后的诊断做出更为准确的判断?” “世有繁文缛节,多是防范小人行径,先生光风霁月自然不在此列。”张氏此话一落,便有一旁的丫鬟弯腰打起纱帘。 “夫人盛赞,在下受之有愧。”李大夫嘴上谦虚,眼里却是仔细瞧看着张氏的面色,然后微微点了点头,丫鬟才又将纱帘重新放下。 “先生看我目前情况如何?”张氏紧张问道,“为何我刚刚会突然觉得腹疼难忍,这与我肚中的胎儿可是有所妨碍?” 李大夫也知后面会有御医再来诊断,为了节约时间,很是干脆地省略一众拽文之语,简单扼要地如实说道,“夫人怕是错吃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这东西虽对胎儿无碍,对夫人来说却是大不利,隐约有着透支夫人的生命来养腹中胎儿的意思。” 听着这种透支自个生命来养孩子的恐怖说法,张氏先想到的却不是自个的安危,只是有些不解的追问,“即是对胎儿无碍,为何我会觉得孩子刚刚在我腹中闹腾的厉害?” 一旁的周嬷嬷却更是担心自家太太的身体,不等那李大夫回话,紧接着又问道,“我家太太如今到底是怎么个状况,还望大夫明示?” 眼见着一旁周嬷嬷焦急地神色,那大夫到很是自觉,直接回话道,“老姐姐尽管放心,如今因是刚开始便被发现的缘故,大人孩子皆是无事。”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皆是神色一松,便是那两位透明的帅哥心情也是立马放松下来,然后在房里乱飘一起,惹得屋内的丫鬟婆子只觉得旁边有阵阵阴风吹过。 只听李大夫又继续解释说道,“一般母体受损,胎儿会本能感受到威胁,只是多数胎儿会选择蜷缩在母亲体内,疯狂吸收母体的营养以期尽早长大,然后顺利出生活命,这更是加速了母体的衰败,外在的表现便是孕妇的肚子越来越大的同时,母体却越来越瘦弱,事后无论怎么人为的滋补,恐怕全都已经无尽于事。” 周嬷嬷听到此种不着痕迹地害人方法不禁是一阵后怕,如此母子相争,结局还能有好的不成? 果然,那李大夫又叹息说道,“若是不能尽早地发现根源,及时诊治,等到分娩之时,便是那孕妇丧命之日。” 说道这里,李大夫顺顺美髯,夸赞说道,“很少能有胎儿会在母亲体内不停活动来为母亲示警,想来夫人肚中的这位公子将来定是个孝顺母亲的好孩子。若非如此,等到夫人自个发现自身情况不对之时,怕是早就已经晚矣,到了药石妄救的地步。” 这话听得对面的张氏满脸欣慰,而周嬷嬷却是铁青着脸,想来是对自己差点害死太太之事自责呢! “如今依着夫人目前的情况,只需要稍服用一些排毒的药膳,也不需要正经吃药,便会慢慢恢复过来。”说着这话,这姓李的大夫起身便向外厅走去,周嬷嬷连忙跟在后面,又着人去准备笔墨,以备先生写那药方子之用。 这边周嬷嬷端来一个盛粥的陶罐,恭敬地向着李大夫问话道,“劳烦先生给看看,这罐里的莲子粥可有问题没有?我家太太便是刚吃了这里面的粥之后才出的问题。” 李大夫连忙将笔放下,接过那陶罐,从手心接触的感觉,还尚有余温,可见时间真不是很长,又闻了闻这粥的气味,在舀汤的大勺里亲尝了一些,才皱着眉头说道,“这莲子粥并没有什么问题,夫人发病怕是另有别因? 此话说完,周嬷嬷立马松口气的回说道,“很是呢,这粥从淘米开始,我便不错眼的在一旁盯着,量来也没人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动手脚。” 说完又很是发愁地说道,“既不是粥的问题,太太又是因何出现今日这般情况?” 李大夫号称妇科圣手,虽说在杏林中名声不显,也多被同行所不齿,却真正是有本事的能人,要不然也不会被张氏的母亲推荐给自己的亲女儿了。 即是受雇与人,李大夫自是要忠人之事,起身便开始在卧房里来回走动,从墙角摆放的那盆文竹,到香炉里面点燃的檀香,全都一一仔细擦看,不放过任何可能会有问题的地方。 等到看过一圈,又见到刚刚放置陶罐的桌子上还有半碗剩粥,便向那桌子走去,只听脚边呛得一声,低头一看原是张氏刚刚用过的那只瓷勺,李大夫弯腰拾起瓷勺,只看了一眼,便点头说道, “看来问题便是出在这只汤勺上了?” “这勺子能有什么问题?”周嬷嬷疑惑道,“我家太太生性好洁,但凡这些吃饭的用具,在使用之前皆都会用沸水烫洗一遍,便是这样难道还能有人做手脚不成?” “若是这勺子之前曾在药水里面日夜浸泡,待药力慢慢渗了进去,便是临时用开水烫洗也是无济于事。”李大夫摇了摇头很是感慨说道,“这下药之人心思可见一般?” 这话虽只是李大夫的无意感慨,却着实让旁边的周嬷嬷听得有些汗毛倒竖,府里的那位二太太可没有这么深的心机,如此隐秘的手段这府里还能有谁? 等到张氏手里拿到李大夫所开的药膳方子,只听里面传出问话,“我常听老人们说起,这怀了孩子的妇人,有些汤药是万万不能碰的,若是不明就里的乱用,恐会胎儿健康智力有所依影响,如此生下的孩子多半会有隐疾。”张氏忧虑望着手中的单子。 “依先生来看,我若服用此药对我腹中的孩儿可有影响否?”语气端的是诚挚恳切,让人听不出半点有对李大夫能力怀疑的意思。 果然李大夫听到这话并不生气,只认真抱拳回话道,“夫人真乃是慈母心肠,夫人尽管将心放在肚子便可,我所开的药膳皆是一些温补调理的温和之药,与胎儿并无半点影响。” “能听得先生如此言说,我这心里顿觉踏实许多。”张氏又转声吩咐一旁的丫鬟说道,“嫣红,你且领着李大夫去账房那里支取今次的诊金,再从我的私库里多拿出二十两的银子并一些上好的老山参,也算是答谢先生亲自跑这一趟的辛苦。” 听到张氏此言,李大夫自是乖觉地提出要告辞之语,在那叫做嫣红丫鬟的指引之下退出了卧房。 等到卧室里又只剩下了周嬷嬷与张氏,床上才又响起干涩的声音,“从我肚子疼要请大夫开始,前后也过了有大半个时辰吧,你看到现在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房里面是一片无声回应,周嬷嬷只觉得喉头里堵着千言万语,却找不出一句能够用来安稳的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实在是挤不出时间,深夜赶文什么的,实在是有够悲催,希望兄弟姐妹们能多多支持啊! 6玉魂相映金手指 张氏斜靠着软枕,双目紧闭,一时间卧房里静默无声,就在周嬷嬷以为自家太太或睡着时,伏身看去,却见张氏此时早已是泪流满面,只泪不哭,无声凝噎,怕是比寻常嚎啕大哭更伤人心神。 正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见张氏此时轻抬玉手摸向颈间的莲纹玉坠,似回忆又似对着身边的周嬷嬷说,“这莲花玉坠还是瑚儿周岁抓周时抓到的,我至今犹记得,当时打扮成观音童子般的玉娃娃,就那么软软地趴在我的怀里,即乖巧又可爱,又是堂堂荣国府的嫡长孙,自是千娇万宠的,便是母亲提出要抱过去亲自教养,我都设法硬是没答应下来。”声音是越说越悲戚。 “嬷嬷也知道太太心里难过。”周嬷嬷心疼说道,“可太太也听到了,李大夫与太医刚刚皆说太太如此忧思过度于养胎不宜,便是只为了这肚里的哥儿,小姐也要多多保重自己才是。” 这话可是说到贾琏的心坎上,连忙心有戚戚焉的点头深表赞同,心说,我的亲亲老娘,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可别在穷折腾啦。 “你也听到那太医怎么说了。”张氏苦笑道,“只一句忧思过度便敷衍了事,堂堂皇家御医竟还不如出身民间草堂的李大夫诊断地清晰明了,这叫我以后还怎么敢用府里请来的大夫。” “许是太太想太多的缘故,那太医毕竟不像李大夫那般专攻女子之病,诊不明白也是有的。”周嬷嬷思量着说道,“太太如今好歹还怀着他们贾家的金孙,量他们也不敢拿着孩子开玩笑。” “可不是没动这孩子分毫,人家怕是早等着我生产之时要去母留子呢?” “何至于此?”听得张氏如此哀戚语调,周嬷嬷终禁不住老泪纵横,又唯恐惹得小姐再哭一场,赶紧用锦帕擦拭,又说道,“太太再不好也是他们贾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来的长房嫡媳,嫁进来的这几年太太更是相夫教子、管家理事,不辞劳苦,何曾有过半点错处,这府里怎么就容不下太太?如今更是接连遭受不明算计。” 又一会,张氏才又说道,“嬷嬷你说,若是我当时再示弱些,就将瑚儿交给老太太养又如何?可我当时只想着骨肉天伦,怎肯答应将我辛苦怀胎生下的孩子交给别人来养,况且就老太太那个样子,只看如今的二叔就知道了,养成了这么一副迂腐古板的德性,还好意思说是个喜爱读书的,只不知四书这些科举之物,到底又读透了几本。”讽刺之意很是明显。 “太太亲自养哥儿也是先前的老太爷亲口应允的,只叹哥儿自己没福罢了,又怎可怪罪在太太身上?老太太历来便是偏心二房的,对自己的亲儿子尚且还不亲近,又怎敢指望老太太对大哥儿能多用心?” “就算再不好,有老太太给看顾着,至少不会闹得如今的早夭之命。”言语里是满腔的悔意。 黑线瞧着这对主仆俩没完没了的哭哭啼啼,一旁的王昭桐转头对贾琏说道,“你说既然已经知道这一切全都是那史老太君与王氏搞得鬼,这不想着怎么搞垮敌人,只在这里哭哭啼啼,自怨自艾地就能干掉敌人了?” “怎么干掉?”贾琏挑眉问道,“用ak47直接秒了她们,还是实际些直接一包毒药全了事?” “不行啊!”王昭桐瞪眼道,“君若想我死,我亦欲君亡,难道还能有和解的可能?” “现在的关键不是算计谁的问题?”贾琏轻咳一声,“爷我现在可还在这女人的肚子,深切地觉得一切的打击报复还是等着大爷我平安出生以后再说吧。” “就依这女人的性子,还不知能不能熬到你平安降世?”望着张氏泪痕未干的面颊,王昭桐深表怀疑。 “那可未必,岂不知这世上有为母则强的至理?”贾琏到是有一种没由来的自信,“既然已经清楚自身的处境,接下来只看我这小母亲怎么应对了,便是秉性再怎么柔弱的女子,一旦为了孩子这个逆鳞也可能化身成母老虎?” 王昭桐刚想回话,这时从外面又进来一位年轻的媳妇,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药膳粥,只听那小媳妇说道,“太太,药膳已经做好了,太太可是现在就用药?” “做药膳的时候没出什么岔子?”周嬷嬷不放心问道。 “周妈妈尽管放心,我可是按着您的吩咐,没让任何人靠近这药罐子。”那媳妇保证道,“再说这可是事关太太与小少爷性命攸关的大事,便是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偷懒不是?” “别只有嘴皮子贫,可要用心做事才是。”周嬷嬷认真嘱咐着小媳妇,说完又叹气道,“现在也只有我们这些陪嫁过来的还能是可信的,万不能辜负了原老夫人的栽培。” “放到桌子上便好,我这就下去用吧,总是躺着也不好。”张氏气弱的说道,之后便在周嬷嬷的帮扶下小心地下得床来,在桌边坐下之后,才又继续说道,“嬷嬷,芍药你还了解,从小便最是心细不过了,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细心总是无错的。”周嬷嬷边说话边将罐里的粥盛在碗里,又将碗放到张氏面前。 等到张氏吃完药膳,用清水淡茶漱了口,周嬷嬷瞧着差不多的时候,才又踌躇开口道,“打小姐还未出生起,嬷嬷便被选来照顾小姐,有幸能够给小姐喂上一口奶,虽名义上只为主仆,却实是将小姐当作亲女儿来疼爱,便是有些话说来不当,可一切为了小姐着想,嬷嬷却还是不得不提上一句?” 听到周嬷嬷提到这自小的情分,自是不能再如平时随意,张氏手捧着热茶,抬头望着周嬷嬷,认真静待嬷嬷将话说完。 手指着戴在自家太太脖颈上的莲纹玉坠,周嬷嬷有些叹气说道,“小姐还是将这玉坠摘下来为好,毕竟之前一直是戴在大哥儿身上的东西,小姐便是想要睹物思人,却也不用时时戴在身上?” 果然这话一出,又见那张氏眼里开始闪起泪花,“我何尝不明白嬷嬷的好意?总归是我这母亲的对那孩子的一点念想。”说着这话,抬手就将那玉坠从脖颈上解了下来,摊放在手心里面,眼神复杂的看着。 眼见着未来的母亲又开始怀念自家那无缘的哥哥,贾琏抬起手臂摸着下巴问道,“桐桐,话说这抓周抓到玉佩有什么说法没?” “不外乎君子如玉此类说法,大概就是长大后成为一代翩翩君子的意思。”王昭桐猜测说道,又回望着贾琏挑眉,“你该不是打着什么不好的注意吧?” “知我者桐桐也。”贾琏说着走到张氏身边,伸手向张氏手里的玉佩摸去,回头望着王昭桐说道, “你说我以后抓周的时候也抓这样的玉坠怎么样?” 王昭桐并未回贾琏的问话,只有些目瞪口呆望着贾琏竟毫无所觉地直接将那枚莲纹玉坠拿了起来。 这情境看在张氏及周嬷嬷的眼里,只见那枚原来摊放在张氏手心里的玉坠,凭白飞升到半空,然后便是一阵炫目耀眼的金光,而原本贾琏轻忽透明的身影却渐渐凝实,那枚悬在半空中的玉坠却是正好被贾琏抓在右手里。 眼瞧着如此神奇变故,众人一时惊住不及反应,等回过神来,便听那张氏惊慌问道,“你是谁?” 周嬷嬷也是被刚刚的大变活人吓得差点直接晕了过去,作为笃信神鬼道佛的内宅妇人,也管不得贾琏到底是哪路的神鬼,第一反应就屈膝拜了下去。 “呃…”被问话的贾琏只想了三秒,立即转换成深情孺幕的表情说道,“母亲,我是你的瑚儿啊!” “瑚儿。”张氏重复一遍才反应过来,眼泪便开始止不住哗哗滴落,“我的瑚儿走时尚不及三岁,又如何会是你这般模样?” “恩…,我前世乃是观音座下的莲花童子。”贾琏眼都不眨地胡诌说道,“来人世这一遭本是下凡历劫来的,却不想遭了小人暗算,以至于与娘亲的母子情分才如此短暂,现在我却是要回南海了。” 耳听着贾琏解释前因后果,又想到刚才展现的那番神通,张氏心底却是信了几分,尽量忽略心里面的那点疑虑,终忍不住满含执念地问道,“我没有好好护住瑚儿,你可是对母亲心有怨怼?” “怎么会?能与母亲有这几年的亲缘情分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报。”贾琏微歪着头认真回答,“我此番前来,也只是与母亲做最后的道别而已”。 “谢谢!”张氏表情愈发柔和起来,温柔又伤感地说道,“不管仙人是不是我那苦命的孩子,我总是要真心道一声谢谢。” 听得张氏如此回答,贾琏显出一脸意外表情,疑惑想到,难道他刚刚言行间有哪里穿帮了不成?一旁的王昭桐却是心里直骂,“笨蛋,哪有母亲会认错自己儿子的,冒充那个刚死的贾瑚还不如直接承认自己的身份?” 贾琏摒弃他想,面不改色的继续忽悠道,“为报答生养之恩,特在临行前为母亲占得一卦,得知母亲今后有一生死大劫,却要应在我这弟弟诞生之际。倘若想最后母子均安,母亲必得回外祖家待产才好。” 望着手里隐隐泛着红光的莲纹玉坠,贾琏又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小心老太君与王氏。” 伴随着这话说出,却见原本还是绿意盈盈的玉坠,如今却变成青白相见的石头颜色,紧接着更是直接风化成沙,连同贾琏虚幻的影像,只剩下满地的沙粒提醒着张氏,她刚刚并不是白日做梦。 “嬷嬷可是瞧见了?”张氏恍惚的问,“他说瑚哥儿并没有怪我,他还提醒我要顾念着肚子里的弟弟?” “太太,刚刚瑚少爷是来点化太太的。”周嬷嬷激动回应道,“我们要赶快想办法离了这府里才行。” 张氏点头不语,又从一旁的箩筐里,找出了一金丝银线绣制的荷包,将地上的沙石小心地收进去,贴身藏在了身上,暗暗发誓道,“便只是为了我的骨肉血亲,那孝子贤妇不做也罢。” 而这边望着自己重新变得飘忽的身影,贾琏转头望向王昭桐,一副求解答的莫名表情,“刚刚是怎么回事?你确定咱们穿的真是四大名著红楼梦,而不是某个不知名仙幻网络文?” “红楼可不是就缘起于情种下凡历劫,仙子报恩尝泪的神话之说。”王昭桐不淡定皱眉说道,“只没想到这都已经重新历世,你这命格却仍是没有改变,虽在这个世界有点小神通不算什么,但至阳之命总归太过霸道,须知只有阴阳调和才是正道。” “我又哪里霸道了?”贾琏表示自己真的很无辜,“与你相比,我难道不是总受欺负的那一个吗?” “我有欺负你吗?”王昭桐斜眼瞧着某人那些欠虐的衰样,“三天不被人修理就浑身痒痒的人没资格诉委屈。” “所以呢?”被女王的气场煞到的贾琏,死不承认自个的m属性,强忍着暗自*的内心正经问道。 “之前我不是有说过美玉温润能我滋魂养魄的话吗?”王昭桐提醒道。 “所以我刚刚是被玉滋养了?” 瞧着贾琏笑嘻嘻全不在意的样子,王昭桐忍不住向某好命之人凭空挥了一拳,气呼呼说道,“从来只见过有‘玉养人,人养玉’的,像你这种直接将一块上好古玉中的精髓几息之间全都吸了干净的,却还从未听说过。” “原来美玉中的玉之精华被吸干净之后会变成石头吗?”贾琏想着刚才的情境,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你说贾宝玉的那玉会怎么样?” “人家那可是补天石?”王昭桐忍不住泼冷水道,“虽然最后没用上给扔弃了,可好歹也是女娲娘娘练过的灵石。” “只是想着以后要跟那个娘娘腔称兄道弟的,就觉得万分牙疼。”贾琏吐槽道,“我只是想知道,若是一开始通灵宝玉就没了,这剧情还会往哪里走?” “通灵宝玉乃是贾宝玉的另一个分~身,想要将那玉弄到手怕不是很容易。”显然,王昭桐也曾动过这念头,又听他不甘心说道,“怕只怕贾宝玉与那通灵玉有感应,就算是千方百计的算计到手了也不一定能够保住。” 说到这里,王昭桐转身欲张口提醒贾琏千万不要动那破石头的歪脑筋,却只见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小子的身影,“总是这样,稍微不注意就找不到的影子了。”抱怨声里爱恨参半。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一直想要加快,梦梦也好痛苦啊!只能说继续加油。 7示人以弱斗心机 自从张氏因着为母则强的道理,将脑子里那些所谓的三从四德统统丢弃一旁,更是孝媳贤妇也不当了,索性一股脑的将手里的权利尽皆放下,便是每日一次的请安也被张氏用着身体的缘故给推拖了去,只老实地猫在自个的小院里安心的养起胎来。 话说这张氏不愧是出自诗礼簪缨的书香世家,这心态上一旦找准了位置,之前一直被人压着欺负的局面也渐渐被掰了回来,宅斗水平更是一连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张氏更是在养胎的日子里仔细分析了府里的种种局面,虽说如今手里面是一把的烂牌,但若是经过种种谋划却也未必没有翻牌的可能,现在的当务之急却是要找个能让人安心的地方让她平平安安的生孩子,张氏的娘家自然是首先之地,可从古至今还真没有哪个怀孕的媳妇能够在夫家俱好的情况下却在娘家产子的例子。 眼见着这身子是越发的笨重,临产的日子也是一天天的临近,张氏难免露出焦虑难安的迹象。虽说张氏从上交了管家之权的那一刻开始,出府生产的布局谋划就已经暗暗敲定,接下来只要一步步按部就班,相信定能走出荣国府这个困局,可世人又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知道老天是否对张氏怜悯眷顾? 且说这张氏的婆婆史太君如今住的地方便是象征着历代荣国府主人的荣禧堂,贾赦如今虽已于半年前承了祖上的爵位,却并没有如愿的搬进来,反倒是府里的二老爷因着贾母的疼宠的缘故,自小便跟着贾母住在荣禧堂里面,及至娶妻生子也没另挪地方。 贾赦却是自小养在前国公老夫人的膝下,比起那养在身边的二儿子,这个稍显陌生而又没什么本事的大儿子自然只剩下了面上的母子情份。而张氏又是前面的太婆婆与贾代善定下的清流世家的女儿,虽说嫁妆也算丰厚,却离贾母心目中的十里红妆尚有些距离。 因着这种种原因张氏从一开始便很不得贾母的欢心,纵使后来王氏进门,张氏虽在各方面样样强上几分,也没能得上贾母半分的好脸,谁叫她的丈夫不得婆婆喜爱呢! 又兼张氏的这胎是在为公公守灵的时候,因不堪疲累晕倒才被珍断出来的,贾母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可着劲的折腾张氏,若不是张氏这胎一开始便有不稳的迹象,张氏怕不是要挺着肚子给贾母立规矩了。 这日里张氏一反平日安心静养的做派,早早的起床梳洗装扮一番,然后便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在仆妇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向着老太太的院落走去。 话说这边张氏一行刚迈出院落,那边贾母便立马收到大儿媳妇今日要来给她请安的消息。贾母只沉吟半刻,便令人将还在隔壁套间安睡的贾珠抱到了眼前玩耍,然后静待着张氏的到来。 约莫等了有半刻的功夫,就有外面的人回禀说大太太前来给老祖宗请安,现今正在外面候着,又说请老太君的示下。贾母却并没开口直接令人引进来,而是指着身边的心腹嬷嬷去外面亲自迎一迎,惹得底下的一众小丫鬟们纷纷奉承老太太果然疼爱儿媳妇,在哪皆不肯委屈了媳妇。 笑眯眯听着底下人的议论,完全无视了现还在身边立规矩的王氏也是她媳妇这件事情,只顺着众丫鬟仆妇的话,说道:“非是我对大儿媳妇自夸,咱们只瞧那通身的气派,不愧是出身文派清流世家,与咱们武勋之家就是不同,这管家持家之道在满京城里也是数的着的。” 这话刚落,便听外面回廊处传来一阵脚步之声,不及丫鬟来报,却听尚在门外的张氏软着嗓子嗔言道,“婆婆惯会拿儿媳说笑,虽说是赞自己人,只不要将那牛皮吹破,这话若是被外人听了去,指不定外人还以为儿媳是那娇蛮轻狂之人呢!” 等到这话说完,张氏已是置身在内堂之中,象征性的请安问好之后,便被贾母勒令老实坐好。才又听贾母说道,“我的儿,你不在自个院里好生的安胎待产,却又跑到我这里受累,也不知这是请的安,还是要让老婆子心内惴惴担忧,要知道你现在可是咱们府里一等一的金贵之人。” 耳听着贾母上面这一通的说教,张氏的眼里却是盯着正在炕床上自顾翻身玩乐的小贾珠,面上更是适时显出一丝恍惚之色,然后才红着眼眶说道,“媳妇何尝不知安心养胎的重要,只这临产的日子越近,媳妇内心里便越发的焦虑,又不时想起我那不久前刚去的孩儿,我这更是日夜难以安眠。” 眼见着张氏以手拭泪,贾母连忙叫人呈上手帕,问道,“这前几日还好生生的,不时听下人回禀说你那边一切皆好,很有几分安心静养的意思,如今怎么又会茶饭不思起来?可是又有谁在你面前嚼那舌根子了。” 听得贾母如此一问,张氏的眼泪更是忽的汹涌起来,转瞬间便弄湿了半方帕子,侍立在张氏旁边的周嬷嬷立马知机的替自家主子喊起委屈来,“老太太,前日我家太太因想着临产之日愈近,唯恐临头时生产艰难,便领着一众小丫鬟们去花园里溜达了两圈权为生产攒些力气,谁知却不巧被我家太太听到一些挖肺诛心之语,且自那回来之后,我家太太就变成了如今这番情况,无事便落两滴泪,终日神思不属,便是那手里的绢帕也报废了有十几条不止。” 周嬷嬷这话一说完,贾母便自以为了解了张氏此行的目的,左不过是听了某个丫鬟下人的尖酸之语,忍不住气性来她这告状来了。这时一直在贾母身后作隐形人的王氏率先开口道,“弟妹也在这里说上一言,还请大嫂千万勿怪。大嫂就很该拿出国公府当家奶奶的魄力来,当时就该将人打杀了下去,何苦为了一个奴才忍气吞声?” “都是府里的家生奴才,总该留些体面才是,更何况,”张氏说道这里面带一丝犹豫,又继续说道,“更何况我如今却是觉得那些诛心之语讲的未免没有半分道理。” 张氏强忍着悲痛,哭音说道,“媳妇只要想着我那瑚儿降生之时,头天大哥儿刚落地,第二日太婆婆便毫无半分征兆的去了,虽说当时阖府皆说国公老夫人是含笑离世的,可至亲之人难道便无半分怨言吗?” 眼见着听了此言,贾母的脸色整个变了,周嬷嬷唯恐自家太太真将那克亲克子的命硬之说坐实喽,只在旁边死命的拽着张氏。 张氏却半分不为所动,只继续说道,“及至如今我又是这样情况怀了孩儿,上天又紧接着让我经历这丧子之痛未免不是对我命硬的惩罚。” 众人听到这份上,在座的主子们却是心内各异,王氏更是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暗喝了一声彩,只觉得读书识字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她这个睁眼瞎子耍的团团转,而贾母却真是被张氏这番泪言给唬住了,这人一有了年纪,便不免对这些个神神鬼鬼笃信了起来,虽说明知这里面有那王氏的影子,却还是不免真正怀疑起来。 虽说心里还在泛着嘀咕,贾母却还是要说些场面话,只得继续劝慰说道,“亏得你还是出自书香世家,本身也是那饱读诗书之人,读书人不是最忌神鬼之说吗?今儿怎么自个吓唬起自个来了。” 耳听着贾母松泛着话头,周嬷嬷也乖觉地接话道,“还是老太君有见识,之前老奴私下里不管如何劝说皆是无用,还得老太君说上几句才行。” “虽说婆母不怪,然我难道就能心安理得的当作无事不成。”张氏拭泪又说道,“幸我这时忽然忆起自我幼时起,家母便同严华寺的高僧相熟,那高僧也曾为我沾过一卦,说我此生虽不能如何尊贵显赫却也是一生顺遂的命格,只在子嗣上初期有碍罢了,如今想来可不就应验了。” 周嬷嬷又顺着张氏的铺垫继续说道,“我家太太想起这往事,恨不得立马出府将那高僧亲自请来好为太太护法以保佑咱们哥儿平安降世,奈何如今太太身子着实笨重,实在不宜再随处出府活动,只逼着我去严华寺里请教破解这命理的法子。” 听着张氏主仆言论,贾母却问道,“那严华寺可是当年太祖亲封的皇家寺院?只听说那里是非皇室成员不接待的宝地,亲家太太又是如何能够与那里的高僧相熟的?” “老太太有所不知,我家老夫人年轻时原是如今的安平公主的伴读,自是常跟着公主们去严华寺里拜祭佛祖。”周嬷嬷解释道,“这一来二会的,自然也就相熟了,等至以后虽说没了进出严华寺的权利,可谁也没规定那寺里的高僧们不能外出结交些俗世之人不是,老夫人也就因此才与那高僧有了些许的交情。” 听得周嬷嬷这一番解释,贾母方点头称是。张老太太以前曾做过公主伴读这事,贾母在当初结亲的时候便有所耳闻,又想到昨日门房来报这周嬷嬷曾带着一二心腹丫鬟男仆出府,便又问道,“你可有曾见到那高僧?可是高僧给了那破解子嗣薄弱的法子,我如今瞧着你家大太太这高耸的肚子,不知怎地总会生出一些惴惴之感,现在既有高僧指点你还不快快道来。” 周嬷嬷见贾母正式问话,再不敢只在张氏后面躲着,又上前走了几步才回道,“高僧说的箴言谶语奴婢如何能够懂得,我如今知道的这些也是我们张府的老太太解释给奴婢听的,若有错漏之处,还请老太君识别一二。” “高僧箴言自不是你这等仆妇能够听得懂的,你只管转述便是了,何来这许多废话?”贾母不耐烦催促道。 周嬷嬷再次拜服一二,肃了容颜才又说道,“据那高僧所讲之言,咱们荣国府乃是京里面一等一的武勋之家,金戈之气甚重,而张府却又是几百年的书香世家,这文臣的女儿肚子里如何能承受像荣国府这等武勋之家的子嗣,便是勉强为之也恐有伤天和。” 周嬷嬷这番胡诌的吹捧言语,却听得贾母及至王氏连连点头赞同,只觉得这高僧果然有些门道,不亏是隶属皇家的高僧。 “听到这里老夫人自然是焦急起来,要知道如今太太肚子里可还怀着哥儿呢?”周嬷嬷业务及其熟练胡说道,“老夫人自是赶紧请教有何挽救之法,既能保佑哥儿平安降世,又能保证我家太太没有任何妨碍?” “那高僧是如何说的?”一听真有破解之法,贾母也顾不得身份了,干脆地直接问道。这里面虽没说张氏怀孕与府里的老人有何妨碍,可只要一联想张氏前后两次怀孕所发生的那些事,贾母就没有不膈应的,如此不详的媳妇叫她如何喜欢的上来,真是不能怪她老人家之前处处为难这个儿媳。 “这高僧给的方法倒也简单,只说须得孕妇挪换地方生产,最好是京里的东方,还得是那远离西方接近晨日的农家庄园,孕妇必得每日于佛前虔诚诵读佛经一卷,日日以佛家的大乘之气温润这肚里孩儿的杀伐之气,届时自会母子均安。” 周嬷嬷这方法一出,甭管别人怎么想,王氏却是信了。王氏本来就信佛,虽说多是做了什么亏心之事后用来祈求佛祖原谅以求内心平静的,之前还对促成贾瑚之死存有些许的愧疚之心,担心伤了自个的阴德以至于祸及子孙,现在听了周嬷嬷这一番前因后果的掰扯,人家内心里立马敞亮了,只觉得一切皆是张氏自个的命不好,关她王氏何事。 贾母却又是另一番的思量,想到自己暗地里的那些布置,就算张氏能够从生孩子的鬼门关里熬过来,恐怕这身子也会严重亏损,到时一个身子不好不宜管家的借口,还能被人挑出理来?这与当初的计划又有何异,还省得她背上人命包袱,只要张氏不能管家,就王氏的那些手段,还不是被自个轻松地拿捏在手里。 想到这里,贾母更是面带慈祥说道,“老大家的,这既已有了破解之法,就快别再滴你那泪珠子了,当心最后生出了小泪包出来,且这换个地方生产之事又有何难?只要能将我这金孙孙平安生下来,你就是在我的卧房里生也没有二话的道理。” 王氏如今主持着府里的中馈,她自然也得接着老太太说上两句,“既然老太太已经发下话来,我这就吩咐下面人去做些准备,定要让大嫂在别庄住的舒舒服服的,只是不知大嫂要挑选咱们府上的哪个庄子,咱们府里位于东方的庄子却是不止一座?” “如何能因我一人之故害大家如此劳师动众,至于待产的庄子,就用我的陪嫁庄子便是了,里面的物件皆是一应齐全的,很不用另费心思。”张氏面作羞愧状说道。 许是觉得张氏这态度很得心,贾母又以为张氏面上虽是个精明的,却着实是个傻性子,也乐得将好人做到底,又说道,“回头我便吩咐老大将你妥妥当当的送过去,且老大到了那里也不必回来了,没有将孕妇一人扔到庄子上的道理,我在府里只等着你们母子均安的消息。” 难得听到贾母有如此通情达理的安排,张氏却也顾不得沉重的身子,起身郑重施了一礼答谢贾母的这一番成全,至于后面如何安排出府事宜,就交给王氏全权办理又如何?等着后面到了她的陪嫁庄子,一切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只有离了这荣国府,她娘家的人才好在生产上插手不是,且这一出去恐怕就得二个月的功夫,她总不会被要求移回府里坐月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更文啦,之前的《丫鬟奋斗史》因断更日久前面的内容遗忘的差不多了,所以现在先更红楼 8傻爹宝妈无间道 “投胎是个技术活,人生何处不苦逼。”贾琏一边傲娇地打着奶嗝,一边在内心里诗兴大发的感慨道。请原谅他的胸无大志吧,还有什么能够比他平平安安的呱呱落地,期间也没有发生任何母死子亡的人间惨剧,更能让人倍感欣慰的,即使他现在对于重新成为一枚胎发未落的小奶娃充满苦闷。 自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再世为人之后,贾琏就再也没了那能够看见阴魂的能力,都说婴儿纯净如白纸,眼里能够看见另外一个世界,但谁让他是个伪婴儿呢?这一且都是是浮云啊浮云,甭说能看见了,便是稍稍感受到哪怕一丝丝的阴风都是不能的,谁叫他命格主阳呢! 也只有在身边的丫鬟奶娘们一边揉搓着手臂,一边抱怨今年秋天特别冷的时候,贾琏才依稀猜到桐桐那时许就陪在他的身边。 无辜的瞧着还在眼前晃悠的巨大□,贾琏颇感无奈的在内心里默念一声阿弥陀佛,果断地闭上了他金贵的小眼。也不知桐桐此时还在不在旁边,自己刚刚喝奶的糗样及狠劲不会都被某人瞧见了吧,三头身的小婴儿无奈地撇嘴想着,应该不会有人能从他的神态表情中看出哪怕一丢丢的猥琐吧?啊哈哈哈……好……好心虚。 想到这里某婴儿心虚的左右瞄了瞄,对于在爱人面前英明尽毁什么的,小贾琏表示咱早就已经可以淡定面对了,还有什么比换尿布以及展示他的嫩屁股更能毁人形象的?还没来得及进行更深层次的自我夸赞,就见某婴儿原本淡定的脸上忽然一僵,混蛋,屁股底下那湿漉漉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啊啊啊……他恨这种情不自禁,人生还有没有下限啊! 紧抿着嘴唇,眼里渐渐地蓄满了泪水,只听‘哇’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哭音,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我儿这是怎么了?”紧接着这哭声的是一个略带紧张的温柔女音,“瞧这委屈的,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随着这话,贾琏便被一双纤细温热的揉胰接过来,放到了那夫人所在的床上,然后就是某人的小嫩屁股被各种细心的对待,混蛋,这一脸的燥热是怎么回事! 这情形显然被一旁的大小丫鬟婆子们给瞧得真真的,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担心小孩许是热着了甚而是烧着了,很是着急慌忙的去请大夫,一通忙活之后人家大夫只扔下一句‘无事,小少爷康健着呢,只不过是比寻常婴孩气血旺罢了。’的解释,便是寻常惯开的补药也没有写上一副,等到以后每次换尿布的时候回回皆是如此一副小脸通红嘴唇紧抿的样子,大家也就慢慢地习以为常了。 今日的这番情景更是惹得张氏身后的周嬷嬷禁不住地打趣说,“瞧瞧咱们小少爷,定是因为太太亲手给哥儿换尿布,二爷这是害羞上了。”这话音刚落,已被收拾干净妥帖抱在张氏怀里的贾琏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背对着众人不肯转身见人,那小模样更是惹得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我儿这还真是害羞了。”张氏好笑地瞧着死死巴在自个怀里的儿子,却是生怕时间久了儿子在自己怀里闷坏喽,只吩咐一声便令屋里的丫鬟仆妇们尽皆退下,只留下两个心腹回话。 张氏先是将贾琏小心调好位置,保证儿子舒舒服服的,才不紧不慢的问话道,“满月宴可有准备妥当了,我如今虽还在月子里诸事不便,却也没因此成为聋子瞎子。” 听着主母如此不冷不热的问话,嫣红芍药互相看了看,只得无奈地据实回禀。其中的嫣红月前已经由张氏做主指给了老爷在外面的管事鲍大,如今新梳了妇人的发髻,上下皆改口唤一声鲍大家的,芍药则是内院管事王信家的,且二人以前皆是张氏从家里带来的陪嫁小丫鬟。 只听这鲍大家的字斟句酌地小心回话道,“禀太太的话,如今府里大小事宜面上皆由二太太做主,起先二太太倒也答应的爽快,只说二少爷满月宴乃是国公府里的大事,之后更是当着一众下人仆妇的面让人去账房里支了一千两的银子作为调度。奴婢当时想着这银子既都拨了,满月宴又是有例可循的,即便没让奴婢们插手具体事宜也当不会出何岔子,便不曾因着这些小事劳烦太太,现在看来却是奴婢们自作主张了。” 鲍大家的这话刚落,一旁王信家的立马知机的呈上了手里的一叠单子,才又接着说道,“这是一份由府里二太太拟定的亲友名单,虽说是奴婢照着原样另外默写的,却是与原本的单子分毫不差什么,还请太太亲自过目一番,太太心里也就了然了。” 张氏却并没有接过那份单子,只示意一旁的周嬷嬷收着,直接开口问道,“可是请帖上有何疏漏不成?” 眼见太太直接问话没有丝毫要看名单的意思,鲍大家的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太太想必也知道如今府里尚在孝期本就不该有大宴亲友之举,这所谓的做满月不过是请一两个至亲之家私下来府庆贺,其余故交却只是送些喜庆的红鸡蛋及一些精致的果品罢了,其目的也不过是知会世人一声咱们荣国府里如今又添了新的嫡孙。”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了解?”听着鲍大家的有越扯越远的趋势,张氏不耐道,“你只老实回话便是了,那有这许多的前因好啰嗦的,莫不是做了人家的媳妇这舌头也跟着变长了。” 相比与鲍大家的满嘴的未尽之语,王信家的却是爽快多了,直接回道,“太太是了解奴婢的,虽说以前跟着小姐时勉强识得几个字却也没那份只瞧一眼便将那名单全记住的聪慧,实在是那名单太短的缘故,除了太太的娘家张府及姑太太,竟没请一个贾家的族人,便是隔壁的宁国府里也只是象征性的送了添丁的礼品。” 一旁周嬷嬷瞧着张氏越听脸色越发的不好看,连忙出面打岔道,“即是没什么客人,那送礼知会的人家可还齐全?还有那一千两的银子可是如何处理的。” 这回鲍大家的没等王信家的回话,抢先说道,“这回二太太却是做的太细致了,但凡和咱们府里有点交情的人家就没有不送到的,反正府里的鸡蛋是尽够的,到是人家给的回礼却是一车一车的往府里拉。” “真真是没眼界的蠢妇。”张氏这回却是真的生气了,“等那天我重新执掌了内权,莫不是京里的至交好友全被那王氏给得罪光了。见天的想那只进不出的美事,她以为全京城的当家主妇们皆是傻子不成,长此以往下去还有谁敢和国公府深交。” “太太您先消消气,没有为了别人的错误气着自个身子的道理。”周嬷嬷一边为张氏顺气一边灭火道,“现在京里亲戚有谁不知如今咱们府里当家的是二太太,太太如今可不在府里,这事与咱们没有任何关系?人家只会说二太太新掌家不懂事罢了。且再说了,如今府里还尚在孝期,咱们只说一句不宜奢华浪费,那些至交好友们却也挑不出别的理来。” 听了周嬷嬷这番安慰的言辞,张氏心气稍平,又耐着性子问道,“听你们这林林总总的,却没听出有何要花银子的地方,那一千两的银子到底是花到哪里了?” “二太太说了,二少爷出生不易,又恰巧生在了夏末初秋相交的那日,以后自是个有大本事的,却又恐小婴孩福厚难受,所以便做主将那剩下的银子全都分给了府里的奴才们,也好为哥儿积些福气。”王信家小心回话道。 ‘咚’的一声,却是张氏一怒之下将手边的青花瓷碗摔在了地上,横眉怒斥,“这不是咒我的儿子吗?我儿如今好好的,需要那王氏做甚伪善的好人。” “太太,您该注意的应是那一千两银子如今连响声也无的便被二太太拿去做了好人。”周嬷嬷连忙转移不吉的话题。 “真真是好手段,果然这人若不要起脸来,纵使别人有诸葛之智也莫可奈何。”张氏感叹,她这回到是淡定下来了,看来原本想要拉拢王氏的计划要搁浅了,别管是面子还是里子,今后一定要与这王氏划分界限,若是有这样猪一样的队友,还不见天的被拖累死啊! 而此刻躲在张氏怀里听了一大段妯娌大战的贾琏,也是气愤的吐着泡泡,在张氏怀里‘啊啊啊’的挣扎起来。 “我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刚才母亲说话太大声吓到了。”张氏赶紧轻哄道,又拿起手边的木质响球逗弄转移贾琏的注意,然后头也不抬地对下面人说道,“该知道的我皆知道了,若是无事你们也便下去吧。” 等到房里只剩下了周嬷嬷及小贾琏后,张氏才冷笑道,“王氏如此拿我儿做筏子赚名声捞钱,老太太又岂能完全不知?” 说道这里不等周嬷嬷回话,又自顾说道,“只是没想到一路跟我从张府嫁进来的嫣红如今却变成了老太太的人。” “若不是上次太太身体不适时查到了嫣红,嫣红背主这事谁又能想到呢?”周嬷嬷也很感慨道。 “洗三那日与母亲闲聊时才得知嫣红一家早就被施恩除了奴籍,咱们顺藤摸瓜的查到嫣红的哥哥与老子娘如今住的庄子以前份属于荣国府的名下,怕是咱们如今还被蒙在鼓里。”张氏疲倦说道,“也怪我,明知女大不中留,却生生将嫣红拖到双十年华才想起来要配人。” “这事如何能怪太太。”周嬷嬷不赞同道,“是那嫣红自个心大罢了,太太之前几次三番说要与嫣红在外头说一个好人家,可哪次不被那丫头用各种借口给推脱了。起先还以为是那丫头衷心舍不得主子,如今看来人家怕是早就盯着姨娘的位子眼红呢?” “这事恐怕母亲心里还在自责呢?”张氏亲了亲自顾玩着的贾琏,接着说道,“母亲原以为我即无意要那嫣红为妾,又有将嫣红嫁到外面,以后让其打理我在外面的嫁妆铺子的打算,母亲便为了我的面子这才施恩了嫣红的全家,且还让他们以自由人的身份在府里领着差事,却不成想这恰好让咱们府里的老太太钻了好大空子。” “太太也无需太过担心,嫣红便是再怎么心怀怨恨想来也不可能将太太出卖的彻底,就比如之前李大夫的诊断,想来嫣红便没敢告诉老太太,毕竟她于老太太的存在价值首先必得是太太好好地活着。”周嬷嬷分析道,“更何况那嫣红现在已经嫁了人,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她也得为现在的夫家考虑考虑。” “嬷嬷莫要再劝,我如今心里是早已想开,嫣红虽令人可恨却也有她自个儿的用处,先前我对王氏的诸多不满恐怕不到晚上就会传入老太太的耳。”张氏一边揉搓着儿子一边说道,“留下嫣红非但能让老太太对我放心,就连我这里也安心多了。” “太太能够如此想,嬷嬷也就放心多了。”瞧着如此从容淡定的自家太太,周嬷嬷真不知该是感到骄傲欣慰好,还是心酸疼惜好,好在如今太太身边有了哥儿,这女人一辈子不就是要有个儿子,将来老了好有个依靠,男人多半是没有指望的。 被周嬷嬷心里念叨着没啥指望的当家男主人贾赦,此刻却是手里拿着新淘换的古董字画向张氏所在的院子走来。 门房的通报声刚落,便听到了贾赦隔着房门在屋外的问话声,“太太如今身子可是大好了?” 张氏在里面听了赶紧整理好情绪,才用轻松的语音回道,“多谢老爷对奴家的惦记,我这里一切安好,到是老爷现今是从何出回来?” “能去哪里?我现今是一无差事,二又不能与故友相交,除了京里的那条古玩街市本老爷竟无别的去处,此事夫人还不了解。”嫡妻为了给他生儿子正坐月子呢,现在被关在屋里近一个月了,贾赦自是不能将自己讲的如何潇洒惬意,权将自己描述的苦闷失意一些以慰贤妻之心。 贾赦的好意张氏自是心领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纵使这荣国府里有诸多不如意处,可贾赦待她却是极好的,他虽然并不像她原本想象的那样饱读诗书,或是魁梧不凡,只这份爱妻之心也足够让张氏为了他在这荣国府里面周旋了。 “那老爷可有淘换到什么稀罕的古物不曾?”张氏顺嘴接话道,“哥儿眼见着便要满月了,你这个当爹的总也有所表示不是?” 贾赦为难地瞧着手里的物件,只说道,“皆是些前朝的名人字画罢了,若说是古物却有些牵强了,价值倒是有的,只不过不适合小孩子罢了。” 说道这里贾赦蓦地一顿,忙将手里的古董字画扔给一旁的小厮,在怀里一阵掏摸之后拿出一件雕琢成莲花样式的美玉出来,又说道,“倒是叫我淘到一件稀罕的古玉,虽说是按着一般羊脂玉的价钱买的,我瞧着却是个不凡的,给咱们哥儿也是妥帖的。” 这话刚落却见那挂在玉上的穗子忽然猛地无风摆动了一下,而贾赦却只顾着自个说话并没有注意,边上的仆从倒是有瞧见的,却没有主子们说话的空当,他们做下人的胡乱插嘴的道理。 等那候在门外的小丫鬟接了玉进了内屋,贾赦估摸着玉已经交到了张氏的手里,才又道,“咱儿子的名字我已经取好了,昨儿太太可是听到了?” “老爷取得名字自是好的,妾身只是由此想到了咱们大儿子有些伤感罢了。”张氏软着嗓子言道,“话说这‘琏’字通莲,老爷送这样一枚玉件却也是极好的。” 又见贾琏仿似很喜欢那美玉,自到了儿子的手里便被紧紧攥着,好似有人要和他抢似的,张氏又道,“儿子看着也是极喜欢的,如今正紧紧的攥着,便是我这个母亲想要拿去怕也是不能的。” “定是儿子知道这是他爹爹给的,弟妹说的果然不错,咱们哥儿将来定会是个不凡的。”贾赦喜滋滋说道。 张氏听得这话,很是一阵无语,丈夫果然是个好赖不分的主,看来他们大房只得靠她细细谋划了,一边觉得自个责任重大,一边心里却又止不住将那位把自个丈夫养成如今这副天真烂漫性子的太婆婆好好唾弃一番。 他们这夫妻俩聊的浑然忘我,张氏身边的周嬷嬷此刻却是浑身僵硬,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琏哥儿手里宝玉下的穗子在无风的室内还能不时的一摆一摆的?周嬷嬷敢以嫣红那贱丫头的人头保证小少爷的手绝对没有动半分,救命啊!太太咱们屋里又闹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口气些太多有时头会晕的,希望里面没有错误,大家多支持! 9庆满月辨真心假意 房前贴着门神,屋里还坐镇着菩萨的主母卧室里还真的闹鬼了,第一目击证人就是目前手里正抓着莲花古玉的贾琏同志。而此刻,贾琏同志正眼睁睁的瞧着某个鬼正毫无所觉的从上到下对自个的*进行各种调戏。 “话说他怎么忽然又能瞧见桐桐了?”贾琏心里疑惑地想,“难道这辈子他终于有幸改变了那坑爹的命格?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如此让人忧虑啊?他以前好歹还算是个鬼神辟易威霸四方的人物,虽说命不长了些,却还真没鬼敢这样欺负戏弄于他。” “您又能瞧见我了?”某鬼蓦地听到贾琏的心声一楞,然后才后知后觉的问道,不过又一想到某人之前的所为,某鬼立马变得冷眉冷眼起来,且附冷笑道,“少爷你尽管放心好了,你如今依然还是个威霸四方的人间杀器。” 清润的嗓音蓦地响起,炸飞了贾琏心头的最后一丝忧虑,心头惊疑问道,“你能听见我心里的想法?” 王昭桐忽闪着眼帘意味深长的笑道,“事实上,从你出身的那天算起,你心里嘀咕的每一句话都没逃过我的耳朵。” “呃……你狠。”其实从小到大贾琏觉得他最擅长的就是,每当他感到尴尬的时候赶紧转移某人的注意力,“我现在怎么又忽然能看见你了?”请关注我现在眼里最真挚的疑问,其他的还是忽略吧。 “你现在想听直接版的回答,还是学术版的回答?” “都……都说吧,我想我现在需要普及一些灵异知识,比如我以前洗澡的时候有没有被那个天赋异禀的鬼偷窥的可能?” 被贾琏这个回答直接逗笑的某鬼爽快回道,“直接些的回答就是你现在之所以能够看见我,或许一切皆是你手里的那块古玉的缘故;讲的学术一些,就是你那彪悍的灵魂由于在时空穿越的时候经过了穿越大神的加持,终于由恶霸晋级到了强盗的级别,于是你的灵魂很神奇与那块古玉产生了能量共鸣。” “难道不应该是我直接夺取这玉中的所有能量,接着这块玉就会神奇的很快风华成沙,然后直接谢幕吗?” 听到这么自大的反问,某鬼右手握拳遮唇轻咳一声,才虚弱的回答道,“事实上,从纯能量的灵魂状态变为拥有实体的人类,能力多半是会退化的。不过教你放心的是,若是你以后经过某些方法手段,估摸着你那霸道的能力还是会升上去也不一定的。”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到像我第一次那样程度的水平?” “……。”默默地在心里默念‘男人总是天生就追逐力量’这句话一百遍,然后某鬼才淡定的说道,“也许等你再次死了以后就能达到了。” “……”还真是谢谢你对我的信任,“还有……那个……” 已经不耐烦的某鬼冷眼瞧着智力跟随身体一同退化为婴儿的爱人,横眉冷声问道,“还有什么?” “好吧,我只是想问像这种吸取玉上精髓能量的能力该怎么提升?有秘籍吗?” “有,方法类似葵花宝典要不要?” “那还是算了。”贾琏气弱的回道,“我得为某人的性福着想不是吗?” “从现在开始你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双手抱着一件上好的美玉,然后脑子里不停地想‘请赐予我力量吧!’,然后你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升级了。” “……”某婴儿踢了踢腿权作暖一暖刚才忽得冷掉的场子,然后才十分无力的在心里面想,“我现在终于理解我为什么必须到死后才能神功大成了。” 听着爱人心里的嘀咕,某鬼沉吟半刻方又说道,“其实大凡那些能够神功速成的功法,最初也不皆是由人造就的,就比如那部国人尽知的葵花宝典,就是因着他的原创者乃是一位皇宫大内的太监,结果后来所有修习它的大侠们最后全都悲剧了,事实证明那部宝典最适合的还不是皇宫里的太监?况你的能力本就世间罕有,原本就无法可依,你若是不想莫名其妙地成为下一个悲剧,还是老实地自我琢磨一个最适合自个的方法吧。”对于此种不思进取之人,有时采取一些恐吓之法,非但能收到奇效,还能娱人娱己,何乐而不为。 某婴儿悲愤的咬着手指,“话说这种鸡肋的异能到底有毛用啊!若说好玉本身就有驱邪避灾,滋魂养魄的功效,而我这能力又得之于玉,所以说捉鬼是这个能力的衍生技能吗?难道他以后要去学道士们捉鬼吗?不要啊,听说这职业在古代属于高危行业,且也不是很招人待见。” “谁说你的能力没用的,你现在不就能看见我了,还有就是你难道没听说过玉能养病吗?” “是有听过有药玉这么一说?” “你若是能将那些经过你萃取的玉之精髓,施用在你现在的母亲身上,即使你现在能力还很微弱,却也能使张氏那一看就会早逝的破身体慢慢温养过来,甚至还能比寻常人还要康健些?” 就因为这句话,贾琏同学从此就走上了抱着各种玉饰神神叨叨的悲催人生,话说在婴儿时期对着一块玉发神经什么的,也是一件不错的消遣活动,不是吗? 而此刻让贾琏为之奋斗的母亲贾张氏却也是为了儿子,已经开始坚定不移的往宅斗高手的黑化道路上进化。 且说那日张氏与周嬷嬷她们谈论小贾琏的满月之礼,得知府里竟没有正经通知几房亲戚,心里着实窝了一肚子火。奈何贾母惯会做那面子情,且人家给的理由却也真真让人反驳不得,张氏纵然满腹委屈也只得先将这满腔的不满往自个儿肚子里咽。 等到张氏出月子的日子,那些前来迎她回府的管事婆子们已是到了陪嫁庄子里候着了,而贾赦也早早的前来与老婆商量回府的诸项事宜。 这张氏也是干脆,很是利索的配合着那些婆子们收拾回家的行头,毕竟庄子里住着虽是清闲却着实离府里的权益太远了些,指不定她再多住些日子,府里那些眉高眼低的奴才们怕是已经不认得她这个之前的当家大太太是何许人物? 只不过回头到了内室里,张氏却是转身拿起了绢帕子,红着眼向贾赦诉委屈道,“虽是知道这是母亲恪守规矩不予外人说道,这才在哥儿的满月礼上只请了姑太太与我母亲两房至亲,我这个做母亲的却着实为自个儿子委屈,咱们琏儿当初本就连个像样的洗三礼也无,只在这京郊的小庄子里糊里糊涂地算是走了个过场,可怜我的儿,至今为止,除了他的外祖母外,竟没见着一个长辈亲眷。” “太太今日切莫要有任何伤情之色,便是心里有那么一丝不满,也万万不能不能表露在面上。母亲如此行事想来定是有她的道理,咱们做晚辈的只照做便是了。” 话是如此说,贾赦暗地里却也是对母亲如此的安排有着诸多不满,心想着就算是要避着父亲的孝期也不能只请这三两个亲戚,口里却还要安慰着妻子道,“琏哥儿何曾不是我的儿子,难道只太太一人心疼不成?” 张氏见着了贾赦的态度此事也就放下不提,总要让丈夫知道儿子受了委屈才行,若是今日这事就这样让它雁过无声的过去,以后怕是有的委屈可受了。 等到张氏重新踏入荣禧堂却是差不多已到了午时的光景,贾母彼时正与张老太太聊得正欢,姑太太贾敏则在一旁作陪。张氏先于长辈们见了礼,便听贾母一边往张氏身后瞧一边问道,“怎么不见我那孙儿的身影?可是有一块带来了?” 张氏还未回话,就听一边的张老太太接话道,“亲家可是糊涂了,我那外孙如今堪堪才满月的光景如何能随意在外面走动?本身就是娇弱的奶娃娃,当心在外面走了风。” 接着又转头对着自家女儿训斥道,“到是闺女你,这也不是第一次当娘了,如何就没个成算,还是如此不晓事?这才出了月子没多久就能到处跑了?很该就直接回了你的院子休息去,至于我们这些长辈还稀罕你的礼数了。” 张氏连忙向着母亲告饶,又说哥儿如今正闹着,奶嬷嬷们正在哄着,若是现在带来唯恐惹了老太太们的清闲,想着一会哄好了再带来也不迟。 贾母听了张氏母女的一搭一唱的圆场,心中虽略有些不快,在面上却不显分毫,只装样子的细细瞧了瞧张氏神色,见老大家的确实容色憔悴满身病意,这才笑脸慈爱地说道,“你这孩子,明知道自个身子不适还强忍着来干嘛?你如今可是咱们荣国府的大功臣,还不快快下去歇息,这幸亏在场的只亲家太太几家至亲,若是让外人瞧见了你此番景况,岂不是让外人误以为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慈吗?” 贾母这话刚落,贾敏立马起身上前来笑说道,“嫂子一大早起便往府里面赶,想必现在已很是疲累了,很该好好休息才是,恰好小妹正想瞧瞧我那小侄儿到底是何等俊俏模样,便与嫂子同路如何?” 一旁的王氏听着众长辈们的贴心之语,想到自个从早上忙到现在竟没得一句夸赞之语,又见贾敏对张氏的亲近之态,对比于待自己的冷脸,王氏脸上不免显出愤愤之色,心里咒道,“装出一副劳苦功高的样子,以为别人没生过儿子?只瞧如今这般的病态模样,她生的儿子以后指不定如何体弱多病呢?怕别是又和前面的贾瑚同样的运道,尚未知今后如何,能不能长成也还未知,这就迫不及待得瑟起来了?哼!” 不说荣禧堂里留下众人心中的诸多心思,只说这贾敏陪着张氏回到大房所住的院落。等到了张氏的卧房内,贾敏瞧见了已经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小贾琏,是满心欢喜地将小贾琏抱在了怀里。 此时正赶上贾琏刚刚吃饱喝足,也便没对眼前欢喜的有些疯魔的大婶甩冷脸子,待细瞧之下还是个美貌的大婶,这可是戳到了某位向来看颜下菜碟的大俗人的心窝子,于是某婴儿很给面子做出个萌意十足的颜态,间或又露出几多无齿的笑容,爱的贾敏恨不能将侄儿抱回自个家里,更是将那随身所佩的金锁暖玉之类的佩件直接解下来戴在了侄儿的脖颈上。 丁点大的小手里紧攥着那还余留着女人香的美玉,手中那与众不同的质感更是让贾琏确定了这玉定是个价值不菲的好物件,心中直叹林妹妹的娘果然是个不凡的,你瞧这出手大方的。想到这里,贾琏立马扯开一个谄媚的笑容(如果您是火眼金睛,又能识人本性,定能洞察了这笑容的本意),只看他双眼亮晶晶的瞧着贾敏,心里又想的皆是怎么样才能再讨些好东西,便能知晓这小子究竟是怎样一个品质低下的人物了! 一旁的张氏最是了解自家儿子的德性,别看儿子如今刚刚满月,却愣是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让她刷新了婴孩本该皆都是纯洁如玉的观感,这就可知她家的儿子究竟是如何魔王的性子了。 平时哪有可爱听话的时候?哪日没将人折腾的筋疲力尽的。若要他老实听话一会,非但得挑人才行,还得挑他少爷高兴的时候,很有一种少爷理你是你的荣幸,不甩你时你也得感恩戴德的做派。 莫说这脾气大,就是那喜好也是与别人有些不同。别人家的孩子每天不是吃就是玩,多派几个人看着也就是了,只她的儿子有个怪癖,就是见不得别人身上有那玉做的配饰。若是不幸叫他给瞧见了,多半也就保不住了,这小人儿也不知成精了还是怎么的,只一会的功夫定会叫你心甘情愿地将玉送给他。 眼瞧着自家儿子那双势利眼子从上到下将小姑子洗礼了一遍,贾敏却还犹未察觉,自顾在旁乐呵呵的,张氏是有心遮丑,又瞧小姑的这番逗儿神态,连忙转移话题面带关心的问道,“妹妹近日可有消息了?现下仔细算算妹妹嫁进林家也有一年半的时间了吧。” “可不是吗?”贾敏顿时满脸愁意地说道,“再过了这个年就整整两年了,也不知是不是我有啥问题,直到如今竟还没有半点消息?倒是我那婆婆瞧着不是很着急,只说林家子嗣一向如此来得晚,婆婆自己也是在近三十岁的时候诞的我家夫君。好在他们家自古便有祖训,嫡子是一定要诞在庶子前面的,除非嫡妻三十无子才准纳妾,短时间内倒不怕婆婆往丈夫屋里添人。” 听得贾敏如此说,张氏也很为自家小姑的好运道高兴,当年公公可算是为妹妹挑了户好人家,又想到自个丈夫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颇是感慨地说道,“林家不愧是传了几百年的世家,果然是规矩严谨,不像这这府里面,满府的主子奴才又有几个是真正懂规矩的?” 贾敏以为张氏这话暗指的乃是府里的二房,也忧心说道,“母亲难道至今仍未有任何要二哥搬出荣禧堂的迹象?” “老太太自来就偏疼二叔,妹子又不是不知?”张氏惆怅说道,“其实依我之意,为了哄老人家开心高兴,国公府里面我与你大哥住哪不是住?只是这样一来,在外人看来却只道咱们府里没个大家的规矩,现在尚在孝期也还罢了,勉强对外还有个说法,究竟以后如何却很难说明了了?” “二哥也是个愚的,母亲让他住他就心安理得的住了。”贾敏气愤说道,“莫不是连自个以后的前程也不顾了,圣上若是看到咱们荣国府里如此长幼不分能对他有啥好印象不成?二嫂也真是,也不知劝一劝二哥。” 且不说这边姑嫂二人如何就各自的烦心事互相倾诉,只说那边的张老太太终于不耐听贾母那暴发户般的夸耀,开口说想要现下去瞧瞧女儿到底如何,娘儿俩的也好说些贴心体己的话,贾母自是不好拦着,只得意犹未尽地唤下人进来引领亲家太太过去。 这张老太太在去往女儿房里的轿里,细细思量了一番贾母刚刚的行为做派,越想不满之心就愈盛,心疼自家女儿之余,却忍不住埋怨自家的老爷怎么能将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没点大家规矩不说,主母又是个这样拎不清的,等她的女儿将来熬出来了还不知要受多少苦。 不论张老太太心里面是如何不满荣国府这个亲家,面上却始终端着个喜庆的脸,及至见了女儿那清瘦了一圈的身子,老太太再也顾不得身份体面,只红着眼满嘴皆是心疼女儿的话头,便是之前对那外孙的十分喜爱也因着女儿这般的缘故一下子就给降到了八分。 贾敏见着老太太的这番做派,很是识趣的留下一句要过去陪伴母亲的话便将空间留给了大嫂子母女。贾敏走时还在想着何时自己也能有这么一天,母亲能因她添丁产子也去林府瞧瞧她。 及至张氏将房里伺候的人全都打发了干净,最后只剩她们母女二人,张氏这才舍了仪态扑到母亲怀里诉委屈。 张老太太一边摩挲着张氏的背,一边心疼说道,“我的儿,你以前的日子可是怎么过的,这满府上下可还有个知心人没有?眼瞅着全是些两面三刀的人物。方才我与你那婆婆说话,言语间全不将我们这些文人世家放在眼里,话里话外皆说咱们家比不得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富贵,张口便是前朝的古董,闭口又是海外的奇宝异货,显得咱家好似没见过这些似地,她不就是一个穿金戴银的暴发户老太太心态!” 耳听着母亲这般激动愤慨之语,张氏心内更是愧疚,口里直说女儿不孝,累得母亲一把年纪了却还要因她的缘故无辜遭受这等刺激,不忍母亲继续为自己劳心伤神,便连忙转移话头宽慰母亲道,“好在哥儿与我现今皆好好的,女儿以后用心经营,不愁将来没有好日子过。” 话刚说完便起身抱起床上的贾琏,放至母亲怀里,张老太太小心地接过外孙,细瞧外孙现今白嫩的模样,又对比着女儿如今的清瘦,更是心疼的说道,“人家的女儿添丁进口,那个不是养尊处优的,最后发福地胖上几圈也是有的,唯独女儿你竟清瘦如此,这如何叫我相信一切皆都好好的?这里明明是女儿你自己的家,可笑却必须要时时提防、处处小心。便是如今我只要一想到我那不明不白就夭折的大外孙,我这个心里除了伤心却只剩下心担忧而已。” “我知母亲是在忧心我如今在这府里的处境。”张氏情绪渐趋平稳,略整了整仪容,看着在母亲怀里的贾琏慈爱的说道,“人皆说为母则强,然有着瑚儿的时候我究竟还小,尚不知世事的艰险,如今既得了这般血的教训,我却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天真不知世事,便是为了琏哥儿的以后,我现下万事忍忍又有什么关系?” 眼见着自家一向聪慧乖巧的女儿如今满眼却是布满阴狠之色,张老太太强忍着满腔的酸楚问道,“女儿可是有什么打算?若是当中有用得着母亲的地方,你却只管开口就是了。” 话是这么一说,张老太太却也深知自己的能力,顶天也就是精神上支持一下女儿罢了,她自己的内宅战斗力也就是与人吵吵架的水平,至于算计人方面那是万万不行的。 他们张家本就规矩严谨,内宅之事万事皆有规矩挡着,那些个姨娘们纵使有千般的手段也越不过她这个主母去,纵使她丈夫想要宠妾灭妻也是不能的,否则头一个饶不了丈夫的就是张家的那些族老们。 这对于从小就在他们张府生活的女儿来说,先天环境本就不足,后来又被那些所谓的诗词歌赋、才子佳人给洗了脑子,哪能想到荣国府竟是这样一个群狼环伺之地?不折腾的头破血流、肝肠尽断岂能有这番觉悟?可见是受了大委屈的。 瞧着母亲这样百般的心疼,如今已经想明白过来的张氏,有时候也会苦中作乐的想,她到现在还能好好活着还真是老天保佑,虽然那将她从夫妻和乐的美梦中敲醒的代价太大,可这总比她一世里皆都糊里糊涂没个清醒的好。 被莫名其妙感谢的老天表示真的很无辜,它能说其实按照文曲星曹大人的设定,你就是个打酱油的命吗?这年月里非但是个拼爹的时代,有个好儿子也是致胜的关键啊! 好儿子贾琏同学目睹着这一出小白花母亲如何为了儿子加入宅斗的大军,并逐步开始黑化的戏码,心疼母亲之余,却也明白现今的红楼梦还只是序而已,那些真正的挑梁大戏根本还未开场呢,想着最后那实在有够悲催的结局,他家的亲亲母亲也许就是这个改变的开始也不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梦梦自己加油,亲,我需要你们的鼓励。 10别离是为了相聚 无论生活对于荣国府里的芸芸众生们来说是多么的苦逼甚或难以忍受,但亲爱的你还得继续照样苦逼的过下去不是?这几乎已经成了目前荣国府一众大小主子奴才们的内心真实写照。 若是现在对那些生活在国公府的大小主子奴才们来个近三年的幸福指标测试,我们有理由相信如今除了那尚还不能流利表达自个意见的小主子们另算外,其他身处荣国府的众生们全都觉得自己目前一定是处在所谓的幸福额度之外。 纵使大如荣国府里说一不二的贾老太君,在这三年里也过的很是不尽如人意。就在前几日里,握在手里还不足两年的所有有关外务的账册被她正式移交给了大儿媳妇张氏,虽然那些要紧的田契、房契、卖身契皆还攥在她的手里,贾母到底还是有些心意难平。 然自张氏诞下贾琏之后,她这个大儿媳妇行事是愈发的圆滑通透起来,便是她想寻个错处发发这心里的郁气也是不能的,至于媳妇给婆婆立规矩就更不用提了。 自从上回张氏伺候她吃早饭时累的直接昏倒过去,请来的太医也说其是在生产时亏了身子不能久累,还当着她的面严辞斥说,若是老大家的不想英年早逝,除非静心调养个三五年才成,当时的那种情况她也只能直接免了张氏的请安之礼,至于站规矩伺候她这个婆婆这种行为,又被鉴定为着实是个体力活,她还不想担那个累死儿媳的恶婆婆罪名。 至于移交外务账册之事却实在是个无奈之举。想当初她从丈夫的病床前接过了荣国府的外事账册时心情是何等的激动,不提公中每年佃户们上交的租子及庄子上的各种名目的产出,只那外面的铺子一年上八~九万两银子的进账就足够红了人的眼睛,便是府里家大业大花销甚重,这一年下来怎么也得净剩下四五万两的银子。 又想到当初赦儿她奶奶也曾执掌外务多年,这当中也不知被昧下了多少的银子,虽说婆母最后悉数将她的私房体己皆留给了自个的大儿子,到底没留给她这个做媳妇的一个子儿不是? 正当贾母手里捧着内外账册子磨拳霍霍准备大展身手之时,却万万没有想到当年收上来的银钱米粮比着往年少了近半成有余,只堪堪仅够当年的花销而已。自个开始还以为这是底下的管事们欺她这个妇人不懂外务,又看不懂账册,所以联合起来欺瞒主子,至于那收成不好的搪塞之语她是半句也不信的。 及至她遣了心腹赖嬷嬷去底下暗查,又着老二帮着瞧看今年的账册子,甚至她还拿出自个的嫁妆私产来叫儿子两厢作一下对比,却最终也没瞧出有丝毫的问题,仿佛今年就是因为年头不好的缘故,所以才造成了如今租子减收、物价飞涨、店铺亏本的局面,等至最后银子到了她的手里就只能是如今这番情景。 这管账的第一年就遇上一个坏年景,贾母的心情自然可想而知,等到了又一个来年,他们府里远在金陵近半成以上的上等好田已经因着去年的旱涝问题退化为了二等田,这收成自然也作减半来算,总体上甚至还不如去年,而这一年贾母的生活却又比往年更见奢靡,只她新打的几套头面就花去了近千两的银子,更不要提她平日动则便对身边之人的那些大手笔厚赏了,及至最后平帐的时候,逼的她不得不从府里素日的人情往来上扣除这少掉的窟窿。 而及至上个月各处的管事们对完账之后,情况已经坏到要动用府里往年存银的地步,若是照此发展下去,她估摸着府里迟早会发展到入不敷出的田地。贾母自知自个儿素日便是个安于享乐之人,且她掌家的初衷便是想从中得些实惠,现在这权利既然已经变成一个烫手的山芋,她也实在没有那个力挽狂澜的本事,自然也就起了要将这管账的事宜移交出去的心思。 然这权利最后如何移交法却是甚有讲究,既要保证她将权利交出去后,她依然能够继续享有目前府里最大的话语权,还要能一直维持着她这一品诰命夫人的排场。至于族里的宗妇族老们里暗地里对她偏疼小儿子的非议,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洗白一下她的名声。 恰好此时又赶上了府里除服,贾母便趁着他们兄弟俩开祠堂祭告祖宗的当口,请了隔壁宁国府的贾代化前来做个凭证,等贾赦他们从祠堂里回来跪拜母亲时,贾母先是上演了一场忆亡夫的戏码以唤起儿子对她这个母亲的恩情,又当着代化之面直言贾赦如今算是荣国府真正地主人,当时细节自不用赘述,反正最后贾赦是被感动的痛哭流涕,想也没想的便答应以后让弟弟继续住在荣禧堂里。 且不说当时的贾政是如何想法,只说王氏当天回去便将她卧房中凡是能听个响的物件皆给摔了个彻底,心里一边诅咒着大房的那个病秧子怎么还没死,一边怜惜的将自个刚生的女儿元春抱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王氏便抱着还不足月的元春去了贾母那里,藏起心里的万般不舍,脸上却笑着说,“老太太先头还说咱们元春将来定是个有大造化的,生在那样的日子里以后想不出息也难,只可惜媳妇是个愚的,若是姐儿以后跟着我,怕不是要耽误我儿的前程。老太太是个仁慈的,岂不要怜惜一下自个的孙儿?” 贾母此时刚卸掉了理账之权,正是空虚无着的时候,王氏的此番作为岂不正和了她的心意,且又见王氏满脸隐忍的不舍之意,于是心里直以为这定是她那小儿子的主意,这是用女儿来予她解闷来了,便满心欢喜的将元春抱在了怀里。 而此时手里终于接到实权的张氏,脸上却并没有一丝的该有的欢喜之意,眼瞧着面前这一本本的账册子,纵使跟随在她身边的的丫鬟仆妇个个皆是管家算账的好手,这也是一本本的糊涂账,从头至尾就没有算明白的时候,她现在总算明白婆婆为何如此干净利落的移交理账之权了。 不提张氏是如何清理贾母留下的那一摊子糊涂账,只说贾赦在外面的贾家店铺子转了一圈回来以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好像被自家的老娘给算计了。以现下的情景他目前只有对这些店铺的监察管理的权利,完全没有人事任免之权,那些管事头头们的身契如今还全都攥在他老娘的手里,这要他如何来安插自个的心腹? 他现在只愿这些管事们能真给他惹些事情,也好有个由头撤了其中的某些人不是?还他当真是天底下最最苦命的当家老爷了。 而那些被贾赦老爷惦记着出错的管事们的日子也是真真不好过,现今是大老爷当权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又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之前在老太太当家管账的时候做的手脚着实大了些,且也不像以前跟着国公爷的时候,他们只敢稍微捞些油水,这次的事情若是真被查出来,可不是一顿打杀就能了结的事情,也不知现在的这个大老爷本事到底如何? 上面的管事忧心自个的差事及好处,下面的丫鬟婆子也是乱成了一锅粥。现在荣国府里虽还没到两三个人同领一门差事的地步,却是着着实实养了一大帮的闲人,且还多是几辈子的家生子,现在大太太彻底掌权定是要恩赏一部分人出府荣养的,除了老太太的嫡系,其余无不惴惴不安,更有那暗地里投了别处的背主之人,也是愈加的惶惶不可终日。 于是此时正要迁院另居的贾琏同学瞬间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按照小贾琏如今自个的说法,他现在已经算是个能说会道的三岁小大人了,怎么还能厚着脸皮跟父母一起住?张氏虽觉得贾琏如今实在太小,衣食住行上虽有奶嬷嬷照看着,到底还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人儿,这要是出去之后被那帮眼皮子浅薄的下人给教坏了,她到时找谁哭去? 到是贾赦很看得开,只劝慰着夫人说咱们儿子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别看如今只有三岁,便是比着别家十岁的小童也不差些什么,若是从小锻炼独立意识岂不甚于长与妇人之手,那个……贾赦爸爸,你确定你这是在夸奖儿子吗?还有把儿子赶出老婆的院子你真的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成功拥有了自个的独立空间,智商堪比十岁儿童的贾琏同学如今却很是忧伤,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她未来的老婆大人似乎就快要出生了,那同时也就意味着他马上要与他的亲亲爱人小桐桐来个长达十几年的分居生活。 一想到此,贾琏就躲在新院子的假山后面独自神伤,遥想着未来十几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心里更是生出一股没由来的恐惧,至于他到底在恐惧些什么,贾琏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身后的亲亲爱人一眼,然后立马心虚的作深情状。 号称能洞悉某人任何隐藏心思的某鬼大人,眼神恰好于此时无意扫了贾琏一眼,然后觉得浑身透心凉的贾琏同学就听自己的青梅竹马大人阴深深地说道,“亲爱的,你能不能亲口向我解释一下,何为‘封建权贵阶级腐朽思想的侵蚀’?” 这也能被听到,他明明心里只是隐晦地想了一下下而已,这能力要不要这么逆天啊!比起他现在仍然如同鸡肋似的异能简直牛叉了一百倍还不止有没有?泪啊! 觉得四周阴风阵阵的小贾琏立马摆出了一脸的傻笑,先‘呵呵’憨笑两声用以迷惑敌人,然后才操着稚嫩的小儿之音费劲的解说道,“桐桐,我刚刚只是对那些腐朽封建古板的规矩致以最深切的鞭挞而已,那个制定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规矩的古人真该下十八层地狱,这得阻碍多少青梅竹马发展一下纯纯的爱情?” 而先前还阴云阵阵的青梅竹马大人,听了贾琏这番胡诌痛斥,只是轻飘飘的飘到贾琏身后的假山上面,足底轻点着贾琏的脑袋毫不在意的说道,“只要你不被这古代里‘三妻四妾’的腐朽思想给腐蚀了,其他的与我来说都无所谓?” 这表现的还真淡定。不过也是,桐桐对于以后投成个女身都能够泰然自若的处之,何况这些区区小事?随后心里又美滋滋的想,大概亲亲心里想着以后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其他的任何难事那都是浮云啊浮云! 正在某人自顾意淫着亲亲爱人是多么爱他、多么在乎他时,就听见某鬼又轻悠悠地说道,“你若是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今后静下心好好地用心读书,不指望你能考个状元、榜眼的,好歹能取个举人的出身,你若真成了实打实的纨绔子弟,将来如何顶门立户?这可是极没人权的古代啊!” 余音渺渺还未尽散,迎面吹来一阵暖风,庭院里刚刚还在盛开的酴醾,眨眼间便凋零殆尽,之后贾琏却再也没有感到一丝阴冷。 贾琏了然地轻笑一声,随手整了整衣衫玳瑁,对着候在远处的奶嬷嬷喊道,“嬷嬷?” “哥儿可是有何吩咐?”赵嬷嬷走上前来问道。 “也无甚大事,只是忽然觉得如今我这小院子着实冷清了些,虽说移植了百花,却皆是些细条矮小之物,莫不如种上些梧桐树,也给这小院添上些阴凉。” 走到跟前的赵嬷嬷瞅着眼前三岁大点的小人,一本正经地说要在自个儿院里种梧桐,怎么瞧怎么有一种莫名的喜感,禁不住逗弄道,“哥儿若是嫌弃院子冷清,莫如种些四季常青的松柏,若是种梧桐的话,等到了秋天叶落的时候,哥儿又该嫌弃院子冷清了?” 贾琏却假装没听懂奶嬷嬷的回话,只懵懂说道,“松柏是何树?会有鸟在上面做窝吗?前几日我听几个老嬷嬷闲聊,说梧桐树老招鸟雀垒窝了,最厉害的就是一种叫凤凰的鸟,我就是想看看凤凰到底是什么样的?” “……。”耳听着不远处小丫鬟们嬉笑打闹之声,赵嬷嬷忽然觉得自个以后的日子或许会很忙,哥儿如今刚搬了院子便已经开始捉摸着爬树掏鸟雀来玩了,这以后指不定得胡闹成什么样子,她压力好大有没? 作者有话要说:  支持啊!支持啊!此后是无限的循环……,请原谅作者的小心脏吧,给点鼓励之语? 11浮生日软语教儿 春尽夏至,酴醾花开。大奶奶张氏所在的庭院中彼时春花尽落,夏花未开,若是独看这和着暖风满园翻卷的满地残红,很有一股凄凉萧索之感。 贾琏一早就是踩着这满地的落红晃悠悠地前去给父母请安,一边感慨这古代的孝子不易做,一边伤怀着‘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其身后则是一众丫鬟小厮战战兢兢的远远地跟着。 非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尽心伺候主子,实在是他们这位小主子自来就是个脾气大的,最不耐有人时时刻刻贴身跟着,便是少爷的奶嬷嬷,平日还不是时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又何况是他们这些新来的。 及至到了大奶奶张氏的房里,贾琏被母亲张氏一把抱在怀里,小脸才褪去严肃紧绷换上了害羞的别扭腼腆。 张氏将儿子抱着怀里,又吩咐丫鬟婆子去她的小厨房里给儿子传饭。眼瞧着儿子出了一脑门子的晨汗,张氏一边用绢帕给儿子擦拭,一边心痛地对边上的奶嬷嬷斥道,“我一向知哥儿是个主意大的,这才指望着你们在边上能时时规劝着,万不能事事皆由着哥儿的性子。虽说从哥儿的院子到我这里看着不过几步的距离,然难道就没人想到哥儿如今还只是个三岁大的孩子?” 主母上头训话,下头之人自然得心甘情愿的受着,更有那站在前列的奶嬷嬷赵氏,如今可是管着贾琏小院的大小奴仆,很是惶恐的上前回话道,“回太太的话,少爷今日非要走着前来给太太请安,我们这些跟着少爷的,哪个不是千求万劝的?奈何少爷非是一般幼童,只冷眼瞧着奴婢,奴婢就像身处在寒冬腊月般浑身僵硬,再说不出一句好话来,只求太太宽恕奴婢们的无用。” 听着奶嬷嬷这一番解释,张氏好笑的用食指轻搓着贾琏的小脑袋,笑骂道,“作甚要吓唬他们?平日看着是个老实的,只在我瞧不见的地方造反,也不体谅我们这些做父母长辈的有没有担心。” 贾琏连忙偏过头去,笑嘻嘻说道,“母亲,我就是瞧见咱们院里的那些花儿只隔了一夜的功夫就落了满地,觉得新奇罢了,哪有故意要惹母亲担心。” 这时正好饭已经摆好,张氏也就不揪着此事不放,只专心伺候儿子吃饭,至于张氏自己却是早就吃好了的。贾琏虽说是来请早安,然时辰上却着实有些不早了,彼时贾赦早就用了早饭外出办事了,张氏也算账理事有了好一会子。 因着心疼儿子之故,张氏不愿儿子在最是好梦贪眠的时候被弄醒,只为了给他们这些长辈们行那些个虚礼。自从儿子从她的院子搬出以后,张氏便做主将儿子请安的时间从府里规定的时间往后延了一个时辰。甚至为了杜绝府里下人们乱嚼儿子的闲话,张氏还特地请了一位专治小儿科的大夫,给儿子名正言顺的制定了一份修养表,令儿子可以光明正大的睡懒觉,当真是一片慈母之心。 等到儿子吃饱喝足,张氏便领着儿子慢慢地向贾母的住处走去,虽说贾母体谅她这个儿媳的辛苦免了她的早起请安之礼,张氏却也不能因此当她那个婆婆真个不存在,每日里必会去贾母那里陪着小坐一会,嘘寒问暖是样样不敢落下分毫。 便是与张氏一起走在路上,贾琏也是个不肯安分的主,常常招猫逗狗不说,若是叫他瞧见路上有什么新奇的物事,赖着不走也是常有之事。此回因着张氏先前发火的缘故,贾琏到是老实了几分,只嘴上还不肯闲着。 贾琏小手抓着张氏的手,点墨般的眼睛溜溜乱转,然后就歪着脑袋看着张氏貌似天真的寻问道,“母亲,夏季不是草木葱茏、万物盎然的季节吗?为何这些花儿现在全都落了?” “我儿可还记得母亲前日给你念得诗词否?”张氏不答反问道,问完之后又觉得实在为难儿子,便直接回答道,“有一篇东坡居士的《蝶恋花》,里面有提到一句‘花褪残红青杏小’,这意思是说,春天已经结束,百花虽是凋零殆尽,但就在原来杏花盛开的枝头,冒出了一颗颗小小青杏。” 说到这里,张氏低头问儿子道,“琏儿可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 贾琏默默在心里擦了一把汗,一边吐槽好儿子真不好当,一边又装白痴一脸纯真的问道,“就像桃花落了,是为了要结桃子吗?” 瞧见张氏赞赏地点了点头,贾琏又撇着嘴说道,“那桃子和青杏真不乖,非要花花给他们腾地方才肯长出来,花花离了枝头以后很快就会变得不漂亮了。” 听着儿子的童言稚语,张氏沉默片刻,又指着花园里一簇簇开的正艳的玫瑰花丛说道,“玫瑰不结果,可若是过了花期,玫瑰照样要随分从时的凋落,对着曾经着落的枝头不留恋一丝一毫。” 贾琏咬着手指,瞧着远处的玫瑰花丛,满脸疑惑道,“漂亮的花花不用结好吃的果果,夏天又温暖,又舒适,为什么她们还要落下来?难道是吹得风风太大了。” 张氏弯下腰来,点着儿子的小鼻子,笑骂道,“哪有这许多的为什么?你小小的人儿,整天瞎琢磨些什么。” 贾琏笑闹着跑离张氏身边,一边回头吐舌,一边还强辩道,“人家只是问问母亲,明明夏日阳光最是灿烂,却为何偏有春花争相飞落枝头?母亲答不出来也就罢了,却偏爱怪儿子想的多。” 说到这里,又抬头挺身傲娇道,“以为我小就好糊弄了?我刚刚不过是要考考母亲罢了,其实儿子早就知道了,孩儿现在就教教母亲,这就是那啥所谓地‘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没等贾琏得瑟完,就在张氏的一个眼神中,贾琏就被他自个的奶嬷嬷一把给抱在了怀里。张氏无视儿子的奋力挣扎,一边从容淡定的从贾琏身边走过,一边又强忍着笑意说道,“等着我儿哪天长得魁梧高大之时,再给母亲讲这世上的大道理也不迟,现在咱们却是得走快些了,你祖母现在怕是等得急了” 须臾功夫,一行人进了贾母的院落,贾琏立时就变身成了一个标准的世家贵族小公子,行走坐卧间尽是规矩礼仪撑着,年纪小小却愣是一副大人的做派,衬得贾母怀里的贾珠原本几分的聪慧机灵也直接沦落为了普通儿童。 贾母虽看不上张氏,但对自己的孙儿却是一向慈爱的很,对贾琏虽还不如养在身边的贾珠,却也是十分关爱。眼瞧着贾琏在下面给她这个祖母一本正经的行礼,老太太乐得心头都开了花,连忙将贾琏叫到跟前细心关爱了一番。 等贾琏左手捧着腮帮子,右手牵着贾珠一起到一旁铺好的毛毯上耍玩的时候,大人们才各自品着上好的花茶闲聊起来。 张氏瞧着儿子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呲牙咧嘴作怪样,便轻咳一声吸引众人此时的注意力,随便找个话题说道,“今儿一大早就恍惚听外面门房说,弟妹娘家昨日向咱们府上递了大红帖子,不知弟妹的娘家近日有何喜事?” “可不是有了那添丁加口的喜事。”不等王氏开口,贾母就笑眯眯的将话接过来说道,“说起亲家老太太,真真是好福气,眼下的俩位儿媳妇皆是出自名门贵女不说,只说其中这二儿媳妇于管家理事上面端的是一把好手,娶进门统共才几年的光景,便置下了这偌大的家业,活脱脱是一位财神,便是这大儿媳妇虽是几年无所出,却也是行事手段各种周全,在外面很是为他们王家赢得了好大的名声,如今又传来了添丁之喜,可见是愈发的圆满了。眼见着人家的家业愈发的兴旺发达,老婆子我这旁观人看着也是眼热不己啊!” 说着意味深长的瞄了张氏一眼,然后面带勉励说道,“你们俩也要继续为咱们老贾家争气才是,争取给贾家多添几个嫡子嫡孙,可不能让我被老亲家给比了下去才是。” 贾母这话一出,张氏、王氏只得站起来给婆母躬身行礼表示受教。 却说王氏此时内心里正百般难受,哪里还听得贾母在这里明讽暗刺的说话?若是往日里兴许还会配合着挤兑挤兑大房的人,奈何今日心中先存了事情,一心只想着家中那位疑似有孕的周姓小妾,在心里虚演着各种阴谋诡计,只脸上端着笑容敷衍着回话道,“是我娘家的大嫂子新添了位小侄女,娘家府上特意通知我这个做姑妈的做洗三的事情。” 王氏说道这里,又转向贾母殷勤询问道,“说到这,自从咱们府上除服之后,母亲就一味宅在府里不怎么外出交际,这次恰逢我娘家弄瓦之喜,母亲可是要趁此良机松泛松泛?” “洗三我就不必去了。”贾母思考再三考虑后说道,“这女娃即是你们王府的嫡长孙女,想必满月礼定是要大操大办的,那时再去却也不迟,洗三的时候有你这个嫡亲的姑妈就足够了。” 听得贾母如此说,王氏只得点头称是,闭口不再谈论此事,张氏也知机的转变话题道,“母亲何必要羡慕别人家的嫡孙女,难道忘了咱们府上的大姑娘了?莫说模样是如何的万里挑一,只咱们姑娘生在大年初一这样好的日子里,将来还不知会有怎样大的造化,老太太现在只管坐等着享孙女的福就是了。” 一听张氏提到了元春,贾母立时便改换了语气,满脸慈爱地说道,“这错眼的功夫,咱们家的元儿竟都要半岁了,可怜她满月的时候咱们府里还在孝期,甭说是洗三礼,就连合该大肆操办地满月礼也都直接省了。但自祖上以来,凡咱们国公府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是自生下来便千娇万宠般养着,偏我的元儿这样命苦。” 贾母说到这,便和气的对着张氏说道,“老大家的,为娘这里倒是有个不入流的想法,想着既然咱们府里已然除了服,何不再单给元儿补办一个满月礼,这一是给府里面除除晦气,大家正好趁机一起乐一乐,二呢也好让世人知道知道,咱们府里如今还有位大姑娘。再说,咱们世家的姑娘,生来娇贵,将来是注定要养在深闺里的,也不能像琏儿那帮傻小子们一样,日后长大了还可去外面胡混,因此上这女儿家的满月礼才显得尤为重要,若是一时错过了,将来可是要短福气的,老大家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贾母这话说完,张氏还未回话,此刻在毛毯上玩耍的贾琏却不依地喊道,“奶奶,奶奶,琏儿才不是傻小子!”贾琏说着就颠颠跑到贾母跟前,一边往贾母的膝盖上爬,一边还举例为证道,“父亲昨儿教孙儿背《千字文》,就只教了一遍,孙儿就全给记劳了。奶奶若是不信,孙儿现在就背给奶奶听听。”说着,当真就张口掉起书包来。 众人见他才丁点大的奶娃娃,就学着老夫子样晃着脑袋念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怎么瞧怎么觉得可乐,有下面伺候主子的得脸婆子们,更是齐齐奉承琏少爷乃是文曲星转世,几十年不世出的才子神童,贾母听了自是满心地欢喜,抱着贾琏不住口的夸赞孙儿是如何如何的聪明伶俐。贾琏见达到目的,又接着得意洋洋开始说某人坏话道,“大妹妹好笨啊,都长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到现在居然还不会说话。”说着还配合着比了个很长很长的手势,以示元春是如何笨地连话都不会说的。 然后忽然又见贾琏垮着脸哀叹道,“可现在奶奶就只喜欢大妹妹了,明明孙儿才是兄弟姐妹当中最聪明最能干的,珠哥哥也是最孝顺最友爱的,为什么单我们兄弟就是傻小子,大妹妹却是个娇小姐?祖母好偏心。” 眼瞧着孙儿那副嘟着嘴求安慰的委屈样,贾母看的这心都软了,嘴里忙不迭哄说道,“好了,好了,像咱们琏儿这样一个顶顶聪慧的聪明小子,祖母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们兄弟。只不过是奶奶怜惜你们妹妹没个满月礼,想着请亲戚们过来热闹热闹,到时候琏儿的表哥表姐们全都上咱家来玩,琏儿难道不喜欢吗?” 贾母这边哄着,还不忘间隙对两位儿媳说道,“没想到像咱们这种武勋起家的人家里还真出了个会读书的苗子,当年国公老爷一心要给老大求娶一门书香门第的姑娘时,我还满心不解,现在瞧见琏哥儿这样,总算也明白了老太爷当时的苦心。老大家的,你今后可要好生的教养琏哥儿,若是他将来有了出息,你这当娘的可算是头功一份。” “母亲这是折煞儿媳了。”眼见王氏眼里开始风云变幻,张氏赶紧开口谦虚道,“他小孩子家家的如何能当得起母亲如此说?更何况若说咱们府里的读书人,难道母亲竟将二叔给忘了?叔叔他的学问,可是实打实曾得过今上亲口夸赞的,虽说如今还只是个工部主事的差事,可依着叔叔的本事,指不定哪天就能高升为朝堂大员呢。” 听了这话,王氏面色这才略有松缓,皮笑肉不笑的答道,“难为大嫂如此夸赞夫君,若说府里真正能称为读书人的,有谁能比得过出自书香门第的大嫂?不若我们这些村妇,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大嫂却是自小便饱读诗书的。可惜了大嫂添为了女儿身,否则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这等事岂不就手到擒来了?” 听着自个也被连带成了村妇蠢妇,贾母原本逗弄儿孙的满心欢喜也慢慢冷了下来,比起对王氏口没遮拦的十分不喜,对着眼前这心眼愈发活泛的大儿媳妇,贾母厌恶之余,心里也无端多了些许忌惮。 贾母不喜张氏,张氏纵使心有千谋百计也是无处可使,耳听着贾母先是训斥丈夫贪花好色、内帏不修,什么香的、臭的全都往屋里拉,转眼又说男子喜好美色本也没有什么,左不过是些添丁进口的玩物罢了,老大房里既然有这么多美婢娇妾,怎么就是没见那些房里人有什么动静,就差没明指着张氏说她心内藏奸,嫉妒成性了。说的张氏这满腹里全是委屈,可在婆婆眼前,又不敢有丝毫的宣泄,只得使命在心底里忍着,受着。 不说张氏这边是如何的如坐针毡,挨着贾母而坐的贾琏却在这时闹将起来,吵着要去给他院里新种的梧桐树浇水,任凭一旁的嬷嬷们如何劝也不松口。贾母虽待儿媳妇们一向刻薄,对孙儿辈却着实掏心掏肺的好,如今见贾琏闹起了脾气,再顾不得找儿媳妇们的茬,只专心好声好气的安慰着孙子,眼见贾琏没有一点要止住哭闹的意思,担忧孙儿哭坏了身子,连忙吩咐张氏带着琏哥儿去给他那宝贝的梧桐树浇水。 张氏携手贾琏逃出了贾母那里,待走至院门口时母子俩齐齐松了口气。等到将至贾琏的院子,某位伪儿童心有所感的对张氏感叹,“祖母那儿好可怕!” “恩?”张氏低头瞧着儿子,不解问道,“祖母哪里可怕了?你到了祖母那儿,哪次不是好吃好喝好玩的供着,母亲更是一句重话都不曾对你说过,比着娘亲的待遇可是整个天上地下,到底有何可怕的?” “不知道,就是这样觉得。”贾琏歪着脑袋作天真状,“母亲一到了那里,就浑身不对劲,就像,就像,乌云罩顶的感觉,背后一直闪电下雨,每次一瞧见母亲捏着手绢发抖,儿子就想将母亲从祖母那儿带出来。” 张氏摸摸贾琏的发顶,只说了一句好孩子,便令奶嬷嬷将哥儿领了进去。及至完全见不到贾琏的身影,张氏身边的周嬷嬷才凑过来说道,“哥儿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太太今后也算是有了指望,等哥儿以后金榜题名、娶妻生子,太太到时只等着享儿子的后福就是了。” “你也说是享后福了。”张氏悠悠说道,“所以享福之前,我的儿子必须活的好好的才行。” 周嬷嬷听罢便不再提,一路无话的跟着张氏来到议事的书房,屏退了周身伺候之人,才又说道,“如今府里面,除了原先咱们带来的陪嫁之人,只有原先伺候老爷的奶妈一家,随身的小厮管事,还有王信一家完全是咱们大房这边的,其余或多或少皆与老太太或二太太有些关系,如此情形,便是咱们想对这荣国府整改,怕也是寸步难行?” 听得周嬷嬷如此回答,张氏皱眉问道,“原先的国公老夫人难道就没给咱们老爷留下一两房可用之人?” “留自是留了。”周嬷嬷有些无奈回道,“可早就被老太太以各种名头给打发了出去,或去了乡下的庄子,或直接干脆就荣养了,现到哪还找的过来?” 张氏沉默片刻才说道,“前几日里,我依稀记得我娘家张府有递信过来,说我大哥前几日里又添了庶女,虽说不是嫡生的,到底也是大哥的亲生女儿,你去准备一下,过两日等我那侄女儿满月,咱们也去张府庆贺大哥这番弄瓦之喜。” “太太?”周嬷嬷语带讶异地问道,“大少爷那里不过是添了位庶女罢了,老夫人定是不会同意扮什么满月宴酒的。” “我何尝说要办满月了,只不过有个回娘家的由头罢了。”张氏不以为意道,“我不过是觉得咱们府里的奴才实在少了些,许多的差事都拖拖拉拉的,想必是人手不够用的缘故,这才想着去娘家那里让母亲帮忙寻几房得用的下人罢了。” 听懂了太太话里的用意,周嬷嬷也附和道,“太太说的很是,而且咱们府里近日还要为大姑娘操办满月之礼,以目前府里面这点子人手,到时可怎么够用?很该再进一些人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了一个大的bug,大修一边。 12无法拆散的官配 岁月如银梭,飞花又漫漫,恍惚间又过一个流年。荣国府琏二爷的小院内外,去年栽种的一树树梧桐,在今夏已能初见青葱郁郁的气势,而二爷去年古怪的种树嗜好也在今年继续发扬光大,由原来的种树升级为今年的种玉。 如今贾琏每日无事之时,便拎着个小铲满庭院里转悠,势必要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找到一个风水宝地,然后刨坑挖土将各种宝玉埋于其中。 听闻儿子信誓旦旦说要在几年内种座玉山石海出来,爱儿如命的张氏只笑骂一声‘痴儿’,转身便吩咐下人送了一匣子的宝玉过去,且还稍话说若是不够用了,尽管着人去她那里再拿就是了,完全对儿子滥挖乱埋的行为持听之任之的态度。 而此刻奋斗在泥坑第一线的贾琏同学却是一边诅咒着老天,一边挥汗如雨的继续着自己的傻缺行为,暗地里深深鄙视自己的智商,话说将弄坏的宝石美玉毁尸灭迹什么的,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而总管着贾琏房里财政大权的赵嬷嬷此刻也很忧郁与发愁,她现在只要得些空闲,就忍不住打开琏哥儿的宝匣子清点一遍。眼见着匣子里值钱的玉件日趋变少,赵嬷嬷的情绪也越发变得焦躁难安。 终于在这日赵嬷嬷翻遍了所有的箱笼匣盒,再也找不到一件玉质的器件。奶嬷嬷不敢质疑自家少爷奇特的败家嗜好,只对着满箱笼的金银裸子及各色香包、长命锁、手链脚环等等精致的物件发愁,琢磨着明日里少爷若是还来要玉,是不是劝着少爷先种些别的东西。 奶嬷嬷刚想着去主母那里报备一番,就见一个伺候二爷的小丫鬟慌慌张张的向她这边跑来,人还未至便听到其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赵妈妈,您老快去瞧瞧二爷吧,眼看着就要到给太太请安的时辰,少爷如今却还躲在被窝里丝毫不肯起身?” 瞧着那丫鬟一副拿不起的做派,赵嬷嬷皱眉训斥道,“做甚如此慌慌张张的?之前管事的嬷嬷到底是如何教导你们世家规矩的?作为府里面跟在主子身边的丫鬟,一举一动彰显的皆是主子们的体面,如何能像你方才那样慌慌张张、轻浮无度?且咱们二爷,一年三百六十日,哪日没耍个起床气,至于你这么惶恐失态么?” 那小丫鬟听了赵嬷嬷的训斥,只得赶忙略缓了缓气息,才又利索地回道,“妈妈有所不知,这事若搁在平日里也就罢了,大不了等过了时辰咱们直接禀了太太,说不得太太还会亲自过来哄劝一番。只今日阖府的主子们皆要去舅家太太的府上观看表姑娘的抓周之礼,太太生怕少爷犯了赖床的毛病,早在昨日就千叮咛万嘱咐,让咱们务必盯着少爷按时起床,千万莫让少爷误了离府的时辰。” 等那丫鬟一阵机关枪似的说完前因后果,又再现了少爷之前拒不起床的种种行为,待说到她们竟连少爷的面皆没见着,就被少爷一声‘滚’给赶到了屋外,赵嬷嬷只稍微略一联想便明白过来,便黑着面对那小丫鬟说道,“若是连屋皆不让你们进,这事怕还真得太太出面才行,你现在暂且回去,只将那各色洗漱用品重新备好之后守在少爷屋外,我这就去请太太过来。” 说罢就挥手急赶着那丫鬟退下,赵嬷嬷也稍整了整行头火速往太太院里赶去。临到院门前,也不用那守门的婆子特意通报,便有相熟的媳妇将赵嬷嬷直接引至张氏房内。 此时张氏正处理内务,听闻外面哥儿奶娘一大早便赶来她这儿,以为儿子又胡闹起来,连忙歇了手上的俗物,不等赵嬷嬷请安问礼就直接问道,“这一大早的,你不在哥儿房里伺候着,来我这儿做什么?可是哥儿又做了什么淘气的事情?” “禀太太的话,二爷现今还躲在房里不肯起床见人呢,能淘什么气?左不过是奴婢想着太太昨日的吩咐,生怕误了主子们的大事,二爷又恰在此时扭了性子,奴婢事出无奈这才来请太太出面哄二爷出来,到底是亲生的母子,二爷这时候也就能将太太的话能听进一二?” 听了赵嬷嬷奉承的叙了前后因果,张氏果然没了先前的担心,心情大好地对一旁站立的周嬷嬷说道,“只看哥儿如今的这番做派,指不定给我捅了什么天大的篓子,你瞧着如今都躲在房里不敢见人了,可见是羞于见人的?” 周嬷嬷也趁着张氏的话头凑趣道,“太太这回怕是又估错了,咱们哥儿向来自诩为功勋武将之后,文武双全之辈,将来不是做将军,就是考状元的能人,岂会因区区小事就羞得不肯见人?我瞧着倒是像受了什么委屈专等着太太前去安慰呢?” 听了周嬷嬷的这番调侃,张氏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边起身向外面走,一边好笑的说道,“在咱们大房里,有谁敢给琏儿委屈受?这大清早的想也没那功夫去惹麻烦,怕不是他自找的委屈,我猜不过是水淹大军的小事罢了,哪家的孩子没有尿床的经历?他小孩子家家的,还躲在房里扮害羞。” 后面跟着的赵嬷嬷也赶着话头回道,“别家的孩子自是无碍,只因不知羞耻到底为何物。二爷自小却是个早慧的,大人们该知道的事情,他小人儿也全都明白。平日里行走坐卧又是皆以大人自居,这冷不丁的水淹三军,对二爷来说,岂不是很丢面子的大事?” 张氏一步三停地边与两位嬷嬷闲话,边向着儿子院里走去,等到了贾琏的庭院里,张氏才又笑着低声对赵嬷嬷说道,“咱们这一路上行来去往去的也有好一会功夫了,想来也足够那小子毁尸灭迹了?你且先去琏哥儿那里叫门,就说我这个做母亲的亲自来瞧他了,问那小祖宗可给我这个母亲面子?” 等赵嬷嬷应声去了,张氏又促狭的吩咐身边一个叫翠儿的小丫鬟说道,“你去会会这院里面的小姐妹,打听一下这次二爷又用了什么借口将事情磨平的?” 那被吩咐的小丫鬟素来就稳重知礼,人缘还好,关键口风还是个紧的,只答应一声便迅速退去。张氏素喜她这股爽利劲,办事也绝不拖泥带水,让她去打听自家儿子的私密趣事,张氏也很是放心。 未等张氏如愿听到自家儿子的笑话,便见贾琏已是着装齐整的从里面走了出来。贾琏蹬蹬几步走到张氏面前,很是乖巧的给母亲请安问礼,不等张氏询问其中原因,贾琏便闹着肚子饿了,吵着要吃早饭。 张氏瞧着当下早过了儿子平日吃早膳的时辰,也顾不得取笑儿子,赶紧一边抱着儿子向自已院子里走,一边吩咐周嬷嬷去小厨房了传饭。 趴在张氏怀里的贾琏觉得自个真悲催,本来昨日还高兴的想着今儿个终于能见到桐桐了,许是兴奋过度的缘故,结果是一夜辗转难眠,后来好不容易睡了,早上醒来还得接受自个尿床这种悲催的事实,逼得他不得不大发脾气来遮掩一二。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早上尿床,中午就要去瞧媳妇这件事更悲催的?所以说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知道,否则丢不起的人啊! 泄愤的喝掉了两大碗的肉粥,又啃了大半个香饽饽,又间吃掉小菜若干,终于在贾琏连打了几个饱嗝之后,一边的张氏实在看不下去,一声令下便撤下了桌上的吃食,然后一边为儿子揉着肚子,一边埋怨道,“这好好的,怎么就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了?又不是以后吃不到好东西了,很不用这样一顿当三顿的吃。” 贾琏却不说话,只嘟着嘴在母亲怀中使劲扑腾,张氏生怕儿子闪到胃,便按着乱动的儿子无奈道,“好好好,为娘再不说琏儿了,琏儿在我怀里好歹也消停消停!” 闻言,贾琏果然停了下来,半晌才又闷闷要求道,“一会去珠哥儿舅母家,我要在外面与爹爹一起骑大马?” 张氏爱怜地摸着儿子的毛头,假装无奈道,“这事母亲可做不了主?你若是想要骑马,这回必得去求求你父亲才行,且咱们这次要与你祖母一路同行,还有你珠大哥儿,就算是你父亲答应了,也不见得老太太能够同意? ” “祖母最疼儿子了,又怎么会不答应?”贾琏从母亲的怀里爬出来,几步小跑走到门槛边,又回头对着母亲说道,“儿子这会就去求求父亲,我今儿个一定能骑上大马?” 果然等到张氏着人套了车马准备外出时,底下的人怎么找也不见贾琏的身影,须臾便有贾赦身边的小厮回说少爷在老爷那里,老爷说这次就由他带着少爷去王府,又说辛苦太太一路上照看着些老太太。 等到快要出发时,老太太本还想着与两个孙儿同车而行,却遍寻不见贾琏的身影,便问张氏琏哥儿先去了哪里,等得知其跟在大老爷的身边,很是不满的抱怨说道,“可是琏哥儿不耐烦一路上与我这个老太婆相处,这才去老大那里躲着清闲?” 张氏忙惶恐解说道,“哪里是烦老太太了?他这分明是躲着我这个做母亲的。”接下来便将儿子一早尿床的糗事当作趣事说与贾母听,及至后来为了增加可信度,也想在贾母面前为儿子讨个巧,张氏更是将先前派去打探消息的小丫鬟召到面前与贾母回话。 那叫翠儿的小丫鬟虽还年幼,举止却已然进退有度,被主母临时叫到跟前也不露怯,只见其口齿伶俐地说道,“奴婢一大早去二爷院里拜见相熟的姐妹,虽未特意打听今早之事,但言谈间不免提及二爷今早无名发火之事,只听我那姐妹说,原是有丫鬟不小心将一整壶的茶水洒到了二爷的被褥上,二爷这才发了好大的火。” 张氏她们皆被这小丫鬟一本正经的回话逗得直想发笑,便是一向木讷少言的王氏也少有的插话道,“琏哥儿素来是个机灵的,但到底还是个孩子,便是绞尽脑汁想了个遮掩之法也处处露有掩耳盗铃之嫌。” 贾母却只是感慨着孙子的天真可爱,又满口勒令下人们以后绝对不许提及此事,唯恐贾琏再因着此事一直躲着她们这些长辈女眷。 等着众人到了王府这边,张氏她们很快便忘了贾琏的这种小儿之事,很快投入到成年人的迎来送往里来。大人们这边忙的好不热闹,惟有跟在贾赦身边的小贾琏觉得甚是无趣,心里面很是后悔为何一开始没跟着母亲她们。 一边耐着性子在一帮男性亲属中扮无辜装可爱,一边幻想着桐桐此时如何可爱纯真的模样,既担心桐桐魅力超群吸引别家的坏小子,又担心那帮三姑六婆们闲着没事笑谈什么亲上作亲的美谈,也许言谈间她未来的官配老婆就变成了别人的? 又一想到贾珠此时可能就在一群贵妇面前装怪扮巧,据说他那幅小白脸的样子,似乎在京中贵妇眼里是标准美男子的皮相,越想就觉得自家老婆离自己越远,淡定不能的贾琏终于使出尿遁*逃出了一帮老男人的包围。 等到贾琏好容易混到了众女眷的跟前,还没来不及瞧上自家小媳妇一眼,就有前面的管事赶来提醒,说是吉时将至,烦请列为亲戚太太们到前面大厅里观礼。然后,贾琏便被自个的母亲毫不客气的给拎到了外面。 就在贾琏耷拉着脑袋跟在张氏的后面,继续周旋于各家主母堆里时,王昭桐此刻却在母亲李氏的怀里接受抓周前的紧急培训。 只听那李氏耐着性子哄劝女儿道,“娘亲的乖乖妞妞,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阖府的亲戚长辈皆在外面等着,待会可要千万予你母亲长长脸才是,昨日教的东西妞妞可都记得了? 也没指望着才一周岁的女儿能回答自己,李氏回身便问向身边的管事嬷嬷,“你们刚才在外面可是有瞧见诸如小刀、小剑之类的挂件?” 这话刚落,便见其中一个略显富态的嬷嬷上前回道,“原先是无的,不过刚刚咱们老太爷瞧见了夫人先前准备的东西,只说咱们王府乃是世代武勋之家,怎能不见有刀剑之类应景的物件,便当场解下了腰间的刀型挂件放到了抓周的物品之中。” 李氏听到这里便紧皱着眉头担忧说道,“老太爷这带头往里面添东西的举动,若让其余宾客瞧见,岂不是要相继往里面胡乱添东西吗?” 胖嬷嬷也发愁回道,“可不是像太太想的那样?老太爷这一起了头,其余府里的众老爷们像约好了似的,纷纷往里面添物件。都是些出身武将之家的爷们,能添什么合宜的物件,全是些大姐儿不能碰的玩意。” “都怪凤儿她爹,打姐儿一落地开始,但凡是给孩子赏赐些东西,尽送些适宜男孩子们耍的玩意,就差没明着说他想要养个儿子了。”李氏满腔地委屈难诉之意,“弄的女儿如今只爱摆弄那些刀剑模具,这若是在众目睽睽中抓了那些斧钺刀剑可如何是好?没得让世人皆以为我儿将来会是个舞刀弄剑的母夜叉?” “太太又想左了。”胖嬷嬷安慰道,“咱们老爷对待太太之心,阖府里只要不是瞎子谁人瞧不清?且男人谁不想着膝下能有个承宗接嗣的儿子。太太现下也莫要焦急,这俗语说的好,先开花后结果,这花儿既然已经照常开了,太太只耐心等着下次生了儿子就是了。” “叫我如何能不着急?”李氏恨声说道,“只瞧那比我晚嫁的姑太太,如今皆都成了儿女双全之人,偏我求了几年才得了这么个女儿,也不怪老爷心里面着急,好好的女儿偏要叫什么凤哥儿,可不是想要叫个儿子出来?” 待那胖嬷嬷还要继续相劝,便有前面退回来的管事嬷嬷过来催促,李氏连忙收了那多余情绪,只抱着女儿满面笑容地向着外院厅堂走去。 躲在李氏怀里的王昭桐只在这时张着双手紧抓着母亲的衣襟,将头埋在母亲的脖颈间,像是给予了最无声的安慰。 李氏感受着女儿娇软依赖的身子,心里愈发的柔软坚定起来,而此刻赖在李氏身上的王昭桐凤却满心纠结的想着,那个传说中将来会典卖亲外甥女的王仁居然还没出生?原著中他不是凤姐的哥哥吗?难道从贾琏之母张氏未像原著中那样离奇亡故开始,红楼梦原始的构架就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等她被母亲小心地放在了厅堂中巨大的圆桌之上,王昭桐环顾着四周古色古香的人群与摆设,头一次在这古代里感觉到了何谓茫然无措的感觉,若是没了红楼梦的剧情,谁又规定她将来就一定能嫁给贾琏呢?至少他现在的母亲张氏就一定不会想要一个同样出自王府的姑娘吧。 对未来陷入悲观的王昭桐姑娘,此时显然还未预料到,未来闹得她焦头烂额的又何止婆媳矛盾?这里是一个小三、小四皆都合法化的古代,这里还是一个男权至上的时代,这里所有法律权益对女性来说都是一种从身体到心灵的束缚,而这一切对于王昭桐化身的王熙凤来说,势必需要经历一种痛苦的蜕变。 作者有话要说:  给自己加油!所有支持的网友们,还请留言评论! 13为儿女计费筹谋 但凡是人生的赢家,从来不会将今天的忧患留待明日处理——王昭桐语。 话说在上一刻间,终于意识到未来不可预见的王姑娘,因心中顾念着这世的母亲大人,勉强压下焦虑不安的情绪,想着先不着急于一时,只留待日后慢慢谋划不迟,总要先过了眼前的抓周大礼不是? 只是不管王姑娘当时心中如何筹谋打算,却在见到贾琏的那一刻起,全化为了微风流水,随风流逝。王姑娘行事果决,未等到周岁宴结束,双方大人基本已就两家再次联姻之事达成了口头上的约定。 先不说坊间流传的版本如何,只说当日抓周时王大姑娘的彪悍举动着实惊住了满堂之人,且当日参加抓周宴之人,无不是王府的亲属家眷、世交故友,哪个不是见惯大世面的?偏偏就真被这王大姑娘给惊住了,谁家姑娘抓周时能抓出个相公来的? 若论当时惊心动魄的程度?那么,李氏这个做娘的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自家女儿欢快的奔向某个眼熟的臭小子够不够惊心?而另一个当事人的亲娘张氏,就那么活生生地瞧着自家那刚够桌子高的亲儿子一把就将人家的姑娘从桌子上抱了下来够不够动魄? 若事件仅仅止于此,无论是张氏,还是李氏都可以毫无压力地表示局势尚还能控制?然而一切皆在贾琏一声天真懵懂的‘小媳妇’中,定下了最后的基调。当时专门请来唱喜的嬷嬷怎么说来着?大姑娘福慧双至,先抓到世家小少爷一枚,可谓是缘分三生、姻缘天赐。 之后现场一片静默,就连刚还想着救场的两位母亲也懵立当场,然后……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从王府赴宴归来的张氏使劲地想?她这会子还没从自家儿子中午那丢脸的举动中回过神来,而此时在王府的内院中,李氏望着摊放在手中的金钥匙,也在使劲的回想,她的女儿怎么就一夕之间成了别人家的了? 张氏至今无法想起那原本在儿子怀里的王家小丫头是怎样转手到了她的怀里的?再然后她又一点不想记起当时儿子是如何完全无视了周边所有之人,自个儿爬到了抓周的桌子上,开始对着满桌的东西挑挑拣拣的。 这行为看在一旁李氏眼中,便是那小子爬上女儿抓周的桌子,就差没有呼朋唤友,对着满桌的精巧之物,挑敛那些值钱的物件,尤其是一些玉质的东西,更是看了又看,拿起又放下,其他等闲材质的物件,凭你做的如何精巧华丽,这家伙竟全不屑一顾?这小子一定是来闹她女儿场子的? 眼见着儿子将桌上那些盛放果点的食盒子,或妆奁盒子,全捯饬了干净,重新装上了他自个选中的东西,对着儿子的此种行为,张氏很有一股直接晕厥过去的强烈*,她自与别人不同,不会天真的以为儿子是在玩什么有趣的装东西的游戏?他这是真的想带走啊! 等贾琏终于意犹未尽的挑选完,仿佛终于想起这里是什么地方,只随手抓起边上的一把金钥匙,颠颠地跑到母亲身边,让母亲将小媳妇将放下来,一脸讨好的将抓在手里的金钥匙套到了小媳妇的脖子上,自己却是将那装满东西的盒子紧紧抱在怀里。 还敢不敢再丢脸一些?这是贾琏他妈当时内心里最强烈的独白。 能不能再更无耻一些?这是贾琏他未来岳母内心最愤恨的吐槽。 于是这真是一件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事情,不是吗?他该拿一个奥斯卡影帝奖来着,贾琏同学想,咱这演技,老婆……,求夸奖? 王家大姑娘传奇的抓周礼迅速在世家权贵圈里传闻开来,亲近的说声天赐良缘,平常人家也大多当件趣闻笑谈一听而过,总之,有谁在意事后贾王两家是否成功议亲了呢?京都如此之大,这样的逸事对于那些各府的当家太太们来说,事后讨论两回也便罢了,总还有更加新鲜的趣闻? 天朝国都,即使撇开其如何权势隆盛不提,却也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富庶之地,其中居住人家多是簪缨仕宦大族,光风霁月之辈,偶有钻营贪婪之人,也成了这个沧桑古都繁华背后不可或缺的光影交织的暗影。 这京城里的每一条青石长街,像是皆都承载着红尘俗世的梦想与绝望,这里即是心有野望之辈汲汲向往之地,也是膏粱纨袴们的营营流连之所,每日里不知要上演多少有关爱恨情仇的纷繁人事?流传着许多怪诞荒唐的奇闻异事?也怪不得那块破石头当初想要投胎之时,此地乃是道士与尚的首选历练之地。 而自诩为京中一等人家的荣国府,此时却在悄悄经历着一种尴尬的转变,无论国公府的招牌对外叫的如何理直气壮,也无法改变荣国府的现任当家沦为一等将军的事实 一等将军贾赦逐渐接管了荣国府的一切事宜,终于无可奈何的意识到,曾经的荣耀繁盛已掩不住国公府今日的没落。莫说现今天下太平,便是狼烟再起,天降予他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机会,贾赦自问也没有提刀跨马的英姿,更无运筹帷幄的大才,而家族振兴大业却迫在眉睫,无才无德又该如何施为? 彼时的贾赦没有经历过丧妻之痛,更没因老娘的关系任自己沉沦欲海,安心于当一个醉生梦死的纨绔之辈?来不及追悔那无所作为的少年时代,如今的贾赦虽是上不得马,写不了文,但至少其心中还尚存有一丝振兴家业的野心? 眼见着家族的爵位一代代递减至无,心中又默算儿孙们将来的爵位等级,贾赦深深地觉得,假若府里面还是一直以末等的爵位维持着国公府的体面,恐怕不用等到他百年之后,荣国府便会穷到典卖祖宗之物来维持奢侈生活的地步? 所谓新贵人家的魔咒,富贵荣华可是能绵延子孙三代?第三代家主贾赦也常常这样问自己。心中将那些家中已经绵延四五代以上的世家故友细细扒拉了一遍,然后神奇的发现原来自家老婆的娘家及妹子的夫家全皆悉数在列,果然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有一个睿智的亲爹吗? 自以为想通透的贾赦当晚便殷切地向自家的老婆大人询问,“何以能世代传家?” 张氏听罢,莫名与丈夫相望片刻,才淡定回应道,“无它,诗书传家耳。自古以来,只有闲置的将军,没有不用的仕大夫。” 耳听着妻子的回话,心想着妹夫那个闪亮的探花郎头衔,又不自觉回顾自身从小所受的成材教育,老娘那句‘咱们这样的人家,很不用与那穷苦人家争那榜上之名,以后若想为官做宰,也不过是几个钱的事情’言犹在耳,贾赦深深感慨,果然人生最苦逼的事情便是有一个眼光短浅,对儿孙溺爱成瘾的母亲吗? 对妻子之话深以为然的贾赦很快就付诸了行动,天还未亮就亲自去了儿子的小院,将还在酣睡的贾琏拎了出来,开始进行了所谓振兴家业的教育,现今既然老子不给力,也就只能指望儿子了,贾赦如是想。 从两岁开始便一直由张氏开蒙的贾琏对父亲一时兴起的举动很是恼火,且深知父亲色厉内荏的本性,也没用撒娇卖乖的伎俩,只三言两语,便哄得贾赦心甘情愿的为儿子做了一早上的人形大马,而贾琏一边在父亲肩背上打瞌睡,一边还无语的想,改变育儿计划什么的,不是应该首先告知本人吗?魂淡。 而对贾赦究竟如何教育或折腾儿子,张氏却一直持乐观或围观瞧热闹的态度,她真一点也不介意将教育儿子的重任交到丈夫的手中,先不管最后育儿成果如何,只这能让丈夫与自家儿子比平日多相处几分的理由,就已经足够张氏放任了,况且不是还有她在一旁盯着?总不会将儿子教歪就是了。 之前许是因为瑚哥儿的缘故,贾赦对琏哥儿总有些不冷不热的感觉,这还是他们大房这边只有一个孩子的情况,若是哪天老爷房里的那些小妖精再给琏儿添个弟弟,她儿子还不知要被如何忽略呢?如今老爷好不容易自个儿想通了,张氏自是乐得他们父子穷折腾。 在惯常掌家理事的厅堂里,张氏听下人回禀完儿子与丈夫的相处情形,便挥手屏退多余之人,待房里只留有两三个心腹,张氏才对周嬷嬷说,“我先前还发愁该如何说服老太太,不让琏哥儿随珠哥儿一同去族学里进学,如今老爷这一接手,倒是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还不是咱们二爷福厚,着老天爷的看顾。”赵奶娘见机接话道,今贾琏算是已经正式进了学,猛得闲下来的赵嬷嬷自是一得空就到主母这里刷存在感,甭管是奉承,还是逗趣,至少代表她在太太这里有那么一席位置。 周嬷嬷却是想的更多,更周全些,“虽说老爷想要亲自教导二爷的本意是好的,乃是老爷的一片爱子之心,可科举取士到底不能有丝毫的马虎,若是这么由着老爷胡乱教导,奴婢却只怕坏了哥儿的灵性?” “无妨。哥儿现在看着虽年幼,可那些启蒙的东西,却是早就被我教完了的,且老爷总有大事要忙,不可能一天到晚守着哥儿,这剩下的时间难道任由哥儿荒废不成?定是会另请名家教导的。” 张氏手指轻敲桌面,胸有成竹说道,“再则,你们难道真以为老爷不知自己胸中有几斤几两吗?他这也是在为哥儿打算呢?我虽不知贾家的族学到底如何情形,然咱们老爷却是在那里正经进过学的,那里是好是坏心里岂能不明白?前几年虽说出了个敬老爷,到底还是底蕴薄弱了些。” “可怜天下父母心。”周嬷嬷唱声诺,“琏二爷有太太与老爷如此费心操持,将来金榜题名指日可待。” 一听周嬷嬷提到儿子将来或可金榜题名,张氏就没由来的想到她那未来的儿媳妇,只听她问,“翠儿可是被亲家太太收下了?” “虽面上有些勉强,最后到底留了下来。”王信家的出来回话道,“且翠儿还被当着奴家的面直接指进了大姑娘的房里面伺候着,奴婢私底下瞧着,咱们这位未来的亲家太太很是有些女中豪杰的胸襟。” “娘亲若是如此,想来女儿将来也不会是个差的,太太现在也略放心些。”周嬷嬷最是了解张氏心里想些什么,无非是怕未来的儿媳妇被些无知妇人养成一身骄纵任性的脾气,却没有半点大家的气度,生怕儿子将来受委屈罢了,要不然也不会巴巴的送一个贾家的丫鬟过去,这是要专门盯着未来儿媳妇的行为教养呢? 张氏听了却对着众人冷笑道,“若说这李氏有些智谋手段,可称一声女中豪杰,我是尽信的,然其却也绝不会是良善可欺之辈,那李氏果真就这么爽快的接受了翠儿不成?” 说完又仔细询问了刚从王家归来的管事媳妇王信家的,果然听其又说到,“王家太太听闻咱们二爷近日已经正式进学,口里对二爷很是夸赞了一番,最后还为了勉励小辈刻苦进学,赏赐了许多好东西,笔墨纸砚应有尽有,很是名贵异常,面上看着也很是为二爷上进高兴,最后甚至还赏赐了一名书童给二爷。” 一听这话,张氏就乐了,转身向着周嬷嬷她们说道,“你们瞧瞧,我这才送了一个丫头过去,回头人家就赠了位小厮过来,且还指名是要做书童的,这事偏还做的滴水不漏,让人丝毫回绝不得!” “亲家太太有些手段也是好的。”周嬷嬷给张氏分析道,“最起码不会带出个绵羊似的女儿来,等再过几年娶进府里来,可不就是太太现成的助手吗?到时候,太太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孤立无援了。” “到底是助力,还是阻力,现在说怕不是太早了些?”赵嬷嬷冷声反驳道,“太太可不要忘了,哥儿的媳妇可也是出自王家的姑娘,与府里的二太太是正经的姑侄关系,难保到时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 “新嫁妇一开始亲近娘家人总是在所难免,不过若这王家丫头果真是个聪慧的,想来就会很快明白何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张氏一边又漫不经心的端详今早新染的大红指甲,一边若有所思的说道,“毕竟我才是她正儿八经的婆婆不是?虽然儿子是我后半生的依靠,儿媳却也是我以后要朝夕相处之人,为了以后能够活的舒心快意,我自不会介意费些心思好好将儿媳调~教一番。” 耳听着赵嬷嬷几句话就挑的太太对王家姑娘心生反感,周嬷嬷微不可见的一皱眉,不着痕迹地上前岔开话题说道,“昨晚鲍大家的来找太太回禀事情,不巧太太当时刚已歇下,就将事情禀了奴婢,不想今日我却只顾着与太太闲聊,到将那正经事忘了干净,现在猛地想起来却实在惶恐?”接着又连连感慨了一番年岁的不饶人。 一听是鲍大家的回话,张氏心领神会,只安慰说道,“嬷嬷自小就跟了我,到如今连我都是要有儿媳的人了,嬷嬷如何能不上了年纪?只怪我,到如今还要劳烦嬷嬷处处周全帮衬,累得嬷嬷俗事缠身,事忙多忘也是有的?” 说到这张氏甚至起身将周嬷嬷引至于上座,又屏退了左右人等,以便专心与周嬷嬷说些贴心的体己话,惹得一旁正向屋外退去的赵嬷嬷很是羡慕不已,又一想到周嬷嬷与太太间的关系便很快释然,只觉得这以后就是她的体面。 等屋里只剩了她们主仆二人,张氏才又问道,“嫣红昨日到底递了何消息过来?” “能有何消息?只不过是按着太太的吩咐办事罢了。”周嬷嬷叹息道,“也不知太太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非要上赶着给老爷身边添小妾生孩子,如今太太可算是如愿了,那叫娇杏的村丫头如今当真怀了孩子。” “嬷嬷这是心疼我,我如何能不知?”张氏无奈说道,“我若是以后还能继续生,又何苦干这种戳自个心窝的傻事?大房里需要孩子,以后总不能一直只贾琏这一根独苗,我既不能阻止别人生这件事实,总还有选择由谁来生的权利?” 略缓了缓心中的愤恨,张氏寒面冷声地继续说道,“难道还能任由那些府里出身的贱婢来生不成?先不说那满肚子的龌蹉心思,若以后果真有谁生出儿子来,这府里可还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而这娇杏明面上是被我从外面买来的穷苦人家女儿,实则一家子大小全攥在我娘家的手里,便是她以后真生了儿子,谅来也不敢有丝毫的异心?” “可是太太,这种攸关子嗣的大事,就这样全权交给嫣红那贱婢妥当吗?”周嬷嬷还是不放心说道,“她虽不可能知晓这娇杏的来龙去脉,但太太单让她盯着她这一位侍妾,却又不许她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恐怕早晚会引起她的猜疑之心?” “就是她才最好。”张氏意有所指地说道,“凭她在其中做些什么,若是以后因她无心的一个举动,挑起老爷房里的那些通房侍妾内斗起来也未尝不可?至于娇杏肚子里的孩子,若是能平安生下来,那便是她的福分,若是不幸流产夭折了,咱们也能顺手除去几个碍眼之人。” “若是老太太到时怪罪下来,斥责太太一个管家无能的罪过,那可如何是好?”周嬷嬷担心问道,“再有老爷这边,内帏不修,伤得也是太太与老爷的情分?” “无妨,老太太那里有一个嫣红挡着就足够了?”张氏不确定的说道,“至于老爷这边,横竖也不是我的过错,想老爷也不会因一个还未出生的庶子庶女便给我这个做太太没脸?” 眼见着张氏主意已定,周嬷嬷也不好再劝,只略微犹疑便提起了另外的话题,“太太,以奴婢近日私下里的察看,那位二爷屋里的赵嬷嬷瞧着实有些心大,怕是动了辖制二爷的心思,就算目前还未有那方面苗头,如今管的却着实有些宽了,太太还要早作防备才是?” 一听这攸关儿子之事,张氏就要有些头疼说道,“当初为哥儿请奶妈时,我就瞧着只请一个奶妈着实有些不妥,奈何这是他们贾家的规矩,我这由外嫁进来的媳妇能有什么置喙的余地?没得让人觉得我是那轻狂之辈。” 说到这又向着周嬷嬷讨主意道,“嬷嬷可有何好的解决方法?莫说这赵嬷嬷现下瞧着有些许的不靠谱,她便是个忠心耿耿的,我却也着实不放心哥儿的日常起居长久掌在一人手里?容易心大不说,这若是哥儿以后亲近奶妈甚于我这个亲娘,到时我却找谁哭去?” “太太您这是关心则乱了,现下不就刚好有一个顶好的理由。”周嬷嬷善解人意的说道,“哥儿现在既然已经正式进学,以后定是要与其他勋贵世家的小少爷们交际来往,这些有关人情往来、衣着装扮的规矩道理,岂可少了教引嬷嬷们的指导?” 张氏听了恍然大悟,连忙表示要往娘家写信,贾府里准备的教引嬷嬷她可不敢给儿子用?且由母亲引荐的教引嬷嬷,一过来在身份上就能高出别的嬷嬷一层,这样也好压制赵嬷嬷不是?至于到时候贾府众人如何想法,难道外祖母关心自家的外孙还能遭人埋怨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最苦逼的感受,你永远没有看文时快意潇洒,求有姐妹体谅支持? 14品世情众生皆苦 北风呼啸越过重重围墙,落雪漫漫飞进轩昂厅堂,廊檐外一副冰天雪地的气象,却只看那门窗紧掩的书房,仿佛隔绝了一个冬日的寒凉,浓墨久未冻,执笔临圣言,贾琏丝毫没受这个冷冬的影响。室内燃烧着上好的贡品火炭,毫无半点烟火的气息,惟有触手可及的桌案上一盏热茶冒着白烟,还有一株在墙角怒放的冬菊在这季节里盎然不败。 张氏则是侧坐在不远的床榻之上边做女红边陪着儿子用功,其手里虽是忙着在渐次成形的狐皮大裘上穿针引线,眼神却不时往书案上正用功的儿子身上瞧看,每每趁着儿子更换纸张的间隙遣丫鬟过去给儿子添茶送水。若是见着儿子有甩腕揉颈的动作,张氏便会上前佯装给儿子检查功课,好让儿子也能喘息片刻,也难为她对着几张刚刚徒具其形的大字谈风论骨。 自儿子进学以来,张氏虽逐步将精力移到了丈夫身上,却也绝没对儿子有着一丝一毫的忽略,儿子果然也没辜负她的悉心栽培,才进学不到半载的功夫,却已连连得了几位先生的夸赞,皆赞其比同龄之人强上百倍不止。 张氏不愿埋没儿子这份难得的天份,特意求到娘家由父亲帮忙引荐了当世的大儒,曾为帝师,时任青峰书院山长的欧阳先生,又经历了几番周折,最终凭着儿子的极好天份及他们张家的薄面拜在了欧阳先生的门下。 虽也极是心疼儿子求学的辛苦,小小年纪便要日日离家去极远的学院里读书,但只为了儿子以后能成材成器,便是面对贾母的诸般刁难及儿子的哭闹不愿,张氏硬是咬牙忍了下来,将婆母的问题一股脑的丢给丈夫处理,且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了一向被她放在心尖子上的儿子。 这事过后,张氏暗地里不知掉了多少的泪珠儿,既望儿子能够就此谨记教训,此后一心求学上进,却又怕儿子因此畏惧疏远自己,恨不得儿子转眼就将此事忘了个干净彻底才好。 丈夫是个疏懒少才的性子,张氏如今也只能盼着儿子快快成长,或能阻止国公府的日渐没落,好在自她从光风霁月的荣国府少奶奶的梦里醒悟过来,便慢慢开始对丈夫引导□。现今贾赦虽然还留有一些纨绔之气,到底对俗务开始用心起来,若是能就此抛了那费钱的嗜好专心外务,纵使丈夫无任何关乎朝堂之能,好歹也能在儿子长成之前撑起荣国府的体面。 一想到丈夫以前的那些个不良嗜好,张氏便不由想到如今荣国府的二老爷。二房如今死赖在正房不走,大有同婆母共存在的意思,自除孝之后,二叔便顶着好读书的帽子大手大脚的花着公中的银钱,养着一堆无用的清客不说,还居然有脸自我标榜为卫道的君子。 若是只如此也便罢了,横竖不过几个银钱的事情,奈何那王氏竟利用世人的不解内情,不时在亲朋故友间夸耀二叔的孝顺端方、知书懂礼,生生将自个儿的丈夫衬成了一个安富尊荣,不思进取,一味玩乐的无才无德之人。若是真知圣人孝悌之真意,又怎会对窃居正室之举而毫无知耻? 想到可恨之处,手指不觉用力过猛,生生拽断了上好的金丝银线,张氏眼神晦涩的盯着断了的线正自沉思不语,便有那守在外门的小丫鬟小声回话,禀说周嬷嬷现正在隔间里等着。张氏不欲打搅贾琏用功,只小声吩咐那照看炭火的丫鬟盯着些,切不可让少爷饮了冷茶,便悄声的退出了书房向着隔间走去。 等在隔间见着周嬷嬷,张氏来不及坐下,便直接关心地问道,“我不是早就允了嬷嬷您这几日里好生在家歇着?何事非要嬷嬷冒雪来这一趟?” “我的好太太,我现今如何能在家安歇下来?”周嬷嬷边将张氏引到热炕上,边忧心说道,“昨日芍药特意到了我那里,已将近日之事皆都告之与我,说如今住在偏院的那位前日里经了太医的诊断,已确定是个男胎?虽说先前早有心理准备,但现在果真是个庶子,太太可有什么之外的章程?” “便让那卑贱之人将孩子生下来又如何?”张氏平声静气的说道,“左右也越不过我的琏哥儿?若是好生教养,说不得日后还能成为我儿的一大助力也不一定。” “太太糊涂啊!”一听自家太太竟怀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周嬷嬷顿时急了,连忙劝说道“若是最终养出个白眼狼来,太太又待如何?这些皆不是关键,最令人忧心的便是那娇杏怕是会因此在府里立稳了脚跟,说不得将来还会成为太太的心腹大患,在咱们老爷的心里,她就是老爷另一个孩子的母亲,以后但凡见着那孩子难保不会想起孩子他娘来?若是如此,太太可能受得了?” 眼见着张氏因为这几句话,脸上渐无人色,周嬷嬷又加把劲说,“再有人有五指,尚还各有长短,难保老爷将来不会偏心幼子?便是老爷为那孩子分出了半点的精力,琏哥儿那里岂不会相应少一分关注,太太可舍得哥儿受委屈?” “琏哥儿是我的心头肉,骨中血,我如何允许有任何威胁哥儿的存在?”张氏白着脸说道,“看来是我先前考虑不周了,只想着为自己搏一个好名声,也为咱们大房多添一脉骨血,却没看到这其中还有无穷的后患,可是难道现在还能阻止她生不成?嬷嬷也知道,我是最相信业果循环的,这等害人子嗣的事情咱们是万万不能沾手的。” “太太可知道,有些事情即使咱们自个儿不出手,也能借着别人的手达成咱们想要的目的。”周嬷嬷意有所指的说道,“我听说那娇杏自怀孕以来便与二房的周姨娘很是交好。” “可不是相好吗?”张氏冷笑道,“自娇杏确定怀孕后,那时我便发下话来,这一胎不论男女,等孩子满月过后,一定提升她为正经的姨娘,论起来,如今这府里面可不就有了两位姨娘,彼此交好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那周姨娘去年也曾怀有一个哥儿,后来也不知因何缘故到底没将孩子留住,只因她本是老太太之人,虽然最后没将孩子留住,老太太还是体恤她辛苦一场直接将她由侍妾升了姨娘。”周嬷嬷陈诉道,“周姨娘无缘无故掉了孩子,这其中若说没有二太太从中做手脚我是不信的,只不知到底用了何种手段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世人?” “非是我小瞧了我这个弟妹,她能有何精妙手段?料来定是些简单粗暴的作法,不过是仗着权势遮掩得当罢了。”张氏很是不以为意道,“那周姨娘现今也无孕,难道还能让她对咱们大房的人出手不成?” “周姨娘现今自然是无孕的,要不然也不会每回府里给娇杏例行诊脉时,她便会巴巴的往跟前凑了,还装着一副很是关心姐妹的样子。”周嬷嬷不屑说道,“谁人不知她每回拉着人家大夫问的皆是些女子如何保养承孕的问题?只奈何她先前小产时便伤了身子,后又因着二太太的私心不得好好调养,现今瞧着她如此积极的做派,可见这周姨娘是极有希望能再有个孩子的?” 听了周嬷嬷这话,张氏状似无意问道,“二老爷不比咱们老爷,乃是位洁身自好的端方君子,这自成家多年以来,房里统共也就一妻一妾,便是平日里夫妻生活如何琴瑟和弦,妻子也总有不便的时候,想来那周姨娘每月也能与爷们相处几日?” “岂止是相处几日的时间?太太怕是想差了。”周嬷嬷接话道,“哪个男人是不贪慕新鲜的,何况二太太又是个木讷不讨喜的性子,如今怕是皆要平分秋色了?也亏二老爷一向自诩为端方君子,不然瞧这架势还真有宠妾灭妻的嫌疑。” “这世道何其不公?为妻为妾皆不能如意。”张氏感慨道,“以色侍人能有几时,怨不得那周姨娘如此想要个孩子,怕也在担心日后年老色衰时无有依靠罢了!下次李大夫前来例行诊脉之时,你便成全她吧?” “太太的意思……”周嬷嬷待要问的清楚明白,却见张氏已然不愿多谈,便按着自个儿的理解回道,“奴婢回去就给李大夫递信?” “你先去吧,只别忘了三日后又是一个诊脉之日便可。”张氏语气略有些忐忑的说道,接着又忽然无由说道,“又我娘家近日来了一位本家的姐姐,听说在府里过的很不如意,我作为外嫁的女儿虽不能敬孝于父母眼前,却也能为母亲分忧解难,你且遣人派去我娘家,好歹将我那姐姐迎到府里来小住几日。” 周嬷嬷只应了一声也便无声退下,只留下张氏一人端坐在原地发呆不语。 这日,王氏刚从贾母处瞧完大姑娘回来,尚不及饮上一口热茶,便听到了周姨娘再次有孕的消息,直接失态当场摔落了手中的杯盏,急怒攻心之下也顾不得身边尚有诸多丫鬟下仆,切齿喊道,“大嫂果真是古往今来第一贤良人,自家里养庶子小妾也便罢了,如今竟还关心起弟弟家的子嗣来。” 刚说完这话,王氏便立马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言行失态,下意识端正了仪容,又瞧着在场的丫鬟仆妇中很是有几个生面孔,连忙挥手令在场之人退了下去,只将刚才回话的周瑞家的留了下来。 待了解到周姨娘怀孕的前因后果,王氏更是暗恨大房的多管闲事,那周姨娘明明早被自己绝了孕机,却半路被张氏插了一手,以至于今日又横生这许多枝节,王氏心中自是愤恨不满已极,便是一向示人以慈的脸上也不由显出几分阴狠之色。 腹内谋划着风雪刀剑,心内蕴酿着千谋百计,王氏面上却已恢复了平日的神色,且声带忧虑地向周瑞家讨主意道,“先前我的打算你是知道的,现今却出了这等意外,这可有主意应对不曾?” 周瑞家的刚禀了一个极坏的消息,心内还正自忐忑不安,心里哪还能拿什么主意?只做出一副弓腰垂首悉听尊便的顺从样子,等自家太太最后谋划出如何的阴谋伎俩,她只在一旁老实听着,然后照做便是了。 见得周瑞家的此番做派,王氏也没如何强求,眼波流转间心内便有了计议,招手将周瑞家的唤到跟前,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等内室里又只剩下王氏一人,在外人面前强装的雍容仪态瞬间全泄了底气,心内止不住一干外露的悲苦,她为他生儿育女,侍奉公婆,未敢有一日懈怠,且为了保有现今的荣华富贵,更是机谋算尽,双手染了多少亏心之事,如今他便是这样回报于她的? 而此刻被王氏甚为忌惮的周姨娘确也同样心似黄连的歪在床上,前一刻她还为终于得偿夙愿而高兴不已,后一刻那如同天赐般的孩子便化为了她身下的一滩血水,这让她如何能不心苦? 且她怀孕的消息还未宣之人前,之前也并无任何小产的迹象,她亦没有感到任何身体上的不适,若不是先前她碰巧被李大夫确诊有孕,这一切的迹象竟只像是她不巧来了女人惯有的天葵而已?周姨娘又将最近之事反复思量几回,心中肯定定是太太早就知晓了她又怀孕的消息,并已对她做了某种隐秘的手脚。 前头她这里刚被确诊有孕,还未过两日的功夫,她这身子竟又来了葵水,李大夫乃是专精妇科的圣手,难道还能误诊不成?人皆说孩子乃是各人命中的缘分,不可强求,可为何独独到她这里竟如此难求? 且自上回得了血的代价,她便对周身之事格外小心在意起来,唯恐一时不察又着了小人的算计,可再精心的防护也难保有疏忽之时,焉知她某时某日的入口之物皆是干干净净没被人做了手脚的? 周姨娘深怨王氏曾经的杀子之恨,又以其平日所为揣摩今日之事,误以为定是王氏又做了某种手脚以致令她如此无声无息的小产,眼里流泪,心内淌血,周姨娘可谓是将王夫人恨到了极致? 但她却又畏惧于王夫人素日的手段,不敢立时报复回去,便是如今她这身疑似小月的下红皆不敢宣之于人,唯恐下面还有更为厉害的后招等着?只当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亏得近日接连几场大雪,府里的几大主子皆窝在各自院里猫冬,她好歹能趁机托病在房多养些日子,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又如此隔了几日的光景,终于等到了雪后初晴的时日,周姨娘早早便起身装备停当,携了丫鬟婆子准备去大房约见娇杏,任凭贴身的婆子们如何劝说,她只一句原是早就与妹妹约好了要在雪后 赏梅,如今天晴正好,又怎可失信与人?说完便拿定主意般的向外走去。 及至到了大房妾室们所在的落梅小院,周姨娘先是打发干净了那些跟随的婆子,等进了娇杏的屋子,便是连贴身的丫鬟也被她找理由支了出去,而她本人却是从头至尾皆做出一副双手护肚的孕妇姿态,未令人看出哪怕半分的不妥来。 娇杏瞧见周姐姐这番动作,似有知心体己的话要私下与她诉说,也乖觉的屏退了身边之人,拉着周姨娘便向自个睡房走去。 等至了娇杏的闺房,见得左右终于再无旁人,周姨娘便一把拉住娇杏妹妹的软手,未哭先泪的哽咽起来,神情之凄惨模样,纵使死了爹娘也大抵如此。娇杏虽不知内情,但也心有所感的陪着哭了一场,及至周姐姐叙了近日遭遇,更是同情之泪哗哗不止。 娇杏乃是真正的孕妇,本身便很容易多愁善感,况周姐姐刚才所述还攸关谋害妾生子嗣的敏感之事,她自是会产生些许物伤其类的悲感,如今又瞧了周姐姐令人悲怜的惨状,心内却是止不住暗暗庆幸她乃是在大房里为妾,且不由对张夫人的大肚良善万分感念起来。 周姨娘在娇杏这里狠狠发泄了一番接连几日累积的情绪,终是心内存了事情,强自忍下激烈的心绪,稳了稳心神才重又说道,“我如今怕是真的与那孩子无缘,只不知现今我的身体究竟如何?我如今到了这里,好歹求妹妹怜惜姐姐,趁着大夫为妹妹诊脉的机会也令姐姐做个明白人,好歹能知晓我那孩子是如何没得?” 听周姐姐说的如此可怜,娇杏哪还有不应的理,满口答应之余,嘴里犹还劝说道,“姐姐现只管放宽心思,且刚才所说之事兴许皆是周姐姐您的臆想,或还有转机也未定?况姐姐向来心善,老天定也不忍姐姐就此终身孤苦,现今失去的,以后怕不是还得赐还回来?” “虽知妹妹刚才所言皆是些安慰之语,我这里却依然万分感念妹妹你的好心。”周姨娘感激说道,“我现今却已是别无所求,今日来这一趟,也只是不想做个糊涂鬼罢了!” 听明白周姐姐急切的心思,娇杏忽而想起前日里偶然从洒扫嬷嬷处听来的事情,便顺口说道, “若是专等李大夫下次前来诊脉,怕是还需等些时日,到是前日我偶从下面丫鬟处听来一耳,我家太太因时常忧心大房子嗣艰难,特专门请来一位曾在宫中任职且专精女子之病的女医官,因主要是为妾室调养身体,据说其现今就住在落梅院的隔壁,虽不知其真假到底如何,却也不碍咱们现去拜访一番?” “这消息果真吗?”周姨娘疑惑道,“即曾在宫中任职,为何现今却被太太请到了府里来?别是徒有虚名之辈,身具那半吊子的医术?” “虽还没经由太太明说,底下人却传的有鼻子有眼,你也知咱们府上,针大点的事情只转顺的功夫便会传的人尽皆知,这事瞧着十有□也是真的。”娇杏回道,“至于是否为虚名之辈,横竖咱们又不是上门请人家诊病的,只是见新来了邻居,咱们热心前去拜访罢了,至于后面咱们要谈论些许姐妹间的私密话,又能碍到了谁?” 眼见着周姐姐兀自犹疑不定,娇杏干脆上前拉着人便往外走,嘴里还进一步劝说道,“据说那女大夫也曾是位饱读诗书的官家小姐,后因家道中落才被父母长辈送进了宫里邀宠,那小姐不愿随波逐流,自悟出一身的医术,其后更是凭着一身本事成了鲜少专为娘娘们瞧病的女医官。” 周姨娘听着有些意思,便追问道,“那她后来又是因何出宫的?女医官培养不易,想也是多半要留在宫中侍奉主子们终老的,即使因故出了宫,若她真有一番本事,多得是王公勋贵人家来争抢,咱们府上虽也一样显贵,却并不是其中最最一等的人家,女大夫如何肯到咱们府里来?” “这其中想来自然有另外一番缘故,咱们为何不亲自问问她本人呢?”语毕,娇杏瞧着眼前红梅处处的院落,又禁不住叹息道,“我住的那小院,真真是徒具落梅之名,其中竟不见半枝梅开, 亏我还有脸邀姐姐到我这里来赏雪?而这里离我那也仅一墙之隔,却能闻满园的梅香?听说这里原是给那些将来升了姨娘的侍妾们而备?真想快些搬进来。” 娇杏她们在院前说话,并未刻意压低音量,此时又是鸟雀踪无的深冬时节,院里之人自是很快察觉到了门外有客,须臾便有一小丫鬟从里面探出头来。 娇杏赶紧上前表明了来意,因她说话好声好气,又挺着四五月般大的肚子,那丫鬟并未让她们久等在外,而是直接将两人引到温暖的内室,口里只说稍等片刻,便直接退了出去。 周姨娘她们只小等了一会,便见进来一位二十来岁满身药香的女人,其人身量略微消瘦,面容美艳,却气质温润高华,令人一见便可认定其绝非腹内藏奸之人。 娇杏原在乡下时便惯常走亲访邻,这次无缘无故进了陌生人的家门也丝毫不觉拘谨,只当这是一次普通的邻里拜访,现今见了主人出来,很是自来熟的便上前一通自我介绍,又拉着周姨娘互相引荐了一番。 那女子脸上虽略有意外,却显然教养极好,先是自说其乃是大夫人张氏的远房同宗姐妹,然后才和声和气地顺着娇杏的话头一路畅聊了下去。 等娇杏好不容易将那对方的底细弄了个清楚明白,得知其果真是刚从宫里出来的医女,便抚着略凸的肚子央求其道,“姑姑乃是曾侍奉过娘娘的能人,不比外头的那些个庸医,娇杏可否厚脸请姑姑为我诊断一番,断我这腹中娇儿是男是女?” 自娇杏她俩进门伊始,张姑姑就等着这两句话,哪有不立即答应的理,只略微自谦两句便搭上了那娇杏的手脉,口里却自傲说道,“若是只问男女,又何须我正经摸脉?我只观你这肚子的外形,便知必是男儿无疑,如今探你的脉动,却只为瞧瞧你腹中胎儿发育如何而已?” 张姑姑稍后只随意忽悠了几句,便令娇杏二人对其能耐本事确信无疑,娇杏到底还是年轻些,禁不住事情,只听她直接请求道,“姑姑这通身的本事与天下妇人是何等的福分,不巧我这周姐姐也是一位久婚未育的可怜之人,还望姑姑也能帮着诊断一番?” 周姨娘却也自伤感说道,“姑姑大德,怜惜天下女子,娇杏妹妹虽是惦念姐妹之情,却也只知半分内情,我现下虽还未有一儿半女,旧年却也曾怀过麟儿,只是奴家命苦未曾将那孩儿留住便是了。” 听着周姨娘这话,张姑姑依言也为其摸了脉象,这次却不像刚刚为娇杏诊脉时那般自信爽快,竟是皱眉久久不语,直唬得娇杏二人忐忑不已。 又约等了盏茶的功夫,才听那张姑姑不确定说道,“这位周妹妹可确定乃是旧年小产吗?为何依着这脉象来看,却很有些小月的迹象,或是我见识短浅诊错了的缘故?” 眼见随着这话说出,眼前二人面色皆有微动,张姑姑才又略带遗憾的说道,“我虽不知周妹妹到底是如何能显出此种脉象,但有句话身为医者的我却是不得不提,依着书中所言,妹妹今日这般的脉象乃是医术上常说的滞脉,内经不通,以后恐很难再孕?” 后面娇杏又与那张姑姑说了些什么,却再无只言片语进得她耳,周姨娘浑浑噩噩地走出了那个混合着梅香与药香的小院,便是后来摔倒在那冰冷刺骨的雪地之上也是无知无觉,等雪地上艳红的血色氤氲了她整个眼眶,娇杏嘴里那惊恐的尖叫才算唤回了她些许的神智。 娇杏的孩子到底没有保住,大太太张氏狠狠地将当时在场的丫鬟仆妇统统打杀了干净,周姨娘因是二房之人,才被免了棍杖之罚,直接交给了王夫人处理。 恍惚间周姨娘便被王夫人的陪房心腹拽到了出府的马车之上,国公府老太太的大寿将至,府里的太太们皆是俗事缠身的忙人,抽不得片刻空闲,她这个府里唯一的姨娘自是要代太太去家庙为老封君拜神祈福才是。 望着逐渐关闭的漆红庙门,太太的心腹大患如今就在里面老实地拾捡佛豆,周瑞家的心中默念一声佛音,阿弥陀佛,亏得老天及时降下惩罚,她终于不用再做那等毁人子嗣的阴损之事,果真还是上天体谅世人无奈之苦? 蒲团之上,观音之前,跪坐其间的周姨娘一脸木然,捡起一粒佛豆便滴落一滴眼泪,眼泪里全是她与他之间自小的情分,怪只怪她心中的那份真情,一朝倾慕便委身为妾,她阻了他的夫妻之情,太太便断了她做母亲的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抽不出时间,却还要死命赶文的人真心伤不起! 15稚儿谑语配鸳鸯 谁忆柳下舞庭院,花间姐妹荡秋千。绿鬓能有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 着一身精致华贵,端一脸闲适雍容,张氏气度闲然的坐于主位上面,透过手中茶盏里袅袅升腾的白烟,恍神间依稀还是当年那张秀丽的容颜。只瞧着眼前这张备受时光优待的脸,思绪仿佛又回到了记忆中那段快活无忧的青葱年华。 客位上的女子衣饰虽略显简陋,一张素颜,眉眼间却显得极是有神,端的是神采奕奕。许是因多年未通音书之故,姐妹之情早已掩埋在了流光深处,使人凭空生出一股陌生之感,纵使面面相对,终只能相顾无言,凭添无数伤感。 被特意叫来见客的贾琏,眼见着无人搭理自己,只好轻拽着母亲的衣袖,唤回母亲神智,才乖巧问道,“母亲,这位张姑姑是哪家的亲戚,儿子该如何称呼与她?” 张氏回过神来,半环着儿子肩背,手指着对面开口说道,“那是母亲娘家的姐妹,虽说是分家旁支的,却自小便与母亲我玩在一起,是以情分上与别人很是不同,按着规矩你该要唤上一声娴姨?” 细瞧那张氏口里的娴姨,可不就是当日与娇杏等人一起闲谈的女子,那张娴听着对面金童般的玉人儿乖巧喊人,稀罕地将贾琏唤到跟前,抓着他的小手将其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转身看向张氏说道,“这便是养在妹妹膝下的琏哥儿?如今竟已长到这般大了,果然是神貌俱全,钟灵毓秀,真真是非一般贵家公子可比。” 又低首瞧着贾琏,柔着嗓子问道,“哥儿如今多大了,可有正式进学不曾?”说着还将随身所携的玉观音佩件挂到贾琏的脖子上。 小手紧抓着脖间的羊脂美玉,贾琏狗腿万分地挨着新认的娴姨坐在了旁边的椅凳上,才又抬头挺胸的回道,“琏儿过了今年就六岁高龄了,早就跟着先生诵读诗书,前儿爹爹还允了琏儿,等来年开春时节,还要教我骑高头大马?” 只听着贾琏这番童声童气的郑重回应,张娴直以为这是孩子喜欢自己呢,一顿激动莫名,又从身上找了几样值钱且寓意吉祥的金银物件赏给了贾琏,张氏却早已对自家儿子一贯扮大人装可爱的行径习以为常,一想到儿子以往的财迷作为,很是吐槽道,“啥叫早就跟着先生念书了?统共也不过半年的光景,你便骄傲成这般模样,况明明只丁点大的年纪,却能称高龄,好不害臊?若都如你这般算,你祖母与你相比,岂不已成了神仙?没规矩的臭小子。” “那要瞧我跟着什么样的先生读书了?”贾琏很是不服气地说道,“爹爹便常常教诲儿子,说那欧阳先生乃世之大儒,既曾为帝师,定是胜过寻常先生百倍,我哪怕只跟着念上那么一日书,就已胜过别人辛苦读书十年八年,按着我如今年纪,岂不是早就开始读书了?” “横竖都是你得理,娘亲何苦与你争辩这些?”张氏假装生气逗弄道,“回头若是老太太知道我又欺负了她的宝贝孙子,还不又跟着我没完没了的。” 贾琏瞪着大眼喊屈道,“爹爹以前说的果然很有道理,这世上没有比女人更不讲理的生物了?儿子今日算是亲身领教了一回。” “你又断章取义了,琏儿爹爹常挂在嘴边的明明是‘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却为何将自己摘了干净?”张氏拆台道,又抱怨说道,“平日你这般巧言舌语也就罢了,今日当着你娴姨的面,真真是将脸面丢到了亲戚跟前!” 贾琏识相的闭上了嘴,直觉他若是继续强辩下去,自己以前的那些光屁股丑事怕就都保不住了,有什么能比有一个惯会瞧儿子笑话的娘亲更悲催的? 一直旁观贾琏母子逗乐的张娴却是眼热不已,又想到自身的凄凉处境,红着眼感叹道,“妹妹还是同咱们以前一样,一样的天真淡然,知足常乐,这世道果然是越是单纯呆傻的人,才能活的越自在如意!不像我,枉生了一颗聪明的脑袋,却总也不干聪明的事?” 听着张娴这番略带伤感的自嘲言语,张氏直懊悔自个儿刚才只醉心与儿子逗乐,倒把姐妹丢在一旁,赶紧补救道,“我不过是苦衷作乐罢了,那些个生活中的烦心事如何能在姐姐面前叨扰?” 讲到这就仿似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张氏脸上不觉带上了些许伤感之色,感叹道,“时间这把杀猪刀,早已将昔日的大家小姐变为了如今的平庸妇人,整日蜗居与内宅之中,忙绿与柴米油盐间,纵使那些从前为咱们所万分鄙弃的黄白之物,人情往来,还不是整日算计于心,不得半刻停歇?” 嘴上虽说的伤感,倒也没忘记劝慰族姐,“不像姐姐你,这许多年过去了,我瞧着还是当年那般的模样性情,真真是一点未变,风采卓然依旧。” 刚还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再搭理母亲,一直在一旁安静陪坐的贾琏,此刻一瞧见自家母亲做出如此伤感之貌,连忙从座椅上爬下来,蹬蹬跑到张氏身前,安慰道,“姨母自然是高华无双,而母亲年纪明明比姨母还要小上一些,为何要如此自我厌弃,自比为平庸妇人?岂不知在儿子心里,母亲永远是这世上最最美丽,最最温柔的绝世佳人?” 耳听着被自家儿子比为绝世佳人,张氏真是哭笑不得,又不忍违了儿子的一番好心,难得没有挑剔儿子的语病再次毒舌相对。 张娴瞧着眼前乖巧可爱的外甥侄子那略显笨拙地安慰,语羡道,“你只羡慕我表面上的潇洒,焉知我不渴慕你这家常的小日子?只你眼前有这么一位健康乖巧的儿子,便已胜我千倍百倍!” “姐姐即是羡慕我这般的小日子,为何不自个也生个儿子?总比将来真的孤老终身的强。之前母亲那边还向我这里递过信,言语间总提到,姐姐仿似已看破了尘世,心里头憋着一股终生不嫁的执念!” 张氏趁机劝说道,“况咱们府上乃是世代书香翰墨之家,想来绝不允许有老于家中的女儿,你如今既已从那吃人的地方全身而退,就该好好谋划今后之事,总不能大家尊你一声姑姑,以后就真个做那自梳的姑姑?” “妹妹好意我自省得,但如今我却是早已过了那娇艳炫目的花信之期,离那人老珠黄只差一射之地,哪家贤良公子甘愿娶我为妻?更不用说择良待嫁。”张娴自暴自弃说道,“你当我回家这许久的日子,亲戚长辈们只干坐着不成?凭我之前有多高的傲气,自诩如何美貌才华,只一句青春难留,便足可粉粹我自出宫前的千般幻想。” 将那一身的骄傲亲自踩在了脚底,张娴又一脸凄惶之色的继续说道,“况我那亲身的父母亲,妹妹也是知道的,当初既能为了荣华富贵送我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焉知明日不会为了权势将我再次卖进别家为妾?我现在巴不得趁着他们如今远在江南为官,鞭长莫及之时,为自己觅得如意郎君?” “姐姐不愿将就之心我自是了然,然人生之事岂真能十全十美?便是我,如今还不是上有难缠的婆母,下有一屋子的通房小妾,纵使丈夫百般合意,骨子里还是花心风流之辈?儿子虽贴心,却样样还需我的操持看顾,哪一刻能得片刻的悠闲恣意?”张氏剖心说道,“姐姐今也只是年龄略大些,只这通身的本事便能相抵,对某些人家来说,足以是上上之选,端看姐姐能不能将那些人家瞧在眼里?” 张娴还待辩白,这时原躲在张氏怀中的贾琏却突然心有所想,蓦地插话道,“娴姨这是要做新嫁娘吗?可惜琏儿已经有了一位顶顶好的小媳妇,不然琏儿就娶了姨母,也省得母亲你们还要为此生出这诸多烦恼?” 张娴初听这番孩子话只觉好笑,待意会到其间的意思,诧异之余,忙向张氏确认事情真假,等听张氏叙了一遍贾琏在王家大姑娘的抓周宴上所做的好事,很是啧啧称奇,感叹此乃是天定的姻缘,劝自家妹妹只管放开心便是,左右是一档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以后还省得操心儿子的婚姻大事了,多简便的好事,只有在心里欢呼庆祝的理? 隔了这许久,张氏早就将此事看开,便是偶尔发发牢骚,也只是戏谑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燥一燥她家皮厚的臭小子而已,奈何儿子的脸皮是堪比城墙,至今也没能瞧见儿子因此脸红过哪怕一分半点,搞得张氏很是无趣。 面对儿子的没脸没皮,张氏假意嗔怒道,“也不知这是随了谁,脸皮厚的快没边没际了,整日只想着你那小媳妇,长辈的玩笑也是你能随意开的?” 贾琏又不是真正的六岁幼童,岂能被张氏这等半真半假的怒火给吓住?那小子反而还不怕死的继续自辩道,“我只不过是想为母分忧罢了,如何就没脸皮了?前儿在祖母那里还听说史家大表舅叔叔最近也在忙着相媳妇,若这喜事皆都成了,到了年关母亲岂不又有的忙了?” 说到这又做出一副恨其不争的神色,语带鄙夷地说道,“史家的那个表舅叔叔真是本事稀疏的很,比不得我这样的天纵奇才,便是寻常人家的有志男儿也不如,人家到了二十五六岁的时候,怕连儿子也竟有了?与这样的人做亲戚感觉上真丢人!”说完连连愤慨不止。 听得贾琏越说越没个谱,张氏好笑地用手轻扭着儿子脸上的软肉作惩罚,又道,“年关上娶妻嫁女本就是常事,一切又皆是大人长辈们辛苦操持,累不着你这小人分毫,做什么这样长吁短叹的,仔细短了你这小儿的福气?” “我哪里算是小人了?若不然怎会知道心疼母亲的辛苦忙绿?”贾琏愤愤不服道,“前日史家的表舅奶奶拜访咱们府,我那会子正好在祖母那里陪客,听了一天的闲话家常,表舅奶奶话里话外皆是要拜托祖母为她家的儿子相看媳妇的意思,祖母却总是宅在家里,更何况如今天冷,祖母更是轻易不出门子,这事最后还不是又要烦请母亲操心?” 张氏听儿子说的像模像样,疑惑道,“近日因天气之故,我已有些日子没去你祖母那里请安,也没听底下的人递信过来,老太太别是忘了吧?” 又瞧着张娴堂姐面露不解之色,张氏赶紧尽责解说道,“史家,姐姐想是知道的,他家的大公子乃是常年卧床的病秧子,旧年几次传来要不好的消息,虽是最后终挺了过来,但他那一只脚踏进棺材,另一只脚也随时准备跨进去的破败身子,却也同时在亲友故交间传了开来,以至于其虽身为史家的长子嫡孙,却弄到如今老大的年纪也没说上一门合心意的媳妇?当中自然也有史家老太太不愿意委屈儿子的缘故,老人家要强了一辈子,今日却不得不为了儿子四处奔波求人,实在是可敬可叹之极?” “许是人家如今已大好了也不一定?豪门中亲情不易,只看老太太今日所为,没因周遭的闲言碎语便随意给儿子塞一个媳妇搪塞,可见是真的极疼爱儿子的。”张娴本着善意感慨道。 张氏听了堂姐的这番心有所感,蓦地心中一动,便以眼神询问儿子,贾琏收到指示,却是一脸为难道,“我只恍惚在祖母那里听了一耳朵而已,哪里就知道表舅叔叔好了没有?若不是听母亲提到娴姨之事,又怎么可能就无端想起前日之事?” 张氏却也不欲与儿子谈论所谓男女嫁娶之事,只唤奶妈进来将儿子领了下去,又着人去寻了周嬷嬷来商议正事。 等人过来的间隙,张氏再三斟酌了言辞对自家堂姐说道,“如今我既知晓了姐姐对婚姻之事的态度,少不得要设法为姐姐在其间旋一二,贾家近年来虽因降等袭爵的缘故渐渐退至亲贵世家的边缘,原先的关系到底还在,就比如这史家,原是府中老太太的娘家,虽不敢说以后如何,如今的史府却着实人才济济,兄弟几个俱是有本事的能人。” 对比先前伯母长辈说的那几户人家,不是庶子穷举人,便是要给人做继室,一进门就要教养便宜儿子,像史府这样的公侯之家确实是其中顶顶好的,刚刚外甥侄儿一提到史家的大公子,张娴心中便有些意动,男方身体不好也没什么关系,以自己的本事,只要不是那些要人命的急症,总能慢慢调养回来。 现在又听张氏也有了那方面的意思,张娴便顺势回应道,“我如今早已不是十五六岁时的小姑娘,也没那害羞的本钱,现在只求能找到合适的体面人家,不求高攀,但也绝不能给人看低了,我虽命苦,有一对极尽吝啬势力的父母,然这些年我在宫里到底攒了些嫁妆,以后也只求能本本分分过日子罢了?” 听懂了堂姐的话中之意,张氏便趁机将自己所知的有关史家之事一一分说清楚,又将个人性情大体描述了一遍。 等周嬷嬷进来领会到她家太太的意思,连忙先将那史家大公子的具体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末了也不避讳张娴就在场,很是中肯的说道,“若论外在的条件,娴姑娘配史家的大公子确实是再合适不过,虽是咱们府中弱一些,但娴姑娘却是从宫里历练出来的,只这一样也足以相抵了,况又习了这一身医病治人的本事,竟像是老天爷早就备好的缘分,真真应了那句天作之合的老话!” 耳听着周嬷嬷这句句的好话,张氏心内到底还有些忐忑,若是娴姐姐今日刚嫁进去,明朝却要准备为那男人守孝,她岂不是成了那推姐妹入火坑的千古罪人? 眼见着堂姐那一脸抓着根救命稻草的急切神情,张氏赶紧泼冷水道,“娴姐姐先莫急,等我向老太太探了口风,弄清楚那史家大公子目前真实的状况,此事再谈也不迟?若是各方面真个皆合适,我定会去信知会娘家人,由爹娘这些长辈们出面就是了。” 对于张氏的劝告,张娴自是连连点头称是,本来还想着过两天就辞别贾家回张府呢,这回却是提也未提,若是真能就此如愿嫁得称意郎君,就真不枉自个来这贾府一遭,便是先前配合张氏除去其在府中的隐患时,心内存的哪一点子愧疚之心,也全抛在了脑海之外!这人啊,一旦涉及到切身的利益,那还管什么礼义廉耻?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上个星期的榜单木有完成,先伤心一个!不过可以给大家保证的就是,即使我更文的速度很慢,也不绝会弃文的,就算是之前的文也一样,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弯腰鞠躬三百下。 16婚宴日逗趣小夫妻 眼见着二月已近了末尾,天地却仍是笼罩在一片冰霜雪色之间,只偶尔几处红梅点映其间,便是阳光里也带着几许轻寒,而春天却像是失约的情人般,让人迟迟感觉不到半丝的旖旎。 在京城一条宽阔大气的青石板道上,远远传来一阵唢呐奏乐之音,随后就见一辆辆由高头大马拉驰的奢华马车缓缓从大街走过,那车队前后还有大批抬着箱笼的男仆女婢簇拥而行,路上的行人远远瞧见了这等阵仗,皆是纷纷避于道旁。 等那队伍走近了些,便瞧见那马上配着大红绸带,车上贴身大红喜字,一应箱笼里装的全是些绫罗绸缎与金银之物,瞧着是满满当当险些溢了出来,众行人们皆暗暗猜测这定是哪家豪门贵女的送嫁队伍? “这是哪个府上要娶亲嫁女?这嫁妆端的是体面,竟快赶上公主娘娘了。”其中有个穿着毛坎肩的大胡子行人转身忍不住同自家兄弟唠叨,“也不知是京里哪家的公侯世家之子今日要娶妻?嫁的有是哪家的闺女?但愿以后京里能少一个纨绔子弟,或少一些香艳情史?” 那被问询的兄弟一脸的莫名其妙,无所谓道,“管他呢,横竖又不关咱们的事,关心那作甚?就是全京城的贵族老爷们一夕之间全都要休妻再娶,上面还有皇帝老子看着,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只专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是了,哥哥老大一个爷们,别整日学那长舌的妇人瞎操心?” 听得兄弟这番毒舌抢白,大胡子当然满脸不忿,刚要论证一通八卦这种人之天性对多彩生活的如何重要性,却冷不丁听到一个大嗓门子插了进来,“呦呦,我说大兄弟,您这可是瞧不起俺们这些妇人的嘴舌?您二人相不相信,老娘我现下虽然还不知道大兄弟们到底姓甚名谁,但只凭你俩这副长相,不用等到明日老娘我保准将您俩的祖宗八代给刨了出来?” 顺着这嚣张之语,兄弟俩一起扭头看向来处,只见是一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左手挎一菜篮子,右手倒提着一只几斤重的母鸡,站在那里瞪眼瞧着他们哥俩,那母鸡还是活的,一副精神的长相,只扑棱棱扇了几下翅膀,漫天的鸡毛便飞了过来。 兄弟俩皆是有些怔愣,许是往日像他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做惯了缩头乌龟,一向秉持着与人为善的生存之道,且这京里面又多的是达官显贵,或那些达官显贵的潜力股,以至于平日便是遇着个问路的陌生人,他们说话的语气上也会不自觉客气上几分,恨不得将那与人谦和的礼节刻在骨子里,轻易不敢触犯于人,却是很少能见到如此嚣张肆意的普通人,当然那些斗鸡遛狗的纨绔们除外。 那大胡子看着年纪略长,显然也很懂人情世故,眼见着快步走到那妇人面前,很是殷勤地作揖道,“老姐姐甭搭理我这兄弟,他呀,常仗着小时候读过几本书,略认得几个字,就自以为懂得了这天下大半的道理,往常开口闭口也竟是些教训之语,这回又犯到老姐姐的手里,污了老姐姐您的尊耳,我这个做哥哥的就代他替您陪个不是,您看如何?” “我算哪号人物,也配提尊贵二字?倒是听着与那长舌二字很是匹配。”那胖妇人冷笑道,“只不过是你那兄弟刚才的言语不巧进了我的耳中,一时好心提醒上几句,别满口的圣人老爷的挂在嘴边,若是那天真的遭了霉神,弄得枷锁上身,吃了牢饭,那才是后悔莫及?” 哥俩回想刚才言语,确实有几句失言之处,如今被这妇人当面指了出来,这才觉出后怕来,也知那妇人本是一片好心,连忙又是一通好言好语,末了大胡子男还忍不住八卦问道,“老姐姐可知京里最近发生了何等趣事?俺们哥俩这才从外地回来,就遇到这种阵仗,心里着实有几分好奇,老姐姐可否为我二人解一番疑惑?” 胡须男这话一出就仿佛戳到了那胖妇人的痒处,刚刚还凶悍的眼中蓦地爆出一股异彩,显得那平凡的面容也立即精神满满起来,只见其身子略微向前倾斜,又刻意压着嗓子说道,“还是大兄弟你上道,咱的身份虽然上不得台面,但若是说起那些流窜在京里大街小巷的八卦传闻,还真没有哪个是姐姐我不晓得的?京里面但凡精贵些的人家,他们府上可都有咱的亲戚姐妹,你俩信不?” 哥俩自从见识过胖妇人的嘴上功夫,那还有不信的道理,连赞那妇人的本事了得,那哥哥甚还恭敬地问道,“老姐姐何处府上高就?咱们聊了这许多时间,竟不知姐姐贵姓,真是该死万分了。” “我家男人姓王,现下只是伯爵府厨房里的一个小采买,又有一大帮的亲戚皆是些低层小人物,为奴为婢的有什么贵不贵的?大兄弟们若不嫌弃只称我一声王大娘就好。”王大娘嘴上说的很是随意,面上却止不住带出一份得意出来。 “怪不得听王大姐说话与旁人不同,原是从大家里面出来的,哪能是我哥俩这样的升斗小民可比的?平日里虽说走南闯北贩卖皮货为生,操的却是低下的贱业,很没见过什么像样的场面,便是外面看着如何光鲜,内里一开口可不就叫王大姐看穿了实质?” 听了这种不是恭维的恭维话,王大娘心里更是得意,面带神秘的说道,“京里有个保龄侯府,大兄弟们可曾听说过?” 这时却是刚刚一直沉默不言的小兄弟出来回话道,“可是那个自立国以来便一直爵位不减的勋贵史家?” 听着这干巴巴的回话,王大娘虽然甚觉没趣,却还是说道,“就是那家,若是从老一辈子算起,也是我主家府上几辈子的姻亲了,他那府上正有一个二十几岁还未娶妻的病少爷,在京里权贵间也是出了名的,就没有哪家不知道的,今日正巧就是那个史家大公子娶妻的日子。” “不过是大家的公子碍于身体的缘故晚了几年娶亲罢了,在权贵圈里怎么还就出名了?”胡须男语气里满是费解,“今日娶亲的阵仗瞧着也是不小,怕不是京里面有头有脸的夫人们皆去吃喜酒了?这里面可有什么说道没有?” “能有什么说道?不过是这家羡,那家厌罢了。”王大娘一副真理竟在掌中的作态,“那史大公子现在虽说拖着个病秧子的身体,却并不是打娘胎里便这副样子,小时候也是十分的聪明俊秀,那是连圣上也曾亲口称赞的人物,一度曾是京里世家众公子哥的典范,惹得多少夫人太太要争抢其为东床快婿?若不是天妒人怨,史大公子因着某些事故差点死掉,至此以后又缠绵病榻多年,又怎会蹉跎至今?” “弟揣测王大姐话里之意,那史家大公子的身体听着着实有些不好,如此还有哪个世家大族甘愿招其为婿?但凡心疼自家姑娘的人家怕都是不愿的,不过京里面那些一心攀附权贵的人家却也不少。”胡须男感慨道,“只不知如今的新娘究竟是出自哪个大家?” “说起这新娘的来历,才是这段姻缘的奇妙之处。”话题终于点到了重头,这王大娘的精神立马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激动道,“我听我那在史家的姻亲贾家看门护院的侄子说,这新娘原是宫中的御用医女,本身也是出自清贵世家,只因出宫之后年纪略大的缘故,婚姻大事一直迟迟未能如 意,老大的姑娘却仍是耽于闺中,正巧遇上这在婚姻之事上有些老大难的史大公子,可不就一拍即合了。” “这擅医的小姐嫁给病秧子公子,从某方面来说也算是天作之合了。”哥俩中年纪略小的兄弟终于逮到机会插话道,“刚才听王大娘说您在荣国府里有个侄儿,我们兄弟俩倒是也有个内侄女曾在贾府里做过丫鬟,只后来被当家的主母给转送给了别家,却是原主家小公子未来的岳家,恍惚记得也是什么伯爵府,不知王大娘可有听说过?” “你那侄女可有什么惯用的称呼没有?”虽然小兄弟刚才所讲之话正应上了其心头的一件事情,王大娘却并没有立时就道了出来,她本性上虽有些爱道人是非,却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知道什么该说,何事又该避讳着,主家之事岂是能随意议论的? “蒙那贾家主母的抬爱,内侄女倒是曾被赐下一个小名,寻常听我家妹妹满嘴翠儿、翠儿的混叫着,却不知现下改名没?” 王大娘这一听便知定是心里的那一位,因着平日能言善道的缘故,她倒是了解其间的来龙去脉,自是明白两大主母因何互送仆婢,那叫翠儿的丫头现在不是还在大姑娘的房里供着,先不论主子们是如何看重,只府里的那些大管事们从不轻易招惹怠慢于她,就足以看出其在府中的份量。 一想到若是结识了那翠儿姑娘,或许就能因此在大夫人那里露个脸面,王大娘脸上的笑容愈发显得亲切起来,一开口就亮出了大嗓门,直震得对面俩兄弟耳中嗡嗡作响,只听她又说道,“今个儿遇着你们兄弟俩真真是天作的缘分,偏巧我就认识这么一位叫翠儿的姑娘,来历上又刚巧对得上,咱们所说的定是同一位无疑了。” 既然大家皆识得了同一人,关系上立马又亲近了几分,两兄弟心中想的是多认识一条门路,以后做生意也能多层庇护,而王大娘也想着借一借那翠儿姑娘的运势,两方既然各有所需,话头上自然是愈发的热络起来。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算计,大家子自也有大家子他们自个的考量,这标准表面上虽说各有迥异,却也无非是利益二字,而在这种□裸的现实面前,却不知埋葬了多少人心中曾经的小儿女之情? 在王家去参加婚宴的马车上,李氏斜倚着略微颠簸的车厢壁,一边漫不经心的与心腹嬷嬷闲谈,一边又同时看顾着在车厢软塌上肆意玩耍的女儿,那眼睛可谓是一错不错的盯着,生怕女儿哪里被磕着碰着。 凤哥儿(王昭桐)非常努力的想要无视这股关爱的视线,奈何母爱的能量何其伟大,就是想要无视也是不能的,王熙凤偷偷用小手摸摸手臂,确认没有想象中的鸡皮疙瘩,这才向前伸出小手,眯着凤眼欢快的叫道,“娘娘,娘娘。” 这话刚喊出口,王大夫人立马心花怒放的一把搂住自家的女儿,且说道,“瞧我家的聪明闺女,这才多大年纪,这一声娘亲唤的呦可真顺溜。” 一般正常的两岁小孩难道还不能流利的开口说话?王熙凤歪着脑子疑惑的想,又瞥眼瞧着自家那正满脸得意的亲娘,这破孩子忽地邪恶本性发作,张口就叫道,“娘娘,新娘娘,看新娘娘,漂亮。” 果然一听到这话,李氏那正自灿烂的笑容立时便僵在了脸上,一息之后,就听李氏干咳一声,满脸镇静的圆话道,“咱家凤丫头就是聪明,竟知道咱们这是坐着马车要去瞧新娘子呢?若是一会儿叫那些夫人太太瞧见了我的女儿如此伶俐可爱,还不得争着抢着要抱一抱、亲一亲?” 果然母亲的最大魅力就在于其强大的自娱自乐能力,以及怎么样都是自家孩子好的盲目自信吗?而从来自诩脸皮厚如城墙的坏小孩,却因母亲几句疑似赞扬的话红透了脸颊,恼羞成怒之余,愤而将调戏大业更进了一步,仗着孩童天真无辜的表象,操着稚音兴高采烈的喊道,“赴,赴……” “父,父,父什么,是父亲,刚夸了小丫头你聪明,怎么就又口吃起来了。”李氏假装生气的嗔怪着女儿,“你父亲就在马车外面,骑着大马保护咱们凤丫头不被坏人欺负,凤姐儿不记得了?” 李氏还待继续她□女儿的大业,就听到自家女儿又神来一句,说道,“赴大宴,吃喜酒,看新娘,还要见贾家的表哥哥。” 端的是顺溜无比,只听得边上的李氏心酸不已,觉得自家的女儿真是白生了,小小年纪就开始惦记起情哥哥来,一点不能体谅父母的爱女之心。 许是李氏沮丧的情绪太过明显,那位一直在旁瞧乐子的心腹嬷嬷终于笑意盈盈地出来圆场道,“自太太诞下了小小姐以来,脾气是愈发的孩子气了,凤哥儿这才多大的年纪,哪懂得什么亲疏远近的,也值得太太这样认真的置气?咱们姐儿如今不过是到了爱学话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听到些只言片语的,不经意就给学上了,太太很不必在意的放在心上。” “凤姐儿是我盼了多少年才得的宝贝?又怎能不注意她平日的一言一行,但凡冷着、热着,都能轻易惹得我这里一肚子的肝火,又想到我这样宠着护着的娇小人儿,将来却要便宜贾家的那个臭小子,我这脾气岂能轻易压得住?凤姐儿越是聪明毓秀,我这不舍之心也就愈重,怪道嬷嬷说我如今有那十分的孩子气。” 听着李氏这番□裸的爱护之语,王熙凤也不想再继续作怪,只扑到母亲的身上,双臂环着母亲的脖颈,顺势趴在其肩上,小手还像模像样地拍着自家母亲的肩背,做那无声的安慰。 “凤姐儿这样的聪明,咱们大人间平日唠的那些闲话家常竟像是全都懂得,一时或见她有别样的贴心举动,纵显得十分可笑,在我这母亲的眼里却也是熨帖非常,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全都捧到女儿的面前,就贾琏那等性情将来皆还未定的小子,如何能配得上我家的凤姐儿?” “太太这一片爱女之心谁还不晓得?只是女儿终有个出嫁的时日,便是今日婚宴上的新娘子,之前因着种种的缘故蹉跎至今,最后还不是求爷告奶的嫁了出去,若说咱们女人终身的依靠还得赶紧养了儿子才是正经。”心腹嬷嬷苦口婆心地劝道。 “弟弟,弟弟,凤哥儿要看着弟弟,弟弟要读书考状元,不听话就打他。”这话可谓深深地照应了王熙凤此刻的内心,话说对于未来的那位可能是王仁的倒霉兄弟,谁又能不抱着苦大仇深的心态安然处之?作为一个剧情帝,对于预先知道的种种倒霉经历及结局,是个人恐怕也淡然超脱不起来吧,当然也许像贾琏那样的乐天派可以除外。 “太太你听,就连咱们大姐儿都知道要个弟弟将来考状元呢?”嘴里这样说着,脸上也全是‘太太你要争气啊!’的未尽之语。 瞧着心腹嬷嬷那恨其不争的模样,李氏苦笑道,“你当我愿意不想再要个哥儿?老天爷不成全我又有什么办法?若是只为了要个儿子,就要那些下三路的卑贱之人帮我生,我却是万万不愿意的,嬷嬷您今后却也休要再提。” 那嬷嬷又岂能不明了太太对此事的态度?瞧着一旁玉雪可爱的小小姐,只能叹息一声心想说,“我的好太太啊!在咱们府里面,不光只有你需要一个儿子呀,难道小小姐就不需要一个兄弟扶持了?”,又想太太如今还算年轻,再等上几年谋划也不迟,便暂时按下不提。 想着母亲她们刚才谈论的言语,王熙凤小皱着眉头思量,“怎么听那王嬷嬷语气好似笃定了母亲以后再不能生了似的,里面莫非有什么未知的隐情,这可真是个不妙的猜测,原先觉得王仁虽讨厌,到底会是她将来的同胞兄弟,按着如今父母双亲伉俪情深的程度,若是便宜父亲以后哪一天不知从那抱来个野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王熙凤便这样一路纠结进了史侯府,然后跟着母亲与各家的主母夫人们寒暄,好不容易大人们凑了趣,故意将她与贾琏安排在一起玩耍,也是快到了宴席将散的时刻,彼时各府的当家太太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自是想要聊得畅快自在,有女娃子在场总不能尽心随意,便逗趣贾琏要他这个小夫君领着自个儿的小媳妇下去玩。 贾琏自是巴不得顺从众意,全不顾张氏在一旁使得眼色,很是豪迈的一把就将王熙凤抱在了怀里,蹬蹬地就跑了出去,虽惹得众夫人哈哈大笑,却反被在场的男人们夸赞其为真男儿性情,倒是弄得张李这二位当事人的母亲不知该怒好,还是该笑好? 等贾琏成功甩脱了后面跟着的众嬷嬷丫鬟小厮,这才将身上的小媳妇放了下来,脸不红气不喘的拉着王熙凤躲在了假山后面。 等仔细端详了自家媳妇现如今的模样,贾琏硬是将那些原本想要叙的别后思念之情压了下来,也不耍什么浪漫了,直接捶地顿足地打跌笑道,“竟不想多年后的今日还能见到你扎羊角辫的情形,便连模样也与前世小时候一般模样,我就说你前世定是投错了抬,才会在今世重又还原回了女身。” 被贾琏这么一路粗鲁的抱着过来,弄得衣裙很是凌乱不堪,王熙凤强忍着心中不适垫脚站在泥坯雪地上,还未将自己收拾齐整,就瞧见贾琏直接给她上演了一出泥猴打滚的戏码。急退不及,就眼见着雪花乱舞,泥浆飞溅,这情形对于天性好洁的某人来说心情之阴霾就可想而知。 就算是命定的爱侣也绝不能姑息这种不讲究卫生体面的爱好,王熙凤阴阴地想,庞大的黑暗情绪非自主的便向着贾琏扑过来,而一向对自家爱人的情绪感受最为敏感的贾琏,立马感觉浑身一个激灵,冷颤连连,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个刚才究竟都干了些什么,话说由挖坑刨土养成的这种撒泼打滚的习惯真不是最悲催的,如果你有在亲亲爱人面前将这种爱好从头到尾亲自表演一遍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俺的文已经快要冷掉了,好几天没增加新的读者了,果然还是要找机会上榜啊 17小儿女搞笑谈情 却说那日贾琏因嘲笑恋人的女娇娃扮相,一时没能忍住内里不羁的本性,活生生当着佳人的面,在那泥浆雪地上放肆滚了一遭,出了好大丑不说,还惹得自家小媳妇的百般嫌弃,亏得贾琏向来自诩是个脸皮厚的,只初时还有些讪讪羞囊之意,片刻功夫过后,人家便面如常色的开始叙起话来。 王熙凤却也并不是真的就与他置气,毕竟两人隔了好长一段时日未见,心中虽是时常惦念对方,如今咋见了真人,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不觉生出些前世今生恍如隔日的感叹,为遮饰情绪上的失态无措,便只好逮着贾琏刚才行为无礼的错处好生发了一通脾气。 “你如今在那边一切还好?有没有记得时时想着我?”贾琏略稳了稳情绪眨着眼问道,饶有兴趣打量眼前恋人涨红的小脸,故意用不甚确定的语音问道,“喂!你这该不是脸红吧?”随后立刻又矢口否决道,“除非是天降红雨,否则我一定是看错了。” 耳听着某促狭鬼再三的打趣,王熙凤小脸愈发红艳,恼羞成怒骂道,“谁脸红了?难道就不许我这是冷的?得亏你选的地,周围皆是冰天雪地的敞亮,这也是叙话好去处?” 王熙凤这话刚落,就见贾琏动手将身上的锦毛斗篷铺在山石底处的雪上,然后环抱着熙凤挪到斗篷上,安置在假山背风处,自已又杵在外面挡着风,这才开始正经的问话道,“你在王家,可有被人欺负过不曾?家中的祖父祖母,父母兄弟这些长辈平辈时常又待你如何?” 见着贾琏一如往昔的行动言语,王熙凤心中熨帖温热,脸上却拿白眼撇他,且冷笑道,“我在我家里,有谁敢欺负我?倒是你,这才在古代里生活了几年,说话就这般文绉绉了,打量过去二十几年全都白活了,如今过了这几年的潇洒日子,你且来说说感觉究竟如何?可有像书里的宝哥哥那般,藏了一屋子的如花美眷?非但平日里坐卧行走有那美女娇婢伺候着,说不好就连夜里的安寝,还有不知哪来的红颜知己哄着?我这心里只稍稍想想,真是各般的羡慕嫉妒恨涌上心头!” “你这从哪里脑补出来的神仙日子,我倒是从未这般享受过,听你说的有趣,来日倒不妨试试?”贾琏听着那种种戳心窝子的话,浑身冒冷汗之余,又不觉十分好笑,你说别人讲话文绉绉的,自己还不是一样?心里便忍不住插科打诨地逗她,这话一出,果然便见自家的桐桐还是像以前一样,眉眼间隐隐抽搐跳动,立时便显得那板着的嫩脸鲜亮活泼起来。 “咱们这好不容易才见着一面,立时又要各自走了回家,你就是这样的气我?”王熙凤气红着眼睛说道,“果然是人心最易变,通共才几年的光景,你我便已觉陌生如斯,漫说将来能如何?” 一席话说的贾琏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瞧着面前豆丁点大的女娃子红着眼睛感叹人事易变的大道理,怎么瞧怎么就有一股想笑的冲动。 “好桐桐,我这才刚过了尿床的年纪,便是心里想要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用不用现在就操心这种事情?”贾琏好笑道,“你真当那种呼仆唤婢公子哥般的日子是好过的?现在年纪小些,功课还轻省,却还要日日去外面学堂里进学,但只每天一大早的就要给各处长辈们请安问礼就能将人生生烦闷死,更何况将来还要考取功名?你最是了解我的,从小就不爱那些诗词歌赋,道地的理科生,如今可不要从头来过?就这些便足够令人郁闷致死了。” 起了这个话头,贾琏嘴里是愈发的收不住了,狠狠发泄了一通平日积攒的那些恼恨憋屈,又一再地对古人那等枯燥死板的规矩礼仪表示万分唾弃,王熙凤一旁听了也是心有戚戚焉,不由想到自己小小年纪也是天天四处的晃荡,转眼便将先前的不愉快给给抛到了脑后,兴头上也说了几件发生在自个身边的小事。 这样相处了一会子,忽又听贾琏哀怨道,“咱们这也算是隔了前世今生终于又重聚了,今后却是多半又要长时相隔两地的?刚刚咱们初初一见面,就听着你满嘴的冷言冷语入耳,真个是寒了我的心了,现又说了这会子的话,也没见你哄哄我。” 才说完便觑见王熙凤皱紧了她那小巧的眉头,赶紧又转过话头描补道,“罢了,罢了,自来就晓得你就是如此的性子,我是早就已经习惯了的,从来就是嘴巴不饶人的主,还指望换了个时空境地你便能就此改了不成?若是真个改了,你也就不是你了,我瞧了反而又不自在了!” 听了这话王熙凤果然舒展了眉头,没好气地说道,“你心里多大了,还好意思没脸没皮的撒娇?你只说我,你还不是原般照样的性情恶劣,哪回不是挑起这人的气头,也不等人驳上一驳,好撒一撒那堵在心中的郁气,立即又将先前的话头自个圆了过来,弄得别人是气也不好,不气吧这心里又着实堵得慌!”话正说在兴头上就觉一股冷气从岩缝里忽的袭来,王熙凤便不自觉的瑟缩着身子,往贾琏那边挤了挤。 俩人皆是几岁的孩子,哪能禁得起一点冷,便是他们躲在背风之处,也挡不住寒风这样的无形之物。贾琏自己倒还好些,勉强算是个半大小子,王熙凤现在可着着实实是个不参假的女娇娃子。 贾琏正思去哪里找个无人且能安静说话的地方,那边王熙凤却是瞧着贾琏只穿着里衣,眼前雪地上还摊放着他的毛绒外套,以己度人,直觉贾琏应该更冷才对,心思不觉就与贾琏想到了一块去,两人四目相对,那久违的默契立时又涌上二人的心头,也不消多说,王熙凤便先迈着小短腿跑了出去,贾琏则是先等在了原地。 也没走几步的功夫,就见迎面走来位打扮光鲜艳丽的丫鬟,那丫头显然也瞧见了她,立即就向这边走来,边走口里还喊着,“姑娘是哪家的亲戚?家里的大人呢?身边怎么也没跟个伺候的人,可是认不得回去的路了。”那丫头说着话就到了跟前,略蹲下身子就将孤身的王熙凤给抱了起来。 王熙凤现下也顾不得藏拙了,当下就道出了府上来历,后又故意趴在那丫头的耳朵边上,流利地小声说道,“姐姐好,我和哥哥在玩躲猫猫呢?后面一大群的丫头婆子们一时全都找不到我俩,刚刚却险些要被发现了,哥哥便让我先躲起来,他去引开了那些人,等一会再来找我。姐姐,你把我藏起来吧,要有炭炉的屋子,我现下却是觉得有些冷了。” 那丫头听着附近还有旁的小孩子,慌忙左顾右盼,又问道,“你那哥哥跑向哪边去了,我领着你们一起去找你家的大人如何?” “才不要!”王熙凤连忙阻拦道,“妈妈现下正和那些夫人们闲话呢,刚才还撵着我跟哥哥出来玩,我跟哥哥这才想着藏起来,等母亲要走时找不到我们才好。” “姑娘可真是鬼灵精怪的!既这么着,我便顺了你的意吧。”那丫头说着便抱着人顺着原来的小径继续走去,心想着先把这位小小姐儿安置妥当了,再回头瞧瞧是否有哪家的下人正在找自家的小主子,且上前通知一声便是了,又思量到时怎么去找到姑娘口里的公子哥儿,就见前面假山的转弯处转出一位锦袍玉衣的小男孩来。 还未细打量,就听那男孩说道,“妹妹怎么在这儿,我刚把那些人给转晕了,正找你呢?”这说话的可不是贾琏是谁?原来他刚刚听见桐桐已经打好了口径,正要跟着那丫鬟走,便赶紧从假山后面绕了过来截人,准备跟着一起过去,省得还要来回折腾麻烦,还是正经找个说话的地要紧。 王熙凤先是装模作样地向他后面瞧了瞧,才又说道,“那些人都被甩开了?哥哥姑且跟着抱我的这位姐姐走吧,姐姐刚刚答应我要将咱们藏在屋子里,那里有火炉子,这会子我着实有些冷了。”说着又示意那丫头继续往前走。 贾琏连忙跟上来,又说道,“妹妹若是冷了,咱们回去不玩就是了,何苦要另找屋子?史家的表姨奶奶们总不会怠慢了客人。” “就是要躲着她们才有趣,和那些丫头婆子们玩有甚意思,看母亲她们到时慌不慌张了?”王熙凤随口胡扯道。 侯府里面房宇万千,他们三人这么一路走来,隐隐不知瞧见多少亭台楼宇,又转过一条小路,就见有一座专门育花的暖房矗在了眼前,那史家的丫头瞧见了才低头对着贾琏说道,“这里便是侯府的花房了,里面种有各色的奇花异卉,整个冬日都用大火炉煨着,可想里 面是如何温暖如春了,且这里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平日里鲜少有人过来,只有几个花草匠人在里面守着,哥儿姐儿既然冷了又要躲着人,这里面却是再合适不过了,你俩瞧着如何?” “只听姐姐吩咐就是了。”却是王熙凤乖巧地回道,“再没有我们嫌弃的理?” 等她说完,贾琏才又打听说道,“我观姐姐姿容不凡,不知究竟是在何处伺候?我们兄妹该怎样称呼姐姐才是?” 那丫头一边将二人向花房引去,一边口内谦说道,“我不过是在老太太房里做个跑腿的丫头罢了,算不得什么有名号的人物,公子小姐若是不嫌弃,只叫我一声樱桃姐姐便是了。” 说着便掀起帷帘子进了里面,打眼一瞧果然见有四季各色的花卉怒放其间,花房四角皆烧着大炭炉子,烤得里面是温暖异常,刚刚门帘开合之际冷暖相交,只觉一股暖香迎面阵阵袭来。许是察觉这边有人进来,早有那看守花房的下人迎了上来。 贾琏二人实在没想到这史侯府上还能有这等好去处,心中俱是诧异非常,私下盘算着就这等格局的花房,得用多少的金山银山才能堆得起来?就算是荣国府,若是年年冬天如此养着,怕也得好好的思量一番才行。怪不得在先前迎亲待客处,见得那些角角落落的地方几乎处处摆放着时新的鲜花应景,比别家用那纱绸扎的假花强上百倍,令人瞧了端的是体面。 唏嘘感慨之余,琏凤二人却又不约而同皆皱起眉来,若是他俩没有记错,依稀记得这史家在四大家族里财力排行似乎并不如何出众,和如今眼见的光景实在并不相符? 那叫樱桃的丫头见二人进来后便不再说话,以为是小孩子见了新鲜事物不及搭理人的缘故,因又笑着问道,“这里可还满意了?且里面还有供主子们休息的静室,今日是府里大喜之日,想是里面杯盘果盏尽有的,我这就带你俩过去如何?” 说着便拉着二位向里面走去,进得房内果见里面四处贴了喜字,桌上一应果点俱全。樱桃将二人安置在暖炕上,抓了一把糖果放在床上小几上,嘱咐道,“今日府里事多忙乱,我是不能一直陪着你们的,好在这里于冬日也是个新鲜去处,想来尽够你们躲着玩了,我待会出去了,若是你俩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外面之人伺候就是了,只需答应我一样,却再不能向外乱跑了,哥儿姐儿可能答应樱桃姐姐不?” 樱桃这边嘱咐那些话,王熙凤只佯装研究摆放在几上的玫瑰花并不答话,贾琏站在炕边答道,“姐姐只管去就是了,妹妹这里有我看着,待会若是那边席散了,有大人来找我们,还要麻烦姐姐禀告一声就说我们在这里休息呢,只求姐姐,先瞒着那些寻人的丫头婆子,我与妹妹也躲个清静。” 樱桃答应一声便走出去了静室,又吩咐外面的花匠们现采九十九朵鲜嫩的玫瑰花,亲自用上好的绸布扎好,临走时还不忘嘱咐花匠们要好生将里面的小客人看好喽,然后径直向前院走去。 路上果然遇到了几个正四处着急寻人的丫鬟婆子,那樱桃便住了脚,问那领头的几个婆子是否在找什么人,等得了肯定的回答,又听他们各自形容了自家主子的品貌,对上了号后,才将刚才之事叙了前因后果,待道明了琏凤二人现在的去处后又说道,“我瞧着哥儿姐儿这是要故意躲着你们呢?你们若是就这么找过去,指不定小主子们要如何恼呢,现如今你们既知晓了他二人的所在,嬷嬷们索性就由着他们玩去,自身还能趁机躲个懒寻个上等的席面大吃一顿岂不乐哉?等散席要走之时再去接来也是不迟的。” 那些嬷嬷们先前找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会子早就累的肚饿肠饥,听对面那叫樱桃的丫头一番建议很是称心无不暗中拍手称快,只有贾琏的奶嬷嬷着实有些不放心,因说道,“樱桃姑娘虽然说的在理,然我等没能亲眼见着小主子们,又如何能放下心去吃酒席?好歹求姑娘引咱们到那里瞧上一眼,也不用让哥儿姐儿瞧见咱们,只隔墙确定确定,将这一番衷心放在肚子里,到时再去疏散也不迟。” 樱桃听了,沉思半刻又说道,“你们要去我自是不能拦着,只是花房乃是个精致所在,便是平时若没个主子带着下人们也是不能进去的,更何况现在呢?如今你们皆是客,若是非要进去瞧看,我倒是能做主带一两个人进去,人多可就不行了,一是规矩如此,二则也是怕惊了你们家的少爷小姐,况我这会子也不得空,你们若是着急,我另寻个小丫鬟领着你们去可好?” 王熙凤那边的嬷嬷这时却出来说话道,“既然姑奶奶没空,咱们何苦还偏要过去打扰一番,堂堂侯府里还能将人丢了不成?” 又瞧着赵嬷嬷说道,“依我说,咱们径直去吃酒耍耍乐吧,等觉得时候差不离了再去接人也不迟?”余者也皆称此主意甚好,赵嬷嬷一人也拗不过,只得随了大流跟去吃酒不提。 樱桃打发了那群找人的丫头婆子,继续捧着花向前厅走去,及至到了宴客的大厅外面,先将那花捧交与另外的丫头去布置晚上要拜礼的喜堂,自己却经人通禀进了专宴女客的大厅。 史家老太太居中高坐,瞧着自己的心腹丫鬟笑说问道,“你去后面瞧见你们大爷了,新郎吉服换上了没有,老大素来喜静,偏今日咱们府里为了他这般热闹,也不知他抱怨没有?还有晚上要交拜的喜堂可是都准备妥当了,你们底下之人今日务必要尽心尽力,当着这众位亲戚诰命的面,万不能丢了咱们府的体面才是。” 别人听了这话皆都纳罕望过来,史老太太反射解说道,“我这个大儿子自来身子便不好,受不得半点吵闹,大夫也嘱咐着需静养,因此也就没让他上前面来待客,现在外头皆是他的兄弟们在款待客人,也望各位亲戚太太们体谅体谅。” 众人也皆知她家的情况,都是一笑置之便不再理会,还有那趋炎附势之人上来讨巧说道,“大爷眼下成了家,媳妇又是这样有本事的,我瞅着离那完全康复也就不远了,等好利索了后,凭着你家大爷的才情本事,纵是考科举进朝堂怕都不在话下,老太太就等着享儿孙的福吧。” 果然一听这话,老太太脸上立即笑出朵花来,谦虚几句诸如‘借你吉言’的客气话,这才看向樱桃等她回话。 樱桃见了连忙回话道,“老太太只尽管放心,这样的日子底下人再没有不尽心的理,大爷那里一切安好,喜堂也早已布置妥当,只我在来的路上遇上件小事,因此这才专门进来禀告一番。” 史老太太忙问何事,樱桃便将琏凤二人的事回了,张氏、李氏恰好在场,二人互相瞧了一眼,同叹一声儿女皆是债,便上前承了那丫头的情,又赞老太太会调~教人,不说樱桃这等堪比小姐的丫头,只这来来往往近百名丫鬟仆人,看着忙乱却着实忙中有序,竟让人挑不出半点的错处。 不说大人那边如何喜庆热闹,且说贾琏这边,自那樱桃走后,王熙凤便从床上爬将下来,绕着房间四处转悠,一一指出那些在明面上摆放的诸多珍品,嘴里啧啧说道,“这史家现在竟如此豪富,便是眼前还没有分家,这明显也与小说中提到的不符啊!原著里他家穷的可是连针线上人都养不起的。” 一边听着熙凤说话,一边将各处的窗扇打开,之后贾琏又将半个身子不时伸出窗外假装欣赏外面的花卉,等确定附近真的没人,才拉着熙凤坐下说话道,“自咱们来到这里,这里就已经不再是纯粹的红楼世界了,走剧情什么的,你还在期待些什么?” “总得要见识一番林妹妹的风流才情,宝姐姐的端庄贤惠,以及大观园中各色女儿的美丽痴情,才不枉咱们来这一遭。”显然某人现在还是个男人的心态,若是叫她有朝一日意识到自己现下已经是个弱女子,恐怕得等到将来她要生孩子的时候了。 “你看自己就好了,何苦还要单单看别人?”贾琏回道,“曹先生可写了,你可是脂粉堆里的英雄,那几个哪一个能比得过你的。” 听了这话,王熙凤先赏了个白眼,才说道,“一枝独秀虽好,哪比得上百花竞艳,我现在是只坐等着那些闺中的女娇娥们慢慢长成,到时就凭我现在的身份,还不是想调戏那个就调戏那个,这人生真真是爽透了。” 想象着王熙凤刚刚描述的唯美画面,对着各色美人左拥右抱的谈笑风生,贾琏终于笑不出来,耷拉着脸悲愤说道,“还有没有人记得自己是有夫之妇了,这还没进门就开始琢磨起红杏出墙来了,这可将你家的亲亲老公我置于何地?” 王熙凤正要继续得瑟的刺激某人,却冷不丁的就被贾琏抱了起来,虽摸不着头脑,口里却照样调戏道,“怎么,说不过人家,终于恼羞成怒要动手了?” 贾琏却没有理她的疯话,直接向着竖立在墙角边的杂物柜子跑去,等二人在柜中藏好,王熙凤这才舒服地趴在贾琏身上问道,“咱们说话用不用这么隐秘?” “是我方才瞧见外面有人进来了。” “那咱们也用不着躲起来啊!”王熙凤没好气的说道。 贾琏鄙夷的瞧了一眼,才说道,“那人穿着锦衣玉带,定是哪家的公子无疑,且又在这个时候进到这里,指不定有什么要紧的秘密呢?说不得待会咱们就能听到一件天大的狗血八卦,而且还是带颜色的。” “……”曹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投胎转生成女身的哪一位,难道不应该是眼前这位八卦男吗?苍天啊!你发现真相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庆祝一下,大家打分鼓励鼓励梦梦吧,我这人有动力更得才快啊! 18玫瑰房私情难断 且说上回说到琏凤二人因远远见得有人向静室这边过来,一时淘气躲到了杂物柜中,静待来人有何作为,也好给自己添些趣味。却说这进来之人也不是别人,乃是今日的新郎官,史家的大公子史鸣是也。 却说这史鸣一时心不在焉的踏进花房,挥手打发了那些欲上前请安道喜的花草匠人,不说一句话,只顾闷头往平日休憩的静室走去,后面也只跟着俩个小丫鬟尾随,这情景在外人瞧来着实有些神思不属,脸上也无半分喜气,一身的忧愁之态,哪里就像个欲娶娇妻的新郎官? 那些照管花圃的下人眼见自己根本搭不上话,彼此互相瞄看一番,正不知如何是好,就有里头领头的出来说话道,“哥几个反正时时就在这外面候着,若是大爷有话要问,想来必会派人来召唤咱们,何苦现在硬要上前去讨人嫌?大爷自来脾气又古怪,便是今日大喜的日子也没见脸上带个喜色,咱们还是能躲便躲的好。” 其余众人听罢皆小声道好同意,商议完毕便各自散开,各忙各的活计去了不提。 这边史鸣行到休憩的静室,见前面正门大开,也没多想便抬身迈了进去,最后面跟进的丫头欲要带上房门,却听走在前面的史鸣说道,“让门敞开着吧,也能不时瞧瞧外面的景致。”那丫头听了身子一顿,也只得歇手作罢。 王熙凤听了这话,心下撇嘴想道,“看什么景致,看人才对,这是防着外面有人进来吧,怕是真有私密要谈!”透过闭合的缝隙瞧去,只见那一主二仆却没在外室停留,而是直奔着内室走去,王熙凤见了那走在中间的身影,觉得甚是眼熟,面上不觉有些疑惑,无奈看不到正脸,也不能确定。 贾琏瞧了,忙比划着口型问,“怎么了?” 等着三人皆进了里面,王熙凤着才小声说道,“你选的好地方,这隔着墙壁柜板的,除非长了双千里耳,能听到些什么,早知如此我就不进来了,忍得这狭窄憋闷,却什么都听不到。” 贾琏无辜眨眼相看,等了半会才小声回道,“放心吧,从我自悟出一套通天彻地神功,修炼以后,那是眼也明了,耳也亮了,行动也带风了,八方之内竟在眼下,十里以内风声俱闻,莫说凌波微步,咱练得就不是轻功,那是瞬息千里,神仙功夫也不过如此。” “……。”沉默半刻,王熙凤才又说道,“你还是老实的听里面的音吧,我可等着你这千里耳将里面情景转述转述!” 没得到预期的反应,连个崇拜的眼神也欠奉,贾琏略觉有些遗憾,心里想着以后一定找个机会让熙凤领教一番自己的本事,表面却正经侧耳倾听起来。 只听里面有女声说道,“今日可要恭贺鸣哥哥新婚大喜,自我听了大哥哥订亲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祝福一词,幸今日还能前来吃酒,这才得了机会当面祝贺,也不枉一遭咱们自小相处的情分。”声音娇俏婉转,软语酥骨,却渐渐带上哽咽之音。 “这又是何苦来的?冒险扮作丫鬟只为说这几句话,我知妹妹自来情深,今日之举却实是有些不该,若是叫人发现一点行迹,妹妹的名声岂不毁之殆尽?”里面一声男音随后响起,听着像是刚才史鸣的声音。 “什么叫该与不该,既是求而不得,我前来与过去的种种惜别有何错处?”那女声又冷笑言道,“先前我只以为是你家长辈厌恶与你,故才坚决拒了我俩之事,谁曾想却是我一腔情谊付之流水,大哥哥也许根本就从不曾将我放在眼里!究竟是从未在长辈面前提过我一句,若是提了,以史夫人宠的程度,何以会闹至今日这等地步,又凭我俩家的身份地位,再没有不同意的理?只我傻傻地,巴巴的求了母亲上你家多方试探,不想母亲却是吃了闭门羹落了一身的气,回来又怪我不守闺戒,到现在还厌着我。” “姑娘想是误会我家爷了,这事我便可以作证,早几年前大爷就曾向老太太、太太提起过,只是我们爷顾及姑娘的清白名声,不能时时将姑娘的名字挂在嘴边。”却是□另外的声音,估计就是刚刚要关门的丫鬟了,只听她继续说道,“到了今日这种田地,到底怪得了谁?我们爷,还是姑娘,不过是一句造化弄人,有缘无分。” “我堂堂公侯千金何时沦落到需要一个丫鬟怜悯的地步,只说要顾忌我的名声,你们出去打听打听,我如今可还有什么名声?现在外面之人竟是全都知道了我俩之事,何必还有左右顾忌,徒加遮掩?” “你也别怪胭脂了,她一个常年困守内院,又从未出过门的小丫鬟懂什么,如何能知道这其中的内情?”瞧着对方排揎自个的丫头,史鸣也有些恼了,干脆直接说道,“长辈们拿的主意,我们史家娶不起你这样的公侯贵女,实在拿不出那如金山银山般的聘礼,总不能叫我家掏空了整个侯府娶你进门吧!” 视线暂且转回内室,那屋内倚着床柱的佳人听了这混账话,瞬时就红了眼眶,眼泪不要钱似地滴滴滚落下来,才又说道,“是我强求了,非要过来将这最后一点子情分耗光了,今日过后,咱们便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再不想干。”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物,言道,“这是你从前送我的玉钗,今日就来物归原主,也彻底断了以后的念想,省的藕断丝连的。” 瞧着眼前玉臂空悬,史鸣却总是不能提起气力相接,眼里不觉泛起迷惘痛苦之色,只有那唤胭脂的丫鬟,左右望了望,叹息一声,自己上前将那玉钗接过退下。 收回手臂,佳人又强笑道,“等至了三月,我就要离京启程南下了,也不为别的事情,却是要准备待嫁的诸多事宜,夫家姓薛,乃是南边数一数二的皇商,家中巨富不必说,只聘礼这一项就能盖几个像你家这样的花房,大哥哥何不提前恭喜我一声,终于得偿所愿觅得天赐良缘。” “我知妹妹不是那样的人,又何苦用这样的话来挤兑我,终究已无任何意义。”说完便是一声长叹,然后便扭头吩咐那唤胭脂丫头言道,“你先出去屋外守着,我也好单独劝劝王家妹妹,若是有人过来,你提前喊上一声就是了。” 胭脂听了答应一声,临走还提醒道,“爷别忘了一会还有更换喜服之事,你身子向来不好,万不可太耗心神,求爷千万体谅我们,也让奴婢们在太太跟前好交差。”边说边就向外退了出去。 王家姑娘听了换喜服之事,心中愈痛,张口又刺道,“好一个体贴周全的丫头,管得着少爷的衣食住行,可管得住少爷的心吗?”此时那走在外室的丫头脚步一顿,只作耳聋听不见,出了静室守在了屋外。 转回柜子里的琏凤二人,贾琏刚刚一直边听边向王熙凤小声转述里面之人的原话,听得里面有人要出来,便立时住了口,透过柜板开合的小缝眯眼瞧看,等人出去之后才又小声说道,“越听越觉得狗血了,不曾想这以后的薛姨妈与史家的大公子之间竟有私情?” 听着耳边贾琏一直在嘀嘀咕咕的,柜中又是空间狭小异常,王熙凤越发觉得有些憋闷,只不耐烦说道,“人家约在这里了断私情,与咱们有什么关系?何必鬼鬼祟祟躲在这里,现在出去也不是,继续呆着又觉憋闷,好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了,这里头的俩人一个是史湘云的爹,一个却是薛宝钗的娘,多有趣的一件事。”贾琏底头看向王熙凤还待要说,就见眼前某人通红带怒的脸色,很是识趣地住了口。 “你是不是忘了,里面的那位薛姨妈现在可是我的亲姑姑?”王熙凤绷着脸说道,“我就说先才瞧着背影怎么眼熟,若不她是穿了一身丫鬟的衣服,恐怕我就能立时认出来了。” 听这话说的语气着实不佳,贾琏便有意扯开话题言道,“我心里有个疑问,你们王家怎么会想着和皇商薛家联姻的,京里有多少显贵人家,哪个拎出来不比那薛家强?” “里面的话你是从头听到尾的,难道不明白,王家有权,薛家有钱,一个要钱,一个要权,正是权钱相合,联姻之后,俩家都相得益彰,各有所得,为什么不?” “说的还真□裸!”贾琏叹道,“保险起见,我现在是不是就要开始赚娶媳妇的钱了?” 王熙凤正待要说,却听外面又有了动静,下意识便住了口,侧耳仔细听起来。 原来是史鸣房中的一个小丫头过来寻人,终于在花房里见着了胭脂姐姐,就跑过来叽里呱啦回了一番话,最后言说道,“老太太房里的樱桃姐姐前来催了好几回了,老太太也说便是不用咱们爷出去正经待客,好歹也要换上喜服出去露露面才好。” 胭脂听了这话,三言两语地先把那个小丫头打发了,才又进了屋子,在外室也原样回了话,里面听了静默了片刻,才听史鸣道了声‘好’。 一会就见史鸣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并没人跟着,只听他边走边说道,“回去之后,你亲自到那女眷更衣休息的厢房内走一趟,找一个雕着菊花纹络的衣橱,瞧着里面有没有一套大红色裘毛冬装,若有便拿过来送到这里。”说着声音越来越远,几息之间便渐渐耳不能闻。 琏凤二人只得继续在柜子里憋着,等了好一会才见一作丫鬟打扮的女子失魂落魄地从里面走了 出了,那女子形容俏丽却一脸木然,身段丰润却面色苍白,无知无觉地向着正对书案的窗扇走去,两只眼愣愣地瞧着外面的玫瑰花海,一幅神思不知飘到何处的痴呆模样。 侧耳听着墙外隐隐传来的唢呐鼓乐之音,那女子忽的喃喃言道,“可笑我竟还奢望君心似我心。”道完又一脸自嘲道,“可叹我从头至尾竟是个笑话。” 躲在柜中的王熙凤却将这话听得真真的,心头便无端涌起一股悲伤难解之意,忍不住就自顾打开了柜子从里面跑来出来,贾琏无奈也只能随后跟了出来。 那女子却自顾发呆,并不曾注意到屋里无端多出俩个人来,直到察觉到有人拉扯自己的衣袖,低头才发现了王熙凤二人,回过神来惊讶问道,“凤哥儿?你如何在这里?” 王熙凤先是乖巧的喊了声二姑姑,才指着贾琏回道,“是琏哥哥带我来玩的,进来就瞧见姑姑在窗边发呆,外面好不热闹,姑姑怎么一人躲在这里,且又扮成这样,也是过来和凤儿玩的吗?” 王二姑娘这时方才瞧见贾琏,嘴里便问了他家中父母长辈安好,又不着痕迹四处看了看,才回转过来对自家侄女说道,“姑姑当然是来找凤哥儿的,你们怎么跑到这里的,身边也没跟着人,也不怕嫂子惦记,这就跟着姑姑回吧,先跟着姑姑去换套新衣服,待会就能去看新娘子。”说着就抱着侄女,又牵着贾琏向外面走去。 好在今日侯府里人多事杂,别人瞧见一小丫头牵抱着孩子走动,只当是哪家的下人带着小主子们游逛,也没人有那闲心关注三人究竟如何,竟一路顺利的混到了女眷们更衣的厢房。 早有在那接应的丫鬟见到了自家主子,舒口气之余,连忙将人拉到小隔间更衣换装,倒把贾琏二人撇在了一旁不管,二人也落得自在,随意找了个无人隐蔽的角落蹲着闲话。 俩人刚躲好,王熙凤便思话头来讲,恰想起来时路上母亲与嬷嬷的谈话,便道,“你如今能力如何了?可能目见阴阳,观人气韵?或是已能补人元气,添人生机以愈顽疾?你又不比旁人那样需要慢慢从天地之中修炼,修炼之法本就异于常人,乃是直接夺天地之玉灵精气,速度应该不慢才对?”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我这更奢侈浪费的修炼之法了?如今慢慢摸到了一点修炼途径,速度已是快了不少,却也需半年才能消耗很小块的玉诀。”说着便忍不住摸摸颈上的莲形玉佩,脸上还带了些不自在出来。 “已经不慢了,天地若要自然形成一块美玉不知要经历多少时间,几百几千年都嫌快了,却叫你几个月就给吸收殆尽了,这几乎已经是逆天的本领了,且不能太过贪心了。” “道理我也懂得,就这样府里上下哪个不暗骂我一声败家子,亏得生在这样上层之家,若是生在农庄村户里,还不知要怎样呢?”贾琏作潇洒状道,“你呢?” “我这里倒是有件烦恼之事?”说着就将她现在并没有一个叫王仁的哥哥,以及‘母亲还能不能给她添个亲兄弟的忧虑’说了。 想到现今已有许多细枝末节都和红楼原著各种对不上,就比如贾琏的母亲活了下来,究竟能带来什么变故谁也不能预料,王熙凤随即就叹道,“前日我无聊听婆子们在廊下闲聊,得知你父亲房里有一个小妾掉了孩子,这事若是你母亲的意思,今后也不知还能有贾迎春这个人否?” “你倒想得周全,难道还非要凑成一本红楼梦不成?”贾琏好笑道,“且我母亲又不是不能生了,以后别说是迎春了,指不定还能多生出几个春来?” 王熙凤听了挑眉,眼里问道,“你家老妈不是在生你的时候伤了根本,以后还能生?” 面对爱人心有灵犀的考验,贾琏很想说,所谓像‘他心通’这样的技艺,他真的还不熟,无奈终究没胆,只得装模作样地以手抿唇胡乱回道,“是我偷偷渡了灵气给母亲,虽然我自身的灵气也不多,也只每每和她接触时才渡一点过去,谁知时日一长去了暗疾不说,且还滋生出了生机元气,早有大夫诊断说若是母亲能继续如此恢复下去,几年后重新再孕不在话下。” 王熙凤原先只是猜测贾琏的灵力或许有去疾治病的功效,如今得到验证,正想请他也给自个母亲瞧瞧,观一观母亲周身的气相是不是有什么妨碍,她也能想妙法应对,不想这时二姑姑恰巧从里面出来,只得先将此事放在一边迎了上去。 “二姑姑换了衣服变得真漂亮!”王熙凤收了当下的神色赞叹道,后面紧随的贾琏,却是瞧见了她刚才的神色,联想到刚才之言,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心里就打定了某种主意。 王二姑娘仍是抱起王熙凤,瞧着紧跟在后的贾琏,笑颜道,“凤哥儿才是咱们女儿中最漂亮可爱的,要不然也不会迷得贾家的小子寸步不离的跟着。” 听了这话,贾琏使劲憋红了一张嫩脸装害羞,随后却又听熙凤的姑姑几近无声地说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岂不是这世上最纯最美的感情?” 王熙凤离得最近,这话自是听到了,却只眨眼装作没有听懂,其余之人也假作听不见,在去大厅的路上,各人心思不明,就如贾琏一般,一路走着,心中还暗暗计算着他们从花房到这换装的厢房,又加上在这厢房里耽搁的时间,总共花费了多久的功夫,却从始至终没见有一个叫胭脂的丫鬟来取什么大红衣物,可见其定是一个阴奉阳违的品行,又想到娴姨以后要应对这样的人物,贾琏的脸色便越发晦暗不明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愈发的勤奋起来,走过路过的请捧场啊!给打分就好,跪求留言。 19神解释小儿胡诌 那日的婚宴终究还是风平浪静的过去,莫说当时如何灯烛辉煌,人头攒动,喜乐齐鸣,新人们又是如何在司仪的高喊声中,上拜了天地,又下拜了高堂,以致对结夫妻,从头至尾王家二姑娘既未吵,也未闹,只孤零零躲在喜堂内的角落力,像是个观礼的寻常堂客。 及待筵终人将散,彼时早已华灯初上,莫说孩童,便是大人忙累了一天也是疲乏不堪,且天气更还呼啸作冷,众人都忙不迭的要套马回府,惟贾琏一人却懒在王家的马车里不肯走动,仗着年小未知礼,当着未来岳母的面与王熙凤一一惜别,直至李氏几次派人前来三催四请,贾琏这才恋恋不舍地欲下得马车来。 临走时犹豫片刻,贾琏终于鼓起勇气胆怯言道,“舅妈能离凤妹妹远些吗?” 听了这话,李氏立时敛了笑容,奇异问道,“这是什么道理,虽说我家女儿许了给你,难道从此就不要父母兄弟了,连我这做母亲的都不能亲近自家女儿了?” 贾琏听了这话,脸上更显紧张忐忑,踌躇许久,才又嗫嚅说道,“侄儿自不敢有如此大逆的想法,只是我见舅母但凡离得凤妹妹近些,那跟在舅母身边的小哥哥就一脸的凶相恶色,瞧着怪吓人。” 贾琏这话一出,只听得在场诸大人,无论主子奴仆全都吓得面如纸色,却在这时又听凤哥儿稚着嫩嗓子问道,“妈妈旁边哪有小哥哥?琏哥哥骗人,既是有,那你说他又长什么样子?” “怎么没有?”一听小媳妇说自己骗人,贾琏表现的就像个毛躁的小子,赶忙将那人的形容上下描述了一遍,参照物便是旁边被吓得一脸土色的岳母大人,末了还恐人想不明白,又加了一句道,“咋看小哥哥,倒有八分像舅母大人,难道不是你家的人?” 听说长的像自己,李氏的神色忽的一动,心下自思道,“平日常听人说,小孩子的灵魂洁净纯粹,故多能见阴司之物,更有些小孩禀赋非常,极有灵性,不被虚幻迷障,便是长至十来岁上尤能见世之真实,贾琏难道也是这样的孩子?” 转念又想到旧年时不小心掉的那个哥儿,若是长成,如今又是什么光景,眼眶不觉就红了起来,略微起身前倾将说话的贾琏抱在怀里,温柔问道,“好孩子,你给舅妈说说那小哥哥的具体光景?” 贾琏却没理她,眼睛一转看向车厢的角落,嘴里胡诌问道,“哥哥怎么挪到那里了?舅母又没说要罚你?” 隔了几息,仿似在听人回话,贾琏才又说道,“哥哥为什么怕我?你以后只要对凤妹妹好些,不作那怪模怪样,我就不会叫舅母骂你的?琏儿是个讲理的好孩子。” 李氏刚才还怕得僵着身子,抱着贾琏后却慢慢觉得体内火热起来,身子不自觉便放松了下来,又听那看不见的孩子似乎很怕贾琏,更是应证了刚才心中的想法,一点也没注意贾琏此刻正在扣着她的手腕脉关。 贾琏继续神神叨叨地说了一通话,听得车里车外的人全都白着脸,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唯有王熙凤兴致勃勃地左右瞧看,直弄得大家以为她也能瞧见那没影的人,这样过了半刻有余,贾琏终于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于是端了一张好奇的脸色,只对着那边的空气问道,“现在外面冰雪扑街,哥哥为何却只着单衣,不冷吗?” 接着又脸色诡异说道,“你说你想钻到舅母的肚子里?”说完眼睛就上下观看,好奇问道,“你到底怎么钻进去?” 然后又点头,之后却见贾琏这厮竟直接伸手摸上了李氏的肚子,还故作天真的说道,“舅母的肚子不冷啊!你怎么说因为里面太冷才一直进不去的?” 这时李氏终于忍不下去,咽着唾沫问道,“琏哥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小哥儿刚才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贾琏回头看向李氏,难过的说道,“小哥哥说他快死了,舅母的肚子太冷了,他也很冷,若是再不能住进舅母的肚子里,不久以后他就会烟消云散。” 听着这话,李氏只觉得雷劈电掣,浑身颤抖起来,待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此时又见贾琏脸上现出一点喜色,只听他又道,“小哥哥又说,也不知为什么,自从舅母抱着我后,他虽畏惧不敢近身,却感到自个身子渐渐暖了回来,舅母身上的寒意也散了些。” 贾琏还待胡诌,却听见此时张氏在车外叫人的声音,“你这死小子,如今才多大的年纪,就这样有了媳妇忘了娘了?眼见着夜将深,冷霜重,却还贪玩不归家,三催四请也不见有动静,非得我亲自过来这一趟,乖儿子,还不快下来?小心过后我告诉你父亲去,让他扇你老大耳刮子。” 众人原本皆都沉浸在贾琏营造的惊悚氛围里,冷不丁被张氏这么一顿搅和,蓦地都似醒了一般,慌忙左右一顾,哪还有刚才车马辚辚的情景?如今却只剩小猫三两只了,也不知其余众人都是何时走的。 李氏忙掩好刚才激动地情绪,一手将贾琏紧抱在怀,一手亲自揭开眼前的帷幕,瞧着车边的张氏和气道,“琏哥儿不过是小孩子贪玩罢了,回去之后亲家母千万莫责怪于他,虽说是男孩,到底是娇弱的小孩子,别再给吓坏喽!” 张氏却着实被那一声天外砸来的‘亲家母’噎的不轻,刚才告别时她们还都客气的称对方为‘王家姐姐’‘贾家妹妹’呢,这才多大的功夫就改了?此时却着实不及细想,见李氏一点没有就此将儿子送出来的意思,张氏干脆自己探身将儿子从车上抱了下来,随后又胡乱敷衍了俩句,便抱着儿子匆匆向着自家的马车走去。 瞧着张氏母子匆匆告别的身影,怀抱空空的李氏忽就觉得一阵阴冷袭身,等凤姐儿爬过来钻到她的怀里这才觉得好一些,便赶紧令人打马启程,一路上想入非非的回到府中。 回来的路上,张氏也问贾琏,“臭小子,你刚才可是又作了什么怪,怎将你未来的岳母吓成那个样子,小心人家着恼了你,反悔不肯将女儿许给你?” 贾琏却装作一脸很无辜的样子,口里只道委屈,无奈他平日就有那斑斑劣迹,张氏又怎肯信他真的清白无辜? 而当天晚上,李氏连夜招来自己的心腹奶嬷嬷,将回府时贾琏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又复述了一遍,问奶嬷嬷讨个主意。 “我的太太,这还有什么好疑惑的?”奶嬷嬷语气笃定地说道,“姑爷说太太你肚子里冷,指定便是说太太如今患上了宫寒?之前太医们也都说,太太是坐月子时受了寒,以后不宜有孕,这可不就全都对上了?” 听嬷嬷这样说,李氏又想起前事,不觉红了眼眶说道,“嬷嬷何必替他们遮掩?我自来便是个谨慎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月子期间无故受寒,若不是有人黑心肝的暗中算计,我又怎会着了道?” 奶嬷嬷却是不想多说前事,生怕再勾得太太郁气伤怀,反与身体无益,只继续说道,“太太这两年日日费心调理,就连管家理事也没顾得上,费了诺大的力气,身体却仍没有半点起色,外面看着反而是愈重了,这岂不是又应了小姑爷的话?” “妈妈的意思?”李氏见嬷嬷不接旧话,揣得其意,也识趣地将话头转了过来。 “以我之意,咱们的姑爷指不定就是那天上星宿下凡,是那些能带来正气祥瑞的大气运之人,寻常之人若是沾上一点福气,说不得就有祛病救灾的灵效,太太若是以后能时时与之亲密相触,对姑爷百般照顾,千百宠爱,最好是赢得琏哥儿真心对你的敬重,说不得菩萨见太太有大气运之人庇护,开天恩赐一麟儿也是有的。” “如你这般说,今后我岂不是要对那贾张氏低声下气蓄意讨好?”李氏别扭道,“从俩家定了这门亲事,我与她的关系就一直淡淡的,如今却怎样修好才是?” “我的太太,你只想想到底是儿子重要,还是面子要紧,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奶嬷嬷继续劝道,“况且先不论姻亲,就凭咱们俩家世交的情分,寻常就是日日上门打搅也没什么?我教太太个法,你先将那琏哥儿每日的行程查清楚喽,再择日递个帖子,选琏哥儿在家的时候上门拜访,这未来岳母登门,哥儿必是要待客的,太太再好生的将那孩子夸上一夸,不怕与那亲家母修复不了关系。” “嬷嬷这主意甚好,我如此舍得脸皮去,也算是拿出了十分的诚意,京里谁不知道,贾家大房二房有嫌隙,咱们家的大姑奶奶偏又是二房的当家奶奶,为了女儿将来不受闲气,我便是对大房百般殷勤小意,外人瞧了也只以为我这是心疼女儿,想着提前打好俩家的关系?” “太太能这样想就对了,顺便还能带咱们凤姐儿一块过去,让他们小儿女自小培养感情,岂不比那些拜堂前互不相识的强些?” 听如此劝,又想着先前贾家小子的各种不凡之处,李氏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心神也就松缓下 来,也有了那自我调侃的兴头,只听她笑言道,“说不得以后我还能与亲家母成了一对闺蜜知交呢?这家里的琐事我是不打算管了,就留给老二、老三的媳妇让她们争抢去?若是没儿子,我就是累死,到最后一分钱也到不了我的腰包里,何苦来哉?我只管好自己的嫁妆,等将来好给我的凤哥儿添妆。” 见自家太太总算明白过来,不似先前理不清主次,喜得奶嬷嬷口里直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欣慰附和之余又将话头引向通房小妾的问题,后面谈话这里却省下不提。 只说今日大办婚宴的史侯府,此刻终于是宾客散尽静了下来,等一干丫鬟婆子收拾了各处的残局,却早已是夜深更漏,此时的新房早已褪去了白日的喧哗,无端显得有些寥落清冷,红烛半残,合卺酒已冷,大红盖头却仍披盖在新嫁娘的头上,迟迟等不来那将要托付半生的良人。 好不容易终于听到房里响起了走动的脚步声,还没等新娘心里偷偷暗喜,耳里听见的却是自家贴身丫头说话的声音。 “姑姑快别等姑爷了吧,刚刚有一个老嬷嬷过来咱这的二门传话,说咱们姑爷白日宴客时,不小心多喝了几口,以至犯了旧疾挪动不得,老太太说等那日姑爷全好了,再补上今日的圆房之礼也不迟。” 听了这话,新娘缓缓伸出白净的右手,慢慢揭开了那绣着鸾凤和鸣的大红盖头,露出里面一张面无表情的俏脸,张嘴干涩地追问道,“既是夫君犯了旧疾,老太太可有允我亲自过去照看?” “那传话之人只说让太太别再等了,并没提过去照看之事,想来体恤姑姑是新嫁进来的媳妇,今日又是姑娘的洞房花烛之夜,这才免了吧。”那丫头很不确定说道。 “夫君今晚歇在了哪里?你可打听了?”张娴又问,“身边可有伶俐的丫头伺候着?” “我问了那传话的嬷嬷,说咱们老爷身边如今有胭脂姑娘看着,歇在了平日养病的所在,定不会出什么岔子,太太只管放心安歇就是了。” “胭脂,又是胭脂吗?”用着若有所思的语气感叹,又略等了片刻才说道,“今后你们要记得将原先的称呼全都改了,这世上可没有嫁了人的姑姑!” 说着便踱步走到那燃着红烛的酒桌前,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揭开盖子捣弄了一番,然后执壶转身看向自己的丫头,笑说道,“你拿着这一壶酒,一路打听着去你们爷那里,找到胭脂姑娘后,就与她说,你家太太我说的,‘今夜夫妻无缘相见,妻心甚为遗憾,虽是体谅君之身体,然合卺酒却不能不喝,但妻又万分忧虑夫君之病体,便想了一个替代之法,着令夫之身边侍儿代饮也是一样的,求夫君千万走个过场,也算今日我们没白拜一回堂。’如此这般,你可全都记住了?” 那丫头听了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确定无误后,方点头答应了,正要出去,就听自家太太又说,“一定亲眼看着她将那酒喝下去,最好再留在那里与胭脂姑娘说会子话,打听打听你们老爷平日皆有什么惯常的嗜好,之后再把酒壶重新带回来,你只说我还没未曾吃过就是了。” 说完便不再看那丫头,转身又向妆台走去,坐在梳妆镜前自顾卸妆,那丫头见主子似乎没了别的吩咐,便恭敬着答应退了下去,并轻轻掩上了那扇贴着大红‘喜’字的房门,只留下大红的残烛在那菱花镜中忽闪摇曳。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包养,求打分,求留言,作者苦求! 20俏丫鬟心迷病公子 次日不过卯时刚过,张娴便从冷衾孤枕中醒来,迷蒙着睡眼发了好一会子愣,回过神来却瞧窗外天色尚暗,便自觉心神不足想着再眯一会,只想着攒足了精神体力以待天明,也好到时给各路亲戚长辈们请安行礼去。 谁奈何一闭上眼睛,便有昨日那种种荒诞之事一齐侵上心头,尤其是那贾琏侄儿提到的胭脂姑娘,更是反复在她脑海中回旋,真真是不得一刻停歇? 又想到昨日仓促布局,也不知最后结果如何了,既忧虑于行动迫切,唯恐弄巧成了拙,也暗悔昨日生气失了理智,以致行动不管不顾起来,今个儿反应过来,满腹担心之余,哪还有啥睡觉的心思? 正自辗转难眠之际,外间却传来夏蝉喊床的声音,张娴因问道,“什么时辰了,我瞧着外面天还暗着,你就来了?” 这话刚落,就听面传来一声娇悄悄的女音,却正是昨晚前来给张娴递话的那个丫头,就听她回道,“我也这样说呢?堂厦自鸣钟也才刚敲了五下,外面也是满天繁星亮眼的,也不知老太太到底是怎样想的,昨晚既是要表现体贴爱护之意,为何现在又派人来接奶奶?许是有什么紧要之事需向奶奶提前交代,奶奶昨日又受了委屈,我猜着断不会是什么坏事?” 说着便擎着雕花的烛台走了进来,后面则是跟着一溜端盆倒水伺候洗漱的丫头,夏蝉置好了烛台,又亲自上前伺候着主子穿衣洗漱,理发画妆,却是一概不许别人插手,一边忙着一边嘴里还说道,“咱们奶奶素来性最爱洁,是从来不许生人近身的,这却是从前在宫里养成的坏毛病,一时半会恐也改不过来,你们如今暂且先在这屋里混着,等何时脸熟了,自然有你们伺候的时候,现今还望妹妹们先体谅一二,千万别背后再说我抢了你们的活计?” 听这话说的客气,下站的那些丫头们面上皆显出惶恐不安的神色,忙一齐讨好言道夏蝉姐姐乃是替她们劳累,说这话没把人给羞死,姐姐一个人干几个人活计,她们闲了,偷乐尚且不及,谁还敢暗中作怪?若如此,忒也忘恩负义了。 不提夏蝉这边是如何收服拉拢那些底下的小丫鬟们,只说张娴单留下那夏蝉在屋里看房子,另带着两个陪嫁丫鬟一路跟着领路的嬷嬷进了婆婆的院门,向里面递了话又捎待片刻,就有里面穿着更为体面的管事嬷嬷出来,殷勤地将她引进了老太太的正堂。 及至给史老太君请完安行完礼,坐于赐座之上,很作出一副敛眉低首恭听训诫的样子,才听上面老太君关心问道,“昨儿休息的可还安好吗?若有哪个丫鬟淘气不知事,你只管回了我,我再给你送更好的去?” 张娴连忙起身口说劳您费心,又道,“咱们侯府乃世代勋贵人家,规矩最是严谨分明的,有哪个丫头不要命了敢来闹我?不过是昨日刚离了娘家,咋换了地方不习惯而已,等再过些日子,这里可不就是自己家了。” “我的儿,您能这样想却是最好不过了。”听着这回答不卑不亢,史太君满意笑道,“你只不知我从前在鸣儿身上费了多大的心思,先不说一概吃穿住行全是兄弟里面最好的,便是他身边用的那些丫鬟奴才也个个是府里最机灵机巧的,为了这,他兄弟们哪个不是羡慕嫉妒,暗中埋怨我这当娘的偏心也是有的,鸣哥儿自已身上也是老大不自在,如今终于盼到他娶了媳妇,我却是要全面放手的,再不做那讨人厌的事了。” “老太太心疼儿子,如何就不心疼一下媳妇?刚才听您老说的心酸,也不知相公到底有多难伺候,又是脾气秉性一概未知的,况且我本事还不及老太太万分之一,您老要是真个撒手不管,岂不要将媳妇儿急死?”说着便捧着茶向老太太走去,一边敬茶一边又问,“老太太一早单独将我叫了进来,可有什么贴心体已的话要吩咐,我如今成了史家的媳妇,老太太万事却只管吩咐就是了?” 这时却有老太君贴身的嬷嬷出来接话道,“我早就对主子说过,咱们这新娶的大奶奶乃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最是知礼孝顺,有什么直接说就是了,偏老太太您非要绕十八个弯,这不人家自己倒点明白了要问。” “鸣儿媳妇是个好的,我能不知?她可是我亲自千挑万选求娶进来的,可说是几个媳妇里面最合我心意的一个。”史太君感慨道,“就是这份合意,我才不好开口呢?昨夜洞房又是那样草草过的,未等媳妇一夜休息妥当,这后面就又闹出了事情,这不是生生打我的脸吗?” “明明就是那贱丫头的过错,老太太如何往自个身上揽?谁又能想到素日那么端庄贤惠的人儿,竟是个内里藏奸的小人。” “我原早该想到的,那些表面上越是乖巧聪慧的,怕是越容易心大胆肥,及至起了那龌龊的念头,就变着法的暗中挟制了主子,或谋些金钱利益,或想着一步登天做半个主子,什么不能想到,这期间还不知要使多少坏,去离间人家骨肉亲情,引诱那良家公子行为堕落,以致最后疏离妻子、冷落双亲而不自知,想着就实可恨!” 听着她主仆二人这一来一回的谈话,张娴隐约猜出定是自家夫君那里昨夜闹出了事情,只不知可是她心中所想的那样,于是便面带疑惑地问道,“婆婆你们这是在说些什么,又是挟制主子,又是骨肉亲情的,我听着怪渗得慌的?老太太爱说笑,却没有拿这吓新媳妇的?” “我的儿,我也期望刚才那是说笑呢?只无奈它却是真真的,只可怜了我的鸣儿,过去几年里日日与那样腹内藏奸、表里不一的人相处,也不知被诓骗了多少去?”史太君一脸懊悔之态恨声说道,“若不是她昨日多吃了两碗黄汤,不慎露出了本性,到现在咱们还被蒙在鼓里呢?天可怜见的,你这前脚刚一进门子,她后脚立马就露出了尾巴,可见批命的和尚算的准,你是个命里带福,旺夫旺子的命格,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太太快将我夸糊涂了,你这到底说的究竟是谁?”张娴按下心思问道,“听着隐约是个丫头,却哪有那么大的胆子?以致离人骨肉,坏人品格。” “又是个和我一样老实糊涂的,若不是我因着年纪阅历颇多,她又不小心露了行迹,引着我仔细琢磨,我怕也是想不通的。”史太君冷笑道,“这些贴身的奴才们日日跟着主子,把那主子的性子可谓研究的透透的,若是那一日他们作起怪来,可不得叫人防不胜防?为此连累着主子们丢官弃职的也比比皆是,从前我还不以为意,现在亲自经历了,管教人出一身子的冷汗。” 说着便抄起几上的杯盏小饮了一口,又令旁边的那个嬷嬷将昨夜发生的那事从头到尾娓娓道来,竟是将因果由来全都补起来了,得亏她当时没有在现场,不然想必会说的更加栩栩如生也不一定。 却说昨夜胭脂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奶奶的心腹丫头,便悄悄溜回公子的卧室,重新给大爷掖好了被褥,才退到外间打算安歇,一时忽觉口干舌燥,便想着喝茶解渴,却发现屋里茶水早被刚去的夏蝉喝了个干净,只得吩咐外面守夜的婆子去小厨房里提壶热水过来。那婆子以为少爷要喝,不敢抱怨,急急忙忙地便向小厨房跑去。 胭脂又回到公子卧室,因瞧着四下散乱,便就着外面朦胧烛光轻手轻脚地整理散乱的书案,却渐渐觉得浑身发烫,脑袋昏昏,一时不慎就将那纸页撒了满地,隐约可见簇簇艳丽的玫瑰笔落在纸上。胭脂迷迷糊糊只觉得那花夺魂摄魄,衬得自己如同那残花野草似地,忍不住提脚就踏在了那画上,又径直走到少爷床前,止不住伸手摸向少爷面庞。 彼时史鸣刚刚入睡,正是觉浅思梦之际,立时便感到哪里异样,先是一把抓住那只无法无天的爪子,这才皱眉睁眼,后见乃是胭脂在作怪,因不悦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何时像这样轻狂了,可是疯了不成?” “鸣少爷,你醒了?”胭脂强撑着理智问。 “除非我是个死人,被人这样在脸上作怪,石头也该醒了?”听如此问,史鸣愈发觉得不悦,但又碍于往日情分不好发作,况此时他早累的身疲心乏,只想着快将人打发了好安歇,故说,“姑奶奶,你若是现下有什么话就趁早了说,大家谁不累了一整日,偏你还有这精力秉烛谈心?” “谁要和少爷谈心?”胭脂眼现迷惑,趴在史鸣上方问道,“又是哪家的小姐?”接着又哀声叹道,“那可真是个傻子了,少爷从来就是个没心的。”彻底糊涂了的俏丫头,舌头早没了平日的谨慎,毫无顾忌地一气浑说起来。 这话却正中了史鸣的心病,只气得他浑身发抖。且说在史鸣心中,王家表妹对他的用情就像是一颗最柔软的朱砂痣永久住在了他的心中,无论如何痛彻心扉,都是一种忘不了的疼,如今却被一个丫头毫无客气的提起,心内又怎能舒服? 还未等史鸣发怒,就见胭脂撑不住的一把扑了上来,一边紧抱着自家的少爷,一边嘴里还不闲着,小声嚷嚷着什么“人心不值钱”之类的言语,且在说话的这会功夫,就将自己脱了个干干净净。 史鸣着实被眼前的境况吓傻了,也顾不得纠结刚才的言语,开口便向外面喊人,此时却哪里有人来应,白日大家都忙了一天,无论丫鬟婆子这会大都睡下了,且那些被安排来守夜的婆子,早在少爷睡下后便各自散去,都觉既是有胭脂姑娘守着,要她们也无用,便只留了一个憨嬷嬷在此应差,其余皆都各自寻乐去了,偏那留守的嬷嬷先时又被胭脂打发去提热水,此时竟没一个正经在外面守着,这更是让胭脂得了意。 若按平常,胭脂本不是那种自荐枕席的轻狂人,只因今日不小心着了道,便将那平日压抑的*激了出来,一时又想到今日乃是少爷的洞房花烛之夜,自己若能此时与少爷成就好事,岂不就像自己嫁了少爷一般?只因存着这种妄念,胭脂便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抛却一切身为女子的矜持,竟欲打算对自家少爷用强。 而怀里面躺着软玉温香的史鸣,此刻心里却着实没一点旖旎的心思,反觉得这乃是他人生的奇耻大辱,堂堂男儿竟不能将一弱女子推动一分一毫,任其在他身上为所欲为,还有何自尊可言?正要怒斥这胆大的丫头,却反被对方一把扯过了脑袋,一头闷进了丰润的高山之间。 他史鸣,堂堂世家公子哥,何时受过这等侮辱?只发狠一口咬住了眼前一点,微微切齿用力,便猛地听到那胭脂惨叫的声音,正巧这时那去打水的嬷嬷回来,听到此等惨叫唬的直接闯了进来,见到卧室的情景,吓得将水洒了一身一地还犹未察觉,只傻愣着站在当地。 好不容易进来一人却只知站在那里发傻,史鸣的耐性终于用尽,厉声喝道,“还不快去外面喊人,把这发酒疯想男人的丫头给拉出去?” 却说那吓傻的嬷嬷本就是个一等一的混人,不然也不会别人都去赌酒耍乐了单留她一人在此应差,如今被史鸣猛一呵斥,回过神来,连忙跑到门边,站在高高的门槛上,扯着嗓子喊道,“了不得了,胭脂姑娘要强了咱们大少爷,快来人啊,再晚就要煮成汤了。” 这一嗓子不要紧,直气得那里面的史鸣立即晕了过去,外面几里之内但凡有人的房子,一个个都亮起灯来,一时就有在各处当值的护院前来救场。 初时护卫因没听到少爷呼救不敢擅进,且细听之下还有女子暧昧呻~吟之音,哪个还敢进去打扰少爷的雅兴?只急得那老嬷嬷在外面跺脚,最后无法只得自己当先冲了进去,及至见到少爷晕厥在床上,又向外面大喊道,“了不得了,少爷被那小蹄子弄晕过去了,你们这些胆子比蚂蚁还小的杀才还不快进来救人?只等着明日老太太将你们全都发落了才了事。” 众人见老嬷嬷进去,说了这一通话也没遭训斥,便知八~九是真的,慌忙全都涌了进来,到了里面果然见一丫头全身赤~裸的躺在少爷床上扭动,而少爷却是一动未动,顿时全都慌了手脚,有那大胆的还上前试了试大公子的鼻息,感觉到气息尚在,大家方才全都略松了一口气,七手八脚的就将床上的女子给扯了下来。 此时胭脂被欲~火烧昏了脑子,虽说不是完全不知外面之事,只隐约觉得周围围了一圈的人,不 时对她指指点点,却还以为是在做梦,却并不如何害怕,只惶恐不安的缩在床角,静等梦境醒来。 却说此时还陆续有人朝大公子养病的小院赶来,只把个不大的小院挤得满满当当,终于有个小管事想起来要将此事汇报给主子,也有人想着要赶快去请大夫,一时大家轰得各自散去,这件事也很快就被报到了史太君那里。 史太君听了自是震怒,却只强压下心头怒火,先派人持帖去请了太医院的院首,然后才立即命令心腹嬷嬷将那胭脂丫头带进来审问,又令人去彻查那丫头的寝舍,谁曾想不过一会的功夫,竟真搜出一件大惊喜来,瞧着眼前这身大红锦毛凤形暗纹的喜服,竟不比昨日大儿媳身上穿的那件差多少,都是镶金嵌玉,金丝银线织就的华服,如今被两个嬷嬷一左一右的展开在自己面前,这展示的又岂是一件漂亮的衣服,这展示怕不是那丫头*~裸的野心啊! 这下可算是证据确凿了,先时老太君还疑是有人在暗中使坏,其目的也不过是要除去这丫头罢了,现下却是再无一点疑问,以为其真是喝多酒这才暴露了本性,挥手不欲再审,却不想胭脂恰在这时醒过神来。 被那等粗鲁婆子照着脸颊左右开打,胭脂便是如何的自欺欺人也骗不了现下是在做梦,眼前这等三堂会审的情景哪还有不明白的,况脑中还隐约记得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只恨不得立时钻进地缝里,却深知现下她若再不开口求饶怕是再无生理,连忙喊冤道,“求老太太明察,只问问府上那些平日与我交熟的丫头婆子,我胭脂是不是那等淫~荡无耻之人?谁曾想今夜竟会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奴婢自已现下也糊涂着呢,奴婢就只记得当时喝了大奶奶送来的合卺酒,之后脑子就是一片混沌再不知事,醒来就到了老太太跟前,其他我却是一概不知的,求老太太也能让我做个明白鬼……” “真真是心黑坏透了的烂蹄子。”不等胭脂说完,就被一个一脸凶煞的老嬷嬷打断,且又听她说,“自己不知耻还要攀扯到大奶奶身上,新奶奶昨日才进门子,你又不是哪号上的大人物,大奶奶恐怕现今认都不认得你,如何就能叫你洞房之夜爬到主子床上了?” 胭脂此时却并不知已有人搜了自个的寝室,昨日那件被王家姑娘扔掉的大红华服却成了重要的证据,还只据理力辩,陈述其中的种种不合理之处,一边跪求,一边撕心裂肺的喊,“老太太平日惯常怜贫惜弱,最是明白讲理之人,求老太太抬抬贵手,好歹派人将此事查个清楚,之后奴婢便是粉身碎骨也会报答老太太的慈爱。” 此时老太君却哪还有兴趣在听?无论这丫头是真有野心也好,是无辜遭人陷害也罢,这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几两银子买来的一个丫头,撵了出去就是了,还怕找不到更好的不成。 如今令她真正头疼的乃是明日她该如何给新媳妇解释解释,此事闹的人尽皆知瞒怕是瞒不过的?可怜那孩子新婚之夜又是那样过的,这让老婆子如何说的出口,想到这里不禁一声长叹,儿女果然都是债啊! 三更半夜的这般折腾,史太君自觉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的时候,这会子却只觉得头疼欲裂,只不耐吩咐道,“先把她关进仆人训诫房里吧,等明日天将亮再交给鸣儿媳妇处理。”说着就径自朝门走了出去。 “老太太,您就这样放过那贱蹄子,若是交给新奶奶处理,毕竟是新媳妇脸嫩,这定是要从轻处理的。”后面跟着的老嬷嬷皆都不解问道。 史太君冷笑道,“你们懂什么,那丫头固然可恨,却总是从小跟在鸣哥儿身边伺候的,平日大家瞧了也都有些情分,如今交给老大家的却是最好不过,一是试试我这儿媳的心性,二也替我省省力,虽说只是个欺主的奴才,这里面可是大有文章。”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我终于又上榜了,一定多多努力更文,求大家一定要多多支持! 21剖真心夫妻始相知 等张娴好不容易理清了昨夜之事,又闻得老太太要将此事交与她来处理,心下因自思道,“听老太太先时的口气怕是极不喜欢这胭脂丫头,自己心里也是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然既是厌恶如此,老太太为何却自己不处理,却单推给她,若是一个处置不当惹得夫君厌恶,岂不得不偿失?这事须得小心应对才是。” 因这样想着,语气里便不觉带上些十二分地小心,说道,“听老太太刚才形容,那丫头乃是从小就跟着夫君,平日又处处表现温柔谦恭的一面,只将那攀荣慕富的心思小心藏在暗处,行事谨慎又心机深沉,凭这些便足可蒙蔽多数之人的眼睛,若我没猜错她必是被选为了夫君的通房丫头,且日日在夫君眼前伺候着,若真如此,我倒不好直接将她处置了?” “竟是我老糊涂了,一时没想到这一层,只想着将她交与媳妇发落出气,却将鸣儿忘了个干干净净,真是该死了,若是叫鸣儿知道了,还不知将来要怎么闹呢?”史太君作恍然大悟状,立即向下吩咐道,“还不快将那丫头押回老大那里,且传我的口信,就说那是他的丫头,凭他怎么处置了,只别忘了上面还有我这个老太婆看着呢?” 立时便有人出来领命下去,张娴赶忙接话道,“我正好也想亲自会会这位胭脂姑娘,也能顺路去见见夫君大人,等到了请安的时辰,我俩再一起过来岂不更好,婆婆以为如何?” “正是这个理,你就快去吧,没得耽误了你们小两口初见。”史太君与其余众人打趣一回,就赶紧派人引着儿媳妇过去,等张娴远远地出了二门,史太君才略带感慨道,“真不愧是从宫门里面历练出来的,瞧这话回的端的是滴水不漏,但愿他们小夫妻今后能和和睦睦,要不然我那大儿子可要有的苦头吃了,但看以后如何吧!” 一番话惹得陪侍的众人纷纷开解劝导,皆说,“新媳妇厉害了岂不是好事?若是稍弱一点,如何能弹压住底下众人,二太太、三太太又都是那样的厉害,新奶奶这样正好呢!”史太君听了也只得在心里这样宽慰自己。 却说昨夜丢进颜面的大公子史鸣,一朝醒来想起前事便恨得要将胭脂千刀万剐以解其气,因是羞于见人,便严令外面伺候的丫鬟婆子一概不许进到内室,只躲在床上自个生闷气,忽闻外面有人来报,说是胭脂被几个粗使婆子押送到了他这里,史鸣有心不予理会,只假作耳聋不闻,未等一刻,又有小厮来报,说是新奶奶并几个嬷嬷正向这边过来,只问到时如何接待才好? 史鸣皱眉一叹,只得将那小厮叫进屋里来,问道,“奶奶怎么这会子过来了,也不在新房里好好呆着,等我亲自过去请她,再一起去给长辈们请安?” “听前来传信的嬷嬷讲,老太君一大早就将奶奶请了去,在那待了足有一顿饭的功夫,奶奶才从里面出来后也没回去,却随着引路的嬷嬷们朝咱们这里走来。”那小厮先老实地回了话,期间觑着大爷面有担忧之色,便向前走进几句,压低了嗓音禀道,“我听底下的兄弟们说,老太太原本立时就要惩治了胭脂姑娘,是新奶奶说了几句好话,胭脂姑娘这才被人送到了咱们这里。” “到是个贤惠人。”史鸣不置可否道,“你去先将胭脂带进来,过得一刻再将奶奶请进来不迟?” 那小厮答应着出去,先找人将胭脂领了进去,又亲自迎出去将奶奶引到外室,口说少爷刚起尚在盥漱,劳烦奶奶稍等片刻,一时讨好献媚不绝。 历经一夜来回折磨,胭脂此刻早失了平日的容采,本就没多少姿色的脸上更是肿的如同猪头一般,颤颤巍巍地趴伏于地上,粗布皂衣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史鸣何时见过她这般可怜狼狈过,脸上虽还恼着心中却不觉软了下来,毕竟是从小就跟着自己,她与他又怎会没半点的主仆之情? 这样想着便也没了心情斥责,刚想叫人带她下去好好梳洗一番,却又无意觑见她手里紧攥的东西,仔细一瞧竟是昨日铺在他床上的那袭床单,这一幕可是瞬间就刺痛了他脑中的敏感神经,心里刚存的那一点子往日旧情很快消散无踪,眼里只剩下厌恶与耻辱。 一向自诩为蕙质兰心的胭脂此次却并未与她家的少爷心意相通,还只一味展现她现今的凄惨之状,指望少爷见了能心生怜惜,她再为自己辩解几句,许就能求得少爷宽恕了她昨日的言行失当,不等她谋划完却只听她的少爷冷冷地道,“你做了这样的事,我这里却是再不敢留你了,待会夫人就过来,我打算将你直接交予她处置,是打是杀端看你的造化与她的心情了?”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般直轰得胭脂神魂尽失,只觉一股绝望油然而生,嘴里便似没了顾忌般胡言道,“我一向了解少爷的脾气秉性,是从来不肯沾染一点恶名的,就是惩治个奴才也得交给别人处理才妥,以前我还只觉这是少爷纯善心性所至,如今轮到了我自己,我却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竟让人心寒至此。” 说完还不禁一笑自嘲道,“只是万没想到,我居然还能在最后发挥一点子余热,让少爷以此给奶奶作情,奴婢还真是受宠若惊!只是少爷就如此将我交给奶奶,就不怕我当面将你从前的那些秘事抖落出来,拼得个鱼死网破,毁了你们的夫妻情份。” 史鸣却不理会她的这番疯话,只一脸平静的言道,“你向来是个聪明之人,劝你千万别干傻事,这世上哪个男人没有几件风流韵事,又有自古夫妻本一体,最后也不过是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 “可怜昨宵我还笑讽别人痴,却不想转眼也一样落到了泥地里,别人尚还有父母兄弟依靠,而我却只能任人踏践?”听着耳边的那些绝情之语,胭脂又如何能不彻底死心,自伤之余却只求尽快脱身,便跪伏在地上哀泣道,“公子素来英明聪慧,若说公子瞧不出这事内里的蹊跷,奴婢是万万不信的,如今我也不奢求能查得真相还我清白,只求公子看在往日我尽心服侍的情分上,求求夫人放我一条生路?” “既是你想要一条活路,为何却要夫君求我?我如今就在这里,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只管自己对我诉就是了,何必舍近求远?”这话刚落,便见从大门廊外处缓缓走来一位美艳绝伦的少妇,被无数丫鬟仆妇簇拥着进得门来,不是昨日刚进门的新奶奶又是谁? 只见她身材婀娜,美目顾盼,行走带风却气质温柔,对着跪在地上的胭脂仿若未见,却只径直走到相公史鸣近前,屈身蹲礼言道,“请夫君早安!又请夫君恕妾身刚才言语莽撞之罪?”言语里藏着尊重爱慕,礼节上也净是温柔小意,在众人前算给足了史大公子男人的颜面。 “夫人有何罪可请,不过是个犯事的丫头罢了,你搭理她就是她的福分,岂有她嫌弃的理?”史鸣初见张娴,只觉她比预想中的艳丽,比预想中的精明,也比预想中的更合他的心意。岂不知那些得他欣赏的从来就不是纯洁高雅的花百合,唯有妖艳野性的红玫瑰才是他真正的心之所系?就是先前对胭脂的宠爱,何尝不是看中了她的那份心机? 听相公那里并不怪罪,张娴侧目瞄了一眼底下那人,欲要开口又瞧四周闲人太多,只得先挥退了左右那些随她进来的丫鬟仆妇,又亲自请了夫君上座,这才只身走至胭脂跟前,居高临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回,然后口里眼里就只道无趣,便转身风情万种地回到丈夫身边,听她言道,“我初时还道这胭脂是怎样一绝色的丫头,竟能惹得夫君如此怜爱,以致纵得她胆大到爬到主子头上?这才巴巴过来一瞧,总是见面不如闻名,真是好生让人失望!依我瞧着,这丫头既无颜色,又是这等人品,不如早早打发了了事!” “全凭夫人秉公处理就是了,她只有感激的道理。”随口讲完,史鸣便瞧向妻子转移话题道,“夫人怎么这会子直接过来了,咱们新婚头日,怎么也要我亲自过去请你才对,过后咱俩再一块过去主院那边向长辈们请安方最好?” “先时我就说了,我此番前来是特地来给夫君赔罪的?好容易鼓足勇气,却不想被夫君俩句又给岔了过去。”说道这里,张娴又斟酌片刻才继续道,“昨日送来的合卺酒确实被我添了些作料,原想着是要捉弄你的那些贴身丫鬟们,再不想后来能引出那等的事故?幸而夫君未出大事,不然妾身就真是罪该万死了。” 一边说着这话,张娴又一边小心查看夫君的脸色,见他情绪未有起伏大变,方才将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她素来心思敏锐,如何察觉不出丈夫初见自己时的欣喜满意,想到刚才在门外不巧听到的那几句对话,心思千回百转间就下定了主意,这世上若想真正赢得别人的真心以待,有什么比拿真心去换真心更为快捷的方法?不如趁着这初见的好印象,索性摊牌的好。 如今见夫君不置一词,张娴便又继续言说道,“夫君容禀,今日我确实诚心前来请罪,我只恨竟未料到昨夜也许会波及相公,当真是难辞其咎,故此才特来请罪!” 听妻子竟当面承认了是其在暗中作怪,虽是先前早有猜测,史鸣仍是止不住一脸意外,却下意识想也未想就要为自家妻子开脱,刚欲张口,蓦地就听耳边响起一阵凄厉之声,“胭脂与奶奶素无仇怨,之前彼此甚至根本就互不相识,奶奶为何却要如此处心积虑的置胭脂于死地?” 史鸣忍着这声哀嚎,皱眉朝外面喊道,“金愈,你去将那些侯在外面的丫头婆子们全都撤出庭外,令人好生看着,一概不许闲杂人等走近。” 等外面没了动静,张娴却仍是对着夫君讲话,并不搭理胭脂的哭嚎,只听她言道,“论理说,我一新嫁进来的媳妇,知道什么胭脂、腮红的,我又一向是眼高于顶的,更是从未将那些低贱的下仆放进心里过,她们与我就不过是蚂蚁与人一般卑微,我犯得着费尽心机对付一只蚂蚁吗?” “既是如此,奶奶刚才又为何要那般说?”胭脂像是要抓住最后一丝生机,无论如何抓住不放道,“现在要反悔岂不已是晚了?还是说像奶奶这般高贵之人,说出的话就像放出的屁一概可以失口不认?” “真真是一个牙尖嘴里的丫头,怪不得以王家妹妹之聪慧也没在你她手里讨了好去?只瞧这股机灵劲,果非常人耳。”张娴长叹道,“只可惜这聪明劲却用错了地方,竟妄想干涉主子们的事务,夫君你说该死不该死?” “夫人竟还认得王家表妹吗?”史鸣漫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夫人十几年都呆在皇宫大院里,如何能认得她?” “不过是拐着弯的亲戚,关系也算不得有多近,我倒是有一位名叫贾琏的侄儿,瞧着与王家小姐很是亲近,他有一个定了娃娃亲的小媳妇,乃是王家二小姐嫡亲的侄女。”张娴细细解说道,又脸红着偷觑了史鸣一眼,继续道,“昨儿个,那王家妹妹领着我那侄儿进了新房,没说恭贺之词,却给我讲了一个有关青梅竹马的凄美故事,我听着又怜又叹,既怜那小姐的用情至深,又叹他们的有缘无分。” 听到这,史鸣却是真心有些哭笑不得,没曾想表妹临走还要坑自己一把,“怪不得你要对付胭脂了,表妹向来就对她成见颇深,平日相见都少不了一堆的冷嘲热讽。” “谁曾想我那侄儿听了这个故事,很是义愤非常,他素来又最是促狭捣蛋的,竟信以为真,不知从那捣鼓出一包名为‘试真心’的粉末,据说吃了它便能让人主动讲出埋藏在心底最深的*,我料想不过是个丫头,听着又这样有趣便忍不住一试,便是过后出了什么事我再赔个更好的丫头给夫君就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谁曾想竟试出一段风流韵事来,这却是我始料未及了。” “怪不得昨夜你指名要让丫头们代喝,原来是这个缘故,谁能想到起源竟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听了一则不知真假的故事?”史鸣边苦笑边感慨,“你那贾琏侄儿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未曾亲见过,却是咱们家姑母的嫡长孙儿,我与他父亲从小也是认识的,却只因我自幼身体的缘故并不如何相熟,听说夫人与我那赦大哥的夫人乃是同族姐妹,你们以后当时常往来走动以全亲戚情分才是。” 这之后过了有半月,荣国府东院大夫人张氏待客的暖房,贾琏捧着小脸趴在炕上几桌上,瞪大一双桃花眼瞧着史姨妈(张娴)说道,“姨妈好厉害,我亲眼见那丫头欺负的王家姑姑偷偷躲起来哭,姨妈却只花了一个晚上就让坏人彻底领了饭盒,真真是好手段。” “何谓领盒饭?那丫头现在早被我赶出府了,早就不在侯府里领饭吃了,更何况是那些装在五彩精雕大捧盒子里的金樽玉食?更是想也别想。”史姨妈又转身好奇问向姐姐,“这话可有什么出处典故?妹妹也给我讲讲好让我乐一乐。” “他能说什么正经话,不过是偶尔听了几句粗鄙之语,他一时觉得有趣便记在了心里,这会子拿出来充见识罢了。”张氏闲聊道,“前日我这东院雇了几个木匠,命他们炮制各色器具,平日并不管吃喝杂事,只许了他们丰厚的赏银,只末了工程完结后才让管事好好治了几桌酒席犒赏,领盒饭许就是从这里衍化而来的。” “就这样古灵精怪的才好,瞧着一股机灵劲,才能讨亲戚太太们喜欢,过年过节好给哥哥封赏个大大的红包,一日发几次财也不是难事。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咱们哥儿生来就是有福之人,便是姐姐我不也是沾了他的光这才有了今日。”史姨妈拣着好话笑言。 “他如今哪还用专门讨好别家的太太,又不等着将来娶人家的女儿,他却只要抱紧未来岳母大人的粗腿,以后岂不万事顺遂了?”张氏吃味冷笑道。 史姨妈闻着了这话里有酸味,只笑道,“听说妹妹未来的亲家最近常到府上叨扰,这可有其事?” “什么叫常常叨扰?”张氏激动了,忍不住大声道,“自从那日我去侯府观了你的成亲之礼回来,距今统共也就半月的功夫,那李家的姐姐却登了有十来回门,我日日强打着精神出去应酬也就罢了,只可怜我这辛苦生下的儿子,不体谅我不说,反而日日在丈母娘面前讨好献媚,就差成了别人家的!” 贾琏撅嘴刚要反驳,史姨妈却先一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温柔劝慰道,“我的儿,你妈那是逗你的,你怎么就当真了,这嘴撅的都能挂酒壶了。” 回头又向张氏嗔怪道,“作什么吓唬小孩子,咱们琏儿生的这般伶俐可爱,莫说他亲家母了,就连我有时都忍不住要将哥儿偷抱回家去。再说你从前从来只将那王大夫人唤作李氏的,这会都改成李家姐姐了,可见你心里也是乐意的?” 贾琏偷空对着自家母亲翻了个白眼,正好就被张氏抓住,未等张氏继续发作,就听门外有人来回,说是王家大太太带着千金来访,现已过了内仪门。 张氏回了一声又说,言笑晏晏又道,“听听,这又来报到了,昨日她还从我这里多赢了好几吊子钱,今儿个我非得翻过本来不可。” “可真是出息了,平日里管家手里的银子哪次不是几千几万的过,这会子为了几吊子的钱就要挣那闲气,可见是大大长进了。”史姨妈调笑道。 未等张氏回话,就听外面远远有人答话道,“这里面坐得是哪家来的府上客?竟能将我素日刁钻古怪的张姐姐压制住?听听刚刚那话,可真真解气,我得快快进去见上一见,再好好谢一谢她。” 张氏姐妹闻声皆赶紧起身向外面迎去,只见几个老嬷嬷引着一对母女向这边走来,那女子自然就是刚刚说话的李氏,女娃自然就是熙凤小妹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欢迎大家都来打分留言,支持啊!撒花啊,放雷啊,作者痛哭流涕。 22珠公子厌书羡父情 贾琏刚被母亲好一顿的奚落,心里正自没趣,可巧这时凤姐儿母女便来了,喜得贾琏连忙就要跑出去迎接,却不想张氏比他更眼疾手快,一把就将他按住,操着阴深深地语调在贾琏耳边温柔低语道,“你这会子若是跑出去,丢了我的颜面,以后我就照一日三顿的给你灌羊奶喝,你可是记住了?” 贾琏脸上不乐意道,“母亲您老可真阴险,也不怕就此灌坏了你的儿子?” “我怕什么,太医都说了,羊奶对妇女幼儿皆是好东西,只有越喝越好的道理。”张氏不在意道,“你给我乖乖的,若是再像前日那样倒贴似地扒着人家不放,没有一点大家子的风度,小心过后我就结果了你,我再生个更好的去。” “真是好可怕的威胁,不过琏儿喜欢软妹子,才不要臭小子来做我的兄弟,哼!” 张氏瞧着贾琏又要作反,正要下狠手去扭他脸上的软肉,却被半路伸出的一条玉臂当空拦截,耳边立时便有温柔之声劝解道,“妹妹怎么又欺负哥儿了,就不怕小孩子将来记恨你?”说完便一把就将贾琏抱在了怀里。 张氏也从奶嬷嬷手中抱过王熙凤,满脸无奈的回道,“哥儿但凡有一点像在姐姐面前一样乖巧听话,我也不会做这坏人了。” “怎么都站在外面聊,怪冷的,还不快进去,省的冻坏了孩子。”史姨妈插话道,张李二人听了,立时一人抱着一个重新进了暖阁。 一时众人客气几句便归了座,饮了茶吃了点心叙上几句话,便命小丫鬟们抬了赌桌上来要赌牌,初时贾琏二人还老实地在坑床上玩耍,等见大人玩的入了迷再不搭理他俩,贾琏就提出要带凤妹妹去他的小书房里玩,张氏也不理会只命几个年长的嬷嬷时时在后面跟着,便放任他俩到各处去玩。 贾琏便牵着王熙凤的小手,转过几处游廊,绕过中庭出了院子去了隔壁他自己房中,立时又小丫鬟从里面迎出来,贾琏却只不理径直拉着凤姐儿向书房走去。 那小丫鬟后面追着回话道,“二少爷,刚刚大少爷来找你玩,见你不在家就去了书房等着,这会子还在里面呢。” 贾琏立时住了脚步,就问,“来了又多大会子了?” 那小丫头又回道,“约莫有一个时辰那么久了,估计是在里面看书呢?” 贾琏听了点点头,吩咐道,“你且先下去吧,我这就领着凤妹妹去会会他,珠大哥可是难得来一回。” 又对凤姐儿道,“本来还想着找个清静无人的地方咱俩好叙话,这会子是不能够了,我带你去瞧瞧我二叔家的兄弟。” “去见珠大表哥。”王熙凤乖巧答道。 “嗯,我倒是忘了,他也是你家的亲亲表哥来着。”说着俩人继续朝书房走来。 到了房门口,头一件事不是兄弟之间的以礼相问,却是某人先将那些碍事的丫鬟婆子统统赶到一里之外,贾珠在里面听见有来人早就起身站在门口相待,瞧贾琏未进来就是这样一番动作,翻白眼道,“你就是再不爱让人伺候着,也没必要将人全都撵了干净才罢休,好歹留几个人在廊檐外等着应差,至于端茶递水难道还要亲自动手不成?”又见后面跟着的王熙凤,喊了一声表妹,就将人让到屋里来。 “谁说我不爱让人伺候了,只不耐让人这样寸步不离的跟着,像个背后灵似地在那戳着,谁心里能自在了?” “琏弟慎言,不敢亵渎神灵。”贾珠听如此说忙提醒道。 “表哥这会怎么有空来玩?月前姑妈到我家,说你读书如何刻苦,每晚倒要学到三更半夜才肯安歇,这会子倒有空出来玩了,就不怕被姑妈知道打折了你的腿。”王熙凤上前凑话道。 “母亲爱打就让她打吧,我反正对读书走仕这条路死了心。自从前日叫我无意瞧见了琏弟过的神仙日子,对比于我这苦刑犯般的生活,深深觉得若是那般活着还不如死了的有趣。”贾珠一脸苦闷言道,“我那般努力若是有成绩也便罢了,想我年纪比琏弟大,会背的文章却还没他多,凭我如何呕心沥血的念书,却越发还不如自家的幼弟,这还有什么脸面,索性不读为好,也省的自暴其短!” 闻言,王熙凤转头挑眉瞧向某人,心里问道,“这贾珠统共就爱读书这一条可取之处,也被你挑唆没了,虽然读书对贾珠来说是个要命的玩意,你也不能将他如此往极端上引,不怕他老妈王夫人将来知晓了前因好剥了你?” 贾琏连忙假装转身,又忽然对书案上的墨砚起了兴趣,嘴里嘟囔着这一定是什么前朝宝砚,心里却偷偷回答道,“不怪我,谁能料到学坏有这么容易?” 王熙凤心里恨恨,随手拿起摆在书案上的糖点,一口咬掉半个酥糖饼,嚼着糖饼含糊问道,“琏哥哥能过什么神仙日子,还不一样要日日去外面书院里念书?” 听着表妹这样问,贾珠一脸难过道,“之前我如何不是这样想的,然事实胜于雄辩,若非我亲自耳闻目睹,经历过残酷现实的洗礼,我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大彻大悟三观颠覆。从那天起我已决定立志做个只管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就像琏弟曾经说过的,真的勇士对内要敢于直面威武的杀子棒,对外敢于无视飞短的流言,任谁也动摇不了我如今的志向?”说着就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本《天朝英雄志》,抽出书签伤心地躲到一边继续用功,袄不,应该说是继续颓废。 王熙凤三两步的蹭到贾琏旁边,将人拉到角落里,头对着头小声问道,“你究竟怎么刺激他了,将素日的三好学生搞成了这般中二的颓废学童?” “这次你一定得相信我,我真没干什么奇怪的事,我只是有意地向他展示了一个正常的古代学童一天的行程都是怎么安排的。”贾琏无辜说道,“也许他见识过后,心里便充满了羡慕嫉妒恨,脆弱地小心脏实在受不了刺激,人格就此分裂了呢?听跟着他的那些嬷嬷们说,珠大哥在二叔面前可乖了。” “你少来,表哥如今多么青嫩的年纪,有人格这种东西吗?你还不如告诉我他被人穿了变成了一体两魂,更能让我信服些?”王熙凤鄙视某人说道,“你还不快些老实交代。” 闻此,贾琏摆出说书人的神秘语调,托着下巴故作玄虚说道,“这又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客官若要听,请先准备好点心和茶,再听我一一向你道来。” 不等贾琏说完,王熙凤顺手就将手里剩下的半块粉糖糕塞到某人的嘴里,拉着人咚咚的跑到东边墙根的火炕上,那炕上有个小几,几上放着一个莲花托盘,一个银质的茶壶就放在上面,王熙凤双臂展开静等着贾琏将她抱上去。 贾琏一边费力的将人拖上去,一边无奈地说,“你这也忒敷衍了,在这里说书人可是备受百姓爱戴的明星职业,你不能这样虐待无视我?” “你这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准说书人而已,也就只值半块糕点的价钱,有壶水给你润喉就该磕头谢恩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你难道忘了顾客才是玉帝这个道理?”王熙凤不屑哼哼道。 “你狠,接下来我定要让你瞧瞧,爷绝对不止半快糖糕的价,怎么也得值整块糕点的钱!”贾琏不服气道。 “天底下行业千千万,还有什么是比做纨绔子弟更加惬意轻松的?享受的是高规格的生活,顶得却是废材的名声,从来不用付出一点子的努力,闯祸了还有人主动替你来摆平。”远远窝在书房另一角的贾珠冒出来说话道。 “那也得有一个绝世的好爹给你坑,给力的兄弟帮你横才行。”贾琏翻着白眼大声回道,“否则,绝对早晚失业,弟劝哥哥择业千万谨慎为好。”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小的音量,竟然还能听到并见机插话的无敌表哥真心让人膜拜!有王熙凤捧脸表示崇拜先,对比于满肚子黑水的某人,珠表哥真是纯洁的犹如白鸽。捻起一盏瓷杯,饮尽一口浓茶败火,王熙凤这才轻扯过贾琏的衣袖,以指轻叩桌面三下,凤眼催促某人回归正题。 贾琏回神咳嗽一声,先倒了满杯的清茶放在桌上,终于开口道,“话说那是一个平常的雨后初晴之日,北风足足刮了一夜不止,今晨出门一看只觉满目萧条……” “停!停!停!”王熙凤双手比作交叉状,口说道,“写景可以通通省略了,咱们还是先着重叙事吧!” “ok,我再重新来过。”贾琏正经了脸色,又重新说道,“那天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普通平常的上学之日,却是珠大哥难得的休假之日。” “容我来补充一下。”贾珠不知又从哪里忽然窜了出来,“那次我是通过装病这种非正常的手段才获得的一次难得休假。”说完又突然跳转话题道,“我恍惚听见刚才琏哥儿说了西洋话,那等高深的学问琏哥儿居然也懂,果然是天才神授,我等凡人望尘莫及。” “我果然是白担心了,且又低估了古人的智慧,这年头谁不会说两句邦外之语?这才是做学问的真谛呢,非得学几句鸟语会一手古篆不能称学士。”这样想着,王熙凤黑着脸一把将贾珠伸过来的头掰到一边,又示意贾琏继续讲下去。 接到指示,贾琏草草收拾好被打断的心情,继续说道,“珠大哥既有了休假,自然是要来找兄弟们来玩的,不然一个人孤孤单单有什么意思。” “是啊!那天让我第一个想到的兄弟就是我家的琏弟了,东府的珍大哥真不是我的那杯茶,我俩完全没有任何共同语言,能在灵魂上与我产生知音共鸣的也唯有琏弟而已。” 没等贾珠抒情完,贾琏崩溃跪求道,“珠哥,算兄弟我求你,求你别再叫我琏弟了,那就是个渣名,我听了真正蛋疼不止。” 王熙凤本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子经过贾琏的友情提醒一下子反应过了,只歪在炕上狂笑,边笑边还调侃道,“我竟不知你俩何时成了知音了?快予我说说这里面的典故。” 贾珠却没有理会凡人的捣乱,自顾接着抒情道,“却不想我俩的休假总是休在错误的时间里,总是他闲了我在忙,我闲时他又去上学了,这天终于打听到琏弟空闲在家,我咬牙装病也没去上学,满心里期待着一场宿命的相逢。” 瞧王熙凤听得一脸莫名,贾琏轻咳一声补充道,“这估计是《天朝英雄志》里的句子,他最近比较痴迷于里面的爱恨情仇,用一句比较红楼的说法,珠大哥这定是陷入了魔障。” “……”王熙凤表示她恍然大悟了。 “结果那些守在外门处的可恶小厮们,竟然告诉我琏弟一早就外出去进学了。”贾珠一脸悲愤道,“我自然是不信的,于是我一路从外院闯进内院,去亲自拜见大伯母求证,谁知竟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然后你就此回家后事不提。”王熙凤赶紧盖戳结尾道。 “我怎能就此甘心回家。”贾珠鄙视地看一眼熙凤表妹,又说道,“我那时心里着实赌了一口气,好不容易使计骗了父母,就是在外面无事流荡也比直接回家的强,何况那时我心里已有了执念,不见琏弟不罢休,立时逼着琏弟的小厮,定要他们引着我去找人不可。” “然后你果然追到了。”王熙凤问道。 “怎么可能?”贾琏附耳小声道,“那日我们玩了一天的捉迷藏,他追我躲了一整天,我倒没什么,平日就摔打惯了,珠大哥哥可是累的去了半条命,啧啧!” “琏弟,我确定你刚才是在歧视我?”贾珠侧目,分裂了一半人格指责道,另一半还是谦谦君子。 “绝对没有。”贾琏立即矢口否认,“一定是你耳朵听话的方式不对,大哥,咱还是先将时光倒溯回你去追人这个问题上?” “你既是去上学,要找着你又有什么难的,不过是直奔青峰书院去寻罢了。”王熙凤抢着回答,“至于那些如何找人的过程先可以跳过,直接讲后来发生了什么岂不省事?” “表妹如今到底年龄尚小,却不懂得就是这过程才真正有趣?”贾珠心有戚戚焉道,“初时我也是忙忙催着小厮快些领路去那书院正地,不想却被那小厮给我讲了一通大道理。” “那小厮不说赶紧将表哥领到琏哥哥进学的书院,却讲什么劳什子道理?”王熙凤急问道。 “我当时也是这般问他,却听那小厮答道,‘若是这样一条道的追过去,定是找不着少爷的。从咱们荣国府到青峰书院,途中要经过两个闹市,穿过三条古迹小道,等出了城去,还有杨柳沙堤这样的好去处。少爷每回去上学,那次不是先在闹市里转上几圈,将那豆花糖串各色小吃添得肚儿溜圆,光顾几番民间巧匠所弄新巧玩物,好不容易心满意足出了闹市,走到那古迹小道上又要吵着下马,脚踩在青石板上流连忘返不说,还硬要给小的们讲古,指着那些有字的石板叙说来龙去脉,就是出个城门子也要欣赏一番古城的沧桑古朴,大爷你说愁人不愁人?’” 听表哥转述的有趣,王熙凤便问贾琏道,“你这样也不怕迟了进学夫子骂你?哪有读书这样惬意的?” 不等贾琏回答,就又听贾珠说道,“还有更加惬意的呢?等我照着琏弟的行程走了一遍出了城,那小厮领着我到他平日常去的地方各处转悠,怎是一个悠闲了得,他竟不是去上学的,而是去春游度假的。”边说脑中就不由浮现出那日的情景。 且说那日贾珠随着贾琏的长随小厮出了城门,并未一味的选走官道,而是挑了小径行至京郊的白沙湖,那湖水质澄澈,汪汪碧绿,原是由护城河分流而成,堤岸边一溜种着各色杨柳,呈护围之态包围整个沙堤。 贾珠置身其间,心情霍的一松,一时也有了赏游的闲情,一边漫步一边说道,“这也是你们二爷常去之所,倒是份外的清静雅致。” 那小厮一边在前引着贾珠围着湖堤走,一边又回说道,“我们二爷打小就爱戏水摸鱼,前年进学时才发现的这个好去处,更是日日皆要来玩过一回才尽兴,湖上泛舟、撒网弄鱼什么没试过,初时大家还都战战兢兢瞒着,不想有一日被老爷发现了,二爷仍是不改,打滚卖乖的求情不依,老爷拗不过他,只得在沙堤边选了个风水宝地,连月起了二层的楼阁,还建了老大的钓鱼台,选了十来个健仆守在这里,生怕二爷若是偷着来玩出了差池。” 说着就走到了阁楼跟前,贾珠将其上下打量一番,两边有楼梯扶手通上二楼,当中还有一个匾额,不过字迹却着实拙劣,用意也忒俗白,竟刻‘沉鱼落雁’四个大字。 贾珠脸上会意一笑,言道,“这必又是琏弟的鬼主意了,连这字迹怕也是他的,他怎好意思,大伯也不驳他,由得他就这样丢人现眼?” “老爷只有说好的,夸我们爷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还来不及,若不是还知些羞耻,早将这几个字在亲友间传开了,平日也没见老爷说过一句重话。”小厮笑答道,“这还不算什么,谁见过像咱这样的大家,有当爹的给儿子做牛做马的?那年少爷三岁,就曾骑跨在老爷的脖颈上赶着放风筝,事后老爷还威胁奴才们要封口,我们也因此得了好大的赏封。” “即是封了口,你如何今日又提了出来,不怕我明儿告了伯父去,仔细伯父恼羞成怒扒了你的皮?”贾珠且听且羡,恨不能做了大伯家的儿子,父子相处本该如此,可恨那些世俗礼仪,束缚的世人父不父,子不子,唯有像大伯这般少读书之人,才能领悟世情之真谛,脑中不觉就起来厌书的妄念。 “若珠大爷是那等告状多舌之人,今日也不用来这许多地方,咱们直接打道回府得了。”小厮乖觉奉承道,“爷现在要不要上去歇息半刻,这里就在青峰书院的左近,每到晌午时分,二爷就会约着一大帮的同窗好友来这里吃中食,这里有专设的小厨房,上面却布置成书房的格式,很是清雅好看,大爷尽可上去一逛,若是腻烦了,再下来各处游玩也行。” “确是不好直接去书院寻人,你这提议倒也很和时宜。”说着贾珠便提衣拾级而上,等上得楼来四处一观,果然不比寻常楼阁,排布的很是新意有趣,忽又想起一事来便问道,“刚才林林总总的一路行来,少说也花尽了有一个多的时辰,琏弟便是天还未亮就出了门子,怕也赶不及按时进学,若他总是迟到早退,先生还能饶了他?” 听贾珠终于问到此问题,那小厮忙抬头挺胸自豪回道,“那是大爷不了解青峰书院的规矩,这也是书院比别处最为奇特之处,凡在里面进学的学子并不一定要求时时应点,每三五个学生就有一位德才兼具的先生专门管教,那先生每日布置定量的课业,只要学生能按时完成课业,并不管他们剩下时间如何消遣,二爷从小就聪明,背书就如吃饭喝水般简单,那些课业于我们爷还不是小菜一碟的事情。” “果然是什么主子就跟什么奴才,琏弟素日便是一副自信膨胀到极致的性子,没想到在这方面你比他更甚。”贾珠这时早没了初时的郁愤,难得也与小厮混笑起来。 “咱可不敢与少爷比。”那小厮也随着笑道,“大爷不如便在这里歇会,阁楼最西边乃是我们二爷的书房,里面话本野志、传奇演义应有尽有,我再叫底下丫头给大爷送些上好的香茶果点,大爷且吃且看,岂不爽哉?” “一听就知你家二爷平常没少这样消磨时间。”贾珠瞪着眼又问,“可还有更绝妙的玩处?” 小厮又回道,“自是有更妙的玩法,不过那些多是需几人一起来玩才有趣,没见单个人能跑马、蹴鞠的,大爷先将就些,等晌午大爷来了,叫厨娘们整治一桌子好宴,大爷与二爷再商量岂不更好?” 贾珠听了只得遗憾作罢,挥手便令那小厮下了楼去,走到西边书房,随手找个本《天朝英雄志》来打发时间,不曾想这样一本冷僻无名之书,里面一应叙事情节跌宕起伏竟不输《三国》,用词也颇为文雅,一时看得竟入了迷而不自知,等贾琏从学中回来犹不愿放下书卷。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我勤劳了,求打分,求动力! 23王夫人舐犊演情深 且说上回讲到贾珠因要等贾琏下学好相聚,便在沉鱼落雁楼书房里随意找了本闲书打发无聊,忽听下面远远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忙几步跨到楼边栏杆处瞧看,却见是琏弟领着一群玩童嬉闹着向这边走来。 未等贾珠下楼相迎,就见贾琏隔着老远向他这边挥手相唤,贾珠见状也忙挥手相应,只须臾间众人便已在楼下相会,又经彼此相互介绍略微熟稔之后才一齐登得楼来,只不过那边贾琏是被众同窗好友前呼后拥着上楼,这边贾珠却独独孤身一人在后悄然尾随,便自觉好不凄凉。 而今贾琏设法将贾珠引至自家的小楼,本就存着一等狡猾阴暗的心思,这会又领着一众好友前来助场,自是牟足了劲要在某缺爱的小朋友面前表演所谓的同窗之谊,且显然效果不错,对于像贾珠这等自小就体内缺钙、心里缺爱、脑中缺弦的傻缺同学,羡慕的岂不就是那些肆无忌惮的嘲笑,追赶吵打的喧闹,以及那等亲如手足般的肝胆相照? 贾珠忧伤的回过神来,瞧着眼前面色懵懂的小表妹,瞬间没了半丝继续倾诉的想头,只躲在在一边垂头丧气,哀叹连连不绝。 “琏哥哥带人陪着表哥一起玩不好吗?为何表哥非但没有含笑九泉,兴高采烈,却是如今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王熙凤疑惑相问,还不等贾珠回话,却忽而了悟说道,“啊,我知道拉,一定是表哥很喜欢我家的琏哥哥,看到他与别人亲密嬉笑地玩耍,所以心里边很生气很不自在,就像我一样。” “求妹妹休再浑说了。”贾琏黑线自救道,“许是大哥哥平日被二叔二婶禁锢的紧了,一日忽得了放松,心内生些无谓的感慨也是有的。” “可叹人生黑暗如斯,究竟谁能予我救赎?那日我偷偷潜进母亲的小佛堂,想着学母亲那般也向菩萨一问解疑,却不知怎地就忽起了厌世的心思。”贾珠剖白心迹道,“也唯有六根清净的方外之人才不会为世俗所累,不用整日价的学这学那,却又恐那佛前难耐寂寞,若是琏弟能与我携伴手拉着手出家,岂不是兄弟俩一同奔赴大道光明?” 真他妈让人胃疼的光明,贾琏赶紧言道,“珠大哥,那些大小和尚们咱们都是自小亲眼见识过的,先不谈粗茶淡饭般的清苦,只一个光头造型,就实在不符合小弟的审美,更遑论谈要与兄长手拉着手去出家了,便是落发既能立地成佛,这好意我怕是也不能领的?何况还要做抛弃父母亲人这等大逆人伦之事?” 一席话说的贾珠脸上好没意思起来,只羞赧答道,“我刚刚原是说差了的,本没有出家一说,说的却是‘出世’的意思,做个游离世外的闲云野鹤而已,不想一时激动混了本意,倒叫琏弟误会了我,我一向也是留发不留头的,若是真被剃了光头,还不如死了的好。” 这时却有婆子来这边唤人,却是王夫人一时不见了儿子,又从二门小厮处打听到贾珠一早就去了东院那里,王氏自觉与大房那边素有嫌隙,唯恐儿子听了挑唆之语,或是吃了暗亏,便急急惶惶过到这边来找儿子。贾琏三人只得又折回张氏房中,重新见过各位长辈,各自回到母亲怀里讨好卖乖不提。 却说张氏体谅亲戚姐妹都是一大早就来了她这边,想必此时大家肚中多少已有了三分饥饿,早在暗地着人张罗了一桌上好的筵席,这时听着外面自鸣钟的响声估着已近晌午,就有下面的媳妇隔在帘外向夫人请示摆饭,张氏一一吩咐了,才又笑着对姐妹妯娌解说道,“虽说这个时辰上不是饭点,但今儿个一则难得姐妹来的这样齐整,我作为主人家很应该好好整治一顿好筵款待,二则男人们此时多半皆不在家,咱们这些女人岂不正好能偷空乐乐?”说着就起身就将众人往隔壁大敞厅里引去。 一袭人刚在敞厅里落了座,就有七八个捧盒的小丫头鱼贯进入送饭,又有贴身伺候的管事媳妇亲自揭了盖子,将里面各色的珍馐菜肴一一摆在桌上,且有张氏的陪房王信家的陪侍在旁,指着刚上桌的那些盘碟向在座的主子们叙说这些菜肴各种不同来历名称做法。 王信家的本就惯会在主子面前讨好应承,又一向是个口齿伶俐的主,不说将那些名贵的珍馐赞的是如何的天上少有,地上难寻,便是那些应景的凉菜,也能从作料如何难得,切工如何好,大师傅又是费了怎样的功夫各种精心调配腌渍,至于那些陈年的老酒究竟如何香醇,泡茶的清露又是如何的清冽爽口,乃至于那些盛放佳肴美酒的金盘玉杯也是极尽夸赞之能事,这样一席巧话自是将座上的亲戚太太与厢壁旁下站的大丫头们哄得心悦不止,就是常吃这等家宴的贾琏,也不觉多吃了两碗饭。 李氏一边含笑听着,一边转头对张氏说道,“亲家妹妹平日都是怎样□这些下人的?瞧她们一个个伶牙俐齿的,只不过是一道大俗的凉菜,想必也是人人家里皆有的,也能夸出这些花样来,可真是难为她了?” 不等张氏谦逊,却听史姨妈揶揄道,“她能有什么高妙的法子?不过是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奴才罢了。你们如今瞧着她这般贤妻良母的,却不知她小时乃是姐妹中一等一淘气的姑娘,也不知脑子里藏了多少坏点子,每回生事只叫兄弟姐妹们上前,偏她这个出主意的却在躲在一旁,若是不小心出了差错大家挨了罚,人家竟还能舔着脸上前向父亲长辈们求情,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氏听了求饶道,“姐姐好歹也请住了口,你家侄子可还在一旁听着呢,姐姐这样说,我丢了颜 面还在其次,且叫我以后如何管教孩子?” 这时一直在旁陪坐扮沉默的王氏忽而开口道,“这小媳妇我怎的瞧着恁般眼熟,但以前来大嫂子这边却又未曾见过,可是最近新提拔上来的?我或是在哪里瞧见过一两眼的。” “给二太太请安。”王信家却是走进殷勤回话道,“太太真是好记性,太太从前确实曾见过奴家一两回,不过却也应是五六年前的旧事了,这几年我奉我们太太的命在府外面行走,轻易不得进来侍候,怨不得太太只瞧着我眼熟却觉得未曾见过。” “可见是你平日办事伶俐,这才得了你家太太的赏识,如今可不又在大嫂跟前做事了。”王氏先是和颜悦色地将那王信家的夸赞了一通,又回身对张氏她们言道,“我平生最是羡慕这等能言善辩的巧人,偏我自己却是个笨嘴笨舌的,底下养的那些媳妇婆子也没一个像她这般能合我心意,怨不得婆婆常夸大嫂子会调理人,如今见了我可不是要心服口服的?” “弟妹也先别泄气,你可知道这媳妇原是哪家的?”张氏言有暗示道。 王信家的听了,赶紧走至下面重新向王氏郑重行礼,口里言道,“奴婢的夫家乃是太太从前的陪房小厮王信,如今且管着太太出行的一应事物。” “这可奇了。”李氏一贯心直口快,听着如此说直接就开口道,“我却还记着这王信,乃是我们老祖宗当初给姑奶奶的陪房中一个小子,如今怎么到是娶了张妹妹的陪房丫头?” 不等张氏解释,就听史姨妈说道,“这有什么,甭管是在哪个主子底下做事,左不过都是一家子的奴才,等到了配人的年纪,还不是可着合适的凑成一对?许是人家双方的父母愿意了,禀到主子跟前求恩典也是有的。” “姐姐说的很是。”张氏回话道,“可不是那年府里配人,我们府中的赖大总管给牵的红线,也是因着这些奴才们私下彼此联系,我们这两房也才能愈发的亲厚,可见这亲结的是真正好呢!” 这边大人且说且吃,那边小孩却因被拘着不敢随意插话,只得闷头吃饭,现今早已是吃了有十分饱,贾琏见母亲她们恐还要费些时辰,便没耐性地起身说话道,“太太,我与妹妹他们皆是人小食少,却是早已吃了十分饱,只干坐在这里也没甚意思,所以儿子求太太允了我先带着兄妹退下如何?” “没良心的小崽子,叫你陪着长辈们坐一会就能闷死你了,连一刻都等不得的就要下去玩去,还拿你哥哥妹妹作筏子。”张氏发作贾琏怒道,“今日若不是你姨娘、婶娘这些长辈都在这里,看我轻饶了你?” 张氏话刚说完,李氏就立马满口心疼地说道,“做什么又吓唬孩子,小孩子贪玩些原就寻常,只要平时没有疏于教养,且他在外人面前没有失了礼节,平日就是淘气些又有何妨?” “李姐姐这番话倒把我显成了后娘。”张氏叹气道,“又有谁又不想做个慈母的?你们是没见过老爷平日究竟是怎么宠他的,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把个儿子当爹养,我若是再不从旁拘管着些,怕不就成了那混世的魔王了?” 对于母亲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以贾琏的成人心智如何能听在耳中,只见他面目从容的离席,极不要脸的冲进张氏的怀中,撒娇说道,“好母亲,您就准我们出去玩吧,儿子统共也没几天的清闲时间,等再过几日学院开学以后,便是想玩也是不能的,况且今日珠大哥也在,太太就忍心打扰我们兄弟联络感情不成?” 张氏笑盈盈地听着儿子打的好算盘,正要继续揶揄儿子,却听王氏这时又□来说道,“琏哥儿真是越大越聪慧伶俐了,大嫂子这样子恼怒与他,也没见哥儿丁点胆颤害怕的,可见是咱们武勋家的孩子,有胆气!只是你家珠大哥比不得你,从小就随我,脑子笨的紧,若是哪一日偷懒没读书,三五日的功夫怕就要被底下的弟弟们给赶上了,若如此他脸上岂不躁的上?” 贾琏眼角抽抽地瞄了贾珠一眼,却见他血色都要漫到了脖子里,手臂微垂于身体两侧,双手紧握成拳,确实是一副羞躁的抑郁小模样,心内同情道,“怪不得你以后要英年早逝呢,有这种极品妈,你不死谁死?” 瞧着贾珠这般的可怜样,贾琏心内感慨这是多么一老实的孩子啊!放到现代那也算是一珍惜物种了,少不得得要他上去拯救拯救,想着贾琏就冲着王氏忽悠道,“我怎么敢跟大哥哥比,就是放眼咱们贾氏全族,怕也挑不出比大哥哥聪明一分的人物?只是古人曾云,学习之道,在于张弛有度。珠大哥正是因深谙这个道理,今日才到东院来找我松泛松泛,若是一味的用功苦读,将来岂不要成了只知读书的书呆子?” “琏小子说的很是,弟妹千万莫要将孩子拘管的太严了,须知还有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史姨妈也赶紧在一旁圆场道,“就让他们小孩儿下去玩就是了,你瞧你吓的珠哥儿,你刚才统共才说了几句话,他就这样可怜兮兮的站在那里一点也不敢反驳,可见平日你们管教的到底有多严了?” 王氏闻言瞅向儿子,果然见他束手束脚的拘在那里,与旁边满身活力的贾琏想比,确实是少了点大家的气度,恨其不争之余也心疼孩子说道,“我原是一点子愚妇拙见,不比姨妈自你们小读书,又曾见过许多大场面,对于如何教养孩子难免会有些不妥之举,且目下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望子成龙心切也是有的。” “咱们还是放孩子下去玩吧。”张氏这时却是打趣道,“咱们若是再啰嗦一会,我家的小子怕是又要造反了,你瞧他现在的那股不耐烦劲,还是不要惹急了这些个祖宗为好?” 贾琏听了立马笑嘻嘻地给母亲及众位长辈行礼,不等人回应就赶紧拉了王熙凤向外面走去,贾珠这个悲摧的却仍是呆着不敢稍动,于行止上却愈加显得可怜起了,王氏看不过就斥骂道,“你这是作的什么可怜样,难道还有谁虐待了你不曾?还不快随着你弟弟下去吧,你再在这里呆一会,我岂不就要成了虐杀儿子的毒妇了?”说着脸上就流了泪出来。 见了这等情景,贾珠立马惶恐地下跪道,“儿子不敢,只求母亲能够时时开颜一笑,儿子就是日日在家读书也心甘无怨。” “罢了,我也不想知道你这只是嘴里说说或真心如此,我却是领你的情,你先下去找弟弟妹妹玩吧。”王氏边用手帕试泪,嘴里边说道,“只要你以后能理解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我就是现在被你怨恨误解又能怎样?” “瞧瞧她这说的,比她儿子还可怜。”史姨妈对一旁的张李二人好笑道,“就差娘儿俩一齐抱头痛苦了。”又看向下面跪着地贾珠说道,“好孩子,你快下去吧,你妈这里还有我们呢?”贾珠听了还只不敢动,还是张氏着人去请了他的奶嬷嬷过来,才将贾珠好歹哄了下去不提。 且说那边贾琏拉着王熙凤出了母亲的院子,穿庭越廊越地行至他平日玩耍之地,又将跟着的丫头婆子远远的打发到外围守着,贾琏这才拉着王熙凤坐在干净齐整的草坪上闲话。 “咱们单把贾珠丢下不好吧。”王熙凤略有良心地说道,“那小子虽然性子上有些懦弱胆小,不过寻常说话做事倒别有趣味,明明不是刻意为之,就有本事逗人开心一乐,可见他也不是毫无用处。古人生活太过古板无趣,身边若是能有这么一位冷面笑匠,也挺有趣。” 听自家小媳妇这样夸别人,贾琏可不觉得哪里有趣,嘴里损道,“你若是想要找人取乐子,有的是别的方法,何苦还要调戏老实人,若是一不小心将珍珠大哥给玩坏了,我再去哪里寻这么一个称职的挡箭牌,又听话又好用,关键是还好忽悠,二叔一房将来的那些乌糟之事还要全靠珍珠大哥给兜着,你若是以后想要活的轻松惬意,快求佛祖抱怨他以后能长命百岁吧!” “做你的兄弟还真是可怜。”王熙凤笑颜道,“珠大哥是一张挡箭的牌,那东府的珍大哥呢?若论年龄资历,只有他耍乐你的份,你心里便是有什么算计,施展着也肯定不能顺心,用起来也肯定不会顺手。” “等再过几个月,珍大哥娶了贾蓉的娘进门,更不好找机会下手了。”贾琏愁眉道,“况如今我还年小,出入跟着的都是爹妈的耳报神,轻易不敢有小动作,东府的珍大哥又是身带自毁技能的奇葩人物,别等我有能力掰正的时候,人家早跟着儿媳妇玩*了。” “怎么,你想要弃牌了?”王熙凤慢条斯理地问道。 贾琏摇摇头,否定道,“不,炸弹有炸弹的用处,就看你能不能用到好地方了。” “以后多到东府里走走,哄一哄你家那个总想着成佛的进士老爷,只要贾敬这尊大佛一天不当道士,贾珍也就一日翻不了天。”王熙凤出主意道。 “说道贾敬,便不免叫人想到未来的惜春妹子。”贾琏挑眉道,“我若是能成功留住贾敬道爷,说不定以后大观园里又要多几个春妹子了。你刚才可怜我的那些兄弟,我现却要可怜那些将来要住进大观园的软妹子呢?” “……”王熙凤被这话噎住片刻,立即瞪眼道,“现别说惜春妹子了,就连迎春还不知在哪呢,亏得你整日吹嘘自身的本事如何了得,吹嘘什么活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话下,区区不孕不育这等小症岂不是手到擒来?却也不见伯母给你添个妹妹,我却是急着要个兄弟,而你这样拖拖拉拉的,我还是趁早想别的法子吧。” “……”这是恼羞成怒了,果然成了女人就开始胡搅蛮缠起来,贾琏愤愤地想。 王熙凤不理贾琏在那发呆,自顾爬到后面的秋千上,荡悠悠说道,“我最近已开始着手研究咱们天朝博大精深的中医理论,且专精妇科,若是等我那天成了大国手,不但我将来会有许多的兄弟姐妹,就是以后的林妹妹说不得也不能孤身一人。” 听着王熙凤离谱的意淫,贾琏满脸的黑线,心道,“等你那天学有所成了,也不知我那岳母过了 更年期没有,林妹妹的爹就更可怜了,如海兄这得戴多少顶绿帽子才能给林妹妹添一群兄弟。” “啊!对了。”王熙凤说着就从秋千上跳下来,扬起小下巴命令道,“咱们快些走,我怎么能忘了你家的史姨妈乃是从宫里退出来的医女?我去求求史姨妈给我妈诊诊脉,说不得她会比你强多了。” 不待贾琏抗议,王熙凤就要拉着贾琏往回走,贾琏本还想要表现一番宁死不从的气概,却立即接受到某人鄙视地小眼神,气愤之下一把就抱起了傲娇的小媳妇,边走边不满道,“你说我这般费尽心机的为了谁,把那素日累积的玉灵之气一点不剩的都贡献给咱妈,却还有人不领情,我心寒呐?” 王熙凤戳着眼前的嫩脸,娇嗔道,“你还委屈上了,我这辈子还变成了花姑娘呢,我找谁哭去?哼!” “把你给得瑟的。”贾琏刚小声说完,就眼见那边的丫头婆子已经迎了过来,贾琏只得将王熙凤交到她奶嬷嬷手臂里,嘱咐道,“好生抱着你们姑娘,咱们这就找太太去。”早有那机灵的丫头在前殷勤引路,一行人又向着王氏的庭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奋发更文,求支持! 24史姨妈闻香究病源 进了贾琏母亲她们所在的内院游廊,王熙凤挣扎着要从奶嬷嬷怀里下来,那奶嬷嬷瞧着离着夫人那里已是不远了,也就随了自家姑娘的意,轻放下姑娘便就退到了后面的随从群里。 王熙凤刚下地走了两步,就见贾珠从对面飘过来,贾琏二人只得住了脚步,先向大哥哥行礼问安,贾琏就瞧着贾珠的脸色实在难看,便问道,“大哥哥这是来找我们的?亏得我与凤妹妹在那边等了大哥哥好一会都不见人,这才又过来找人,可算是没有错过。” “我如今还有什么玩的心思,这却是要家去呢!”贾珠强打着精神回道,“我若是在外面再逗留一会,等到了晚上还不知要被母亲如何教训呢?” 不等贾琏安慰,那跟在贾珠后面的奶嬷嬷却上前劝说道,“哥儿很不用恁般小心,我寻思着太太刚才话里的意思,乃是同意公子放松玩乐的,就是再用功读书也不能阻了一家子的兄弟联络感情不是,若是大爷现在拒了二爷的邀请,太太过后反又要怪大爷不识大体了。” 贾琏在旁也是连连附和那嬷嬷的言语,又邀他同去书房偷闲,贾珠却还是执意说道,“若要联络兄弟感情以后什么机会没有,太太刚才都被我惹得哭了,我呆在这里也很难心安,还是快些家去的好,省的待会又被母亲瞧见了,再白惹她伤心一场。”说完便甩袖而去,也不听左右之人的相劝。 贾琏却低头对着王熙凤说道,“我怎么觉得里面气氛着实有些不妙呢,咱们这时候进去怕是有些不妥?” 王熙凤白眼不理他,径直沿着游廊向前走去,贾琏无法只得也随后跟了上来,且看到时她怎么折腾吧! 张氏见儿子又从外面转了回来,心里很是诧异莫名,依她对儿子性情的了解,他可是最不耐陪着一群婆婆妈妈们聊天了,隔在往日里若是一朝被放出笼来,哪还有回来的道理,今日怎么却这般行事,想到这便就问道,“你老人家怎么就回来了,可是又想到了什么作怪的法子,或是又想起 什么稀奇好玩的物件要给你妹妹看,就专门过来这边讨要来的?” 贾琏听着赶忙蹬蹬就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张氏下方的小凳子上,撒娇讨好道,“我过来难道就一定是来讨要东西的不成,就不能是我专门来陪母亲大人的?” “看我信你!”张氏不以为然,又招手将王熙凤揽到身前,诱哄道,“咱们凤丫头却是个好孩子,你来告诉姑舅妈,你琏表哥到底是为何才又过来的?” 王熙凤只装作怯怯地望了贾琏一眼,却没开口说话,可把个贾琏气得个倒仰,心里腹诽道,你这是给谁装柔弱呢,怨不得你这辈子当了女人,你还有没有男儿的胸襟气概了? 张氏早就瞧出了儿子在一旁捣鬼,狠瞪了贾琏一眼,转身又对着王熙凤和颜悦色道,“甭怕你琏哥哥事后恼你,他是我肚子里跑出来的,一辈子也别想越过我去,以后若是他敢欺负你了,你只来找我,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我不要琏哥哥断腿,求姑舅妈千万别打琏哥哥,舅妈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就是了。”王熙凤装傻装乖道。 一席话说的在场的长辈皆都会心而笑,只听那离得最近的史姨妈打趣笑道,“你们听听,这离过门还早着呢,这会子就知道心疼夫君了。” 李氏生怕女儿脸皮薄禁不住别人笑,赶紧过去抱过女儿,笑问道,“凤儿给母亲说说,你们刚才哪里玩了,又都玩了些什么,这会子怎么就又过来了?” 这明显是套话的路子,王熙凤却只歪头装着细想,过得片刻才嫩着细嗓说道,“琏哥哥在泥地上教我写字,还说他将来要娶个才女,要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努力学习,叫我千万别学那些大字不识的蠢妇,只照着姑舅妈那样,腹有千秋文墨那样才能招人喜欢。” 话还未说完,就见张氏揪着贾琏的耳朵反复拧搓,笑骂道,“打你个促狭鬼,谁教你讲这些个烂心肠的混话给你妹妹听的?”不识字的蠢妇王氏则是铁青着脸端坐于位上,心里既怪娘家嫂子不给她留颜面,又恨侄儿贾琏口里没个遮拦,诅咒贾琏以后必下那拔舌地狱。 却听王熙凤又继续说道,“琏哥哥还说他以后定要读书做大官,一应内宅家事恐都不能插手协管,要我老实地学好管家算账,将来好帮着姑舅妈理家,努力做一个咸妻,做一个能生财的财女。” 说到这,只见王熙凤一脸天真地问向李氏道,“妈妈,什么叫咸妻,凤儿自来只喜欢吃甜的,我可不可以将来做个甜妻?” 贾琏现下早已经绝望,已是任凭王熙凤自由发挥了,现今见她问话,还很是博学的回话道,“妹妹不懂就不要浑说,田七只是一种草药之名,据说乃是云南白药里一味重要的配料,虽说有补血止血的奇效,妹妹却还是不做得好!” “哥儿小小年纪懂得却是不少。”史姨妈赞道,又对着张氏圆场言道,“哥儿姐儿目下皆还是天真烂漫的顽童,不过是几句童言童语罢了,咱们岂能当真了?” 张氏知道姐姐这是在说给旁边的王氏听呢,便也顺着话接道,“管也管不着了,他如今慢慢识全了字,我纵是再如何地严防死守,也管不住他从外面看杂书去,你瞧着才多大的孩子,就给那些邪门歪道给引坏了,这亏得是个哥儿,若是个女儿可怎么得了!” 王氏这时却忍不住插话道,“所以才说像咱们这样的清白女儿家,很不用学那什么诗词歌赋的,世上有多少好人家的女儿,就因为读了几本邪书歪书便坏了性情,那戏文里唱的还能少了不成?”张氏她们这些读过书的只得赶紧连连称是,将王氏好歹给哄了过去。 就连史姨妈也凑趣道,“就比如我现今识字,那也只是因为要学医的缘故,幼时因着体弱常年卧床,看医书也不过是打发着玩儿,及至长大进了宫却没成想倒成了一门吃饭的本事,可见那原是老天本就注定了的,且那时除了几本子医书,其他的父母也是一概不准看的,年幼时我还百般不解,现今看来却是至理名言了。” 最了解这话里内情的张氏却只能闭口无语了,难道现在还能叫她否认自己根本不曾读书认字过吗?她现今也只能在人家的眼中做个品行待定的掌家太太了。 王氏却又向着王熙凤问道,“路上可曾有遇见你家的大哥哥?他才说要去找你们,也就刚出去没多久,这会子你们倒进来了,他又去哪里找你们去?” 这回贾琏却抢着回话道,“我们这次过来就是专门来找大哥哥的,可巧路上也遇见了大哥哥,大哥哥说要家里用功去,我这作弟弟自是不好拦着,大哥哥这会可能已经回去了吧!”十分不确定地语气。 王氏一听哪里还能坐得住,忙起身要告辞回去,史姨妈她们再三挽留也不果,也就随她去了。 客人走了一个,也带走了大半的奴才,厅堂里一下子空旷了许多,张氏就将张李二人又引到自已房中的暖厢阁中叙话,着人重新上了果点,沏了香茶,又将一概闲人撵到了外间候着,就她们娘儿几个说些体己的闲话,气氛倒是十分的温暖熨帖。 这时就见王熙凤眨眼盯着史姨妈问道,“姨妈刚刚可有说自己擅医药之事?” “我从前确实读过几本医书孤本,却不敢自称杏林国手,只是略懂而已。”史姨妈谦虚答道,“大侄女为何这样问,难道也对这感兴趣了不成?” “那姨妈岂不就是能看病的大夫了?”王熙凤又问道,“吃了他们开的药,身体就会好的那种大夫?” “哪里就那样神奇了?自来凡人患病,那次不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我也就是能开几副补药的水平。”史姨妈继续谦卑道。 “那就是会诊脉治病的意思喽。”王熙凤‘艰难’理解道,然后双眼发亮地请求道,“姨妈可不可以给母亲诊诊脉,我从身边的嬷嬷那里偷听到,妈妈老早就身体有恙,可请来的大夫全不管用,我想定是他们不尽心的缘故,而姨妈却是咱们自家的亲戚,必是能比他们十二分尽心的,侄女求姨妈也能给母亲瞧看瞧看!” 李氏这时却坐不住道,“你听这丫头胡说,我现下身体好着呢,且哪敢劳烦张姐姐为妹妹诊病?若如此我岂不成了那轻狂之人,放着太医院的太医不用,却专门麻烦姐姐你!” 史姨妈却不听李氏讲话,径直就在李氏的左近坐下,边捉过李氏的手臂要把脉,口里也边说道,“好久没个人来给我练手了,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个,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张氏却只在一边看着她们笑闹,等见了亲家妹妹脸有尴尬之色才上来圆场道,“你就叫她探探脉象也不吃亏的,我这个姐姐自来就是个医痴,等闲不能叫她见着病人,倘若一时见着了,可不就这样疯魔起来万事不管不顾了。” 众人等了有一刻多钟,王熙凤期间也做起了十足的乖小孩,不言不动老实地守在母亲旁边静等结果。 等史姨妈刚松手的空挡,就见王熙凤抱着茶壶摇晃着走到史姨妈面前,笨拙着斟了一杯香茶,送到史姨妈面前,然后便是满脸希冀地望向史姨妈。 史姨妈既是好笑,又是感动,抚摸着王熙凤头上软软的毛发说道,“你妈妈身体好着呢,虽有些 体虚血寒之症却都不是什么大病,只需吃上几幅温补的药汤便可,你小孩子家家不知在哪里听得谣言也就信了,也难为你有这份孝心。” 这几句话对别人尤可,却着实有些将李氏给镇住了,今儿早上她还喝了一大碗又苦又涩的药汤子,怎么现在姨妈却说她没甚大病?有心怀疑她这是诊错了,却转念又想到这张家姐姐乃是从宫里出来的医女,岂能轻易就将人给诊错了?又想到家中那些勾心斗角的破事,一时便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内宅的阴私之中。 李氏生恐自己想错了,便又百般央求史姨妈再诊一回,史姨妈推迟不过,也觉着里面或有别的隐情,便又重新诊了一次,这次却比上次漫长,足足会诊了有好几炷香的时间,史姨妈才端着脸皱眉先说道,“不过是体内些微有些宫寒,但我观你的女儿凤姐儿,却并没有先天体虚之状,想着你这是产后失于调养后天才得了这个毛病。” 李氏听了这番话正应了她的症状,哪里还有不信的道理,连忙抓住那史姨妈的手心切问道,“姐姐刚才说的句句不差,我正是在生我家大姐的时候怄了气才坐下了这么个毛病,这些年为了能给大姐儿再添个弟弟,我统共喝了多少药汤子,却始终不见半点起效,姐姐既能道出我的诸般情况,想是对这个最是清楚不过地,我只问你,我这可还有救没有?” “不过是宫内有些微寒而已,你这却并不是十分严重,且这也是寻常女子常得的毛病,几幅药下去就能治愈的事情,与生孩子上却并无大碍,便是放着不管也能勉强产下孩子,只不过那孩子怕是要从此体弱多病了。”史姨妈有一说一道。 “那为何我请医调养了这许多年,却始终感觉不到有甚成效。”李氏不解地问道。 “你当然不可能怀孕。”史姨妈皱眉叹息,口气略带犹疑言道,“便是我初时也没多加在意,仅以脉象便断定你无甚事,却忽略了你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那些微弱的药香,只被你身上那浓浓的胭脂香气遮掩着,是以初时竟连我也骗过去了,若不是经你再三的提醒,加上我又对药香格外的敏感,怕还真要就此错过去了。” 李氏下意思地抱紧自家的女儿,颤着声音问道,“那药香到底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值得姐姐如此在意?” “那香气自然不能要人命。”史姨妈边感叹边解说道,“相反对那些刚刚产子的哺乳期女子却还有极好的功效,它能迅速将女人们产后变粗的腰身瘦将下来,还能帮那些不需要亲身哺乳的大家贵妇抑制泌乳,紧致皮肤,光鲜容色以及……” 听着史姨妈说着说着却突然停了下来,李氏追问道,“以及什么?” “以及抑制女子过度频繁的怀孕而伤了身子。”史姨妈继续说道,“这药是由许多极珍贵的药材煎制而成,且配方也当属宫内秘藏,便是宫里的娘娘想要服用,也必须要得到今上的许可才行,我虽不知道你手里的这药方究竟是从何处而来,但显然送你药方的那人恐怕是不怀好意。” “我却是从生下凤姐儿以来,一直就用这药调养着,只因初时效果的确显著,我便从未怀疑过,几年下来也吃了有几千两的银子进去。”李氏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我肚中总是没消息,这岂不是相当于我一直在吃避孕的汤药?” “药当真是好药,只是若用错了地方,也就变成了毒药。”张氏闻言禁不住感慨道,然后又向自家姐姐问道,“那这药若是吃久了会怎样,就比如像亲家妹妹这这般的情况?” “这世上还从未有女人吃过这么久的,竟连续吃了几年不曾间断,这幸亏这家里也供得起。”史姨妈答话道,“按说以李姐姐这样的情况,身体应该多少会受些损伤,甚至于毁了身体怀孕的根基也是有的,一切皆因药有三分毒,而那些功效越是神奇的良药毒性也就越猛,可奇就奇在李姐姐身体似乎并未收到很大的影响。”带着这样的疑问,史姨妈又将李氏的脉象再□复诊断,却还是始终找不到答案。 张氏却是着人专门抬进来一个小书案,上面笔墨纸砚俱全,请自家堂姐写了几幅温补的汤药方子给了亲家妹妹。 李氏将那方子小心仔细地收好,眼里口里感谢不尽,且说改天一定亲自带着礼物正式登门道谢一回,因心里存着事情,之后也便没有久留,只又多坐了盏茶的功夫也就请辞不提。 “当真是菩萨保佑啊!”李氏坐在辕车里感慨道,“希望张姐姐没有诓骗我”。 王熙凤却撇嘴道,“为什么母亲要感谢菩萨?应该谢姨妈才对,且她又是琏哥哥的姨妈,怎么会诓骗咱们?” 李氏瞧着身旁的小女儿笑道,“凤儿说的很对,最应该感谢的应该是张姐姐,若是张姐姐的话句句属实,那她从此以后就是母亲心里的菩萨,而且还是送子菩萨。” 作者有话要说:  求打分,求支持!打滚,卖萌。 25赵小娥初迎青云路 宁荣国公两府,本系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若按寻常之理这定又是个枝叶扶疏,子孙昌盛的仕宦大家。岂料苍天弄人,及至到了贾赦这一辈,贾家凡嫡支正脉各家才只得一个男儿承袭血统,便是论起女儿也是稀罕异常。贾母感念膝下儿孙荒芜,几年下来不知给儿子侄子们赐下了多少娇娥美妾以图生养,奈何数年下来,却一直皆没能盼到期望中的好消息。 及至这一年,荣国府贾赦那一房里,终于有个妾侍生下一女儿,不说这新添的女娃令一直盼望府中子孙昌盛的贾母心内如何大悦,因此得了丰厚赏银的阖府下人如何欢腾雀跃,单说这有幸为贾家添女的有福侍妾却不是别人,而是几年之前那个曾掉过一个男娃的侍妾娇杏。 却说这娇杏那年因故流掉孩子,心中本已是万念俱灰,纵使主母贤德兼之体恤她刚失掉孩儿,并不曾如何责怪,反而还延请了京里的妇科名医为她抓药调理,然那个与她无缘的孩儿却终是因她不小心之故没的,她又不是狠心绝情之辈,如何能不悔之愧之。就因存了这个心病,致使她缠绵病榻数月而不能愈,心神恍惚噩梦连连,若不是太太请来的太医手段了得,她怕早就随着她那没福的孩儿故去了。 太太几次亲至安慰与她,又说她的八字与子嗣上最合,乃是请了皇家寺院里的高僧批示过的,只要她精心调养上数年,不愁以后不能为贾家开枝散叶。娇杏听进了太太的这番安慰,便渐渐去了心结,身子也慢慢将养过来,却足足等了有七八年才重新受孕生子,虽说只是个女儿,然对于只有一个子嗣的大房来说,却也无异于天降甘霖了。 这女娃虽不是正房嫡出,却也是国公府众主子们期盼已久的孩子,贾母更是认为这乃是他们荣国府子孙重新昌盛的开始,遂不过刚刚满月便做主为小孙女定名为迎春。 却不想迎春花开,便引来了百花齐放,桃李结子,石榴挂枝,先是大房太太张氏多年以后再次承孕,贾政之妻王氏同样也老蚌生珠被确诊为有孕,贾母自是喜之不尽,心中更认定迎春这个孙女乃是身有福气之人,虽还比不上得自小就养在身边的元春,却也是爱之逾常。谁知好处还更在后头,日前跟着夫君回老家祭祖的贾家姑奶奶,远从苏州那边传信过来,只说天怜地佑,姑奶奶经过十几年苦心调理终于成功怀上麟儿,只是日前胎儿不稳,只能留待苏州老家待产。 张氏王氏这两位荣国府的当家太太先后同时有孕,自然是不能再管家理事的,为防府中下人因无人辖制便松散懒怠,少不得老太太就要辛苦几月重新出来掌理家事,幸得大姑娘元春今已长至十一二岁,早两年间也初初学了些管家手段,有她从旁协理,老太太倒也没甚劳累,即便此时府中不如张氏管家时那样严谨,大面上却也勉强还能可看。 却说从苏州那边发来的书信中,非但有贾敏写给老太太的请安报福的信件,贾敏单独写给大嫂子的私信,却还有贾琏写给老太太及母亲张氏的信件,只因大公子贾琏此时正在扬州姑奶奶家中做客。贾敏素来就与老大家的私情交好,老太太也并未有什么怀疑揣测,心里又惦记着女儿孙儿的消息,便随意招手唤来一个底下的小丫头吩咐她往东院那边给大太太送信去。 那丫头不敢稍停,立即穿庭越院的出了正院的角门快步朝东院赶去,及至进了东院里的内院早有听着消息的媳妇亲自迎了过来,将那贾母的丫头向张氏会客的大厅引去。 那引路的媳妇边走边说道,“今儿王家的大太太又来上门做客,且还带着小哥儿一起过来,估摸着太太现在正高兴着呢,你若是带来了什么喜讯,我给你通报你直接进去回话可使得?” “那真是多谢大娘提携,只我素来就是个笨嘴拙舌,若是我待会在里面应对失当,岂不也带累了大娘你吗?”那小丫头心有忐忑地说道。 “你有这个心,便证明我没有看错你,可见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了。”那媳妇安慰她说道,“你只进去放心大胆地回话,咱们太太素来就是个菩萨心肠,轻易不会难为咱们这些底下之人,况你又是老太太那边的,太太只有以礼相待的。” 那丫头本就有几分伶俐之心,不然也不会被遴选到老太太屋里伺候,奈何老太太屋里能人太多,压制的她们这些底下的丫鬟轻易不能出头,又听大娘话中似有提携之意,焉能错过此等上位的好时机?那丫头遂一路上对那领路的大娘百般地奉承讨好。 彼时张氏正在内堂会客厅里招待亲家太太李氏,话说这李氏自从听了史姨妈的建议停用了原来惯用的汤药,且又经过了半年的细心调理,终于在五年之前为王熙凤成功添了一个弟弟,自此之后李氏更是真心实意地亲近贾琏之母张氏以及张氏的堂姐史姨妈,虽不像初时交往时那般三五日的频繁登门,一月之间总也能互相来往几次。 且说几个月前贾琏为参加童子试的考试,提前半年坐船南下去了金陵老家,张氏身边一时没了儿子淘气闹腾,心理便日渐感到有些空虚寂寞,思念儿子之际,便只能时常登临李氏的家门去看望自家的小儿媳妇儿以慰寂寥,亏得李氏也时常带着她那双小儿女登门叨扰,一时张李二人的交情愈发亲厚无间起来,倒也稍解了张氏素日无儿相伴的苦闷。 前几日张氏刚被太医确诊出孕脉,李氏今日就专门带着小儿子前来登门道喜,也有顺便寻问他家那个小女婿在南边的情况到底如何的意思。 张氏怀里抱着虎头虎脑的仁哥儿,正与李氏家长叙话,就有外面的婆子带进一个眼熟的小丫头进来,婆子们回禀说这丫头乃是代贾母过来递送从南边发来的信函的,张氏连忙将人唤至眼前,且不急着问话,只用闲聊地语气问道,“这丫头瞧着眼生,似乎不是素日惯来传信的那几位,你原是干什么,又叫作什么,今儿个怎么让你来送东西了?” 那小丫头见问话,便强压下内心的激动恭敬着回话道,“回大太太的话,奴婢名唤赵小娥,原只在老太太外房中做个端茶递水的差事,老太太今刚会完南边回来的妈妈,想着打发人过来送信,不想平日常来这边跑腿的几位姐姐都在里面帮着大姑娘管家,一时就唤了我过来充数。” 听了这一席话,张氏只暗暗点头,也喜这丫头口齿爽利,便向李氏赞道,“真真不亏是我们老太太那边出来的人,便是一个干杂活的粗使丫头,也有这般本事。” “所谓的仕宦诗礼之家,难道只要求咱们做主子的行为有度不成?端看身边跟着的这些个奴才到底是什么素养。待客要知礼大方,回话要言语清晰,行动要恭谨小心,哪一样少了能行了?”李氏笑着言道,“若是想要得了这样的奴才,还不知要费心调养几年才行,难为你家的老太太竟有这等本事,一个只在外围伺候的小丫头也有这样的体面。” 张氏闻言又笑问,“老太太叫你送信过来,可还有别的吩咐不曾?” 那丫头刚刚得了赞赏,行事上便越发地卖力起来,明知老太太并没另说什么,却还是捡着素日所闻所知回话道,“老太太并未特意吩咐别的,我私底下斗胆揣测老太太怕是心里有些想念大公子了,嘴里向我们抱怨着说,算着月份大公子明明就该启程回家了,如今却偏又懒在扬州他姑父家不走了,一点子也不体谅家里还有长辈们为他挂念。” “这却是做祖母的对孙子的一番爱护了。”张氏脸上略显出不悦,嘴里也有意无意地抱怨道,“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是千盼万盼的希望他早日回来呢!老太太跟前好歹还有贾珠元春这些孙子孙女陪着,我身边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却是寂寞得很呢!” 张氏这一番话吓得那赵小娥再不敢胡说,只老实站在下边等着主子问话。这时又听张氏在上面说道,“你刚才说你唤作赵小娥,可是府里家生的奴婢?” “奴婢的老子娘都是外面管庄子的头目。”赵小娥老实回话道,“还有个哥哥在府里领差,就在太太这边的马房里做个管马的总马倌。” “好孩子,你们一家子都是辛苦的,你送完信就下去找带你进来的媳妇,叫她请你吃口茶,用盘上好的点心再去给老太太回话也不迟。” 张氏话刚落地,小娥赶紧行了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出了内堂就去找刚才带她进来的那个大娘不提。 等那叫小娥的丫头退了出去,张氏也没避讳李氏母子,径直拆开了手里的信件,先拣着儿子的信拆来看,只见里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墨透纸背,不是儿子的亲笔家书又是谁的? 张氏细细阅看,只见贾琏在信里并没有回禀什么大事,只说自己在金陵老家如何老实听话,如何参加县试府试院试,这边又有哪户族人对他辛苦照看,令母亲在家不必担忧受怕云云,凡着墨处皆是些琐碎的生活小事,只将那平日的吃穿住行长篇大论了有好几页纸,至于关乎于童声试考试的种种细节过程,反却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不提。 最后又写到他在焦急等待结果之际,如何转道苏州想要游玩放松,又是如何巧遇了回乡祭祖兼办皇差的林姑父,因想着姑父他老人家乃是前科的探花,与科举取仕上的学问恐怕连青峰书院里的先生 也多有不及,儿子爱慕姑父大才,便私自做主暂留在姑父身边请教学问。 原本是想着等姑父办完皇差后一同回京,不成想姑母在祭祖之时却被意外查出孕相,大夫诊断姑母脉象不稳短时恐不益长途挪动,姑父姑母自成亲十几载以来,未有一日不盼望弄璋弄瓦之喜,如今好不容易将要夙得偿愿,自是俱都谨慎小心异常,儿子恐要因此在苏州地界多加滞留几日,还望母亲勿要十分挂念,千万珍重贵体。 张氏先将儿子的书信大体浏览过一遍,见里面内容无不可对人言,也就照着书信念给亲家李氏听,口里一边念着,心中一边想象儿子现今会是怎样的音容样貌,胖了瘦了甚或是高了,可恨刚才竟忘了问那丫头南边来送信的人究竟是哪几家的下人,也好寻空将人招上来仔细地盘问一番。 李氏听信的末尾提到贾敏怀孕之事,口中当即唱佛道,“阿弥陀佛,姑太太总算是熬到头了,这么些年下来,别说是他们小夫妻了,就是咱们这在一旁看着的亲戚,有哪一个不为他们揪心的?” 张氏手里捻着信纸,愁眉不展道,“我现在却只担心我家的琏哥儿,千里迢迢回老家去参加那个童生试,却没见他信里写些什么,可见他心里根本没将这些考试放在眼里,如此轻狂不知事,又如何能榜上有名?” “我就劝你当初不要装贤惠,好好的荫生名额偏叫二房的珠哥儿给抢去了,若是当初你脾气在略微强硬些,这次琏哥儿也不用受这等长途跋涉之苦了。”李氏口气不满道,“也怪老太太忒偏心,难为你被压制了这么些年还能如此镇定自若,一个孝字万事却都得忍着。” “老太太再不讲理,也得我们老爷同意给才行。”张氏放下信纸长叹道,“还不是琏哥儿自己闹得,非说若用祖宗的荫庇取得考学的名额算什么真本事,凭自己的能力考取功名那才厉害,一车子的好话就将名额忽悠给了珠儿,老爷事后也后悔着呢,只是面上瞧不出来罢了。” 先不提张李这两位亲家在里面闲聊些什么,只说小娥出来以后找到那位带她进来的媳妇,就被她请进了下人们专用的茶水房里,一盏香茗入口,就听那媳妇说道,“你是老太太屋里的,有些事自是比我还明白,老太太屋里有好几个一二等的丫头如今早过了配人的年纪,只因老太太心中实在舍不得,所以这才一拖再拖着,可说句不好的话,女儿的青春能有几年,那经得起这样白耗,便是姑娘们自已心里定也是着急万分的,不管将来外聘出去,还是嫁给府里的管家小厮,甚或是直接指给府里的两位老爷做妾侍,总算是个出路,前几天就有姑娘们的老子娘求到太太跟前谈聘嫁,如今看来果真是留不久了。” 那媳妇说到这里便就住口不提,只留小娥在那自个想去,若是能就此想明白了,将来自然是个可用的,若是想不明却也有另外一套应对之法。 小娥本就有几分的机灵,只是素来不得不藏拙罢了,这时听大娘这样一席话那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心里早是千肯万肯的,却只犹豫若是人家刚表露出想要拉拢的苗头,她这边就立即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他们会不会就因此将她给看轻了,所以面上也就有些摇摆不定起来。 不过只一会就听那小娥下定决心说道,“人皆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家里都是几辈子的府里人,如何能不知道在这府里面,若是没有后台关系,以后我顶多酒只是个粗使婆子的命,且眼看着父母如今年纪渐老,哥哥将来还要娶妻生子,我若不就此拼一拼,一家子可真没有出路了。” “大娘就喜欢你这样孝顺可亲的好孩子。”那媳妇不动声色说道,“要知道我们太太就是用人也绝不会挑那些生性奸猾之辈。你既然承诺了我,就还是先回老太太屋里,不用多长的时间你哥哥就不用再在马房里做事了,你那一对老子娘自然也会有更好的去处。” 小娥听到如此承诺心中如何能不喜,当即就当着大娘的面表了一番衷心,就用手绢包了两碟子点心回老太太屋里交差不提。 小娥刚走没影,就从茶水房后面转出一个俏媳妇出来,坐在了小娥才坐的褥子上,开口向对面的媳妇说道,“太太选定的就是那个丫头?瞧着模样着实有些普通了。” 对面的媳妇为她斟了一碗茶后才回道,“怎么就普通了,怎么也算得上一枚清秀小佳人了,难得她那安静和顺的性情,竟还透出十分的伶俐,老太太又素来只喜欢伶俐的人。” “既是这样,那你们就赶快行动吧。”俏媳妇回话道,“我到时也好去那边告密。”说完也就不再理会对面之人,径直朝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又忽的停住回身说道,“我现在就去面见太太,回完了事晚上就去你家找你,你给我留个门,咱们细细地商量商量。”说完就回身跨出门去,早有外面机灵的小丫头上前讨好地唤她王大娘,然后就一溜烟得跑到里面去给她传信去了。 “怪不得就这样招太太看中,要别人也没你这份仔细。”留在里面的那媳妇嘴里嘟哝道。 几日之后,赵小娥被贾母亲自升了二等的丫头,又过几日,她却被王氏亲自过来向贾母要去给贾政为妾,贾母当着张氏的面大赞一声王氏贤惠,遂赐了很多金银财物用以给贾政纳妾之用。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泪求打分! 26孝元春慰母显心机 这日元春才刚帮着祖母处理完一些颇费心神的府中杂事,忽想起母亲现怀着弟弟,又常听人说女人家一但肚里怀了孩子脾性或比往日暴躁,嘴舌竟也要变得刁钻起来了,可恨她身为母亲的亲生女儿,这几日除了每日必有的晨昏定省,竟未曾多加陪伴与母亲身边,也不知现如今母亲一应饮食起居究竟如何,平日茶饭可都妥当否,这样想着便连忙唤来丫头婆子,稍微休整一番,便一径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向母亲房中走去。 此时王氏却正坐在廊檐下面整治丫头,只见在烈火烤炙的大伏天里,一个作侍妾打扮的俏丫头站在烈日普照的庭院当中,膝盖微曲双手平举着茶托,向着王氏的方向敬茶。王氏却像是忘了底下还有这么一个正在献茶之人,只和身边的小丫头说些家常趣事,至于其余皆是一概不听不闻。 忽而便有外面的小丫头来报,说是大姑娘今日特来给太太请安问好来了,王氏知道元春近来一直帮着老太太管家,又一向清楚府中的刁奴蛮婢素来可恶,心里正担心元春弹压不住底下之人,平白受了那些个刁奴的欺压,可巧女儿这时就过到她这里来了,她也正好趁机给女儿面授些机宜,这样想着就见元春贴着树荫从那边走过来、 元春这厢进了垂花拱门,就沿着两边的抄手游廊向着母亲所在的正房走去,行至半截便瞅见了庭院当中日头底下罚站的丫头,因隔着远并不曾瞧清容貌,心里只想着定是她惹得母亲生气了,不然以母亲那素来慈和的性子怎会罚她大热天的在毒日下站着,又走几步,想起母亲近日怀孕,别是脾气失和拿那丫头撒气呢,因而便开口喊住了前面领路的婆子,问道,“这是哪个丫头,犯了什么事,被这样罚站?” 领路婆子见大姑娘问这话,却实在不好回话,只说道,“奴婢一直在外面领差,如何能知道里面的事,姑娘若是好奇,何不进去直接问太太省事?” “妈妈这是混谁呢!”元春冷笑道,“打量我不知道你们这些里面外面的私底下关系好着呢,凡是里面的事必瞒不住妈妈们,但外面的事里面却不一定都知道呢?” 那婆子听姑娘这话里带刺,也不多加理会,只住口专心引路不提。少顷,元春就走至王夫人跟前,早有机灵的小丫头搬过来一个小凳子挨着王夫人放下。元春先上前见完礼,母女寒暄两句,王夫人便赶紧令元春好生的坐下,开口便问她近日管家是否顺心顺意,有没有刁奴欺辱她,又问她老太太今日的精神如何? 元春只不答话,却拿眼上下细瞧着王夫人,末了才担忧答道,“女儿在那边,一应都有老太太照看着,哪有不好的道理?且又有哪个奴才敢欺辱主子的。现今我却只担心母亲,别人家的孕妇,哪个不是被将养的珠圆玉润,唯有母亲怎么瞧着反而比先时清减了许多,这让女儿如何能够安心?” “你自己万事都好,便是对我的孝顺了。”王夫人还待要说,忽觉胃里窜起一股酸气,赶忙捻起小几上的腌梅子送进口中压压,待舒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夏日清减历来就是常事,天日炎炎以至难以进饭,人自然也就瘦了,并不是什么大事。” “母亲可有什么非常想要吃的没有,凭他是什么凤髓龙肉,只要母亲提出来,女儿立时就去找人给你做去,说什么也不能委屈了娘亲与弟弟就是了。”元春边为王夫人抚心口边担心地说道,“又我瞧着母亲眉眼间隐着一股郁气,似心里藏着什么不顺之意,母亲何不讲给女儿听听,纵使不能立时将事情解决了,讲出来能散一散心里的苦闷也是好的。” 王夫人耳听着女儿的一番劝慰,心里面着实受用不少,却只能万事闭口不提,难道她还能当着女儿的面说她是被老爷新纳的小妾给气着了不成,正思该如何转移女儿注意力之际,却有王夫人的心腹陪房周瑞家的察其主人之意上前替主子说话道,“怨不得人皆夸赞咱们姑娘如何的机敏心细,一眼就瞧出了太太近日心里憋着一股烦闷郁气,太太不愿说给姑娘听,只是怕姑娘因此忧心上脸,在老太太跟前露了行迹就不好了,然我们这些底下的人却有些不吐不快。 说着便抬眼觑了庭中一眼,意有所指说道,“太太近日清减了不少,固是因为天气暑热难耐的缘故,然主因却是近日总有不安分的丫头在老爷跟前挑唆做鬼,以致老爷近日几次无故与太太拌嘴犟脸,太太乃是有孕之人,脾气难免就比往日暴躁些,且素来又是个直肠子,又不像姨娘妾侍那样惯在老爷跟前做小伏低的,直接当场就急头白脸地回了过去,老爷因此就更恼了咱们夫人,好几次当着众人之面给夫人没脸,太太的心气能好了才怪。” “说这半天,我听着却是那在爹妈之间挑唆捣鬼的丫头最为可恶。”元春生气斥责道,又看着庭中丫头向母亲出主意道,“可是庭中站着的那人?若是母亲心中实在不喜她,又恐惹了父亲生气,何不直接禀了祖母,只说她行为乖张风流秉性,且又惯于搬弄是非,将她撵了出去就是了,岂不强于她日日在母亲眼前游晃得的好?” “万万不可。”王夫人猛地起身止住了女儿的话头,阴着脸瞧向那庭中的丫头,口里却说道,“不过是一个区区丫头罢了,还真能翻得了天去?我现今正好少个乐子,且留着她耍耍吧。” 元春瞧着母亲欲要转回内堂,也忙跟在后面起身,追问道,“白留着她跟在母亲身边膈应人,母亲心里岂能自在?如今母亲情况又不比往日,乃是双身子,若只为了一口闲气就如此行事怕是有些不妥?” “你先仔细瞧瞧那丫头的样貌,再说将她撵出去这话不迟。”王夫人嘴里说着,右手便搭着小丫头缓缓向里面走去。 元春听了停住脚步,转身细瞧庭中的那丫头,越瞧便越觉得面善,元春记性向来就好,只一会就想起她曾在老太太那里见过这丫头,如今虽然是换了一身梳洗打扮,可形貌并未大变,所以元春仍是将她认了出来。 周瑞家的看到姑娘似乎明白过来,才又上前说道,“正是由老太太不久前亲赐的,所以太太这才不好立时就打发了,况且还是咱们太太亲自向老太太求来的。” “什么?”元春瞪眼不可思议道,“太太怎么会想着去求老太太给父亲侍妾?”说完也不等回话,转身就进到里面找母亲说话去。 王夫人见女儿进来,抬手就将女儿招到自己坐榻边,令女儿陪着自己说些闲话。 就听元春直接问道,“母亲怎么会想到直接向祖母那边要人?倘若那人有一点不好,偏母亲又说不得,又打不得,这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王夫人爱抚着女儿叹道,“我的女儿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母亲此举的意义。如今母亲身子重,周姨娘又是个摆设,老爷身边虽也有两个通房丫头却都上不得台面,老太太又一直疑我辖制了你父亲,且又恐我们夫妻感情笃厚影响了他们母子的感情,这个时候你父亲身边就必须得有一个人老太太的人在身边伺候着。” “这一切终究不过是母亲自己的胡思乱想罢了,先不说祖母只有盼望爹娘夫妻和睦的道理,就是老太太真要给爹爹身边再添人,母亲也大可以先选一个万分妥帖的人放在爹爹身边,这样祖母见了母亲如此行事,还有何理由再开口给爹爹身边放人。”元春自疑自话说道,又歪头细想了去,自反道,“不对,女儿既能想到这些,母亲岂能没有想到?定是母亲又得到了别的消息,这才不得不如此行事。” 说着元春便看向王夫人求证道,“母亲,我说的这些可都对吗?” “我虽然时常怨恨老太太将你自小就从我身边抱走,然而我却又不得不感激与她。”王夫人感叹道,“只看老太太如今将你教养的这般聪明优秀,我心中便是有十分的怨恨也只剩下一分了。” “你素来就跟着老太太,岂能不知道她那屋里可是有一屋子待嫁的莺莺燕燕?个个皆是千伶百俐的花样女儿,老太太早就露出口风来,要亲自给她们选定如意郎君,许她们个锦绣的好前程。什么是好前程,自然是嫁的汉子有能耐才算好前程,阖府有本事的除了总管级别的,也就剩两位老爷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母亲没法子,只得先下手为强,起码也要挑个软脾气好拿捏的才行,挑来挑去就数如今站在咱们门外的那个最次,原来也只是在老太太的房外伺候着,要不是母亲使了巧计利用你大伯母将那丫头硬弄成了老太太的二等丫头,然后我又瞅着时机求过来,若不然,现在咱们屋里还不知道要迎进来哪一个妖精呢?” 听母亲如此说,似乎母亲这样做并没有不妥,可元春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便又问道,“母亲刚说的,我恍惚听赖大娘提过一耳,只我是个姑娘家,便没人专门对我说起过。不过我素来与老太太房里的姑娘交好,姐妹玩笑间也曾略微提及过,我只知老太太房里的小梅姐姐已聘给了赖大娘家做孙媳妇,其余似乎也各有出路了,却似乎没有哪个是要给爹爹大伯做侍妾的?” 说到这里元春便忍不住对母亲说道,“母亲别是被有心人给诓骗了,且这里面又如何牵扯扯到 大伯母的?”在元春心里,母亲纵然也是杀伐决断之辈,然总吃亏在不识字上,外面看着精明,内里其实瞧着有些糊涂,心机手段别说与隔壁的大伯母对比了,有时竟连她这个女儿都比不得,这让她又如何能不忧心。 许是提到了隔壁的张氏,王夫人先还懒懒的身子就立马精神了起来,口里冷笑道,“斗了这些年,你那个大伯母也终于长进了,现在也开始学着往老太太那里安钉子了,其手段却着实拙劣地很,自以为用些个蝇头小利就能轻易收买人心。” 听了这话,元春愈发地担心母亲,正要劝母亲千万不可小视了东院的大伯母,就有外面丫头进来回话说外面的小娥姑娘刚刚晒晕了过去,请示太太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王夫人立马泄气挥手说道,“抬下去吧,用大块的冰给她散散热,等到晚上就去外面请大夫进来,老爷若是问起,就说小娥姑娘因天太热贪凉多用了几块冰,以致不慎得了热寒之症,让老爷好歹先回避几天。”回话的丫头得了吩咐,也不多问,很是干净利落地出去找周大娘办事去了。 元春见母亲已是有些力疲神乏,便不欲继续打扰母亲,遂就要起身告辞回贾母那边,王夫人也没多留,只嘱咐女儿道,“回去要好好地孝顺老太太。想来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你父亲那样的性子,将来在你的婚事上能有什么指望,你哥哥又太年轻,反是咱们老太太,外出结交的不是王妃郡主,就是各家超品的诰命,就是宫里面等闲也能递上话。” 说着又满脸怜惜地摸着女儿脸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娘亲本不应该让你接触这些糟心事,可这两年来家里发生的桩桩件件,我哪一件没摊开来在你面前讲过,从未瞒过你什么,就是想让你能从中学些心机手段,将来就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也不一定。” 说着就将外面周瑞家的叫进来,要她亲自把姑娘送到老太太院里去,然后再代她给老太太请安问好,只说她一切都好,不劳老太太的记挂。周瑞家的听完太太的吩咐,立即屈身答应一声,便依言将大姑娘送回去不提。 且说东院这边张氏听到小娥被王氏折磨致晕迷的消息,手里一边撒着秕谷喂养庭中的鸽子,一边对身后前来报信的婆子说道,“你先下去吧,让咱们的人好好去瞧瞧这位小娥姑娘,人家初来咋到的,也没认识个人,岂不正是需要一个知心姐姐将那满腔的委屈倾吐倾吐?” 那婆子听了吩咐便恭敬地屈身退下,王信家的便上前搀扶着自家太太,劝说道,“如今天热,太太切不可在大太阳底下久待,若是喜欢逗鸟了,廊檐下有的是鹦鹉八哥金丝鸟雀这些精贵的玩物,若是怕这些鸽子饿了,要底下的小丫头喂养就是了,何必非要自己顶着大太阳?” 张氏却笑回道,“还不是因为这些鸽子都是琏儿的爱物,临走之时千叮万嘱的要我一定照顾好了,要不然我才不费这个力气伺候这些禽鸟呢?”边说边就随着王信家的向着廊檐下的荫凉处走去。 “从今以后,二房怕是要越来越热闹了。”张氏略带感慨地说道,“这样才好,她们自已若是能闹起来,我这里也就能够轻松不少。” “就怕那个赵小娥没有这个本事。”王信家的语带担忧地说道,“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已经被二太太折磨的奄奄一息了,恐怕要不了几天就又是一个周姨娘。” “周姨娘又怎么了?你可别瞧不起她,心里藏着仇恨的女人才最令人感到可怕的。”张氏若有所思地说道,“又有俗语说得好,会叫的狗不咬人,那些咬人的狗却一般都是不声不响的,你们在旁边瞧着吧,就是咱们不出手暗中帮着那赵小娥,周姨娘也绝不会看着好不容等来的准盟友出事。” “奴婢自然不如太太深谋远虑。”王信家的奉承道,“要不然咱们大公子也不会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了,这还不都是随了太太。” “你这话若是叫老爷听见,他又该和我吹胡子瞪眼了。”张氏立即示意某人噤声,“他是老爷的儿子,自是各方面都随了咱们老爷,只是可惜小时候被人误了而已。” 张氏这话刚落,就见贾赦大老爷忽的从厢房的后面转将出来,只见他一手背在后面,一手却拿着一封信笺,一边向张氏走去,一边嘴里还调侃说道,“可惜我小时候没有一个饱读诗书又出自书香门第的老娘,要不然今天站在你眼前的男人,或许就是不是一个托庇祖荫的将军,而可能是一位名列金榜的进士老爷了。” “老爷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张氏一脸笑盈盈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老爷。 作者有话要说:  打分,打分,打分,无限循环中,打滚! 27王熙凤姻缘始算计 上回说到贾赦执信到夫人院里寻夫人说话,恰听到她们主仆二人说到儿子,便促狭地躲在一旁偷听,及至听夫人又提到自己,便忍不住出来现身回话。 辣天毒日的也不好站在外面叙话,张氏就将丈夫引到自己的小书房处闲谈。贾赦刚一进去就感到一股凉爽之气袭来,先前堵在胸中的燥闷立时便一扫而空,原来这书房乃是建在水池之上,四面具有落地大窗可供开启通风,池水四周又载有千百杆修竹,碧阴添凉自是不比别处。 张氏见丈夫一进屋就在房中四处走动,便自寻了个凉榻卧着歇息,又见丈夫停在了窗前的书案边随意翻阅,便说道,“那些都是琏儿平日的习作,他小孩子家用功过后就将这些无用的随意丢弃,我看不过他这样散漫,便都悄悄地命人收了起来以作纪念,你现手里拿的不过是他近日的旧作,凡他从小到大练习用过的废纸怕得有几大箱子了,如今都让我锁在私库里呢。” 贾赦听了便放下手里的宣纸,几步走到夫人对面坐下,才叹道,“夫人果然是一片慈母心肠,怨不得琏哥儿每次寄来家信,信中都会几次提到夫人,其中关心孝言,孺目之思斑斑可见。相比起夫人,为夫对儿子的诸般爱护之心却着实有些肤浅了。” “夫君今日怎会如此自嫌?”张氏好笑道,“儿子自小学文习武那一项不是夫君亲手安排的,我只是个无知妇人家,平日也就只能留意照顾你们父子一干衣食住行的小事,若论将儿子教养成才,还要推夫君首功。” “不然。”贾赦摇头否道,“就如我之前所说,若是没有夫人从小对琏哥儿的细心启蒙引导,他长大之后终究要步他老子的后尘,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之辈却是一定了。但如今儿子学业将成,夫人堪当头功。” 张氏瞧着丈夫的神色,知他定是由此又想到了自身,便有意将话题转移,只听她问道,“琏哥儿都在给你的家信中说了些什么,竟引得你这做老子的这样感慨?” 听夫人问起信中内容,贾赦立时假装斥骂道,“这个小崽子,我瞧着他如今在外面疯的有些乐不思蜀了,说什么要留在姑父身边请教学问,不想他姑父日前来信,说他整日不是在街市上斗鸡走狗,就是窝在内院里陪她姑姑逗趣说笑,最后搞的妹妹都懒怠搭理妹婿了,却只陪着你儿子胡闹,挺着几个月大的肚子今日上香明日游湖,急得妹婿在一旁瞧的是胆战心惊,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写信向我告状来了,只说既然那边府试已过,且也已取得了秀才的功名,外甥侄儿还是赶快归家为好,求我一定要将赞儿子给召回家来。” “你这样向我胡喊也不中用。”张氏凉凉说道,“待儿子到了跟前,你若是能当着儿子的面这样嚷嚷,我且服你。真真是没见过你这样当老子的,见了儿子就跟见爹似的,就是心里有意见也只敢在背地里抱怨两声,如今将儿子宠成这样霸王的习性,你又能怪得了谁?” 贾赦耳听着老婆嘲笑,脸上一时便有些讪讪无趣,且心里腹诽道,“我何曾不想在咱儿子面前威严一把,却也邪了门了,我每一回见了儿子,就恨不得要端茶送水的伺候着,鞍前马后的紧随着,生怕一时疏忽儿子再给磕着碰着,有时下定决心想要重拾严父之威,刻意冷脸以待将儿子赶回书房用功,转眼心里却又惦念起来,一时怕儿子因被父亲冷脸心里难过,一时又怕儿子身边少人伺候,被那刁奴欺负,种种复杂心绪不说也罢。怨不得老人家们常说,儿女皆是前生来向爹娘讨债的小鬼,如此看来,他家儿子定是讨债的阎王无疑了。” 不提这边贾赦如何在心里瞎想,且说张氏见丈夫脸上略有尴尬,便住口不提儿子,而是另起一事道,“前几日婆婆那边露出口风,说有意抱养咱们这边的大姑娘,说咱们迎儿有福,婆婆想要亲自教养,夫君可有什么主意不成?” 贾赦听此一言,便皱眉问道,“你这消息可准吗?母亲身边现在已有了珠儿和元儿,教养起来尚且吃力,现在却又想将迎儿抱过去,就怕有些顾不过来。”说着便背着手站了起来。 “我何尝不是这样的。”张氏瞧着在她眼前来回走动地丈夫说道,“奈何我如今怀着孩子,不便直接将迎春抱到身边来养,怎么也得等到孩子生下来以后再图后事,婆婆若是这时候开口要人,她老人家只需说如今珠儿元儿皆已大了,不比小时那样时时养在跟前,她老人家白日寂寞,想要个孙儿陪陪,咱还能说个不字?” 贾赦忽的停了脚步,向着张氏问道,“听说再过几日,府里要新进两位从宫里来的教养嬷嬷,这事可是真的?” 张氏撇撇嘴,没好气说道,“什么宫里来的,我早就着人打听清楚了,那两人不过是在宫里当过几日的差,后来便被上皇赐给了南安郡王府,咱们老太太不明就里,便仗着两府的情分求了过来,可笑咱们老太太现在还对人家感恩戴德呢,却不知人家送进来的那两位,哪里是教养的嬷嬷,其实却是两个烫手的山芋。” “原来如此,竟是从前上皇亲自赐下来的。”贾赦恍然道,“母亲这也敢收?” “老太太有什么不敢的。”张氏轻松笑道,“老爷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府里的奴才们,见天的将主人家的事宣扬的人尽皆知,咱们府里可曾有一点秘密没有,就是再来十个嬷嬷,又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这些个忘恩背信的蛀虫,早晚有一天一起收拾了他们。”贾赦恨声道,“不过如此看来,母亲是铁了心的要拿元春博前程了。” “可不是?”张氏可怜道,“就是可怜了咱家的大姑娘,不知这里面的厉害,如今还欢天喜地的,二叔弟妹两口子心里也都愿意,咱们这做哥哥嫂子的又能说些什么?” 贾赦张了张口,随后便也泄了气说道,“回头母亲若是问起迎春,夫人就拿大侄女作筏子,就说如今已劳母亲日夜为府中琐事烦心,况身边还有个将来要有大前程的孙女,迎春乃卑微庶女,如何能与大侄女比肩,咱们退步让贤还不急,可不敢往前面凑?只希望母亲能将全身的精力都用到大侄女的身上,也是我这作伯父的一片真心了。”张氏听了也只能无奈点头应和了事。 一时张氏又想到自家的准儿媳王熙凤,便又对丈夫说起道,“如今咱儿子眼看就能考举人当老爷了,夫君看咱们是不是该考虑考虑琏哥儿的婚事了。” 贾赦咋一听心中讶异,惊奇问道,“前些时候我还记得夫人曾当着老太太的面说这事不急,起码要等到三年之后琏儿会试过后成了举人再说,这会子怎么又忽然改主意了?” 几日前,在她家琏儿的庆功宴上,张氏确实当着老太太及众家太太的面有这样说过,当时还不是她对自家儿子将来定能考上举人满腹信心,又想着儿子能在婚事上面好看一些,这才一时不知天高地厚口出了狂言,谁又知道这才隔了几日的功夫,那些由她派在儿子身边的心腹竟会传来那样的消息,要不然她此时也不会急着给儿子娶媳妇了。 贾赦一瞧夫人这番做派,便知这内中必有隐情,猜测定是儿子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才令夫人这边临时改了主意,一时想到自已派到儿子身边的心腹,便也没对夫人追根究底,草草关心了几句夫人的身体,又嘱咐那些常跟着太太的媳妇婆子一定照看好夫人,便匆匆起身外出办事去了。 当天晚上,京里便下起了瓢泼大雨,一时间只听外面电闪哄鸣,雷雨交加。此时天已亥时,王熙凤却仍站在洞开的窗子前赏观落雨,忽而一阵大风刮过,就见案上的烛台忽闪几下,内室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幸而此时天上电蟒连闪,丫头们忙趁着电光寻摸火绒重新点燃烛火,又有丫头过去将自家小姐从窗前拉开,另一丫头就趁势急忙关了窗扇。 王熙凤见看不到外面,就对拉着她手臂的那个丫头嗔怪道,“平儿,不是早就吩咐你们不许打扰我吗?你听听外面这般的疾风骤雨,最是适合诗人雨夜酝酿诗意,我刚才好不容易得了两句,谁知你们这猛的将窗扇一闭,把我刚起的那点诗情全给关没了。” “我的好姑娘,你也知道现在外面是风雨交加的,却还要执意开着窗子,你若要作诗何时不能作得,非要开着窗子被风吹?现今外面虽有廊檐挡着,雨势进不来,但这雨中夹带的凉气却进得来,姑娘好歹也体谅体谅我们这些作下人的,姑娘但凡有一点子不好,就都是我们这些人不经心之故。” 话还未完,就听走廊外面传来一小丫头说话的声音,“顺儿姐姐,这是刚刚翠大娘叫小厨房里送来驱寒的热汤,大娘还说,夜已深了,姑娘喝完热汤就早些睡吧,明早还要早早起身去给老太太请安呢。”又听那叫顺儿的回道,“你将汤给我就先下去吧,告诉翠大娘就说姑娘喝了汤马上睡。”接着就听到那小丫头答应一声退走的声音。 然后便见顺儿捧着汤碗从门外进来,平儿继续又说道,“姑娘可都听见了,咱们还是趁早老实歇下吧,刚才翠大娘专门叫人来催,定是巡夜的大娘们发现咱们这里的灯还亮着,她们若是明早禀了太太,姑娘又得挨一顿挂落。” “知道了,你们且将汤放下,留了平儿今晚守夜,其余人都下去歇着吧,我若有事再唤你们就是了,省的明日你们做事再焉头耷脑的没精神,被管事的媳妇抓到又说我这里管束不严了。”王熙凤抱怨道。 顺儿她们听了,只得顺着姑娘的意思退出去不提。平儿见人都下去了,这才走进自家姑娘小声劝道,“姑娘就别等了,喝了汤就早些歇了吧,今夜如此大雨,像彩雁这样的禽鸽岂有不暂避之理,明日兴许就到了。” 且说这丫头口里的彩雁,乃是一只信鸽,原来自王熙凤渐渐大了以来,琏凤二人见面的机会就越发的少了,贾琏便想了一个法子就是利用信鸽传书,因此贾琏家中才会养了那一群群的鸽子。 后来有一日贾琏忽然心血来潮,便从家里的那群鸽子中选了一个瞧着最是聪明伶俐的,日夜抱在手里输以灵力滋养,这鸽子自此就像开了灵窍一样,似乎能懂人言,一日脑门上竟长出一片彩羽出来,贾琏自是稀罕异常,因思以后要用这鸽子在他与王熙凤之间传信,便专门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彩雁。 这次贾琏远至金陵,便带了这鸽子一同去了南方,贾琏送往家中的书信里不便给王熙凤夹带私信,便多亏了这彩雁鸽子日爷在空中来回奔忙,算着这几又该到了回信的日子,王熙凤却一直等不到彩雁的影子,又遇到了今夜这样的暴雨天气,便有些担忧彩雁在飞来的路上出了事情,是以心中这才万分焦急。 这边王熙凤在平儿的服侍下用了汤,刚要卸妆躺下休息,就听窗外一阵‘叩叩叩’的声音,王熙凤与平儿相互瞧看两眼,赶紧一起奔到窗前,平儿将窗开了一条小缝,就见一只落汤的鸽子趁隙钻了进来。 王熙凤赶紧将彩雁抓到手里,先是吩咐平儿赶快去拿一条干毛巾过来,这才小心地将彩雁爪子上的小竹筒解下来。等平儿拿着干毛巾过来,王熙凤又仔细吩咐道,“你将彩雁收拾利落了,再喂给它一些点心和水,将外面的鸽笼提到我屋里来,今夜就将它放在我房里吧。” 平儿听了点头答应一声,就小心地从姑娘手里接过奄耷耷的彩雁去了外间。王熙凤等平儿出去之后,才从竹筒里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纱来,只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开篇便有‘见字如面’四字,下面便另起一行说道正文,只见下面写道: 琏近日初到姑苏林姑父家,竟恰遇敏姑母确诊有孕此等喜事,此乃林府中近十年来之头等喜事,姑妈笃信命理,一意认为此乃由我带来的好运,故此万般挽留,盛意难却之下只得留住于林府之中,正疑惑于既然林家仙姝已至,然我贾家石头今又在何处?不想前日就收到家中来信,得知府中母亲及婶娘竟同时有孕,大喜甚之,然又忧虑于林家妹妹或将成为林家姐姐,心甚为恐之。 前在金陵遇到小霸王一枚,且见其言行甚为憨厚可爱,一时不忍上前调戏之,吾略施手腕便令其对吾甚为崇拜,吾又趁机禀明我等亲戚身份,后又以言语激之,不想其竟有雄心壮志,欲要回家说服其父举家迁至京城与我为邻,大言要与京中各王孙公子结为密友,其志可勉。琏随后与其一同归家,又见小萝莉一枚,白嫩可爱吾甚爱之,又有薛家姨妈倾情款待,吾盛情难却遂决定在府中叨扰两日再去。 秦淮河畔楚楼林立,琏即奉尔命身带家中长随亲至其中游逛,且在男倌馆中流连三日两夜方离,其间又为三名清官男童赎身为奴,挥霍金钱无数成功变为冤大头一枚,心甚慰之。 后且附言:原尔心中一代翩翩美男林姑父,吾今见之实为瘦弱绵软的中年大叔一枚,吾不忍毁尔心中幻念,今特此告之。 美正太贾琏留笔。 王熙凤将信细细读完,就将那绢纱小心地收进了随身所带的荷包里面,一时又从怀中掏出手表来瞧,不想时间竟已近三更,便赶紧熄灯钻进衾褥里面。谁知她脑中此时思绪万千,又如何能就此睡着,刚才信中写到贾琏那小子竟真去了秦楼楚馆里面游逛,那虽本是她出的主意,这时却颇觉有些后悔当初一时莽撞,竟出馊主意让贾琏假装有断袖之癖,如今他果真去了,她这边却反而不自在起来,真可谓是自作自受了。 次日天明,王熙凤模模糊糊间就听到外面丫鬟们讲话的声音。只听有人问道,“平儿姐姐,又早起喂鸽子呢?” “可不是,这鸽子可比咱们精贵,若是不小心弄掉了一根翎羽,姑娘还不得心疼死。”平儿笑着回话道,“你们小心些,姑娘如今还在睡呢,昨儿我听姑娘翻了半宿的身,天明好不容易睡下,好歹叫她再多睡一会。” “可翠大娘叫我专门来喊小姐起身,一会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去呢。”来人回话道。 “说你们这些人不知变通,小姐一宿未睡如今还能好了去。”平儿嗔怪道,“你只过去回了大娘,就说小姐昨夜惊了雷,早上起来便发了低烧,刚吃了药又睡下了,就免了今日的请安又能怎样?” “平儿姐姐言之有理,我这就回去禀了大娘。”那人说完停了一会,便又有些担忧地说道,“若是过后太太问起,奴婢们又该如何应答?” “如何回答?咱们太太又不比老太太,自然是照实回答为好。”平儿没好气地说道,说着就要赶那丫头走,生怕弄出些动静再惊醒了姑娘。王熙凤在里面听到这里,便翻过身去面向里面,朦朦胧胧中就又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支持,求打分,作者打滚卖萌。 28金凤南飞穷思竭力 这日清早,伯府大夫人李氏正监督丫鬟们给儿子晨起盥洗,就听下面管事的媳妇来报说女儿昨夜惊了雷,今儿早上身子便有些发热,如今吃了药仍在榻上躺着,李夫人听了忙着急地令人将那报信的丫鬟领进来要亲自询问。一时就有管事的媳妇领进来一位身着墨绿背心,撒花长裙的小丫头进到内厅里来。 李夫人仔细一瞧那丫鬟形容却不是常跟着女儿的那几位,便问道,“平儿怎么没来,却打发你过来?” 那丫头见了夫人赶紧上前行了礼,就怯生生站在一边等着问话,及至听见夫人询问,才小心回话道,“平儿姐姐正在姑娘床前守着,其余姐姐有烧水煎药的,有在小厨房里煮粥做饭的,还有替姑娘侍花喂鸟的,一时竟都不得闲,故我这才被平儿姐姐打发到夫人这里来报信,又有姑娘病着,恐不能按时来给夫人及老夫人请安,肯请夫人千万莫要怪罪,也在老夫人跟前为姑娘周旋一二。” 李氏听到请安二字,心里便明白女儿身体应是没甚大碍,这定又是女儿懒床托病不想去给老太太请安呢,刚要说几句场面话圆过去,就有大哥儿王仁从里面转出来,对李氏说道,“姐姐生病了?”不等李氏回话,又说道,“怪不得一连几日里来,姐姐瞧着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既不教仁儿识认新字,也不给仁儿讲好听的故事了,每天就只知道望着窗外发呆,原来姐姐竟是身体上不舒服。” 说完又求李氏道,“母亲,咱们娘俩儿一起去瞧瞧姐姐可好,生病人的若是没人陪着,心里定是难受异常,况姐姐又是这般最爱热闹的性子。” 李夫人瞧着他们姐弟悌爱,心中自是满心欢喜,忙拉过儿子的手说道,“没听刚才这丫头说,你姐姐现吃了药刚睡下,咱们若是现在去岂不吵醒了你姐姐?不若咱们先去老太太那里做一会子,回来再去你姐姐那儿岂非更好?”王仁听母亲如此安排,心里虽是十分着急担心,却只得听话地点头应是。 却说王熙凤这边因无外人打搅,竟一直睡至辰时未醒,还是平儿怕姑娘白天睡多了,及至晚上再没了觉头,便做主叫醒了姑娘,伺候着梳洗完毕,又劝着用了些羹粥小菜。一番折腾之下,王熙凤终于有了些许的精神,就叫着平儿一起到庭院中去瞧那只昨夜来送信的信鸽彩雁。 且说王熙凤屋外两边的回廊,两溜好几处挂着各式的鸟笼,里面且都将养着各式各色的金丝鸟雀,夏日蝉鸣之外,只听这边唧唧咋咋地一片好不热闹。其中挨着王熙凤香闺窗檐处挂着一个最为豪华漂亮的竹编鸟笼别墅,就是那信鸽彩雁的暂时栖身之所,又有不知是哪位的巧思,竟在别墅对面的回廊里挂上一排的鸽笼,与这边的别墅遥遥相对,相得益彰。 王熙凤走至庭院里四处一望,未见有鸽群啄食秕谷的身影,又抬头四顾,空中也未见有群鸽列队飞翔的痕迹,无奈只得从贴身的颈项处掏出一枚漆红的响哨,放置于嘴边,沉气丹田吐出一口香气,就听庭院里接着便响起一阵尖锐的哨笛之声,呼啦啦惊飞了一庭的鸟雀。 王熙凤又耐心等了盏茶的时间,却一直不见彩雁飞掠而回的身影,遂奇怪道,“那傻鸽子跑哪去了,听到哨音竟也不回应,别是一时想家直接飞回贾家去了吧。” 跟在一旁的平儿这时也说道,“依我说应该不会,那彩雁又不比普通家鸽,小姐这里还没写回信,没绑上竹筒前它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就飞走,我猜它许是和咱家的鸽子在哪里飞着玩,又一时不想回来而已。” 王熙凤觉得平儿说的也不无道理,就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快去将养鸽的婆子叫来,让她吹哨子将咱家养的鸽子也都召回来,瞧瞧里面可有那傻鸽子没有?” 平儿听了立时就过去那边唤了一个小丫头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遍,那小丫头点点头,就一溜 烟跑去下人房里叫人不提。没等那养鸽的婆子过来,就见李氏带着仁哥儿从垂花门那边走来,王熙凤赶紧上前迎了过去,近到眼前,便一手抓着弟弟的手,一手又给李氏施礼请安。 “听丫头们说姑娘的身体一时不好了,少不得我这做母亲的要过来瞧一瞧。”李氏上下打量女儿一回,又说道,“现在见了,觉得凤姐儿精神面色也还可看,着实令母亲放心不少。” 王熙凤听母亲一来就这样打趣自己,不觉脸上一红,嘴里却利落回道,“那些丫头就爱大惊小怪,我不过是昨夜惊了雷以至辗转一夜未睡,等到雷停雨住之时,好不容易才朦胧有了些许睡意,故丫头们不敢轻易叫醒我,这才编了些瞎话来搪塞母亲,不想母亲竟真个信以为真,还亲自过来这一趟,母亲如此,叫女儿实在不知该将孝心置于何地了?”说着就要拉着弟弟,将母亲引到了内厅里去。 谁知王仁此时却两手抱着姐姐的手臂不肯往前挪动,伸着脖子只盯着某处瞧看,王熙凤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原来花园那边恰有一只雄孔雀在开屏炫耀,小孩见了便觉稀罕异常自是不肯随姐姐进屋里去,这时又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仙鹤从旁边掠过,小孩猛的撒开姐姐的手,呼叫着向那仙鹤赶去,王熙凤不察之下便没拉住弟弟的小身板,赶忙回身看向母亲讨主意,就见李氏望着儿子对女儿说道,“让他暂且疯去,小孩子家家的,总拘着也不好,就是这样才能长得壮实。”说着就过去拉住女儿的手臂说道,“你弟弟那边有丫鬟婆子们看着呢,不用咱们另外操心,你且随母亲进去,咱们娘俩儿好好说会子话。”说着便携着女儿一同向里面走去。 李氏一路暗察女儿神色,瞧着女儿脸上已然没了前几日的沮丧颓废之色,暗暗点头之际这心里总算放下一块大石,及至两人进去各自坐好,李氏才又说道,“瞧这酷日炎炎的天气,将人都给晒懒怠了,我的凤姐儿以前是一多活泼好动的姑娘,如今却也开始装病不肯出门了。早上你祖母还向我问起你,说今儿怎么没见凤儿一起过来,可把老娘我费了老大的脑筋才将老太太给糊弄过去,累的这个心也没见有人感激感激。”说着就拉长了嗓门好一声长叹。 王熙凤听了就又起身挨近了母亲,双手摇晃着母亲的身子,撒娇不依道,“一年三百六十日,统共就今天装了一回病,妈妈倒是抓住就不肯放手了,从门里说到门外,妈妈不嫌烦,我都嫌烦了。” 李氏连忙摁住女儿的手,笑道,“你给我老实些,把我晃得这头晕脑胀的,到时候又不见你在我床前侍汤奉药,看我不收拾你。” “那有为了要看儿女孝顺,就咒自己生病的?”王熙凤忙止住了母亲的话头,“母亲常说我一团孩子气,却不想我这都是跟你学的。” “去,去。”李氏嘴里嫌弃道,“你好的才是跟我学的,若哪里不好了,都是你那个一身毛病的爹给惯的。” 王熙凤听母亲提起爹,脸上立时就敛了笑容,略带一丝紧张地向母亲问道,“我听底下人说,爹不知怎的就起了举家回金陵老家的念头,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李氏听女儿一问也立时拉下脸来,“怎么,女儿听哪个混帐子嚼的舌根,看我不将她的舌头给拔下来,这根本是没影的事?” 王熙凤瞧着母亲这样一副色厉内荏的神情,就知定是确有此事了,一时想到自家的亲亲老爹,也发愁起来,言道,“我是爹妈的女儿,娘亲何苦连我也瞒着,整个王府里面谁又不清楚咱们大房的情况,自前些日子二叔擢升为京营节度使后,父亲的脸色就没一日好过,这样憋屈着真怕将来父亲再憋出病来,真不如暂时离了这是非之地的好。” “我的儿,你如今终究还是个孩子,想事情就难免有些不够周全,娘若是真听了你爹的话回老家去,以后想再回来可就难了。”李氏心思重重道,“你爹不比你二叔有本事,科举入仕,正经官身,于仕途上更是一路平步青云手掌实权,而你爹身上却只有个从祖辈上袭来的末等爵位,且为人也不够机变,空有爵位没有实权,作为长子嫡孙他心里不平也是能够理解的,多少年咱们也都这样过来了,等再过些时候你爹兴许自己就会想通也不一定。” “可是我却心疼爹爹。”王熙凤劝慰母亲道,“自我记事以来,就没见爹爹有一日开颜笑过,特别是祖父过世以后,咱们守着偌大的府邸,母亲却不敢说是这里的当家主人,皆因平日来往贵客冲着二婶的人居多,又因祖母偏爱,父亲甚至不能襄理俗物,只能终日在府中无所事事,咱们一家却不敢因此有任何埋怨,二叔宽厚,二婶慈爱,三叔三婶也尽是处事圆滑之辈,人家根本不用多说一句话,咱们就已经输了。” 听女儿道出事实,李氏心里不乐,表面却仍调侃道,“听听你这丫头说的,你二叔二婶平日都是怎么待你的,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你如今却是将他们一并给怪罪上了。” 王熙凤赶忙澄清道,“我心里敬重崇拜二叔,可不代表我忘了自己是谁家的女儿,我是心疼爹爹这才赞成爹爹他回金陵老家,到了那里,一来可仗着咱们京中的权势收拢宗族势力为已所用,二来爹爹便可以趁机襄管宗族事物,比如祭田,族学,祖祠,哪一个不是要花人力管理的,且爹爹又乃是王家的长子嫡孙,接管起来名正言顺,谁敢反对一声,三则,弟弟眼看就要到了正式进学的年纪,咱族中却没个正经的家学,若想外面请来好的先生却是可遇不可求之事,到了金陵则不然,南方乃是文学昌盛之地,还愁请不到好的先生?最后……” 李氏听了女儿这一堆话,险些没被绕晕过去,好不容易以为讲完了,却又听下面还有‘最后’二字,连忙打断道,“女儿你且先停下,依你刚才所说,咱们一家就此灰溜溜的回老家去,还是衣锦还乡不成?恐怕到时候人家只会说咱们大房,是被二房挤兑得在京里没了立足之地,万般无奈之下,这才不得不从权贵云集的天朝神都退回到石头老城里。” “母亲这话却着实不通了。”听了母亲的这般想法,王熙凤好笑道,“任何事情,只要选对了时机,找对了理由,换上另一种说法,结果定是会截然不同。就比如若是有天咱们回南,大可以打着整顿族务的旗号,先是暗中找出族中一两件的龌龊事,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父亲忧心宗族内部糜烂,这才放弃京里的富贵奢华日子,回老家劳心劳力的做苦力去。” 李氏一时竟被女儿堵得哑口无言,老半天才重又开口道,“我回去再与你父亲商议商议,若果真万事皆好,到时再议后事罢。”说着又草草关心了女儿几句,便领着一群媳妇婆子要回正院,只把王仁留在她姐姐身边,嘱其务必要细心照看。 王熙凤送走了母亲,重又回到内厅,随手从茶几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拿在手里正润嗓子之际,就见平儿从内厅里面的小隔间走了出来,平儿见姑娘在喝茶,立时就从外面叫进小丫头过来,吩咐重新沏一壶好茶过来。王熙凤见她这样忙绿,说道,“何必这样郑重,我只想喝点茶水润润嗓子而已,用不用这样劳师动众的。” 平儿觑一眼王熙凤,就说道,“姑娘刚才费了多少口舌,就是喝一壶茶水也不见得能将所费的口舌心力补过来,我还嫌这茶不够好呢?” 听了平儿这话,王熙凤心虚地就向睡房躲去,及至到了卧房又想起母亲临走时要她看顾弟弟,想要立时出去平儿又守在外面,无奈只得过去将临向花园的窗子打开,正要翘首远看,就见挂在廊檐下的鸟笼别墅忽的晃了一下,然后就有一只彩色鸟头从里面恹恹地探了出来,对着王熙凤‘咕咕咕’叫了两声。 王熙凤瞧着这傻鸟的衰样,好笑道,“你怎么会窝在这里,没跟着那群鸽子飞到天上相亲相爱去?” “咕咕……咕咕……”彩雁回叫两声,看起来更加无精打采了。 “不会是被鸽妹妹给甩了吧。”王熙凤自说自话道,“警告你多少次了,做鸽子不要太花心,你一会讨好鸽妹妹,一会又去招惹鸽姐姐,次数多了,她们还能理你才怪。” “咕咕……”彩雁出声抗议,眼里仿佛在说,作为一只高富帅鸽,自然应该是鸽见鸽爱才对,不待这么排斥鸽的。 “就算是天下第一帅鸽,也只能配一只雌鸽。”王熙凤不屑道,“忘了告诉你,有只鸽妹妹前天做妈妈了,丈夫是一只翅上有斑点的灰鸽子。” 不等彩雁再次叫唤,就见一只玉手一把将它抓了下来,平儿怀中抱着彩头鸽子,用手轻轻摸着鸽子的头自语说道,“它只是昨夜淋了雨,身体有些发热罢了,刚才那样叫唤是不是渴了,姐姐带你下去喝水去。” “……”王熙凤尴尬地伫在窗边,心理无奈想到,平儿丫头这是生气了?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就见那边有个丫头领了个眼熟的婆子进得院里来,略一想就知定是那豢养鸽子的老婆子了。刚要喊个丫头进来叫那婆子出去,眼下已是不需用她来招呼鸽群了,转身却又想起刚才平儿那猖狂的拽样,有心给她找些麻烦,便又改了主意。 从窗边招手叫了个小丫鬟过来,低声吩咐道,“你去那边截住那个婆子,叫她将召唤鸽子的响哨给小少爷玩会,就说我吩咐了令她先家去,晚上再将东西给她送去就是了。” 那丫头答应一声立时就跑去那边截人,果然王熙凤只等了一会,就听到院里传来平儿气急败坏地喊声,“小祖宗,你吹一声就齐了,这哨声只能将鸽子召来,吹多了也不管用,反倒会将满园的畜禽全给惊跑了。”随后又传来仁哥儿欢快地拒绝不依之声。 王熙凤含笑倚在窗栏边,心里腹诽道,“叫你刚对我甩眼子,哼!遭报应了吧,切。” 作者有话要说:  求打分,求动力,打滚,卖萌之。再补上一段。 29琏相公折腾石头城 话说贾琏自来到这金陵老家后,初始只老实窝在家中复习功课以备童生试之考,待童生三试考毕,心内不及松散下来就立时转道去了苏州林姑父家。原来贾琏的姑父林如海近日也因祭祖及兼办皇差之故回了姑苏老家,得知外甥侄儿如今就在左近金陵城内复习备考,便立时打发家下人过去,吩咐他们只等舅家公子一旦考完就将哥儿接来苏州小住,以待亲戚之谊。 且说贾琏到了林姑父家,姑父姑母俱是欣喜以待,嘘寒问暖照顾周致,如今他虽已到志学之年,姑父他们却仍以幼童相待。贾琏本性乃是跳脱顽劣之辈,却因之前在京要做那孝子贤孙的典范不得不一直拘着性子,如今一遭得了解放便犹如鱼游入海,鹰击长空,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只把他姑父的老家搅的是鸡飞狗走,家宅不宁。 然林如海夫妇非但没因此怒形于色,心中反而是万般欣慰欢喜,甚是怪哉!原来这林如海虽系出名门,少年入仕,官场得意,家中更有娇妻美妾相伴,然人生之事终有美中不足,林家自来支庶便不繁盛,枝叶扶疏子孙有限,及至如海一辈嫡支更是只剩了他这一脉,如海之母林老夫人盼了半世将要入土都没能够抱上孙儿入怀。及至今日算来如海已有三十好几,家中却仍不闻婴啼之声,稚儿之语,偌大府邸却只有他夫妻俩位主子,清冷寂寞莫可对外人言,也怨不得贾琏一来,他贤伉俪俩就是这等态势了。 况林如海又经过几番诸多考校,发现贾琏这个侄儿其胸中颇有沟壑,且性情又聪敏机变,行事虽有些跳脱不遵常理,却着实是个璞玉之才。是以每每得了空闲,如海便将贾琏带至身边,亲身教诲其为人处事之道,闲聊些科举取仕的学问,然如海本身到底兼着皇差,白日常不在家,贾琏只得每日在内宅陪着姑母无聊解闷。 贾琏少年心性,如何能甘心被就此拘在内宅,且又常听人说苏州吴郡乃是六朝古城,外有名山大刹,内有园林古迹,可说是人文荟萃,文风昌盛之地。贾琏早就有意畅游这些名胜遗迹为乐,又想姑母整日宅与内院之中,未尝有过尽心游逛之兴事,便略施巧舌,一番忽悠引诱之下,一力说服姑母卸了钗环改了男装,日日随他到那姑苏山上攀爬游览,寒山寺里进香拜佛,且每到一处皆一律弃了车娇只以轻身步行为乐。 小半月下来,就将那附近的名家道观,深山古寺,名家园林遍览无遗,此事自然瞒不过林家的当家主人林如海,他起初对妻子侄子如此这般胡闹自然是强加反对,只是出于对妻子一惯的敬重护爱,这才暂且隐忍了下来。不想如此月余下来,贾敏竟一改以往苍白瘦弱之形容,变得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起来,就连平日常吃的补身之药也停用不吃了,拽了一通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便径直做主停了下来,也无任何咨询医士之举。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如海见妻子依然坐卧如常,健步如飞,也便没多加理会。 谁知那日贾敏从西园寺进香回来,便破天荒撇下侄儿不管,一脸激动地将丈夫拉到自己房中,神神秘秘地从贴身衣兜内掏出两个一红一蓝小瓷瓶子,只说今日她在进香归家途中,遇见一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赠得此物。 如海手里接过瓷瓶便问向夫人道,“这瓶子里究竟是何物,值得你这样小心在意?” 贾敏却是先缓了缓思绪才道,“夫君你且听我慢慢与你道来。今日我与侄儿去庙里进香归家,遇见一位奇怪的老道,生的玉容美髯,风采卓然。那道士高人起初只对侄儿贾琏颇感兴趣,说他骨骼清奇命格奇诡甚属罕见,拉着琏儿上下一通相看,嘴里乾坤八卦的说了一堆不通之语。我见他气质出尘,倒不像个蛇鼠猥琐之辈,也就不好上前呵斥退骂与他,只得忍着令他与侄儿交谈阔论。等到临别之际,那高人不知怎的无意瞥了我一眼,就忽的眉头一皱,立时捻指掐算,便说咱家祖上曾犯过观音大士的忌讳,就犹如商纣王在九天玄女庙窥视天颜那般,观音因此降下责罚这才使得咱家历代子孙传承如此艰难,若不是祖上曾是开国列侯有大功于社稷,恐怕早就绝嗣于天地之间了。” 说到这贾敏便湿了眼眶,拭泪住口不语,林如海一边在旁宽慰,一边又不屑道,“那些游方术士之言,夫人岂可尽信?不过是施展巧计欲要骗人财物,若为夫没有猜错,夫人带来的这俩瓶所谓的灵药怕是花费了不少金资吧。” 听了这样,贾敏一把就将丈夫手中的瓷瓶夺过来,又说道,“夫君这回可是大错特错了,这灵药却是那老道白送与我的,若不然我也不会如此笃信。且细究那老道话中之言,却是大有道理,你林家难道没有遗训子孙不可轻信神鬼之事的祖训?只这一条就是对诸天神佛的大不敬了,观音仁善只让你家几代子嗣艰难已是发了大慈悲,如今幸得高人指点迷津,你还不快快改了过来,却要等到何时?” “祖宗遗训令不可轻信鬼神,只是教训子孙为人行事上万要审慎小心,以免遭受小人贻害,却不敢有不敬神佛之意,夫人千万莫要歪曲了祖训的本意才是。”林如海辩解道。 “若我歪曲了你家的祖训,想来佛祖定也是和起我一般的水准。”贾敏一面吐槽,一面就见她小心地拔过木塞,空中便立时漫出一股清爽香甜之气。 贾敏闻着这香气赞叹道,“只需闻着这股气味,此物定非凡品无疑。”又挨近瓶口向内观望,只见里面只有一粒呈胶凝状的澄碧液滴,将闪着莹润的宝光,愈加确信此乃仙家玉露无疑。 林如海抽抽鼻翼,疑惑道,“这味道怎么和你前几日用的玫瑰胭脂恁般相似?” 不等如海继续提出疑问佐证,就见夫人仰首一口就将瓶中的东西吞了进去,如海欲要阻止不及,正在一旁着急跳脚之际,贾敏便趁机将那蓝瓶里的塞进了丈夫的嘴中,且还好言解释道,“夫君且将心放进肚子里,那高人为了打消妇人疑虑早就说过,这灵药乃是蓝瓶装的,就是不起效也绝无任何毒副作用。” 如海一时不察吃了那药,事后再要责怪夫人也无济于事,只得自认倒霉,先百般安抚好夫人,就出去要找侄儿算账。 如海何等聪慧之人,稍微细想便确定此次定又是贾琏那个促狭鬼在暗中捣怪无疑,只见如海气匆匆地一把将贾琏拎到外院的书房里,又拿出了他平时审理穷凶恶徒的气势,一班危言恫吓之下,贾琏就老老实实地全都招了出来,坦白白日的一切全都是由他事先精心设计。 如海便追问他为何要这般做,贾琏答道,“我这些日子带着姑母城里城外的乱转,并不是毫无根由目的,所到之处传闻皆有一二高人名士隐居其中,前日终得幸遇一位精通岐黄之术的寒山寺高僧,侄儿便万分恳请其为姑母把脉诊疾,不想那高僧却说姑母身体一切有如常人,并无痼疾,只是有一些富贵人家的通病罢了。侄儿听了百般不解,便将姑父家的情况照实告之,那老僧沉吟半晌才说道,自古子嗣之事虽大多要看天意,然那些无子的夫妻,若能放开阴郁之心胸,豁达于世俗偏见,未尝便没有心愿得偿一日。” “所以这些日子你如此这般折腾,莫不是有意引得你姑母心胸畅意,而今又设这般巧计以去你姑母之心结,却是用心良苦了。”林如海了解内情后叹道,“不枉内子对你一场宠爱袒护了,然子嗣一事,多为命中注定,你又何苦再次给你姑母以希望,若最终仍不能如愿,岂不又要令你家姑母伤心痛哭一场吗?” “姑父姑母而今正当壮年,何发如此沮丧颓废之言?”贾琏不满道,“我却有个预感,只觉姑母这次定能得偿如愿,咱们且等后事如何。” 看着侄儿一副执拗的性子,林如海心里熨帖之余,只得出言警告道,“下不为例。” 谁想这事过后不久,多年未又消息传出的林夫人竟真被诊出孕相来,夫妻俩自是欢喜的疯了,贾敏想起前事,连连夸侄儿乃是她的福星,这才来家多久的功夫,她就真的怀上了,至此以后更是日日拉着贾琏陪伴左右不离。 贾琏咋听喜讯,一时就给呆愣住了,心底偷偷掐算时间,除非这个孩子能像哪吒那般天赋异禀,否则绝无可能正巧赶在花朝节时出生,又想家中宝哥哥还不知在哪,□这胎许不是那棵草吧。若是的话,那林妹妹岂不要变成林姐姐了,然后他终于将红楼这本千古大坑给搅浑了。不管如何出了这等喜事,总要给家里去信才是,贾琏背着手晃晃悠悠就走向了书房。 不想即日金陵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府试榜单成绩终于将要张布,如海早在几日前就打发林家并贾家的下人先去金陵那边静候,如今得了准信,林海立马携着侄儿贾琏向那边赶去,且刚到不消半日功夫,就有家下人手舞足蹈的从外面回来向主子传报喜讯,道说公子本事了得,才华出众,今遥遥登顶于府试榜首。 贾琏得了消息,一时心中巨石包袱俱放,林如海在一旁也为侄儿能取得如此佳绩展颜欣慰,又连忙提醒侄儿要尽快通知府中族老,至于开祠祭告祖宗等后续之事,自有贾家族老帮着操办。林如海安排好金陵这边一切,因尚有公事要办,只得无奈先回了苏州老家不提。 新鲜出炉的秀才相公一时心畅意顺,也不觉老家族人的嘴脸如何谄媚讨厌了,乐呵呵地与一众族人应酬周旋,一切稳妥后便带着家下长随小厮潇洒地游逛起金陵老城的古迹来。至于期间如何巧遇了金陵小霸王,如何一时兴起对其进行各种调戏,最后又是如何认亲随那霸王回他家拜见薛家姨母,种种趣事略去不提。 且说这日京里府中来人,家奴代传主人口信说二爷离家日久,如今诸事即已妥帖,家中诸父母长辈亦都甚是挂念,还不即速启程回京面见长辈为是。说完那家奴又立即上呈了家信一封,贾琏接过拆开一看,原是父亲贾赦的亲笔信函。只见信中通篇皆是些似责实赏的赞誉之语,内中虽少有关爱叮嘱之词,却不乏念儿思子之意,至于令其星月归家之言却是只字未提,唯嘱儿子行事在外务以沉稳为上,且不可耍跋扈专横之性,行目中无人之事,至于回家事宜务与姑父、族老等一干长辈商榷妥帖后再行,切记一切行路以安全为要。 贾琏读完便将书信摊放于桌上,眸光莫测地瞥向站在下手处的家奴鲍大,瞬即又收回目光只专注把玩着手中的一柄桃花骨扇,一时左手折拢扇面,右手则抓着扇骨随意敲打着黄花梨木制的桌面,一时厅中便响起一声声‘嗒嗒’的响动,一时间原本喜悦轻松地气氛无端变得紧张压抑起来。 上座的小主子闭口不发话,下站的鲍大可急出一脑门子的冷汗,想不明白自己刚才究竟是哪句话回的不妥帖了,正自忐忑之际,就听自家小主子终于开尊口道,“即知母亲及家中诸长辈安好如初,却不知大哥哥并家中姐妹近日如何?” “大姑娘如今跟在老太太身边学习襄理家事,行事有度,言语爽利,家下管事及一众奴才们无不是服帖称颂的;大公子也是勤于读书,整日夙兴夜寐手不释书,只前日不慎偶染小恙,如今却已大好了。”鲍大摸不着二爷的心思,只得小心回话道,“二姑娘如今跟在姨娘身边,自也是被照顾的妥妥帖帖的,只前几日老太太忽然有意要将二姑娘抱到眼前教养,却被老爷与太太暂时回绝了,其余大约再别无要紧之事了。” “府中事物一向繁盛,老太太如今理家,哪还能抽出些许精力来看顾二妹妹,父母回绝此事却也是孝顺之举了。”贾琏先是自语,接着又看向鲍大说道,“倒是辛苦你们这一路劳苦奔波,旅途本就疲累,算着你们启程抵达的日程,怕得要星月兼程的赶路才来得及,方一到达又被即刻传来问话,如今只怕一杯茶水还未沾的,且先都下去休整歇息去吧。”听少爷如是说,鲍大及下领的一众跟班仆役忙施礼应是,缓缓退出了正堂。 且说这鲍大从上房里禀事出来,领着手下出了二门后,这才掏出随身手帕擦拭满头的冷汗,正要寻个管事之人引领着去下宿之处,就见那边过来三人,当头走在前面的穿着府里管事的服饰,后面跟着俩个则是布衣矮靴一副平民百姓的打扮。 那管事瞧见鲍大一行,至了跟前便迎上问道,“这位哥哥可是从京里来的?” “是呢!这不刚给二爷回话出来,正不知该往何处歇下,可巧就遇见了老弟,只不知老弟怎么称呼?”鲍大赶紧应话道。 “老弟乃是这金陵老宅里的小管事,不值一提,兄只管唤弟本名即可,弟乃是老宅这边襄管房田外物的林之孝,自大爷来后就一直跟在大爷身边左右伺候。”说着又指向身后为难道,“按理说,老哥哥初来咋到,弟本应亲为照应安置宿处才属应当,无奈现下正有要事办理,哥哥若是不着忙,且略等上一等,待我进去回完话毕,出来再和老哥哥喝酒一叙如何?” “如此甚好,愚兄且在此处等上一等,还望弟弟快去快回。”鲍大立时施礼答应道。两人说完,林之孝便拜别鲍大一行,忙带着身后两人进去回事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求打分!努力加油中。 30求天伦慈母念儿郎 话说林之孝辞了鲍大进了垂花门,早有得信地小厮机灵地跑去里面向贾琏通报,一时就有穿着体面的丫头赶过来将三人引至平日会客的东花大厅内坐等,约莫两盏茶时间,便听外面走廊上连续响起小丫头们清脆地施礼问安声,“大爷,大公子,大少爷。”只须臾功夫,就见贾琏踩着问安声迈进了大厅。 林之孝早就知机地等在门槛处候着,直等贾琏落座在主位之上,这才弯腰恭谨回话道,“禀大爷,小的完全照着公子的指示,将你要见的两位给请了过来。”说着便侧身指着身后的两位引荐道,“前面这位身材壮硕的兄弟是两人中的哥哥,名孙大,就是公子先前说的同福客栈的大老板,后面身量瘦小的这位乃是咱金陵城里有名的书肆老板,人皆称其孙二。”说完便后退几步将那二人显到了贾琏面前。 兄弟二人见状赶紧上前抱拳施礼齐声道,“小人孙大(孙二),这厢给大公子见礼了。” 贾琏自进来起便一直暗中审察这两兄弟,只因自家媳妇曾在信中赞他俩乃是志虑忠纯可信之辈,今亲眼得见,果然他俩一个粗壮憨厚,一个瞧着也是温厚有礼的,不由口内便赞道,“孙家兄弟虽出自民间市井,却自带一股异于凡人的风采,想来定有大将之才。” 赞声刚落,就听那位在左边的彪形大汉豪迈说道,“俺们哪有啥大将之才,还不是主子们仁善,赏了咱们兄弟一条吃饭的门路。” 孙二也紧跟着道,“公子恕宥,我家大哥生性粗鄙,言语无忌,一时或有莽撞之处,还请公子宽恕则个。若说有什么经商运营之才,却是万万不敢当的,一切自有主子在上面运筹帷幄,总揽大局,我们兄弟只不过是个听令跑腿的罢了。” “能完全照着主子的意思丝毫不差的执行命令,这岂不是为人下属最好的才能。”贾琏笑说道,“今日将二位请来,想来二位心中应该早已有了成算。” “小人兄弟前日已得了上头主子的吩咐,今后同福客栈与新华书店的一切人员任凭公子派遣,账上银钱任凭公子支取,甚至一应的人事任免也是公子一句话的小事。”孙二恭谨照令讲述道,“若公子现下有何吩咐,只管命令即是。” “……。”这是躲在一旁假装隐形林之孝小总管的心理活动,“忽然觉得以后若是能跟着未来老板娘打家劫舍,不,是艰苦创业,是一项灰常有前途的事情。昨儿听那谁谁说来着,作为金陵城内首屈一指的大书肆与大客栈,日进斗金不夸张啊!何况人家还要连锁经营,经理掌柜很稀缺有没有?” “……。”捡到天大便宜了,老婆太能干真是要不得,果然他将来是注定要吃软饭的,强烈声明这是剧本先天设定,天打雷劈不可逆啊!他也好无奈好吗? “咳咳。”一时回过神来的贾琏终于想起了正事,只听他说道,“好极了,果然是那人行事的风格,我喜欢。顺便问问,你家主子最近可有什么新的指示?” 不过随口一问,却听那孙二正经回道,“公子一问,我这里倒还真有一事,不知公子对咱们书店下辖的写风馆可知晓吗?” “略有耳闻。”贾琏长眉微挑,瞅着孙二笑道,“听说里面豢养了一堆貌美佳人,且个个身怀绝艺,文采风流,着实令人心甚慕之,二位孙老板若是哪日有闲,不妨引着在下前去欣赏领略一番如何?” 一席话听得孙二心里猛地一颤,正思量着该如何回话时,却听一旁的孙大扯着大嗓子喊道,“大公子可是说笑了,咱们写风馆里坐堂的先生,可没有美貌清秀的小相公,多是些鹤发鸡皮的糟老头。这世上有几个像公子这般天众奇才的,多的是一辈子都捞不到一个秀才的愚钝之人,若不是瞅着他们还识俩字,人生阅历也算沧桑,提笔也勉强能凑出些锦绣文章来,这世上又有谁会理他们?也就咱主子心善,给了他们一条崭新的活路。”这话说完,那满脸的大胡子还嘿嘿傻笑两声以作配合。 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的孙二,见自家哥哥终于讲完了,万幸公子竟没叫人将人打出去,刚要张嘴想找回些体面,就听自家哥哥孙大胡子又贱兮兮地说道,“大公子若是想要瞧美人,咱金陵这地界多的是秦楼楚馆,小人这里更有一份各大南风馆的名单,公子若是想要尽管吩咐一声,麻利地这就给你送过来。” 这话果然将贾琏听得热血沸腾,就见他此时从袖中掏出一柄耍帅的折扇,施施然地佯装扑扇了两下,似笑非笑地瞧着眼前两人开口说道,“嗯,听着不错,少爷果然还是最爱美人啊!” 早已被这番对话吓得腿肚酸软的孙二,一想到他们那远在神都的大老板的真实身份,就忍不住汗流浃背,刚刚那番话若是真传到大老板的耳中,他们兄弟还有活路吗,出于人类自救的本能,孙二觉得他必须要说些什么,只听虚着嗓子说道,“大少爷,您是有所不知,咱们这所谓的南风馆,不,不,是写风馆,咱们成立写风馆的目的就是招揽那些胸有才华之人,专职为咱们书店写书著文,然后再以连载的形式刊印成册。虽只是些传奇话本,登不得大雅之堂,就连价格也比别家书店廉价上许多,然自古以来即有雅俗共赏之说,市井俗人又是惯爱适趣闲文的,咱们书店便是抓着顾客的这个心理,靠着些新颖手法,倒也在书坊这个行当里渐渐占有了一席之地。至于我家兄弟刚刚胡说的那一通,还请公子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不…不…刚才孙大老板所言才是我辈男儿应该信奉的真理,至于写风馆里面的那些糟老头子还是留着你去消受吧。”贾琏貌似一本正经地回话道。 “???”被迫消受糟老头子的孙二老板,擦擦嘴角喷出的无形之血,也正经回话道,“我兄弟二人今日是奉主子之命,特来向大公子请教关于在苏州及扬州地界设立分店等的事宜,至于这私下里的玩乐,却是不宜此时提起,小人这里万分恳求公子开恩,不要为难咱们这些做人下属的为是。” “你倒是个勤勉的人,只是过于小心谨慎了些,不比你家兄弟性情飒爽。”贾琏把玩着折扇感慨道,“不过倒是没想到你们竟然已经开始筹划在金陵以外开设分店了?真是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总算扯回了正题,擦擦满头冷汗,孙二老板接着回话道,“都是托公子的福,书坊客栈本就是些微薄小利,并不触犯那些商家巨贾的根本利益,咱们也不涉及丝绸、茶、盐这些巨利行业,兼之咱们又有官家背景,因此发展的倒也一路顺畅。” “倒是个实诚的人,并不居功自傲。”贾琏面有欣赏说道,“我又不通商贾,能给你们什么指示,不过是过后央求姑父以后在淮扬地界上对你们多加关照即是了,具体究竟该怎么做,还是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你们主子既然给了你们兄弟最大便宜行事的执行特权,我自也不会多加置喙,只希望你们莫要辜负了她的这份信任才是。” “谢公子信任。”孙家兄弟又一次齐齐施礼道,“定不辜负主家所望。” 商谈至最后,贾琏见终于再无事可提,便挥手示意后面的林之孝将人带了下去,转身背着手晃悠悠就向着家里那三位美男的居所走去,江南庭院秀丽雅致,又有俏仆美婢不时点缀其中,一时心情好不舒畅惬意,当然还有许多美丽的偶遇。 且说这边孙家兄弟终于出了垂花门,迎面一阵暖风袭过,兄弟俩的头脑终于重新清醒了过来,大 胡子哥哥一把拍了自己一个大脑门子,气急败坏道,“兄弟,咱们怎么就把要办的任务给忘了,主子家可是下了严令,一定要咱们将贾大相公院子里的三个兔儿爷给要过来安排在写风馆里,咱们刚才却是提也未提,瞧我这个脑子。” 那二老板却是白着一张脸对自家哥哥说道,“依贾公子刚才言行,咱们直接要人这事怕不是易事,又不能寻三个更好的赔给贾公子,这事可难办了!” 被孙家兄弟一心惦记着的贾琏,就算想与各式美男来场浪漫偶遇,无奈身边却有各路眼线、暗棋 的凶狠盯视,软玉温香自然是完全没戏,可比得上远在神都的贾珠那般逍遥,也只有性如芝兰的珠大公子,才能将一场偶然的邂逅演变为浪漫的艳遇,流言飞散的第二日,珠大公子身边就多了两位娇俏貌美的通房小妾,且分别为祖母及母上大人爱惜所赐。 天朝神都,荣国府东院大房夫人的起居之所,张氏此刻正躺卧在临窗的大炕上午后小憩,因嫌人多吵闹,屋内便只留了一个叫莲心的大丫头贴身伺候,其余都被太太打发到外面的廊外台阶候着听喧。 莲心不敢疏忽,强忍着午后困顿一直为夫人打扇子风,正半醒半梦之际,隐约听外面有说话的动静,连忙立起耳朵打起精神听起外面的响动。只听有一丫鬟说话道,“姨娘来了,今儿却早了些,莫说太太,就是姑娘也才刚吃了奶睡下。要不姨娘先在大厅里坐着等会,正好茶水房里近日新得了几两上好的贡茶,让她们好好沏上一壶,姨娘也尝尝味道。” “却是有劳莲子姑娘费心,不过瞧着这日头,估摸着太太要将醒了,我还是在这里等等吧,再说陪着姑娘们唠上几句话也是好的。”娇弱的女声很是客气地拒绝,莲心只听着话里内容,便知说这话的必是朱姨娘无疑了,却是不久前刚诞下大姑娘的那位娇杏姨娘。 莲心还在自顾思量,不想太太此时却睁眼醒了过来,唬的莲心连忙从炕沿边下到地上,小声喊道,“太太。” 张氏只瞧了莲心一眼,莲心便立即会意的上前扶起太太,又将头枕拿走,换上大红的金钱蟒靠背垫在太太后面。张氏眼睛又向着那专放针线的橱柜看去,莲心赶紧从里面挑出一把上等的团扇递到太太手里,整个动作竟没发出丁点声响,可见其平日是如何灵巧利落了。 莲心见太太又向着窗外的石阶望去,岂能瞧不出太太这是想要听听外面的那些闲话,便更是轻手轻脚地搬来一张红木小几放到太太手边炕上,又从高几上端来那盛着牛奶的银壶及瓷碗,一样放到小几之上,又倒了小半碗牛奶出来以备太太解渴之用。也不知这会子外面都说了什么,莲心却 不敢继续接着偷听,只将那全副的精力都用到太太身上,轻易不敢有丝毫懈怠。 只见这时不知那叫莲子的丫头听了什么,便只笑着点头应是,且说道,“太太今日精神却是更好了,前儿南下的婆子们回来禀事,说咱们少爷不日便要北上归家,太太心里高兴自是万事皆好,姨娘这时候若是有什么事要求的,只管开口就是了,我估摸着一准能得了太太的应许。” “我来孝敬太太,难道就是为了有什么要恳求的?”朱姨娘斥骂道,“姑娘们平日说话还得留些口德,都是些年纪轻轻未嫁的大姑娘,哪有开口就编排人的,小心以后进了夫家被相公婆婆两嫌弃。” “哎呦,知道姨娘心里敬着太太,可也别拿咱们这些丫头排揎,满口子夫家婆婆的,要是让太太听见了,姨娘倒是没事,我们却是又要领一顿好罚。”说这话的是位长着一张娃娃脸的俏丫头,张氏记得似乎叫作什么香藕的,看打扮是她房里二等的丫头。 “你们听听这好一张利嘴,我这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这丫头倒是与我呛上了。”朱姨娘好笑道,“我可惹不起你们这群姑奶奶,但凡你们在太太跟前说一句我的不好,我今后还要不要活了。” 这是又有一个叫香菱的出来圆场道,“姨娘千万莫怪,香藕姐姐刚才并不是那个意思。她本意也只是敬佩姨娘品行,你瞧咱们整个国公府里,哪个主子大午间里不在自个房里小憩?也只有姨娘您经年累月的来太太这边伺候,除了生病时怕过了病气,可曾有缺过一日?且姨娘的好非但咱们这些做丫头的看在眼里,太太心里定也记着,不然凭老爷屋里如许多的通房小妾,却为何单对姨娘不同。” 朱姨娘刚要谦虚几句,却听里面传来莲心姑娘喊人的声音,便连忙又重新整理了一遍仪容,随着莲子一同进了太太小憩的卧房。 朱姨娘刚进来,就听里面夫人嗔怪道,“才醒就听外面叽叽呱呱的,必是娇杏妹妹又来了。” “可不是,果然又没能逃过太太的法眼。”莲子快步挑起帷帘,弯腰请朱姨娘先进去,口里还说道,“姨娘来了有好一会了,太太初醒,恐精神头上有些懒怠,正好可与姨娘唠唠家常提提神。”说着就从身后丫头手里接过脸盆面巾进到屋子里来。 朱姨娘则是熟门熟路地从莲子手中接过面巾,向脸盆里浸过水反复绞过几遍,亲自给张氏擦脸擦手,嘴里且说道,“可是吵醒太太了,倒是奴婢的过错了。” “有什么大碍,你没瞧见这些小蹄子都是故意的。”张氏笑着说道,“她们早就得了琏大公子的吩咐,每日变着法的不叫我多睡一会,也不知琏儿从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只说咱们人啊,晚上睡觉能补人之精气,若是白日休憩却不是补精气了,竟是要伤神耗体的,你说好笑不好笑。” 朱姨娘又绞了一次面巾,嘴里说道,“大爷这是孝敬太太呢,指不定是从哪本书里看到养身偏方也不一定,我倒是瞧着太太比二房的那位好上许多,不说别的,只面色红润,精气足这点就比常人还好些。太太近日一直在东院里养胎,可能还有所不知,听说二太太如今长了满脸的孕妇斑,二老爷已有好些时日没进二太太的房了,平日更是能躲则躲,整日歇在书房里面。” “二房的周姨娘又过来了。”张氏无意问道,“这事是她告诉你的?” 朱姨娘拿着面巾的手微顿,接着便将手里的面巾交到莲子手中,看着莲子将脸盆端了出去,才又笑着说道,“可不是,我这里却还有个消息,就是不知准不准,太太可要听吗?” “先说来听听无妨。”张氏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好奇地看向朱姨娘说道。 “倒也不是啥大的事情,不过是二老爷房里有位姓赵的侍妾可能有了身子,不知为何却要瞒着,周姐姐与她交好,又素来心细,因此便瞧出了些许端倪,今儿她来找我聊天,无意中提起此事,我便留了心,也不知是真是假。” 张氏瞧着朱姨娘只站着下面说话,连忙令莲心拿来一个红缎的坐褥放在炕沿边,又请朱姨娘坐下说话。朱姨娘推辞几句也就顺势坐了过去。 等人坐好,才听张氏说道,“若我没记错,那侍妾怕不就是前几个月由老太太赐下的那位,年轻鲜艳的,听说很得二叔喜欢,她要是怀孕倒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只是可怜弟妹身边的丫头又要倒霉了,王氏表面装成菩萨的性子,内里其实却是个霸王的脾气,岂能容忍卧榻之侧还有她人酣眠,但愿这事将来爆出时别出什么差子。” “太太很不用瞎操心,二太太现下哪还有别的心思,二老爷一直避着不见她,见天往那些侍妾房里钻,就连摆设多年的周姐姐,一个月也能见着二老爷几面了,周姐姐可不就因此到我那报喜去了。”朱姨娘又说道,“自从出了当年那事,好久不见周姐姐脸上有个笑气了,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这时就听外面传来脚步的声音,接着就见莲子进来说道,“太太,王嫂子在外面等着求见,可要请进了?” “直接请进了就是了,就她礼数多,还专门要人通禀。”张氏嗔怪道。莲子听了,连忙答应着去外面请人。 张氏回头又对朱姨娘说道,“劝了你多少回,以后务必要远着那周姨娘,她虽是个苦命的,与你却着实有碍,当年若不是因她惹得那事,如今咱们大房岂会孤零零的只有一儿一女?琏儿也能有个兄弟帮衬。”说着就叹了口气,口里只说这都是命。 “我知太太是为我好,只怪奴婢天生生了一副软心肠,周姐姐那样的遭遇,我一想起就心疼地想落泪,又怎可狠心的远着她。”朱姨娘心虚道,“当年那事,我却只怪自己与那孩子没有缘分,娇杏心里却始终坚信,老天总是会眷顾好人,不然我岂会事隔多年又生下了二姑娘,太太又怎会在近不惑之年还能有孕添子,可见这都是老天在保佑好人呢。” 听着这话,突然好不想与那王氏同时怀孕,太拉低档次了有没有,张氏满脸黑线地在心中暗想,幸好这时那王信家的恰巧走了进来,多少免了些许尴尬。 王信家的掀开珍珠帷帘,见朱姨娘也在,便一脸笑意地走过去道,“朱姨娘果然又是最早到的,这是打定主意要抢了那些丫头们的饭碗了,幸亏奴婢还有些别的本事,不然面对主子时,可真是情何以堪啊!” 朱姨娘闻声也笑着起身说道,“我也只能为太太做些端茶倒水的小事,可比不得王家姐姐聪慧能干,手底下管着多少事,里外一把的好手,如此姐姐却还要见缝插针来挤兑我。” “耍什么贫嘴,还不快都坐下。”张氏也笑着说道,“现在我因不管这府中大小事物,消息难免闭塞些,王信家的可带了什么有趣的消息,还不快给我说说。” “就知道太太准是闲着无聊了,这不就巴巴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给主子解闷来了。”王信家的巧嘴说道,“不过我来时打东厢那路过,恍惚听到有孩子的哭闹声,想是大姑娘午后觉醒了正闹呢,朱姨娘怕是得要亲自过去瞧瞧。” 朱姨娘听了脸上果然慌张起来,俩眼可怜巴巴地瞧着太太,张氏挥手便将人赶出去,嘴里面还假装生气说道,“正好走了我这里清静,可不就趁机听了独一份的八卦了。”朱姨娘迎了连忙起身谢了太太,告辞向大姑娘房中走去。 等亲眼瞧着朱姨娘进了东厢房,张氏的目光才从那边收了回来,瞧向王信家的说道,“她倒是越发的心思玲珑了,早不是当初那单纯的农户丫头了。” “吃了几次暗亏,是头猪也该长进了,何况是人呢。”王信家的顺着太太的话头说道,“太太刚睡醒,可要起来在庭院里溜溜,也好松散松散筋骨。” “这会日头毒,等日头落到西山头再出去也不迟,你先陪我说会话吧。”“哎,太太想先听哪一方面的。” “昨儿我无意听小丫鬟们闲聊,说起珠儿现今房里有人了,这事具体的你可知道?”张氏问道。 “正要提起此事呢,太太这就问了。”王信家的一边给太太倒了半碗牛奶,一边回说道,“不比那些没有名分的通房丫鬟,这回却是正式开脸摆了酒席的侍妾,一个叫花步摇的是老太太所赐,还有一个叫流霞的丫头原来是跟着二太太的家生子,其奶奶原是二老爷的奶妈子,现在一家子也都在二房那边做差事,咱们恐怕不好入手。” “那两位的品貌究竟如何?”张氏听后想了想问道,“你给我具体说说。” “自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若单论相貌,自是要推老太太给的那位花姑娘,因她从前只在针线房里做工,平日轻易不露脸,太太许是不曾见过,那天摆席的时候奴婢顺路去瞧了两眼,乖乖,那脸张的可真是艳若桃李,说来一点都不夸张,浑身上下妖妖娆娆的,连我这个女子瞧了都忍不住脸红心跳的,更遑论珠少爷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公子哥了。” “这样的人,我那好弟妹岂能同意?她又一向最紧张珠儿的事,老太太弄了个妖精给她儿子,她不得气得发疯了。”张氏幸灾乐祸地说道,“另一位流霞姑娘怎么样?这可是她亲自千挑万选的,想来也不会太差。” “这当娘的自是最了解自家儿子的,珠少爷一向爱那些诗词书画,也不知二太太从何时开始准备的,竟生生将一个家生的奴才秧子培养成了四艺俱全腹有诗书的才女,可当真是不容易。”王信家的由此又感慨道,“奴婢现在就可断言,别管那花姑娘出落的如何貌若天仙,最后一定不是那流霞姑娘的对手,我看就算珠少爷将来娶了正头的娘子,怕也得因此吃上好大一场苦头,二太太也早晚会为她今时的举动感动后悔。” “你倒是看的明白,就怕这流霞姑娘外面精明,其实内里却像王氏一样是个蠢货,咱们又要白高兴一场。”张氏尽量往最坏之处说道,“听说近日珠儿身子又染了小恙,国子监那边也是三日两头的请假,不知此事可真吗?” “可不是,御医都请了好几回了,不过奴婢却得了另外的消息。”王信家的踌躇了一会又说道,“我听那些常跟着珠少爷出门的小厮们说,每当国子监离要开设体术课时,珠少爷总是找各种借口装病不去,别人家的男儿郎都是恨不得日日能骑马扬鞭,驰骋校场,就咱们府里的这位回回逃课,也不知为了什么。二太太可能觉得这事并不影响珠少爷的学业,也只是放任不管,所以奴婢打听此事到没费什么功夫。” “珠儿有这样的亲娘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张氏嘲讽道,“原本我还打算在珠儿身体上面做番文章,如今瞧来我却应该改注意了,就算是我不出手,珠儿有那样一个娘折腾,伤身伤神的,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依太太的意思,以后奴婢们究竟该如何行事才好?”王信家的在一旁小心问道。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母子相爱想杀更好看的戏码?”张氏眯眼说道,“真是期待的令人热血沸腾。” “可是珠少爷那边咱们真的很难□手去,那边不但有二太太时时管束着,就是老太太也派人盯着,咱们这里稍有异动那边就能察觉出风吹草动,太太隐忍了这许多年,却不好这时候有大的动作。”王信家的担心道,“依奴婢私下里看,太太如今身子不便,想多了却恐神思消耗,还是等大公子从南边回来以后再作商议不迟。” 果然听王信家的提及远在金陵的儿子,张氏的脸色即刻缓和不少,捧起放在小几上的牛奶喝了几口,又将手放至隆起的肚腹来回抚摸,舒气道,“我急什么,我还得给琏哥儿生弟弟呢,十几年都等了,还差这几日不成。” “太太英明果断,却是奴婢多话了。大公子生来至情至孝,自长了本事以来,太太身上穿的金丝宝甲,彩衣仙绣,嘴里吃的山珍海味,珍馐佳肴,那一项不是公子特意从四海仙山里为太太寻来的。”王信家的嘴里奉承说道,“就拿太太桌上的这壶牛奶来说,还不是咱们少爷专门从书中寻得古方熬制而成,奴婢早听底下的丫鬟们说,太太如今每日不喝上一壶心里都觉得少了什么,就连觉也睡不香了。” “这么些年来,除了周嬷嬷,也就你和我最知心。”张氏熨帖道。 “只是恕奴婢到底愚钝,不能理解太太刚才话中的本意,还求太太能给奴婢指点一二。”王信家的受宠若惊道。 “你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张氏叹气道,“若是此刻周嬷嬷在场,定是早就领会了我的意思。咱们虽不好直接动珠儿身边的那两位侍妾,难道连那侍妾身边的人也做不了手脚?她们好不容易做了半个主子,难道就不想过那种使奴换婢的金贵日子,而且依着咱们府里的旧例,正该一人配备一名贴身丫鬟伺候着才是,难道你还不明白?” “是奴婢蠢笨了,一时竟没有想到那方面去,还要累的太太费心指点。”王信家的嘴里这么说着,便又起身站在了地上,恭敬说道,“奴婢这就回去安排?” “急什么,你先随我到外面走走,老是在炕上躺着,骨头都要懒了。” “是。”王信家的赶紧答应一声,待要上前给太太换套出门的衣物,张氏连忙要她别忙,只唤了莲心上来服侍。 等王信家的搀着太太出了内门,只见张氏抬头瞧着头顶上一碧如洗的晴空,感慨道,“算着日子,琏哥儿也该回来了。” “太太说的是,大公子若是知道太太对他如此惦念,定是要星夜往家里赶的。太太只管再耐心等上两日,养足了精气神,开开心心地欢迎公子回来岂不更好?” “我又何尝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张氏漫步在庭院里说道,“可是这颗思儿的心,再多的道理也管束不住。”瞧着地上与其他禽鸟争抢啄食的鸽子,又感叹道,“那只彩头信鸽如今还没影呢?怕还得要多等上几日,这小子出去就不知回来,果真是儿大不由娘。” “年轻人不恋家,等公子年龄再大些,自然就好了。”王信家的劝说道。 “但愿吧。”语气里是满满的落寞。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更文,求打分,求打分 31为前程女儿费思量 且说这日晨光熹微,卯时初过,周瑞家的便一路穿庭越院来至王夫人的居所,本以为要在太太屋外等上些时辰,却不料太太屋门竟已经大开,不时有端着脸盆,捧着面巾的小丫鬟穿梭其间,想是太太此刻正在梳洗。 周瑞家的招手叫一个小丫鬟过来问话,只听她道,“太太今日如何就起早了,往日这时候该睡着了才对,可有缘故?” “周嫂子晨安。”那小丫鬟先是乖巧地叫人,才又说道,“是大姑娘一早过来这边给太太请安来了,太太一听大姑娘过来,便忙不迭唤姐姐们进去伺候着起身更衣,周嫂子进去一看便知。” “那你进去给通禀一声,告诉太太,就说我来了。”周瑞家的听了没多想直接吩咐道。 “是,请周嫂子稍等一下。”小丫鬟说完就蹬蹬几步迈上台阶进屋不提。 等周瑞家的进了太太内室,正瞧见元春在为王夫人梳头挽发髻,忙不迭上前欲要从元春手里接过梳篦,元春见状连忙将手藏在身后,笑嘻嘻地嘴上告饶道,“好姐姐,你就别和我抢了,难得有这么个伺候母亲的机会,好让我做回孝顺的女儿。”周瑞家的听元春如此说,赞了几句姑娘孝顺,便退到一边专心与王夫人说话。 就听此时王夫人一边闭着眼任女儿施为,一边嘴里问道,“一大早的过来,可有什么要紧事来回的?”从头至尾并未向那周瑞家的瞄上一眼,这问话也温和的很,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之感,无端让一干在屋内伺候的人心神不安起来。 周瑞家的见太太问话,惴惴不安地上前几步,说道,“是住在太太屋后的周姨娘,昨儿悄悄递了个纸条子给我,因昨儿天晚未及回禀,奴婢今儿这才一大早赶到太太这边来。”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了白条子,双手呈在太太跟前,才又接着说道,“至于上面具体说了些什么,奴婢因不识字,怕还得太太亲自阅看。” “周姨娘居然识字,倒是未曾听人提起过。”元春好奇地瞧着那张字条,嘴里说道。 见太太接过纸条,周瑞家的便又起身退至一旁,耳听着姑娘话里的疑惑,便笑着对元春解说道,“大姑娘有所不知,那周姨娘从前是在老爷书房里伺候笔墨的,占着地利,认得几个字倒也并不稀奇。” 元春听了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母亲从前一直有意无意的针对那周姨娘,她竟然与爹爹还有这样的情分,却是当真可恨了,想到这嘴里就说道,“我恍惚记得这周姨娘的八字与老祖宗的寿辰犯冲,因此每当祖母要过寿时,母亲都会打发她去家庙里躲上几个月,如今祖母眼看着又要过寿,为何周姨娘却还留在府里?” 不等元春继续发问,就见王氏抬手将纸条递给女儿,说道,“元儿帮娘念念,这些年虽也管过几天的家,勉强认得几个字,到底比不得元儿这样专门请先生教过。” 元春听母亲如此说,答应一声便接过纸条展开念道,“感太太大恩,赐奴家重生,奴本槁木死灰之人,幸得太太垂怜,才得以死灰重燃,为报太太大德,奴多方周旋终得消息如下:一是老爷新宠承孕,二传府中有人或好男色。”越往下念,元春声音就越小,至最后几乎已是声若蚊蝇,到了几不可闻的地步。 “哼。”王夫人气得面色发白道,“真是好一个老爷新宠!”元春闻声身子微颤,见母亲脸色咋变,一时也慌了心神,连忙上前为母亲顺气,嘴里安慰道,“母亲先别气,依女儿说这字条里的内容着实有些问题,母亲怎可并不查证就无端乱发脾气,若是因此伤着娘亲肚中的弟弟,等事过之后,母亲怕又要后悔莫及了。” “大姑娘说的极有道理。”周瑞家的也赶紧劝道,又分析道,“依奴婢拙见,这周姨娘当真是个心内藏奸的奸猾之辈,瞧刚才那话说的,表面上客客气气的,似乎没有多大问题,其实咱们细细想来,可不是句句都引得太太心里窝火吗?那周姨娘既是知书识礼之人,难道连个话都不会说了,可见她必是成心的,定是有意在给太太添堵!” “周姐姐处事素来老辣,她即这样说,想来□不会差了。”元春帮腔道,“母亲千万不能入了别人的蛊中。” 女儿与周瑞家的话虽分析的句句在理,却也无法浇熄王氏心中蓦然升腾而起的怒火,只见她顺手抄起妆台上大红花纹雕刻的胭脂粉盒,狠狠往地下掷去,大力粗喘着气冷笑道,“我冷静的很,那贱人趁我不便夺了我的男人,也许再过十几年,让她寻了空隙,还能抢了我的地位。” “太太禁言。”周瑞家的立即打断太太的话头道,“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而已,走到哪里也上不得台面,太太这样说不是作践别人,而是贬低自己呢。” 元春却是俩步走到门槛处,吩咐走廊台阶处的小丫头们都退到庭院里去,又重新瞧了几眼手中的纸条,重点瞄了几眼‘或好男色’这几个字,又重新回到母亲屋中,瞧着母亲脸色,斟酌着说道,“女儿到底年轻,阅历浅薄,不甚明白母亲为何这样伤心,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庶子或庶女罢了。母亲瞧着喜欢,一句话就能抱到身边来养,若是瞧着心烦,也不过当个小猫小狗养着,赏一口饭罢了,荣国府上下几百人口,哪里不能摆放个大活人,何至于令母亲如此伤心难过?” “不过是个庶子庶女。”王氏用手背遮面,哽咽道,“是呀,我怎会如此糊涂,不过是庶子庶女,只要珠儿好好的,谁能威胁到我?犯傻罢了。” 元春见母亲这样,待要开口再劝,便见周瑞家的在一旁不停给自己使眼色,元春只得讪讪闭了嘴,默默挪到一旁。不想王氏这时却又说话道,“周瑞家的,姑娘来了有好一会了,这会怕是老太太要找了,你先领着元儿回去吧,也让我清净清净。” 王氏情绪起伏不稳,元春心里自是不肯就此回去,无奈母亲执意如此,元春不好拂了母亲心意,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随了那周瑞家的从后门出了正院。 两人行至一个过街的穿堂,元春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问道,“刚才母亲那样,我便没好意思提,那纸条上最后提到有人或有龙阳之好,不知应的究竟是哪位?” 周瑞家的听了姑娘这样问话,身子猛地一顿,接着便叹气道,“论理有些腌臜话是万万不能入了姑娘耳的,无奈奴婢从前早就得过太太吩咐,命令咱们这些媳妇婆子们,凡有关内宅的阴私之事,万不可对姑娘有所隐瞒,今日姑娘专门问起,奴婢只得知无不言一回了。” 说到这里,周瑞家的便往元春那边挨了挨,压低音量小声说道,“听底下奴才们说,琏二爷屋里似乎从不用丫鬟侍婢进去伺候,平日端茶递水都是用那些清秀的小厮们代替,府里因此便有些不好的传言,不过到底是主子,又有大太太出面使命压制着,传的到底不太过分,不过几句小孩子贪玩罢了。不过这回二爷独自回南应考,大太太又不能跟了过去管着,可不就有了天高任鸟飞的苗头,听说二爷在南边闹的凶,天天外出四处鬼混。前儿又有传言说他竟在金陵老家的宅子里豢养起男宠来了,这不大太太几次三番派人过去,想要将二爷给带回来,二爷却只找借口推脱,就是死活不会来。” “此事可当真?”一席话令元春听得目瞪口呆,到底是长于内宅的小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平日就是心眼再多,也不会将男人与男人联系到一块去,以前见贾琏远着那些丫头们,还以为是他洁身自爱呢,这时只见她张口结舌问道,“老太太可知晓吗?” “府里的主子大约都知道些,只是瞒着姑娘罢了,只因姑娘毕竟还是未嫁之身,有些事总要避着些才好。”周瑞家的继续说道,“这事都传到大舅老爷府上了,前儿还见王家大舅太太气冲冲登门拜府,估计就是听闻了此事,这才上门理论来了。” “这事若是当真坐实了,熙凤表妹以后岂不要吃大苦头。”元春听如此一时脸上变幻莫测,幽幽道,“琏二哥哥历来就是个暴脾气,从小又专门跟着练家子习过武,行事上自是比别家男儿直接粗鲁些。记得小时候有个小丫头不小心冲撞了二哥哥,当下就被二哥哥用皮鞭抽掉半条命去,现在想来还是令人心胆俱裂,表妹如此一个娇弱女儿家,将来如何能处得来。” “都说夫妻是冤家,也许这就是命吧。”周瑞家的感慨道,“姑娘,咱们还是快些回吧,这时候老太太估计将要起身了,姑娘最好过去露个脸。” “嗯!”元春一时回过神来,忙点头道,“那咱们快走吧。”说着就率先向前面走去。 这般匆匆又忙了一日,晚上服侍老太太就寝过后,元春这才浑身疲累地回了自己的居所,可能是今日累得很了,就没顾什么大家仪态,见了房里的床榻,便一头扑倒在上面伏着没了动静,抱琴见了赶忙过来为姑娘褪去衣履鞋袜,松了绑腿纱布,又有丫鬟端来一盆药汤搁在床下。 抱琴见了才温声对着元春哄道,“忙了一日,想是姑娘定也乏了,丫头们一早就熬好了做足浴的汤,正等着姑娘在药汤里泡泡,也好松散松散这积攒了一日的疲累。” 元春听了,趴在床上微点了点头,就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没精打采地说道,“这府里面,但凡稍微有些脸面的,就敢与你耍心眼使绊子,哪管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应付这些老狐狸,都必须要像应付老祖宗那般,不敢生出丝毫懈怠,也难怪当初大伯母移交管家权时,脸上不见有丝毫留恋了,可见在咱们这个府里,管家当真是个考验心神智力的体力活。” 抱琴正蹲在床下给自家姑娘洗脚,听了这话,唬的忙将屋内伺候的丫头全赶了出去,看着门从外面带上这才小声劝说道,“姑娘以后说话千万要小心些才是,若是心里有何抱怨,咱们只关起门来躲在被窝里悄悄说即是了,刚才姑娘当着那些人的面不管不顾地混抱怨,明日传到老太太耳中,就又是一项不是。” “这有什么关系,总得让老太太知道些我的辛苦,不然岂不白忙活了。”元春不甚在意道,“今日哥哥那边可有来人吗?” “我刚刚问过留守的嬷嬷,大公子派人往咱们这里递了话,说是谢谢姑娘前日送的丝缎撒花袍子,大爷试穿过后直说凉爽的紧,三伏天里罩在身上也不觉得热了,也能安下心来温书习字了。”听元春问话,抱琴抬头回道,“大爷还让人顺便送来了一些小玩意,都是些精巧之物,说是大爷给姑娘的答谢礼。” “嗯,都送来些什么?”元春感兴趣地问道,“可是前朝那套紫砂印花的茶具吗?我老早就求着哥哥给我,哥哥总是不肯答应,这回为了做那件夏日凉衫,我可是下了十分的苦功,且又派人几次三番与哥哥暗示,若是这样再不心愿得偿,我怕得就此怀疑在哥哥心中有没有我这个做妹妹的了?” 抱琴听了这话,瞧着姑娘这般欣喜的做派,身子便有些微僵,脸色一时也不自在起来,,正不知究竟该如何时,却见自家姑娘此时已冷下脸来,说道,“瞧你这般为难的脸色,想是这回我竟猜错了,只是不知向来对我爱护有加的哥哥,为何独独这次却违了我的心意?” 见元春有了发怒的迹象,抱琴回话愈发谨慎小心起来,只听她说道,“我一整日跟着姑娘,时刻寸步不离的,如何能有时间去打听这事具体是因何故,不过倒是从下面姐妹那里听了一些小道消息,我私下揣测似乎就与此事有些关系,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敢讲不敢讲的。”元春缓和着脸色说道,“你只管放心讲就是了,甭管这消息真不真,我只不怪你就是了?” 听了小姐这番保证,抱琴无奈只得正眼回道,“也是姑娘今日提起那套紫砂茶具,我这才想起此事。早在几日前,就听少爷那边的小姐妹们私下里讨论,自从老太太那边的步摇姐姐与太太身边的流霞姐姐过去大爷那边以后,大爷房中就未曾有过一日消停,那二人平日不是拈酸吃醋,就是口角置气,若是一时激动起来,动起手脚来也是常事。前儿更是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那两人争执时不小心毁了一套茶具,兴许就是姑娘心仪的那套也不一定。” 抱琴说完便偷瞄了姑娘一眼,见元春脸色并未大变,刚想放下心来,就听姑娘咬着牙斥道,“还愣着作甚,这泡脚的药汤早就凉透了,也不知给添些热水,真是越大越不经心了,若是真想着做小姐做姨娘,趁早告诉我,看着咱们从小长大的情分,姑娘我就此成全你又如何?” 听着姑娘这句句锥心般的言辞,抱琴早吓得面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哽咽着委屈道,“姑娘这话太也令人寒心,咱们从小的情分,奴婢是什么品行姑娘难道不知?姑娘果真疑我,我自也无话可说,只求能当着姑娘之面向那漫天神佛立个誓,若那天我当真起了那攀附高枝的心,就叫我天打雷劈如何?” 见自家丫鬟被吓得魂不附体,一通乱说,元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什么,连忙补救道,“我也是一时气急才说的那些混账话,本就是无心的,你怎么就当真了,还不快快起来?你若当真委屈,我这就给你道歉如何?” “不是奴婢非要多想,实在是被姑娘刚才给吓到了,真以为姑娘疑了我。”抱琴更加委屈道,“姑娘自小就是奴婢的天,若一时当真就离了姑娘,这岂不是要了奴婢的命吗?” “快别委屈了,好丫头,求你快给我添些热水吧,现下虽是暑夏,我这脚也不能一直在凉水里泡着呀!”元春赔笑道。 抱琴听了忙用手背拭了试脸上的泪水,说道,“是我疏忽了,只顾自己的情绪,倒忘了姑娘,耽搁这许多时间,想是原本准备的热水这会子也凉了,我这就给姑娘重新传热水去。”说着就起身往屋外走去,招手叫了个守门的小丫头,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才又回到屋里去。 及至卸了妆奁,将要就寝之时,元春面上仍是带有郁色。虽是先前有些不愉,抱琴见了还是上前劝说道,“奴婢刚刚在心里面又将姑娘先前的一言一行仔细琢磨了几遍,隐约明白了些姑娘的心思,左不过是怕大爷今后渐渐疏远了姑娘,如今还只是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就已是如此,将来若是正经的嫂子又如何,姑娘可是这般的心思?” 元春听了这话就从床榻里面翻过身来,以手撑颐侧着身子问道,“听说你家大哥早就给你娶了嫂子,小侄子都添了两个,你且与我说说,她平日待你究竟如何?” 听小姐如此问,抱琴却有些为难道,“这却当真有些不好说呢!” “这是为何?”元春诧异道,“好或不好,也就一句话的事情,有什么好让人为难的?” “这不是这个意思。”抱琴赶忙否认道,“姑娘也知道,我家虽也是府里的家生子,一家子却几乎皆在南边祖宅那里当差,哥哥自也是跟在两位老人身边,我又跟着姑娘,除非过年过节平日鲜少能有机会见面,好不容易能团圆了,一家子当然要和和气气的,谁又会专门找不自在。” “我似乎明白了你话里的意思。”元春若有所思道,“若我将来的嫂子果真是个好的,我便真心以待,若一时运气不济不好了,我也要面上客客气气的,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是平日远着些也没什么妨碍,可是这么说?” “很是呢!”抱琴笑笑道,“所以姑娘就快些歇下吧,就是胡思乱想也要养足精神不是?” 元春一把扯过薄被,背过身去嘟囔道,“谁爱胡思乱想了,我只是忧心哥哥的那两个小妾,闹的也太不像话了,她们今日能惹恼了我,焉知明白就不会无意中得罪了别个?长久下去,岂不旧要损了哥哥的名声,依我说还是快些为哥哥选个厉害的嫂子管制一下才好。”这样说着,慢慢声音也就低了下去。抱琴等了一会,见姑娘没有了再说话的意思,也就轻手轻脚地向外间退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求打分,求分打,求支持。 32姐妹局演舌刀语剑 元春自那夜与抱琴一番剖心置腹之后,心里更是看中这个自小便跟随自己的贴身丫鬟,若是以往她待自己的那些个丫鬟勉强还能算上一视同仁,那夜过后,凡她出入内宅,或拜见长辈,或要去寻小姐妹们耍乐,皆能见着她们主仆亲密无间形同姐妹的身影。 且说这日元春跟随母亲一同到外公王家给大舅舅过寿,在去往伯爵府的香车华盖之上,只见元春轻依着马车的厢壁闭目养神,抱琴则是透过帷帘的小缝偷觑外面喧哗的街市,一路上主仆俩人原本相安无话,马车里却突然响起一阵短促地轻‘咦’之声,也不知那抱琴瞧见了什么,一脸的惊讶之色。元春听到响动,轻启眼帘,见抱琴几乎整张脸都要贴到了帘缝里,便好奇问道,“你见了什么,这样大惊小怪的,仔细被外人瞧了去,让那些百姓还以为咱们是些没规矩的人家。” 抱琴闻声赶紧放下帷帘,回头说道,“姑娘猜猜奴婢刚刚瞧见了谁?”不等元春继续问话就又自说下去道,“却是东院里琏二爷身边的贴身小厮兴儿。” “是他又怎么了?”元春不解问道,“二哥哥虽然去了金陵老家,又不是将整个家都搬过去,留下一两个小厮看护门院也是有的,这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姑娘这话虽是不假,可奴婢却从私底下得了一些消息。”抱琴停顿一声又说道,“二爷走之时,身边的一干心腹长随小厮,这兴儿起初确实是被留下来的人员之一,可后来二爷考完试后就赖在老家里不走了,大夫人面上虽没有表现出什么,可心里指不定心焦成什么样呢,早就悄悄打发了好几拨陪房家人去南边接人,我听说这兴儿可是早早就被大夫人打发到南边去了,可今儿却在京里面现了影。” “听你的意思,难道是二哥哥回来了不成?”元春听出话外之音疑惑问道。 “就算是人没到,估计也不远了。”抱琴说着便将身影隐在帷帘底下,低下头轻飘飘说道,“二爷若是再不回来,怕是连咱们老太太都要悄悄派人去接了,凭二爷如何机智敏捷,到底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小小少年,府里主子们如何能放心他一人在外面累月不回家,若是期间不小心被某些龌龊小人给引带坏了,大老爷家还不知道要如何闹呢。” “二哥哥这一趟江南之行不知会遇着多少行途趣事,可恨如我这般闺阁女儿家,终日只能困于内宅女眷之中,便是腹中读了那万卷诗书,恐也不及二哥哥这一趟远行增广的见闻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吾。”语气里又是欣羡,又是落寞。 听出元春话里的无奈之意,抱琴赶忙在旁劝解道,“姑娘既有这般见识,为何不劝着大爷跟着一起去长进长进,岂不强于每日在书房屋内读傻书吗?” “这也只是我的一番愚见罢了,哥哥又怎会听我这一介女流之言。”元春说完又叹息道,“再说就算大哥有离家之意,母亲也定是万万不允的,我又何必发那令人不快之言?” 抱琴还待要说,便觉车身猛地一顿,立时便有婆子在外面喊话道,“姑娘,咱们到了,恭请姑娘移步换轿。”听了这话,抱琴赶紧起身掀起马车的帷幕,立时便有婆子搬来了下车的脚凳置于车下,抱琴见了赶紧扯起帷幕,静等着里面的元春下车。之后元春又换乘雪纱帷轿,一路跟在王氏所乘软轿的后面,穿庭越院,经过好一番折腾,终于进了内院里女眷娇客聚集之所。这边刚一落轿,立时便有等在入口的迎客小丫鬟们一窝蜂地簇拥上来,将王氏母女俩向里面迎去,众人还未过中庭,就见有王子胜的夫人李氏从对面匆匆迎了过来。 等到众人聚在一处,李氏先停下来与王氏寒暄几句,才又拉着王氏的手臂说道,“姑奶奶快些进去吧,老太太在我这里等了好些时辰,这茶饭不思,精神也恹恹的,只一心一意念着姑奶奶您,您若是再晚来一会,老太太怕是就要亲自出二门去迎姑奶奶了。” “大嫂这话就夸张了!我又不是远嫁的女儿,都在这皇城里住着,我与母亲,哪个月里没能见上几面?若是母亲当真想念我了,尽管使个奴才去贾府请人就是了,如何就能想到茶饭不思的地步。再说,这么些年过去了,大嫂居然还用当年的那套晃点我,却不想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的天真小丫头了。”一席话说的当真软中带硬,噎得李氏心里尴尬,只得面上笑笑,却没有再说别话,而是直接就要将人往内堂里引。 元春原本还只想着老实地跟在母亲后面,不想母亲与舅母这话还没说上俩句,气氛就被弄得僵硬冷淡起来,一时无法,元春只得上前为两位长辈解围道,“大舅母千万莫要与母亲一般见识,自母亲肚里怀了哥儿以来,也不知是因何缘故,这脾性竟是一日大过一日。不说别处,单我们贾府上下,除了祖母以外,有谁没被母亲呛过话头的,就连爹爹近日也都尽量躲着母亲,可见这怀孕之人一时不可理喻也是有的,还请舅妈多少担待一些,外甥女这厢先替母亲给舅母赔礼道歉了。” 元春这般追着舅母边说边行,李氏纵使心中略微有气,也不好与小辈为难,只得慢下步子对着元春夸赞道,“听听我这外甥女儿的一席话,竟比她亲娘说话还中听,怪不得常听咱们老太太夸她这个外孙女平日行事如何的端庄知礼,往常我还不信,只以为不过是老太太偏爱自家小辈罢了,不过今日我亲眼见了,亲耳听了,瞧着元儿这般言行做派,果真当得端庄知礼四字,恍惚竟有老太太年轻时的影子,待会若是教老太太瞧了元儿这般大气的外孙女儿,指不定高兴地连亲生女儿也要靠边站呢!” 王氏刚才口无遮拦,无端就与娘家大嫂生是非,正后悔之际,就有女儿贴心上前与她解围,心情一时大好,再听大嫂拿女儿来挤兑自己,心里也不如何恼,只略带得意地说道,“都怪我刚才说话莽撞了,还请大嫂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莫要见怪才是,到底比不得那些年轻的小媳妇,也不知怎的,自我怀孕以来这脾性上就变得古古怪怪的,也不知无意间究竟惹恼了多少人,若不是还有这么个女儿帮我在一旁周旋,恐怕等我出孕以后,就真成了众人嫌弃的孤家寡人了。” 听了这话,李氏正要应对几句,就见自家女儿也从前面迎了过来,想来定是老太太等不及了,又派自个女儿出来接人来了。王氏自也瞧见了走在回廊处的凤姐儿,便对嫂子笑说道,“嫂子刚才尽夸我家元儿如何如何好,我瞧着却及不上眼前凤姐儿的万一,不比别家娇娇弱弱的女儿,只你家的凤姐儿有股英姿飒爽的男儿气概,赞一句今代的花木兰可是一点也不为过。” 听了王氏这般似褒实贬的话,李氏略显无奈地说道,“那丫头,都是被她父亲给宠坏了。这些年幸好还有我这个做母亲的从旁管制着,不然还不知她要淘成啥样呢!就她那霸王的脾性,这得亏是从小就订了亲的,省得我将来再费心费力地为她寻婆家了,不然还不得整日忧心她将来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婆。姑奶奶不知道,为了将这么个女儿□到好歹有些淑女的样子,我费了多大的心力在里面,就怕凤儿将来到了婆家以后,也如在娘家这般行事无忌,到时候可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这话刚一说完,就见王熙凤几步赶到众人眼前,先是给王氏这位姑妈行礼问安,然后才抓着李氏的衣袖不依道,“母亲刚才定是又在姑妈表姐面前埋汰女儿了,别人家的娘亲只有在外人面前说自家女儿好的,母亲倒好,逢人就讲女儿的短处,若不是明知我与娘亲几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不禁都要怀疑人家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了。” “好了,好了。”李氏宠爱地摸摸女儿头上的珠钗,哄劝道,“就是亲生的才会揪着你的错处不敢疏忽,怎么不见我去管别人家的女儿。”说着又对着王氏说道,“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弟妹她们怕是要等的不耐烦了。”说着便上前拉过元春的手一起向内堂迈去。 进了内堂,王氏先是携女儿给母亲行礼问安,又与在座的夫人亲戚们寒暄几句便坐在了王母的下手之处。一时又有各位侄女儿小辈过来与王氏见礼,元春也在一旁帮着母亲分发表礼,等到一切皆都结束,元春这才在一群表姐妹里面寻了个位置坐下不提。 众姐妹正在热络之极,这时便见有一位畏畏缩缩的小姑娘起身过来与元春搭话,只见她从角落的圆登上起身,迈着小碎步,扭着小蛮腰,拿着桃花扇,遮着半面妆,慢腾腾地行至元春跟前,才扭扭捏捏说道,“大表姐好,我…我是二房女儿王熙燕,初次见面,妹妹这厢给表姐行礼。” 元春见了这姑娘的派头行事,一时被搞得有些糊涂,不知这演的究竟是哪一出,便扭头瞧向身旁的凤表妹求解。王熙凤收到求解惑的眼光,斜眼偷瞧周围的一圈小姑娘,见她们一反刚才的嬉闹,个个竖着耳朵绷着小脸做端庄相,便咳嗽一声开口道,“这是二叔在金陵老家任地方官时,由外面的姨娘生的姐妹,后来她们母女便一直留在了老家,这一呆就是十几年,也没接回府里来。许是如今妹妹年纪渐大的缘故,这才被二叔意接回府里来教养。” 这话刚一说完,便见在座一位从王家旁支出来的小姑娘走过来,先是好奇地将王熙燕上下打量了一遍,才向王熙凤问道,“风姐姐,这位姐姐竟也是本家的姑娘吗?我刚与几位姐妹原本还猜她究竟是哪家带来的丫鬟,这样不懂礼数竟还好意思带出来赴宴交际,没规没矩的,不说照顾主子了,只知窝在角落里大吃大喝,竟把桌上那些摆放来应景的水果点心盘子给吃了个精光,惹得好些亲戚家的姐妹在一旁看笑话。” 王熙燕如此这般被一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丫头当面指责,更是拘谨地不知该如此自处,像个鹌鹑似地瑟缩着身子,一张脸更是羞得红若滴血,正讷讷不知该如何之际,便听座上的元春解围说道,“既是二舅舅家的女儿,想来品行应该也是不差的,只是长久以来在乡下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今儿又见了这么多仙女似地姐姐妹妹,有些拘谨也是难免,等到以后礼数学全了也就好了。” 那位出来指责的小姑娘听元春既如此说,也不好揪着人家的不通礼数不放,只看向王熙凤,要听她如何说。被那姑娘用如此信任的眼神瞧着,王熙凤也不好一直缄默不语,只得有些无奈说道,“熙雀妹子,我知晓你是一心想要维护咱们王家女儿的清誉脸面,原本依着二婶的意思,也是一定要熙燕学全了礼数才肯同意她出来见客的,奈何二叔说这次只是个家族宴会,来的也皆是至亲血脉,便是出些差错也并不妨事,权当历练一下胆量也就是了,大人们的决定,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又能如何?熙雀妹子虽是一番好意,却也请担待一些才是。” 这样说着,又悄悄给那王熙燕使了眼色,那姑娘虽瞧着上不得台面,到底也有些小聪明,收到王熙凤的暗示,她立即心神领会,舍下脸面给在座的姐妹们做小伏低地,再三保证以后一定认真学习世家礼数,绝不会给王家女儿丢了脸面。这乡野来的丫头,也真够豁得下脸面,直弄得这一众娇小姐们觉得为难一个乡里来的野丫头实在丢份,但凡要些脸面的,也不好再揪着此事不放,不依不饶的,显得太也没有容人之量,实不是她们这些大家闺秀能为。 作者有话要说: 33姐妹局演情深意重 一间专门用来待客的华美屋舍,一群青春靓丽的少女,对于如王熙凤这般的伪少女真汉子来说,赞叹一声,这真是美妙的一天。就在一刻钟之前,作为寿星公嫡亲的女儿,王熙凤就是用着这样的心情满心欢喜的徜徉在小姑娘们的娇言软语之中,而一刻钟过后……,听说自家未来老公有可能正在软玉温香中自由的翻滚,谁还有闲心思在脑海里种百合花。 元春抓过表妹葱白的玉手,满脸担忧地安慰道,“凤姐儿先暂且放宽心,凭二哥如何才华出众,究竟也不过是少年心性,一时朋友相唤,出入秦楼楚馆,也是他们读书人之间的雅事。至于豢养姬妾之事,不过是我从底下婆子那里听来的闲话,这一传再传的,又如何能当得了真?先不论真假如何,等过两天二哥回了家,上头长辈们还能任琏二哥哥胡闹不成?” 深呼吸,面上却愈发显得笑靥如花,王熙凤手指暧昧地抚着元春的眼眉,嘴里却没心没肺言道,“瞧瞧表姐这般慎重的脸色,不过是几个玩物罢了,也值得表姐这般大惊小怪的,表姐疼我,妹妹自是心领的。不过妹妹的心却实在宽的很,甭管是怎样的倾城佳人,男的也好,女的也罢,表哥若是喜欢,只管往屋里放就是了,总算我们还有自小的情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表哥还能放着我不管不成?” 亏得她向来冷静睿智,心中尚存一丝理智,十几年古代闺秀的压抑生活,果然能造就人非同凡响的涵养,绿云罩顶的某人咬牙阴深深地想。 满意地瞧着元春微变的脸色,凤姐儿这才放下作怪的手指,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椅凳上,冲着里屋大声喊道,“平儿,你在里面磨蹭什么,还不快些将给表姐替换的裙子拿出来,这般笨手笨脚地怠慢客人,难道下个月的例钱又不想要了不成?” 这一声大喊,就如同破冰的春风,先前一时被那种奇怪的言论惊住的元春,猛一回过神来,就立即 不着痕迹的与自家表妹拉开了距离,原本僵在脸上的担忧也立马换上了欣慰的神色,一手捏起湿了半边的裙子,嘴里习惯性地替平儿解围道,“怪我不小心弄脏了裙子,咱们身量又不符,那丫头若要找条合适的,想必得费些功夫,表妹就不要责骂她了,人家一个月统共才得多少例钱,你这张口闭口的,说免就免了,小心那丫头暗地里扎小人埋怨你这个主子。” 听了这话,王熙凤嗤笑道,“表姐素来心善,不忍因己之故连累旁人,但人生在世,若是连个丫头的心情也要顾及,这活的还有何趣味?” 恰在此时,隔壁传来一阵霹雳当啷碰撞的声音,紧接着就见门帘晃动,从里面跑出一位手捧托盘的清秀小丫头,脸色红润,行走带风,迅捷无比地飞奔到王熙凤眼前,躬身举起托盘,恭谨的回话道,“姑娘,这是夫人入夏前专为小姐定制的菱花云纹百褶裙,因考虑小姐最近身量疯长,夫人便特别嘱咐绣娘各做了几套不同尺寸的衣裙,奴婢拿的便是其中尺寸最大的一条,表小姐若是换上,想来勉强也能合身。” 王熙凤瞧了一眼,无所谓地吩咐道,“行了,还不快请表姐到里面更衣,小心伺候着,万不可有丝毫的怠慢。” “是。”脆声答应一声,平儿转身向后几步,将手里的托盘递给元春身后的抱琴,又躬身说道,“请表小姐跟着奴婢去更衣之处。” 元春先是点点头,示意平儿在前引路,又斜过身子,边走边对凤姐儿说道,“凤妹妹在这里且先等等,一会咱们一起回宴客厅如何?” “本就该如此,表姐快去快回。”凤姐儿不耐地挥手赶人道。 却说前面热闹的宴客厅,王熙燕终于从姐妹逗弄的尴尬中脱得身来,一个人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扮失落。就在这时,身边空着的位置上忽然坐了一人,侧眼一看,又是那个最先开始针对她的王熙燕,一个出身家族旁支,不知所谓的小姑娘。迅速收起眼里的不耐,王熙燕腼腆的叫人道,“熙雀妹妹。” 王熙雀点头应了一声,面有尴尬地说道,“先前问话那样不留情面,姐姐心中对妹妹可是有些怨愤?” 王熙燕慌忙摆手否认道,“不敢,不敢,是我失仪在先,在亲戚面前给族里蒙羞,被姐妹们教训是应该的,岂敢有丝毫怪罪之理?” “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细想想,刚才我用语也有失当之处,这当面给人难看,也不应是我辈大家闺秀所为,为这我却是要给姐姐道歉的。”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个绣工颇为精致的荷包,一把放到王熙燕手里,又说道,“这是妹妹无聊闲时绣的小玩意,因一时仓促,随身也没带好东西,就权把这个送给姐姐做道歉的礼物吧,还请姐姐不要嫌弃才好。” 捏着手里鼓鼓的荷包,一张嫣红俏脸上写满激动,“妹妹肯这样和我说说话,就是对我最好的歉意了,何苦还要送东西,若是按着礼尚往来的规矩,我却没有能够回送的礼物。”这样说着,声音里便不自觉带了些自卑之色。 “我这又不是需要互送的表礼,谁要你的回礼了。”王熙雀好笑道,“再说了,一个小小的荷包,不过是几块碎布,几根丝线,再费上一日的功夫罢了,怎么到了姐姐嘴里就成了金银那等俗气之物。退一步说,这世上还有礼轻情意重的道理,相交贵在知心,才是我辈应该谨遵的至理。呐,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以后主宅里相见,姐姐可千万不要装作不认识妹妹才行。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规矩,尽管问我就是了,妹妹必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妹妹平日不住在主宅吗?”王熙燕闻言诧异问道。 “这里是本家的地方,我乃是旁支家的姑娘,怎么会住在这里?”理所当然的回答,“不过原先本家姑娘少,老太太却喜欢热闹,便常常遣人请族里的姑娘过府相伴,有时小住几日也是有的,再者府里有专门教导诗书的先生,也允许我们跟着一起接受教导,因此,一个月里倒是有大半个月吃住在府上。说到这里,姐姐来主宅怕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之前就从没有在哪碰见过姐姐呀?” “我刚一来,就被母亲关在一个小院里,跟着厉害的嬷嬷学习规矩礼仪。每日除了给长辈晨昏定省,母亲便轻易不许我随便见人,只说等我哪天有个小姐的派头,哪天再放我出去见客。”说到这许是又想起先前丢人的举动,本就殷红的脸蛋更是又红上了几分,犹如煮熟的虾子一般,带着十分的赧然,“今日见过众姐妹的风姿,我才晓得,先前那些我自以为已经学会的礼仪,不过只是白学了个表面,毫无一丝世家之女该有的金贵之气,徒有形没有神,还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不怪姐妹们刚才那样埋汰我。” “怎么又提刚才之事,姐姐若再说下去,我可不好意思在这里继续坐下去了。”王熙雀嗔怪道,“再说,姐姐刚才言语,却也太妄自菲薄了。刚刚与姐姐一番闲谈,我私下里瞧来,姐姐纵不能称一声名门闺秀,也是一枚善良可爱的好姑娘,若是与人深交,恐怕少有人能敌过姐姐的真情实意,瞧瞧我,不就是最好的实例。”说完还配合的俏皮一笑。 “我真有妹妹说的那样好?”王熙燕一脸迟疑道,“我既不像你们那样知书识礼,个个皆是满腹经纶的大才女,闺房女儿该会的针芮女红也很一般,就连最基本的规矩礼仪也学了个囫囵吞枣四不像,有什么可值得别人相交的。”越说越沮丧。 “不过识得几个字,你还真以为在座的都是才女啊!”王熙雀神秘地凑近某人低语道,“不怕告诉你,在咱们之前,就姑姑那一辈,王家还秉承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祖训,轻易不许王家的女儿认字识理。也就熙凤堂姐,小时候非要闹着学瞧账本,族长大伯疼爱女儿,素来便是有求必应的,哪有不应的理,破例为堂姐请了教字的先生读书识字。后来不知怎的竟真学出了名堂,倒是教起了下面的弟弟。咱们王家,都是武勋出身的男儿,少有像仁堂弟那样,只五六的年纪,竟认全了大半的字,一应蒙学读物没有不通的。自那以后,这请先生教女儿们读书倒成了惯例,如今也算惠及了咱们。” “能被伯父如此疼爱,大堂姐真是好福气。”王熙燕羡慕道,“别人家我不晓得,单单就我父亲,就常将熙凤堂姐挂在嘴边来夸赞,以作我们姐妹的榜样,每每提及,就恨不得那是自家儿的女儿才好,为了这事,姐妹间生了不少的嫌隙。” “唉,父母喜爱的果然都是别人家的女儿。”熙雀一脸哀怨委屈,酸溜溜的说道,“区别只在于将熙凤堂姐换成了贾家表姐而已,据我家母上大人口中所言,那才是咱们神都名门贵女学习的标本典范,琴棋书画,孝悌礼仪,一身的贤孝才德,据说连宫里的娘娘那里也是挂过号的,就不知将来造化如何了。” “妹妹说的可是那位刚才为我解围的贾家大表姐?”熙燕一边回话,一边往四下里左右回顾,并没见着意想中的人,只得继续说道,“原先只是听母亲特意提及过,也是满嘴的赞誉之词,今日亲眼得见,果然是内外兼具,蕙质兰心。” “蕙质兰心?我瞧却未必,谁知道那才德是不是装给外人看的。”说着眼神向里面瞄了一眼,抬着下巴冷笑道,“京里但凡有些门道的人家,谁不晓得咱们姑奶奶府上可乱的很,可不像咱们家这般有规矩,祖母再是溺爱小辈,总还有些法度,就是姐妹再多也能排出个一二三来,你可曾听过一个府上有两位大爷的奇事?” 熙雀还待继续抹黑贾家那一家子,就瞧见凤姐儿与元春相携进来的身影,立时便识趣地闭了嘴。一旁侧耳相听的熙燕自也看见了她们,随口道,“她们表姐妹感情真好,同进同出,片刻不离,一直说说笑笑的。” “是呀,也许真是好姐妹吧,天知道。”这口吻要多不以为意,就有多不以为意,熙雀侧过身拉住新任小姐妹的手说道,“正式宴客之前,这里可没什么好呆的,不如咱们去外面花园里转转。正好那里有几个与我交好的姐妹,虽都是些伺候人的丫头,但她们的父母可都是府里的管事,我趁机与你介绍介绍,以后你若有事相托,也能有个熟人差遣。” 两人商量好,便悄悄从侧门偷溜了出去,走到无人之处,熙雀向来路上瞄了瞄,疑惑问道,“怎么不见姐姐身边有丫头跟着?” “今儿热闹,许是在哪里玩吧。”熙燕不在意道,“她们平日就不常跟着,又都各有各的事情,很不用在意她们。” “这可稀奇了,这世上竟还有不伺候主子的丫头。”熙雀竖眉道,“这事可不能放任不管,待会咱们一定要与管事们说说,既然不想伺候人,就该从哪来回哪去。” “这样不好吧。”熙燕缩着脖子露怯道,“她们可大半都是些家生子,父母多少都有些脸面,若是闹将起来,咱们也未必能讨着好。” “那也不能将丫鬟当小姐养。这事你不用管,包在我身上,今儿日子不方便,等过几日我再来府上,看我怎么给你出气。走,我带你去认认我的那些小姐妹。”说着便拉着人小跑着往前走。两人刚刚转过花园入口,就见一个小丫头站在了她们方才的谈话之地,待完全不见了那两人的身影,这才转身从另一条小路退了出去。 是日夜晚,掌灯十分。半开的茜纱窗下,不时吹进一股股的夏日晚风,凤姐儿坐在书案旁边,斜倚着案台,歪着身子与丫头们慵懒的叙话。 “三妹妹倒是好本事,今日这才第一次见客,就能结识知心的姐妹,哼!”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重又启唇道,“有心夸她一句心有城府吧,人家转身竟然想将身边的丫鬟全给打发了,这等昏招,亏她也能想得出来,熙鸾妹妹以后可有的头疼了。”幸灾乐祸不解释。 “可不是嘛。”平儿执壶续上凉茶,附和道,“三姑娘在外人面前装的那样害羞腼腆,谁知道她在底下丫头面前如何摆小姐款的?在那屋里伺候的,恰好就有丰儿一远房的表妹,闲时她们谈话,我在一旁听着,那可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见天的让丫头们捣鼓一些新奇的玩意,用来奉承二太太与二姑娘。最稀奇的是,那些用来制作玩物的材料,竟然须得丫鬟们自已想办法筹备,人家只要动动脑瓜与嘴皮子就可,不花费一毛一厘。稍微有些抱怨,便会招来一顿责骂,说她们瞧不起她这老家里来的姑娘,要告诉二太太二老爷去。” “二姑娘可不是吃素的主。”丰儿从外面端来解暑的红瓤西瓜,也接话道,“二姑娘最喜爱用耳报神,听人家的壁角,说不得那燕三姑娘在自个房里的一举一动,人家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了,之所以现在还与她和和气气的,不过是拿她作个小丑逗闷玩罢了。” “说起来还是熙雀姑娘厉害,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真是份好本事。”平儿瞄了自家姑娘一眼,转头对着小姐妹抱怨道,“哪像咱们这位祖宗,张口闭口的得罪人,表姑娘为人多好的脾性,今日也被她气得甩手不理人了。” 见话头扯到自个身上,凤姐儿文雅的打个哈欠,淡定地从椅凳上站起来,看着天上高悬的明月毫无诚意的说道,“哎呀呀,不知不觉间,夜色已然深到该要熄灯休息了,吃了西瓜就都安置吧。不过那东西性寒,浅尝两口也就罢了,切记不可贪食。”说着便要往外面走。 “那可真要多谢姑娘的慷慨。”说着平儿就招手唤过姐妹,大声喊道,“姐妹们有口福了,这西瓜可是咱们姑爷专门从南边带过来的,红瓤多汁,香甜可口,想来清爽解渴地很,姑娘赐给了咱们,快都过来尝尝。” 凤姐儿腿脚刚迈出两步,听到这话,便立即又给收了回来,后退几步转过身,一把夺过盛着西瓜的托盘,口里赶人道,“姑娘我现在口渴的很,你们谁都不准和我抢这西瓜吃。实在馋了,就去小厨房里向厨娘妈妈讨别的去。”说完也不管丫鬟会有何反应,拿着东西,踩着一片嘘声往门口走去。 只有生性憨厚的小喜儿担心道,“平儿姐姐,那盘里可有小半个西瓜呢,姑娘若是全都吃了会不会闹肚子?” “尽管将心放到肚子里,姑娘那是心饿眼不饿,最多尝上几口就会作罢,明日我还原样的给端出来。”平儿信心满满,还佯装用手指掐算,哼笑道,“我心里有底着呢。” “莫不是平儿跟着姑娘久了,也学会了些卜卦测命的本事。”边上有丫头起哄道。 “我可不懂那些玄乎的玩意。我只知道你们要是再不赶快将姑娘的书房收拾干净妥帖,一会巡查的妈妈过来这边下钥,见着乱成这样,一顿排头你们是吃定了。” 听着这话,底下丫头们愣了片刻,哗啦四散开来,关窗移凳,扫净地面,将散乱的物件置放到原处,一阵风的时间,书房便干净的让人不忍下足。 平儿在旁边瞧得可乐,用手绢掩住口,忍俊不禁道,“我得回去伺候姑娘了,你们再四处瞧瞧,若是没什么遗漏之处也都散了吧,明日还要早起伺候姑娘呢。”说着便也循着姑娘的脚后跟向外走去。 34不堪忆寂寞猫狗夜 庭院深深重门掩,月冷中天照旧地。红粉墙头浪荡子,秋千影里佳人立。 夜晚,深宅小院一隅,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重重月影里,枝杈上方不时可见团团的黑影,偶尔几声鸟鸣,才知原是雀鸟筑巢之地。 一支天赋异禀的树干,突兀地横飞出去,借着月辉,勉强瞧见上面窝着一团灰影,下方则悬垂着一个绿藤缠绕的秋千,一抹白色长影醒目的立在上方。万籁俱静的深夜,时断时续的低语,还有随着那晃动的灰影不时发出类似吭哧吭哧的声响,简直就是倩女幽魂的加强版,要命的阴气深深。 ‘啪’的一声,鬼气退散,凉风吹过,一袭月白长裙翻滚,脚踩秋千的凤姐儿,瞄着满手的血迹暴躁道,“几个月不见,就是要我在这看你吃西瓜,顺便喂蚊子吗?” ‘嘭’,走弧形路线的西瓜皮奏出落地的妙音,灰影伸了个懒腰,打着饱嗝道,“不过是考个蚊子大的小秀才,妈的,比去西天取经还难,我这跋山涉水的,又是车又是船,陆路水路全齐了,苍天啊,这要命的古代交通。” “……。”这是在嘲笑她只能躲在深闺里调戏小姑娘,完全没有出门的权利,此生最远的距离极可能是离京城几里路的道观寺庙,而且全程还得羞答答的躲在车轿里?这样想着,再瞧上面悠闲自在的身影,越想越恼怒,没有比这再可恶的嘲笑了。 沉醉在西瓜香甜的余韵里,完全感觉不到某人隐忍的愤怒,灰影贾琏打开了话匣,“啊呀,你猜我这次去南边瞧见谁了?”手里挥舞着空掉的托盘,得意说道,“薛宝钗,是薛宝钗啊!活生生的,在金陵十二钗里也算是头号大美女了,可惜现在还只是个刚会叫人的肉团子,长的也就是有几分聪明之像的小胖妞,相比之下,她哥哥薛蟠可比她可爱多了,这人一身的蠢笨属性,傻兮兮的,怎么逗怎么好玩。” 音量越说越低,终于发现某人低气压的贾琏,略带心虚的询问,“那个,你是在怪我这几个月与你通信少了,说起来都怪那只死鸽子,让他传个信都能搞的水土不服,这做鸟也太娇贵了些,回头逮着他,非得给他来场特训不成。话说,咱家的鸽子现在还好吧?” “我最近养了一只猫,很是调皮健壮。”凤姐儿淡定道,“一时疏忽,忘了给它喂食,结果转眼就把鸽笼给抄了,你那彩雁送信不成,逃命倒是一流,谁知道现在他在哪个旮旯里藏着呢?” “……。”谄媚地有气无力,“猫猫威武。”。 “今儿个白天,我找借口把它送给了元春。”这话是啥意思,心疼他们家的鸽子,所以将罪魁祸首怒而送人了。 怕某人往歪处想,凤姐儿继续解释道,“猫是有灵气的,我送的那只更是各种翘楚,你找机会点拨几下,它就很容易能开了灵智。留它混在贾府二房防个阴谋诡计什么的,那作用估计比人都强,元春又是二房那边难得长智商的人物,有头脑会算计,她正式进宫前,你可不要太忙了。” “原来这是送了个间谍啊!”恍然大悟的神情,还待再说什么,就见远处有灯笼缓缓飘过来,贾琏立即从树干上跳下来,拉着凤姐儿躲在隐蔽之处,静待来人。 等那灯笼到了近处,才发现挑着灯笼的原来是出来寻主子的平儿,两人这才又重新回到原处,凤姐儿小声命令道,“我在这里,别喊!” 平儿听着声音疾走几步,见到自家小姐才松了口气道,“半夜起来发现床是空的,我就猜姑娘一定会在这里。姑爷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白天找机会光明正大的说,非得大晚上的约在这里喂蚊子,就是不方便见面还有写信呢,这若是万一被人给发现了,姑爷是没什么,顶多得个风流的名声,我们小姐就惨了,到时候肯定成了满京城人口里的嚼头,名声不保不说,你俩婚事上必定还会凭生波澜,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噼里啪啦说完,就上前拉住王熙凤,为她在外面罩上一件披风,扭头对贾琏说道,“姑爷还是快回吧,这外面早就宵禁了,仔细别被巡城的人给抓着,姑爷如今好歹也算读书人,孰轻孰重可比奴婢清楚?” “好一个利口的丫头。”贾琏击手笑赞道,“快把人给领走吧,省的我再将你家姑娘生吃了,夜色已深,我也该回去了。” 说着便窜上了树后面高高的院墙,临走时还嘱咐道,“回去记得给凤儿抹一些除痒去肿的药膏。”口里又咒骂了几句该死的蚊子,身影便隐在了院墙之外。 凤姐儿瞧着那高墙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便拉紧披风,随着平儿向着寝室走去,边走边还疑惑的嘀咕,“咱们府上的戒备是不是太也松懈了,怎么瞧琏表哥每次来去都好似轻松容易的很?” “姑娘不知道吗?”平儿听了诧异问道,“在内院里守夜的婆子,还有各处门径要道的安置,大体都归翠娘管辖,而翠娘原本又是贾府里的奴才,再加上姑爷身手又了得,这里应外合的,自然也就轻松容易多了。” “原来是翠娘一直在帮他,我说呢!”恍然大悟,眼瞧着离卧房越来越近,凤姐儿又问平儿,“今儿谁与你一起在外间守夜?你出来时,可将她吵醒了?待会咱们这样直接进去没问题吧。” “今儿单我一人在守夜。”平儿直接打开寝室的门,请凤姐儿进去,解说道,“大家白天都累了一天,我便给她们放了假,姑娘只管放心就是了。”说着只听嘭的一下关门的声音,然后便再听不到俩人说话的声音。 几个月前回老家考秀才的琏少爷昨夜终于回来了,这等要紧之事自然随着贾琏前脚踏进大门开始,瞬间传遍了整个国公府邸。区别于以往每次出门,男女老少齐来迎接的惊天动地,此次荣耀归来的琏少爷却一改往日的肆意张扬,显得低调鬼祟了许多。 至于这一切到底为何,知道前因的守门小厮早就被吩咐一一禁了口,窘迫的真相甚至令琏大公子吝啬的没给一钱的封口银子,直接顶着破烂的乞丐装气急败坏道,“你,你,还有你,去把那只将我追了三条街的狼狗抓来炖了。” “公子息怒。”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实人被推搡出来劝话道,“咱们这里可是权贵云集之地,九门提督的官差们可是要不定时过来巡防的,咱们若在宵禁时撒出人手去逮狗,非得给安个扰乱治安的罪不可,少爷可要三思啊!” 一位面目精明的黑衣男仆也在这时站出来劝说道,“依小人们说,莫若先请公子进府梳洗休整为上。至于那条胆大包天的死狗,一等天亮,伙计们就撒出鹰去,非给公子把这全城的野狗宰杀个干干净净不可,到时候公子出了气,咱们下人们还能有顿加餐肉吃。” “少爷,您老的行头呢?”一个极没眼色的小厮不怕死的往后张望,“难道都被那狗给冲散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找死啊这是。 瞪一眼那个不开眼的小厮,贾琏咬牙道,“行李包裹都还在城外,我是骑着踏月抢着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进得城,本来是想着早点到家的,不想半路上却遇到了拦路的狗,真真晦气到家了。” 还是那个没脑的小厮,上赶着找存在感,勤快的左右四顾,找马未果,奇怪道,“唉,少爷骑得马呢?” “……。”圆个谎而已,用不用这么难啊!摸摸小下巴,开始胡诌,“自从遇到了那只狗,踏月青骢马的蹄子就再也没迈动一步,然后我就果断的弃马步行了,至于后面的事……。” 不等少爷继续为难地编下去,那个一脸精明相的黑衣男仆,一巴掌将那个找抽的手下拍了下去,训斥道,“踏月乃是从西域进口的名马,长的可比你有聪明相,等它忙完了自己的事,自然会自个寻着路回府,还用得找你操心,怎么这么多话。既然你有这份心,今晚就继续守在这等着给踏月留门吧。” “一匹马能有什么要紧的事?”依旧没开窍的笨小厮。 “是啊,一匹马能有什么事要忙?”心里腹诽着,贾琏却一脸期待着望着那个领头的仆役,求解释。 支支吾吾老半天,红着张脸的资深家丁,恼羞成怒道,“谁知道它被哪家的妖精马给勾去了,踏月早成年了,又是少爷的马,级别比管家都大,想要管它,有什么后果你懂的。” 这等神解释,贾琏真心膜拜之,没工夫陪一堆下人闲扯,既然借口都找着了,自然也就可以和长辈们交代了,他还是晃晃悠悠地回自个的小院吧。 等到了地,打发走那领路的小厮,贾琏却没进院子,而是抄着小路寻到东墙跟的一棵歪脖树下,从树根处扒拉出一个挺大的洞,趴在那里学着狗叫“汪汪”两声,就听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之后,就见从里面忽然窜出一条大狼狗。 毫无提防的贾琏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立即便感受到了一条热情无比的大舌头,满头黑线的瞧着扒在身上的胖狗,刚想厉声喝止,就听那狗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那啥,这狗还委屈上了。 一条神经脆弱的狗,在闹脾气,穿着乞丐装的贾琏忽然诡异地想,难道今夜注定无眠? 转眼清晨,天空中,轻棉的云彩晕染着金红。 一处香闺里,传出“喵~喵~”的猫叫。耳听着这软绵绵的声音,元春难得没用人叫便主动睁开了眼睛。猫猫见人醒了,便主动凑到元春身旁,开心地蹭蹭,喵喵叫了两声。眨掉迷茫的睡意,元春伸手搂过猫猫,翻身撑起身子,斜倚在抱枕上醒神。 守在外间的抱琴听到里面有动静,赶紧叫道,“姑娘可是醒了?” “嗯,醒了。”元春答应一声,“先不急着洗漱,过来和我说说话吧。” “唉。”抱琴答应着罩上外套进到里间,仔细瞧了瞧元春的脸色,眼底青黑,便劝说道,“姑娘昨儿没睡好吗?精力这样不济,要不使个人去老太太那里请个假,今儿的请安咱就不去了。” “你不懂,姑娘我心中可是藏着万千抱负,岂可有一分懈怠。”蹭蹭抱枕,闭着眼继续养神,“给我三分钟,待小姐我醒完神,定会比表妹送的这猫还要欢实。”散满青丝的蝴蝶锦被上,一只虎斑猫玩的貌似很欢托。 两眼盯着那只在姑娘身上欢乐翻滚的猫咪,强忍着发痒的手指,抱琴心不在焉地说道,“那小姐今儿可要打起精神,听说昨晚琏公子从南边回来了,今早少不得要专门来拜见老太太……。”说话声忽然被掐在了喉咙里,眼神及处,就见那只刚刚还在自得其乐的毛团,伸着舌头喵喵惨叫,两爪扒着脖子,上头缠着一团头发丝。 抱琴伸手将那笨猫从头发里解救出来,捏起猫脖子,将那毛团从头到尾仔细用眼洗礼一遍,怀疑道,“这真的是那只将表姑娘家的鸽子一网打尽的猫呀?是不是笨了些?”喵喵的抗议声嘎然而止,接着便是愈加惨烈的猫叫声,细心些还能听出一丝夹杂在其中的愤怒。 “……。”收回前言,这果然是只属性凶残的猫咪,抱琴满脸冷汗的想。 等到夏日的第一缕闷热照到香闺,抱起那只兀自暴躁的猫,安慰的抚弄两下,穿戴齐整的元春从镜前转过身,仪态万方,眼神明亮,似乎早就对接下来的会面很是期待。 35 事实证明,在贾府这所混乱堪比宫斗的公侯大院里,但凡有些话语权的太太奶奶们,哪个没在水深火热的内宅争斗中悟出些宅斗真理?比起下毒,陷害,中饱私囊这些惯用的伎俩,在大门口安插个亲信这种小动作,也就勉强算个入门级。 总之,因着某些不入流手段,贾琏昨晚回家时的各种窘状,第一时间就从各种隐秘的渠道传递到了所有对此有所关注人的手中,当然这其中也并非全是满脑子阴谋诡计总想着坑害人的坏人,也包括控儿子的爹妈,婚期还遥不可及的未婚妻,以及天真单蠢尚有一丝手足之情的兄弟。 贾母却是今早才得了消息,还是从一大早便来给她请安的元春嘴里得知的。孙子回来了,却没有第一时间来见她这个做祖母的,老太太心里难免便有些不悦,一早上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耍小孩儿脾气。 直到贾琏过来给老太太请了安,又拿着老家那边的新鲜事逗老太太开心,彩衣娱亲了一整日,她老人家的心情这才慢慢好转过来。 及至到了晚上,娘儿几个还在老太太房里说笑,老太太看起来也没有丝毫放人的意思。张氏王氏因都是孕妇,太医也说不能太过劳累,早在吃过中饭后以歇晌午觉的理由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因此,留在房里的,也就贾珠贾琏与元春三个小辈,并几个凑趣的老嬷嬷罢了。 这时有个嘴利的媳妇,瞅着大家都还高兴和乐的时候,便将贾琏昨夜回府时的窘迫当个笑话讲给了老太太听,贾母才知原来还有这等缘故,忙唤过贾琏来,拉着他的手将其仔细打量了一遍才罢休。 末了还向着那个媳妇感叹道,“怪不得昨晚我总睡不踏实,却原来是我的乖孙儿正在外面受苦,所谓祖孙血缘连着心,这是老天爷在给我警示呢!” “老太太疼爱孙儿,这是满府满京城都尽人皆知的,难得的是府里的姑娘少爷也能时刻念着老太太。这长辈疼爱小辈们不稀奇,能懂孝顺两字的儿孙这才令人称颂,要不然这世上也不会有类似羊羔跪乳,卧冰求鲤的故事古今流传了。” “奶奶可不知琏哥哥昨儿回来时弄得动静有多大,满府里养的那些飞禽走兽就像得了信似地,全都狂躁地乱吼乱叫,搅的人没半点睡意。”元春紧偎着贾母撒娇着告状。 贾母笑眯眯的哄劝道,“乖孙女,你还知道你琏哥哥,从小猫憎狗厌的,就是家里的花花草草见了他也准得蔫,煞神似的一个小人,如今他回来了,那些猫啊狗啊可不得害怕的乱叫?” 祖孙几个如此说说笑笑,后来还上了牌桌,一直玩到二更时分,老太太这才渐渐有了睡意。瞧瞧周围一圈人脸上也有了乏意,贾母强打着精神笑道,“也是天实在晚了,瞧这一张张小脸给困的,难为你们陪着我这个老婆子玩乐了整整一天,快都回去歇着吧,明早也不用过来请安了,祖母赏你们睡个安稳觉。” 贾琏几个听了连忙站起身,一起给老太太道了晚安,便退了出来。贾琏看夜色已深,便也没跟贾珠元春多做纠缠,约了明日再聚以后,三人也就各自散了不提。 翌日一早,贾珠便过到东院这边急吼吼地敲开了贾琏的房门。 守在院门的两个小厮老远见到这位祖宗过来,先是极有默契地相互一笑,然后就听其中一人假装淡定的见怪不怪道,“少爷这一回来,咱们这个小院眼看着又要热闹了。” “可不是嘛,就咱爷那脾性,在哪哪不被搅得鸡飞狗跳的。别看这珠少爷年纪比咱家爷大,可没咱爷那样的本事,用少爷常挂在嘴边的话来说,珠少爷是食草动物,属兔子的,天真单蠢的很。” 天真单蠢的贾珠可从不承认自个哪里有蠢,他若是蠢他能在国子监这种贵族学院里混的如鱼得水吗?除了幼年时曾经患过所谓的中二期叛逆症,偶尔忧虑下贾府这颗大树蛀虫太多以致老做噩梦感受它的前途未卜,他一直自认为是一名英俊潇洒的好少年。 上有溺爱儿孙无原则的老太太,下有凶悍爱子的老娘,中间还夹着一个爱装糊涂又老伪装君子的亲爹,这生存环境,他居然没有长歪掉,真是祖宗保佑。感谢苍天!她老娘虽然秉性凶残,但脑子却有点不够用,就是耍点手段还得用人家玩剩下的,只要有人压制,杀伤力实在不够看。至于他亲爹,呃…至少应该感谢他还有一副上好的皮囊。 这世道,还有比看着两位大美女为自已伤尽脑筋争风吃醋更爽的事情?贾珠摸着下巴十分得瑟地想。暗爽之余,心里就只剩下深深的烦躁忧虑,眼中瞧着这两位长辈赐下的尤物,处于□躁动期的好少年却只能看不能吃,还有没有比这更混账的事情?别以为他不知道少年若是过早尝那啥,是会短命兼早x滴,这种关乎男人以后面子与尊严的问题,他早就找无所不知的琏兄弟进修过,谁也别想坑害他。 无知的妇人真可怕!不幸的是,这世上最最关心他的两位女性都被划分到了这个范畴,突然好羡慕隔壁伯娘家,琏弟到底前世修了多少善缘才得了这么有才的娘,以此推论,他的前世难道造了很多孽吗? 万幸,琏弟终于考试回来了,再也不用终日忍受小妾们哀怨的眼了,关于重振雄风的问题,他得赶紧找兄弟咨询咨询。 “女人,吃下去就是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被羡慕嫉妒恨的贾琏无比淡定接了下去,“想起来了,所谓的长辈赐不可辞。”拍拍兄弟的肩背,鼓励道,“乖孩子,你就乖乖受了吧,大不了就少活几年而已,反正对男人来说,活到老头那个年纪,人生也没什么乐趣了。” “太凶残了,你真忍心看着兄弟如此花季好少年被美女蛇摧残啊!万一消化不良,以后生活不幸福了,这损失谁承受得起?” “那就养着呗,反正咱家也不缺这几两饭,现成的少女养成啊!”说着猥琐一笑,“等哪日嫂子进了门,委托她再帮着调~教~调~教,到时候娇妻美妾岂不快哉?” “乱说,自从兄弟仔细拜读了《男人断子绝孙的一百种方法》——一本宅斗恐怖小说,由凤表妹所办书局倾情推荐——就坚决发誓一辈子只对妻子忠贞不渝,势必要将后院战争扼杀在源头里,若是连婆媳争斗也能豁免就更好了,虽然我也知道那很不现实。” “这理想真…是伟大,不过你确定你能忍得住?”贾琏红果果地表示疑惑,“我可是听说你房中的那两位都是难得一见的优质大美女,尤其是祖母赐下的,更是美得跟妖精似的。”伸出食指阻止贾珠反驳,戏谑道,“你若当真忍得住,作为男人,我鄙视你。” “不过是空有一副艳丽的皮囊,没有内涵的爷不稀罕。”色厉内荏的驳斥,“再说,真心别小看兄弟的觉悟,你以为任谁膜拜过像《聊斋志异》这类猎奇小说,又经历过恐怖小说《画皮》摧残以后,还有人能保留正常的审美观吗?没把世上所有的美女都看成妖魔鬼怪已经是兄弟意志力坚定了。对了,琏弟可曾拜读过《画皮》,那书可真不错,现在已经荣登为本年度畅销书排行榜的首位,比四书五经可有市场多了。” “你说的不会是那个,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穿上美女皮,然后死气白咧要给书生当小妾,顺便吸人精气维持人形,最后被书生正牌老婆暗中请道士一巴掌拍死的人鬼宅斗故事吧?”贾琏疑惑地瞧着已经完全不记得此行目的贾珠脑残粉般的举动,费解地问道,“这东西难道不是在茶楼里一分钟就能听七段?有这么值得让人热血沸腾?” 横眉冷笑,贾珠作出不屑与俗人为伍状,“无知。这等阴深的背景,离奇的情节脉络,至死不渝的生死相守,还有那冲破世俗大家不如一起做鬼的爱情观,那些只有一把破扇,动不动就敲醒木下回再来的说书人如何能讲述的出来?此等令人毛骨悚然的爱恋,非得揽书细细揣摩不能领悟个种真味。” “……。”这种该死的无语被噎的感觉,一边吐槽一边默默转身,从书架上随便抽了本书,艰难地找回嗓音决定速战速决道,“一道解决良方,你拿着这本书,每日去老太太那里去客串说书先生,尽孝心之余,还可以顺便洗洗脑,祖母再厉害,也不过是位终年宅在家中的寂寞老太太罢了,兴许哪天就能将她老人家打动,主动就帮你把小妾的事情给解决了。” 那是一本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新书,装裱的极尽精贵华美。端看那印在封面上老夫人,银发华服,工笔细描,神态毕现,一眼看去便觉满纸的威严。右手空白处印着一行小篆,上书“一个家族的倒霉败落史”,右下脚则用楷书写着草阴新著的字样。翻过背面,首先便见一枚刻着“宅斗秘笈”的朱红水印戳在左上角,再下面则画着一位迎风流泪的少妇,在花树下独自黯然神伤的手绘。 这等逆天的包装,贾珠眼角抽抽地瞄着封面上疑似祖母的工笔画,忍不住担忧多想到,这难道是明目张胆的影射?这样想着,某人瞬间纠结了。 无视某人纠结的小模样,贾琏清清嗓子解释道,“这可是今年新出的宅斗神品,据说里面的主线剧情就是详细讲述在一个侯门世家里,一个美艳小妾如何神勇的斗倒正室,毒死继承人,把自个儿子推上嗣子宝座后,又成功地令自家丈夫丢官弃爵,家业不保的故事。” 然后又装模作样的感叹道,“可叹这凡俗富贵,终将要风流云散,不屑子孙徒留下寡母弱儿在苦海中挣扎沉浮,呜呼哀哉!这等催泪效果,即便老太太听了没有泪流满面,多少也会心有感触。这时候你若是在作出沉迷女色的姿态,说两句‘不要家族要美人’之类诳语,保证兄弟从此以后视线所及之处再也找不出一位平头正脸的姑娘。” 纠结瞬间转为悲愤,贾珠咬牙道,“我原以为一生一世一双人,已经算是男人忠贞的底线,今日听君一席话,才知却是我孤陋寡闻了,原来‘我的眼里只有你’才是真境界。” 用送烈士的眼神,贾琏又道,“兄弟,保重。”随后又抄起桌上的茶杯调侃道,“需不需要喝口践行茶,听说这样能提高马到成功的几率?” 强压下将茶泼到某人脸上的冲动,刚欲喝口水败败火,却不小心瞟到茶水里的不明漂浮物,动作一凝,迟疑道,“这茶水人喝了真的不会中毒吧?” “如果是水的话,绝对没问题,没冲茶叶前就没见过这么清澈无垢的白开水。” “那茶叶呢?” 视线反射性的扫过桌角,再想装无辜就已经迟了,没看贾珠两眼死死盯着那块巴掌大的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茶叶罐就稳稳地放在那里,那侧面清晰的手指印忽然让人有种极不好的联想,慢动作放下手中的杯子,贾珠面无表情说道,“我想我还是先回去将这书仔细通读通读为好,万一里面有什么不堪入耳的片段,也好早点做好删改的准备。” 说着便踏步向外走去,门帘晃动处,贾珠终是忍不住转身冷讽道,“虽说兄弟间友悌互助本所应该,然弟为兄解决如此难题,总应该有所表示才合情理,且兄也不是悭吝小人,几罐极品贡茶还是出得起的。” “……。” 36 这日,张夫人扶着儿子的手小心地在绿荫遮蔽的回廊里来回走动,边走还边与身边的赵嬷嬷打趣儿子道,“琏儿从小就淘实,性子也跟个霸王似地,是个从不肯吃亏的主,这回被条狗追了几条街,也算得了个教训,教他以后再敢招猫逗狗的不务正业?” 随侍在右手边的赵嬷嬷听到这话赶紧奉承道,“太太说这话可是差了,凭咱们大爷再如何才华了得,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这小孩子哪有不爱玩爱闹的?若是一味的只知闷头苦读,像个大姑娘似地羞答答地躲在房里,太太才应该着急担心。” “嬷嬷这话很是,像咱们这样的人家,一辈子的至交好友,多半都是小时候从泥地里玩出来的情谊,若当真将人拘在家里,也怕孩子以后成了孤家寡人。”横了眼一旁不住点头的贾琏,张氏好气又好笑道,“但凡事总该有个度,万不可闹的太不像话了,心中切记自已在外面丢脸是小,丢了祖宗的脸面却大。你在南边的那些糟心之事,为娘也不耐烦深究,只希望你自个能有个分寸,千万别以为有你爹和老太太护着,就能从此无法无天。” “母亲的话,儿子记着。”贾琏瞧着在前方领路的老嬷嬷,特别正经地保证道,“别管儿子以前如何顽劣,如今却是要做哥哥的人了,便是为了给弟弟做表率,以后做事也定会三思而后行,再不敢如从前那般轻浮莽撞了。” “瞧瞧这张嘴,跟他爹一样一样的,尽会说些好话哄我开心,真到遇着什么事了,还不是照样我行我素任性的紧。” 听母亲这话,贾琏很是识趣的闭上嘴,不再与母亲继续歪缠,只小心搀着母亲往老太太那边走去。便在这时,就见迎面回廊拐角转过一群人,细看当头一人,只见其朱钗环佩,绫罗加身,却是做姑娘的打扮,如今在这贾府里面,也只有二房的嫡长女贾元春了。 元春以往的性子,对长辈们向来都是极尊重的,这回不知怎么了,竟像没瞧见贾琏他们一行似地,直愣愣地便从走廊另一边走了过去,倒是那个紧跟在后面的丫头,还远远地隔着庭院给他们行了礼,转眼也就跟了上去。 有个跟在张夫人后面中年媳妇,很是瞧不得那样嚣张的仗势,张嘴便不忿地抱怨道,“也就趁着太太身子不便掌了几日的家罢了,瞧瞧这猖狂的气派,如今都敢与长辈玩目中无人了,他日还不知要狂成啥样呢?” “元丫头这是怎么了,平时瞧着挺知礼的一个孩子,咱们这边明晃晃站着一群人,她怎么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过去了?难道是在哪受了委屈?说起来,也着实难为她一个小女孩家,就咱们府里的那帮管事婆子,有时就连我都轻易不敢指使,何况是她这样一个还未出嫁又面嫩的小姑娘。” 贾琏皱着眉不确定地说道,“大妹妹的神情瞧着有些恍惚,走路也心不在焉的,许是没瞧见咱们吧!” 又回过头了劝着母亲道,“母亲现今不宜多思多虑,小姑娘闹脾气也是有的,外面暑气盛,还是快些到祖母那里躲躲阳光紧要。”说着一行人便继续向前走去。 烈日炎炎的午后,八角飞檐的湖心小亭,花岗岩雕琢的石桌上,摆放着一把古琴。 远远地,便见元春神情恍惚地飘过水上曲廊。走进湖心小亭,瞧见石桌上闲置的古琴,心情烦闷的元春便随意挑了张干净的石凳坐下,素手拨弄,一股忧郁的琴音便在湖面上荡漾开来。 元春是有大抱负之人,除了本性如此,自然也有从小便被三观扭曲的祖母教养的缘故。老太太熬死了英明睿智的丈夫,又亲手养废了心爱的小儿子,依然没有认清到自身愚笨的属性,还在暗地 里庆幸着她那被婆母教养长大的大儿子也没什么出息。 眼见着府里的金银慢慢地开始入不敷出,曾经繁华的门庭也渐渐寥落,曾经的宅斗胜利者老太太终于有了些脑子不够用的觉悟。回想当年老国公还在时族里的盛景,再看今时今地的境况,难道国公的年俸很高吗?明明就记得那钱少的还不够她打造一套赤金头面的。 把所有的聪明才智都贡献给内宅的贾母实在玩不转外面的阴谋诡计,隔壁家的大伯死的比她丈夫还早,同辈份人当中想要找个商量的都没有。敬哥儿在同辈中倒是争气的,好歹凭着真本事得了进士出身,就是那性子太奇葩了些,不入朝不出仕,甚至连门都懒得出,只一味宅在家里修仙问道求长生。 大儿子有爵无职,小儿子官位卑微,隔壁修道的侄子又不理俗事。眼见着诺大的公爵府邸一步步走向衰落,沦落至今,国公府的姑娘竟连参加大选的资格也一并丧失了。 想想容貌才情各方面样样拔尖的大孙女,贾母痛心之余,只得见天的往四王八公的内宅里转悠。便是这样的费尽心机,她家孙女的名字依然没能写在今年大选的名单上,难道她们府里的姑娘想要进宫真的只有参加小选一途吗? 想到此间,贾母内心触动,恍惚忆起她娘家大侄儿的媳妇似乎就是后来从宫里出来的,听说还是专侍娘娘的医女,也不知在里面还有没有人脉? “宫里的娘娘们自然是个个贤良淑德的,都是仕宦大家出身,哪个素养会是差的?便是有性格骄纵的,因要顾着脸面也很少会虐待下面的宫女,表面上待人都是极温和的。”史大太太张氏恭谨回话道。 “再说,皇宫大内,宫女也不全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里面有不少小官之女,没落世家的庶女,甚或是家资巨富的皇商之女也是有的,谁知道哪天她们所在的家族就莫名其妙地飞黄腾达了?宫里人最是小心谨慎不过,便是想要欺负人,也得将那人的底查个通透了再说,那种随手弄死个宫女的传说,多半都是由一些无知世人凭空杜撰而来,当不得真。” 贾母虽然被这席话堵得心口生疼,却还是端着和蔼的笑脸继续问道,“既然那些宫女也有背景深厚的,难道就当真甘心在深宫里蹉跎岁月不成?” 眼见着祖母胸口起伏,身子被气得颤抖,一旁的元春虽也羞愧的要命,还是赶紧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老太太,眼神担忧地望着老太太,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无声的退到了祖母身后。 一旁的史太君像是没看到这对祖孙俩的小动作,依然自顾插话道,“他姑太太莫不是糊涂了,那些宫女背景就是再深厚,能厚的过皇妃去?”。 “可不是嘛,但凡有些能力的人家,谁肯把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到那等吃人的地方。就算要送,那也该直接送去参加大选,去给圣上做妃子。若是家世不够,就算才情再高,运气再好,通过小选进去,顶天也不过封个掌宫女史,说到底也还是高级些的奴才。能如我这般好命提前出宫的,当真是万中无一了。”史大夫人想到那些陈年旧事,不觉就红了眼眶。 史太君瞧着儿媳妇情绪有些起伏,暂时失了战斗力,有心继续给贾母添堵,便主动接过话头道,“老大媳妇是在宫里呆过的,那里可是个人心弯弯绕绕,到处勾心斗角的地方,若没几个相好的姐妹互相扶持,抱成一团,想来很难躲过那些来自各方的鬼魅伎俩,也不知当年她的那些小姐妹,如今究竟都如何了?” “还能如何?最好的也不过是平安熬到出宫,再由家人做主嫁给人做继室罢了;也有机灵的姐妹一心侍奉上面的主子,千辛万苦得了恩典,也不过是被赐给王侯之家做妾侍;更多的却是要在里面终身孤老,一辈子见不得爹娘姐妹,或许等哪天成了没用的老嬷嬷,才会有机会从宫里给放出来,就像如今养在咱们府里的那些老供奉,境况多半皆是如此。” 瞧着孙女惨白的小脸,贾母脸上终于挂不住笑容道,“侄儿媳妇这话我却不明白了,宫里不是立有规矩,凡年满三十的宫女都要一一遣返回家吗?那些最终留在宫里面的,多半都是些自梳的姑姑,她们绝了嫁人的念头,也不想依靠家里人,这才留在宫里面继续干伺候人的活计,这样就说 她们孤老终身是不是有些不恰当。 “他姑太太,老大家的以前在宫里时可是做医女的,常与宫里的娘娘们打交道,能与她相熟的,我瞧着怎么也得是伺候在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级别吧,那些可都是一宫心腹,一入宫门深似海,可不是想出去就能出去的?” 史大夫人也配合着适时轻叹道,“宫里的女人大多都有很深的执念,在最鲜艳水嫩的时候进去,怎么会甘心就这样在深宫里消耗最美的年华?无数人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被天颜召见晋如后宫,但宫里的娘娘们何其多,圣上便是一日轮着召见一位,半年过去也未必能轮的完,更别说那些心比天高的宫女了,她们中的大多数也许等到出宫的时候,也未必能知道皇帝长的究竟是圆是扁。” 琴声幽幽怨怨,咋急咋缓,耳边似乎又响起那个慢条斯理的嗓音,明明就轻轻柔柔悦耳温和,却能在瞬间将人之希望梦想彻底粉碎。 “嘣”,瞧着手底挣断的琴弦,元春猛然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见元春魔障似地对四周不理不睬,抱琴在一旁担忧地叫道,“姑娘。” 元春回过神来,干涩的开口道,“嗯?” 看姑娘终于又肯搭理自己,抱琴红了眼眶回道,“姑娘,您刚才可把奴婢吓坏了,自姑娘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就一直跟没了魂似的,见了谁也不搭理,只一味乱走乱闯。好不容易进了湖心亭坐下来,又没命似的拨弄琴弦,奴婢害怕惊着姑娘,不敢有丝毫打扰,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上火。” 元春闻言便将双手缓缓举到眼前,紫胀红肿的十指早不复原先的葱白玉润,便是微微弯动,也都觉得疼痛难忍。纤纤玉手,柔若无骨,这是每一位佳人都该有的柔荑,而皇妃当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她们的手更应该完美的毫无瑕疵。 早已不记得为了眼前的这双手,她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日日增白护肤,药浴保养,花费无数的心思就为了把这十分的美丽再增一分。似乎多一分美丽,就能多一分自信,也多了一分争得宠爱的筹码。 瞧着这双被自己无意糟践的手,心里想着先前祖母口中的话,烦乱的心绪终于慢慢沉静下来,就连暗淡的眼神也重新开始变得坚定。 “如今宠冠后宫的甄贵妃,小时候祖母还曾抱过她,她娘家时金陵的甄府,与咱们家是世代的老亲。这些年虽因离得远了,难免有些疏远,但也从未曾断过联系。” “逢年过节宫里设宴,贵妃对我也都是礼遇有加,另眼看待的,在一众老姐妹当中,着实有些体面。” “就是孙女以后只能做宫女,有她照看着,难道还用再担心今后的前程。孙女生来便是有大福气之人,岂是那些普通宫女能比得?” “元儿不如再耐心等上三年,到时候祖母让你哥哥下场参加大比,若是真能考个状元榜眼的回来,再得了圣上的嘉奖,你就是直接参加大选也未必没有可能。” 37 时光流水过,转眼又临冬。一场暴风雪,便见古巷街头,满眼的银装素裹。纵使临近年关,平日繁华的街市也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天朝人民素有猫冬之习,俗称死宅,就喜欢呆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神仙似的生活。这世上,除了为生计所迫,家中实在揭不开锅,没有什么能让爱家的天朝人在冬天从家里走出来。就算是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也会在冬日来临之前,寻一个荒废的古宅破庙搭建一个狗窝作为临时栖所。 这天,宁荣街那边的乞丐传出消息,荣国府里出了添丁大喜,那家的主子为了给新生儿积善德求福缘,下令在街口设棚施粥,发放馒头铜板,一时间,只见全城的乞丐闻风而动。 乌压压的一群乞丐站满了整条街,这等场面令在粥棚底下搞监督的赖大总管很有优越感,就是灰扑扑的脸上也看不出半点白吃白拿的喜庆。 队伍延伸的很长,拿着破碗无聊等待的间隙,总会有阅历丰富的老乞丐趁机给后辈们讲讲古。荣国府鼎盛时期的繁华,即使早已经悄悄离去,也还有念旧的老人封存着那时的记忆。甭管荣国府内里有多乌七八糟,在外面那些不明世情平头百姓眼里,始终是积善仁德之家。 一个老乞丐远远地撇着棚底下锅里的白粥,带着怀念的口吻嘀咕道,“那时候,老国公还在,这地方大节小节的都会施粥,不是这种白粥,那时候的粥里掺着肉,最差也会放几片菜叶应应景。若是逢着红白喜事了,连着施粥一个月那也都是常事,那像现在,这棚子能设三天就是主家仁慈了。” “你老那时候就开始讨饭了,当真是资历深厚啊!”瞧这一辈子乞丐的命,上辈子得做多少孽。 “滚犊子,你们这些个熊仔子,也不打听打听,爷爷年轻的时候在市井里也是有名号的人物,不过是时运不济,一次领着小弟砍人的时候遭了暗算,瘸了一条腿,没办法这才干起乞食的买卖。可不像你们这些大小伙,有手有脚的,也甘心做伸手的营生。” 临近老人排队的是个小乞丐,六七岁的年纪,眼神还有些懵懂,张着干裂的嘴唇嗫嚅道,“老爷爷,这里既然以前常常施粥,现在为什么就没有了。” 那老人闻声低头看着那小孩,半晌无语,最后含糊着说道,“还能为什么,肯定是府里的钱少了呗。” 老人的话小乞丐有听没有懂,不过还是明白了像今天这般白吃白拿的日子不会无限期的延长下去。 这般忙碌了半日,赖大好不容易才得空回到位于荣府后街的家中。 彼时赖嬷嬷正带着两个孙女彩缨、彩绣在家中说着闲话,见着儿子从外面匆匆忙忙回来,便忙起身迎了过去。 眼瞧儿子带着满身的疲倦之色,赖嬷嬷便关心地问道,“前头可是忙完了?儿如今好歹添为一府大总管,像施粥这等微末小事,竟也要你亲自监管。要我说,随意打发个小管事照看着就是了,何苦这样累着自己?” 听着母亲这话,赖大一边脱掉罩在外面的狐绒大衣,一边无奈地回答道,“如今府里是大奶奶管事,可不比老太太那会对下人们优容。难得还是个能写会算的,听说人家的亲爹曾在户部任职,只看她那一手理账的本事,想来便是得到了其父的真传。如今府里一砖一瓦皆有人专责,我这个所谓的大总管早就没了总管之权,银库、账册、人事分而自治,只留给我监管之权,眼看着就要连执事也不如了。如今好不容易分派了任务,可不敢有丝毫的懒怠。” “这几个月不是一直由大姑娘掌家吗?还有老太太在旁协理,怎么又扯到了大太太?” “不过是个摆设罢了,平常一应的章程还都是按着大太太定的旧例,一丝一毫都未有变动。老太太又是万事不理只管享受的主,自从那年卸了管家之权后,就再也没插手过府中之事。”赖大叹气地在椅子上坐下,大女儿彩绣赶紧趁机给爹爹斟上热茶。 看着眼前的女儿,赖大皱眉问道,“你们两个不在府中伺候太太,跑回家里做什么?” “二太太坐月子,整日闷在屋里,就嫌屋里人多吵闹,小少爷那边有奶娘照看,用不到年轻的丫头,周婶子便给底下的丫鬟放了假,我在那边无事也就回了家。” “那彩缨呢?大太太那边也让你回来了。” 赖大问话时表情阴沉声音冷硬,直将俩个女儿吓得身子都缩成了一团,赖嬷嬷瞧了很是心疼乖孙女,眼睛一瞪表情不乐意地斥道,“你在外面窝了气,回家冲孙女儿耍什么脾气,便是咱家一家子从生下来就是奴才秧子,难道还不兴她们趁着主家喜庆时休息一日半日的。” 见奶奶训斥爹爹,彩缨赶忙上去劝解道,“奶奶别气,您还了解爹爹的性子,若不是遇到什么难解之事,又怎会无故对家人摆脸子?” 赖嬷嬷也不是当真生儿子的气,被孙女稍微一哄,气也就立马顺了,看儿子垂着头不说话,还是忍不住关心道,“儿若真遇着难事,不妨与母亲念叨念叨,老婆子虽说早就荣养了,但好歹脸面仍在,趁着老太太如今还康健,又一向体恤老人,有什么事是不能往上求得?” 赖大怜惜地摸摸小女儿的头,叹气道,“我的心思母亲还不明白,还不是给尚荣脱籍的事。咱家日子过的虽比普通富户还要强些,到底身份上低人一等,尚荣虽从小过的是少爷的日子,没伺候过主子一天,但说出去还是奴才秧子。原本以为凭借咱们祖上几代的脸面,给那不成事的小子脱籍是很轻易地事,我还特意挑了个大喜的日子,趁着大老爷家添新丁正高兴时,提出的脱籍之事,谁承想却被大老爷给一口回绝了。” “孙子的身契竟在赦老爷那里?”赖嬷嬷怀疑地问道,“老身依稀记得,老太爷故去那会不是将阖府上下所有奴仆的契约全交给了老夫人吗?老婆子伺候了老太太半生,对她的脾气秉性还是极为了解的,志大才疏,又死爱抓权揽事,她绝不会将这等干系自身权势的东西交到儿子手里,尤其还是她一向都不喜欢的儿子。” “就是府中多数人都如母都亲这般想,皆认为如今府里能有这般境况全是大太太一人之功,才令世人小看了这位大老爷。表面上,大老爷生性愚孝,又无过人才干,每日只知吃喝享乐,除了因过分溺爱儿子时常做些令人头疼的举动,府里的那些管事哪个不是将他直接当成了摆设?谁承想这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 “凭他如何装乖卖巧,老太太岂是好哄的?我却不信他能从老太太手里骗过那些契约。” “非常人行非常事,大老爷根本从未想过能从老太太手里要过身契,而是另想了个巧法子骗得一应管事重新立了张契约,又去衙门里备了案,自然也就有了法律效益。也是我等大意,一群成了精的老伙计,谁能想到一个初始掌家的年轻人竟有这般心计?” “如此以来,岂不是老太太手里的那些全成了废纸?这若是被老太太知道了,还能饶了他不成?” “当初重新立契,便是经过老太太亲口首肯的,这会便是知道后果,老太太又能拿大老爷如何?就是闹到族里与公堂上,一府当家掌管府中奴仆身契也是天经地义的理。” “那大老爷却又是为何要拒绝咱们给孙儿脱籍?你堂堂一个国公府大总管,难道连这个脸面还没有吗?” “母亲好糊涂,主子拒绝奴才还需要理由吗?” “那可如何是好?家里若没个自由人,咱们便是有再多的钱财也无法置办私产,放在家里用金子铺砖也就几步的地。要不老身亲自去求求老太太,趁着这府中一下子添了两个男孙,老太太心里正高兴之际,我当着一群老姐妹的面求她,她定是会满口答应下来,到时候有了老太太的吩咐,大老爷还能忤逆不遵母命不成?” 这时一直站在长辈身边旁听的彩缨走了出来,面有犹疑地说道,“奶奶,孙女觉得您老还是不要冒然开这个口的好。” 见这个向来乖巧聪慧的小孙女这时竟出来阻止,赖嬷嬷纳罕道,“这是为何?你可是从哪里得了什么消息?” 愈发气弱的声音,“孙女今早在太太那里当差,听了一耳夫人给周嬷嬷讲的闲话。大意是说府里如今一下子多了两个新生儿,无论是丫鬟婆子,还是老爷老太太现都围着小孩转,琏少爷成了放羊的孩子,没了大人管制,怕他会把国公府再掀个底朝天,大老爷便有意要从府中选些年纪相当的小厮交给少爷历练。据说,这事连同那小厮名单都已经报给了老太太。” “难道是你哥哥的名字也在那上面?”赖嬷嬷神色不好的问。 “据说还是名列第一位。老太太看了以后就不停地夸赞大老爷念旧,懂得感恩,知道重用功臣之后。” “……。”这种被主家死赖着不放手的诡异感觉是怎么回事。 37 时光流水过,转眼又临冬。一场暴风雪,便见古巷街头,满眼的银装素裹。纵使临近年关,平日繁华的街市也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天朝人民素有猫冬之习,俗称死宅,就喜欢呆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神仙似的生活。这世上,除了为生计所迫,家中实在揭不开锅,没有什么能让爱家的天朝人在冬天从家里走出来。就算是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也会在冬日来临之前,寻一个荒废的古宅破庙搭建一个狗窝作为临时栖所。 这天,宁荣街那边的乞丐传出消息,荣国府里出了添丁大喜,那家的主子为了给新生儿积善德求福缘,下令在街口设棚施粥,发放馒头铜板,一时间,只见全城的乞丐闻风而动。 乌压压的一群乞丐站满了整条街,这等场面令在粥棚底下搞监督的赖大总管很有优越感,就是灰扑扑的脸上也看不出半点白吃白拿的喜庆。 队伍延伸的很长,拿着破碗无聊等待的间隙,总会有阅历丰富的老乞丐趁机给后辈们讲讲古。荣国府鼎盛时期的繁华,即使早已经悄悄离去,也还有念旧的老人封存着那时的记忆。甭管荣国府内里有多乌七八糟,在外面那些不明世情平头百姓眼里,始终是积善仁德之家。 一个老乞丐远远地撇着棚底下锅里的白粥,带着怀念的口吻嘀咕道,“那时候,老国公还在,这地方大节小节的都会施粥,不是这种白粥,那时候的粥里掺着肉,最差也会放几片菜叶应应景。若是逢着红白喜事了,连着施粥一个月那也都是常事,那像现在,这棚子能设三天就是主家仁慈了。” “你老那时候就开始讨饭了,当真是资历深厚啊!”瞧这一辈子乞丐的命,上辈子得做多少孽。 “滚犊子,你们这些个熊仔子,也不打听打听,爷爷年轻的时候在市井里也是有名号的人物,不过是时运不济,一次领着小弟砍人的时候遭了暗算,瘸了一条腿,没办法这才干起乞食的买卖。可不像你们这些大小伙,有手有脚的,也甘心做伸手的营生。” 临近老人排队的是个小乞丐,六七岁的年纪,眼神还有些懵懂,张着干裂的嘴唇嗫嚅道,“老爷爷,这里既然以前常常施粥,现在为什么就没有了。” 那老人闻声低头看着那小孩,半晌无语,最后含糊着说道,“还能为什么,肯定是府里的钱少了呗。” 老人的话小乞丐有听没有懂,不过还是明白了像今天这般白吃白拿的日子不会无限期的延长下去。 这般忙碌了半日,赖大好不容易才得空回到位于荣府后街的家中。 彼时赖嬷嬷正带着两个孙女彩缨、彩绣在家中说着闲话,见着儿子从外面匆匆忙忙回来,便忙起身迎了过去。 眼瞧儿子带着满身的疲倦之色,赖嬷嬷便关心地问道,“前头可是忙完了?儿如今好歹添为一府大总管,像施粥这等微末小事,竟也要你亲自监管。要我说,随意打发个小管事照看着就是了,何苦这样累着自己?” 听着母亲这话,赖大一边脱掉罩在外面的狐绒大衣,一边无奈地回答道,“如今府里是大奶奶管事,可不比老太太那会对下人们优容。难得还是个能写会算的,听说人家的亲爹曾在户部任职,只看她那一手理账的本事,想来便是得到了其父的真传。如今府里一砖一瓦皆有人专责,我这个所谓的大总管早就没了总管之权,银库、账册、人事分而自治,只留给我监管之权,眼看着就要连执事也不如了。如今好不容易分派了任务,可不敢有丝毫的懒怠。” “这几个月不是一直由大姑娘掌家吗?还有老太太在旁协理,怎么又扯到了大太太?” “不过是个摆设罢了,平常一应的章程还都是按着大太太定的旧例,一丝一毫都未有变动。老太太又是万事不理只管享受的主,自从那年卸了管家之权后,就再也没插手过府中之事。”赖大叹气地在椅子上坐下,大女儿彩绣赶紧趁机给爹爹斟上热茶。 看着眼前的女儿,赖大皱眉问道,“你们两个不在府中伺候太太,跑回家里做什么?” “二太太坐月子,整日闷在屋里,就嫌屋里人多吵闹,小少爷那边有奶娘照看,用不到年轻的丫头,周婶子便给底下的丫鬟放了假,我在那边无事也就回了家。” “那彩缨呢?大太太那边也让你回来了。” 赖大问话时表情阴沉声音冷硬,直将俩个女儿吓得身子都缩成了一团,赖嬷嬷瞧了很是心疼乖孙女,眼睛一瞪表情不乐意地斥道,“你在外面窝了气,回家冲孙女儿耍什么脾气,便是咱家一家子从生下来就是奴才秧子,难道还不兴她们趁着主家喜庆时休息一日半日的。” 见奶奶训斥爹爹,彩缨赶忙上去劝解道,“奶奶别气,您还了解爹爹的性子,若不是遇到什么难解之事,又怎会无故对家人摆脸子?” 赖嬷嬷也不是当真生儿子的气,被孙女稍微一哄,气也就立马顺了,看儿子垂着头不说话,还是忍不住关心道,“儿若真遇着难事,不妨与母亲念叨念叨,老婆子虽说早就荣养了,但好歹脸面仍在,趁着老太太如今还康健,又一向体恤老人,有什么事是不能往上求得?” 赖大怜惜地摸摸小女儿的头,叹气道,“我的心思母亲还不明白,还不是给尚荣脱籍的事。咱家日子过的虽比普通富户还要强些,到底身份上低人一等,尚荣虽从小过的是少爷的日子,没伺候过主子一天,但说出去还是奴才秧子。原本以为凭借咱们祖上几代的脸面,给那不成事的小子脱籍是很轻易地事,我还特意挑了个大喜的日子,趁着大老爷家添新丁正高兴时,提出的脱籍之事,谁承想却被大老爷给一口回绝了。” “孙子的身契竟在赦老爷那里?”赖嬷嬷怀疑地问道,“老身依稀记得,老太爷故去那会不是将阖府上下所有奴仆的契约全交给了老夫人吗?老婆子伺候了老太太半生,对她的脾气秉性还是极为了解的,志大才疏,又死爱抓权揽事,她绝不会将这等干系自身权势的东西交到儿子手里,尤其还是她一向都不喜欢的儿子。” “就是府中多数人都如母都亲这般想,皆认为如今府里能有这般境况全是大太太一人之功,才令世人小看了这位大老爷。表面上,大老爷生性愚孝,又无过人才干,每日只知吃喝享乐,除了因过分溺爱儿子时常做些令人头疼的举动,府里的那些管事哪个不是将他直接当成了摆设?谁承想这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 “凭他如何装乖卖巧,老太太岂是好哄的?我却不信他能从老太太手里骗过那些契约。” “非常人行非常事,大老爷根本从未想过能从老太太手里要过身契,而是另想了个巧法子骗得一应管事重新立了张契约,又去衙门里备了案,自然也就有了法律效益。也是我等大意,一群成了精的老伙计,谁能想到一个初始掌家的年轻人竟有这般心计?” “如此以来,岂不是老太太手里的那些全成了废纸?这若是被老太太知道了,还能饶了他不成?” “当初重新立契,便是经过老太太亲口首肯的,这会便是知道后果,老太太又能拿大老爷如何?就是闹到族里与公堂上,一府当家掌管府中奴仆身契也是天经地义的理。” “那大老爷却又是为何要拒绝咱们给孙儿脱籍?你堂堂一个国公府大总管,难道连这个脸面还没有吗?” “母亲好糊涂,主子拒绝奴才还需要理由吗?” “那可如何是好?家里若没个自由人,咱们便是有再多的钱财也无法置办私产,放在家里用金子铺砖也就几步的地。要不老身亲自去求求老太太,趁着这府中一下子添了两个男孙,老太太心里正高兴之际,我当着一群老姐妹的面求她,她定是会满口答应下来,到时候有了老太太的吩咐,大老爷还能忤逆不遵母命不成?” 这时一直站在长辈身边旁听的彩缨走了出来,面有犹疑地说道,“奶奶,孙女觉得您老还是不要冒然开这个口的好。” 见这个向来乖巧聪慧的小孙女这时竟出来阻止,赖嬷嬷纳罕道,“这是为何?你可是从哪里得了什么消息?” 愈发气弱的声音,“孙女今早在太太那里当差,听了一耳夫人给周嬷嬷讲的闲话。大意是说府里如今一下子多了两个新生儿,无论是丫鬟婆子,还是老爷老太太现都围着小孩转,琏少爷成了放羊的孩子,没了大人管制,怕他会把国公府再掀个底朝天,大老爷便有意要从府中选些年纪相当的小厮交给少爷历练。据说,这事连同那小厮名单都已经报给了老太太。” “难道是你哥哥的名字也在那上面?”赖嬷嬷神色不好的问。 “据说还是名列第一位。老太太看了以后就不停地夸赞大老爷念旧,懂得感恩,知道重用功臣之后。” “……。”这种被主家死赖着不放手的诡异感觉是怎么回事。 38第三十七章 贾琏的眼神很阴郁,心情可谓是糟糕至极,现在是看哪哪都不顺眼。 就算是再世为人,为了在这完全没有人权的古代能有个光明的前途,迫不得已需要他重新和课本再来一遍相爱相杀也没像这般郁闷过。这小子一向自诩为天子骄子上天宠儿,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是高副帅,从来都是让别人羡慕嫉妒恨的,什么时候需要眼红别人了? 事实证明,不是我辈太愚钝,而是这人心太善变。前一刻他还是家中说一不二的小霸王,后一刻就成了无人问津的苦孩子,沧海桑田也没变得这么快的好嘛,这等事就算以他两世的为人,也总有想不明白的时候。 不就是出生的时候口里衔了块破石头,搞不好真相就是王夫人怀孕的时候吃补药吃多了,然后药渣子形成了胆结石,贾琏恶意的想着。 还有一个比他更悲剧的,不过他却并没有因此感觉更加开心,有什么可值得开心的,那个倒霉鬼就是他新鲜出炉的包子弟弟。 望着吃饱喝足吐着泡泡自娱自乐的奶娃子,还有那只会傻笑逗娃的亲妈,贾琏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同情感,而且还是对自己的,颇有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沧桑。可怜的弟弟,哥哥决定至此以后一定好好地教养你,至少不能让你的人生只剩下烘托这种悲催的功能。 “四少爷衔玉而生这事,府里人都瞒下了?老太太那边可是息了要将这事昭告天下的心思?”张氏满眼慈爱地瞧着安静乖巧的小儿子,嘴里向陪在身旁的大儿子问道。 贾琏收回奇怪的思绪,皱眉开口道,“祖母毕竟年纪大了,早没了年轻时的谨慎,近来行事也越发像个小孩子,爱炫耀又要面子,此时咱家出了这等光耀祖宗的奇事,她老人家能忍得住就怪了。不过好歹还留有一丝理智,没有敲锣打鼓的满世界奔走相告,只是通知了几个与咱家极近的世交老亲。” “这事可极不妥。”听了儿子的话,张氏脸色很不好的说道,“要我说这种事情死命瞒着还来不及,没有主动往外说的道理。偏老太太觉得无所谓,恨不得要满天下人都知道咱家出了祥瑞之事,也不怕折了那孩子的福寿。不过是个凭着祖荫的中等人家,竟敢毫无顾忌地与皇家相比,找死也没这样找的?” 说着,又向贾琏问道,“你父亲怎么说?” “父亲的意思是,这事既然传都传出去了,还不止一家,想来早晚会传到上皇的耳朵,不如便破罐子破摔,干脆闹他个人尽皆知,使市井之人当个谈资笑料,这样纵使会显得咱家愚蠢无知,但至少能去了上面的猜忌之心。” “这却是下下之策。国公府乃是咱们大房的,名声自然也是咱们的,为了一个早晚要分出去的二房嫡次子,便要闹的国公府颜面尽失,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贱招也亏你爹能想得出来。”张氏嗔怪着骂道,过后又瞧着大儿子期待地问道,“琏儿可有别的好主意?” “儿子以为,既然这事已经不是秘密,索性就随他去吧。”听着这话,张氏细眉轻挑,不信这坏小子就没生出坏主意。 被母亲大人眼也不眨的盯着,贾琏瞬间觉得压力山大,抬手摸摸鼻子,用谈论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说道,“我就是对初生小儿口中竟能衔玉之事感到颇为奇异,想必广大爱在茶馆酒楼八卦的民众对此也颇感疑惑?江湖传言…呃…” 握手轻咳一声,“据玉雕坊的老师傅透漏,那段时间曾有位穿金戴银的匿名妇人在他们坊里定了枚宝玉,还特别无理地要求他们在雀卵大小的通明宝玉上用小篆雕刻有辟邪之意的短诗,亏得他们坊里的师傅手艺高明,最后幸不辱命,如期完成了这单生意,才千辛万苦地保住玉雕坊的声誉。又有那常为富户接生的产婆站出来表示怀疑,初生婴儿她们见得多了,就是那些难产而生的巨婴嘴巴大小也没可能容得下能刻字的宝玉,这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笑的吧!” 张氏瞧着儿子这番唱做俱佳的表演,一指头点下去,笑骂道,“坏小子,这脑子里都是什么鬼主意,竟是些歪门邪道,亏你师父老跟咱们夸你如何君子端方,意志坚定,说你生于权贵荣华之地却能保持本心,不迷于富贵,且还能居安思危,实在难能可贵云云。真该让你师父来瞧瞧你现在使坏点子的样子。” 一旁专门过来陪夫人做月子的周嬷嬷这时笑盈盈地开口道,“老身却觉得少爷刚出的主意极好,世人向来偏爱诽人谤人,少有捧人赞人的,不然怎么会有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之说。等着谣言撒出去,谁还会相信所谓的祥瑞之说?到时候再有那好事之徒脑补出些豪门内斗的手段,老太太又一向偏心地没遮没掩的,说不得还能有些意外的收获也不一定。” 提到老太太偏心,张氏原本还笑意盈盈地脸上立马喜气尽去,忍不住含酸抱怨道,“就没见过这般偏心的老太太,同样是孙子,就是更喜欢那房的,也不该对这个一点都不闻不问。要不是我儿生的早了几个时辰,怕是连他祖母的面都见不着。” “夫人这里嫌弃老太太偏心,却不知二太太那边心里怕也是苦的跟黄连似地。她自嫁过来,前后诞下三个儿女,算来竟没一个是养在眼前的。珠少爷与大姑娘私下里都更亲近老太太,对着亲生的父母除了按着规矩每日晨昏定省,平时往来竟与你们这边做伯父伯母的不差什么。这世上,最悲莫过使父母亲子相离了。”周嬷嬷说完还唏嘘长叹不已。 张氏嗤笑一声,“那也多半是她自找的,为了那劳什子荣华富贵,只会阴谋算计走歪门之道,不知督促丈夫好学上进,却只会拿亲儿邀宠,竟行些舍本逐末之事,这脑子长的,真令人发愁。” 转身欲要跟贾琏再抱怨几句,便瞧见她家大儿子正满脸无聊地伸着手指戳小儿子的嫩脸,忙俯身虚打过去,嘴上呵阻道,“小祖宗,快别淘气了,小孩家脸嫩,你手下没轻没重的,仔细伤着你弟弟。” 听着这话,贾琏立即摆出一脸很受伤的表情,尚带着婴儿肥的俊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果然已经没人爱了’的忧伤。 周嬷嬷瞧见自家少爷这番委屈的模样,哭笑不得上前哄劝道,“咱们琏哥儿一向聪慧懂事,怎会有心伤着他弟弟?我看是夫人近来心情郁愤,神经有些过分紧绷了,刚才那不过是哥儿稀罕弟弟,在和弟弟玩呢,他们兄弟感情这样好,夫人更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呃…,嬷嬷真威武,如果您老抱走幼弟襁褓的动作不这么干脆利落的话,想必会更有说服力。 被用完就丢的贾琏满嘴抱怨地出了二门,一时想起了那块据说差一点便去补天的通灵宝玉,立马心生向往之,恨不能立即瞻仰其绰约不凡的丰姿。想到这也没乘车换轿,只带了几个长随小厮,晃晃悠悠地便向着老太太住的西院走去。 而那块被惦记的通灵宝玉,在深山老林中宅了几千年,咋一入了这红尘俗世,早被这满眼的富贵繁华迷了心窍。不过是从风吹日晒的青埂峰挪到金丝银线织就的奢华荷包,这破石头就完全忘了原本历练红尘的本意,义无反顾无比幸福地投进了眼前的锦绣荣华之中。 这时,正自洋洋自得的通灵宝玉忽地一震,便见从石头中隐隐泛起点点青光。原来这石头感觉有股恶意在缓缓接近,临时想起自个好像还有辟邪功效,便慌忙使出发光的技能,以期将坏人统统吓退。这厮一边发光还一边感慨,红尘俗世果然不如想象中太平安乐,入世才多久,真就有人上门搞破坏了。 守着宝玉的丫环最先发现通灵宝玉发光的异状,愣了一秒,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那光仍在,连忙拽着身旁的姐妹,指着泛光之处问道,“琥珀姐姐快看,宝玉少爷的那块玉可是在发光?” 那叫琥珀的丫鬟顺着手臂瞧过去,见着一闪一闪的青光,也是张口结舌半天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强忍着心底升起的害怕战栗故作镇定地开口说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奶娘不是说过,咱们少爷乃是天上的星君下凡,生来便带神异,这通灵宝玉是少爷从胎里带过来的,想必定也是宝物无疑。咱们从前跟着老太太听戏,那里面不是常唱什么宝物泛神光的,想来宝物自来便是会发光的。” “那咱们要不要去禀了老太太?”小丫头讨主意道。 话没说完,就见奶娘李嬷嬷一脸不愉地从外间走进来。全没理旁边的两人,只冷着张脸,仔细查看床榻上的宝玉睡得是否安稳,后来见一切皆还妥当,才抽出精力狠狠瞪了那俩丫头一眼,以眼神示意琥珀她们到外间说话。 原来这李嬷嬷刚才趁着宝玉吃饱奶睡下,自己便也见机到外面床榻上午歇,只留下俩个小丫鬟照看。正睡得糊涂时,隐约听到里面低声说话的声音,就以为是那俩丫头趁她不在偷懒耍滑,这才满腹怒火地起身到里面查看原委。 琥珀俩人原本见奶娘进来,还想要禀告通灵宝玉发光之事,可自李嬷嬷进来,那玉石就像收到信号似地,立马就敛了神光,还原成原本的样子。这会又见李嬷嬷气势冲冲喊她们出去问话,小姐妹相互无奈对视,只得带着忐忑地心情跟着嬷嬷向外面走去。 李嬷嬷眼里带着冷光等在回廊拐角处,心里还在琢磨待会要怎么狠狠训斥那俩无法无天的丫头,便见远处浩浩荡荡走来一群人,定眼细看,却是珠少爷与琏少爷肩并肩走在最前面。 也不及搭理那俩耷拉着脑袋过来的小丫头,李嬷嬷连忙换上笑盈盈地脸色,径直就向着两位少爷来的方向迎过去,先简单行了蹲礼,才恭敬地开口说话道,“又劳烦两位少爷专程过来看望哥儿了,老奴可要先在这里替哥儿谢少爷们关心兄弟。 “嬷嬷照顾宝玉辛苦,很不用如此客气。”贾珠停下来客气几句,虚扶奶娘起身,连忙快走几步跟上走在前面的贾琏。 瞧着前方背着手悠哉哉自顾走动的贾琏,所有人包括刚刚起身的李嬷嬷都没觉得有什么被忽视的羞辱。这厮用十几年的丰功伟绩成功地向所有人证明了他的顽劣不堪,也让所有人都习惯了他那一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狂霸酷拽样。 若是哪日他心情好,破天荒理了人,反而要惹得众管事奴仆们日夜寝食难安,而那位被荣幸对待的仁兄多半都会赶快回家偷偷给菩萨拜一炷香,祈求菩萨保佑他能保住几辈子挣来的金饭碗。 就是这般鬼见愁的人物居然被嫌弃了,或者说,居然有人敢嫌弃他。 在贾琏罪恶的右手落下之前,本能感觉危险的贾宝玉“哇”的一声从睡梦中哭了出来,而那枚先前还泛着神光吓唬人的通灵宝玉,迅速褪去了灿若明霞的荧光,一瞬间,完全没了补天石该有的气势,看起来就像是外面花园里随处可见的鹅卵石一样普通。 呃…,作为一枚已经开了灵智的通灵宝玉,在面对天敌的时候,把自己伪装成一块鹅卵石这是天赋技能,绝对不是因为害怕这个奇怪的人类,躲在石头最深处的神识哆嗦一下无辜地想。 贾琏浑身僵硬的伸着右手,背景音里那哭的愈发凄惨的奶娃贾宝玉一直不间断地在卖命演奏。 作者有话要说:趁夜更文,求打分支持!果然有期盼才有动力。 39第三十八章 贾琏举着石头,对着阳光反复的观摩,终于面无表情确定这石头肯是在害怕他。感觉着手心里微微抖动的频率,很难不让人往这方面想,有种小白兔直面大灰狼的诡异错觉。 虽然与印象中莹亮温润相差甚远,但这块外表与来历严重不符的鹅卵石,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补天石无疑。这里不是西游记,除了通灵宝玉,似乎找不到第二块天生地养的灵石。然后又试着用手渡进去一点玉灵之气,果然便感觉到从里面传出一段惊慌害怕的神识。很好,鉴定完毕,一块已经开了灵智的灵石,不是通灵宝玉是什么? 一块石头即使成了精,本质上还是块顽石,想来是与聪明无缘的,看起来也很好拐骗的样子。 贾琏眼神变换,不过转瞬间就下定了主意。只见他缓缓将鹅卵石放到了身旁的檀木桌上,转过头望向贾珠,尽量面无表情木着嗓子说道,“你确定这真是那块随着宝玉兄弟出生的通灵宝玉?鲜明莹洁,灿若烟霞,其上还镌着小篆字迹,我若没记错,这好像是父亲观过通灵宝玉后,回来跟我形容时用过的词汇。” 仿佛没听到贾琏口里的疑问,从见到鹅卵石开始就脸色铁青的贾珠,眼睛死死盯着被放到桌上的鹅卵石,恨不得能在上面盯出一朵花来。通灵宝玉原本是什么样子贾珠自然是最清楚的,反正不会是眼前这枚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鹅卵石?普通到就算是从外面花园里随便挑一块都比桌上这块有观赏价值。 奶娘早就慌的跪在地上请罪,走在后面的两个小丫头甚至还没搞清里面出了什么状况,就稀里糊涂地跟着一起跪在接近门口的位置,那些跟着贾珠贾琏一齐过来的大小丫鬟也知事情轻重,半句话也不敢分辨,很识时务地唰唰跪了一地。 此刻最可怜地莫过于还躺在床上的贾宝玉了。从刚才被惊醒开始,到现在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始终不见有温柔香软的漂亮姐姐过来安慰他,就连那个一团浊气的移动饭盒也没了踪影。首次感觉被冷落的贾宝玉,嗓音嚎哭的愈发委屈起来。 完全忽视如此凄惨的背景音,贾珠只是若有所思地用眼神一遍遍掠过跪在屋中的众人,直将地上的众人看得后颈发凉,汗毛倒竖,个个脸上渐渐浮现出惊慌胆怯的神色。是谁?究竟是谁?会有这个胆子敢在众人眼皮底下明目张胆的移花接木? 贾琏无聊地上下抛飞着手里那枚已经被确定为偷梁换柱的替代品,有趣地瞧着因为通灵宝玉离奇丢失而头痛地团团转的贾珠,偶尔还会给哭的已经打嗝的小宝玉投去同情的一瞥。话说任凭一个未足满月的奶娃子毫无节制的哭闹,真的没有关系吗? 或许是感受到贾琏目光中的含义,从刚才起就神情委顿的李嬷嬷精神蓦地一振,总算鼓足勇气开口道,“通灵宝玉丢失,奴婢有失察之罪,奴婢也不敢推卸丝毫的责任。但看在哥儿哭的如此可怜的份上,只请少爷允许奴婢先将少爷抱起来哄一哄?不然,若是哥儿再有什么好与歹,我们这些伺候之人更是要死无藏身之地了。” 经奶娘这一提醒,一心纠结与通灵宝玉丢失了的贾珠,好像这时才想起床上还有一个哭闹不止的小宝玉,对着奶娘就痛心疾首道,“尔身为宝玉的奶娘,竟然任凭宝玉在眼前哭闹却不管不顾,只关注一些微枝末节的小事,实在可恶。” 奶娘只得老实地跪在地上继续听训,认命地不敢有丝毫乱动。 “嬷嬷还在等什么,难道还用咱们兄弟亲自过去请您,才能劳动嬷嬷的大驾不成?”贾琏一边不停地往鹅卵石上吹气,一边漫不经心地朝下面瞥看。 握在某人手中无处可逃的通灵宝玉,忽地微不可查的一僵,接着便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啊…混蛋,这是调戏,本神石确定刚才绝对是调戏,而且竟然还在是光天化日之下。呜呜呜,太可怕了,入世之前老道他们没告诉我一块石头还要担心贞操的问题?呃……” 尖叫声嘎然而止,显然某块石头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呜呜呜,它居然忘了它 正在伪装一块普通的小石头,怎么办,它一定被发现了。 这次换成了贾琏突然浑身僵住,然后默默地将手里这块发神经的石头从嘴边挪开,嘴角抽抽地扯开一段极其诡异的弧度,心情极好的用神识对着石头说道,“很好,既然能够沟通,一切可就好办多了。” 接着立马换成威胁的口吻,在心里冷笑着说道,“石头兄,从现在起你最好乖乖地保持现在的样子一直不变,给我老老实实地窝在里面。若是敢有丝毫捣乱,信不信我能把石头兄辛苦几千年积攒的灵力全都吸干,你知道我能做到的。” 完全被吓蒙的补天石,不知怎的忽然就忆起以前在青埂峰上小妖们常讲的那些方士挖心炼丹的恐怖故事,立即没骨气地回应道,“大仙饶命,小石一定听话,大仙怎么说小石就怎么做,绝不敢有一丝一厘偏差。” “算你识时务。”贾琏表示很满意,最后还鼓励道,“好好表现,以后少爷带就你经历这万丈红尘。” 很容易被收买的通灵宝玉: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打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凡人做事果然含蓄高深,明明第一眼就对本神石充满觊觎,却偏偏不把爱慕说出来,反而喜欢用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逼石就范。话说,本石刚刚是不是应该稍微反抗一下下,听说凡人都比较喜欢有节操的东西。 这边,节操尽掉的通灵宝玉毫无压力地踢掉了原主人,沾沾自喜地投入了新任主人的怀抱,甚至还迅速具备了做人家小弟的潜质,那石头现在居然已经为以后如何讨得主人欢心而烦恼纠结了。 那边,刚在奶娘怀中缓过神来的贾宝玉又猛地哭了起来,那嗓子,那凄惨的小模样,真是令人闻着伤心见者流泪,就仿佛失了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论奶娘在旁如何哄劝,又想尽各种办法,这娃也丝毫没有一点要歇止的意思,最后反而把带孩子的奶娘给急哭了。 眼见宝玉哭的小脸通红,随时都有晕厥的可能,通灵宝玉的下落也没任何进展,束手无策地贾珠无奈之下只得遣人先去将元春请过来一起想办法。其实他更想将麻烦直接丢给旁边袖手旁观的家伙,这厮虽然一向给人奸诈狡猾的不良印象,却总是奇怪地令人感觉可靠许多。 这种生来招恨的属性,在他年幼无知的时候或许还会生出所谓嫉妒的情绪,但现在,一直被这样欺负着长大的自已,已经逐渐能从这种充满逗弄意味的欺压里找出隐藏在其中的别扭关心。 贾珠了解自已,沉闷无趣,悲观厌世,仿佛是溶在骨血里难以更改的天性,若没人隔三差五的敲打敲打,说不定哪天真就因为抑郁而英年早逝。这种由虐与被虐生出的认同感,诡异地确定了贾琏主导者的地位,也从侧面证明了贾琏十几年的少年养成计划十分成功。 作为一个处处为老大着想的好小弟,明知两家素有嫌隙不合,自然不能令老大蹚进通灵宝玉丢失的浑水,重点是贾琏似乎也没有一点要挺身而出的意思,所以,那个,找元春商量其实也是无奈之举。话说哥哥搞不定,就去请妹妹出来,有没有比这更挫的? 元春急匆匆赶过来,听哥哥三言两语说清了事情,一句废话也没说,直接看着跪了满地的奴才扔下一句话,“关闭小院,给我搜。” 所有人都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忙绿了起来。从奶娘的住处开始,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几乎是一寸寸摸着过去寻找,三米高的房梁,几尺深的地下,无人问津的角落,所有能够想得到的地方,直到小院大厅的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玉饰,还是没有找到通灵宝玉的踪迹。 手里摸着鹅卵石胡思乱想的元春瞧着这满桌的玉石,心中忽然没由来升起一股焦躁。 她其实不信凭这些奴才也敢打通灵宝玉的主意,没胆子还是其次,关键是那东西虽然来历奇特些,其实并不是如何价值连城的物件,至少没有那块悬在门帘处的辟邪古玉值钱,难道那块玉还会自已长腿跑了不成? 根本不接受这种猜测的元春,脸色越来越难看,只见她忽然就将手里的石头猛地掷在地上,一把掀翻了那张堆满玉石的桌子。元春很少有这样暴怒的时候,她从来都是优雅美丽、温和善良的。可现在,心中有种反常的焦躁甚至已经不能令她维持表面的涵养,一种梦想正在逐渐远离的无措。 被迫亲吻地板的鹅卵石因为刚才那一掷的冲击力道,圆滚滚的身体以极其诡异的线路滚到了贾琏的脚下,并且像个陀螺似的滴溜溜转个不停。 这颗不时范二的蠢石头,明显考验了贾琏一直忍耐的底线,面无表情的某人一脚过去便阻止了这场看起来无比发傻兼异常的转圈圈。 最后考虑到通灵宝玉总还算一个强大的剧情道具,琏大少爷这才勉为其难地弯下腰将其捡了起来,表情里有微微不可见的嫌弃。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贾琏直接迈过满地的玉石,向着门口走去,将要离开时还好心转过身对贾珠元春建议道,“既然折腾不出结果来,还是尽快将事情禀告祖母吧!长辈总会比咱们有办法。”说完,便跨步走了出去。 此刻,远在姑苏的一僧一道忽然齐齐打了个喷嚏,自觉天道有感,连忙伸出手指掐算天机,算来算去算出一堆石头,这石头的怨念之深可见一斑。 癞头和尚目无表情的收回右手,口喧慈悲道,“天道莫测,贫僧终究还是学识浅薄,不能窥见其间因果,惭愧,惭愧!” 跛足道人也是一副愁眉不展样,哑声说道,“仙道无情,最怕的便是这尘世羁绊。历来仙子下凡,若无大毅力,又不想将来与仙缘上有碍,无奈之下多半会选个天煞孤星的肉身命格。警幻仙姑托我等查看这下界变数,却遇天道相阻,天道不可违,依贫道看,却不如就此归去。” 这姑苏林家如今有贵人相罩,若是强行要人家死爹死娘,孤苦半生夭折早逝,岂不是要损大功德?这等难题还是丢给警幻仙姑亲自处理为妙。 40第三十九章 贾母正院三间小厅,管事嬷嬷在老太太的指示下将琥珀翡翠奶娘三人分开来,一人一个小厅,单独进行疲劳审问。 正厅,琥珀忐忑地跪在雕花地板,战战兢兢地回禀老太太的问话。 “满天神佛在上,奴婢敢以奴婢一家子的身家性命担保,在两位少爷过来的前一刻,通灵宝玉还好好地戴在小少爷身上。后来,两位少爷来看小少爷,奴婢和翡翠就跟着李嬷嬷一起迎了出去。等再进来,便发现原本好好的宝玉就忽然成了一块石头,其他的,奴婢就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等老太太问话,便有管事的媳妇跳出来恐吓道,“宝玉少爷身份精贵,身边如何能离得了人?就算珠少爷他们过来看兄弟,有奶娘出去就够了,也用不到你们这些小丫头专门到外面去迎人?你们能被选去伺候小少爷想必都是聪慧伶俐之人,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如今老太太问话,劝姑娘还是老实地将实情讲出来为妙,否则,单凭一个擅离职守之罪,就足够你们一家子出去喝西北风了。” 左边小厅又是另一番光景,奶娘被安置在临窗暖炕坐下,小丫鬟特地从角落抬过来一张洋漆小几,上面放上新蒸的糕点,一杯冒着热气的生姜红茶,就连在对面问话的也是相熟的老姐妹。 “宝玉好不容易吃饱被哄着睡下,我就出去了没一炷香的时间,那俩丫头就开始偷懒耍滑,竟然被我发现在宝玉睡榻边咬耳朵说悄悄话,老姐姐你说我见着这事能不生气吗?好在宝玉一直睡的安稳,我就想把她们叫出来训斥一顿,谁知道这时候珠少爷他们恰好过来,妹妹只好先将□那俩丫头的心思搁到一边,专心招呼起两位少爷来。” 这时,坐在对面的媳妇适时往奶娘那边推过一杯暖茶,顺嘴问道,“那妹妹可还记得最后见着少爷那块玉是在何时?” “老姐姐提到这事,妹子我现在都还奇怪着呢!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邪乎古怪,明明我带俩丫头出去前还看见那宝贝就挂在宝玉的身上,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成了石头?不瞒姐姐说,我到现在都还觉得心里凉飕飕的,别不会咱们府里真的出鬼了吧。” 右边小厅,在几个老嬷嬷凶恶环伺之下,翡翠早吓得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眼见着就要撑不住,终于在有人拿她家人威胁恐吓时,神情崩溃,开始语无伦次胡言乱语起来。 “我看到了,它发光了。我真的看到了,是青色的光,我很害怕,后来李嬷嬷进来,它又不亮了,我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了石头?况且我从头至尾一直都和琥珀姐姐在一起的,怎么可能有时间去偷宝玉?”翡翠抬起一张涕泪横流的小脸,期冀地着看着审问的管事妈妈,失了理智还记得抓着人喊冤道,“嬷嬷明鉴,这事真的真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冤不冤枉,咱们说了可不算,这得等着老太太最后决断。你若果然是无辜的,国公府向来便是积善人家,从不会随意处置下人,你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嘴里说着不算安慰地安慰,被抓住的那个管事嬷嬷一把就扯回裙摆,满脸嫌弃地后退了几步。 翡翠乍然失了着力点,砰地一声便趴在了地上,额头撞出老大一个血包,嘴里依然神经质地呢喃着冤枉的话。 白日的混乱终于在掌灯时分渐渐止息,无法停止的是仍在人们心中翻腾的各异心思。 赖大总管就是其中的忧虑者之一。事实上,自从手中的权利被一点一点蚕食出去,他就从未停止过忧虑。半生都在揣摩人心的赖大总管敏锐地感觉到了来自主家的敌意,这次通灵宝玉离奇失踪更是使他心中开始产生恐惧,或许有种不好的改变就要悄悄发生。 在贾母正房,贾家男人齐聚一堂,开会,商议白天之事。 贾赦满脸的不耐,最先发言道,“早说前段时间不该张扬太过,宝玉口含奇玉打娘胎里出生这等猎奇之事,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嘀咕宝玉的来历。咱们家不知避讳藏拙反而还要上赶着凑热闹,弄得满世界的人都知道咱们荣国府里出了个有大来历大造化的少爷。却不好好地用脑子想想,对于一个出生在世家的公子哥来说,怎样的造化才算大造化?” “老大,你这可是在抱怨为娘先前做事不够谨慎吗?”贾母不悦地打断道,“宝玉丢了命根子,你这做大伯的不知为侄儿操心如何寻回来,反倒有心思胡乱埋怨,性情此等凉薄,叫我以后如何指望你能善待我这个孤老?” “奶奶,爹爹刚才并没有不关心宝玉的意思,他只是担心宝玉这种奇特的来历,若是有人存了坏心歪曲利用,可能会遭来上面的猜忌?”为保全亲爹的颜面,贾琏连忙出面安抚贾母道。 “可不是,我这也是担心侄子。无论他将来会有何造化,毕竟现在还只是个不足满月的奶娃子,若真被有心人盯上,荣国府未必就能护得了他?还不如先低调蛰伏起来,等哪日到了一鸣惊人的时候,谁还能阻止他展翅高飞不成?” “都是这个逆子不省心,小小年纪就要累的母亲大哥一齐为他操心。若他以后不能成才回报家族,我定要亲手抽死这个逆子,否则,如何对得起长辈为他花费的苦心?”贾政满脸恨恨地说。 贾母砰砰捶了两下桌子,冷着脸对两个儿子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必须弄清通灵宝玉到底丢到哪里去了?”随即便担忧说道,“宝玉落地就含着它,现在却无缘无故的丢了,也不知对宝贝孙儿有没有不好的影响?” 贾政听到这话也立时担忧起来,他嘴里虽说不待见宝玉,但心里还是为这个儿子感到骄傲自豪的,一想到丢了玉儿子可能有危险,也不保持那副无欲无求的嘴脸了,径直开口道,“要是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咱们不如直接张榜悬赏,写明若是有人捡到那块玉,国公府必许以万金重赏,所谓人为财死,不怕那偷玉之人不上门?” “二弟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贾赦讽刺道,“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窃玉,这又岂是普通的小毛贼?府里这么多值钱的物件人家一件未取,明显就是冲着通灵宝玉而来,岂会为了那几两子赏银再送回来?” “那依大哥之意,咱们难道竟什么都不做了,任凭那偷玉之人在外逍遥不成?” “想做什么,也得知道对方是谁才行?可笑咱们竟然连人家是何来路都不知,就妄想给人教训,这不太也可笑了吗?” “老大老二,通通给我住口!”贾母被着两兄弟吵得脑仁疼,实在不耐烦在听下去,厉声打断道,“不管怎么说,玉是必须要找到的?前头听奶娘说,宝玉自从丢了玉,精神就一直蔫蔫的,眼神也不比从前灵动,整个就跟失了魂似的,可见那是命根子般的东西。” “张榜悬玉总归太招摇了,为今之计最好还是暗地里慢慢地找为好。”贾赦还是忍不住嘀咕道。 “老大,你也甭给我私下里乱嘀咕,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出那几两的悬赏银子,何必还要找这许多好听的理由?宝玉是我亲孙子,张榜的赏钱自有老婆子出,也就麻烦你这个伯父费心写张榜文,难道这还要唧唧歪歪找理由不成?” 耳里听着这连番呛人的言语,贾赦心里没由来就觉得一阵腻歪,他算是看明白了,在他亲娘的眼中,自已就是个天生的黑心肠,平庸吝啬还见不得别人好,何苦还上赶着找骂找不自在。 于是被亲娘嫌弃了半生的贾赦自觉终于悟了,咳嗽一声悠悠开口说道,“既然母亲要私下里出钱找玉,榜单我看还是由二弟亲自书写比较妥当。毕竟我添为荣国府里现任当家,一举一动都得为咱们整个贾氏宗族着想,我虽没什么大才,但也绝不能干出将家族推入险境的蠢事!若是二弟以私人的名义张榜,一样也能大张旗鼓的找玉,日后若有小人攻讦,咱们荣国府还能撇清干系不是?” 听到这种被委以重任的话,贾政完全没有感到有任何的荣幸,相反他却十足地给惊愣住了,就连一直高高坐在上首的贾府老太君也着实傻了半刻有余。 无法忍受自已的意见居然会被儿子反驳,贾母一时给气得脸色发红,直接口不遮拦地怒骂道,“你好,你真好,翅膀总算长硬了,居然也开始替国公府着想了。就是不知为什么心思长的这样坏,竟眼睁睁瞧着亲兄弟亲侄儿遭难也不伸出援手拉一把,你口中的祖宗要是知道了有你这样孝顺的子孙,不知是不是还能继续在地下安乐地长眠,还是会气的从祖坟里跳出来教训你这个不孝子孙?” “儿子没那福分被母亲亲自教养,比不得二弟满腹才华,母亲也说儿子平时相交的都是些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这遇上难事恐怕指望不上他们,而儿子自己更是个没有本事的?倒是二弟,这般才比子建,想必交了许多有真本事的知交好友,就是家里头每日花大价钱养的那些清客想来也是能为的,何用我这个无能的兄长相帮?” “大哥!”贾政气愤地止住了贾赦的胡言乱语,“弟弟的家事不敢劳大哥费心,还请大哥看在母亲如今年迈的份上稍微住了尊口吧!” 瞄到贾母有欲晕厥过去的架势,贾赦这才不甘心的小声嘟囔道,“二弟从小就与母亲贴心,与你相比,哥哥可不就成了外人。” 对于亲爹今晚毫无征兆的人品大爆发,贾琏看得着实有些目瞪口呆,除了刚开始内心有些小惊讶,后来就很干脆的站在一边看起戏来。他可没有任何要上前阻止他老爹发飙的意思,难得老实人被欺负地很了,让他发泄发泄心头只恨还有益身心健康,这样老爹老妈才能白头偕老不是。 贾珠倒是想上前做个和事老,奈何位卑言轻,长辈吵架没他插嘴的余地,更何况他心底其实还隐秘的希望父亲能就此得个教训,最好能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偏心的母亲能护住无能的儿子一时,难道还能护住一世吗? 贾母喘着粗气抖着手指着贾赦道,“既然你连兄弟侄儿都懒得管了,还舔着脸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给我速速滚出去。” 懒得多说废话,贾赦当即拱手告退道,“那真是多谢母亲体贴孩儿,正好天也晚了,这荣国府里却没儿子歇息的地方,也是该带着琏儿回东院的将军府休息去了。”话说完,不等贾母有所反应,就向贾琏那边瞥了一眼,便无比潇洒地甩袖而去。 亲爹如此作为,贾琏那还敢瞧贾母的脸色,垂头低胸行动利索地就步着老爹的后尘跑了出去,成功地在贾母使出装晕绝招之前逃之夭夭,边走边还在心里默默吐槽,果然关键时刻老实人才真威武。 荣国府东院,贾赦父子一前一后回来以后,并没有立时回房休息,而是默契十足的一起去了张氏做月子所在的小院。 “这都怎么了?瞧你们爷俩这脸上高兴的,难道是那通灵宝玉给找着了?”晃动的烛光下,张氏透过绣着雪后红梅的薄纱屏风歪着头问着躲在后面的父子。 没等老爹开始自我夸耀,贾琏就抢在前面戏谑地笑道,“今夜有个男人,像个英雄一样学会了保护家人。” 从刚才开始一直咧着嘴翘着胡子的贾赦也不管所谓地忌讳不忌讳了,直接就从藏身的屏风处转了出来,感叹道,“夫人,母亲果然已经老了,早没了小时候那样的令人恐怖害怕,我却蠢的直到今日才发现。”童年阴影毁一生啊! “无欲则刚,老爷终是看开了。”张氏瞧着丈夫一副求安慰的德性,只得客串知心姐姐劝说道, “老爷也不用太过自责,要知道这世上并不是只有‘顺’才算孝,老太太糊涂,难道咱们这些做小辈的也跟着犯错不成?” “这世上还是夫人对我最为了解,一番话句句皆说到了为夫的心坎上。” “依我说,还是府上的规矩太松懈了,以致纵的这些奴才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得空必得重新整顿整顿才好,要不然谁知道今天丢了玉,明天就不会丢人了?” “这事等夫人过了月子再操心不迟。” “母亲,记得到时候给儿子换一批清秀美貌的小厮过来,儿子要做番大事业,缺人?” “你小孩子家家的,除了将来科举做官,有什么大事业可折腾的?还不快乖乖回去洗洗睡下。” “……。”其实有一个更折腾的主,现在还没进门呢!我现在只不过是想让二老提前适应适应,这也是怕将来家庭不和啊! 今夜,真正轻松的恐怕只有那些活跃在最底层的奴仆杂役了。他们伺候花草,清洁洒扫,打更守门,拿着微薄的银子却包揽了几乎所有繁琐的粗使活计,也许,有时候,这种生活也算得上幸福从容。 作者有话要说:深夜更文的作者需要鼓励鼓励 41第四十章 三九严冬的神都,一片清寒,户外,只见雪落风急。 刚从贾母处回来的王夫人,瞧着空落落的厅堂,梨花桌上早已冷掉的茶盏,身心没由来地便感觉一阵疲惫。缓缓攥紧的粉拳撑着桌沿,王夫人依然冷着嗓音问道, “我早上离开时,老爷说要在这里等我带回宝玉的消息,现在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老爷怎么就没了影子,可是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把你们老爷给勾走了不成?” 留守在廊下的小丫鬟们听到问话,彼此忐忑地互望,最终还是一个瞧着年龄最大的站出来回话道,“是赵姨娘身边的喜鹊,她过来说,三姑娘昨夜受了惊,一夜都哭闹不止,姨娘担心姑娘哭坏了身子,又想着姑娘天生便亲近老爷,万般无奈之下才命她来请老爷过去哄哄。” “这好好地怎么就惊着了?可是那边的丫头伺候不经心的缘故?奶娘干什么去了,连个小孩都哄不住,要她还有何用?”王氏皱眉问道,那姓赵的果然是个不安分的,无论其面上装的恁般无辜无害,内里一样是包藏祸心的贱人,如今有了孩子,可不得明目张胆的作起耗来了。 刚才回话的丫头这回却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半晌才把话给说明白,只听那话里的大意是,“奴婢私下里听小姐妹说,三姑娘似乎是被一只突然从窗边窜出来的黄纹虎斑猫给吓着了。又听府里老人说,初生小孩子一般都魂魄不稳,若猛地被某些灵物给吓着了是很容易就会丢魂的,猫正好就是能通灵的凡间灵畜,三姑娘如今啼哭不住,说不定就是被那猫给吓得失了魂了?” 王氏瞧着这丫头一反刚才利落干练的做派,忽然就变得畏畏缩缩起来,便疑声相问道,“你这般吞吞吐吐的,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不等那丫头回应,就听外面有丫鬟脆声声地喊周大娘,一阵轻声地嘀咕过后,又听那小丫头说道,“大娘快进去吧,夫人也是刚从老太太那边回来,说不得正等您老过去回话呢!”话落就见周瑞家的揭开帘布走了进来。 见王夫人正端坐在上首,底下有个小丫鬟正回话的样子,周瑞家的便放轻了步子过去向太太请了安,之后就老实的静等在一旁。 那丫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之后嘴里才小声说道,“太太赎罪,奴婢只是听人说,那只吓到三姑娘的虎斑猫瞧着很像大姑娘屋里养的。因姨娘发动丫头婆子们满院子里找猫,闹的动静有些大了,也不知是哪个嚼舌根,那话就被老爷听了去,听说老爷因此生了老大的气。” “真是个慈爱的好父亲!”王夫人听完当即气得笑起来道,“有空满世界的给一个庶出的女儿找只猫,却没有闲工夫想着替儿子怎么找回玉。”说完便心神倦怠地对那丫头挥手说道,“你先下去歇着吧,以后无事之时记得多找你那些小姐妹们喝喝茶,吃吃点心,等有事时再传你问话。” 周瑞家的等人走后,才殷勤地给太太斟上热茶,开口问道,“听外面那些小丫头们说,太太刚刚去了老夫人那边,不知宝玉少爷现今如何了?” “还能如何?自从丢了玉,宝玉的精神便一直恹恹的,虽然吃喝无碍,却远不如先前灵动可爱。可恨的是,老太太每日就跟做了魔似地派心腹下人去外面找玉,却反把玉的主人亲生的孙子丢在一边不管不问。今儿我过去,就两三个丫头守在宝玉身边,我问其他人都哪去了,竟然有人告诉我她们是得了老太太的吩咐都出去找玉去了,你说我听了这样的话能不气的倒仰吗?” 王夫人好不容易见左右无人,身边也只有周瑞家的这个陪嫁心腹,便拉着心腹发起满腔的牢骚来。约莫过去一炷香的时间,才将那些积压在心中的不满统统倾吐了干净,王夫人这才想起正经事来,皱眉问道,“这会子你来做什么?不是早就吩咐过你,近日除了找玉若无别的大事,轻易就不用来回了,自个掂量着按以前的旧例办便成了。你现在过来,难道又出了什么大事?” “还不是被东侧院的那位给闹的。”周瑞家的忍着心里的不满告状道,“赵姨娘也不知向老爷吹了什么耳旁风,好好地非要去请道士招魂。我当家的被老爷叫去办这事,我一听就赶紧到太太这里来报信,叫太太好有个准备,小心别被那贱人算计了去?” 王夫人听了阴着脸说道,“这算什么,还有更加不像话的,你过来的路上可曾瞧见有婆子丫鬟在到处找东西?自从通灵宝玉丢了以后,整个府中就乱糟糟的,到处都在丢东西,现在就连阿猫阿狗也不干净了,有些人趁乱就想要浑水摸鱼了?” “怪不得一路上也没见着人,感情都去找东西了,这回又是丢了什么,值得这样大张旗鼓的?” “魂。有人丢了魂,这当爹的可不得给找回来?”说着便将三姑娘被猫惊着一事仔细讲了一遍,末了冷笑道,“真是不自量力,竟敢拿个小小的庶女直触嫡女的霉头,甭说老爷对这事信或不信,就是信了又能如何?元春左右有老太太护着,他还敢上前教训不成?倒是我以前小看了赵姨娘那样的莽人,不想她竟然也能使出这种离间别人父女之情的歹毒手段,真真是让人不可小觑。” 周瑞家的听了心头微颤,赶忙进言道,“太太,既然知道赵姨娘不安好心,这请和尚道士之事要如何处置?” 王夫人一听和尚道士,就忽然想起一事,于是便转向周瑞家的求证道,“小孩子惊吓失魂一事我也曾听一些老人提起过,隐约记得好像失魂的症状大多都是小孩子一直哭闹不休,没什么精气神,听着倒是与宝玉现在的情况有些相似,你说会不会是宝玉经了丢玉一事后把魂也给丢了,所以这段日子才瞧起来浑浑噩噩的?” “奴婢听太太刚才这样一说,还真觉得像那么一回事,再有民间本就有玉能养人辟邪之说,何况宝玉那玉还是胎里带来的?说不得就是因为通灵宝玉丢了,宝玉少爷一时失了玉的庇护,所以才引来不干净的东西把魂给丢了?” “可不是这个理,经你刚才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就更加透彻了。”王夫人被周瑞家的说动了心思,一时激动起来,又说,“我当初就不应该理会老太太的阻拦,在宝玉刚一落草时,就立即在家庙里供上我儿的寄名符,以求能得到上天福祉保佑。若不是老太太说宝玉太小恐折了他的福气,非要等宝玉过了满月再说,咱们早早的供奉上,说不得我家宝玉就能因此免了这番灾厄也不一定?” “太太莫要自责,倘若丢玉之事真是邪物作怪,咱们想法子补救就是了。京里有这么多寺院道观,难道还找不出一两个得道的高人?”周瑞家的积极地出主意道,“别的不提,就说咱们隔壁府上的敬老爷。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上了进士,愣是能狠下心来不受官不入朝,把好端端的富贵荣华皆都抛却,非要闹着去当道士,人家为的是什么?可见这世上的神佛之事并不都是那些无聊闲人杜撰,其间定也有些懂得真本事的高人存在的。” “经你一说,倒叫我忽然想起一人来。”王夫人心思微动,若有所思道,“听说京郊莲花庵里有个姓马的道婆,本是尼姑庵主持的记名弟子,常在官员富户家的后院行走。据说她在布施之余也为她们解决一些疑难之事,很得那些太太们的赏识。我听着倒有几分真本事的样子,否则就不会连我这种难得在外面走动的内宅妇人也听过关于她的耳朵。周瑞家的,你平日常在外行走,这人可曾听说过没有?” “太太若说的真是那个马道婆,奴婢子自是听过的,她在京里的名气确实不小。”周瑞家的顺着太太的话说道,“就是有一点,似乎别人从未见她做过什么大的法事,都是些点点海灯供供寄名符之类的小事,也不知她这名声是怎么传出去,奴婢总感觉有些不靠谱?” “她究竟靠不靠普,现在也只是咱们的猜测,你去将她请来,咱们试一试深浅不就结了。”王夫人瞧着倒是很无所谓,眼神晦暗不明地说道,“我却是挺想借一借她的名声。”说着就陷入一阵沉思当中,内室里顿时静默了下来。 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王夫人才从思绪里转了出来,重新看向周瑞家的说道,“我刚才仔细想了想,宝玉失魂一事最好还是交给老太太处理最为恰当,咱们也正好丢下手去谋划另外一件事。” 接着嗓音就像堵着一样,面目也转为沉痛说道,“宝玉失玉之事自来便是我心中的痛,眼见着我的宝玉就要因此失了老太太的那份独一无二的宠爱,我这个做母亲的却怎能够坐视不理?既然那个马道婆在京里有这等名声,想来就是有大本事的,这倒是给我指了条明路,若是能将那马道婆请来帮咱们作法寻玉,哪怕就给咱们指条方向,也强于现在这般没头没脑地浑找不是?” “还是太太想的周全,只是不知接下来奴婢究竟该怎么做?还要请太太明示。” 听自家陪房家人如此一问,王夫人神情不自在地微微一顿,最终还是开口说道,“请得道大师为宝玉叫魂一事,自有我与老太太另外去安排,这事就不用你来操心了。你单去联系那个马道婆,等找到人后,也先别求她办事,只专心地和她套套关系联络联络私下的感情,这样以后咱们才好办事。” 见周瑞家的只管点头应是,并不多问一句话,王夫人满意地继续说道,“除了这事,我这里还有一件隐秘之事要你去办,因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非得要你亲力亲为不可。” 说到这里尤不放心,又再三强调道,“千万记得一定不能假于他人之手,而且除了你外更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否则后果如何你自个掂量去。” “奴婢自从跟着太太嫁进这贾府起,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太太有什么难办之事尽管放心吩咐就是了,奴婢虽时有愚钝,但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 “我也只是白吩咐几句,我如何能不知道你的忠心,怕只怕你若哪天多灌了几口黄汤,不小心把咱们许多的隐秘之事趁着酒劲说出来,可真就糟糕至极了。”王夫人先冷着脸训诫了几句,才又忽然转了话题问道,“我若没记错,你家大女儿似乎是嫁给了一位专门贩卖古董字画的商人是也不是?听说其在京城古玩街上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就不知他们小两口感情如何?” 周瑞家的不敢得意忘形,连忙谦虚回道,“都是托太太的福,才能给我家女儿找到这样难得的好女婿,他们小两口也好得很,去年夏天老奴还抱上了白胖的外孙子。” “既是做古董这行,想来定是个见多识广的,再则做生意又讲究个门路,天南海北认识的人应该不少吧!”王夫人意有所指道,“就是不知你女婿认识的这些人中有没有一两个懂得玉雕的老师傅?” “有的,有的。”周瑞家的连忙点头应是,还说道,“去年我那外孙过满月,女婿结交的那些朋友上门庆贺送礼时,老奴曾听女儿说过,里面有许多是有名望的玉雕老师傅,甚至贺礼中许多的小玩意就是由他们亲手雕琢的。奴婢跟着太太也算见过些世面,但见了那些小玩意后却也不自觉生出喜爱之意,可知那手艺如何了得的。” “既是如此,那事情就好办多了。”说着就将周瑞家的招到近前,极小声地将心中打算仔细讲给了陪房听,说完又转入卧房内室拿出一个小盒子,边递给周瑞家的边说道,“记得一定要寻一位德艺双馨的老师傅,也不用告诉你女婿原由,只让他牵线搭桥做个中间人就可,不用我说想必你也明白,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抬头示意那只递到周瑞家手中的乌木盒子,说道,“这里是先付给老师傅的定金,里面还有一块极品的玉石,到时候你就告诉师傅,若他那里有比这更好的玉石就用那更好的雕琢,材料费我照付不说,就连这盒子里没用的这块也白送给他。这事具体该如何操作想必你比我更加清楚,只希望你别辜负了我的这番信任,能将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到时候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就是了。” 周瑞家的郑重抱住那盒子,再三保证道,“太太尽管放心吧,不论是刚才说的马道婆一事,还是这找人雕玉之事,都只会烂在奴婢的肚子里,不会走漏一丝一毫的风声,就是单为了奴婢的身家性命,奴婢办事时也会格外的小心。” 王夫人得了保障,又见没了别的吩咐,这才放行道,“从今天起,我给你放半个月的病假,你就借着思念女儿的由头去女婿家好好养养病,等万事皆都妥当了你再回来不迟。” 等屋子里再次只剩下王夫人一人,瞧着眼前这空荡荡的房子,王氏忽然没由来地对自己感到深深的厌恶。她的婚姻就像一个走不出的魔障,里面有她堪不破的荣华梦,诸事求而不得,这世上的不公滋生了她的怨憎恨,而痛苦似乎永远没有时限。 那些贤惠美丽的女人,平平淡淡,温温婉婉,她们从不舍下脸面争抢的原因,不过是一开始就拥有了所有。抬手轻轻拭掉脸上的眼泪,想到如今养在老太太身边的三个儿女,心里苦的犹如黄连的王夫人忍不住自嘲想:我果然是个可怜的人! ******** 这边周瑞家的捧着盒子出了门,从屋子后廊拐了出去。要出夹道时右脚边忽然窜过一条黑影,周瑞家的猛地被吓了一跳,仔细往墙头上一瞧,原是一只虎斑猫,观那外形可不就是大姑娘屋内养的那只。 想到老爷居然为了赵姨娘发动满府的下人找只猫,周瑞家的作为太太头等的心腹,自是不介意给敌人添添堵。再则这猫还是大姑娘养的,若真被捉了去恐不能善了,还是快把猫送回元春那里才是正经。 还不等周瑞家的有所行动,前面就隐约传出了一阵脚步声。那猫歪歪头,像是在听前面的动静,抬起前爪拔拔头,又伸着脖子嗅了嗅,有好闻的味道,立即动作矫健地跳进了眼前女人的怀中。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周瑞家的不及细想,抬手就把那只跳进怀里的猫塞进了手中的盒子,这事刚一做完,就见前面过来两个拿着竹竿的小丫头,见了她,其中一个长相略微俏丽便问道,“是周大娘,豆儿这厢给大娘请安了。大娘瞧着这般喜气,可是刚从太太那边过来?” “是呢,大娘我办事爽利,太太刚刚还赏赐了我一匣子东西。”周瑞家的满脸堆笑,瞧着真像是得了好大的赏赐,还假装惊异道,“你俩这是在做什么,瞧这阵势似乎不小啊!” 另外一个较文静的丫头这时也开口道,“我们姐妹是奉了老爷之命,驱赶那些流窜在庭院各处里的野猫的,大娘一路过来,可曾有瞧见猫吗?” “好好的怎么就要赶猫了?咱们府中家大院大,虽常有婆子定时打扫,老鼠耗子想必还是有的,这把猫都赶出去,以后也不怕遭了小偷?”周瑞家的满脸不解地问道。 “谁又管这个,老爷的命令咱还能不听不成?”那叫豆儿的丫头吐舌俏皮地说道。 那长相温顺的丫头拉了一□边的姐妹,很是乖巧地说道,“姐姐少说一些,小心被管事的听到又要挨骂。”豆儿听了撇撇嘴,不过还是老实的向周瑞家的道了别,认命的随着姐妹一起继续赶猫去了。 周瑞家的瞄了瞄盒子,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向着元春住的地方走去 42第四十一章 元春住的地方自然是在老太太院里,隔壁还住着她一母同胞的小弟弟贾宝玉。在已故婆婆手底下锤炼了大半辈子的贾母表示,作为一个有远见的祖母,对膝下乖巧可爱的孙子孙女进行从小的养成是很有必要的,对他们与亲生母亲的距离进行适当的隔离也是必须地。 别看王夫人名义上占着荣禧堂,其实真正住的地方离贾母的院落相差着实甚远,周瑞家的抱着盒子绕了好长一段路才走到元春的居住之处。 几个穿着马褂棉袍的小丫头守在门廊石矶处,正抄手跺脚的取暖,远远地看见周瑞家的怀里抱着东西向着这边过来,忙都带笑的迎了上去,争相讨好地说道,“这样冷的天,周大娘怎么过来了?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别是又给姑娘送东西来了?” 不等周瑞家的应答,里面之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就听一个带着气性的声音在屋子里喊道,“谁又来找姑娘了?直接告诉她,姑娘在老太太那边作陪呢,现下可没空搭理人。” 有机灵的丫头连忙回话道,“嬷嬷别气,这次是太太身边的周大娘。”这话才刚落下,就见厢房的帘门蓦地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打扮颇为体面的中年妇人,却是元春的奶娘王嬷嬷。 王嬷嬷是一性情爽直的妇人,当初竞选元春奶娘时,就是凭着这股爽利彪悍的劲成功的杀出众多竞选者的重围。此时她一见外面站的并不是自已开始以为的讨厌之人,赶忙带着歉意换上亲切的笑容将人向暖呼呼的屋里引。边带人往里走边问道,“大妹子这会子过来做什么?刚才老姐姐语气不好,妹妹可千万别恼才好?” 周瑞家的忙问她遇着何事至于如此恼火,王嬷嬷冷笑回道,“不过是个不长眼的奴才,不自量力的要找姑娘的晦气,早被老姐姐我三言两语的给打发了,还不值得你我为那些小事上心。” 这时又从里面迎出来两个老妇人,却是当初贾母从南安郡王府请过来的两位教养嬷嬷,一个姓甄,一个姓张,如今都被老太太安排在元春这边。两人见着来人乃是王夫人身边的第一得意人,都很客气地上前寒暄几句,才将人让进里面火炕上坐下。 周瑞家的因心中记挂着太太先前嘱托,想着早点脱身了事,也不多说废话,直奔着主题道,“我这次来也没别的事情,就是我在半路上遇着一只猫,瞧着形貌很像姑娘养的那只,因晓得前头老爷正为了只野猫大发雷霆,我生怕再累及了姑娘,就给顺路带了过来。” 边说边小心地打开了怀中的匣子,伸手从里面抱出一只虎斑猫,放到炕上的小茶几上,指着它问道,“你们仔细瞧瞧这可是姑娘养的那只?” 许是刚才久被闷在盒子里的缘故,刚一被放出的虎斑猫脾气显得很暴躁,一边凶狠地喵喵叫,一 边用爪子锲而不舍爪挠着它刚才藏身的盒子。 王嬷嬷只瞧了一眼,便肯定地说,“可不就是这猫嘛,只瞧这记仇的暴脾气,别家的猫可没这么彪悍的性子。”话里行间很好暴漏出一种不着痕迹的‘我很与有荣焉’诡异自豪感。 一旁的甄嬷嬷却皱眉不赞同道,“这猫也太闹腾了些,虽说看着确实有几分灵性,可这性子也太野了。自从姑娘将它抱回来,就没一日不闹的鸡飞狗跳的,单说老太太那些挂在廊檐下的喜鹊、画眉,哪一个能逃得了它的毒手?后来没法子,咱们专门找了人将它时时拘束着,本指望它能就此消停些,不想这边稍不留意它就又跑的没踪没影。算上周大妹子这次,这是第几次被人给送上门来了,若是在这样下去,以后还不知要给姑娘招来什么祸端呢?” 周瑞家的听了很是奇怪地问道,“这猫既是如此不听训,品种瞧着也普通的很,何必还要费心养着它?凭咱们国公府的名头,什么名贵的猫给姑娘找不来,非要养一只这样顽劣不堪的?” “哎呦喂,周家妹子,你听我说,这还真就不是一只普通的猫。”王嬷嬷说话一向大咧咧地,这回也没啥顾忌,直接就用手将那只扒着盒子不放的虎斑猫提溜了起来,并指着它额头上‘王’字形的斑纹说道,“看见它额头上的‘王’字没有,瞧着是不是很霸气侧漏,这可是一只罕见的招福猫,是能给养它的主人招来福气跟贵气的吉祥物。” 周瑞家的听了很是半信半疑地说道,“真有这么神?别是忽悠人吧。我可是听说这猫原本是王家的表姑娘送给咱们姑娘的,若果真这么好,那表姑娘哪会舍得送人?” “这里面自然是有缘故的。”王嬷嬷随手将猫放下,便又神秘秘兮兮地凑近周瑞家的耳旁,小声地嘀咕道,“听说是这猫毁了表姑娘一件极心爱的物事,惹得表姑娘因此大发雷霆。以表姑娘的脾性,岂是一只猫能生受得了的?若不是底下的丫头们怕杀了这等灵物要遭报应,死活拦着表姑娘,这猫可是差点就被扒了皮?” 比起一只属性待定的猫,那件所谓表小姐的心爱之物显然更能引起人八卦的*,只听此刻周瑞家的兴致勃勃问道,“哦,我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件心爱之物,竟能顶得上传说中的吉祥物?” “年轻的小姑娘能有什么贵重的物件,不过是看中送那东西的人罢了!”王嬷嬷神色暧昧的感慨,“再说,表姑娘从小就在富贵场里锦衣玉食的长大,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又岂会因金银这等俗物失了气度?” “王姐姐这话言之有理。”周瑞家的听了忙点头附和,脸上一副意犹未尽的神色,砸了砸嘴,大有继续要说下去的意思。 这时,正在旁边安抚猫猫且一直沉默不言的张嬷嬷,忽然指着桌上的匣子打断道,“周家妹子,可否让我瞧瞧你带来的这只匣子?” 周瑞家的愣了片刻,便面有难色道,“非是妹妹吝啬小器,这匣子乃是太太所赐,里面放着要紧的物件,若不是过来送猫,我定要藏的严严实实的才能放心,张姐姐刚才那样的请求实是令我有些为难了?” “怪我没讲清楚,让妹子误解了我的意思。”张嬷嬷说着就抬起猫的爪子解释道,“我是瞧着这小东西一直锲而不舍的抓挠妹子的匣子,心里感到十分的好奇,不说这猫的来历,总归是有灵性的小东西,它却这么执着于一只匣子,恐怕这其中另有蹊跷?” 王嬷嬷手快,闻言一把就抓起了桌上的盒子,颠来倒去的相看了一遍,最终也没瞧出什么名堂 来,只得疑惑地问道,“我怎么瞧看,这也不过是一只略微精贵些的乌木小匣子而已,能有什么蹊跷的?” 没弄明白,自然得找个能瞧明白的人求解答,没神经的王嬷嬷完全无视了身旁狂抽眼皮子的周瑞家的,很是豪放兼粗鲁的将手里做工极精致的小匣子塞进了张嬷嬷的手上。 张嬷嬷好笑地接过匣子,望着周瑞家的宽慰道,“放心,钥匙在妹子手里,还怕我能将这匣子凭空打开不成?我就是想瞧瞧这匣子的做工材质,说不得会是个价比千金的稀罕物件?” 说着便见她将平常戴在手腕处的金镯子褪了下来,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下,将金镯子拿在手中对着匣子直直相撞了过去,一时间竟听见周遭蓦地响起金石相撞的清雅之音,嗡嗡不绝的荡漾在空中,久久不能消散。 一道惊呼之声紧接着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向沉稳睿智的甄嬷嬷这时却满脸惊诧的张合着嘴巴失声道,“非木非石,这竟是阴沉木!” “果然没有料错。”张嬷嬷一副早在预想中的表情,感叹着说道,“刚瞧着这匣子时我就觉得份外眼熟,似乎是从前曾在哪里见过。后来又见小猫对着盒子一直抓挠不休,灵畜通灵,我心里料定这盒子恐非凡品,而这世上凡品最多之处岂非皇宫大内莫属?如今瞧甄姐姐也是这般反应,愈加印证了原本我心中所想,这的确就是咱们曾在皇宫里见过的那种阴沉木。” “阴沉木?怎么听名字这般不吉。”周、王二人满头雾水,“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上好木料的乡里人,沉香、檀香、黄花梨,凭他多难得的木材,也都曾在别处瞧过一两眼,就是这阴沉木却连听都未听人提起过?” “阴沉木乃万木之灵,灵木之尊,可不是什么不吉之物,相反它还有驱凶辟邪的妙用。”甄嬷嬷两眼放光的喃喃道,“相传若是将人参仙草放入这种阴沉木雕制的匣子里,非但可保其药力数百年内汇聚不散,甚至还能让人参在匣子中继续生长,其间种种神妙,足以可见这阴沉木的珍贵之处。” “别说这种已经被雕琢成匣子的乌木,便是小小的一块原木,那也是有价无市的稀罕物。”张嬷嬷紧接着赞叹道。 “被两位老姐姐如此一说,妹子怎么忽然觉得这匣子捧着恁般烫手。”周瑞家的赶紧将那匣子揣进怀里,说道,“我可不敢再跟姐姐们闲聊了,还是早点完成太太的托负要紧。” 之后也顾不得甄王张三人的苦苦相留,周瑞家的当即从炕上起得身来,嘴里又说了几句谦让之词,便在众人火辣的眼神下狼狈而走。 远远瞧着周瑞家的离了院子,王嬷嬷终于忍不住羡慕自语道,“也不知道太太晓不晓得那盒子的贵重之处,抑或是随手就给了这周家妹子。若那匣子最后落在她的手里,岂非都能当成传家宝传给后人了?” 说着眼中就往屋子的四处瞄看,“我果然平常的时候就该多抱抱姑娘的那只猫,说不得以后我也能有这种极品的运气?咦…那只猫呢?” 就在不远处,几株冬青遮拦的隐蔽处,迅速闪过一道浅黄色的身影,毛茸茸的脑袋左右晃晃,最终循着一个方向悄悄遁去。而这回,那些守在走廊各处的小丫头对此依然毫无所觉。 呼啸的冷风模糊了耳边的闲言,冰冷的光线也渐渐隐没在高墙之外,就像荣国府的热闹从不会因冬日的温度停止喧嚣,这里的夜晚也很难迎来真正的沉寂。 在某个二次维空间,某些非人的物种正在进行热火朝天的友爱互动。贾琏,作为其中唯一能听懂这种灵异交谈的人类,十分淡定的表示,早在最初来到这个由一本书构建的神奇异界,他就已经对自已的世界观进行了重新的建构。 此刻,晃动的烛光下,自诩从容淡定的贾琏同学,正拿着一本厚厚的论语注解一脸痛苦的纠结,而那些回荡在书房里乱七八糟的声音,似乎完全不能体谅主人家今晚秉烛夜读的决心,依然我行我素争吵的一刻不停。 一块扁圆的石头,在一条银黄色胖狗的戏耍下,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力学规律的方式做着惊险的躲避动作。一边气急败坏的哇哇乱叫着‘狗头,滚开!’之类的威胁,一边还华丽地滚出了各种花俏的路线,惊险地上演了出精彩的狗口逃生戏码。 就在差点被吞入狗嘴的最后一刻,极限求生的倒霉石头终于来了一记漂亮的高空弹跳,瞬间滚上了贾琏的书桌,险险的躺在了离狗爪紧有一线之隔的距离。 接着就听一道足以将任何灵长类耳膜刺穿的尖利嗓音大吼道,“滚开,你这条蠢狗!你若是再敢用你那湿漉漉的舌头亵渎本神石,本大人保证以后一定要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吼完眼前这只四脚狗畜,石头君立马变换角度滚到新主人的手边,用一种绵软兼谄媚的声音控诉道,“大王,你不能任由这个绒毛畜牲欺负你衷心的属下,我强烈要求一定严惩这条笨狗。” 听着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委屈告状,瞧着将爪子扒在书案旁的爱狗,那吐着舌头的呆萌表情,贾琏瞬间决定将自己从书本里解脱出来,伸手一把将狗头抱在怀里,掰着狗嘴的上下颚仔细查看了一番,才满意地说道,“瞧这两溜锋利玉白的牙口,依旧威武的令人胆战心惊。”然后又貌似责怪地拍了拍狗头说道,“就是老爱向自己人呲牙这点不好,以后记得要改。” 听着主人训话,将军立时狗身立正,狗腿也老实的扒在地上,摆出一副受教的狗脸,一边欢快的摇着尾巴,一边汪汪两声表示自己真的很乖。 这种充满爱又不痛不痒的教训,脆弱的小石头愤愤的表示,红果果的偏心有没有,难道果真是后来的孩子没人爱吗? 完全没接收到自家宠物的不满,贾琏慢悠悠的拿起石头,邪恶的说道,“真是丑死了,就像光溜溜的石头蛋,没有一点美感。喂,小石头,你真不考虑再给自已整整容啥滴?” “你不能有种族歧视?外貌歧视也不行。”混蛋,谁要像那只狗一样浑身长满毛,“大王,你确定不需要纠正一下自已的审美吗?你仔细瞧一瞧我这圆润的身体,这泛着美玉般的光泽,这性感的弧度,难道这世上还能找出比我更美的石头吗?” “目前为止,我对自己的审美没有任何意见。为了我的眼睛着想,也许你可以考虑将自己变成一朵莲花,很显然,这能取悦我,莲花总是很漂亮。” “我可是一块有节操的石头。”非常犹豫的拒绝,“如果你保证以后对我好点的话,也许我可以勉为其难的试一下。” “我想你还可以在某些不起眼的地方镌上几个字,比如‘白头偕老’‘爱你一生一世’之类的字眼,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怎么忽然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坚信自己具有强大辟邪功能的石头觉得有必要忽视心头袭来这股凉意,要被打包送人什么的肯定是它的错觉,一定的。 现实中,听着琏大公子屋子里那一阵阵砰砰的诡异响动,守在书房外面的一个表现极为老成的小厮对另外一个新分来的兄弟镇定说道,“听见没,每当听到少爷房里响起这种*的声音时,若是不想找死,记得绝对不能有任何打扰的举动。” 作者有话要说:深夜赶文需要鼓励,求路过打分。 43第四十二章 这日午后,贾琏院内廊下,飞来一只脑门顶着彩羽的红嘴白鸽。那鸽子合拢着翅膀,傲娇地挺着鸽胸脯,一双精光豆眼左右瞄看,瞧着就是极有灵性的样子。 这鸽子虽也还是吃素的,却仿佛长了个吃肉的脾气,只瞧廊下其他鸟笼里的喜鹊八哥,见了他无不规矩老实的俯首帖耳便能立见分晓。就连刚还在院内悠闲漫步的猫猫狗狗们也都秫了他,寻个 空隙躲了起来,实在丢不起的脸,谁又相信猫也有怕老鼠的时候? 那鸽子得了意,无视四下正在当值的小厮仆妇,从别墅般豪华的窝里飞到地上,抬脚悠闲地各处溜达,抬首挺胸像个巡视领地的霸王。 更稀奇的是,那来往的丫鬟仆妇若远远地见着它,或上前恭敬地叫一声鸽大爷,或比着主子行个福身之礼,便是有那要脸面张不开口的,也都小心绕着他路走开,轻易不敢触那鸽大爷的霉头。 这一幕正好叫来院里的贾珠瞧见,只听他啧啧惊叹道,“好精奇的一只神鸽,不愧是琏弟院里养的,别地是万万养不出的。”说完又四顾环看,疑惑道,“你们家将军哪去了,那狗最是粘人不讲理的,我可是万分好奇,它如何能容得下这鸽子在琏弟身边溜达?” “瞧珠爷说的,自古飞禽走兽便各不相干,将军再是好本事,也不会飞不是?”陪在一旁的小厮住儿见主子问话,赶忙凑趣的回道。 贾珠听了又指着远处四处躲藏乱窜的普通猫狗疑惑道,“那边的猫狗怎么说,平日也是吃鱼吃肉的,这会怎么竟怕起吃素的鸽子起来了?” “要不然才说我们爷养得这只鸽大爷神勇无比呐,普通的猫狗怎么会被他看在眼里,也就是同样被咱们爷看中的狗将军气势上才能旗鼓相当。” “你倒是个机灵的,话里话外捧着你家主子。”想到自己身边那些愚钝不开窍的奴才,又瞧琏弟院里这些个鬼机灵的,心中各种不美的贾珠瞬间嫉妒了,只听他哼斥道,“我如今来了有好一会了,琏弟怎么还没个动静,难道你家爷真要把个午睡改成晚睡不成?” 不等那住儿替主子回话,就听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慵懒的嗓子嘶哑地怒斥道,“哪个没规矩的专来扰大爷的清梦,还不赶快速速来人将其赶出去?” 又听一清脆的女音回话道,“回大爷的话,是隔壁的珠少爷在外面,大爷可是要起身吗?” 这样间隔了一会,才听里面哑着嗓子说道,“先将人请到内书房吧,我这就梳洗起身,好茶好点心的伺候着,叫他耐心等一会便是。” 随着一声娇媚的答应声,就见从里面走来一位容色极为俏丽的丫头,站在门槛边向贾珠一行福身做礼,极有规矩的说道,“珠少爷。” 贾珠随手虚扶,无奈地抢先说道,“多余废话也不肖说,刚才琏弟的话咱们在这里可是听的清清楚楚的,还是先到书房吧!” 那丫头听贾珠如此说,脸上也不见惶恐之色,很是镇定自若的起身走在前面领路,边走边还说道,“请珠少爷这边走。如今天冷,大房经济又自来拮据,分到的银炭本就不足,如今除了大爷平日的休息之地,也就那内书房里才常日炭火不断,说来倒不是我们爷不懂礼数,怠慢了兄弟?” “你很不用替你家爷圆那脸面,琏弟究竟是什么性子我又岂能不知?” 彩头信鸽见贾珠一行走远,很是不屑地甩着尾巴向贾琏所在的屋里走去,待进到屋,见一个丫头正蹲在床边给主人穿靴子,便瞪着绿豆眼脑子里用抓奸的语气喊道,“懒货,成天只知道调戏丫头,看我不告诉凤主子。” 就像没听着这话似地,贾琏面上仍是若无其事的任身边丫鬟施为,心里却冷声哼道,“可算是回来了,多日不着家,去哪里野了?叫你守好你家凤主子,却把自个守得都没影了,现在倒是还有脸回来。” 红嘴鸽缩了缩脖子,绿豆眼一转,便极尽谄媚地说道,“是虎哥发现了好东西,他一时不好得 手,诚邀我跟将军一起帮着办事,大家兄弟一场实在不好推脱,人家也是盛情难却啊!” 心里听到这等搞笑说辞,好奇心起,贾琏挥手屏退身边伺候的丫头,继续冷着脸问道,“你倒是越来越会说人话了,这会子既然回来了,想必事情定是办成了的,能请动你们哥三一起行动,想来那东西定不是什么凡品,何不贡献出来大家好一起品鉴品鉴?” “没有,没有好东西。”红嘴鸽子扇着翅膀转圈道,“不过是盘极品御用的糕点,那东西对我们来说虽是极品美味佳肴,对主子来说很不值一提,对,不值一提。” 贾琏悠哉的在桌边坐下,敲着桌面说道,“将军自小便是食肉的,性子也机灵聪敏的紧,这没有好处的事情,他岂会轻易同意出手?你刚才还说东西是元春房里的那只猫发现的,除了鱼虾我可不记得他还对糕点感兴趣?” 一席话说的红嘴鸽耷拉下脑袋,正要绞尽脑汁再想个借口,就听此时外面风声虎虎,一条半人高的大黄狗猛的从外面窜了进来,嘴里叼着一个盒子样的东西,后面还跟着一串出奇愤怒地哇哇猫叫之声。 那咬着东西的大狗一进屋,见到坐在正中的贾琏,连忙摇着尾巴兴奋的上前,先将盒子吐到桌子上,才用大脑袋往贾琏怀里顶。 贾琏伸出左手抱住狗头挠他的脖子,空出右手拿起桌上的盒子惊讶道,“好纯净的灵气,这样好的物件,你们究竟从那里弄来的?” 盒子落到贾琏的手里,当真是大事休矣!眼见事不可为,红嘴鸽收起半抬的翅膀,默默退到了角落里,心里淌泪的哭道,“我果然还是高看了那只狗腿子,虎哥,俺对不起你啊!” 喵喵喵,又是一连串意义不明的猫叫,进屋就见那罪魁祸首躲在主子怀里,好险收住扑向某大狗 的张牙舞爪,转身又将爪子伸向了那个装透明的红嘴鸽,愤怒地喵喵叫道,“喵喵的彩雁,你得给爷个解释,你这喊来的究竟是帮手还是强盗?” 原还在心里默默忏悔的红嘴鸽子,一听到这种指责,立马不忿地伸出翅膀指着躲在贾琏怀里撒娇的将军骂道,“是那蠢货狗性不改,岂能单单怨我?”随后还抓狂的补充道,“还有人家明明是一只帅鸽,怎么能叫彩雁这种挫到家的名字?”用右翅拍拍自个的红嘴豪放地大言不惭道,“以后直接唤我鹰喙即可,彩雁这样软弱无趣的名讳还是忘掉最好。” 嘁的一声,只听那叫虎哥的肥猫不屑地嘲笑道,“你叫什么可不是你说了算,若没有凤主子的首肯,你看大家怎么叫你,红嘴彩雁秃毛鸽。” 没等红嘴鸽接着抱怨反驳,就见说话的虎斑猫抱头猛的往前一扑,哎呦一身痛叫,扯着小细猫嗓子怒叫,“是哪个混蛋敢偷袭爷爷,有种的且出来,叫你爷爷给顿好打?” 将军听到这话,大嘴往桌上一窜,把一个圆溜溜四处滚动的石头叼在嘴里,殷勤的往那边的一猫一鸽跟前一放,伸出舌头憨憨的眯着眼睛站在一旁邀功。 红嘴鸽展开翅膀遮住自个圆滚的豆眼,心里吐槽道,“这都是命啊,摊上这种狗队友还有啥可说的?” 虎斑猫直起身子,睁着诺大的琉璃眼瞪着眼前不停滚动的石头,毛揉揉的鼻子在石头周处闻闻,扒拉着爪子喵喵叫道,“这个味道也不错,就是不知该从哪里下嘴?” 被一众小弟无视彻底的贾琏抽抽嘴角,想着他们皆是入了道的灵物,既是开了灵智的,索性就凭着他们胡闹,到底也没多加管束。只一心专注于手里的盒子,一把扭断嵌在上面的金锁,将盒盖打开细看,里面有一块青莹洁白的玉石,一封未启封的私信,除此之外便再无它物。 贾琏毫无心理障碍的便将那封漆了火漆的私信打开,从里面取出的却不是什么私密的信件,而是一张印着皇家红泥的票据,却是京里隆通钱庄开出的钱票。 “嚯,好大的手笔,整整千两黄金,只不知到底是府里那个主子的私房,如今却叫你们合伙偷了去?”贾琏手里扬着钱票,似笑非笑地盯着底下四个损友小弟。 见着这种眼光,鹅卵石滴溜溜滚出好远,用实际距离以示自身绝对清白。虎斑猫闻声硬是收住了欲要跟去的手掌脚爪,扯着胡须将这盒子的来龙去脉简单叙了一遍。红嘴鸽也不甘示弱,紧接着就将他鸽大爷盗取宝盒的过程讲了个通透,至于期间他到底是如何的英勇睿智,更是添用了无数的形容修饰之词,生怕别人不知有他参与进来似地。 听到这东西原是王夫人托给周瑞家办事的,贾琏将虎斑猫颠三倒四的话前后仔细一琢磨,很容易便想清楚了其间的因果,亏王夫人那样的脑子也能想出这种李代桃僵的主意。 捏着手里写着一千两黄金的钱票,贾琏心里念头一转,就对着角落里凄凄惨惨的小石头说道,“怎么又变回了这幅尊荣了,昨儿变得莲花玉佩的样子,你还嫌弃不成?” “那样华贵是足够华贵了,可实在有碍行动,从世人尽皆觊觎宝贝的角度,还是现在这副破石头的样子更让石踏实些。”小石头上前滚动几步,滴溜溜划出一个大圈,才又接着得意地说道,“要是变成宝玉被嵌在项圈里,岂不是不得自由的紧?” “可我以后是要把你送给你家凤主子的,一快石头有什么脸面,更何况你还要日日不能离了她的身,时刻保她姓命安全,不受那些外道邪魔侵害?” 那石头还要分辩几句,就听旁边的虎斑猫幸灾乐祸地插嘴道,“咱们余下的三兄弟可都在风主子身边呆过,你是小四自然也得走一遭,除非有新的兄弟加入咱们接替你,否则劝你还是乖乖的生受的好?” 贾琏招招手,将那石头唤过来问道,“我若给你一块玉,你可能将它变成你原本通灵宝玉的样子,若是果真成了,你将来究竟用何形象呆在凤儿身边,却也不是什么不可商量之事?” 贾琏这边正要使出忽悠*,就听门外有丫鬟喊道,“爷可收拾好了?珠少爷在书房久等不耐,便专门使唤奴婢过来催一催,若是大爷一切收拾妥了,还是尽快过去会一会为好,虽说都是自家兄弟不拘什么礼数,可若一直让人家这样干等着,岂不显得咱们恁般无理?” “你且等等,我这便出去。”贾琏隔了半晌对着外面回话道,低头又指着盒子在心里说道,“快把这盒子原样还回去要紧,等它那日落到冷子兴的手里,我再把它光明正大的要回来就是了,他可是咱们这边的人。王氏既想要通灵假玉,咱们体谅她那一片慈母之心,便设法给她个,也算积德了。” 红嘴鸽愈发的捂着鸟脸装羞涩,心里欢快的吐槽道,“果然是咱们主子大哥,禽兽啊!” “禽兽不如,和俺果然是一个等级的。”刚被寄予厚望的补天神石心里瞬间就被治愈了。 带着一众小弟刷刷鄙视的眼神,贾琏优哉悠哉开了门,在小丫头的服侍下披着孔雀大翎制的氅毡潇洒的甩门而去,随行的还有那只不停汪汪乱叫的十分狗腿的将军二狗子。 彩雁大张着鸟嘴,愤怒地喊道,“勿那二狗子,还不快些回来,咱们中间若是没了你,可没有本事把宝盒原样还回去?” “喵喵,主子身上的那件孔雀氅瞧着好眼熟啊!”虎斑猫舔着胡须说嘴道,“想起来了,可不就是院里养的那只金冠孔雀,我说这次回来怎么没见着那只到处开屏的孔雀,原来是做了少爷的衣服了。” 说着还舔舔嘴,十分可惜地说道,“就是不知那孔雀肉究竟味道如何?”琉璃似地猫眼里全是一副错过了神仙肉,万分可惜的神情。 愤怒的咕咕声嘎然而止,伸长的鸟脖子瞬间恢复了正形,紧了紧翅膀咳嗽一声说道,“其实,这种事可以容后再议。” 等贾琏脱了外套跨进书房,贾珠彼时正翘着二郎腿倚在书案上优哉游哉的看闲书,瞧见书房的主人终于过来了也只施舍了一个‘知道了’的眼神。 贾琏随意挑了个椅子坐下,说道,“这会子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又过来了,家里就这么让你呆不住吗?” 捻着纸张掀过一页,贾珠眼睛没离书页的回说道,“可不就是呆不下了?这几日见天的又是和尚又是道士,总也没个清静,叫我如何能静下心来读书,还不如躲在你这里偷偷懒说些闲话轻快?” “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信奉鬼神之说,再有宝玉眼见着就要行抓周大礼了,到时候若是还没找着那通灵宝玉,咱们贾府可真就要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了,也难怪祖母与二婶子这样着急上火浑乱的使招?” “咱们兄弟姐妹多少个,有玉没玉的也没见哪个兄弟天生就蠢笨无知给家里招祸了。只我那二弟宝玉,虽生来带些奇异,我瞧着却不像好事,未满周岁便给府上惹下这般大的麻烦,祖奶奶着了魔般丢了素日的严谨,伯父与父亲又因他起了嫌隙,大妹妹又开始整日幻想着做皇妃了,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有哪个是好事不成?” 贾琏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大学》翻阅,依着架子接话道,“心里成日里总想那些烦心之事,怨不得近日又听得你那里请医延药了,总这样能不心里郁愤?何不多想些欢快喜庆之事,听跟着你出去的小厮们说,你近来很得你们国子监里一位李姓先生的赏识,可有这事?”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他又不独赏识我一人,国子监里大半的青年才俊就没见他不夸的,听说他家中正好有个待嫁的女儿,估计先生正在寻摸他的东床快婿呢?”贾珠撇撇嘴,“家世差点的看不上,家世太好的又高攀不起,家世正好的又嫌人家没才学,一天到晚的板着个苦瓜似的脸,瞧见了没的让人心里膈应。最近许是因为咱家丢玉闹的满城风雨的缘故,不知怎的竟盯上了我,没事就把我叫过去考察考察才学,很是烦人的紧?” 贾琏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的说道,“国子监祭酒的闺女,必是才女无疑,兄弟可不要太得意啊!” “才女个屁,李先生是个老古板,最讲究的便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他能让自个女儿读什么书,给本《女戒》《列女传》的,让女儿好歹识几个字就顶天了,才女是不用想的。”说道这边向贾琏投去个羡慕的眼神,说道,“还是兄弟你好,与凤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想要什么样的妻子,就是现养成也还来得及,真真是羡煞旁人也!” “你是了解凤儿脾性的,她那样大气本事的女儿家,说一声胭脂虎也不为过,弟以后有的是苦日子,就求兄别再刺激为弟了。”贾琏装可怜道,“万幸弟还有个不爱红妆爱须眉的小爱好,就是以后屋里没人伺候着也不损失些什么。” 贾珠实在佩服琏弟这洒脱的劲,举起大拇指夸赞道,“兄弟,你牛,十个哥哥我也比不得。”随即又感慨道,“人生果然有对比才有盼头。”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这么羞愧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还情大家继续支持打分,十分急需看客们夸赞夸赞 44第四十三章 荣国府西院老太太房里,正是两房太太来请安的时辰。天将将大亮,元春就早早过到老太太这边行晨省之礼,接手梳洗之事。 西洋镜里,贾母瞧着元春将一支二龙抢珠朝凤钗绾在头上,满意地在镜中左右照照,用手抚摸着越发稀少的鬓角,便忍不住嗔怪地说道,“祖母都这把年纪了,孙女怎么还给奶奶选了个小媳妇们时常爱戴的珠钗,待会若要叫你母亲与伯母见着了,还不得暗地里笑话祖母老没羞的装嫩?” 听贾母如此说,元春越发得了意,偏又从匣子里找出一支鲜嫩的宫花出来,一边往老太太头上簪,一边奉承道,“再没见过这么年轻的老太太了,记得那日我与祖母一起到南安太妃那里去赴宴,那席上的众家夫人太太们哪个不夸祖母容颜矍铄,更有那不知情的,都道咱们是母女俩呢!” 贾母闻言越发的开了怀,言道,“又逗祖母开心,我怎么就从不记得还有这等话,胡编乱造的小蹄子,如今你年纪大了,胆子也越发的大了,竟连奶奶也敢编排了。” 说完便搭着元春的手从镜前起身,言道,“这就快出去吧,可不敢再叫你伯母她们久等,若不然又要埋怨老身不体恤晚辈,说我为老不慈了。” “不敢。”元春赶忙在一边请罪说道,“老祖宗责怪母亲,孙女不敢为其说项,只一点,孙女的言行自来都是学自长辈,若奶奶觉得母亲她们不好,岂不是对孙女儿也有不满意之处了?如此一想,孙女当真万分惶恐了。” “还说不敢为母说项,只瞧现在你这张刀子嘴。”贾母说完,遂又感怀道,“都说是母女血缘亲情,你这样很好。” 元春见贾母脸显不渝之色,便小心说道,“祖母可是又想起了远在苏扬的姑妈了?” “如何能不想,原本以为敏儿只是去姑苏祭祀罢了,没承想竟要长长久久的留在那里,眼见母女相见遥遥无期,我这做母亲的如何能开怀得了。”这样说着祖孙俩就进了摆饭的内堂。 二夫人王氏先一步迎了过去,边将老太太往主座上引,边还接话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姑老爷在南边授了官,也是姑奶奶的体面,老太太为了儿孙的孝顺且将心放宽些才是,没的坏了身子。” 张氏亦适时端来一碗暖身的参茶,放在贾母手边也凑趣的说道,“再过两三日,姑奶奶的节礼想是要到了,老太太只要想想届时定有几箱子的吃食玩器,珍珠玉宝,还不立时便乐开了怀,更有那随行书信,到时再叫上琏儿给老祖宗读一读,岂不更令人心怀大慰?” 许是这话着实说到了贾母的心坎里,老太太难得没给老大家的摆什么脸色,喝了一口参茶,和颜悦色的说道,“你们也都别站着了,离摆饭还有好一会,先坐下陪老身说说话,前一阵子府里乱子一出出的,搅的是家宅不宁,咱们娘几个好久没坐下好好说说话了。” 张王俩位妯娌皆都依言坐下,元春那里也叫人搬来一个小杌子就坐在贾母膝下,有下面的丫鬟适时摆上香茶果点,角落里的炭盆烧得正旺,屋子里暖烘烘的,主子们越发也就有闲情逸致了。 王夫人第一个忍不住开口,冲着拿着美人槌给老太太敲膝的元春问道,“可去看过你弟弟了,今儿个精神如何?夜里起了几次夜,吃了几口奶,嬷嬷们可还都尽心吗?” 不等元春回话,贾母便代为回话道,“自从那玉又找回来了,宝玉就没有不好的,吃睡可是香的很,经了这一遭,我也不敢将他独放一院了,早早的便移到我那碧纱橱里,这会子怕还在贪睡呢!等过会他醒了,叫奶妈子抱来与你瞧瞧,也省得你再惦记。” 听贾母如此说,王夫人忙起身谢了母亲,只说宝玉在老太太这里她放心的很,不过是白惦记罢了,又说宝玉得了老太太的喜欢乃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媳妇万没有抱怨的理。 大夫人张氏也适时凑趣道,“说起来还是托了老太太的福气,原本我与弟妹主这事,阖府上下折腾了几个月找玉,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连个玉渣渣都没见着,老太太一出手,请了那仙风道骨的高人过府一叙,第二天那玉就自个回来了,大家说说,这得需要多大的福分。” 贾母听了这般奉承之言,心情顿时舒畅一通,也顾不得敲打两个媳妇了,只得意的说道,“你们年轻不晓事,那里知道这世上真有神仙鬼怪之说。宝玉那玉本就有些来历,又失踪的甚是离奇,且凭咱们府上的关系与能量找了几个月竟没有一点消息,我就觉得此时必应在神怪之说上,这才花重金去请高人为宝玉做法。” “依我说,老太太请来的哪里是高人,说是神仙也不为过。”想着前事,张氏愈发的感慨道,“老道人的那法事刚一做完,萎靡了旬月的宝玉眼见着立马就精神了,还有后来请来的那个姓马的道婆,也果真是名不虚传,只见她在宝玉原来的院里这么三跳两跳,那玉居然就这么回来了。” “只是却仍有一样不美之处,宝玉那玉再不能如从前那般在亲戚中间传看,更不能显与世人,否则必会遭受更大的祸事,这岂不是等同于宝玉蒙尘吗?”王夫人略有遗憾的回说道,“好在只要哥儿好好的,也便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王夫人这话正戳到老太太的痛处,这人一老就爱显摆,如今怀揣宝玉却不能广而告之,这心里的难受就可想而知了,好在那玉总算找到了,不然就算想要心里偷着乐怕也是没地使去。 不想提起这伤心事,老太太便主动提起他话道,“说到高人,我便想起咱们隔壁府里的敬侄儿,以前我还总是怪他好好的官不去做,偏要去修哪门子的神仙,如今瞧来到真像个看破红尘的。” 之后还似真似假的感慨道,“也不知最后能修出什么个结果?人都说修仙问道讲究个缘分仙骨,万万强求不得,他这样一门心思的关起门来修炼,诸事万般不理,难道真就能斩断尘缘了?” “再过几日两个哥儿就要行抓周大礼,也不知到时候敬大爷会不会出席露面?”王夫人接着话头说道,“想来也是够呛,大前年珍儿娶妻时,他也只在新人行礼拜堂之时偶露了下小面,其余亲朋友客却是一个没理,要不是夫君与大伯在其中代为周旋,差点就要丢尽了咱们两府的脸面?” 听老二家的说到孙儿们的抓周大礼,贾母眼望着老大家的嘱咐道,“这回抓周宴请不比往次,乃是为两个孙儿合在一处办宴,该花的银两切记莫要简省,一切以奢华喜庆为要。若让我耳边听见什么咱们府上为了简省为两个哥儿办一个抓周宴这样的闲话,我可万万饶不得你?” “母亲尽管放心,哥儿的抓周大礼早就已经开始筹备,到时究竟给多少亲戚下帖,摆多少席面,延请什么样的戏班子,我让管事们写个单子先请母亲过过目,若有哪里不妥帖之处,母亲当面指出来就是了。”张氏起身回话,“以母亲多年的历练,还能让别人挑出理去?” 贾母听到这里自是万般满意,不过还是矫情的对左右之人说笑道,“你们听听,我不过白说她几句,她就要认真的与我撂挑子,面上说的也恁般好听,万事让我过目,这可不就是要请我拿主意?到头来,她躲在一边逗儿子享清闲,却要劳动我老婆子操心那些琐事,我可不上这个当?” 话落就有奉承的媳妇出来说道,“老太太英明神武,一眼就看穿了大太太的小算计。不过反过来说,这岂不也是大夫人对老太太表的孝顺?老太太嘴上虽不说,这会子心里指不定有多高兴呢,何苦还要逗她们小辈?” 一席话逗得众人哄堂大笑,大夫人张氏也笑着说道,“瞧瞧这老太太调理的人,咱们身边断没有这般明理,还会为主子搭梯子下道的忠仆的?” “我从前也是个愚的,也是自打跟了我们老太太,这心里才学着开了灵窍,我们这边比我强的不知凡几,这会子领了大太太的赞倒叫她们暗地里笑话了。”那搭话的媳妇站出来说笑道,“倒是主子们闲话着有了时辰,这会子也该摆饭了,若是误了饭点没了饿性岂不伤了身子?” 张氏得了提醒,忙站起身子说道,“都怪老太太刚刚说话太也诙谐风趣,引得我都忘了时辰,回头 若让老爷知道我饿着了老太太,还不得又要和我急赤白脸的?” “听听,横竖都是她的理,错都是咱们的。”贾母指着张氏笑骂道,“还不快去传饭,再晚一会饿坏了我的元儿,我可不饶你?” 张氏听到这话,就拉着身边王氏的衣袖,装着一脸哀戚道,“唉,咱们都是没人疼的,弟妹还是快与我一起到小厨房那里瞧瞧,把那新鲜*好吃的先都吃光了,免得一会还得捧箸布饭的饿肚子,岂不强于留在这里讨人嫌?” 王夫人忙起身拉住张氏坐下,也装作安抚的说道,“别没羞没躁的惹人笑话了,老太太逗人玩呢,你就是要上赶着被人调戏,可也别拉上我?若一时惹恼了老太太,发狠不让我见着我的心肝宝玉,我要上那哭去?” 说完还意有所指道,“你倒没什么,儿子女儿的都养在身边,老太太就是想要找茬也得费些思量,我如何能比得过你?” 一席话说的刚还热烈的气氛霎时便僵住了,刚才凑趣说话的媳妇早就悄悄退下,吩咐下人去厨房里传饭去了,还是贾母膝下的元春见气氛怪异,主动搭话道,“好久不见琏二哥哥了,这几日众人一起来请安也独不见他,老太太寻常念叨好几回了,伯娘可知二哥哥最近在忙些什么?” “他能忙些什么,左不过是男人们读书的那些事。你二哥哥前年好不容易才考了秀才,欧阳先生看中他,现正牟着劲逼他读书做文章呢!因临近年关,他们学里眼看着就要放年假,又因前些日子咱们府里总也不消停,他便被他老子打发到学里住去了。”张氏摸摸身上的荷包,一脸骄傲的说道,“老爷说别管考不考得上,等过两年到了大比之期琏儿是定要下场的,若一时侥幸真就考上了,到时你琏哥哥与凤哥儿的亲事面上岂不好看许多?” “说到小辈们的亲事,我记得珠哥儿恍惚比琏哥儿还大上几个月呢!”贾母转瞬忘掉刚才的不快,只笑眯眯地看向王氏说道,“昨日的小豆丁眼见着都长成俊秀的少年公子哥了,眼看着也该成亲了,你们夫妻心中可有什么成算没有?咱们这样的富贵人家,若相看个人,可不像平民百姓家那样一日两日的功夫就能成的,得需要细细察看姑娘的家世品行,寻摸个两三年也是有的,可别临时抱佛脚,耽搁了哥儿的大事?” 王夫人一边看着丫头们往她身前的小几上摆箸饭,一边惶恐的回着老太太的话说道,“他父亲说珠儿目前尚以学业要紧,成家立业不急于一时,这一整年我又忙着宝玉的事情,如何得空去相看什么人?” 贾母听了王夫人的这般回话,恨恨地拍着桌子骂道,“蠢才,蠢才,你与老二可真真是天造地设的夫妻俩。我说让你们相看人家,又没说让你们立时就将媳妇娶进门来,只劳累你们做爹娘的先帮着细细察看,又不劳珠哥儿费事,与他举业上能有何影响?等哪日珠哥儿金榜题名了,难道现找个姑娘去凑个好事成双?若早早便定托了,届时再把人家姑娘迎进门岂不更加风光体面?” “奶奶快别恼,现离下届科考还有小两年呢,就是从今儿开始相看嫂嫂也还来得及,何苦为这等小事生气坏了自个的身子。”元春边指着丫鬟盛了一碗莲子瘦肉粥,边促狭的为母亲打圆场道,“再说,大哥哥如此才华横溢,乃是满京城里少有的少年才俊,便是咱们只在家中坐着,自会有大把的好姑娘争着抢着要嫁进来,还何须长辈徒费那劳什子功夫?” “大嫂子你听听,这些可是未嫁的小姑娘该说的话,什么嫁啊娶啊,嘴里就没有个把门的。”王夫人训斥道,“得亏是在自家人面前,若是寻常会客你也这般说,瞧我不抽你个大嘴巴。” “姑娘这是在老太太跟前为你兜着话呢,你倒好,越发的不识好人心了。”张氏指着一叠卤切肉对小丫头们道,“把这个端到姑娘桌上去。”吩咐完又和气的向着元春那里说道,“好姑娘别伤心,你妈妈不知道疼你,还有伯娘知道你的好,赶明给你相个好婆家,得个天大的体面,到时候叫你母亲给你行礼,看不羞躁死她?” 一席话说的元春躁红了脸,只见她放下手中的银匙,从炕上站起身来,腼腆的说道,“我刚才恍惚听见好似宝玉要醒了,伯母你们继续用饭,由我过去看看就是了。”说着三两步就出了屋子。 眼看原本大方体面的元姑娘一时做那小女儿的做派,匆匆从饭桌上退了场子,瞧得在场的主子嬷嬷们皆都是会心一笑,贾母更是似假似真的笑骂道,“我好好的孙女儿,就这样被你们取笑走了,你们说说,可要拿什么赔我?” “这有什么,如今咱们府里又不独只元姑娘一个,不是还有二姑娘三姑娘吗?以后说不得还会有四姑娘五姑娘,老太太若是想要让谁陪着,依着两位太太这股孝顺的劲,只消老太太一句话,还不得敲锣打鼓的往老太太身边送去?”还是原本那个媳妇,这会子领着人过来撤掉元春吃饭的桌子,正好凑在老太太耳边逗话。 “瞧这位姐姐说的,我可还盼着我们房里能再多添几个小子,叫你这四姑娘五姑娘的一通浑说,这姨娘们可不敢再怀孕了?”张氏插科打诨地想要引开这话头,不料王夫人听人提起三姑娘,立时便觉没了胃口,绷着脸放下手里的饭箸,示意丫头捧上茶来漱了口,用巾帕擦手毕才又说道, “亏得老太太这里有人提醒,才想起今儿我一大早过来原是有事要回。老太太也知道,几个月前我们房里的赵姨娘为老爷添了个姑娘,如今虽未足周岁模样倒是张开了,看得出以后定会是个秀美伶俐的姑娘。那赵姨娘老太太是知道的,马房里出来的家生子儿,除了模样还算出挑,德行举止却着实有些粗俗不堪,若放任三姑娘在她身边养着,这将来岂不是就要毁了?所以今儿媳妇才过来禀明母亲,想将那三丫头抱到我房里来养着,你瞧这主意可成吗?” “咱们这样大家的规矩,没有叫小妾养孩子的理,如今老二家的既能主动提出来,可见这些年总算是长进了。”贾母表着一幅老怀甚慰的情,眼里却是时不时的向张氏那边瞧去。 张氏实在不能再装作瞧不见,只得也无奈的放下饭箸,说道,“我们房的二姑娘是早就搬到我院子里的,老爷喜欢的不得了,每日必会抱上个三五回,便是我的琮儿也要退一射之地,且又常听他口里说什么女儿好,香软可爱的,岂是那些臭小子可比的?如今除了府里给配备的奶娘,巴巴的还从外面请了四个教养嬷嬷,竟是比着嫡女教养着,这会子指不定还抱在怀里哄着呢?” 贾母听张氏如此说,又想想近来与老大愈发僵着的关系,也只得歇下原本的心思,况身边又有着宝玉养着,也不好再将大房的琮哥儿抱来,只得且等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啦,鼓励在哪里? 45第四十四章 前章说到贾母授意大夫人张氏为府中的两个哥儿办一场奢华热闹的抓周豪宴,果然到了这一日,只见那八方的亲朋,四方的显贵,举凡与贾家沾亲带故的人家皆都应邀过来捧场,鲜有推诿不至之说,一时间场面煊煊赫赫好不热闹。 前面贵客陆续登门,府里张王二位夫人难得一齐出面,于二门处招朋待客、使奴唤婢周旋与各位夫人来客之间。只老太太带着几个小的孙子、孙女躲在西院,与几个惯常来往的老封君说笑逗闷,只等吉时一到,便要抱起两位哥儿到荣禧堂那边去行抓周之礼。 自从老国公亡故,府里已久不见这等排场体面,外面虽说仍挂着国公府的牌子,其实谁不知道这里早变成了一等将军的府邸。除了如史王这般的姻亲,原先那些以国公门第相交的人家,早在府里守孝的那几年渐渐疏远了。 如今哥儿抓周,虽说也照样送了贴子过去,都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谁曾想这会子竟都来了,老太太心里高兴,以为这都是宝玉带来的体面,只觉门楣兴盛指日可待,心情也愈发觉得畅快,怀里抱着宝玉也愈发不愿松手了。 对面的史家老太太则是抱着琮哥儿上下观摩,一面瞧一面啧啧称叹,“瞧瞧多俊的哥儿,柳眉鹰眼,杏腮琼鼻,真真是集齐了父母双方的长处,端的是好相貌。” 王子胜夫人李氏站在婆婆王老夫人后面,也伸着脖子往那边瞧看,联想自家女婿的模样,也跟着赞叹道,“瞧着倒与他哥哥有七分相似,只是琏儿看着更加英武些罢了,只这风流的胚子,等琮哥儿长大了莫不是又一个潘安子建不成?” “真真便宜了你家的闺女,琏哥儿那样好的相貌,满京城里找不出第二个来,现又有这么好的兄弟扶持着,等她哪日进了门还不只剩下享福的命?可惜我命里也没个女儿,要不然哪有你的份?”史家大夫人张氏对着李氏调侃道。 “知道你与琏儿他娘是亲姐妹,我是万万不敢比的,好在身边的女儿还算贴心,没被你这糟心的亲戚埋汰死,等哪日你家的哥儿要娶亲,但凡求到我这,看我不想法子给你们老史家介绍个母老虎进门?” 王老太太却是更加喜欢自家的亲外甥宝玉,好不容易以外祖母的名义将哥儿抢到手,心里稀罕,眼里夸赞,嘴里更是不住口的说道,“好一个福哥儿,瞧这满月似地脸盘,这藕节似地腿脚,谁家能生出这般金童似地哥儿?” 正和史张氏秘聊些私话的李氏闻言将头转到这边,上前凑趣道,“不愧是咱们王家的姑奶奶,竟都将哥儿姐儿生的这般巧,大姑娘生在大年初一,将来定是享福的命,珠哥儿读书好,瞧着将来必是要出仕做官的,如今再加上这宝玉,想想可真让人心里愁的慌?” “哥儿姐儿生的好,合该高兴才是,你这般发愁却是为何?”史张氏奇怪的问。 “史家姐姐你想啊,姑奶奶能生出这么有福气的哥儿姐儿,我们王家的女儿岂不也跟着水涨船高?以后怕是要一家女百家求,媒婆纷纷踏上门,我可不就得为我家的门槛担忧吗?” 史大太太听了这番话,笑点着故作愁态的李氏骂道,“真真没见过这般不知羞的当家太太,都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好巧你竟也是姓王的,可见那些个俗语古话果真都是有些因由的。” 这边贾母怀里没了宝玉,心里很是失落了一阵,随后看到来往忙碌穿梭的丫头,各家亲戚都聚在一处闲话,便打起精神也加入了应酬。 上座的几位老太妃都已瞧过两位哥儿,不偏不倚的夸赞了几句吉祥话,又送上厚厚的贺礼,可谓是尽够了礼数。刚才见贾母抱着哥儿不理人,也皆是理解的笑笑并不如何怪罪,这会子大家正凑在一起唠闲常家话。 里面的南安太妃见贾母这会回过神来,便取笑她道,“老姐姐可算是得了闲了,刚才把我们这些世交的老姐妹干仍在一边,你说你这做东道主的可是愧也不愧?” 元春从一边丫鬟那里捧上时鲜的瓜果送至老太妃们的桌上,代替祖母俏皮的回话道,“自打弟弟落了地,从那时起祖母就疯魔了,眼里心里是再没了别人,今儿个若不是各位老太妃过来,恐怕老太太的魂这时还没回呢?” “到了咱们这个年纪,谁家府里没几个孙儿孙女?龙有九子,子子不同,对那些略微出息些的小辈,咱们平时偏疼些也是有的,倒没见哪个偏疼到失了理智的?也不知那宝玉究竟哪里好了,值得你这般不管不顾的?”北静太妃左右看着众位诰命夫人发问道。 没等贾母回话,最先开口的南安太妃却代为答道,“原不怪她,你们只仔细的瞧瞧那宝玉的眉眼,难道就没看出什么名堂?几十年前,就在这神都城里,冠绝一时的新任荣国公策马行街的风采,大家可都忘了不曾?” 北静太妃闻言又将宝玉抱过来细看,半晌才说道,“乖乖,我说刚才瞧着怎么这么的面善,原来是随了他爷爷,由此细想下去,如今儿这样抓周的日子,可不就是先老国公的生辰?天底下竟有这般巧合之事。” “还有比这更离奇的,就是这哥儿生来就从胎里带了一块玉。咱们从前也是见过的,虽说中间经历了失玉找玉诸多波折,好在最后听说找了回来,怎么这会子竟不见你们给哥儿戴上,难道还怕咱们这里坐着小偷不曾?” 对于此等问话,贾母心里老早就有了准备,赶忙把原先预备好的说辞拿出来说道,“早前因家人不慎把哥儿的宝玉给弄丢了,最后幸得高人指点才终于找了回来,临了人家高人给了几句箴言,言道府中此前丢玉乃是因家人张扬太过之故,从今而后务以低调为要,将那宝玉镇与佛前,如此方能保阖家平安。” “原是这样,倒也算得是情有可原。”南安太妃正要再多说几句,就见前儿有婆子过来催促,说是吉时将至,各府的老爷贵客们都在前面等着夫人太太带着哥儿过去。 贾母听了首先起身,接着又亲自请在座的各位老太妃移步起身,再后来就是史王几家姻亲,喧喧闹闹的一起上前面看哥儿抓周。 等两个金童似地哥儿被抱上了桌,四周围了一圈亲朋故旧,一边男客,一边女客,在礼官的一记唱喏声中,抓周之礼才算是正式开始。 要说大房的贾琮,真真是个倒霉的熊孩子,上有霸王似地亲哥,下有神仙下凡的堂弟,从出生起简直快成了隐形人,平日收获最多的赞誉也就长得不错、乖巧安静八字。爹妈好似把全部好动的因子都给了他的兄弟,到了他这里就显得格外可怜起来,仿佛生下来就知道自个将来注定是要生受委屈似的。 只见他如今乖巧的坐在桌上,完全无视堆砌在四周的玩物,老神在在的坐在桌子当中,大有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不动的气节,只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四周的宾客,忽明忽灭不知在寻摸些什么。 客人先以为他被这许多陌生的脸孔给吓着了,倒像是要在围着的人中找相熟的妈妈丫头,等到他把目光定在贾家二公子身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要找亲哥哥。 贾琏见状忙低下眼睑,遮住眼底的暗潮汹涌,只那脸上的笑容越发显得亲善了。包成粽子的贾琮小弟弟却敏感的打了个战,缩了缩脖子就开始掉金豆豆,呜呜咽咽委屈的愣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见了这副情景,众宾朋一时哑然,心底都止不住暗想,这孩子平时得受了多少委屈啊!转眼又瞧见他旁边那个传说中的宝玉哥儿,刚刚绷住的神色立时就裂了,救命啊,这孩子在干吗? 贾赦夫妇还没从小儿子娘娘腔似地抽泣中缓过神来,就已经被一旁的宝玉侄儿从丢脸的深渊中救了回来,王夫人更是连嘲笑的嘴脸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自家儿子迎面当头一击。 瞧着宝玉把抓在手里的胭脂盒打开,笑嘻嘻的将自个涂得满身满脸,贾政当即黑着脸怒声斥道,“涂脂抹粉,将来无疑酒色之徒耳!”说完也不等抓周结束,便愤而甩袖离席。 王夫人想要上前将人拉住,却劈头盖脸的遭了一顿训斥,在一众亲友跟前丢了好大的脸面,无奈只得扒着桌子对着自家乖乖儿子好言相劝,想要哄他再抓一次,开口刚说几句,就见那小子回身又抓起一盒水粉殷勤地递到母亲面前。 这种极为尴尬的气氛,众人也不知要将眼光究竟看向哪里,桌上两个娃儿,这一个吃胭脂,一个掉豆豆,怎么都不按正常的程序走啊!此刻凡在场之人无不在心里吐槽,你说你们诺大一个公爵府邸,抓周之前也不知道先来个演习什么的,憋得他们好难受啊有没有! 正在这等鸦雀无声之际,堂中却突然响起一阵喷笑之声,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一俊俏的少年撑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这声笑就如起了个头,引得一众宾朋无不莞尔,有那豪爽的更是爆笑如雷。 张氏轻易几步,掐着贾琏腰间的软肉低声骂道,“你个讨债的冤家,你弟弟遭了委屈,你这做哥哥的不说想办法解了这困局,反而还带头笑话自家兄弟,你给为娘说说这究竟是何道理?” 贾琏猛的冷呼一声,带笑的俊颜蒙上了一层扭曲的神色,痛的呲牙道,“亲娘饶命,求快快放手,我这就让弟弟去抓了东西,保准把丢掉的颜面给您老找回来。” 张氏冷哼一声放了手,退后几步又回到贾赦身边,刀子似的眼依然冷飕飕的往大儿子那边戳,期间威胁之意当真是不言而喻。 王熙凤随后替补到贾琏身边,憋着笑说道,“还是快把你兄弟想办法弄下来吧,再这样哭下去,伤了身子不要紧,万一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以后哭的可就是你了。” 贾琏瞥了她一眼,整了整衣衫走到抓周的大圆桌前,冷笑的瞪着还在掉泪的某娃子,心说,谁不会用眼神下刀子,能吓到天真无邪的奶娃子才算是真本事! 只这一眼,就叫刚刚还默默无语两眼泪的哭包呛气打了个哭嗝,琮哥儿憋红了脸,想不明白今儿母亲怎么没像往日那般过来给他来个爱的抱抱,却反而站在一边看他受哥哥的欺负。愈发觉得委屈的小人,小嘴一瘪想要再来个嚎啕大哭试试,终于不敌某人凶神恶煞的眼神,把偌大的嗓门生生咽到了喉咙里。 见某人识时务,贾琏当即温和了脸,春风和煦的盯着桌上的一本《论语》瞧看,小贾琮撅撅嘴,胖爪子却伸向了那本书;贾琏又挑挑眉,转而盯向一块玉雕的小官印,不出半刻,就见那胖爪子的主人又不甘不愿的将那枚官印抓在了手中。 唱礼的那个老大叔见状,自觉终于派上了用场,只听他用洪亮的嗓音激动的唱道,“赦老爹之子琮哥儿,左手抓圣贤书,右手掌官家印,将来必登金銮御殿,披紫蟒朝服,入阁拜相。” 唱声一起一落,除了尚在场的王夫人,众贾家男人女眷皆齐齐长舒一口气,心里皆暗道,“总算还扳回一些面子,若不然今日荣国府可真要成了满京城的笑柄了。” 等撤了抓周的桌子,摆上了流水的宴席,再唱上了堂会,往下就不关他们小孩儿的事了。爷们忙着推杯换盏,娘儿也忙着讨论台上的角是好是赖,又有元春拉着一众小姐妹去后厅摆了宴,气氛总算重新又热闹了起来。 王熙凤自刚才散场起就一直抱着小贾琮哄,这会子姑娘都要去后面玩耍,奶娘丫鬟便要伸手过来要抱,这小祖宗也不知犯了什么邪,死活扒在表姑娘身上不撒手了。 凭带他的奶娘们如何哄,如何劝,使了百种手段也不中用,临了还是王熙凤挥挥手,说道,“算了,我不去玩就是了。论理琮儿也是我的弟弟,我这个做姐姐的看他一会又有何妨?就是这里人多烦乱,不得清净,你们且代我寻个安静的院子歇歇。” 这时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平头正脸的丫头,掂着嗓子清清脆脆说道,“表姑娘安好,奴婢是东院那边伺候夫人的丫头,姑娘若不嫌弃,直接唤我莲心即可。刚刚太太那里传话,说这边闲置的客房虽多,却大都是为今日登门的女眷所准备,老太太那边虽好现在也不得空,又说哥儿也累了小半天了,不如乘早抱回东边她的院子,那里炭火正旺,也有服侍的奶娘丫鬟,且也比这里清静,哥儿也能睡个午觉。” 王熙凤抱着琮哥儿,斟酌半刻便说道,“既是如此,有劳莲心姐姐在前带路,我即时便命人套上车马,咱们这就赶过去如何?” 那叫莲心的丫头闻言福了一礼,转身走在前面带路,一边走还一边说道,“咱们且从后门出去,那里早就有马车候着,很不用再劳表姑娘兴师动众。夫人还说,等待会宴会散了,正要拉着舅太太去东院小聚,也正好顺路将姑娘接回家去。” 说着三转两转,走过一条小路,又穿过了一个月洞,就见前面显出个黑黝黝的小门来。守门的小厮见着来人,也不问话,就直接把门扇打开,想是之前应该得了主子的吩咐才如此行事。 等王熙凤掀开车帘,见到端坐在里面的贾琏,心里也就了然了。贾琏笑吟吟的接过亲亲小弟,扶着熙凤做好后,一声令下,马车便随之颠簸起来。 “我说好好的,怎么非要去东院,原来一切都是你在搞鬼。”王熙凤气哼哼地说道,“也亏琮小弟这么小竟知道配合你,我现在可是对你们俩兄弟平日究竟是如何相处的感到好奇的紧?” 说来也真稀奇,熙凤这话刚落,那小胖琮似乎感到身边的姐姐散发的善意,挣扎着从贾琏怀里伸出小胖爪子,亮亮的眼睛里全是求漂亮姐姐抱抱的期待。 贾琏翘着嘴角把胖爪子抓回来,慢条斯理的说道,“他好歹也是我兄弟,智商怎么也得比什么猫啊狗啊强些才行,若是连这点小事也做不成,还是不要再浪费奶水的好?” 瞄了一眼咿呀呀吐着口水的宝宝,王熙凤默默收回伸出去的手臂,吐槽道,“既是比寻常小儿都要聪慧些,怎么现在都一岁了他还不会说话?” 伤心于自个竟被漂亮的姐姐拒绝抱抱,现在又被人怀疑他聪明睿智的脑瓜,愤愤的把手指咬在嘴中,边留口水边含糊指责道,“坏哥哥!” 王熙凤闻言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的不错,坏哥哥。”咳咳,最后三个字请加上重音。 作者有话要说:打分的在哪里?快拉出来溜溜。 46第四十五章 国公府大房夫人张氏出自清贵书香世家,她的院落自不比府里别处那般张扬,处处只以清雅舒适为要。府里的管事奴仆虽个个自视甚高,却认不得那些古旧的摆设多是几百年传下的老物件,只以为不过是几本破书几片烂瓦罢了,若不是大夫人如今还主着中馈管着阖府之事,现在外面指不定都在传大夫人举止行事如何寒酸呢! 都说大夫人自幼读书,堪堪学成了女中诸葛,胸中自有满腹谋划算计,却偏偏一时敌不过王夫人这样的浑人,更何况后面还躲着一个老奸巨猾的活祖宗!单为了一个孝字,如今一家子老小还窝在偏僻的东院委屈着,当家主子住的地方,进门就看见老大一个脏兮兮的马棚,迎面就闻到一股子屎尿味,这一遭遭的还有什么体面。 王熙凤放下掀帘子的手,脸青着说道,“虽说在我们王家,老太太也更喜欢隔房的二叔一些,可到底是王子腾更加有本事,人家在外面给老太太挣了老大的体面,老太太因此偏疼一些本就无可厚非。便是那样,我与弟弟爹娘他们仍是在正房主院里面住着。你家倒好,袭爵的长子愣是被赶去和牛马做了邻居,你也能忍得了这个委屈?” 贾琏抽抽嘴角,打趣的说道,“所以,我现在可不是盼着哪日能将你迎进门来,也叫我见识见识你这脂粉堆里的英雄能使出何种手段,叫二叔那一家子能乖乖把荣禧堂给让出来?” “嘁,就是我现在还没嫁进来,难道就没法子来搅一搅荣国府这趟浑水了?”王熙凤鄙视地横了贾琏一眼,说道,“我可告诉你,以后若我嫁进来,是万万不敢住这荣国府的。若真进来了,只上头那两重婆婆,还有一个拎不清的亲姑妈,每日里也不用做别的事了,不是晨昏就是定省,然后再陪着一群婆婆妈妈在内宅斗来斗去,就算是最后大获全胜了,也把个大好的年华全都浪费了,傻子才会照着剧本演戏呢?” 贾琏听了,皱眉将耳旁这话细细咀嚼一番,然后便很有些气弱的言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既嫁进来却又不愿住这里,难道还指望我将来能考上个头名状元,求圣上赐一座状元府不成?” “我不管,反正我才不住在马棚里?”王熙凤转了转眼珠子,得意的笑道,“反正姑娘有的是钱,到时候我盖上个十七八个庄子园子,何愁到时没地去住?” 贾琏还想搞明白问清楚,就听外面婆子唱着地方到了,恭请主子下轿移步的话,无奈只得先咳嗽一声吩咐道,“知道了,嬷嬷们且把闲杂人等权都赶了出去,琮弟年幼不经事,仔细惊了小孩儿的魂,只把惯常服侍我的那些人留下,其余皆分派到院外守门子便可。” 外面的管事婆子听了吩咐,答应一声,且行且退就吆喝着清了场子。等外面没了动静,贾琏一行才打起帘子进了东厢房不提。 进了门到了自家的地盘,贾琏立马散了架子似地歪在地炕上,嘴里继续不依不饶的问道,“你快与我说说刚才究竟是何道理,你一口笃定不住进荣国府里,好吧,就算这里没准哪天就抄了家,你不住进来难道是想着嫁到别家去?” “我也想,可也得有人敢娶?”王熙凤打发奶娘婆子留到外面,怀里抱着琮哥儿向炕边走,嘴里回话道,“你只去外面打听打听,谁人不说王家大房里的凤姑娘是多少年不出的胭脂虎,不说我身怀多少手腕才干,单盯着我那些厉害的赚钱手段。心里嫉妒嘴巴也就不干净,逢人只说,瞧这家的姑娘,那一腔暴脾气,不愧是托身为武将家的千金,将来必是要在内宅里横刀跨马,把个公婆夫婿打杀了干净建功立业的。亏得那老王家有先见之明,早早的就把姑娘给定了出去,免得将来再留成了老姑娘成了京里的笑柄。” “你比我强。”贾琏抓过一个靠枕垫在背后,仰躺着继续说道,“至少轻轻松松就混了个内宅里的将军,我可就惨了,四书五经八股策论真就不是人能写的,若不是这世界除了读书就没别的出路,我早把那一屋子书给烧了干净。” 将贾琮放在床上自已玩,王熙凤坐到贾琏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认真的说道,“你别与我浑扯些别的,我刚才说的那些可都是认真的,我真不想将来住在荣国府里?非是我不愿意孝敬你这世的爹娘,只不过不想活的太糟心而已。你只细想想这其间的好处,若是将来结婚咱们真的住在了别处,一是离父母远了,平白能少多少是非口角,二来还能隔三差五的将爹娘接出来住,不用日日对着老太太与二房腻腻歪歪的嘴脸,爹娘恐怕还能因此多活几年也不一定?” “如此,恐怕要费许多的功夫。”贾琏将话听进了心,翻来覆去仔细琢磨着道,“古人家庭观念慎重,没有爹娘尚还健在,却要承继家业的嫡长子分府另居的道理。” “谁要你分府了,只不过是住的远了而已。”王熙凤恼恨贾琏的不开窍,点着他的脑门引导道,“如今你们大房就这么点人,住在这院里就嫌挤了,若是我再嫁进来,将来再添丁进口,咱们可就真要住在马棚里了。你娘现在掌着家,还能委屈了自个的儿子?那婚房必是要宽敞大气的,无奈荣国府就这么点地方,你们就是另外选址建房也不过是无奈之举。” “记得以前看《红楼梦》,那里面的凤辣子好像一家子都是跟着二房过活,难保祖母到时候不会在西院随便收拾个院子?”贾琏心有忧虑道,“再说,我前头还有贾珠呢,李纨的爹现还在四处寻摸青年才俊,等他们定妥娶亲才能轮到咱们,着急什么?到时现想办法也还来得及?” “我着急,也不瞧瞧你们二房的贤德妃着不着急。照今日的情形,她日后势必是要进宫搏出身的,到时候一应的打点应酬,那银子还不得流水似地花。要是你娘敢露出一点不愿花这个钱的意思,二房只消扮一扮可怜,再加上贾母从旁偏袒,你娘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这花银子还不算什么,怕只怕那贾元春的性子,被咱们这样长长久久的蝴蝶着,还有没有福气熬到做妃子很难说,若是哪一日在御前惹下祸,直接弄了个抄家灭族之罪,到时可就真无力回天了。” “真真是两辈子的商家本色,还没进门呢就开始算计起夫家的银子了。”贾琏取笑她道,“不过你这话倒提醒了我,将来还有一座用银子堆砌的大观园呢!一想到将来等我继承了荣国府,接手的不是金子银子,不是古玩器具,很有可能是一摞摞的当票借据,真是恨不得早早离了这个烂摊子。” “我稀罕你们贾家的银子,姑娘可有的是赚钱的手段。”王熙凤闻言眼里全是□裸的藐视,“我只怕将来树倒猢狲散,权势一夕倾塌。这里又不是后来的资本主义社会,有钱的才是老大,这里是封建社会,讲究的是皇权士大夫,没有权,再有钱也只等被欺负的份。你还是乖乖的给我读书科举,入朝为官的为妙?” “既这样还有什么怕的,回头我就叫母亲把公中的银子全都找由头给花出去。”一把将爬到自个身上的琮哥儿扒拉下去,贾琏眯着眼睛坏笑道,“二叔养清客已初具规模,亲爹最近也越发爱收藏古董了,这些可都是费钱的玩意,再过两三年还有我与贾珠的亲事,让母亲在这其间运作运作,保准等这婚结完以后,府里一点现银也不能剩。” “其实我倒还有一些别的想头。”王熙凤笑眯眯的接话道,“你也知道,我如今在外人的眼里,那可是一尊浑身上下用金子打造的金娃娃,有钱得很。更有一个难得的优点,我没有寻常妇人吝啬小气的毛病,怎么能忍心未来的公婆挤在这么小小一个院子里?若条件合适,必是要砸下重金修一个衔山抱水、世外桃源般的园子,若是这园子的名字能叫大观园就更好了。” 听了这话,贾琏可算是回过神来,瞧着对面的熙凤促狭的样子,哭笑不得的说道,“你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不过是想将大观园提前建出来,又怕我不答应,扯出这么一段话来,真真是辛苦你了。” 王熙凤连忙收起得意的样子,装作逗弄在炕上来回翻滚玩的琮哥儿,无所谓的说道,“我不过是想提前占个地方,人家汉武帝刘彻都能给陈阿娇建一座金屋,到我这不过是要求你建座园子,而且也说我自已掏钱了,你还这样推三阻四的?可见你常日所说的那些真心实在经不得推敲?” “我如何能比的汉武帝,不过是一个出身末流世家的小秀才,无才无名,又人轻言微,就是有心成全却也没那本事?”贾琏面上假装感慨道。 “又唬我,成日只骗我要多培养些心腹管事做一番金钱事业,自个万没个逍遥自在的理,我可是从翠娘那里听过你这些年在家里的那些丰功伟业,难道都是闹着玩的不成?” “翠大娘知道什么,我如今手底下虽说管着几个人,却还都是些不晓事的小伙子,他们的爷爷亲爹如今都还在位置上占着,如何能轮的到他们管事?” “你这话可是还不愿意答应的意思?”凤目瞪得大大的,且还斜着眼角看人,满脸的威胁也是明晃晃的。 “建,怎么会不建,女王大人既然有令,就算前方有刀山火海也下得,何况区区一个园子?”贾琏立马整了整脸色正经回道,“不过我今日巴巴把你请过来,可不是讨论那没影的园子,也不独为一解相思,却还有别的正经事情。” “何事?” “我打算过了这个年后,打点行装去淮扬姑姑家,便想问问你,可要与我一同南下去瞧瞧未来的林妹妹?” “怎么,林妹妹终于也要降世了?”王熙凤一脸兴味的问道,“去年听你们府上回报说贾敏头胎竟生了个男孩,我就料到还有今日。不说林妹妹上头平白多了位哥哥,将来可怜的等级直接就下了一个档次,倘若以后林如海与贾敏再能一直好好的,也不知那所谓的木石前缘还能不能依剧上演?” “姑妈的身子恐怕不能好了?”贾琏凝眉疑虑的说道,“前头姑妈怀表弟,要不是我从旁偷偷相助断不会孕育的如此顺利,这会一年未过就又揣上了,本来身子就不怎么好还怀的这样急,原是好身子也该拖垮了,何况像姑妈那般早就虚空了一半的身子?” “所以你这才千里迢迢是要救命去?”王熙凤闻言回话道,“你还真当自个是活人命的医仙扁鹊,对着将死之症都能手到擒来不成?” “好歹能让姑妈多活几年。”贾琏感叹道,“再说我过去也不光只为了这事,你这辈子好命不用去下场考试,不明白我对着那满篇圣人之言时有多捉急,林如海其人怎么说也是皇帝钦点的探花,无论哪个版本都说其是有大本事真才干的,我不找他探讨一番考试秘笈又找谁去?” “即如是,那便回南吧。”王熙凤斟酌之后言道,“正好家父家母也早有回南之意,我在从旁分掰分掰,想来也就直接点头应下了。” 主意裁决完王熙凤便起身踱步到紧闭的窗扇前,隔着窗缝向外面瞧望,感怀道,“江南啊,只不知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瘦西湖,便是有,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一个!” 这话刚感叹完,就听外面有丫头喊道,“太太,您回来了。” “听说凤丫头带着琮哥儿到了这边,现下在里面可还好吗?” “姑娘来了有好一会了,现有小少爷的奶嬷嬷们在里面招待着,太太可是要进去瞧瞧?” “我是陪着亲家太太过来小憩的,这会子不得空便就不过去了。你们在这千万守好了门户,万不可叫那起子莽撞的小子们一时不慎闯了进来。等我与王家姐姐叙完了旧话,再陪着亲家太太过来接人不迟。” 张夫人吩咐完便立即转道去了正房,跟在后面的管事嬷嬷随后也交代丫鬟们几句,令她们好茶好水的招待着,勿要怠慢了贵客。 等一行人进了内室,却见史王两府的大夫人早就使人抬了牌桌过来,旁边还有朱姨娘代为主人伺候着,这会子见张氏进来,都向她招手笑道,“才说怎么还不来,可巧就进来了,还不麻利的快些,只叫我们坐等着你这佛爷不成?” 张夫人闻言笑坐下说道,“我不过稍晚了你们几步而已,瞧瞧你们这就把牌桌给抬了出来,真真一点到别人家做客的矜持也没有,我都替你们羞躁得慌。” “我们躁什么,我们又没有一个儿子在抓周宴上掉金豆豆。”说着还啧啧两声,才又继续道,“可怜见得,也不知平日都遭了何种虐待竟委屈成那样,那做父母的也都是狠心的,也不知替儿子出面将那一众暗里的小鬼都给解决了,现成看儿子被小人们欺负。” “你们都给我积点口德吧,我这心里正乱着,不见你们安慰倒罢了,偏还来招我。亏咱们平日里处的那样好,如今瞧来竟都是些虚情假意,算我一场情谊全白付了。” 听了这种不阴不阳的酸话,对面的王史两位夫人相对一视,就见那边的史夫人张氏笑盈盈地站起身,走到张氏身边好声好气的劝说道,“妹子这可是生气了?先不说咱们是同姓的姐妹,对你我万没有坏心的理,就说你这王家的姐妹,她家的女儿将来可是还要在你的手底下讨生活的,如何就敢得罪了你?不过是大家坐在一起逗闷子取乐,你若不爱听我们不说也就罢了,干吗还对姐妹们甩脸子,能显得你的胸襟大度不成,没的让人笑话。还不快露出你那一口扇贝似地小白牙,扯个笑脸出来,好让姐妹们舒舒心,也能厚着脸继续留下来。” 张氏听了果真露齿一笑,无奈道,“罢罢,有你这从皇宫里走过一遭的能人,叫我如何就说得过你,更何况我生来就是个笨嘴拙舌的,还是早早的认输为妙。” 史张氏见劝好了她,便又回到座位上,盯着自个的牌面有口无心的继续说道,“依我说,哥儿今日绵软成这样必是被底下的奴才辖制的缘故,趁着主子哪日没注意哥儿,或挑三唆四的在哥儿屋里作耗,威逼辖制着主子,或仗着哥儿如今年幼懵懂,口不能言,尽干些中饱私囊怠慢主子的混账事。如咱们这样当家作主的,哪个不是从大家府里历练出来的,谁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道道?” “吃。”李氏满脸喜色的伸手拿过牌,略有不解的说道,“既是这样惫懒无德、下贱可恶的小人,张妹子又管着家,怎么会令他们服侍自个的儿子?” “说是掌家的太太,却总也有不趁心之处。几辈子的家生子儿,体面是越生越大,但凡有个积古的老人到老太太跟前说上一遭,她们的儿子女儿,儿媳妇孙媳妇,哪个不得给个体面的差事?前儿老太太心疼哥儿,张嘴赏了个奶娘过来,为着孝顺我也得欢天喜地的应下。纵她不是个好的,见天的贪嘴耍滑,我也得忍着把她当成祖宗一般供上,你们当贤德的好名声这么易得不成?” “瞧这话里抱怨的,当眼下的姐妹只有你一个掌家不成?刚才还听你们老太太说府里打算还要新进些人呢,可见老太太也是知道家生子儿不禁用,这才要从外面买些好的进来。”李氏嘲笑道,“妹子可要记得趁机寻她们个错处,就此把她们打发了了事,若是只顾虚面硬撑着体面继续犯糊涂,将来吃了那些刁奴的苦处,可别怪咱们没提醒你?” “你怎知我就不想了?也得我们老太太能答应才行。我但凡在她老人家跟前稍微提一提,人家就回我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素日里只有往里面买人的,万没有往外发卖人的道理。’,生怕别人知道我们府里打发人就此穷了似地,我能如何?继续硬撑罢了。” 史张氏听了也深有感慨的说道,“这便是掌家的难处了,除了将这满腔的酸楚往自个肚里咽,就算咱们把苦水往别处倒去也得有人信才是,外人又不知内情,只瞧见了咱们如何风光体面,权柄滔天,威风赫赫,谁还会细想这其中竟也有苦楚?” 这边刚感慨完就瞧见旁边的李氏没心没肺专心打牌的狂样,忍不住酸她道,“不是谁都有本事生一个八面玲珑的好女儿,不过豆蔻之年就能为母排忧解难,处处打点周旋,难为她小小年纪竟能将事情办得周周全全,妥妥帖帖,不出丁点错处!只可怜那一片孝心,反落得个专权跋扈,泼辣张狂的坏名声。我若是那个为娘的,断不会令自个女儿陷入如此尴尬之地。” “好好地,怎么又扯到我这边了?”李氏有些委屈不明的说道,“我女儿哪里不好,你这样烂嘴的排揎她。不过是比别人多样本事,怪我为娘的不能护着她,瞅着我家黄白金银的一箱箱的抬进来,就有人嫉妒了,竟要黑心坏我女儿名声。” “你可别错怪了好人,都是看着凤丫头长大的,怜惜她还不及,谁又有心去排揎她。不过是有意借此提醒你几句,到底是女儿家的名声要紧。”史张氏缓下语气耐心劝道,“你也该学学你家的姑奶奶,你瞧人家的女儿,出入行走那个端庄气派,一应太太奶奶们但凡见了没有不夸不说好的,反观我那熙凤侄女儿,尽只说些性情爽利行事厉害的场面话,却也都不是夸人的言语。” “我稀罕那些恭维话,我只得那实在的好处,她家女儿名声好如何,将来婚事上未必就比凤儿如意。若说各家的本事,论才学,你们见过谁家的女儿能将论语孔孟三国四书并如《资治通鉴》这样的史书当趣味小说读的?论持家的本事,凤儿更是能将京城大半的闺秀甩出几条街去。”话里话外皆带着几分炫耀得意,李氏觑了张氏一眼,才又谨慎的说道,“要说我这里却还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却不知亲家母敢不敢应承?” 耳听李氏话里有话,张氏虽心有纳罕,面上却只不动声色,开口言道,“这话有玄机,你既说有大喜,又何来应承之说?” “平白能得一有山有水有楼有阁的大园子可算得一件大喜事?至于这应承之说,却是见仁见智了,这天上掉馅饼的事也不是谁家都有福应的。”李氏透着话头说道,“我只替妹妹一家委屈的上,爷们好歹是这一府的袭爵长子,却因老太太处事不公,竟一家老小挤在这窄屋陋室里面。若说以前我对妹妹有七分的同情,现在眼见着女儿渐渐大了,说话间就要留不住了,先前笑话妹妹的那三分心思也早就淡了,天底下哪有母亲不心疼姑娘的。” “这话怎么说,难道我是那虐待儿媳妇的恶婆婆不成?咱们十几年的交情,我的品行妹妹也是知道的,别说凤丫头现在样样如意,便是一时有不足之处,我必也会待亲生的女儿那般细心教养她。” 李氏索然的扔掉手中的骨牌,黯然道,“对你我自是一万个放心的,可有句明白话,如妹妹这样品格齐全的人物在这府里尚且过的万般不得意,何况她将来一个新入门的小媳妇?还不得凭着人家万般揉捏,我只稍稍想想,这心里就疼的锥心刺肺一般。” 说着便拿眼瞧向张氏说道,“好妹妹,姐姐今儿凑这么个喜庆向你求件事,你好歹替琏儿凤儿他们想想办法,难道将来真要他们小两口委屈在这小门小院里成婚不成?” “都是做父母的,大家对儿女的心都是一样的,你只在旁看着就受不住了,我却一年三百六十日在这里熬着,便是将心熬成血淋淋的又有什么法子?”张氏红着眼眶言道,“说句和你交心的话,但凡能有丁点的办法,我也早就照着做了。” “这刚还喜庆着呢,怎么这会就红上眼了,咱们当家做太太的,不如意之事多着呢,要是都像你们这样哀哀怨怨的,可还要不要人活了?”史张氏一旁极力活络气氛道,“都快打起精神来吧,有难事大家聚在一起想法子解决就是了,做什么丧气的样子。” “瞧我,本是要说件好事的,怎么就歪道这边了,还招的妹子想起了伤心事,合该自打嘴巴才是。”说着便抬手向着自个的老脸虚晃了一下,才又正了脸色说道,“老太太偏心咱们没办法,可她也只能作践到你们身上,与我们王家却不相干,我若轩轩扬扬的给我家女儿送座百十亩的大宅子当作琏儿他们以后的住房,你看这可使得?” “这…”张氏迟疑道,“历来两家结亲,从没有要女方出房的道理,说是几个陪嫁庄子也就罢了,可听你刚才那话竟有要做婚房的意思。先不说与礼法上不合,只琏儿将来是要取仕为官这一条,我就万万不敢应的?” “大道理谁都懂,可谁都有个变通之策不是。”李氏仔细解说道,“不能明面上送房子送地,我给银子总行吧!我也不瞒妹子,我的嫁妆梯己虽说将来大半都是要给凤丫头的,可这回用的却不是我的私房。前几年我见凤儿渐渐知事,便给了她两个铺子几房人,原是想要她历练一下以备她将来管家好趁手,谁知不过两年的光景,她竟给我赚了座金山银山回来,可真算是个意外之喜了。姐姐说说,这虽不是什么意外横财,却也着实招人妒忌,依我还是早早的散掉为妙,可我又不甘心便宜了那起子黑心的小人,所以才想出这暗度陈仓的主意来。” “你可别再往自个女儿身上贴金了,说了这一大通,连正事的边还没摸到,再耽搁下去,那驾车的婆子们可要来催着咱们回家了。”史张氏话里催促道。 “怨我拖沓了,这就要说正事。”李氏殷切的瞧向张氏言道,“我就是想借着妹妹的名义,给凤儿修一座宅子,一应牌匾陈设都归你们做主,我是概不干涉,地契我也不要,凭你们给了琏儿或是自个收着,只要将最后的房契交给凤儿,我这里便愿出五十万的资银,可妥当否?” 听着是这样一笔巨款,一直冷眼旁观的史张氏忍不住暗吸一口冷气,讶然道,“王家妹子好大的手笔,难道就不怕因此把你们王家掏空,一家老小都喝西北风去不成?” “说了本就不是我的私房,又干他们王家何事?都是我家凤儿运筹谋算一笔一笔赚回来的,这笔钱就连我都没有置喙的余地,何况王家乎?”说着便愈发殷勤的瞧向张氏,一脸期待的问道,“亲家姐姐你看如何?” “这既是凤丫头的主意,我也不便百般推脱。”张氏脸色松动道,“不过既是我们将来拿地契,就没有只让妹子一人出钱的道理,我这里也拿出十万的置地费才算妥当。至于你刚才提到五十万两的银钱,便是修一座皇家园林也尽够了,工匠之事我是个门外汉,万幸琏儿从小还念得几本书,想来胸中自有沟壑,我便将此事一应交给他去筹划,凡有银钱帐目往来都叫他细细誊好,到时再交给姐姐过目如何?” “怨不得大家都道妹子是光风霁月之辈,倒是我先前言语有些个唐突冒昧了。此事就如妹妹所说那样办理,两家都得了脸面,也不损咱们姐妹情谊,大好!” “哎呦哎,求你们再不可说此事,若是非要攀谈,你们哪日另开一桌,关起门来细细谈去,何苦眼馋我这不相干之人?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你们还当着我的面推推拖拖,是记不得我是个穷人咋地?”反手扔出一张牌,史张氏气哼哼地道, “一条龙,糊了,快给钱。” 李氏展眼扔掉刚才或得意或哀怨或激动的心情,拍着脑门可惜道,“哎呀,我刚才就不该扔掉那张牌,眼瞅着一条大龙就要成了,半路却被史家姐姐劫了糊,这牌运果真不能分半点心,咱们再来一局。” 史张氏包起桌上的赌钱,起身抱怨道,“还来什么来,也不看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好好的兴头都被你俩给搅没了,快接上你家那财神女儿家去吧,省的现在我眼里招人烦。” 张氏闻言也赶紧起身相送,一边吩咐伺候在一旁的莲心去厢房接姑娘,一边满带歉意的说道,“是我这次怠慢了姐姐,等回头有了空闲,我再专门接姐姐过来松散松散,到时候也把纶儿一起带来,好叫他们兄弟一处耍耍,联络联络彼此的感情。” 见她俩姐妹要说私话,李氏极有眼色的也起了身,搭着心腹的臂膀,意犹未尽的言道,“那我便先行一步,我们姑娘怕是这会等急了,留你们姐俩继续聊会。”说完便一步三晃的出了房门,瞧那得瑟之极的背影,只恨得瞧见的人咬地牙根痒痒。 “多谢妹妹的好意,这次本也是要他来的,无奈临行前却偏又病了。他身子随了他爹爹,常年的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的,就因这,他的兄弟姐妹都疏远他,我巴不得带他出来散散心,只恐他到时没那个福分!”常常的叹了口浊气,史张氏又重新打起精神来告辞道。 张氏拍着姐妹的手安慰道,“侄儿现在还小呢,等以后他的年岁再大些,这精气神自会慢慢的将养过来,且放宽心就是了。” “但愿如此,承妹妹这一番吉言。”说着两人也渐渐向堂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唉呀呀,好肥的一章,走过路过的朋友,好歹挂出了晒晒,打打分啥地! 47第四十六章 一日欢腾宾主尽兴,暮色降临,待亲朋好友俱皆欢喜散去,喧嚣声渐显寥落,只剩下满桌满眼的杯盘狼藉,残羹冷炙。主子们迎宾待客累了一日,早就各自回自家院落安歇不提,唯有专管洒扫庭除的婆子,指挥着几个粗使的丫头,利落的收拾残席。 灯烛摇曳,暗夜凄清,晕染了王夫人此刻恍惚的神情。实在撑不住酸疼的腰背,王夫人也顾不得保持尊荣的体统,一股脑软瘫在绣帐锦被之上。 瞥向守在一旁的小丫头,王夫人懒懒的道,“去倒杯浓茶过来,这嗓子烧得厉害,身上也不舒坦,你这小蹄子却像根柱子似地杵在那里,没眼没色,平常嬷嬷们就是这么调教你们的?” 那被呵斥的小丫头名唤小晴儿,平日并不在屋里伺候,这会只因别人都在外面忙,只她人小得闲,才被临时抓包过来顶一会岗,又因从没做过主子眼前的活计,自然便显不出伶俐。这会子冷不丁遭了训斥,吓得跟什么似的,扭头就去抓几上的茶壶,也怪她时运不济,一晃发觉壶里竟是空的,于是愈发哆哆嗦嗦回话道,“太太赎罪,想是管茶房的嬷嬷们今日忙,竟忘了往太太这边送热水过来,奴婢这就过去那边催一催?” 瞧着眼前这般笨手笨脚的丫头,王夫人原先心里一分的不快立马便涨到了十分,阴着脸问道,“你流云姐姐呢,筵席散了有好一会了,怎么还不过来伺候,却叫了你这样的过来充数敷衍我?” 那丫头正要回话,就见一个形容稳重的大丫头端着托盘脚步生风的进得屋来。王夫人转头看来人正是流云,也便止了对那小丫头的垂问,径直发话道,“你既来了,就快把这小蹄子撵出去,笨手笨脚的没得瞧见了让人心烦,顺便再叫人给我沏一杯浓茶过来,这会嗓子正难受的紧。” 流云忙给那小丫头使了眼色叫她下去,几步走到桌边放下手里的托盘拿起汤碗子,走到王夫人身边巧言道,“就知道太太歇下来必要犯酒劲,所以我才从小厨房要来这解酒汤子来,先前在厨房我试过味道并不苦涩,反而酸酸甜甜的,太太要不要先尝尝?如今更深漏冷,正是觉浓之时,若饮了浓茶提了精气反而不美,不若这解酒汤,暖暖的喝下去再蒙头大睡一场,保管明日太太就同往日一般神清气爽的。” 王夫人揉着突突疼的脑仁,想着明日还有一大堆的琐事将要处理,无奈的点头应下便要挣扎着起身。流云见状赶忙放下汤碗,找来一个鸳鸯戏水的靠背将太太安置妥帖,又搬来一个小杌子放在太太床边,之后才端着汤碗一勺一勺的给太太喂汤水。 王夫人咽下嘴里的甜汤,向下问道,“你从外面回来,可曾见过你家老爷?当时筵席上忙乱,老爷提前退场我也没顾得上,不知老爷这半日是如何打发的光景?” 流云一听太太此般问话,手上的调羹略微一顿,便继续若无其事的答话道,“老爷气冲冲的从前堂出来后,便径直进了书房。听守院的小厮们说,不久就有几个清客相公进到里面作陪,总之不会只老爷一人在里面生闷气,太太尽管放心就是了。” “今日宝玉在全京城爷们眼前给他丢了这样大的脸,老爷可不得气狠了,至于到现在还把自己关在书房生闷气?”王夫人神色了然的瞧向流云道,“我自个的丈夫自个了解,是断没有这般舐犊之心的,就你家老爷那样凉薄的心性,只要能不转头便搂着丫头小妾们偷欢就阿弥陀佛了,其余的我再不敢奢望了?” 流云听得太太说如此话,只得按捺住心虚低眉轻回道,“奴婢只听说那赵姨娘屋里的喜鹊似乎曾去过老爷的书房,周姨娘也使人过去送过参汤,至于之后老爷究竟去了哪里,奴婢便真个不知了。” “果然是我的好老爷。”王夫人摆摆手阻了送到嘴边的汤勺,自嘲道,“你只是个丫鬟,当时没在席上,没瞧见宝玉抓了胭脂时,那一众宾客们讥讽的眼神。老爷自已羞于见客,只把我留在那里,乱哄哄的,脑子也懵成一片,却还要硬撑着笑脸继续陪客。这时候我就越发羡慕大嫂了,别管是好是歹,人家夫妻总也是共同应对,凭什么我就得是孤家寡人的留在哪里?”说着语气里还难得带上了一丝激愤。 流云放下汤碗,用巾帕试了试太太嘴角的汤渍,说话道,“太太别恼,只想想老太太有多稀罕宝哥儿,再多的不满也能平了。太太若是还不忿,只等将来一日宝少爷名登金榜,跨马游街时,管教那些今日嘲笑太太的短视小人们抽自个儿的大嘴巴。” 王夫人闻言,勾了勾嘴角暖心道,“是了,我的宝玉生来这样不凡,保不住就是那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也不一定,等将来我儿给我挣个诰命回来,看他们谁还再敢嘲笑我?” 说着又耷拉下脸色,怒道,“也不知那些奶嬷嬷是不是存心要害我宝玉,抓周之前只会向我说好话讨巧,说哥儿如何灵巧如何聪慧,说抓周这等小事定是没有任何问题,我若早知她们都是在糊弄我,提前做好准备,又岂会出今日之丑?” 越说精神便越振奋,缓缓挺起酸软的身子,眼睛亮亮的讲道,“还有我的元儿,眼见也是必有大造化的,你是没瞧见她今日待人接物的气派,面若秋月,艳若桃李,龙形凤姿,镇得一众夫人太太们只夸她有神仙妃子之姿,衬得那在座的娇小姐门也都如蒲柳一般。” 瞧着太太兴头正好,流云几次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将口中的话给说出来。她当时虽没在前堂伺候,没法领略太太口中大姑娘的风姿,可也隐约听见许多小丫头在私底下乱传,说大姑娘宴客时遭了一众官家小姐们的刁难,除了几个亲戚家里出来的女儿,其余都是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听说大姑娘是好不容易忍到客都散了,才气得落着泪跑回来了老太太那边。 就如流云此刻猜想的那般,贾元春如今呆呆的倚在床柱上,怔怔地落着泪,从筵席上回来后就一直这般不言不语。 小丫头们都知道姑娘平日的厉害,这时候见姑娘心里不爽,都害怕的一窝蜂躲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抱琴在身边伺候着。 屋里安静的可怕,抱琴受不住心里打着战上前试探道,“姑娘,夜深了,这会已是三更时分,若无什么事,还是早早安置吧?” 元春回过神来,转头瞧向说话的抱琴,愣愣地道,“只有你还理我,她们都嫌弃我,说我耗子扮猫充高贵,不过是个末流小官的女儿,却偏要拿公主的架子,都在悄悄骂我不知羞不害臊!” “姑娘这是哪里听来的浑话,那些都是大家的千金小姐,都是知书识礼之人,断不会做出这种背人嚼舌根的小人之事。”抱琴细细劝解道,“依我说姑娘不过是自个心虚,看别人交头接耳一时心里就疑神疑鬼起来,其实大家不过是寻常闲话罢了,姑娘又何必如此自扰?” 听得自家丫鬟胡掰乱扯,元春泪中带笑的说道,“人家明火执仗给我没脸,我便是想要自欺也是不能的。我只是糊涂,我原不曾得罪了她们,大家也都是腼腆矜持的闺秀小姐,因何这样失了体统般对我不依不饶的挤兑?”这样说着面上神色愈发的黯然失意起来。 瞧自家姑娘完全失了往日的神彩,抱琴心中不忍,便支支吾吾言道,“若说缘由,奴婢或许能猜到一二,虽说只是我心中乱猜,不过离真相也相去不远了。” 说到这眉眼愈发的低垂,避着姑娘探寻的眼光,小声说道,“咱们府里的下人,姑娘是知道的,碎嘴的婆子嚼舌根的丫头,该说不该说的哪个不在私底下浑传!至于姑娘有意进宫为妃之事又不是什么私密,老太太虽没明说,府里大半的管事下人岂能猜不着?那些个闲言碎语,只奴婢自个私下就曾听过好几次。姑娘今日邀请众家小姐进内院游玩,大家一时乱走乱逛,偶尔听见一耳朵不当之语真是太也寻常不过了。想今日那些娇小姐们,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未尝心中就没有大抱负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那都是有定数的,这个进来,那个就得出去,谁又能容得了谁?” “竟是如此。”元春咬着贝齿,面上神色愈发不好起来,如此沉思片刻,手底无意撕扯着巾帕道,“竟是我自视甚高,摆不清自身的位置。我自认出身高贵命格非凡,殊不知这京里内外公侯门第不知凡几,我家又算什么?以前爹娘窃居正堂我只以为是理所当然,可笑我今日才知此等行为是多么为人所不齿。纵我有青云之志,只一条,圣人选妃最重品行,其余容貌家世还在其次,我那好爹娘……”不敢继续说什么毁我前程之类的不孝之言,元春便只用巾帕捂住面容,郁愤哽咽不能出声。 “姑娘。”见不得姑娘哀戚太过,抱琴忍不住上前拥住元春,一边轻拍姑娘后背,一边安慰说道,“姑娘莫伤心,咱们只往那宽处想,圣人日日高坐庙堂之上,成日忙碌的也都是些军国大事,哪里有时间有心思管臣子的家事,且老爷居于正堂又是老太太亲口应允的,老爷一家不过是身为孝子贤孙的本分罢了,这些都是有因由的,如何就牵扯到姑娘的品行上了?” “那些不过是骗骗外人的幌子罢了,圣人是何等样精明的人物,岂会尽信这等拙劣的伎俩?”元春失意道,“况且世人口舌,言官朱笔,又岂能轻易规避?这般煎心熬肺的活着,有时也忍不住想,我当初选择的路是不是错了,我若也能像凤丫头一般早早觅得可心的夫婿,过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冰的平凡日子,未尝不是幸福美满的一生?可恨爹娘那样早已将伯父一家得罪了干净,倘若哥哥以后不能撑起门楣,二房早晚是要败落的,不然我何愿去那等吃人的地方搏一个前程?” “姑娘快别杞人忧天了,你怎知以后搬出这国公府的就一定是咱们这一房,琏二爷虽然有那么一点子的本事,可架不住身后有一个扶不上墙的大老爷,瞧他几次负气顶撞老太太,对下行事也越发严苛不讲情面,肆无忌惮,嚣张跋扈,早已失了府中上下人等的心。甭说老太太如今最看重宝玉少爷,就是现在对琏二爷还存有一些爱护之心,也早晚会被他老子搅没了。还有一点变数就是将来的琏二奶奶,她与咱们太太可是亲姑侄,虽说是东院的媳妇,但自古就有婆媳不两立之说,若是老太太真心有意成全老爷和宝玉少爷,将来这内院的权势可真就不好说了。姑娘是读过书的明白人,一肚子的诸葛孔明之计,这里面的大有可为之处,岂不是瞧的比奴婢还要清楚?” 仔细品读着自家丫鬟在耳边的劝解,元春用巾帕遮住半张脸,低垂着眸子掩住晦暗的思绪,低喃道,“凤丫头虽从外面瞧着泼辣强势肆无忌惮,似乎处处都是破绽,其实内里比我还要精明,岂是个好轻易糊弄的?至于大老爷那里,更是想也别想,大伯母可比我母亲精明厉害一百倍,先不说她能轻易弹压住大老爷,就看这些年她与大舅母越发亲密的关系,想来就是个未雨绸缪的,可叹母亲眼光短浅只知巴结有钱有势的二舅母,把个将来要承宗袭爵的大舅舅一家扔到一边不管,我作为女儿晚辈又能如何作为?” “女人再厉害又能如何?还不是出不了这内院,手段终究有限。”抱琴劝解道,“关键还是奉承好老太太要紧,宝玉少爷今儿在抓周宴上给府上丢了丑,老太太面上虽没说什么,心里保不齐真就种下了芥蒂,偏又有那房的琮哥儿出彩的比着,指不定那独一份的爱护之心就此分为了两份也不一定,姑娘还是为此早做准备才是。” “这我倒放心的很,依大伯母那天生护犊的性子,是万不会同意将琮哥儿送至祖母这边教养的。”元春犹疑地将这番话说完,随即便又改口道,“不过诸事都有个万一,若是到时候老太太执意如此,大伯母拗不过,一时同意了也是个麻烦事。” 元春还待皱眉苦想,一旁的抱琴却觑着墙上的挂钟催促道,“竟已将近子时,我看姑娘还是早早的安歇要紧,纵使是十万火急之事也该留待明日再说,法子总会慢慢想出来的。再则近段时间大老爷犯了左性,什么都要和老太太对着干,老太太纵使有心,约莫也会过段日子才会重提此事,姑娘很不用如此着急,还是保重身体早早安歇为好?” 元春垂下巾帕,舒展一下眉头,起身便向妆奁台子走去,边走边还说道,“是我魔障了,明日还要到老太太那里请安,确实该早些歇息才是,你且去外面传些热水,再从药格里将那包舒络筋骨养肤活血的药材拿来,咱们一起泡泡药浴脚,之后再歇下也不迟。” 抱琴闻言答应一声,先帮着姑娘卸下头饰,又说稍等片刻,才利落的向外间走去不提。 却说这日夜里,在王子胜府上,也有一对同样秉烛夜谈的母女夙不能寐。寒冬冷月照耀着那透着一扇烛光的茜纱窗,寒风呜咽也搅碎了小窗下不时传出的喁喁细语。 “再也想不到贾家妹妹竟然真个同意了这样荒谬的主意。”一声细叹,李氏侧翻过身子以手半支头,对着睡在里间的女儿感叹道,“眼瞧着琏儿将来必是个有出息的,若你们以后真能就此搬出去住,必能减少不少的掣肘,那贾家的老太君看似精明实则糊涂,女儿以后能远着她可真真是上天的造化,祖宗的福分了。” “哪有母亲说的这样夸张,那贾家的祖母又不是见天的蹂躏小辈,就真叫咱们怕成这样。”王熙凤不以为然道,“我之所提议出钱盖房子,不过是图个清静,不耐烦陪着那些个婆婆妈妈成日局在后院子里闲聊八卦,我自有一番大事业,表哥也说要鼎力支持的,自然是住在外面比较方便一些。” “你这性子怎么就错投了女胎!”李氏又一次感慨,“但凡是个男儿,咱们大房也能立得起来,也用不着还要看二房的脸色过日子。仁儿虽然好学,偏聪明智慧不够,实在没多少读书天分,纵使有你这个姐姐日日逼迫他上进,我冷眼瞧着将来也就是举人罢了,就那估计也是拼了老命才能勉强考上。你兄弟立不起来,也不知将来是否会累及于你?”最后这句却是掺着满满的忧心。 “母亲莫要忧虑,弟弟脑子虽然不甚聪慧,可性子却圆滑的很,身子骨也着实不错,将来未必便没有出路。咱们家本来就是武勋之家,子孙不善读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还有武举一途?正好咱们王家的人脉全都在军中,到时职位升迁反而更加容易些。若是勉强挤进文官系统,花钱捐个小官,怕真就得蹉跎一辈子,就如贾家二姑父那样,做官十几年,职位也不见有半分动弹,不死不活的混在工部里领个闲职,母亲你说这样的生活究竟有何乐趣?” “你二姑父再无能,也不是你这个小辈能在背后胡嚼的。”李氏皱眉轻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你父亲,他近来是愈发的懒怠,吃睡不香,也不爱外出了。以前还能有几个酒肉朋友解解闷,前几日也让你二叔出面给打发了,说是要维护咱们伯爵府的声誉,还不是怕你父亲做出什么影响他前程的事,借机把你父亲拘在府里罢了。” 王熙凤观母亲神色,不确定地问道,“父亲可是又去姨娘小妾那里胡混了?他留在家里也就只剩下这些事了。” “前几日太医过府诊平安脉,说你父亲近来身子亏虚的很,若是不想英年早逝,最好还是修身养性半年为好。你奶奶听了太医建议,早就给那些妖娆的贱人们下了禁足令,半年不许出院子,且又令各处的婆子与小厮紧盯着,他如今便是想要乱来也是不能了,少了这一大娱乐,可不得和死了爹娘一样没了生活意趣。” “父亲总这样闲着也不是个事,合该找些事做才好?哪怕管上那么一两个庄子铺子的,也能去去身上的懒惰,省的他整日的胡想瞎想折腾自个的身子。”王熙凤说到这心思微动,想起白日贾琏说有意要会金陵姑苏的话,就转了话头说道,“要不咱们还是回南吧,父亲既然在京里这样不开心,活的就像一个废人,他心里抑郁难平是早晚要出事的。” “这好好的,怎么又忽然又重提回南之事?”李氏不解问道,“上回我听你的话向你父亲进言,还未来得及将事情讲完,只是初初提了提,就遭到了他断然的拒绝,那眼里心里全是不甘之色,我在一旁瞧的可是真真的。这回又提,你老子还不得和我急啊?你也知道老爷他性子向来敏感多疑,我若劝老爷回南,只会让他以为我心里瞧不起他,疑他没本事不配留在京都,还是收拾铺盖灰头土脸的回老家要紧。上会碰壁,你爹足足一个月没有理我,还是我放低身段好说歹说才哄他回心转意。这回又要我出头做这坏人,我是万万不干的。” “父亲真是年纪越大性子越天真单纯了。”王熙凤憋着笑说道,“这次与上回不同,可是有现成的好理由供母亲说项呢?母亲不是已与贾家伯母暗中商定了建院子的事吗,这事母亲可曾与父亲提起过?” “你爹那样要面子的一个人,我怎敢轻易开口,我还想着将这事悄悄地办了,最好不要惊动你父亲呢?”李氏心有余悸的说道,“反正咱们用的又不是公中的银钱,你父亲很没有知道的必要,能瞒着就瞒着吧。” “母亲好糊涂,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围墙,何况这事又不是咱一家知道,还有荣国府那边呢,保不齐哪一日就叫他知道了,到时候母亲又该如何自处?”王熙凤不以为然道,“父亲本就容易多想,若当真因女儿这事和母亲生分了,可真叫女儿就无地自容了。” 李氏闻言沉吟道,“依凤儿的意思,咱们就将此事与你父亲商量商量?” “不止要商量,还要借着此事提一提回南之事。”王熙凤斟酌道,“我想着到时候是必有闲言碎语的,若是再有人刻意从中煽风点火,说不得这好事也要变成坏事了。咱们却不如抢在建院子前头避走金陵,一是为躲躲嫌,赌堵世人的口舌,二呢,也能借机将父亲诓到金陵去,等父亲体会到老家那边没有掣肘自由自在的好处,说不得就算到时候祖母召唤,父亲都不愿回去呢!至于父亲究竟愿不愿意回南,母亲只管放心好了,便只是为着一片慈父之心,父亲势必是要答应的。” “这倒是,你父亲虽然是庸人一个,又有着许多三不着两的坏毛病,到底是真心疼你们姐弟,这事既然对姐儿有诸多好处,他就没有不答应的理!” “还有小弟之事,我私下里几次掂量,觉得这京里繁华,诱惑甚多,又有这众多的纨绔,说不得哪日就将小弟勾引坏了。最难的还是找不到顶好的先生,小弟读书毫无灵性说不得就是没有好的先生从旁引导之故,正好江南乃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大儒博学隐士的集中之所,只冲着那地方浓厚的学风,小弟也该到江南走一遭才好。就算将来准备走武举一途,那兵法韬略也不能不读,那或神骏或飘逸的书法也不能不练,又有金陵老家里还荣养着当年爷爷打仗时退下来的老兵残将,虽说他们早已久不上战场,到底那一身的本事还在,既是咱们王家的府兵,少不得要请他们费心将小弟调教一二。” “我的儿,难为你小小年纪却要处处为你兄弟着想,这本来就是我们做父母的责任,却是我们无能,竟要你们自身筹划将来。”李氏满脸心疼的将宝贝女儿抱在怀里,又说道,“女儿只管放心就好,你父亲那边自有母亲一力搞定。人皆说慧极必伤,你小小的年纪却心藏着这满腹算计,终究也不是什么好事?闲暇之时,还是要多想想吃喝玩乐的雅趣,万万不可操心太过才是。” 王熙凤强撑着乏困的眼皮,呢喃说道,“女儿这样做也不单单只是为了父亲与弟弟,女儿之所以一力促成回金陵老家,皆是白日里听琏表哥说年后有去淮杨的打算,此后一去天高路远未免想念,再加上我心中早存了回金陵的意念,不如趁此一起回南,岂不遂了这诸多的打算?” 李氏扯了锦被裹紧女儿,低声道,“夜深了,便有私话明日再说吧,瞧丫头你困的。至于你心中盘算的那些小打算,你真当我完全不知啊,不过是不愿戳破,给你这小丫头留面子罢了。”在李氏略带小得意的低哼声中,王熙凤短促的呼吸渐渐转为绵长悠远。 又过一刻,李氏扯了扯床头上连着外头铃铛的细线,唤了外头守夜的丫头悄悄进来吹熄烛火,胡想着女儿心思如何灵巧,竟想了用线扯铃铛这样的鬼主意,瞧着倒着实方便的很,回头也在自个屋里弄一个之类的想法,伴随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一大堆思绪,也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好难得又更文了,有好这口的还不快挂出来晒晒,打个分支持一下神马的! 48第四十七章 近日,荣国府的气氛着实有些压抑。年节刚过,府内众人心内的热络气还未散去,这糟心之事就一茬接着一茬砸来,主子们心中因此不得意,这下面的管事奴仆们自是个个小心谨慎为上,没事轻易不敢到主子面前找不自在。 荣禧堂东侧院,有两个梳着包包头的小丫鬟聚在檐下的回廊拐角处说家常话,那声音着实清脆,听之婉转悦耳,如黄莺啼鸣般,唧唧咋咋地听着实令人身心愉悦。其中一个穿绿衣的小丫头,观其形貌可不是在王夫人院里当差的小丫鬟晴儿,至于那个被她拉着不放的姐妹,却是伺候在流霞姑娘身边的小丫头雀儿。 大户人家过年过节诸事繁忙,这初五将过,历年亲朋旧交还未挨个拜访一遍,这院里的珠大爷就不耐劳累一病就倒了。小晴儿就是奉流云姐姐之命,过来问好来的,并顺便瞧瞧大爷一应用药用饭可还安托,以备夫人一时兴起向下问话时,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也能有个应对。 小晴儿倚在廊柱下,向坐在对面阑干上的雀儿说话道,“夫人的意思是,若大爷实在不耐烦去外面来往交际,就躲在屋里好好地温习功课便是,若是身子不好了,家里自有好汤好药的调养,万不能因无先生督促教导就生了懒怠之心。屋里的丫头婆子们也要紧着皮,千万要把你们爷给伺候好了,若是有一点子疏忽大意,也别怪太太不顾几辈子的脸面,趁机将那些不省心给撵了出去。若是皆尽心尽力做好本分,等太太忙完这一阵子一顿厚赏却是跑不了的。” 雀儿听完便从阑干上面跳下来,跑过去抓住晴儿的手臂,笑嘻嘻地说道,“太太的命令咱们谁还敢违背不成,你只说大概意思也就罢了,却作何这般一板一眼正正经经的,我瞧着怪吓人的。最近几日府里的气象本就怪异,只觉处处都是黯沉压抑,你还作这样来吓我,真是该打的小蹄子。” “你有什么好着慌的,别说你成日只拘在这院里当差又不去别的地方,只说咱们大爷那一等一的好脾气,就是有天大的事怕也波及不了你。”小晴儿撇撇嘴,不忿道,“比起我们这些在太太身边的,可好了不知有多少倍,外面瞧着虽光鲜体面,内里的苦却也只有我们自个明白。不说我这常常跑腿传话的,只说说我上头的流云姐姐,前儿还被太太当着我们的面扇了好大一个耳廓子,丢了脸面不说,现在还红肿着脸在下面修养呢!” “太太向来最慈善,怎么舍得如此作践自个的贴身丫头?”雀儿满脸的半信半疑,瞧着晴儿不似作假,才又问道,“最近府里也没出别的大事,似乎只有史家的老太爷病故这一件,按说此事最该伤心难过的也只有老太太一个,与咱们太太有何干?难道是老爷又因赵姨娘给太太难看了不成?” 晴儿听到这般问话没忙着回应,只先小心地左右四顾一遍,才挨近雀儿低声的说道,“可不就是后厢的赵姨娘,听说人家肚子里又踹上了包子,咱们太太可不得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雀儿睁大眼,讶异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她倒有好本事,咱们太太这样厉害的人物,也能给她找到机会,可当真的不容易。” “可不是,流云姐姐就是受了她的连累才挨了那俩巴掌,你说冤不冤?咱们丫鬟再有本事难道还能管得了姨太太的肚子不成?太太也真糊涂了。”晴儿带着点物伤其类的伤感,口里为其打抱不平地说道,“就这老爷还不省心,前儿又从账房支了一千两的银子说要宴客,人家大太太嘴里虽没说什么,转眼就给大老爷支了两千两的银钱做日常花费,咱们太太听了这等消息更是气得心肝肺一起疼,到现在还头疼的在屋里躺着呢,不然,如何只支使我一人过来这里瞧大爷,按往日的作派,早就风风火火领着一群丫鬟嬷嬷捧着人参肉桂的过来瞧大爷究竟是好是坏了。” “怪道呢,我说今日太太怎么没来,原来还有这缘故。”雀儿唏嘘道,“可怜见的,太太受了这天大的委屈,偏我们爷又病了,也不能到前面太太处去探病,更不用说侍疾了。幸亏还有一个元姑娘能在一旁为太太开怀解闷,不然叫我们爷知道了,还不得撑着身子要过去瞧太太?” “快别说大姑娘了,她现今如何能有空到我们太太这边来,没听说西院的老太太如今身子也不好,大姑娘正在那边奉汤奉药呢!虽说到底也打发了贴身的丫头过来伺候太太,也道了□乏术之恼,可太太心里如何能好受,到底也是伤心地。” “不是还有一个宝玉少爷?如今虽说他年纪还小,连跑步都还不利索,不过听着说话却已很有章法,很是流利畅快,瞧着着实聪慧伶俐,我上回随我们爷去那边探望四少爷,可是亲眼见着,那小嘴皮子可真真讨喜的紧。虽说不能给太太侍疾,放到眼前到底能也够解闷,慰一慰太太的心怀也很不错。” 晴儿听了这般话,语气愈发不平了,愤愤道,“剩下这个宝玉更不中用,人家每日打扮成个观音童子样,也只会到老太太屋里彩衣娱亲,哪里还有人想着咱们太太也病着。” “好姐姐,快别恼了,咱们先不说这些晦气的,没的听了让人生气,这年节里大好的日子,只拣些轻快有趣的话来说说岂不更好?”雀儿劝慰道,“可听说东院那边的琏二爷年后闹着又要到南边的金陵去的事?” “怎么没听说,还有更可笑的呢!哥儿年轻不懂事如此胡闹也就罢了,可咱们府里的大老爷也不知犯了什么邪性,不但不阻拦斥责,反而跟着一起胡闹,竟说等天气渐暖了,要带着哥儿一起回南去,大太太在一旁着急,千拦万阻都不顶用,却反而被他们父子给联手孤立了。借口说东院里路狭屋小,年节上亲戚来往众多,若是用这地方来待客着实没脸,爷俩就索性躲在京郊的一处别院里不回来了,算算也已有两日光景。哎!大太太因此暗地里气得不知得掉多少眼泪。” “这个我知道,刚才大太太带着二姑娘与三少爷过来这边给老太太请安,沿途好多丫头婆子们都瞧见了,说大夫人的眼睛红的像兔子,身形也消瘦了好多,脸色也是憔悴的,也就差请大夫吃药了。”雀儿说完最后还神神秘秘地道,“我听我们院里的奶嬷嬷说,大夫人如今还能硬撑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不过是要请老太太拿个主意,好劝一劝大老爷罢了。要不然依大太太平日那样高傲的性子,十次请安里能来五次就不错了,又怎会见天的到老太太这边讨好奉承,何况这次她的身子是真的有些不好?” 晴儿听了嘴里愈发感慨道,“人常说,大户人家的太太有多风光体面威风赫赫,可我怎么瞧着咱们府里的这两位比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活的还不如意。也不知流霞姐姐究竟着了什么魔,使了那般大的气力只求着太太把她放到大爷的屋里去,也不瞧瞧眼前的周姨娘是个什么光景,却只往那好的光鲜的一面去想。” “你怎么不说那赵姨娘,眼见着庶子庶女都要齐全了,可不就翻身做了半个主子。”雀儿反驳道,“等以后若她的哥儿出息了,说不得还能捞个诰命夫人做做。” “真真好笑,就算她这胎当真生了儿子,又果真如你所说是个天生聪慧有出息的,便是将来做了官,这诰命夫人也是咱们太太的,她算哪门子夫人,到死也和咱们一样是个奴才秧子。依我说,她这半个主子还没咱们丫头过的舒坦,你是没瞧见太太整治她的那些手段,若要你瞧见了,保管你再不敢肖想姨娘这个位置,流霞姐姐自个想不开,要往活坑跳,妹妹你可千万莫要别学她才好?” “我哪敢有那心思,流霞姐姐看我看的紧,生怕我往大爷屋里凑,现在想想真真没趣。”雀儿好没意思道,“再说我也有自知之明,没个天仙似的容貌,也没有满肚子的墨水,少爷就是眼瞎了也不会瞧上我。” “少爷瞧不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作何这般满脸遗憾的样子。”晴儿恨其不争道,“我是看在咱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才提醒你,对大爷千万莫要有一丝的非分之想,甭说未来的珠大奶奶究竟品行如何,就太太这边也容不得有勾引主子的丫头活着,你可千万要记住了。” “真啰嗦,你这嘴舌都快赶上我妈了,也亏你瞧得起我,不过是一个伺候奴才的奴才,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雀儿心内感激面上却不显地说道,“流霞姐姐识那么多字,又长的那样好,还不是照样受咱们大爷的冷落,我就算心再高,也绝不会起这糊涂心思。” 晴儿听了这话,皱眉反问道,“可是我刚才听错了,你竟说流霞姐姐不得少爷的喜欢,这是怎么说,以往流霞跟着太太时,就她与大爷的关系最好,虽说是流云在太太跟前最得体面,可少爷每回过来都专找流霞说话,我们这些下边的小丫头瞧的可是真真的,怎么过来了反而又不喜欢了?” “大爷喜欢谁,我又如何能知道?我只知道流霞姐姐光巾帕子就哭坏了好几条,且每回都躲在被窝里哭,打量我不知道吗?就算平日里对着我再如何的耀武扬威,也不过是撑个表面的威风罢了。” 雀儿还待继续八卦,就见那边走过来两个艳妆的美人,老远瞧看就知是她口中的流霞伴着另一个步瑶姑娘一起向这边走来。只见她们各人披着不同款式的狐裘披风,挽着精神的发髻,戴着时新的头面,一步三摇,风流袅娜,有说有笑的向着这边过来。 雀儿见了撇撇嘴,不屑地低声道,“太太过年时赏的头面,这都过初五了,她们竟还舔着脸戴着,也不嫌害臊,真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这幸亏只在咱府里丢丢脸,若是出了府还怎么得了。” 晴儿也低声回道,“你少说两句吧,她们可就要过来了,再瞧不上她们,其中一个也是你现在的主子。” 被姐妹一语点中现实,雀儿不甘的点点头,整个整满心的情绪,扯起最是热情得体的笑容,几步迎了上去甜甜地喊人道,“霞姑娘,花姑娘,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大爷在里面早就等得急了,现在可正等姑娘们去回话呢!” “我也想着能早点回来,可奈何老太太那边不依,死活要留了我下来说会子话,你瞧就这么着给耽搁了。”花步瑶妖娆的走过来,摸着手腕得意的说道,“正好大太太也在那边,这顺手就赏了我个赤金的镯子,真真是交了好运道,叫我赶上这等善心。大太太是个雅人,这金镯子虽有些俗气,我瞧着这上面的雕花样式倒还罕见,一会我叫大爷帮我鉴赏鉴赏,说不得这上面就有什么说头也不一定。” 听着这等示威带着炫耀的话,雀儿只尴尬的笑笑,并不回话,三两步便不着痕迹的退到流霞这边。流霞这里却只当听不见,眼里看向三步外的小晴儿,带着适中的笑意说道,“可是已传完话了?若是传完了,就快回你流云姐姐那边复命吧。大过年的,好多体面的嬷嬷都还放着年假,太太那边正缺人手,可莫要在这种时候偷懒才好。” “给霞姑娘问好,祝霞姑娘新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晴儿先施了一礼,起身才轻快的回话道,“正要回去呢,临走和旧时的姐妹叙叙话,可巧你们就回来了。”说着又转向花步瑶言道,“花姑娘是从老太太那边回来的,老太太的身体可安好否,有无大的疾恙,可知太医们怎么说,回头我也好学给我们太太听。” “能有什么事,人一上了年纪总会有些毛病。这两日饭食不香,太医说是伤心过度,郁结于心所致,亏得有大姑娘宝少爷日日在老太太身边逗闷取乐,这才没酿成大的病症。老太太也吩咐我传话说,好叫二太太放心,如此过上个三两日也就好了,不必十分挂念,却要保重自个的身子要紧。” 晴儿听了乖巧的点头应承下来,只说要回去复命,便辞了众人转身离去。 见着晴儿的背影隐在月洞门后,流霞这才收回眼神瞧着雀儿说道,“咱们先回屋换了衣服后再去大爷房里回话,你跟我来。”说完甩袖便向自个屋中走去。 瞧着咣当一声关上的房门,花步瑶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嘴里哼地一声就径直向大爷屋里走去。 西院这边,老太太屋里火炕上,只见三个白嫩嫩的小包子自娱自乐的翻身玩耍,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粉面朱唇笑盈盈的在一旁瞧看着他们玩乐,却是大姑娘元春在守着弟弟妹妹。炕的另一边半躺着一位散着头面的老太太,眼漏精光面容富态,可不就是这府里的老太君贾母。 炕上地下摆着两溜黄花梨做的桌椅,大太太张氏就坐在左手第一位,面对着老太太唠些闲话家常。 老太太闭着眼,依着靠背养神,安静了半刻有余才又说道,“我也听说了,老大近日闹腾地厉害,到叫你受了些委屈。瞧你如今这般憔悴的模样,想来也是尽心劝过了,大抵也是不中用的。你既是他媳妇,他都不听,我这个做娘的,说的话却也未必管用,也不知咱们娘俩前世造了多少冤孽,今世才摊上这么一个混账魔星。” “瞧老太太说的,我们大爷平生最是孝顺不过了,又怎敢对老祖宗您有丝毫顶撞?”张氏奉承道,“你老人家平时但凡提一句话,就比媳妇说上十句百句管用,还请老祖宗多多顾念些儿孙,时不时能提点一下我家老爷,媳妇这里就感激不尽了。老爷眼见着也是近四十的人了,可一应的行事做派还像个长不大的孩童,媳妇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琏儿瞧着也比他稳重些。我也不求什么夫荣妻贵,只想着他以后说话做事多少能有些顾忌,总不能为家里招了祸事,以后琏儿但凡有了出息,也是他这个做爹的功劳。” 贾母听着这满耳朵的好话,冷笑道,“他最近顶撞我的难道还少了?我如今上了年纪,精力早已是大不如从前,哪还管得了别人究竟是回南回北。我那兄弟比我还小好几岁,只不过是一场风寒也就那么去了,我这心里还窝着一团火呢,可见有哪个儿子时常过来瞧瞧我了。人都说是孝子贤媳,临了临了也没见哪个是真正令我省心的,别瞧着如今你为琏哥儿操碎了心,他将来也未必会真心领情。” “瞧母亲说的,真真叫我们这些做儿子媳妇的无地自容了。老太太心里不好受,媳妇如今不是也拖着病体带着孙子孙女过来了,两位老爷到底是男子,不宜时时出入内院,除了晨昏定省,却也时常打发人过来瞧瞧老太太的好歹,就是弟妹现在身子实在不大好,还有元春代她在这边伺候着,难道非要把满府的儿子媳妇都拘在身边才算是真正孝顺了不成?” 贾母睁开眼睛,意有所指的开口言道,“老大家的出身书香名门,我一乡下老婆子可说不过你。琏儿父子离去之前究竟说了些什么,打量我老糊涂心里不明白?左不过是埋怨我这当母亲的偏心他弟弟,他心生不忿故而才在府里胡乱闹腾,如此又要我说些什么,把他弟弟撵出府去?” “母亲恕罪,儿媳心里万不敢存这等诛心之愿。”张氏脸色讪讪,忍住心里的不满言道,“他们父子年节下跑到京郊去本没什么,便是老爷一时性子扭起来,真的不管不顾的直接回老家去,又能有多大的事,只是这里面却是另有一个天大的隐衷,媳妇心里惶恐却又无力打消我们爷的心思,这才舍着脸来求着母亲给出个主意,不料却反引得母亲误解重重,这…这叫媳妇又如何开得了口?” “我瞧着你自来就是个识大体的,心里也拎得清,不会为这点小事求到我这里,原来还另有缘故。”贾母听了露出恍然的神情,略微松缓了语气又说道,“你且先向我讲讲缘由,好叫我听听到底是什么样天大的隐衷,能把我素来八风不动的儿媳妇难为成这样,我虽不比你饱读诗书博古通今,到底是上了年岁之人,好歹也见过一些世面,总能帮着裁度裁度。” 张氏好不容易得了贾母的允许,刚要开口言事,却瞄见了陪坐在在一旁的大姑娘,便又立即闭上了原本开合的嘴,只一脸为难的瞧着三个玩闹的小儿女不言语。贾母在一旁自是将这情景尽收于眼底,遂抬眉含笑的说道,“怎么,这事莫不是还要避着元丫头不成?” “不是我这做伯娘的轻视侄女,实在是这事关乎我们老爷的脸面,元丫头毕竟是未嫁的姑娘,我想着还是避一避为好。” 不等张氏继续说下去,就见那边元春起了身子下到地上来,对着两位长辈行了一礼告退道,“才要说母亲病着想要到荣禧堂那边瞧瞧,却又不忍祖母病容身边无人照看,心中不安故才不敢告假。可巧今儿伯母过来,好向祖母告个假允孙女半日空闲,能到我母亲那边尽一尽为人子女的孝心。” “你既有这份心也算你母亲没有白生养一场,倒是我老婆子之前不尽人情,竟阻了你们母女之间的血缘亲情,现在想来心中着实有些忐忑。”说着就从外面喊来一个年轻的媳妇,又说道,“快叫你赖婶子领了你去吧,只临走别忘了多披一身狐裘锦袍,仔细冻着自己,再叫你母亲与我心疼。” 元春听了,便乖巧地回说道,“孙女多谢祖母的一番爱护,万不敢再劳祖母费心。”这样说着也就随那媳妇向着外面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快来打分啦,俺需要有动力,好叫我多更几章 49第四十八掌 哐当一声,滚烫的茶杯直接砸落到衣裙脚底,张氏顾不得满身的茶渍,掀起裙摆忙跪在地毯之上,满脸委屈的讨饶道,“求母亲恕罪,我们老爷虽素有昏聩之名,但在大义之上却从不糊涂。他又自来是个孝顺的,又怎会无缘无故的起了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定是受了小人的蛊惑这才一时左了性子,还求母亲本着一片慈母之心,体谅媳妇的难处,明察事件的原委。” “明察,叫我怎么明察,你们就是这样孝顺我的。”贾母喘着粗气盛怒骂道,“竟然异想天开想着要另盖一座将军府,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们休想如愿。枉我瞧你平日端着贤惠的架子相夫教子,以为是个好的,所以才放心把这诺大的家业一并都交到你的手里,如今看来却是我走了眼,不想你竟心内藏奸,处心积虑的将我好好的儿子撺掇着母子离心。贾张氏,你究竟存了何种居心,就这般不待见我国公府邸,非要把这祖上的牌匾给摘下来才遂了你心意不成?” “媳妇万万不敢有此心思。”张氏慌忙俯□子红着眼眶指天发誓道,“老太太待媳妇不说亲如母女,却也有十分的爱护之心,十里八乡京都内外,哪个不说媳妇是有个好福气的,得嫁入这样显赫的门第,又有个这样通情达理的婆婆,丈夫才干虽平庸些却也比那纨绔强上八分,膝下又是儿女双全的,媳妇若是再不知足,只等那电闪雷劈天不容我。” 贾母挥挥手,满身疲惫的说道,“你这些花言巧语给我留着糊弄外面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老婆子,我却不敢尽信的,打量我不知道东院那边的小黑油门是谁做主安置上的?你们一个个只当我眼瞎耳聋,其实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过是对我偏心他兄弟心有怨言,这才令砌一门向我明志来呢!可怜我的政儿,若将来一时没我这做母亲的护着,岂不是要被他的好兄嫂给赶到大街上去了?” “母亲这句罪名,媳妇是万不敢认得,谁不知道现今小叔子一家住的乃是正房正院?我家老爷他身为嫡长子却为着这孝悌之义屈居偏院,这原是不争的事实。母亲总说是为了一家子的骨肉至亲,为了他们兄弟之情将来不致疏远才作如此安排,可现下却有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事实上是两房之间非但没有如别家那般亲厚愈常,却早因此事生了龃龉之心。”张氏试图讲道理道, “更有一事想是母亲也未想到,然媳妇生自官宦世家却明白这其间的道理。我家老爷本事稀疏身上也只挂了个虚爵,这本也没什么影响,可二叔乃是通读圣贤书之人,又在朝堂上位列一席,虽没有锦心绣口,总也有些祖父遗风,将来顶门立户朝堂封侯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老太太睁开眼瞧瞧,莫说二叔有大才干,便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做了这些年的京官,这屁股底下的位置也该往上升一升了,为何独独二叔他一个,员外郎的位置一做就是十几年,母亲难道就从未细想过这期间的缘故?” 贾母神色微动,却面不改色的继续质问道,“是了,我儿那样勤勉,每日谨小慎微的在朝堂上周旋,却为何每每不能入其上峰之眼,以使数次考评只得庸常二字?我原还想不明白,可你刚才的那一席话却着实点醒了我,你说你家累世官宦,想必朝堂上必有许多亲朋故交,他们若是有心使坏,但凡无意间说上一两句中伤之言,怕也能使得我儿在朝堂上步履维艰,贾张氏,你说,你可是常常给娘家去信诉苦,使得你那些娘家兄弟长辈拿我可怜的政儿作伐子出气筒?” “母亲这是要逼死儿媳吗?”张氏面现凄惶道,“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张家是有许多族中子弟出仕为官,可难道咱们贾家竟无人了不成?远的不说,只说二叔他的亲娘舅王子腾兄弟,官居京营节度使,乃是手掌重兵的实权派人物,不比我娘家那些个清流小官威风赫赫的多,还不是一样兢兢业业的为皇家办差,却也没那本事能左右吏部的考察,若是能,他自己早就升上去了,京营节度使官不小,可上面不是还有督统、内阁大臣这样的权位。母亲若是一意认为二叔官职的调迁乃是我娘家从中搞鬼,媳妇也无话可说,只求母亲在罪名定下来之前,能给那些位列朝堂的叔伯兄弟们去个信以求证事实,把那谗言兄弟陷害至亲的铁证摆在我眼前,到那时,我便是接到一封休书,媳妇也再不敢喊冤叫屈,任凭贾家宗亲族老们处置便是。” “你这叫无话可说,你说的可比那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们还要振振有词,你口口声声说我要逼死你,我看却是你们要逼死我,千言万语不过一句为母不慈,先要我逼走政儿,你们再散了这国公府,最后等那些素日伺候我的耿耿忠仆们被遣散了干净,是不是也就到了我的死期了?” “杀弟弑母好大的罪过,难道老爷就不是您的儿子,竟忍心将这等罪过套到老爷身上?琏儿就不是你的孙子,狠心令他终身背负忤逆不孝的罪名?”张氏强忍着怒气分辩道,“却原来只有二叔一家才是您老的儿子孙子,而我们都是您从大街上捡来的,若如此,我回去便禀了我们老爷,不过是令盖一座将军府,我们虽不敢动用府里的一分一毫,然我自有嫁妆体己,老爷也有太婆婆留下的积蓄,盖座府邸,好叫将来我们一家被赶出去时能有个去处。” 贾母听了这话差点没一口气昏厥过去,眼瞧着张氏在下面一脸倔强的跪着,没半分抽身退步的意思,在内宅横行了几十年的老太君也一时没了办法,后悔刚才没有留下一两个心腹嬷嬷从中转圜劝解,现下婆媳两人就这么僵在这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竟没个台阶可下,难道真就任由老大一家明晃晃的在外面建宅子不成,这岂不是打她的脸吗? 一想到将来有可能被一众亲友含沙射影的取笑,贾母便愈发坚定了心中所想,随即缓和下语气又说道,“俗语说,这十指尚还有长有短,圣上用人还讲究个唯亲是用呢,何况我一平凡的孤老婆子?这人心本就是长偏了的,你放眼瞧瞧,这京城内外哪个府邸的老封君没有偏疼一个半个子孙的,不过皆是人之常情罢了。怎么就你家受不了委屈,竟说出要搬出祖宅这等混账话?我承认在对待两个儿子上面,我这里确实有些偏心,可偏心却不等于无心,我亲生的儿子孙子,难道我当真就不为他们谋划前程了?就是赦儿那国子监的名额,也是琏儿心甘情愿让给珠儿的,难道我有从中逼迫过他一分半点不成?你们难道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一上了年纪的老婆子的心?” 张氏闻言也松缓了表情言道,“就是因为体谅母亲,所以儿媳今儿个才急慌慌的来求母亲拿个主意,却是要断了老爷心中那荒唐的念头才好,若不是母亲开头那一顿没清没白的怪罪,媳妇何至于说出刚才那等气话?现下想来着实有些大逆不道,满心惶恐,还求母亲胸怀大度饶了媳妇这次的顶撞之罪才好。” 听闻此言,贾母的语气愈发和蔼言道,“既是我错怪了你,还不快快从地上起身,可怜见得,这大冷的天要是寒气入体就不好了,赦儿岂不要更加怨恨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慈不祥了?” 张氏伏身回了一句“谢母亲疼爱”,才浑身僵硬的半撑起身子挪至坐椅之上,便是这样却也不敢多坐,只打起精神倒了半碗热茶送至贾母手中,才又赔着笑脸说道,“母亲虽是有大智慧,却也挡不住底下有人欺上瞒下,我刚才说我们老爷这事是有小人在其中作祟却着实是有根有据,并不是我信口胡言,母亲因着史家老太爷故去,心中悲恸,一时迷了心没听清儿媳话中之话也是有的,现下却一定要听儿媳细细道来才好。” 一席话重又勾起贾母心中伤情,只听她满怀惆怅道,“我那兄弟比我还小上几岁,如今却猝然先我而去,这叫我如何能不满心哀痛,比起这些,老大他突然在这节骨眼上卖疯发傻,又叫我怎能不气愤难挡?你且先向我道明这其中的原委,看我过后能饶了哪个?凡是摆弄是非,乱嚼舌根的,莫说扒皮抽筋,非要把她们一家子都卖到苦窑里做苦工才能干休。” “这事坏就坏在老爷子的溘然长逝上,史老太爷去的太急,就连临终遗本皆没来得及呈上,这若是放在一般人家本没什么,可史家乃是公侯门第,这里面涉及到一个爵位继承的问题。”张氏说着便一声长叹继续言道,“我那姐夫虽是史家的嫡长子,无奈自生下来身子就孱弱,这两年虽渐渐好了,到底不能处理庶务外出交际,又有他底下的两个弟弟却都是强势有真本事的,便是史老太君向来明辨是非,却也架不住底下之人都在暗自嘀咕,乱传什么爵位的归属悬而难决的浑话。先不说她们妄议主子之事该是不该,只说这等诛心之言,岂不是直接将我那姐夫继承爵位的名分给否决了?更想不到的是,贾史两家明明隔着半个城区,这些话却不知怎的偏偏就传到了我家老爷的耳中,母亲你说这能由不得我家老爷多想?” “老大难道是怕他舅母一时偏心,暗中往宫里递话,直接把个爵位承继给我那二侄子不成?”贾母神色微动道,“然后由彼想此,联想到自个的所处之境,对照我平时偏心他兄弟的所言所行,这才起了那糊涂的念头?” “可不是,任我在其间如何分劝,皆不能扭转我家老爷心中那升腾的荒唐念头。”张氏看似颇为无奈道,“依我说这本就是绝无可能之事,偏我们老爷竟也放在了心上,又折腾出这无数出闹剧丑事,叫我这做人媳妇的也无奈的很。” “嗯,你说这是绝无可能之事,难道你竟是我那弟妹腹中的蛔虫,能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不成?”贾母貌似惊讶的抬眉反问道,“史家有能力设法往宫中递信可不是我抬高娘家之言,先不说我那弟妹本身乃是一品诰命,直接就有后宫觐见之权,也不说后宫里面有多少乃是她旧时闺中的姐妹,只说前儿来咱们家赴宴的南安老太妃,那就是从我们老史家嫁出的姑娘,这往后妃那边递个话不过是是区区小事,这以后若是在爵位上弃嫡长立贤达也并全是空口白言,你却为何这般笃定?” “媳妇敢说此话自是有其间的个中缘由,并不是完全信口胡说。如今圣上虽对各世家老臣极为宽宏仁厚,却也绝不会就因此坏了祖宗规矩,况且这其间还有一条律法的约制,圣祖建国时就有明文规定,家中若有嫡长子承爵继位却不使立,这爵位却是要立减三等的,似那等无有嫡嗣的人家,府中便是生有一百个庶子又有什么用,怕也只能擎等着老圣人一道圣旨夺爵除封了。”张氏规规矩矩的陈述其间缘由,不带半点个人情绪的继续言道, “我朝自建国以来,其间有多少惊采绝艳之辈,无论圣上当时如何的亲之宠之,却也没见哪个能越过这条规矩。又有多少曾经显赫一时的公侯门第,只因少了承继的嫡嗣而被直接掳为白身,这一桩桩一条条无不是在告诉世人这爵位得之不易失之却容易,以此来劝告世人好生教导家中子弟,否然不免要重蹈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悲剧。便是那家中有女儿在后宫为妃为后的,封赏其家人时也是有律可循,不过是个一代而终的花架子爵位,圣上可绝没有咱们想象的那般大方慷慨,须知一个爵位势必要有相应的年俸禄米,就是圣上想要大方一次,也得问问专管钱粮的户部尚书答不答应?” “依你说,我那娘家的爵位是势必要落在我那大侄儿的身上了?”贾母皱着眉头开口问道,“可鸣儿那样的身子,这祖上的爵位又能担着几天,再有我那侄孙身体也随了他父亲,长到现在我见着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能不能长至成年实在未定。依我说,反正都是要降等袭爵的,还不如一开始就把爵位给了我那二侄儿的好,他不但身有军功,又手掌实权,说不得今上瞧着他是个栋梁之才,就叫他原位袭爵了也不一定?” “史老太君是个有手腕有魄力的能人,怎可能把希望都放到圣人的宠信上面,且依我这几日从他家下人那里听来的消息,瞧着今后几日必有大动作,母亲不信只管瞧着吧,等老太爷出殡扶灵之日,圣上必有嘉奖的旨意在后面等着。” 贾母皱眉瞧着张氏笃定的嘴脸,心中琢磨她刚才话中的隐意,到底无果只得另起话头说道,“先别管我娘家那些烦心事,现下关键是赦儿,他的脾性我最是了解的,别看他平日是个诸事不管万事不理的好性,一旦扭起来,从来都是想起一出便干一出的,也不管那事是不是惊世骇俗,合不合规矩礼仪,这将军府是万万盖不得地!” “此事轻重媳妇心中如何不晓得。”张氏忧心道,“搞不好真就弄得满城风雨,若再引得那御史闲官们在圣人面前弹劾一本,一家子少不得就要因此获了大罪,所以媳妇这才急急禀到母亲面前,躬请母亲好歹给拿个主意出来。” 贾母一听可能要在御前获罪,心中一时大惊,原以为不过是他们家大房二房内斗而已,怎么就会扯到了朝前,她心中虽不愿相信,却也知道老大家的到底出身官宦之家,又是个识文断字见识宽泛的,对那许多的宗亲律法也比她这个文盲老婆子清楚的多,况且这些又都是轻易可查之事,谅她也不敢对她有丝毫的欺瞒。 想到这里忙又问道,“赦儿想要建将军府,这消息除了你目前都有几人知道,若有人知道了, 可有一一敲打过他们,令他们全皆缄口莫言么?” “此等大事我哪敢还让外人知晓,老爷当日从史府祭拜归来,也是于内堂无人之时才与媳妇提起此事,想必他也是知道其间轻重,没敢在外胡乱发言。开始我也只当他发些捻酸吃醋之言,不过是些无用的牢骚罢了,没个当真,直到最近他吩咐让我清算账册盘点财务,我这才知大事不妙,无奈只得先使计将他们爷俩暂且诓到了郊外的庄子里,我这才抽得空来禀与母亲知道。” “那回南之事,又当怎么讲?琏儿向来便是乖巧孝顺之辈,这回又怎会和他爹爹一起胡闹?”贾母打破沙锅问到底道。 “提起这,媳妇更是一肚子委屈无处诉。”张氏嘴里恨其不争道,“老爷一心要建一座比肩国公府的豪宅,若只有我们夫妻俩的私产自然是远远不够的,老爷琢磨了几个日夜,也不知怎的竟打起了祖产的主意,家里这边有老太君您看着,他自然不敢胡乱伸手,可一旦到了金陵那边他可不就成了土皇帝,莫说那些盈利丰厚的店铺,就只祖产祭田一项,也够他扣下不少的银钱。” “这…这等不孝子孙,真真是反了天了。”贾母震怒道,“我如今可还没死呢,岂容他如此胡乱向祖宗伸手?” 眼见贾母惊急欲作昏倒之象,张氏赶紧上前与她捶背抹胸道,“母亲莫急,老爷虽然一时昏头说要会约亲友套了马车登了楼船回南方老家去,却幸得媳妇及时拦阻,三言两语便将那要回南之人换成了琏儿,我只说琏儿将来下场在即,上头恩师却偏又在这时卧病在榻,家中既无名师指导,便只得叫我儿千里迢迢奔赴他远在淮扬的探花姑父家,都是些在情在理之言,并未引得外人有丝毫怀疑。” 贾母抓住张氏衣袖说道,“都是老大那不争气的,竟然连累我的琏儿寒冬冷日的就要行船回南,你可知那将要随行的究竟是哪家的亲戚,老身也好亲自登门拜访,请托他们一路上对我孙儿好生照看才是?还有敏儿那边,也该提前去封书信,好叫他们在那边提前备好院落房宇,选好丫鬟婆子?” “母亲却不必如此着急,那家亲戚就是再怎么惶急,却也得等的江河冰化才能启了行程,这样算来当还有好些日子,便是两三旬后在想琏儿之事也不着忙,现下关键却是我家老爷啊!”张氏提醒道,“也不知他哪里来的本事,这人明明都已身在京外,却偏偏有本事募了许多能工巧匠,且还在庄子里堆放了许多的土木砖瓦,若说之前儿媳还抱着瞧热闹的心态,如今见了这等仗势可实实在在将儿媳给镇住了。今儿一早更有一个伺候他爷俩的管事嬷嬷回来传信说,老爷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位名唤山子野的公子,都说其模样长得极清俊,于言行谈吐上也极文雅,年纪瞧着虽轻,却在起楼竖阁,堆山凿池方面是个行家。人家只花了三日的功夫,就亲手绘制了一张极为大气雅致的花园府邸设计图,听说老爷见了满意的紧,谈话间这就要选址建房,若不是如今天寒地冻还未开化,说不得这会子就给建上了也不一定?” “这逆子,这逆子是要生生的气死我才肯干休不成?”贾母骇的头昏眼花,抓住张氏的手臂就吩咐道,“好媳妇你刚才言语我已听明白了,剩下的便留待给老身处理就是,你暂且退下,去把那赖大家的给叫进来,只说我这里有话要对她吩咐一番。” 张氏闻言当即便从贾母那里抽身退步,口里答应着行了拜退之礼,又见她抬手举臂掀起门前帘幕,只三两步间便退出了老夫人的居室。 却不知她这边前脚刚走,老夫人这边当即就撂下了那满脸的和颜悦色,眼瞧着从那隔间里转出来一位富态的老嬷嬷,冷冷地讥讽道,“你可都是瞧见了,这就是我那孝顺知礼的大儿媳妇,如今却把我逼到了何种田地,真真后悔当初没狠下心来给她下一副穿肠的毒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也省的如今这样气我了。” “小姐就是太善心了,当初她直接拒绝小姐抚养瑚少爷时,我就知道她不是个任人揉捏摆布的性子,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就做出一副清高的样子,骨子里是瞧不起这个又看不上那个的,老太太不过是给她用了些致人虚弱的药物以示惩戒,真真是惩戒轻了。”赖嬷嬷同仇敌忾道,“若不是奴婢眼下的孙子孙女都不得用,奴婢早就想法子帮着主子教训教训那小娼妇了。” 听了这话,贾母皱眉道,“若我没记错,你家的孙子孙女似乎都得了极为体面的差事,如何又有不得用之说?难道又是我那好儿媳们糊弄于我,明面上将我所言所讲答应的好好的,可转身就把我的吩咐给忘在了一边不成?” 赖嬷嬷脸上不自在道,“如何没有好差事,就是因为差事太体面了所以才不好办事。我总说她们都福气薄,受不得这天大的体面,奈何主子们非要敬着,隔三差五的就要她们放假回家休息去,如今虽说送到里面也有了两三年的功夫,可统共在主子跟前当差的时日也没几个月,太太们一意要把她们捧成半个主子,面上说是光鲜其实处处受到掣肘,又怎么还能为主子办事?” “半个主子啊!”贾母听了暗中嘀咕道,“这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主意。” 这时在旁边使劲给两位太太上眼药的赖嬷嬷万万没有想到,她这里不过一句无心之语,竟叫贾母打起了她那两个宝贝孙女的主意。等事后贾母提出要把她两个孙女给两个老爷做贵妾时,赖嬷嬷眼里瞧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孙女,又想起了今日之语,真恨不得扇烂了自个的耳廓子。这给主子作妾,对其他人或许还是荣光,可对一心想要反奴为主的赖家人来说,当真无疑是血淋淋的一刀!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又发文啦,求支持留言,求打分留念,大家一起过来溜溜。 第四十九章 保龄侯老太爷在大年节下里一病西去,一了百了死的干净利落,可苦了身后这满堂全无着落的孀妻弱孙,顶梁柱没了却又迟迟等不到谕旨,选不出新的当家人来,别说史门上下人心惶惶,就是外界也少不得要猜测纷纷。 就在外界都在纷纷议论史侯家将来如何之时,坊间恰又传出史家大儿昏厥在灵堂的消息,此事一出立即引得一众故交亲朋无不唏嘘感叹,既感此子的赤诚纯孝之心,又叹史侯家怕是真就要从此一蹶不振,退出这京城贵族圈了。 当今圣上以仁孝以治天下,史家大儿本就是占了既嫡且长大义的名分,如今又博得了纯孝的名声,想也知道这祖上的爵位最后肯定必要落在他的头上,奈何这位身子实在不争气,听说生来便一直病歪歪的,莫说将来思报国恩,就是能否处理好阖府大小之事都是未知之数,这可不就是将要败落之象! 莫说其家中二儿军中掌兵权,三儿宫中领权职,全不管用,当家之人选了个废人,谁还有心思陪你玩,这满朝上下哪个不是富贵心势利眼,三年过后谁还认识谁啊!说不得也不用等上三年,他们就能直接参加另一场丧礼,实在是这位继承人不像是个长命的娃。 这日停灵将满的当晚,除了身子歪怏怏的老大,史家三房夫妇齐聚在老夫人史母的房中,以待商议今后之事,却是人人皆缄口莫言,气氛着实压抑沉闷。 史母高坐上首,精气之神全无往日的健旺,灰白的脸上也平添了几道深深的皱纹,暮气沉沉的瞧着眼下满堂的儿女,眼见老二老三都木着一张脸作出一副悉听尊便的姿态,心中酸涩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本事的,对着老大这样连家门都鲜少迈出的兄长恐难以服气,可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乱了祖宗法度?” 史鼐闻言掀起眼帘望了母亲一眼,勉强扯起嘴角说道,“儿子岂敢质疑圣上的决定,只是忧心明日行出殡大礼时,大哥可能撑起他那娇弱的身子,送老父最后一程,毕竟是要袭爵的长子,届时若是缺席大家脸上怕是都不好看。”嘴里说着眼里还向大嫂身边的空位瞟去,其间几分真情几分算计皆都掩映在了眉梢眼角之间。 史张氏接到这半明半暗的质问,自不好老神在在的闲坐在一边,只见她当即起身向着史母回话道,“老爷他虽是胎里带弱之症,到底调养了这三十几年,底子终被慢慢打磨好了,这几日身子不爽,不过是精气神一下子损毁过甚之故,却不碍根基如何,今日且让他好好的休整一晚,也好攒够精气应付明日之事。” 史母先是勉励大儿媳几句,才对着在座的两个儿子言道,“我岂不明白你俩对自个长兄那点子不忿之心?也是他这个羸弱的身子令我日夜忧心,夺了我大半的精力,以致疏忽了对你俩的管教,无论茶饭学业都各有嬷嬷先生代为看顾,我这偷懒的因不想却酿成了你们兄弟离心的果,这叫为娘如何不心生歉疚,毕竟你们却都是我的亲儿啊!” 一席话说的史鼐史鼎兄弟心生惶恐,再不敢摆出一副晚娘的脸孔,齐齐离座跪趴在史母面前请罪说道,“怎敢怨恨母亲,儿子们纵有怨愤之心,那也是对咱们侯爵府的将来有些忧患难平?儿子们若是有心贪慕权势也该凭借大丈夫一身智勇自个去争去夺,凭那祖荫却算什么好本事,也实非儿子们心中所愿。只可惜大哥,只可惜大哥他那样的境况,可能守成否?” 一番话立即烘暖了史母一颗冷寂的心,颇感慰藉的情怀里不免就忆起了丈夫生前对儿孙们的诸般教导,一时便老泪纵横的说道,“你们这样很好,实不枉你们父亲对你们哥俩平日的教导,虽说你们都是有大志气之人,可为母怎么忍心你们兄弟竟从小兵熬起,这几日我左思右想苦无头绪,幸得你们大嫂家学渊源替娘亲想了个张良妙计,前日我已征得你们哥哥的同意,今番叫你们过来就是要你们明白一件事,都是我史家的子孙,没有放你们哪个不管不顾的道理。” 说着便看向站在一旁的大总管,从他手里接过厚厚一摞纸柬子,眼里闪着复杂与不舍的神光言道,“虽说世人皆称这金银财帛俱乃是身外之物,可若真要哪日需作出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壮举,怕就犹如壮士断碗般撕心裂肺。罢了,只要人尚在权复存,难道还怕没有去而复返之日?” 说着望向底下的两个儿子言道,“正要叫你们知道知道这些账目条款的由来,前儿咱们家弄出那般大的动作,又是封银库,又是卖店铺,想来也瞒不过你们的眼睛,底下人都猜测说这是分家的前奏,也有说咱们这是要卷铺盖回老家去的,如今怕是连你们心里也在嘀咕。如今诸事已妥,也不妨告诉你们,咱们家万亩良田的地契,几十个盈利丰厚的店铺,并公中现有的古董玩物金银细软,便是在金陵老家的祭田也舍了一半有余,早叫大总管私下里寻了门路全都给一点点的变卖了出去,终换得百万两的现银,这好不容易凑够了银子,我便叫你们哥哥到宫中代父递交了遗本,把咱家几十年前所欠皇家的亏空给一股脑补了上,你哥哥当时虽只说这是亡父临终遗愿,并不曾求的半分恩赏,可我只想想也能猜得出,当时龙颜必是大悦的。” 史母这厢还在唠唠叨叨,那边的史家老三却早已忍不住心中的疑惑,急忙抬头抢白母亲道,“母亲糊涂啊!作甚么好好地偏要还什么劳什子的亏空,这满城上下大半的权贵哪个没亏欠皇家几万两银子,别人尚都未提还钱之意,偏母亲要逞这个能开这个头,咱家本就因父亲亡故散了大半的权势,怎还能在这节骨眼里上赶着得罪这满城的权贵,这岂不是要自寻死路?” “三儿你虽勇武,到底阅历短浅,也不怪你看不清这里面暗藏的玄机。”史母感叹着释疑道,“这世上有哪家是真心喜欢被别人欠钱的,便是这世上最最尊贵豪阔的天家怕也不能例外,你父亲新去,三两年内老圣上尚还念着你爹爹的旧情或还能对你们兄弟有所眷顾,可时日一久咱们孤儿寡母朝堂无人,谁还能记起曾经有个显赫一时的侯门史家,为母少不得要替你们加大恩情的筹码,做这第一个吃螃蟹的试路之人,倘若侥天之幸能格外开恩给你们兄弟加官进爵,就更不枉母亲这一番辛苦的盘算了。” 一旁的老二史鼐却是头脑聪慧理智清醒的,按礼法论家中大半财物本应该是老大一家的,如今为了这阖府的前程,大哥竟能一声不哼的同意母亲作此番决定,足见兄长有海纳百川之胸襟,若是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由他做主定怕是万万不肯同意的。如今既在圣上那边挂上了号,他又自忖是个有真本事的,不怕以后没有大前程,何苦偏要和自家哥哥处处作对,叫外人看笑话, 叫老母亲寒暖心,不妨做出个兄友弟恭样,也叫周边之人瞧瞧他们老史家的好教养。 这一番思量定,就听史鼐开口说道,“儿子谢母亲苦心安排,也谢哥哥胸怀大度,从今后再不敢心怀不忿,只一心辅佐哥哥整好家业,待以后还要重新光耀咱家的门楣。” “看来,老二你这是想明白了。”史母欣慰的点头虚应,转眼又看向旁边的小儿子说道,“三儿不明白不要紧,待明日圣上旨意临门,那时自会便有分晓。你俩暂且先退下吧,莫忘记以后要兄弟齐心振兴门庭,我且留下你们媳妇陪我说会子话,你们若在这,倒叫她俩拘谨了。” 史鼐哥俩听见此等吩咐,又重新给母亲行了拜礼,起身就在老婆子的带领下出了内门向外院走去。 等屋里只剩下她们婆媳四人,史母才重新向着众人言道,“白日里全赖你们妯娌慌忙忙接人待物,这好不容易暂且歇定下来,却又将你们都叫到这里来听我老婆子唠叨,实在是辛苦诸位,也叫老身心里好生的不安。” 在座三位急忙忙起身回说一句“不辛苦,不过都是些应尽之事”,更有最会讨喜的史鼎之妻王氏婉言劝道,“倒是母亲您连日劳累,却比媳妇们更需要保养,万不可太过悲伤,好歹要顾惜这膝下的一众儿女亲孙,再经不起任何的丧亲之痛。” 张氏也随即亲手斟得一杯参茶送与史母手中,规劝说道,“三弟妹这话言之有理,如今阖府上下全靠母亲一人坐镇定心,千万莫要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出什么岔子,别的不言,只说那前头需要迎来送往的王妃贵妇,也只有母亲才有那接待的规格,媳妇们是万万上不得台面的。” “不过是闲坐在一边陪那些王侯夫人们浑聊罢了,哪有什么辛苦可言,比不得你们又要哭灵又要待客的劳神。”史母自谦两句,随即便转入正题道,“今儿把儿们留下也不为别事,不过是听说白日里咱们府里有人与专门过来凭吊的贾家老姑奶奶起了争执,虽说当时只是个小骚乱,不消一刻便给平息了,到底还是被人看见了老姑奶奶气冲冲蹬轿离去的身影,此事无论咱们有理没理,这简慢贵客的罪名咱们怕是要担定了。我这般说并无任何怪罪之意,只因事发之时并不在场,不曾目睹当时的情景,才特意叫你们过来与我再仔细分说分说。” 史母这边话音刚落,就见刚才还在讨好卖乖的老三媳妇与那始终沉默寡言不发一词的老二媳妇都悄无声息的后退了两步,只明晃晃的将老大媳妇留在了当中。 张氏这时脸上却糅杂着愧疚与怒恼,见上面的婆母双眼炯炯的瞧向自己,只得先忍下满腔的委屈小心翼翼地上前请罪道,“这事与别人无干,却是媳妇一时失言当堂惹恼了老姑奶奶,也怪我当时没有沉住心气,管不住这笨嘴拙舌的说了几句顶撞之言,老姑奶奶年长之人,想是平日听惯了奉承之言,咋一听小辈顶撞肯定不能受用,可不就当堂不顾亲戚的脸面愤而离去了。” 老三媳妇玲珑心眼,岂能不暗中打量老太太的颜色,见她不似有分毫怪罪之意,便也上前帮衬着说话道,“这事依我看可怪不得大嫂,母亲又不是不了解老姑奶奶那人惯爱指手画脚的品性,大哥那时刚刚为公公守完夜灵,正躲在外院书房里小憩,也不知老姑奶奶那里来的本事竟熟门熟路的给她摸了个正着,不说关爱之语,不慰亲者哀痛,却劈头盖脸反给了一顿训斥,大哥本来就已悲恸伤身,岂还能禁得住这般无端指责,要不是当时大嫂正巧寻了过去及时给灌了几帖药下去,大哥现下还不知会是什么境况呢!” “她…她这是要逼死我儿啊!”史母眼里恼恨道,“老大家的,你快与我说说,那老货到底是怎样数落我儿的,竟能叫你平日这样温和柔顺的性子都忍不住作出顶撞长辈之举?” 张氏闻言心里愈发委屈,只见她噙着眼泪说道,“论理姑奶奶她身为长辈,要数落数落后辈本也无可厚非,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偏拿夫君的身子说事,一会说夫君身为长子嫡孙应以家族为重,不该逞能背负不能背负之重责,一会说纶儿年幼体弱少不顶事,话里话外竟影射我儿有夭折之相,大家听听,哪个妻子母亲听了这等话能不怒能不恼?” “她倒是好长的手耳,明明自个家里尚还一团污糟,却还有心关心别人府里的家常理短。”史母先是齿冷不屑,转眼却又关心问道,“这几日一直忙着侯爷的水陆道场,摆供守灵之事,倒是忽略了纶儿他们这些孙辈,虽说如今咱家居丧只能麻衣素食,可万万莫短了小孩子的用度,毕竟现下他们正是打筋骨拔身段的关头,万一熬坏了身子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正要与母亲提起此事,明日咱们府上出殡,我与弟妹们是肯定不得闲的,更不要提母亲您了,少不得还要继续在众王妃贵妇间费心周旋,哪还得空闲专门照顾几个娃子?几个十来岁的侄儿侄女也还罢了,如我家小儿那般四五岁大的可怎么自处才好,今正要请教母亲示下,到时该怎样安排才算十分妥当?” 张氏刚细细陈述完心中为难,这边的老三媳妇也补充言道,“也是现今天寒地冻,舟行不易,若继续殡与宗庙直至天气回暖后再谈扶灵回祖籍之事,恐对亡父十分不敬,若只在家庙停灵几日便直接打道回南,少不得要从陆路颠簸南下,这一路上车马劳顿,先遑论孩子,就是咱们大人的身子也是轻易吃不消的。” 这俩妯娌说话间提起出殡事宜,不免又使史母忆起亡夫生前的种种,那时候夫君尚在之时,如何需要她烦心这些大小琐事,因嫁得一个精明睿智的好夫君,她也乐得做个悠闲自在的老封君,多少年了都没尝到这般乏身无力的感觉?而如今只为了这送殡出行之事,她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费心筹谋,两厢一对比,直觉现在的人生实在乏味的紧,活的好没趣味。罢了,只待儿孙具有着落,我再去阴间寻了太爷,好许一场下世夫妻,在这之前却要好好筹划一番才妥。 史母心中转了千般心思,面上却依然滴水不漏的沉吟道,“我是不敢耽搁太爷入土为安的,却又不能不顾惜儿孙的身体,却叫老身实在为难。这思来想去,我裁度着不如这般行事,明儿我给太医院的王院正写个帖子,他乃是太爷的旧友,与咱家又是世交,老家也是在金陵的,可喜之前还曾听说他今年有回乡祭祖之意,这次扶灵回祖籍不如请他与咱们一路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顾保障。” 老三媳妇听完立马拍着巴掌言道,“老太太这主意甚好,这有了太医随行,大嫂却不必如此忧心了,只要咱们路上再小心谨慎仔细保养,想来途中也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说来我倒还想到一事,听闻贾家大房也就是大嫂族中堂妹一家,似也有回南方老家之意,只不知行程定于几何,他家也算是咱家的至亲,却不存在什么忌讳之说,说不得也是可以结伴同行的。” 张氏听了脸有犹豫道,“人家是为了给自家儿子备战科举,又因原来的恩师几个月来一直称病谢馆,所以才不得已欲要在南方仕林间寻访仕宦大儒求得点播调教,咱们这样的怎好约人家同行?便是我那族妹向来通情达理,咱们也不好如此折损亲戚情分,科举考试本就是运道为先,人家若是当真因此沾染了半点晦气,可不要恨死咱家了。” 这厢俩妯娌打机锋,却把史母听得着实糊涂,于是便问道,“这寒天霜日的,怎么就要回南了?便是要备战下届科举这时日也还早着呢!作甚么这样着急慌忙的,很该在打春后再选了风轻云淡的好日子出发才对。怎么听刚才老三家的意思,他家似乎近期就有回南的打算?” “哎呦,谁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左右这消息满京城里没几个不知晓的,所以我才在老太太跟前提了一提。老太太若是想要知道的更清楚些,何不问一问大嫂?”说着就眼望向张氏说道,“她们姐妹感情向来好,平日两三日间就要彼此下帖相邀闲谈一番,想来也该知道些内幕才是。” 这番话很是勾起了老太太的好奇之心,欲要问却又不便在众儿媳跟前打听别家之事,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疑问转而提起旁的事宜,打定主意等待会议完诸事后,一定单独留下老大家的好好联络联络婆媳感情才行。 是晚婆媳私聊暂且不提,及至翌日,至于史府上下如何安排摔丧驾灵,如何款待接迎来往堂客官客且都一一略去不提,只说当日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穿街而过,两旁多少豪门府邸设筵路祭,又夹杂多少市井小民的啧啧赞叹,可见当时丧仪之豪奢之隆盛的境况。 更有殡丧队伍将要出城之际,就听街道尽头驰来马蹄之声,一众小黄门手持今上谕旨骑马乘轿而来。慌忙临时设好接旨的香案,便在一众世交旧友及围观百姓的见证之下,史家一门两侯的荣耀就此光照满城。 作者有话要说:难道我写的十分无味吗?为神马就是没人给打评论呢!大哭。 第五十章 不说史府那边最后究竟是如何出殡,在家庙中又是如何停灵,及至后来怎样扶灵南下皆都略去不提,只说贾府这边,眼盼着年节已过去大半,诸般走亲访友的外务琐事也已渐尽尾声,贾琏一直心心念念的南下之旅却到底没能成行。盖因此时宫闱里忽然传下一道谕旨,折令京中一应公侯权贵凡家中有适龄女子皆要上报礼部甄选公主侍读名额,可巧王熙凤贾元春皆在此种之列,之前种种规划自然也就不得不推辞延后。 “谁能想到忽然出了这等事情,家里我是连行李包裹俱已收拾妥帖,就差选个黄道吉日我们一家便能打道回南,谁知临了临了上头却冷不丁下了这等旨意?真真是好生奇怪!”王子胜夫人李氏满嘴抱怨的向自家密友兼女儿未来婆婆张氏说道。 张氏此时正揉着太阳穴捧着一本账册理账,耳边听着王李氏唠唠叨叨了有小半个时辰,心中早已有些不耐烦,最后终于烦她不过嘴里讨饶道,“好姐姐,好歹略微疼些妹妹吧。你那边算是什么烦心事,端与我这边一比,不过都是你自寻的苦恼。你老人家花些银子好歹也是为自家女儿买前程,我这边却是为别人做嫁衣,最后还不知能不能落到好处,我又向谁抱怨诉苦去?” 李氏闻得此言很不雅的送了个白眼,放下手中的茶碗吐槽道,“就没见过你家这样的,那老太太想飞黄腾达想疯了还是怎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主侍读,这又是撒银子又是请关系,巴巴的把自个平日千疼百宠的孙女儿送进宫里面伺候人,有那闲心思还不如多多督促你那才高八斗的好小叔子上上进,用心将差事都办好喽好歹把这官给升一升才是正经。” “还不是想搭着公主这架顺风梯在后宫娘娘那里露露脸吗?”张氏冷笑道,“眼瞅着正经选秀是没指望的,我那好二叔混了这些年屁股底下的位置就没挪换过,元春虽说勉强也算得上出身公侯门第,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官子女,她这样的在这京里面没有上千成百也是有的,偏我那婆婆看不开,自来就是按着公主郡主的规格教育我那侄女,可不把那丫头惯的是眼大心空目中无人,自以为自个就是那天上的仙子,尽把别人都看成俗不可耐的下等之人,可不认为只有那座富丽的皇城才配得上她那脱俗的品格。” 张氏越说心里越郁闷,干脆把手中账册一扔,言道,“不说这些晦气的,且说说你们王家又究竟有何章程?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家凤儿也打算进去。虽说那公主侍读不比普通的宫女,说到底也还是伺候人的,宫闱又不比别处,真真是个虎狼之地,便是好人家的女儿进去历练一番怕也能长出七八个心窍,凤哥儿如今的心眼已经够多了,依我说很不必再多此一举了。” “妹妹的意思我如何能不懂?”李氏笑眯眯的接话道,“说到底这进宫做公主的陪读还不是想着将来公主出嫁时,娘娘们能顺手给自家女儿也指个好亲事,若一时走了运,被不知哪个皇子给看对了眼,说不得就此便能青云直上了也不一定,这其中的小九九又能瞒过哪个去?我家凤儿是有婚约之人,还是不趟这趟浑水为好,况且我们王家还有一个千娇百媚的熙鸾呢,她爹是个位高权重的,想来也轮不到我家丫头出头就是了。” 张氏听了这番言语却没真正放下心来,还是不住的提醒道,“还是莫要掉以轻心才好。你们王家教育女儿的手段我是知道的,端看我那二弟妹,除了会些针黹女工管家理事还会些什么,琴棋书画这些陶冶情操的本事竟是一窍不通,而皇家想要甄选的公主侍读必是要选些德艺双全的女子,你那熙鸾侄女除了身份上够格外最终怕不能得选,保不准你家老太太最后会打上凤姐儿的主意,万事还是要小心谨慎为是。” 李氏闻言心神微动,到底没了喝茶的心思,脸带忧心道,“亏得妹子及时提醒,我家老太太虽不像你家那位一般入了魔障,究竟也是存了攀附之心的,再说这大把的银子已经花了出去断没有功败垂成的理,说不得最后还真得要我们凤姐儿顶缸,不行,我得回去好好地筹划筹划,断不能如了那帮人的意才成。” 说着当即就起身请辞道,“好妹子,我看今儿的茶会就到此为止吧。你也莫要忧心太过,你与那二房终究是隔了一层很不用如此事事费心,尽到自个的心意也就够了,若是热心太过人家反而要不放心了。至于我这边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定能将此事处理的妥妥贴贴的,我家老爷虽没什么大的本事,到底还是王家的长房,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就能算计的。” 张氏将人送到二门之外,临了又嘱咐道,“李姐姐行事还是要尽量圆滑些为妙,你那二叔到底是你家老太太的心头宝,且又是位高权重的天之宠臣,就是为了你家的仁儿也不易得罪太过,遇事要多与凤丫头商量商量,她年纪虽小头脑却比十个成人加起来还要聪慧,你们娘俩商量着来总没有大错。若是哪日姐姐有了空闲,务必带着凤姐儿过来这边玩耍玩耍,好些日子没见着她我这里倒着实还有些想念。” “那丫头后半生还要在妹妹手下讨生活,有你这未来的婆婆召唤,她如何敢不来?”李氏面上拿自家女儿调侃说笑,脚底下却悄悄移近张氏低声说道,“听底下婆子们说你家爷至今还在郊外的庄子里不曾回来,且还大有以彼为家的意思,我一时听了心里着实有些不安,不过为了一个宅子就叫大哥吃这等苦,叫凤姐儿以后还如何做你家的媳妇,依我说尽快将人请回来要紧,小辈成亲还早着呢,何必急于一时反赔了大哥的名声?” 张氏也应景的压低嗓子回话道,“管他作甚?他如今心里还不知道有多自在呢!他们虽说是至亲的母子,却是自小就离了心的,想要扮母慈子孝也得他们彼此愿意才行,我又何必做这劳什子好人,说句大不敬的话,我却巴不得他们一直这样闹下去。” 李氏闻言会意的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告辞之语,才在婆子们的搀扶下蹬上软轿向着侧门出府离去。 张氏用眼相送那一行人出了院门,这才转身回了内院,正要寻了账册继续盘点各处产出,就听院外有守门的丫头过来回报话说大爷回来了,便忙扔了手中账册,吩咐身边的心腹快快去将大爷请进来她好问话。 这边贾琏在屋内刚换下出门的衣服,就见母亲那边来人相请,也顾不得喝上一口热茶,从丫鬟手中接过狐裘披风边系带边抬腿向门外走去。 不过盏茶功夫,张氏就见儿子风尘仆仆的窜进了房门,后面只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青衣小厮。张氏一见儿子这般情景,如何不知道定是那些伺候儿子的丫鬟婆子们跟不上儿子的脚步被落在了后面,刚欲责备两句又见儿子额上那满脑门子的热汗,忙起身将儿子拉进暖烘烘的屋里,半是心疼半是埋怨的说道,“作甚么这般慌脚鸡似的,后面难道有鬼在催你不成?就不能稳稳当当走过来,也好叫为娘省省心!” 贾琏随着母亲跟进屋来,笑着任母亲嘴里一边埋怨着一边为他脱衣拭汗,等他好不容易坐下手里捧上暖暖的姜茶,早就已经过去一炷香的时间。 耳边那些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关切爱护听着虽然很窝心,但为了解救自个的耳朵,贾琏随手抄起一本账册翻了几页很聪明的开始扯话题道,“母亲可是又在烦心府里开销的问题?整日只见您老巴拉这些账册子,难道多算几遍就能多算出几两的银子不成?” 一听儿子提起内务开销,张氏原本春光明媚的笑脸立马便被乌云遮盖,闷闷不乐地叹气道,“能有什么办法,去年的年头实在不好,大旱大涝又赶上地龙翻身,好几个庄子都是颗粒无收,如此咱们非但不能抱怨还得故作大方的开仓放粮救济那些佃农,否则耽误今年的春耕不说,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原本那几个最赚钱的温泉庄子也因为闹雪灾的关系亏损的厉害,要不是还有几个盈利的铺子,今年怕是就连一两银子的进项也没有。偏这时候你大妹妹要去待选什么公主侍读,老祖宗发下话来,几万两的银子还没听个响呢就给撒了出去,真是不当家不知材米贵,不理事不知世道艰啊!” 贾琏如何能听不出母亲藏在话里的无奈,皱眉瞧着手中的账册,年轻气盛的言道,“如此也不是办法,若是回回这般伸手要钱,便是府里有座金山银山早晚也要给搬空了,母亲该想些法子拒绝才是,岂能这般令他们予取予求?” “我便是有一千个法子也顶不住一颗长偏的心。”张氏自嘲道,“恐怕我前头说没钱,后脚你祖母就能打发老嬷嬷们过来这里收回管家之权,倒时咱们大房这里岂不是愈发的被动了?” 贾琏手里拨弄着茶盖沉吟道,“母亲怕是有些想差了,先不说父亲那边是早就与祖母闹翻了的,眼见着与咱们大房的情分愈发的淡薄,母亲很不必再如从前那般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只说祖母这边把管家权收回来,却又能交给谁主持?大妹妹既然已筹划着进宫是必不能再沾染这些俗事的,若是想直接越过大房交给二房的婶子管理,若没有一条过得去的理由,母亲就是拒交财务之权他们又能奈何?难道还能强抢不成?” “儿这可是要劝母亲与你祖母翻脸不成?”张氏好笑的瞅着儿子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也没斥责只耐心解释道,“可惜人言可畏,为娘就是不爱惜自个的名声,也要为我儿今后考虑再三。若我儿以后不走科举之途,我或许还能存那一分破釜沉舟的心思,现今却是提也莫要提的?” 沉默片刻,又听张氏言道,“先别说这些,我只问你,你刚从你父亲那里回来,他在那边可还都好吗?每日可有按时进食吃饭,小厮丫鬟们伺候的可还都尽心,晚间安寝时可还酣然?最主要的是他身边可有什么三五不着调的坏痞子勾着他学坏?”说到这俏媚微皱,低声担忧道,“老爷定力本就低微,一时没人管着可怎么好?要不我寻空去瞧瞧他?” “竟不像是体贴丈夫,倒像是管教儿子呢!”贾琏心里暗笑母亲,面上却正经回话道,“父亲近日可是雄心壮志的很,一心要建一座世外桃源出来,他老人家积攒了这些年的委屈恐不是区区二三十万便能宣泄够的。刚刚我去父亲那边,话里话外都是钱不够用的意思,恐怕过不了多久必得朝母亲要钱,母亲可要有个心理准备才行?至于其余生活琐事,父亲那还顾得着,现今除了那位字号山子野的先生,其他怕都入不了爹爹眼呢!” “如此甚好。”张氏闻言终于放松了心思,瞧着儿子手中胡乱翻腾的的账册,心念电闪之际,就见她笑盈盈的说道,“说来最近也不知怎的,为娘这精气神是越发的不济了,每每翻书算账,只瞧上那两三行字便觉头昏脑胀的厉害。正巧我儿最近闲的紧,又不用去书院读书只在家中自学,虽说读书取士一向清贵,可圣人们还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说,儿可不能学你那叔父,死读书读成了个假正经,对那些个材米油盐的怎么也要略微知道一些才好。好巧有这么个机会,既能锻炼锻炼我儿的才能,又能向为娘表表孝心。” 张氏很有精气神的说了这通话,不等贾琏接话,直接吩咐道,“回头我就叫账房的先生把账本统统搬到你的书房去,你可得给娘亲好好地长长眼,务必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蛀虫给一个个揪出来,不然为娘的日夜寝食难安一时身上不好了,还得劳累我儿过来侍疾就不好了。” 贾琏耳里听着母亲的巧舌如簧,翻着白眼道,“母亲何必费事,我手底下正好有几个善于筹算的小厮,回头我便打发他们到这里与母亲使唤使唤,保管不出三日他们就能就账务顺顺当当的理汇出来。” 听了这话,张氏非但没感激儿子的贴心,还大发娇嗔言道,“你既有这样本事的手下,怎么不早些给为娘送了过来,还得娘亲亲口与你要了,你才开口送过了,真真算我平日白疼你了,你个不孝子。” 这边他们母子正在闲话说笑,就听门外有婆子回话道,“奴婢这厢给太太大爷问安!” 张氏停下正在揉搓儿子的右手,抬头问道,“何事?” “禀太太,西院那边赖大家的过来传老太太的话,说琏哥儿今日去城郊瞧了大老爷,老太太心里一直惦记,故此这才传大爷过去问话。” 张氏闻言瞧着儿子眉眼间的疲惫,心里虽老大的不乐意,却还是回话道,“知道了,你先去回了赖大家的,说大爷才回来歇着,身子也是刚回过暖来,此时若出去恐不大受用,不如等用了晚饭再过去陪老太太行天伦之乐。我这做母亲的先向老太太陪个不是,愿老太太恕罪则个。” 贾琏等那婆子脚步走远,才不解地问道,“这时候喊我过去作甚,倘若当真想要知道父亲的境况,早上随我一同出门的婆子中就有两三个是老太太那边的,随便找个人问问就是了,何苦还要折腾我?老太太一向心疼我们这些男孙,如今何故这般?” 张氏闻言冷笑道,“能因何?不过是要用到你父亲罢了。眼见着那甄选公主之期日近,各家的女儿不日便要由亲身父亲亲自送去礼部遴选,偏你二叔是个官卑位小的,老太太想要面上好看可不就想到你父亲了,好歹也是个一等将军不是。” “老太太若发话,怕是父亲不好拒绝。”贾琏瞧母亲横眉冷眼的样子,却还是很实际的点出事实道,“母亲若不甘心,却要快些想出对策才是?” 这番话不知哪里戳到了张氏的肺管子,只听她恨声说道,“一个两个都指望我们女人家想法子,那还要你们男人有何用?亏你也读了这些年的书,史书列传庄子孔孟怕也都是细细研读过的,怎么就不见你给娘亲出过什么张良妙计,好一举打杀了二房嚣张的气焰?” 听着母亲气哼哼的不满之言,贾琏无辜的摸摸鼻子,言道,“母亲何时有问过儿子拿过主意了?就这般笃定儿子必定是那腹内草莽之辈,想不出什么锦囊妙计。” “别给老娘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若是有法子速速讲来就是了,却诉什么委屈?便是心里有委屈,你小子也得给我受着,谁叫我是你娘呢?我用孝道压不死你。” “自母亲掌家以来每有不顺心之故无非也就三点缘由。”贾琏摆出娓娓道来的架势,大有长谈阔论之态。 张氏也来了兴致,做出洗耳恭听状说道,“嗯!倒要听听究竟有那三点,也叫母亲见识见识我 儿的本事。” “一呢就是祖母太过偏心,对着大房二房完全是两种态度,每每是拆大房的砖去补二房的墙,别说母亲心里不能痛快,就是儿子看在眼里也是心疼父亲的。现在更好,又加了一个衔玉而生的宝玉,祖母更是稀罕的紧,一心以为他将来必是有大造化的,这心更是要偏到了天上去了,甚至几次明言将来她手里的私房都要留给宝玉,叫两个儿子以后不要惦记了,这话可是好笑的紧,难道宝玉就不是二房的了,进了他的口袋与直接送给二叔又有何区别?” “这些还用你废什么话,咱们府上便是在二门上守院的婆子都知道你家老爷是不得老太太欢心的,也就差没有生下来就掐死了事了,现在还能指望老太太立时改变心意不成?”张氏免费赠送儿子一枚大白眼,催促儿子继续讲些有用的才好。 贾琏对母亲的胡乱打岔不以为意,继续言道,“二是二叔一家全皆是包藏祸心之辈,二叔是假痴不癫,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以次子之尊窃据正室之堂与礼法不符,却还是以孝顺之名行无赖之实,二婶更是见缝插针无事生非之徒,本性又是贪金爱财的,她因此私下做的那些违法犯忌之事我就不说了,只她每每窥伺管家之权,就能让母亲时时感受老大的威胁,因此不敢有丝毫松懈之心,却又如何能顺心得了?” 儿子如此赤~裸~裸点出事实,张氏心头很不明媚,脸臭臭的说道,“且等着,我早晚要将那对极品夫妻给赶出家门,在那之前且忍着吧!又有什么法子。”感慨完毕,张氏瞧向亲亲儿子,希冀地问道,“莫非我儿有什么锦囊妙计不成?还是那种能将你那叔父一家给一掌拍死的法子?” “投其所好,掐其命脉。”这话讲的真真无比的神采飞扬。 “如何投其所好,又如何掐其命脉?”张氏追问道。 “二叔想做官便给他官,二婶想要权便给她权,祖母想要偏心就给她偏,只是要看这官怎么给,这权要怎么放,而这心却要怎么偏了?给好了官他就能自个搬出荣禧堂,放好了权,咱就能顺势把国公府给整个收拾了,老太太既要偏心就让她光明正大的偏好了,等她那一片慈心弄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时,怕是咱们老爷上赶着尽孝心她也不敢接了?到时候毒瘤尽去,腌臜尽除,岂不是大称人心?” “我儿可是糊涂了不成?这官岂是你说给就给的,咱们一不是皇亲国戚,二不是吏部大员,如何能左右了朝廷官员的升迁事宜?还有那放权的问题,抓在手里还来不及呢,你却要我放出去,你可知一旦我不再掌势,回头那些奴才秧子就敢欺到你的头上来,你若还是想做这国公府里说一不二的大少爷恐怕是再也不能的,这些你可都想过不曾?” “母亲看我可曾有丝毫糊涂的样子,我说这些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在其间。母亲偏要断章取义,可着实叫我莫可奈何了?” “老大的人了,却还撒什么娇呢,瞧你这派头想是心有成算的,还不快把最后一点给我细细道来,再给老娘我解释解释究竟是怎么给官怎么放权,又怎么偏心到满城尽知,怎么扼住他们所谓的咽喉命脉?” “三则是府上仆从势力过大,近日愈发有了奴大欺主的架势,这奴生奴,仆生仆的,眼见府中快有小近千的人数,个个领着公中的银钱,却多是不思进取偷懒耍滑之辈,若是再不寻机革除弊病,怕是国公府早晚有被拖垮的一日,偏老祖宗要奉着祖上的规矩,不许放出一奴一婢,母亲想着国公府的未来,因此也愈发的忧急如焚,这许多年虽然也做了很多改革之举,到底没能触及根本,无法一劳永逸的解决后患?” “我儿果然一言道尽母亲的心病,不枉我这些年的汲汲营营,总算还能有人理解我这一腔的苦心。”张氏大受感动的言道,“儿既如此眼明通透,想来心中早有了解决之法,你从前藏在心中不说,想来怕母亲将你当做小孩儿对待,便是出了主意也怕为娘不能重视,今儿我就在这言明,你若能将法子解说的透透彻彻的,我又觉得实在可行,便依你之法行事如何?” 贾琏闻此言,先是矜持地抿了一口姜茶,然后才眼睛亮亮的瞧着张氏吐出八个字,“莫如归还国库借银。” 此话一出,张氏原还满怀期待的心思一下子就给冷了下来,立即打岔道,“我的乖儿,莫要吓你亲娘了,这国债可是你说还就能还的,你可别看史侯家因归还欠银被另赐了个侯爵,你就眼红耳热的,便是他家用了老侯爷临终遗命的借口还银,照样还是暗中得罪了一大帮子的权贵,咱家要是冷不丁的也还上,今天还明天就会有人给你下绊子。” “咱们自是不愿意还的。”贾琏无辜的说道,“可国公府当家的又不是老爷,老太太执意要为儿子孙女铺路,又有什么别的办法,没瞧见老爷都被赶到京城郊外去了,谁会无缘无故吃饱了撑的想要令盖一座将军府,不过是被逼的没办法罢了,眼瞅着家里的银子就要被搬光了,老爷也得为后代子孙计不是?” 眼见张氏脸上若有所思,显见这是听进去了,贾琏便再接再厉道,“咱们家不是头一个还钱的,想来也没福再被另赐个爵位,但给二叔升个官还是可以的,叫宫里的娘娘们对大妹妹另眼相看也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到时候咱们大房怕是要成为京里上下天字第一号的冤大头了。” 张氏闻言神色微动,低声喃道,“如此倒要叫我好生的筹划筹划!”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咱终于又更新了,话说没榜单果然就没有写文的动力,那位过路的出来支持一下! 第五十一章 霜寒冷夜,冰轮乍涌,荣禧堂东院后厢房贾珠房内,尚还是烛光共剪影。 流霞姑娘自以为识文断字,自是不愿错过这等红袖添香的美事,奈何旁边偏偏又添了个花步瑶虎视眈眈,纵她有心成事却是万般不能。她这厢心里恨得欲要将姓花的凌迟处死,面上却是温温柔柔的对她家爷相劝道,“我的爷,眼见着这夜色深已至三更,却要以保证身子为要,依奴婢说爷这就洗洗安置了罢。” 步瑶听见那边书桌上的动静,便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走过来说道,“呦,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有人饥渴难耐了,要哄着爷去就寝不成?” 流霞攥紧着拳头,强忍下心头的恼意细声细气的说道,“劝你快修些口德吧,你一刻不呛我难道能死不成,偏要在爷的跟前下我的面子,难道这样就能显出你的好来不成?不过是大家一起遭了嫌弃。” 花步瑶这时却是已经懒得与她理会,径直归置了案上的笔墨纸砚,也不理贾珠有没有将书页看完,直接就从他手中将书册夺了过来放置到架子上,然后才鼓着眼嗔道,“大爷就行行好吧,你这样一直撑着不睡有损贵体不说,还叫咱们这些做丫头的也得跟着干耗,你老明日尽可以睡个日头觉,可怜我们却还有许多的活计要做,便是卖身做了丫头,也不带这般白天黑日的使唤人的。” 贾珠却没空理会身边两丫头的言语机锋,只见他苍白着颜色一脸的病容,皱紧着眉头深埋在自个的心绪里沉思。 花步瑶虽不像流霞那般通读诗书善解人意,却也天生一颗玲珑心窍,岂不明白自家少爷内里在忧心何事?恰她白日在老太太跟前奉承时得了不少的j□j消息,正要趁着将要就寝的这段时间好好地与少爷分说分说,偏那讨厌的流霞丫头竟是步步紧逼,叫她这朵解语花不知该如何谈起? 花姑娘还在这边三思四量,那边的流霞早已趁机凑到贾珠跟前温声巧语的言道,“大爷可是又在担心大姑娘了,依奴婢说咱家几万两的银子都大手的花费出去了,最后就没有不选中的理,却还有何能叫大爷如此这般忧心?这可是大好的前程啊!” “亏得有人成日里标榜自个是个见多识广的,一个公主侍读就将你给迷花了眼。”花步瑶不屑道,“侍候人若也是个好差事,像咱们这样的难道比主子还好不成?” “你又懂得什么?”流霞摆出一副不跟人一般见识的作态,眼角斜人的言道,“这奴才也是要分好几种的,端看你的主子是何种身份了,所谓宰相门下六品官,何况那还是皇家的奴才?” 耳边一直奴才奴才的听着,贾珠只觉得声声刺耳,终于忍不住断喝道,“姐姐们快闭上嘴吧,主子就是叫你们这样议论的?”说着就起身向卧房走去。 步瑶知机的下去喊人准备热水,只留下流霞一人尴尬的处在原地。流霞懊恼地在原地跺跺脚,想要跟进去却又着实不敢,她们这位爷虽平日瞧着很好说话,却实在是位很有原则的主子,她刚才说错了话这时若还没眼色的凑上前去讨没趣,怕真就要惹恼了他而不自知了。 眼见步瑶端着汤盆十分得瑟地进了内屋,流霞咬咬牙捧起烛台也跟了进去。在门口试探了几步,眼见少爷并没有赶人之意,流霞立即步履轻快的将手里的烛台放置到镜台上,恰与那放在茶桌上的烛台一前一后遥相呼应,霎时便觉屋内明亮了许多。之后流霞便又忍着那死丫头不时飘过来的白眼,沉默的落座在炭盆旁边为少爷拨火。 贾珠坐在床上斜倚着床柱闭眼泡脚,感受着步瑶细嫩的柔荑或轻或重的为自个捏脚,最终还是忍不住发问道,“平日净听你们吵架拌嘴,如何现在都成了哑巴?此刻我正感烦闷无趣,瑶儿不妨说一说今日有什么新鲜的趣事?听说你白日在祖母那里伺候了一日,想来听到不少的笑闻,瞧你平日那牙尖嘴利的伶俐样,怎么如今就成了那锯嘴的鹦鹉不发一词了。” 步瑶逮着机会,立马脆生生的答应一声,就张口说道,“奴婢正要与大爷说呢,要不是大爷刚才一直摆着脸子吓到了奴婢,奴婢早就跟那竹筒倒豆子似的爽利的一吐为快了,也不用奴婢憋到现在,好险没把奴婢憋出内伤出来。” “就你这丫头会讨巧,可怜我们都是笨嘴拙舌的,不如妹妹会在少爷跟前讨欢心,就是有满腔的真心也只能憋在肚子里。”说完秋水般的眼眸还幽幽送去一瞥,神情无限幽怨。 贾珠接收这般强大的秋水暗波,眼皮抽抽的跳动了几下,就把心中刚刚滋生的怜惜之情给狠狠地按了下去。 “你若当着是个笨嘴拙舌的,也不能说出这样惹人无限幽怜的话,果然奴婢就是奴婢,就是读了那满腹的诗书也不过是学了些娼门勾人的手段。” 眼见那两死丫头又要死磕起来,贾珠按了按跳动的眉角,咬牙斥道,“在主子面前这样吵吵闹闹像什么规矩,快求姐姐们闭嘴吧。花步瑶你还能把话题扯得再远一些?” 听着少爷唤了自个的全名,步瑶当即胆怯的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胡言放肆,直接老老实实地回话说,“今日也没什么新鲜的趣闻,左不过是大姑娘的那些事。前日老太太因挂心元姑娘能否顺利进宫,就叫赖大婶子去各大公侯王府的下人堆里打听消息,可巧今日赖大婶子来禀事时我就在老太太身旁倒也是听得清清楚楚。”说着双眼就眨巴眨巴的瞧向贾珠。 接受到小姑娘渴望的眼神,贾珠只得识趣的发问道,“那赖大家的可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听见少爷如此软语相问,步瑶红着脸继续说道,“赖大婶子那般有本事的人,自然是带了好大的一个消息。少爷可知咱们的皇帝老爷为啥忽然没头没脑的要给膝下的几位公主殿下遴选陪读的侍女?却原来是年节上曾爆出过奶嬷嬷虐待小公主的丑闻。那位小公主瞧着也着实可怜,生母早逝,又不入她皇帝父亲的眼,就日日养在宫中几个老嬷嬷的手中,偏那几个老巫婆心肠忒是歹毒,寻常克扣小公主的份利也就罢了,平日更是对公主非打即骂,若不是一日打得狠了小公主受不住逃了出来藏在御花园里,恰巧碰到了美丽善心的贵妃娘娘,因此发现了公主被虐的丑事上报给了皇帝老爷,如今还不知小公主有没有命在呢?” “贵妃娘娘?你可知道是哪一位贵妃娘娘?”贾珠抓住重点发问道。 步瑶放下手中的左脚,又换上了大爷的右脚,挪了挪屁股底下的小杌子继续说道,“自然是如今最受圣宠的甄贵妃娘娘了。听说当时皇帝老爷大发雷霆,连皇后娘娘都受了训斥,说她管理宫务不力,皇嗣被虐竟然丝毫不知内情,实在妄为人母云云,圣人雷霆一怒就直接将皇后娘娘禁了足,又将一应宫务都移交给了贵妃娘娘处理。贵妃娘娘刚一掌权,就建议皇上从各大王公大臣家里挑选才 德双全的贵女给公主们作伴以培养公主们的涵养气度。” 眼瞧着自家的对头与亲亲少爷一问一答令人好不眼热,流霞也忍不住插话道,“这真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公主身边若是时刻都有这些王公贵女相伴,时日愈久公主们的才学气度就愈出挑,那些贵女们也能借着公主们的关系将来有个好亲事,却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步瑶暗暗瞪了那个讨厌的假仙一眼,讥讽道,“人皆说姐姐是个聪慧的,却原来也是个愚钝不通的,竟看不出贵妃娘娘此举的深意。娘娘一道谕旨就将京里身份最好才学最为出色的贵女召集到一起陪公主玩,难道一两年后她们还能再参加选秀不成?皇帝老爷最重规矩,可没有将女儿的玩伴纳入后宫里的脸。贵妃娘娘一举搞掉了所有暗藏的敌手,剩下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鱼小虾想来娘娘也看不上眼,结局瞧着可不真着实的喜人。” 流霞显然并不在意自家对头的中伤,只听她气定神闲的反击道,“我不过是个小丫头出身的贱婢罢了,如何能明白贵人们这其中许多复杂的心机谋算,倒是不想妹妹竟是个通透的,竟能将这其间暗藏的弯弯绕绕分析的丝丝入寇在情在理,可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步瑶本性是个火爆爽利的,如何能容忍当面被人污蔑,真真是恨不得上前挠花了那张可恶的俏脸,却也知道若是她当真那般做了第一个绕不过她的肯定是自家的好少爷,无奈只得先将此事记在心里,放下手中的活计向贾珠洗白道,“大爷,我刚才不过是转述赖大婶的那些话罢了,爷可千万别听信了霞姐姐的挑拨,就断定奴婢是那种腹藏心计的坏女人。” 贾珠很想说谁管你是好女人坏女人,他却只想知道下面究竟还有没有别的信息,虽然很想继续追问下去,却恐这丫头耍起性子没完没了起来,无奈只得先耐住脾气安抚道,“少爷我可是最为欣赏言语俏丽聪明伶俐的丫头,瑶儿刚才说的那堆言语可是很对少爷的脾性,我又怎会不喜欢瑶儿?” 那步瑶小丫头听了这话果然转悲为喜,先得意地向流霞抛了个胜利的白眼,当即又恢复了原先快言快语的做派,叽叽呱呱继续说道,“除了有关甄选公主侍读的,赖大婶子还说了一小段史侯府上的喜事,他家如今得了圣人的眼一门双侯本就荣耀至极,不想在南下扶灵的途中竟又出了一喜,那新任的保龄侯夫人居然被诊出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万幸他们随行的路上有太医官同行,不然保龄侯夫人为了保胎怕要吃好大的苦头。” “服丧有孕却又算什么喜事,也值得你这般当个佳音似的讲出来,依我瞧侯府巴不得想将此事当个私密给死死地捂住,偏老太太竟将此事露给了你这个大嘴巴,若到时传的满城皆知岂不是要给咱们国公府招祸?”流霞满脸知性之光,向着贾珠求证问道,“少爷,你听霞儿刚刚所言可是在理?” 贾珠闻言并没直接回话,只径直问向步瑶道,“老祖母她们在说这些事时可有特别嘱咐你们千万不可外传吗?” 步瑶听言连忙双手轻摆,否认道,“老夫人并不曾特意嘱咐别的,当时在场也不止我一个丫头,且还有元姑娘陪侍在旁,不像是有禁言的意思。若不然我便是要悄悄的将此事告之大爷也定会选个没人的时刻,又怎会不知轻重的当着霞姐姐的面胡乱放言?” “元妹妹怎会也在那里?”贾珠皱眉问道,“那赖大家的也忒不知轻重,妹妹一个小姑娘家家,竟说些不知真假的流言蜚语与她听,也不怕污了妹妹的耳朵,祖母竟也不管上一管?” 步瑶闻言连忙为旧主子分辩道,“这事我知道,大姑娘本来是要先行告退的,可老夫人说她早晚的就要离家,这时候知晓些人情世故内情秘辛却与她有大益处,因此便特特将大姑娘留了下来。” “如此倒也罢了。”贾珠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到底不能释怀,一想到自家好好地妹妹偏要被至亲送到那等吃人的地方只为阖府博富贵,虽不敢对长辈有所怨恨,却益发觉得自身无能才要靠妹妹出头,如此更深觉人生无趣的紧,也失了刚才谈话的兴致,便当即开口要打发那两个丫头出去,想着蒙头大睡一场将这许多烦恼一股脑丢到梦中脑后。 耳听少爷又要撵人,两人虽然心中十分不愿到底不敢强留,尤其是那白流霞,一贯自诩走淑女之风,如何肯让人瞧出内心所想以致令人小瞧了,只白嘱咐了几句夜里安寝之类言语,就面上不作半分留恋之态的出了屋门。 相反步瑶这边却是毫不顾忌,只见她紧抿着贝齿一脸的委屈,很是期望能听到一两句挽留之语,奈何自家少爷是个铁石心肠的,竟无半分怜香惜玉之情,最后无法只得依依不舍的迈出房门,临走还不忘对自家少爷说道,“竟忘了禀告少爷,今儿太太还特意来向老夫人请假,说明日想要带着元姑娘上一趟舅老爷家去,老夫人体恤太太的一片孝心当即就准了她们,还叫我与大爷说,虽然课业繁忙,却也不该忽视人伦孝悌,很该护着自家太太与妹妹到舅老爷家走一趟才是。” 贾珠听了只在床上挥挥手表示已经知道,然后便不发一词的转过身子面向墙壁准备入睡。 翌日,日光暖融融。果见王夫人遣人过来传话说,她与元春要去舅老爷府上走亲做客,大爷却不好独留在家里轻慢了亲戚,且又说他成日在府上埋头苦读也该轻快一日,后面又跟了一大堆劳逸结合的养生之论,最后王夫人才拍板发话,叫大爷收拾好行头牵上马与母亲妹妹一同出门。 王家与贾家相隔不过是几条街的距离,不用半个时辰他们娘三就已经坐在了王家待茶的客厅里。虽然王氏今日上门的主要目的在于自家的二嫂王子腾夫人,然王子胜夫人李氏到底是长子宗妇却也不好太过怠慢,少不得要叙上几句寒温费心周旋一番。至于一同跟过来的元春与贾珠,早就在管事婆子的带领下找他们的表姐妹表兄弟玩去了。 李氏早就习惯了自家姑太太如此的做派,她只有在有事求你时才会对你殷勤万分,如今她态度这般敷衍了事反倒却让人万分的放心,至少知道这回的麻烦事不会找到自个的身上。如此本想着安分地做个陪客,然思及前日张家妹妹私下传信过来求她帮忙办的那事,少不得要打起精神来耐心加入她们的话题。 王氏与王子腾夫人紧邻而坐,漫漫而谈,言词却不如以往爽利,提到各自的女儿,更是皆露出一副愁眉不展之态。唯有在一旁作陪的李氏,还有闲心端起一杯香茶,悠然品茗。 贾王氏却是很看不惯大嫂李氏这种置身事外的做派,有心要给其添些堵,便不紧不慢的开口道,“若是只有我女儿的问题便也罢了,谁知近日大伯家实在闹腾的厉害。我那大伯品性上就与咱大哥一样一样的,自来就是个富贵闲人,打年节上就闹腾着想要盖一座奢华别院,因老太太不许他就一气之下离家去了京郊农庄小住,距今已有小两个月的时日没回府探望老母一眼。我那大嫂却是个贤惠面人,自家丈夫如此胡闹竟不说劝上一劝,反而事事替他兜转,为此可没少遭我家老太太的指责暗讽。” 果然这席话说下来,李氏顿时闲适尽去,就见她眉峰微动放下手中的杯盏,用手帕轻擦嘴角担忧问道,“竟还没回去吗?前两日我去你家每每问起此事,凤儿婆婆总是百般回避,眉宇间也总藏着忧虑,我虽心中存了老大的疑问,却不好十分过问其间的缘由,姑太太既今日提起此事可否将其间因由告之一二,我也好对我家凤哥提点训诫一番。” “大伯素来犯浑,又与我二房素不亲近,我如何能知道什么缘由。”王氏面有为难道,“倒是你说大嫂面笼轻愁,想来还有别的缘由。前儿为着我家元春入宫做公主陪读一事,老太太做主从公中挪用了几万两的银子作为打点之资,大嫂娘家虽系仕宦清流,然与银钱上却瞧得着实有些重,许是因着此事内心不痛快了也是有的。” 说到这里王氏便意有所指的瞧向李氏说道,“我那好妯娌平生是个最最挑剔不过的人,大嫂子若是一心为了凤哥,与今后的嫁妆上怕不得不经过十分的考量,若是不能得了我那妯娌的欢心,想是侄女儿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贾家竟艰难至厮?不过区区几万两的银子也值得她这样摧心裂肺?”李氏面上却是明显不信。 “哪至于此,堂堂一个开国权贵,贾家百余年来银库里不知积攒了多少珍宝家私,因有祖规限定若无存亡之祸只是封存不用,那张氏便把这些当成了她大房的私产,这些年来竟从未有过开库取银之事。”王氏言语藏着满腔的酸意, “我家元春统共不过费了那点银子,还不到其间的九牛一毫,她便摆出精穷的做派,前日更闹到了老太太那里,说府里周转不灵竟连下人的月例银子都不能发了,要撺掇着老太太往外面发派人呢?幸亏老太太是个识大体的,知道但凡咱们这样的人家是轻易不敢往外发放人的,不然此事若是被一众亲友们知道,指不定会怎么编排我们贾家闹饥荒呢!眼见着就成了世人眼中没落的贵族了,若如此以后还叫咱们怎么做人,我那一众可怜的儿子女儿侄儿侄女还怎么说亲嫁娶?” “以前瞧着她还像个明白人,如今怎么竟变得如此糊涂?”王子腾夫人听着很是费解。 “不过是财帛动人心罢了。你当谁都跟咱家似的,如凤儿她娘那般为人爽快大度,从不将这些金银财物看在眼里?你可不知我那好大嫂防我们二房那跟防贼似的,性子最是鼠肚鸡肠不过,没一点子世家贵妇的气度,有时为了算计几两银子的出入,她就能捧着账本上门跟你讨教清俭持家的妙处,真真是几百年不世出的妙人也。” “我可当不得姑太太如此夸赞,不过是想着一家子和和睦睦的,那可比什么都强。再说弟妹一家都这样有本事,二叔乃是天子宠臣就不说了,单论我这弟妹其手腕处事哪一样不比我强上百倍,故我才将管家之权一并交予她总揽,这样我既得了清闲又有了贤名却何乐而不为?” “大嫂子真乃是通透豁达之人,我们王家能娶进你这样的媳妇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奈何我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摊上了那样一个好妯娌!”王氏长长一叹道,“夫君也不如二哥有本事,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仍。我如今也就指望着儿子女儿都能有个好前程,却不想只这点子微末的愿望,却还有人出来百般的阻挠破坏。” 说完这些王氏自觉做好了铺垫,这才状似关心的问道,“我那女儿福薄,没能摊上一个有权有势的好父亲,通情达理的好伯娘,进宫之路实不好说,我也懒的再提它。倒是咱们王家可选定了报选的名额没有?可是我原先心中所想的熙鸾侄女?” 闻得此问王子腾夫人黑脸更甚,咬牙恨声道,“可是辜负了姑奶奶的一片冀望之心,怨我那女儿自个不争气,虽家里也请了女先生教导过两年,却是个诗书不通的主,也就勉强不做个睁眼瞎罢了,如此还怎敢将她送进宫里陪公主读书?若是哪里应答不当,这岂不是要给家族招祸?因此他父亲经过再三考量终于没敢送她去宫里祸害,却是换了她的胞妹熙燕丫头顶替。” 眼见自家妯娌越说面目越加狞挣,李氏忙在一边开口安抚道,“这样也好,那公主侍读说好了体面,实则不过是伺候人的活计,咱家熙鸾乃是大家小姐出身,自小就娇生惯养的如何能适应那等生活,依我说换她妹妹去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话听得王氏心里老大的不舒服,嘴里却依然替自家二嫂抱不平道,“怎么就成了那熙燕丫头?她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印象中礼数都学不全的毛丫头,纵使熙鸾侄女不合适,也该从族中另选一个才德双全的来,二哥怎的就选了她呢?” “谁想到那丫头竟是个腹藏心机的,平日里总是一副唯唯诺诺安分守己的衰样,临到老爷那日考察女儿才学,她竟摇身一变成了饱读诗书的才女了,说什么以前在老家时就跟着姨娘念书识字,进府后又有着厉害的先生继续教导,这才不小心学成了个才女,话里话外勾引着老爷想起了以前的那个小骚蹄子。”王子腾夫人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拽着姑奶奶的袖口就唠叨个没完没了道,“你知道你家哥哥,最是念旧情不过的,如今既开了这个头,可不得要把那什么外八路的姨娘给接到府里来,更可气的是他竟还要把那死丫头的身份记到我的名下,说什么让她以后在宫中行走时好多一分底气。” 听得这一席话,王夫人不免想到自家里也有个庶女探春,暗下决心一定不能将她记到自个的名下,以后还要好生的调~教~调~教以免同样养出个白眼狼来,遂同仇敌忾道,“竟是个白眼狼,你与她到底是隔着一个肚皮,一时走眼也是在所难免却不用如此沮丧,难道她以后就不嫁人不说婆家了?便是她以后能侥天之幸得了贵人的青眼那嫁妆陪嫁不还照样捏在你的手里,还是且看以后如何呢!” “我是恨自家女儿实在是不争气,妹妹你是不知道,这事过后我曾私下里问过那死丫头,寻常姐妹们都是一处读书跟着同一个先生,怎么别人就学成了才德淑女,她却只勉强还能识字的程度?”王子腾夫人满腹懊恼悔恨地继续言道,“哪知道那丫头只是哭竟不说一句解释,我无法只得严审跟在她身边的那些丫头婆子。却原来都是受了咱家老太太的影响,她老人家向来不喜底下的这些孙女多读书识字,我女儿她也实诚,竟真个不学了,还拿这个由头整j□j着燕丫头替她完成先生布置的作业,里面竟还有替我出气的念头。如今搞成这样我倒宁愿她不这么孝顺懂事,以致错失了这大好的机会。” “嫂子却要看开些,谁能确定那燕丫头就一定能够进得宫去?我家元春这般正经的嫡女尚且还是个未知之数,遑论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女?”王氏不以为然道。 “这可不就确定了吗,二弟那样好的本事在礼部早就安插了自己人,如今虽不知其他人如何,可私下里早有人传信过来说咱家的燕姑娘是妥妥的榜上有名的。”李氏在一旁补充道,“倒是你家的元春却要小心些了,听说琏儿她娘舅家在礼部也很有许多知交故旧,你们两房闹得那样僵,小心她给你家女儿使绊子叫她不能通过。” 王氏听了脸色大变,忙不迭说道,“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家元春可是她嫡亲的侄女,况且一笔也写不出两个贾字,她竟然也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刚才不也说她本性鼠肚鸡肠最是睚眦必报的,这会子怎么还心存侥幸了?”李氏火上添油道。 “别听你大嫂她吓唬你,难道你二哥还能眼看着亲外甥侄女被人暗算而不施加援手不成?”王子腾夫人见王氏吓得不轻也顾不得自个黯然的心绪忙宽慰自家姑奶奶道。 王子腾夫人不说不要紧,这一宽慰却使得王氏更加的惶恐,只听她言道,“这回是有我哥哥暗中帮扶,焉知下次可能躲得过去?那起子黑心烂肺的小人,还不知暗中要下多少黑手,却是叫人防不胜防?我却不能叫他们这样白算计了。” “妹妹吃了这样大的一个闷亏,这会子想着反击我实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求姑奶奶行事时好歹也顾念着我家凤姐儿。那毕竟那是她未来的婆婆,虽说自古婆媳便是冤家,可到底不好将关系闹得太僵,叫我家凤姐儿以后不好做人不是?” “凤姐儿以后嫁到我家自有我在一旁帮忙照看,却还怕些什么?且等我从她身上割下一两的肉来这才大快人心。”王氏心里正自顾的盘算,嘴上便胡乱的安慰道。 “还是多少掂量些分寸为好,毕竟琏儿她娘的名声也同样是你们贾家的名声。”李氏还待继续劝说,就听旁边的王子腾夫人打岔道,“你瞧瞧,自姑太太踏入家门以来,脸上竟没半刻轻松,大嫂还是快别提那些狗屁倒灶的糟心事了,不妨换些轻松有趣的,也好叫姑奶奶轻快轻快。” 一听这话,李氏立马识趣的闭上嘴,现下在场人中只她女儿还算顺意,却不想几句话竟引得她们姑嫂同仇敌忾起来,弄得她脸上好生没趣。 王氏见气氛一时僵住,便立即提起另一话题道,“不知嫂子们可曾得了消息,咱们的故交保龄侯府月前扶灵南下途中,那新任的保龄侯夫人史张氏竟被查出来已有两三个月的身孕,保龄侯自来身子孱弱子嗣艰难,却不知此时传出这样的事来究竟是喜是忧?” “她也盼了这些年了,想来心中必是欢喜的吧。”李氏嘴里不确定道。 王子腾夫人却更多的从当家人的角度考量道,“我却真心佩服他家的那位老侯夫人,真真是位有魄力的老太太,眼见着自老侯爷一死就要起萧墙之祸,她却能力挽狂澜舍下百万家资竟为家中又另换了一个侯爵之位,时机拿捏的更是准确恰当,既得了皇帝的青眼,又不至使京中权贵们群起而攻之,这份本事却是值得咱们大家学习学习。至于她家大媳这时怀孕一事,推其时日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老侯爷是暴病而亡,不存在长时间侍疾一说,不见人家就连遗本都没来得及写都是由大儿代呈的。可惜咱家的爵位如今已是最最末等的了,夫君也是位高权重很难再往上升上一升,且又是最为容易招人眼热妒忌的位置,不好贸贸然的提起还钱一事,不然咱家也把这钱还上,说不得也能得上一些天大的好处不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想起家中那座被张氏藏得好好的珍宝库房,王氏自认以后也不能从中得到一毫一厘,却不妨撺掇着老太太将这国库借款还上,说不得自家相公多年未曾挪换过的位置就能往上升上一升,儿子女儿或许也能受些益处,特别是元春,以后宫中行走在各位娘娘面前也能挺直腰板做人,好过以后分家时受着祖训他们二房捞不到半点子的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好肥的一章,有没有谁出来夸奖夸奖? 第五十二章 此番且先不提内院正堂里她们妯娌姑嫂如何语打玄机,只说这厢元春在管事婆子们的带领下去内堂侧院找姐妹们玩耍,贾珠因是外男则被两个青衣小厮引向了外院书房,那里自也有一众表兄表弟敬等着殷勤待客。 先说王熙鸾这边,因心中一股愤意难平,借着生病的托词窝在房中,既不想去母亲那边寻求安稳,也不想像往日那般去祖奶奶那里频献殷勤,只觉阖府上下那些长辈们平日的疼宠爱怜竟都是虚假难辨,就是自个的亲身父亲,还不是一样弃了自已而选了那个样样不如自己的贱丫头? 正在王熙鸾自哀自怜之际,却听她的贴身大丫鬟贵儿在帘门外回禀说,“姑娘,三姑娘在门外等了有好大一会了,只她身边的丫头刚刚便催了我好几回,说外面现在天实在冷的紧,姑娘若实在不便起身,三姑娘也不强人所难这就自便离去,姑娘你看这究竟是见或不见?” “见她作甚?看她在我面前如何耀武扬威?”王熙鸾讥讽道,“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下流坯子,见她还怕弄脏了我的眼呢,你径去回她,只说我现今懒怠的很无有精神见客,谢她竟还惦记着我这个嫡姐,我却不敢劳动她这样好本事的庶妹,叫她自去便是了。” “好姑娘,如此行事恐怕有些十分的不妥。”那叫贵儿的丫头深知自家小姐的脾性,最是个霸道不讲理的,近日却连连在三姑娘手底下失利败退,此时恨不得要将那人抽筋扒骨,如何肯忍下一时之气给人家以好声好色,然她如今得了夫人的吩咐要时时规劝着姑娘收敛脾气修身养性,虽明知小姐现下怒气未平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劝说道,“三姑娘是从老太太那里听说您今儿病了,便特意求了老太太过来这边来看您,且还带了许多老太太赏赐的药材。咱们若像刚刚小姐说的那般行事,明儿一旦让老太太知晓了,却要白得一个不孝的大罪。” “我竟是连清净会也不能了。”王熙鸾说着强收起满身的颓废,勉强提起精神言道,“罢了,将人请进来就是了,人家既有如此好的兴致与我争锋相对,我便陪她过过招又如何?” 帘外贵儿听得姑娘终于应了下来,连忙答应一声便快步向外面去请人进来。姑娘为人没轻没重,只因一时之气就将府里的千金小姐撂在外面冻了半个时辰,府中虽家风严谨,然小姐如此任性,难免没有下人在底下乱嚼舌根说什么刻薄寡恩的浑话,若有此话传入夫人耳中,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恐又要挨一顿好打,还是先安抚了那位三小姐为好。 这边贵儿才从姑娘的香闺里出来,就见迎面一珠圆玉润的丫头,迈着极快的小碎步,用与身材极其相悖的姿态,一阵烟似的跑到贵儿的面前,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三姑娘身边的贴身女婢小富儿。 待小富儿站住脚跟,娇喘未定中就听她喊道,“如何?二姑娘可有说何时见客?若是这回还没有答复,我却少不得要劝我们姑娘回去了,这寒天冻日的,又都是府里的姑娘,一样的身娇肉贵,就算不是太太养的也不能这样晾着我们姑娘。” 耳听着小富儿话里明晃晃带着指责之意,贵儿也知是自家小姐行事太过之故,并不敢如往日那般拿乔做派,且这富儿的祖母乃是老太太身边得脸的管事嬷嬷,却也不是谁都能轻易给拿捏的,贵儿只得陪着笑脸好声好气的说道,“好妹妹,你且先消消气,我在这里先替我家姑娘给你们陪个不是。” “姐姐这道的是哪门子歉,都是做丫头的,岂能左右了主子?”富儿和缓了语气说道,“却是要求姐姐给个准信,今儿这门究竟能不能叫我们进了,我们姑娘心眼实诚,竟是个不得信就不肯走的傻子,回头冻坏了姑娘我们得不了好,难道你们就能无辜了?” “这不正要与妹妹说呢,我们姑娘才刚刚退了烧,这会还病得糊涂,一时竟忘了三姑娘还在外面,要不是我刚去提醒了她,只怕这会还记不起来呢,这就快请三姑娘进去吧!” 却说这边王熙鸾不过等了几息,那边三姑娘便袅袅婷婷进了房门,只见她玉肤红唇华裳金钿,从底到上莫不是环佩加身金贵无比,全不见那初见时的寒酸破落样。 对比于眼前人儿的春风得意,王熙鸾摩挲着自个干燥微粗的玉手,如何还有从前葱白细嫩的模样,就连以前晶莹剔透的指甲也不复往日的润泽,可见自个此时是怎样的颓靡憔悴了。如此两厢对比,二姑娘竟生生将心中原本仅存的八分高傲又去了七分,就连那好不容易积攒的斗志也呼喇喇散了大半,却又不甘被那等人骑在头上,只见她掩去望向来人时复杂的目光,嘴上忍不住酸酸的言道,“遥想昨日,妹妹不过还是低门矮户里的一只衔泥灰燕,谁承想也会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日,却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耳听得嫡姐一言提起旧时光景,王熙燕面上不露一丝困窘,只宽和大气的叙话道,“若没有姐姐从前的殷殷教导,却哪有熙燕今日的风光无限?我心中存的那一片感激之情却不敢有一日或忘,待他日若有显达之时,必是要对母亲对姐姐感恩戴德知恩图报。” “却怎当得了教导二字?”王熙鸾冷言嘲讽道,“我原是个万事不通的主,莫说我这双素手粗笨理不得丝桐雅事,又是个心无成算布不了棋局的绣花之辈,偏又嘴笨拙舌念不得诗书,更不用说生出个玲珑心窍绘出个锦绣前程了,却哪比得了妹妹这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妙人儿。” “姐姐怎可如此妄自菲薄?”王熙燕强忍下心中升腾的得意,不漏半分轻狂的说道,“不过是人各有所长罢了,妹妹那点子微末伎俩又怎敌得上姐姐一身管家理事的手段,不过侥幸入得了皇家的眼,骗骗府下那些眉高眼低的奴才尚可,又怎入得京城各家当家主妇们的眼?” “你却也有自知之明,知道那些所谓的风雅才艺不过是些锦上添花的媚人手段。”王熙鸾毫不掩饰心中对那些个所谓雅事的鄙薄之情,转身又拿出平日颐指气使的做派吩咐道,“恰我近日总感神思倦怠,做什么事皆提不起精气神来,今日既有你这个丝桐圣手登门拜访,又怎能不焚香调音抚弄一曲?” 她这般说来,便扬声叫过身边的丫头吩咐道,“你去将那把我闲置在书房的前朝古琴拿来,再去我的私库里把前儿太太赏赐的御制檀香寻来,今儿天朗气清,我要与三妹妹把琴交心,却要快去快回。” 那贵儿侍立一旁却是满怀忧心,她本是王熙鸾的贴身女婢,最是了解自家姑娘不过,眼瞧着姑娘眉峰挑动眼神闪烁,这明显便藏着捉弄人的心思,惟愿主子不要任性太过,若到时不好收场可又怎生得好。 却说花分两枝红,话分两头叙,这厢元春走进侧院行至房中,见里面等着的不是别人,恰是王熙凤与王仁姐弟外加一个旁支的姐妹王熙雀,反而是她嫡亲二舅家的姐妹一个也无。元春心虽中甚觉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依然热热闹闹的与姐妹们叙了寒温旧情,又从贴身佩戴的玉饰中选了一个猫样的环佩送与自家的小表弟当作见面礼,这才与姐妹说起别后家常。 “可叫姐妹们好等,自年节上匆忙一别,咱们姐妹竟是许久未曾碰过一面。今日咋闻姑妈欲要临门,喜的仁哥儿跟个什么似的,老早就闹着我要见他表兄表姐,如今瞧来真不枉他一大早就在这里等着,现下可不得了上好的表礼。”王熙凤瞧着自家小弟拿着玉佩赏玩的那个稀罕样,就忍不住嘴里调侃他道。 “我如何就不惦念姐妹了,奈何家中琐事繁忙,祖母与母亲偏又接连卧病在床,竟没半刻空闲,若不如此,我早就过来这边来瞧看诸位了。”元春谦虚上几句,做了个左右张望的样子问道,“怎么不见鸾妹妹她们,我今日过来她们竟还躲着,难不成是我哪里不经意得罪了她们,她们一时恼了我故才避而不见?” “你才来,话刚说上两句就又提起她,可是叫咱们在座位的着恼了。”王熙凤打趣道,“鸾姐儿正病着,心里恰巧也在恼着,她这段时间真真是内外兼苦,打小生来就没遭过这样的罪,这时候如何肯出来见人。” “竟是一语成谶,却是谁有这般大的胆子竟敢给她罪受,也不怕事后舅妈爱女心切为女雪恨收拾了她?”元春先是被这消息惊得够呛,转圜过来才又说道,“她既病着,我没有来了不去看她的理,却要烦表妹与我带路一起过去探望探望才好?” “这话若是别人提我是万万不应的,你也知道鸾丫头的脾性,那是素来最不讲理的,便是咱们这些嫡亲的姐妹扰到她,也照样是半点不留情面。如今既是表姐,我少不得要忍耐一回,陪表姐走上这么一遭。”王熙凤一边邀功,一边喊上在一旁玩作一团的熙雀与仁哥儿,说话间就要带人往外面引。 王熙雀听得喊声,脸上踌躇嘴里犹疑的求饶道,“姐姐自去就够了,何苦还要叫上我们去讨那份嫌弃?况仁哥儿最会淘气,说不好在那边坐不满半刻便会被二姐姐厌烦给赶了出去,依我说与其到时候大家都没面子却不如一开始就不去的好,我也能借机留在这里陪仁哥儿玩会,也少了让人排揎的机会。” 元春在旁边听着好笑,因发问道,“何至于她的脾气竟大于此?把熙雀妹子吓得脸色都发白了,我倒是要去见识见识?” 熙雀见元春话里见疑,也不急着辩白,只说道,“贾家表姐乃是贵客,二堂姐近来行止上虽略有些偏颇,到底也是大家小姐谙熟礼仪,自不会当着贵客的面大发肝火,收敛脾性殷勤待客尚且不及又怎会自找麻烦?然表姐为客终不能久待,倘若一时离去,可不就苦了我们这些终日与她相伴的姐妹?好姐姐们可疼上妹妹一疼,留我在这松缓上半日吧!” “瞧她说的这样可怜,咱们且就饶了她这一回吧。”王熙凤耐不过开口说道,“横竖有我陪着也不差什么。况且咱们人少,一会到了鸾妹妹那里才能更畅快些,不然闹将起来,又得惹了长辈们的不快。”元春闻言只得从善如流,轻移着莲步随熙凤向着外面走去。 一路上,自是有婆子丫鬟前呼后拥着两位主子向二姑娘院中行去,王家规矩严谨,丫鬟奴仆眼瞧着虽是亦步亦趋,却相隔着适当的间距,若要有什么吩咐开口间就能有人答应,若是主子们有意要压低声音说些私密话,以人耳之聪这样的距离除非天赋异禀否则却是半点也不能听闻。 元春路上到底没能忍住,只见她此刻压低着嗓子问话道,“此番没头没脑的相探,妹妹好歹告之一声鸾表妹她究竟到底是因何着恼,这样我过会叙话之时好歹能规避一二大家不至无端起了尴尬,好妹妹快快与我道来,姐姐这回必是要承了你的情的!” 见美人儿皓首逼临,王熙凤心中荡漾,也故意凑近压低嗓音说道,“最近能有什么大事,猜也猜到是因为宫中遴选公主侍读一事,鸾妹妹向来自视甚高,等闲看不起族中姐妹,谁曾想这回却栽了个大跟头,竟被自个一向瞧不起的庶妹给压了一头,这叫她心中如何能平?可不得要借机生事么。” “什么叫被庶妹压了一头?我怎么听着有些糊涂?”元春实在不敢相信心中不好的猜测,她那个鸾表妹平日里如何得宠大家都看在眼里,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主,难道是那个庶妹有什么通天的本事,短短时间内竟讨得了舅舅的欢心且超过了熙鸾表妹不成? “此刻多说无益,等待会你见着了她,一切疑惑自会见晓。”王熙凤边走边说,且吩咐道,“等到了二妹的住处,咱们先不进去,只在外面瞧上片刻,她心中究竟在恼些什么还怕看不明白?” 元春一想到熙鸾表妹那个肆无忌惮的脾性,对凤哥儿此番话颇是赞同,遂先按下心中好奇,快步随众人向着鸾表妹的小院走去。 两人刚行至熙鸾所居院墙之下,便听里面传来叮叮咚咚的抚琴之声,元春纳罕道,“既说鸾姐儿如今卧病在床,如何里面却传出丝弦之声?” “何苦费那脑筋,进去里面瞧瞧便是了。”王熙凤侧耳倾听,只觉满耳的音清雅乐,心知熙鸾绝没有这等高妙的本事,眼珠微转便令跟随的众人留在原地,她则拉着元春踮起脚步无声无息的进了庭院。 眼见有护院的婆子瞧见了她们,王熙凤连忙摆手示意令其莫要出声,还未等她俩步得台阶之上,就见从里面跑出来一位穿着极其体面的胖丫头。 不等王熙凤定睛细看,却见那丫头几步冲到她跟前,红着眼眶哽咽着嗓子哭求道,“奴婢富儿这厢给大姑娘见礼,却求大姑娘心地良善发发慈悲,念着姐妹之情救我们姑娘一救。” “却原来是三妹妹身边的富儿,你家姑娘如何了,竟叫你急成这般模样?”王熙凤不急不慢的问道。 “恕奴婢言语冒犯,先前二姑娘说什么今日天朗风清要与我家姑娘弹琴交心,当即便使人摆上香案寻来古琴,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套极为风雅的金缕衣,说什么抚琴乃是清雅之事自也要穿着古雅才相配,竟硬逼着我家小姐脱□上的狐裘换上那不过春衫厚度的金缕衣。凡此种种折腾不够,不过是要我们姑娘弹琴供她取乐,竟是没完没了,从初始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却还不叫停,偏我家姑娘乃是素手弹琴没戴指套,现今已是弹出血来,二姑娘却还要我家主子一曲接着一曲谈下去,我……” 不等这丫头状告完毕,此时又从里面走出一人,出声打断富儿的话头说道,“原是大姑娘与表姑娘登门拜访,我家主子在里面听得外面有动静,便叫奴婢出来瞧上一瞧,不想是有贵客临门,快请里面上坐。” 王熙凤这边正欲应话,却听里面哐当一声闷响,弦音随之断绝,霎时里外便静默一片。元凤两人相对互望,也顾不得所谓的客气寒暄,争相快步进入房内。 待入得里面一看,却见王熙燕半倒在地毯之上,脸色煞白模样凄惨,瞧得叫人好不可怜,旁边还有一张断线的古琴血迹斑斑,除了在当中站立的贵儿,其他在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律跪趴于地下,头颈深埋不敢向中间瞧上一眼。只王熙鸾一人高卧在床上气定神闲,便是见元凤二人闯了进来也只往那边施舍了一眼,随即便转过头去,显然对来人懒得理会。 还是那叫贵儿的丫头机灵,立时反应过来,当即便面带焦急的弯□子喊道,“三姑娘可是摔疼了?这好好地一件弹琴雅事,却不想这古琴如此劣质,我瞧着姑娘也不过双手稍微用力,竟落了个弦断手破的结果,瞧这血流不止的模样,想是伤的实在不轻,三姑娘还是先随着奴婢下去上药包扎吧。” 王熙燕挣扎着想要甩脱贵儿的桎梏,竟是如铁箍般被紧紧的缠住不能松脱分毫,白着脸刚要分辩几句,就觉手臂痛欲失声,尚不及反应就被那丫头拽着往后门离去。 等那王熙燕彻底从屋里退去,王熙鸾这才招呼元凤二人上座,又命丫鬟奉上香茶果点,撤去房间当中的琴座香案,待眼光扫过地上的断琴,又冷声吩咐道,“这琴虽是价逾千金,又是传自前朝的古物,然今既已被污便失了价值所在,还不快拿去劈了当做材烧了了事。”一声命令,便有丫鬟出面抱起地上的断琴退了下去。 “你们可都瞧见了,那只燕雀就算是变成了凤凰,我也有的是办法将她重新踩在泥地里?”王熙鸾在众姐妹们面前毫不掩饰她对自家庶妹的鄙视。 “你这又是何苦,难道偏要这阖府上下皆知道王家的二姑娘是个心辣狠绝的人物你才能如意不成?”元春一向爱惜名声,自是不能理解熙鸾这样毫无顾忌的行事作风,以已度人自然是要劝上一劝。 “你可知道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她为何竟还如此怕我?”王熙鸾不答反问道,“不过是因为我母亲乃是爹爹的正室原配,支配着这阖府的使费,凭她娘长的再是天香国色,凭她自个怀着颗怎样玲珑剔透的心窍,只要她们一针一线还掌握在母亲手里的一日,她就不得不对我俯首称臣,这就叫作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话倒是不假,没见咱们的老亲史侯家,愣是用钱又砸出个忠靖侯的爵位,天家尚且爱财,更何况咱们这些凡夫俗子?”王熙凤听完先是赞同,而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自古便有钱权不分家之说,江南多少富商巨贾,家资何止百万,纵使全皆献给圣上也不见能得一好字,不过是因商贾低贱权势低微,若要谋夺其财产只要以权压人,他们便不得不乖乖将家资双手奉上,因此上但凡有些底蕴的商家背后哪个没有管官家作为靠山,一个需借势一个要谋财可不就有了所谓官商结合一说。” “若非如此,咱们堂堂统制县伯家的千金又怎会轻易向金陵薛家许婚?”王熙鸾白了熙凤一眼,直白言道。 “我便是欣赏二妹这点,端的是心怀坦荡直白爽利,爱便是爱,恨便是恨,从不与人虚与委蛇。”王熙凤赞道。 “要那劳什子心怀坦荡又有何用?”熙鸾触动心事,置气道,“我虽不如你们一个个都饱读诗书,却也知自古君子便难斗过小人,我这便不是一个明晃晃的例证?” 这话刚落,却见原本架着熙燕出去的贵儿丫头从门廊外进来,听得此言接话道,“姑娘们作甚总提这些个失意之事,表小姐好不容易来府上一趟,很该谈些有关厨艺刺绣的女儿之事,或是做些诗词歌赋的雅事,再不济摇骰子赌酒上牌桌也能轻快些心情,总强过相互抱怨诉苦的好。” 元春见是刚才那个出去的丫头,便问道,“怎的回来的这样快,燕妹妹伤的如何了,可有请太医过来诊治诊治?” “不过是些皮外小伤,做什么要劳师动众的请太医过来,依我看贴上几副膏药便是了。”王熙鸾毫不留颜面道。 “三姑娘身边只自有贴身伺候的丫头,我不过是将她送回房去,又包了几副治疗外伤的金疮药,都是咱们府中祖传的方子,靠谱的紧,想来也不会留下什么疤痕。” 眼见元春又要说教几句,王熙凤抢在前面将平儿唤进来言道,“去将我房中的那瓶新上的祛疤膏送到燕妹妹的房中,叫她好好在房中养病,没事就不要到处溜达了,也趁着这难得空闲好好地跟宫里来的嬷嬷们学一学什么叫礼仪规矩,什么叫长幼尊卑,要紧的是劝她莫要记恨二妹妹,一个家族若要繁衍强盛经久不衰,可不就是要靠着这些规矩礼仪给撑着,若是哪日长没长,幼无幼的,这家离着散架也就不远了,去将这些道理好好地与燕妹妹分说分说。” 一席话噎的元春脸色涨红,正好没意思之际,又听熙鸾说道,“可不就是这个理,爹爹就常教导我,这做人啊最要紧的便是谨守规矩,爹爹他之所以能做到如今这个天子近臣的位置不过是因为他向来老实本分,让皇上他老人家能够放心的用人罢了。至于那些个持身不正,内帏不修的所谓正人君子,纵使那是个天纵奇才,又有谁敢用的?” 眼瞧着那元春羞躁的几无容身之地,王熙凤自觉火候已到,也不与元春一个姑娘家太过为难,便主动转移话题道,“啊,元表姐来了这些时候,我竟忘了问问琏表哥现下如何了,可是有在家认真读书吗?” “怎么,可是又在做什么状元夫人的美梦了。”元春掩去心中难堪,咬牙取笑道,“就没见过你这样不知羞躁的姑娘,还没过门就敢对夫家之事指手画脚,也不知究竟是哪里来的胆量,纵的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我原说过我前世本就是个七尺男儿,今生命运不济才托了个女儿身,这胆量自是比其他女儿要大一些的。”王熙凤半真半假的自我调侃道。 “这话我却是信的,不过依我看,她何止是七尺男儿,八尺九尺也是尽够的。父亲就常对着我感叹,说凤姐儿一人比这世上大多数的男子都要强上许多,若她是个男儿身,必是我们这一辈中最为出彩耀眼的儿孙。”王熙鸾煞有介事的附和道,“只可惜她前程早定,便宜了姑妈家的傻小子,否则今日又怎么会轮到燕丫头一人独乐。” “鸾丫头什么都好,就只性子太要强了些。”王熙凤笑劝道,“不过小小一个公主侍读也值得你这般不依不饶,说句难听的,那不过是略微高级些的侍女罢了,难道还真能决定你的将来不成?高门娶妇,哪个不是先看父兄门第再看才学品貌最后才看人脉关系,倘若前两样皆不出挑,便是你曾经伺候过太后娘娘又有哪个傻子会来求娶?依我说,这次叔父选了燕丫头却是再合适不过,她从前过了十几年的贫贱日子,最惯的便是眉高眼低看人下菜碟的伎俩,一旦入宫不说如鱼得水,自保且不与家族招祸却是绰绰有余,比起你那得理不饶人的小姐性子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这番话不说对熙鸾效果如何,一旁的元春却是大有触动,她本自视甚高,自觉身家品貌无人能敌,进宫为侍不过是她实现青云之志的入门阶梯,却不想这几日外出走动,见了不少那些公卿大臣的嫡女,但凡有意要入宫谋前程的女儿,双方碰面寒暄首问便是父亲品级,其次才用言语试探各人究竟身怀何种才德技艺,至于那些管家理事脂粉钗环的话题反而少有人谈及。 别人父亲动则便是二三品的朝堂大员,要么也是公卿之后,只她偏是从五品小官之女,虽也顶着国公府嫡孙女的名头,却又有谁不晓得她只是个次房嫡女,袭爵的乃是她的亲大伯父。要命的是她虽知自家大房二房早有隔阂,却不知竟闹到阖京皆知的地步,人家一听她出自荣国府二房便就先疑上了她的品德,多数皆懒的将她搭理。她还曾数次无意间听人背后议论,说她乃是小官之女不足为患,笑她家竟与袭爵的长房生有龌龊龃龉,一旦哪日分家立时便能落得个小门小户的田地,国公府又怎会上赶着庇护她,可笑那个国公府的名头又能唬的了谁? 元春越想眼睛便越发变得血红,指甲刺得手心出血才勉强不在人前失态,心中一个念头不断在脑中回环,为什么国公府竟不是她家的,她爹爹明明比大伯父那个纨绔好上百倍,她哥哥也比贾琏那个断袖分桃的更有读书天分,就只因他占了嫡长的名分,人生际遇却如此天差地别,又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可怜琏凤二人如此处心积虑的敲山震虎,竟没想到反派们的脑回路根本不能与常人相比,弄巧成拙激起了敌人的斗志,为今后无数的麻烦埋下了隐忧祸种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妈呀,终于又更了,那个,谁出来奖励一下? 第五十三章 且说王夫人那趟从娘家回来,没多久便赶上了珠哥儿将要回国子监进学,又有贾琏也要回书院里读书,荣国府这一干的婆媳妯娌便趁着这最后的清闲喊上大小主子聚在贾母的内堂花厅里摆宴玩乐,也算为家里的两个男丁践行。 不想就在众人高乐之际,就有下边的管事婆子前来回报说,南边姑奶奶家来人传讯,说是姑奶奶家有大喜事来报。贾母素来最疼这个女儿,如何不喜上加喜,赶忙唤人要将人领进来亲自问话不提。 待听完那婆子将林家大小诸事一一讲完,贾母掩不住眉间喜色的得意道,“依我说,这姑爷官运亨通升官发财虽是喜事,又怎比得上咱家姑娘这次花朝节再添弄瓦之喜,他们林家自来子嗣单薄,这次添丁虽是女娃让人略微有些遗憾,却也算是个天大的喜讯了。我早说我的敏儿是个有后福的,这回可真就应验了,虽是前头十几年一直没有消息,生生把我这满头的黑云盼成银发,今儿可算是圆满了,三年之内便儿女双全,谁家女儿能有这样的后福?” “这哪里是姑妈有福气,怕不是老祖宗吃斋念佛保佑来的也不一定?”元春娇俏的依偎在贾母身边,可心的奉承道,“孙女只是内心遗憾姑妈出嫁时我竟还未出生,没能够与姑妈朝夕相对得瞻仰姑妈当年的绝世风采,不过就算只从祖母的只言片语,孙女却依然感受得到姑妈做姑娘家时她那世家贵女的鸾凤之姿。” “可不就是世家贵女么,那时你祖父尚在,国公府权势正值隆盛,多少老牌世家皆唯咱们是首?若赶上那节庆日,府上更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就连你那姑妈如今的亲事也是由太后亲自下旨赐婚于你姑父当年的新科探花郎,惹得多少煊赫人家嫉妒眼红,羡慕我女儿嫁得如意郎君。” 贾母正满脸春风的追往忆昔,低眼间却瞧见大孙女那满是好奇讶异的目光,又环顾着眼前这冷清的家宴,情绪立马灰暗道,“只可恨儿孙不孝,把祖上这好好的家业给折腾的元气尽丧,原不指望他们能光耀门楣,却是连保业守成也不能,眼见着诺大的家业一日日的凋零衰败,使我每想起你那已入了地下的祖父,心中便忍不住肝肠寸断悲恸至极。” “瞧瞧,原还说着小姑家的喜事,怎么聊着聊着这喜色就换上了愁颜?纵使我辈子孙不肖,到底还有琏儿那些懂事的孩子,我眼瞧着也都是有出息的,却实比他们父亲强些。有了这些美玉之才,咱们国公府的元气就尚在,何愁将来没有光大门楣的一日?”眼见气氛不对,张氏忙出面打圆场道。 贾母此刻一瞧见张氏,不免就想起她那不知在哪鬼混的大儿子,连带又想起近半年来大房的种种不孝之举,当即就黑面训斥道,“琏儿他有出息我是尽知的,只可惜却有个三不着两的父亲拖累着。从前他只在府中胡乱作为便也罢了,如今可好,竟跑到外面为非作歹起来。就算不顾着咱们国公府的门面,难道你们就不为琏儿的将来想想?眼瞅着琏儿明日又要进学堂里读书上进了,他那个做人父亲的却连面也没露一下,可见他是如何的上无祖宗下无儿孙了。” 听得如此惯常的训斥,张氏笑容尽收,一反平日隐忍的做派,当即面色绯红言语激动地反驳道,“老太太如此说,媳妇却是万万不敢苟同的。我家老爷究竟是如何上无祖宗了下无儿孙了?为了个孝字我们一家都情愿被赶到马棚里住了,就只为了给老太太心爱的儿子孙子腾地方,这可不算得上是大孝?为了照顾二叔家的珠哥儿,国公府唯一的国子监名额那也是说给就给的,可怜我家的琏儿却要千里迢迢回老家去应考,那么丁点大的孩儿,亏得他竟能顶着风霜将秀才的功名挣回来。便是如此,在母亲口中竟还落得个上无祖宗下无儿孙的地步,又怎能怨我家老爷不愿回到这个家里来?” 说到动情处,张氏忍不住用手绢揩拭眼角泪滴继续言道,“可怜夫君从年节下就孤家寡人的滞留在郊外的庄子,这一没有精细的丫头婆子细心照看起居,二没有至亲的父母兄弟时时牵记挂念,心情可不得愈发的抑郁不平?比起那农庄小院的狭小冷清,谁不愿住在富丽堂皇的豪宅大院里,不过是这里住着让他难受伤心罢了。” 张氏嘴里这席话咋一落地,霎时便惊得满室静默落针可闻。元春此刻也顾不得装娇俏扮可人了,几步就默默移到了贾珠的身后,而贾珠此刻却是羞得满面通红无地自容,元春能躲到他的身后,他却不知道自个究竟该往何处藏身?小辈中也只有贾琏从始至终一直是面色从容,眼见母亲刚才唱做俱佳的表演,他却只在一旁默默静待王氏与贾母究竟会作何反应? 却见此时贾母脸色由青转黑,咬牙切齿道,“实没想到老大一家竟对为母有如此之深的成见,一番话说的母亲心里委实难安,都是我亲生的孩子,纵使平日略有些厚此薄彼之举,也不过是一掌生五指各有长短罢了,如何就到了母子相离咫尺天涯的地步?” 王夫人眼见贾母被气的胸膛起伏不定,唯恐他们二房的大靠山就此昏厥过去损了身体,忙移步过去先安抚老太太道,“母亲且先息息小怒,依媳妇说嫂子刚才所言多半不过是一时气话,老太太仔细想想,今日本是咱家阖府欢宴三代齐聚的好时候,奈何却独独缺了大哥一人在外,大嫂一时触景生情心有所感抱怨几句也是在所难免,母亲自来便是个心胸宽广的,如何能被大嫂的几句话就钻了那牛角尖?” 说着还以眼责备张氏言道,“大嫂还在哪站着作甚,还不赶快过来与母亲赔礼,求母亲大发慈悲饶了你刚才言语失当之罪?” 张氏顶着贾母利剑般的目光,却再也懒得与眼前两人虚与委蛇,轻甩了下手里的帕子昂起头来言道,“却是儿媳言语失当了,虽说是情有可原,到底也算是忤逆了长辈,如何能就此轻轻放过,恰好前日我家老爷在郊外的庄子上新修了一座佛堂,正少了个拜佛供奉之人,儿媳自知忤逆不孝罪孽深重,愿自请去那佛堂清修禁足。”说完也不理在场诸人究竟如何反应,当即便要带着贴身的丫鬟婆子向着门外走去。 贾母此刻身为国公府的顶级boss,叱咤内院几十年的胜利者,如何能容得他人在其面前如此放肆无礼目若无人,不待张氏迈出一步就当即厉声喝道,“站住!”话音刚落,立即便见从角落里冲出几个健壮的婆子迅速堵住了房门。 张氏一见去路被堵也没现出惊慌之色,只以眼神望向老夫人,面上眼中暗藏讥讽,行为做派无不明晃晃的昭示着一个意思,“真真好一个慈和仁善的老太太,眼见不能再以言语诱哄小辈就范,便要改为武力威逼了不成?” 贾母人老成精,如何能瞧不出张氏面上的意思,不过眼见局势一路就要超出掌控,少不得直接就用上些强硬的手段了,待将局面稳住,才见她开始从容说道,“老身嫁入贾门四十余载,从一开始的重孙媳妇做到如今超品的国公夫人,不敢说慧眼识珠,也称得上一句阅人无数。不想我千挑万选的好媳妇竟是个挑是生非的搅家精,丈夫胡闹,不说从旁安抚劝解,却一味的放任纵容,先前挑拨的他们兄弟失和,如今更是使我们母子相离,如此阖家不宁之罪,你又有何颜面到我们贾家的庙堂里拜祖参佛?” “媳妇将来究竟有没有颜面进祖坟上供桌,那得等我死了以后由后来的族老宗亲孝子贤孙们做决定,就不劳母亲这大把的年纪代为挂怀了。”张氏温温柔柔的说道,“与其为儿媳担心身后事,母亲不如到族里亲朋圈中打听打听自个的名声,糊涂刁钻刻薄寡恩这些话听着,儿媳妇心里是一半快意一半辛酸,纵想做个孝媳,却也难堵住外人之口。”说着又意有所指的看向元春那边说道,“却只可怜了大姑娘,这样的才貌双全,前程终究是被误了。” “大嫂这话是何意思?什么叫耽误了我家元儿的前程?”事关女儿,王夫人再也顾不得装聋作哑,直接开口向张氏询问道。 “我早说过我左右不了外人的口舌,那些流言蜚语岂会因你们的装聋作哑就真个不存在了?从前天听闭塞,凤子龙孙被欺负了圣人竟是最后一个才知晓的,此等丑闻遮掩还来不及,却因缘巧合被闹得满城皆知,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瞧得起天家的笑话?”张氏叹气道,“皇家尚且内帏不修,这做臣子的又怎能个个都治家严谨?我这几日外出交际,不少相熟的老姐妹都说,最近一段时间,圣人尤其爱听有关臣下的丑闻丑事,咱家的这点破事可不就人人都宣之于口了。” 贾母闻言脸色大变,当即就唤人去外厅将还在吃酒的贾政叫过来,又把在房中伺候的一干丫鬟婆子都撵了出去,最后还吩咐心腹在门窗庭院处严守把关。 等人其间,元春扑在王夫人怀里呜呜咽咽哭泣不停,贾琏贾珠两人则老实的隐在一边冒充梁柱,只贾母在喃喃自语道,“怪不得,其他有参选侍读的人家近日都陆续有旨意临门,唯独咱们家没有任何动静,难道竟真个落选了?” 众人心里都在暗自嘀咕之际,贾政就在婆子的带领下熏熏然步入了屋内。贾母心中虽说已有了答案,到底还存有一丝侥幸,还是忍不住向小儿子求证道,“政儿,你给为娘说句实话,元春进宫为侍一事,是不是早就已经没了指望,不然如今半月已过怎会迟迟没有宣读的旨意临门?” 贾政此刻因酒意微熏,全没了平日老实内敛的样子,只见他一屁股坐在椅上,嚷嚷喊道,“母亲已经知道了,儿子本还想着再瞒些时日,不想却还是瞒不过母亲的法眼,可不就是没了指望了?” 瞧着这个一向自诩为谦谦君子的小儿子,现今却流露出如此恣意失态的做派,贾母横眉紧锁发问道,“这却是为何,纵使咱家的姑娘最后没能入选,你老实的告之母亲便是,兴许咱们还能另想个别的法子,作甚要这般遮遮掩掩的?” “法子?还能有什么法子?国公府在圣人的眼中虽薄有眷宠,却又关我这个次子何事?我上无友悌之心下无治世大才,又在圣人嘴里是个挂了号上了黑名单的德行有亏之人,甭说我的女儿,便是我这个老子今后怕也已经前途尽毁,遑谈什么高官厚禄?”贾政迷醉的眼里全是清醒的自暴自弃,“怪只怪元春她有我这样一个不成器的父亲。” 贾母一听这话当即气的嘴都哆嗦起来,颤抖着手扶着椅背说道,“这…这人可是与国公府有仇不成,竟这般黑心没天良的造咱们的谣,也不怕私德有亏品行败坏死后下拔舌地狱?” 王夫人原本就伤心于自家女儿前程受阻之事,这时又听丈夫说他今后恐怕升官无望,对比先前小姑家升官添丁的喜事,想想她身上那不入流的诰命品级,大受打击之下抱着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哽咽道,“老爷如何就前程尽毁了,咱家又不同于那些费心苦读的寒门子弟,朝堂多的是世交故友照看,谁又敢阻了老爷的前程?” “再显赫的亲戚还能大的过圣上?”贾政彼时早已冷静,满嘴苦涩的继续言道,“前些时间吏部考核,熬了这些年,工部的老大人总算瞧到了我的苦劳,又有珠儿他娘舅从中费心周旋,总算在今年考核本上签了个上上等,还在一众同事中单单为我力荐,保我升官加职。谁曾想最后却是在圣人手里被一力驳回,还留下一句品行不端不堪大任的批语,金口玉言盖棺定论,今后还有何翻身的指望?” “难道真就没有一丝挽回的地步了?”贾母此时却比先前冷静了许多,她很清楚自家这个小儿子究竟有多少才干手腕,莫论他才学如何,只看他为人如此迂腐,就知他在官场上难有建树。只因从没有指望,这时贾母也才比别人多了几分从容,她此时最担心的还是下面的这些孙子孙女,会不会也受了他这个父亲的连累,尤其是她放在心尖子上宝玉孙儿。 恰巧这时王夫人又发问道,“元春都已经这样,此事会不会还会牵连到珠儿?珠儿明年可是还要参加春闱的。” “恐怕弟妹对一件事情了解的不是很清楚。”此时一直坐在一边闷不吭声的张氏幽幽插言道,“珠儿这孩子各方面不用说,才学品行自是极好的,便是我这个与二房素有嫌弃的大伯母都对他喜爱非常,眼见他们兄弟从小在我眼前长大这更添了一份怜爱之情,因此我从不忍心在众人面前挑明,珠儿他将来怕是在朝堂上难有作为?” 王夫人此时眼前是阵阵发黑,强撑着问道,“怎么说,难道真就严重到会影响到珠儿的前程不成?”王氏现在是真后悔了,为了死命扒住老太太,他们一家厚脸赖在荣禧堂不走,处处打压着大房给他们一家找不自在,千方百计想要钱权沾手,谁曾想竟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也不独是因二弟的事,主要坏就坏在二弟的名讳上,贾政贾政,按着礼部的规矩,父亲名‘政’,这做儿子理应是要避讳参政的。”张氏面上不忍,嘴里却依然残忍的揭露道,“国公府出身武勋之家,对这方面的规矩也许不甚了解,因此公公当初取名时可能也就没往深处想,然但凡称得上书香门第的,哪个不知道这方面的避讳?” 这次是连贾政的脸都白了,他从不知道自个的名字还要如此避讳,他贾政一生碌碌,所得意者也就这个知礼上进的好儿子了,如今却有人告诉他,这样好的儿子竟一辈子不能踏入仕途,岂不比挖了他的心还要叫人难受?更何况他下面还有宝玉这个福娃。 贾母却不是这么容易好糊弄的,只听她此时用着责备的口吻向张氏质问道,“你既然早知道珠儿将来不可能上朝参政,却为何还要假惺惺的把国子监的名额让给珠儿?要知道你只要将这个理由搬出来,家里必不能弃了琏儿而选珠儿去国子监。” 眼见着祖母接二连三对伯母出言责难,好孩子贾珠再也忍不住出面为张夫人辩白道,“老祖宗,此事万不怪大伯娘,是孙儿求了伯娘一家不要将此事告诉诸位长辈,也是不想父母亲长久以来的冀望一夕倾塌,再让长辈们失望。” “我儿竟是早就知道了此事?”王夫人伤心的问道,“难为你小小年纪竟将这天大的秘密一直憋在心里,也不知从前你是如何熬过来的。” “原本儿子是万般不肯代琏弟进国子监的,还是伯娘安慰我说,儿子今后虽不能上朝参政,却并不意味着我这些年的书就都白读了,至少也能在国子监里谋一个教书育人的差事,既清贵又有脸面比那入朝为官也不差些什么。”贾珠苍白的脸上挂着暖暖的阳光,温言安抚祖母与母亲道,“孙儿心里对伯娘这样的安排也是万分满意的,只求祖母万事以和为贵,就不要再这般责难伯娘了?” “伯娘这里先要多谢珠儿为伯娘说的这些贴心话。但有一句却实在不得不说,伯娘本就不是那种为了侄儿而委屈自个儿子的圣人,当初要不是我烦不过你琏弟弟死命的歪缠,我如何能轻易松口将那样难得的一个名额让给你?你真正该谢的不是我,却是琏儿。”张氏叹息的放下手中的茶碗,说道,“这些年,我拿着这件事几次驳了你祖母好些事,竟是有携恩为仇的意味,实不是君子的风格,又怎当得了‘谢’之一字?” “伯娘君子雅量,既然驳了祖母必是这事有不妥之处才要驳的,侄儿又怎会心有记恨?”贾珠紧抿着嘴继续说道,“反观这些年我们二房在国公府三天两头的折腾,侄儿心里实在惭愧的很?” 说着又要向贾琏弯腰行礼表示感谢,贾琏抢手扶住贾珠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血浓于水的亲情,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总要彼此互相帮扶才是。” 贾母瞧着他们兄友弟爱的模样,想想自家那俩几乎斗成乌鸡眼的儿子,第一次反省自已从前是不是做错了,大儿母子相离,二儿前程艰难,国公府的门第更是日渐衰落,也不知政儿一家今后会不会怨恨她这个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写着,觉得张夫人好威武,好有换主角的节奏,这文章一路跑马歪到今,梦梦要泪流满面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上榜掉了好多收,心痛,求支持! 第五十四章 早春熙光冷,迎春娇花嫩,放眼看去,真个是无处不星星点点,遍野不绿草茵茵,再搭配着春风中扭腰娇嗲的杨柳,却是个妩媚多情的京郊胜景。 置身于京郊农庄的贾赦,此刻浑身沐浴在扬眉吐气的喜光里,拽着狂霸酷拽的大儿子在堆满建材的大院里就像革命终于成功的土包子一边无聊的转圈圈一边大谈人生理想。 “瞧瞧,这些都是你媳妇使人送过来的砖瓦木料。”贾赦得意的翘着小胡子指点江山道,“这砖一瞧就是刚从火窑里运出来的,儿子可有感觉一股腾腾热气扑面而来?这瓦听说是由皇家琉璃厂烧制,端的是锃光瓦亮贵气非凡,还有这些木料,更加不得了,许多都是花梨木红木这般的稀有木材,有百年不朽耐磨耐腐的功效。你见着的这些还不过是其中的十之有一,尚还有许多摆在别的庄园里,前儿我领着你山子野世叔瞧过一遍后,可是惊得世兄直叹这些尽够打造一座百年基业的祖屋园林了。” “父亲近日可想好要在哪里建造别院了?”瞧着这满院里用金银堆积的建材,完全没有吃软饭自觉的贾琏悠哉的问道。 贾赦抛了个明知故问的眼神,言道,“你老子若是敢将这别院盖到城里去,明日怕不得就有御史台的老大人弹劾我不忠不孝,地点自然是选在郊区最为妥当,也便宜不是。”说完还装模作样的深深一叹,又把情绪中隐藏的小激动切换成无限怅惘的模式,浑身上下都是受过严重精神虐待的憔悴。 “恐怕后者才是关键吧。”贾琏嘴角抽动的吐槽想,竟没想到他家天真烂漫的老爷子还有周扒皮潜质,怎么想怎么与纨绔子弟的设定不符,果然是原版红楼害死人吗? “母亲不是早就给过你十万两的银子,难道是京城最近的地价又涨了?”受不住一个老男人如此求安慰的*眼神,贾琏只得象征性的关心道。 “京城地价暂且没长,却是爹爹的心胸抱负稍微上涨了那么几节。”贾赦捻胡自吹道,“爹爹原先心中的将军府别院不过是亭台楼榭、佛庵庭院尔尔,更甚者无非再用些繁花名木稍加点缀,以添些灵秀之气,凿刻出一派山水环绕的天然气象。当然,这些都是在爹爹未开窍前的小想法。前日老爷我从家里老仆那里听来一个消息,原来咱家在京城西郊还有一块太祖赐下的祖地,统共方圆好几百亩大小,算得上有山有水的福地,只是因地势起伏略有蜿蜒使得不宜于耕种,致使每年那里除了种些山果畜些牲畜外,竟毫无它用一连荒废了几十年,老爷我初闻此真真是捶胸顿足大叹可惜,如今正有用地之时,岂不是拿来就用的便宜?” 贾琏冷了冷思绪,十分沉稳的提醒道,“老爷要征用祖地,可有与祖母大人商量妥当,不然若将来要分家时,祖母非要一意偏袒瓜分这座别院,大房恐怕会赔的血本无归?” 贾赦闻言冷哼一声,出言道,“何谓祖产?只有那些将来必须留给袭爵承宗儿子的产业才能称为祖产,就如咱家在京中的那座国公府邸一样,除了袭爵的嫡子,其他的儿子想要也得看国家法度容不容许?” “二叔一家现在不是还照样住在荣禧堂里?”贾琏心里嘀咕,虽是各种不以为然,到底照顾老爹的脸面没有说出来。 这样毫不掩饰的遮掩,自是瞒不过人老成精的将军大人,不客气的说,贾琏这小子眉毛动一动,老爷子就知道儿子肚子里到底在酝酿什么坏水。现今儿子这副表情,纨绔子官三代贾赦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翘胡甩袖道,“总之,这座别院将来的牌额必会镌刻上‘将军府’三字,咱们贾家难道还有第二个一等将军不成?今日叫你来,乃是有要事来嘱咐,至于国公府两房的纠葛却是我与你二叔两人之事,你们这些小辈就莫要参合了。” “父亲特特将我叫出来究竟有何要事?”难得见得自家的老爷也有要办正事的时候,贾琏自是各种配合道,“儿子这里但凭吩咐?” “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子明年科考之事?”贾赦摆着父亲的威严奚落道,“珠儿是国子监的监生,自然能在京城参考,你先前既有了舍己为人的壮举,这次可不得提前回金陵老家备考?” “难道老爹这回竟然要陪考?”面上闪耀着感动的眼神,心里却是另一番嘀咕,明明上次回老家考秀才时,您老人家还没任何多余之举,只除了在儿子身边安排行监坐守的长随小厮,其它都很随意,怎么这会就突然重视起来了? “陪考?”贾赦老爷下意思的重复这个新鲜的词汇,点头道,“也可以如此形容,不过爹爹这次回南,主要的事情还是要去南边采买一些大理石花岗岩桐木漆木等等的石材木料。”说完全没理会儿子受创的内心,还煞有介事的感慨道,“山子野兄描绘的别院蓝图实在超出预计颇多,便是加上你母亲特批的那十万两也还是相差甚远,你爹我这张老脸虽说颇为厚实,却也做不出再向儿媳妇追加银资的糗事,这剩下的窟窿自然得想别的办法添补?” “爹爹这回可是要决心回南整顿家务?”贾琏先是试探一问,然后颇为忧虑的说道,“依儿子说,爹爹早日清理整顿了也好。金陵,祖籍之地,坟茔祭祀之所,乃家族昌盛之根本。如今却因久无嫡支男主坐镇,早纵得一干豪奴世仆以下为上心无主仆,单上回我去南边应考那几日,便隐约耳闻了他们不少为祸乡里的事迹,可恨彼时我考务加身,后来又回来的匆忙,不然早就代父将他们一应人等教训一顿了?” 听得儿子如此言语之忧,贾赦立即很是自鸣得意言道,“我儿只管放心,便是他们把整个贾府都生吞了又如何?只要他们的身契还在咱们手里,别说是那些奴才自个,就是他们的儿子孙子也皆是咱家的私产,更何况那些身外的银子?将军府别院若想修建的愈加壮观华奢,可就差他们兜里的那几块砖了,倘若他们个个清廉自守,你爹我还真不好直接动用府库里的银子?” “爹爹慧眼如炬,却是儿子生嫩,瞧事情又浮于表面,竟没看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贾琏虚心受教道,“前次回南,我见他们个个穿金戴银富态盈身,心里只觉气氛,后又见他们横行乡里使奴唤婢的过日子,更是恼得恨不能将他们扒皮抽骨以泄私愤,却不想他们那些作为如今还有如此妙用?” 此一番话,连同儿子崇拜敬服的眼神,贾赦先是僵硬的笑应以对,然后便默默转过身,心里堵住的郁闷如同江河决堤般哗啦啦流血不止,内心止不住狂喊道,“那花的可都是老子的银子!那般杀千刀的,看老爷我回南以后不将他们千刀万剐,扒皮抽筋,就算刮地六尺老子也得将他们吃进嘴里的给统统吐出来不可。” 受了一地内伤的贾赦此刻心气很虚,神情很是萎靡不振的对儿子言道,“儿子,你爹目前在这里着实快活的很,回南前就不打算再到国公府走过场了,作为爹爹的亲生儿子,替爹孝顺祖母自是责无旁贷。你现在倘若左右无事,可带着你那些小厮长随到附近闲游半晌,之后便回府去吧。” 贾琏无语的瞧着自家老爹从满血状态瞬间转换为死气沉沉的死样,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安慰道,“爹爹一定保重身体,小心修养,凡家中琐事自有儿子一力承担。儿子这就叫人套了马车,去内堂接母亲一起回府。” “什么一起回府?”贾赦立即睁大眼睛瞪儿子道,“是你自个回府,你母亲现在早在佛堂里静修了,你莫要再去打扰与她。最近家里事事不顺,难免是近段时间冲撞了什么?叫她好好地拜拜佛祖也是为家里求求福气。人家严华寺的高僧不是早就说过,咱们武勋之家原本便是金戈四溢煞气满盈的命格,早前祖宗们在战场染了血,咱们做子孙的既受了富贵早晚要偿了这因果。虽说现在有天家的皇贵之气镇着,然每逢府中有新生儿诞生之时,府上却终不免要霉上一阵子,所以此时叫你母亲在佛堂静修是最宜不过,你回去如此回复你祖母便是。” “父亲说的很是在理。”贾琏十分乖巧的配合道,“就如咱们隔壁府上的敬大伯,堂堂进士老爷,如今也是躲在家中一心吃斋向道,日日代祖宗向上天忏悔赎罪,外人皆说敬大伯乃是个大大的孝子,相比儿子却是远远不如,竟要累的母亲在佛前受罪。” “行了,老爷我可不指望你做一个那样的孝子,你只要如你大伯那般给爹也考上一个进士的功名来就是对你爹大大的孝顺了。”贾赦摆着父亲的架势教训道,“还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快滚远一些,瞧你这副嬉皮笑脸不思进取的蠢样,老爷我瞧了就窝一肚子气,还不麻利的给我立即消失,难道还要继续再次碍眼不成?” “老爷之命,儿子莫不敢从。”贾琏很是受教的做出弯腰弓身单膝叩地的狗腿样。 觉得被自家儿子崇拜敬仰的贾赦,内心得到极大满足,老怀大慰的将军老爷万分得意的捻着山羊胡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的就向别处走去。 而此刻,据说在佛堂里参拜清修的张氏,实则正满心欢悦的接待来访贵客王熙凤母女。 王熙凤滴溜溜地转着手中的团扇,娇软着嗓子言道,“都怪爹爹他老人家,非要在这种时候阖家老小的回金陵老家去,算来少不得要与姨母分开好长一段时日,凤儿一想到这就不知怎的,只觉心中一股郁气缠绵难遣。今日母亲特意带我过来参拜姨母,本就持着辞别请罪之意,不想却听到姨父竟也要回南,侄女原本是来卖乖讨好来的,不想却无意给姨母添了堵,如此侄女心里着实有些惶恐难安!” 张氏坐在上首炕上,手中一边拨弄着洋漆小几上的青花茶盏,一边甚是轻松写意的说道,“可不是过来与我添堵了?你姨妈我好不容易费尽心机的将那两个混世魔王给送出了京,心中正想着这回总算能清静些时日了。我都计划着再过几日便要下帖摆宴,打算邀上三五好友,带上几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凑在一起抒发抒发心中残存的少女情怀。这下可好,前有你史家的姨妈服丧忌宴,后又有你们母子离京回南,我这里可不就只剩下寂寥清苦了。” “别听你张姨胡说,她如何就能寂寞了?”李氏先是安抚好心有不安的女儿,转过头来就向着张氏吐槽道,“作甚要吓唬我女儿,要不是昨日听说你被贾老太君训斥惩治,又被撵到郊外的庄子上闭门思过吃斋念佛,我才没那功夫专门大老远的过来瞧看你。你也知道我们南下的日子是早就已经定好了的,如今整理庶务收拾行李还来不及,偏要巴巴的赶过来瞧瞧你是好是坏,你不说痛哭流涕的感恩戴德,怎么还将我们母女给责怪上了?” 未等张氏反驳,就听王熙凤圆场道,“姨母莫怪母亲说话这样直接不中听,她也是担心姨母在贾府的境况这才言语没了分寸,实在是外面传言的有够下人,什么开宗祠关庙堂,可没把我们娘俩吓得半死,她受了这样的惊,一来就瞧见姨母优哉游哉的快活样,却原来都是虚惊一场,母亲心中可不得生出几分不忿?” 张氏一听立即拉住李氏的衣袖,张嘴就是满篇的道谢感激亲热之语,又将前几日发生的种种一一重现了一遍,越说张氏的心内就越是晴朗,最后更是强忍着翘起的嘴角,好险没有当堂失态的大笑起来。 “怨不得昨日我那姑奶奶的脸色有些不对,原来却还有这等缘故。只可怜了贾珠他们那对可怜的兄妹,多好的孩子,一个没了前程一个没了名声,这可如何是好?”知晓了前因后果,李氏也没了幸灾乐祸的心思,当即唏嘘感叹的说道。 “确实是可惜了贾珠这样好的孩子,怪只怪他摊上那样的父母?”张氏没甚真心的附和道,“就是我那侄女心气一向甚高,我实在怕那小姑娘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你是不知那日我离开时,她盯着我的那个眼神,里面无怨无恨,只寒碜碜的盯着你,叫我这个成年人都不免心生出毛骨悚然之感。这几日若不是我早晚两柱香拜着,怕非得做恶梦不可?” 闻听此言,李氏像是找到了知音般,立即心有戚戚焉道,“也不知现在的小姑娘们都怎么了,一个个胆大了天似的,什么样的篓子都敢桶,什么样的事情皆敢做,一个个比男人们还要狠还要辣,远的不提,只说我那熙鸾侄女,真真就是一个这样性情的主。这回我家之所以这样急惶惶的赶着回南,多少也是被那小姑娘的狠劲给吓着了,妹妹是知道我家老爷的,虽文武不能性子却是最是耿直不过,眼里如何能揉这样的沙子,现在一天到晚就想着要教训教训侄女,我可不得想法子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鸾丫头究竟做了何事,还能把你这个内宅的老狐狸给吓着了?”张氏不解的问。 “家门不幸,左不过是手足相残的丑事,叫人如何能宣之于口。”李氏脸色不好的回道。 “难道又是由甄选公主侍读引起的不成?”虽是问句,张氏口吻却十分笃定,稍后还接着问道,“我可是听说你家是有谕旨降临的,不知最后是由府上哪位姑娘入选?” “原是族叔家的熙雀堂妹。”王熙凤抢过话头代母回话道,“先前原本定的是二叔家的熙燕妹妹,大家都以为*不离十的事情,谁曾想临了临了燕妹妹居然吃坏了肚子,又倒霉的赶上了药物过敏,一张脸肿的不能见人,延医问药都说那脸伤没有一两个月是别想好的,长辈们实在无法,只得又从族中临时选了熙雀妹妹代替,好在那时候旨意还没降临,二叔又费了好大的气力在礼部周旋,总算在最后关头将事情圆了过去。” 张氏惊讶地用手帕捂住檀口,不相信道,“可怜的孩子,竟叫她遇上了这样的庸医,可不是生生把大好的前程给耽误了。” “家宅不宁,大好的事情就这样便宜了族里的女儿,我那子腾兄弟心怀大度尚还没什么,我们家里的那位老祖宗可是真给气坏了,下了死令非要叫人彻查到底。那鸾姐儿到底还年幼不经事,如何能将事情做的天衣无缝,虽有弟妹从旁帮着百般遮掩终究还是叫人查出了蛛丝马迹,要不是前脚你关佛堂的消息传了进来,说不得我那弟妹这回也在佛堂里跪着请罪呢!” 李氏用一种微妙的心情将事情讲述完,才又继续装模作样的感叹道,“昨日姑奶奶来我家,那俩姑嫂比赛似的埋怨诉苦,那一车车似的苦水,差点淹没了我这个百忙之中出来相陪的陪客。今儿一大早人家更是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慌忙忙地驾车往城外赶,这好不容易到了主人家的地头上,也没见个相好的姐妹殷勤招待,我这一腔的热心现在摸着可是冰凉冰凉的。” “上好的茶果点心也堵不上你那嘴。”张氏伸手虚点着某人,解释道,“总得到了正点咱们才能开宴,你这样要茶要水要点心的,晓得你的,知道你这是来关心姐妹,赶上那些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有花子来上门讨饭呢?” “这话好笑,上哪去找我这样富贵天然的叫花子?”李氏自恋的摸摸自个的嫩脸,吹嘘道,“瞧我这肉嘟嘟粉嫩的俏脸,谁见了不上赶着夸上一句好一个富贵之相,也只有那些没见识的乡下人才会将我错认成啥啥叫花子。” “咱们姐妹十几年的交情,我怎么就成了你那口中没见识的乡下人,当着孩子的面姐姐还是快饶过我吧。”张氏立即投降讨饶道,“好歹我将来是要给人做婆婆的,姐姐怎么也要给人留些体面不是?” 不及李氏给自家好姐妹搭好台阶,王熙凤这边却连连不依的叫母亲,先羞涩的跺跺脚刷一下存在感,这妞就脸红红的请示想要去如厕,又顺便表示了想要在客房换套衣服的意愿。李氏这厢是早想女儿去外面避一避的,张氏也觉得身边杵着一个未嫁的小姑娘实在有碍她发挥,如此就听两位无良的母亲大人先后殷勤交代了几句暖心话,又各自叫来各自的心腹丫头为其引路作伴,便很是放心叫人将凤姐儿给带了出去。 凤姐儿这一走,就像带走了刚才屋中所有的轻松惬意,留在房中的张李二人顿时没了相互玩笑的兴致,满堂里只剩下了沉闷压抑的低落情绪。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还是张氏这个主人先扯着笑脸言道,“姐姐一家既定好了乡归之旅,妹子再不好对此事多加言语,只不过还是要忍不住问上两句,家乡虽好却终不是长留之地,两家有姻何日才是咱们姐妹重逢之期?” “自是不能误了孩子们,等我在南边站稳了脚跟,便会立即着手准备两个孩子的事情。”李氏感慨道,“凤姐儿从小聪慧懂事,又与我最是贴心,我自也盼望着她能有风光大嫁的一日。还有我的仁哥儿,他若将来想要有出息,现在正是打磨的好时机,京城是非之地,掣肘耳目者众,纨绔糜烂者多,故我欲效仿孟母南下移居金陵,只望我这一片慈母之心终究没有枉费,将来他能成人成才,好给他姐姐撑门面给他母亲我做那后半生的依靠!” “我最佩服姐姐这性子,做决定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我但凡能学到姐姐一二本事,也不至于被我家二房逼到这郊外的庄子上躲闲。”张氏心有所感道,“我是不敢抛下一切跟我家老爷一走了之的,若当真如你这般放下不管,指不定她们会惹下什么滔天大祸?” “你一提惹祸二字,倒叫我想起一事来。这事我家姐儿从前隐约跟我提过好几回,起初我没在意只道别家也都如此,不过是富贵人家的惯例,然这确实是违法之事,与你来说或许是个把柄是个助益也不一定。”李氏回忆着说道,“你知道咱们管家的苦处,一大家子的嚼用,从来都是出的多进的少,为了填补这些亏空哪个当家的主妇不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的想办法,不过是有人手段光明正大有人遮遮掩掩罢了。我那好弟妹统共管了几年家,从前也是吃斋念佛的慈善人,现在却是包揽诉讼放印子钱抑或打人命官司,哪个是她不敢沾手的?不过是仗着她家夫君有本事罢了。 你是读过书的人,这其中的厉害想必比我清楚,这些事一旦被人抓住把柄揭发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也就不用我说,你只自个好生的掂量掂量。” “怎么就到了如此缺钱的地步?”就是因为对这些事一旦被揭发后,有如何严重的后果有十分清醒的认识,张氏对王子腾夫人明知故犯的行径才很是惊讶,遂又问道,“这些年我冷眼瞧着,你们王家因有王子腾兄弟之故,爵位虽已入末流,但权势却胜过我贾家数倍,人皆说最是富贵无双的人家,按说这府中的财物应该更为宽裕才对,怎么会沦到放印度日的地步?” “还不是府中上下都被凤丫头惯坏了的缘故?”李氏小有得意的言道,“从前由我掌家时,哪回的月例不丰厚赏钱不加倍?更有那四季的衣料首饰,都是由上好的丝绸裁制,足斤的赤金打造,几年下来,上下奴仆内外人等哪个不是交口称赞不拍手叫好?等我那好弟妹接了手,为了彰显她管家的本事不俗,行事自是愈发的变本加厉,以此用作笼络人心的手段。可惜她没有我家闺女那般聚拢钱财的本事,走的尽是些歪门邪道,可不得惹了一身的骚。” 李氏话停在这里,接着意有所指的言道,“那贾王氏与我弟妹的情分,就犹如你我一般,皆因志趣相投才走在一起,想来做事的手段多半也相差无几,你不妨私下查查我那好姑奶奶,说不得会有什么惊喜也不一定?” 张氏闻得此言并未立即附和,只除了那一脸的若有所思。贾家两房敌对了近二十年,时时相互紧盯提防,王氏究竟是何样人有谁比她这个对头更为清楚?那是个佛口蛇心两面三刀的狠毒之人,对着金钱权势有着近乎变态的执拗,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其所出三个子女竟皆能狠心抱给老太太教养,在这些方面她自问是万万不敢比的,因此每每应对皆小心翼翼,不过是怕她鱼死网破存了玉石俱焚之念,不为自己只为她那乖巧的儿子她也得留有一线余地,一个是舍命相搏一个是只出力七分,拖到今天这个局面也就都在意料之中了。 先不说这边两位长辈后来是如何的言语来往,且说那边王熙凤出了房门,便径直朝待客的厢房走去,把那身后的空间留给两位母亲掰扯,况且客房里照样有暖炕炭炉茶水点心,她也落得个清净自在。只见这时她的身子歪靠着绣有喜鹊红梅花样的锦被,透过半开的青纱雕窗,心里一边默默的数着时间,一边欣赏着外面绿意盎然的春景。 果然不到一刻的时间,就见陆续有丫头进来借机搭话,三言两语就把那些跟着姑娘的丫头骗到了下人的房间,而唯一留下的一位教养嬷嬷,也在看到贾琏从里屋里面转出来时躬身退出了房间。 王熙凤瞄了那退出的嬷嬷一眼,就又回头看向外面的庭院开口道,“我算着你也该来了,我这里可是先要恭喜你们一家终于将要大获全胜,那王氏一房现已步入死局,他们若想破局非得分家一途不可,多年心愿终要得偿,可要说一说现今感受如何?” “什么叫‘你们一家’,该是咱们一家才对。”贾琏坐在王熙凤对面,伸手指戳戳佳人的嫩脸,一边感受一边评论道,“可是又胖了些?这婴儿肥就没见消过,你从前就不爱运动,如今做了女人怕更是懒怠了,这要是将来娶回家一个小肥猪进门我岂不是甚为可怜?” 王熙凤反射性的捂住俏脸,斜眼瞪人道,“肉肉的有什么不好,这又不是讲究骨感美的时代,我这样的才叫有福气,你把那些后时代的尖下巴狐狸眼的人工美人拉到这里比比,保管会得一个□刻薄寡妇命的恶名。” “那林妹妹是什么样的眼睛什么样的小巴,料来也就那样吧。”贾琏忍不住打击道。 “所以王夫人才整日影射什么狐媚子之类的话,可见是当真不讨喜的。”王熙凤不服气道,“世人怜惜林妹妹,多是爱其才慕其态,若单论相貌,红楼里比其出色者比比皆是,不说只逊她一筹的贾家女儿,如宝钗宝琴秦可卿之流就能数出好几位,这些虽都是高洁女儿,哪个容颜不是欺霜赛雪的,只因多了些俗世之心,便也少了些世人的追捧” “作甚么女儿之叹?”贾琏意欲转移话题道,“早晚大观园就要盖将起来,你作为未来的大观园女主人,想法子把这些姐姐妹妹的全都圈养在园子里不就成了?这次回南先见见那小宝钗小黛玉什么的,其实也挺好玩。一想到那有些憨憨的呆霸王幼年版,我就能可乐上好半天,等你亲眼见着垫着尿布的林黛玉呜呜咽咽讨人嫌的模样,再向我谈谈所思所想也不迟?” “真想快些南下金陵?”王熙凤托着腮期盼道,“十几年困到一个小院里,好险没把我憋疯。若不是这几年好歹叫我找到几件可乐的事情,想来姑奶奶早就被无聊死了。” 摸摸头安慰安慰,贾琏出言打趣她道,“不想这古代生活你融入的倒很是彻底,如今都已经可以言必称姑奶奶了。” “你少来揶揄我。”王熙凤反讽过去道,“好歹人家还称得上一句姑奶奶,比不得某人言必称人儿子,行必装人孙子。这世我生在了女儿堆里,可是好好地见识了她们的厉害之处,不过是小小初中生的年纪,个个都是反手掌人覆手算人的女汉子,这冷不丁的一对比,我倒成了那柔弱圣洁的小百花了,这种认知真是叫人高兴不起来。” “怎么,你这是被谁给刺激了?”贾琏立时颇感兴趣的追问道,“你那比钢铁还硬的神经竟也有被外事触动的一天,真真是世所罕有。记得从前咱们小时候,你跟爷爷研究那劳什子的阴阳八卦,动不动便要戏弄我说有什么血光之灾,非得缠着我说破财免灾的鬼话,几乎骗光了我幼时所有的零花钱。等到大一些你长了本事,我就彻底沦为了你的护身符,每每你招来些不干净的东西,回头便要往我身边躲,说起来咱俩坎坷倒霉的成长史,及至最后的英年早逝,我有理由怀疑是因为你得罪了阎王老爷咱们这才遭到了报应?” “那些算什么,我也只敢玩玩阴司之事,比不得这里的女孩子,小小年纪就能将人心算计玩弄在鼓掌之间,要不是咱们来自资讯发达的现代,眼界上本就比他们高了好几个层次,说不得哪回人家把咱给卖了,你还屁颠颠的帮人数钱呢!” “你可真看得起我!这些年若不是有母亲这个真正的古人护着,说不得现在我早就给认输投降了。咱们毕竟存了轻视之态,可玩不转这古代的规则,你说叫‘贾政’这名字怎么了,却愣是让如贾珠这样的英才一辈子不能踏入朝堂,谁会想到还有这种坑爹坑儿子的规矩,就是我这辈子的爷爷起名字的时候定也是没想到的。” “贾政的名声坏了,也不知元春最后的命运会如何?”王熙凤思量道,“总不会还能入宫为妃吧!这种最是讲究名声贤德的时代,怎么瞧怎么也不觉得还有这种可能?若果真如此,我这里却有另一层隐忧,咱们如此贸贸然打破了元春的命运,那可是一个有心机有谋算的主,不说今后会不会成为她怨气发泄的对象,只一想到后面许多不可预测的因果,我心里就不时泛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不过是个有些小心机的女儿罢了,瞧把你给吓得。”贾琏用手拭去凤姐儿那脑门子上的虚汗,便轻松说道,“咱们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开始布局,至少荣国府会牢牢掌控在咱们手里,她一无可用之人,二又无银钱相助,唯一有点用的亲哥哥早被咱们彻底的洗过脑,大龙已经摆好,她纵有通天的本事怕也是翻不了局?” “但愿是我多虑了。”王熙凤压下心头的不详,终究没在多说什么,只想着回去必要占卜一卦演算一番天机来以安已心才好。 xxxxxxxxxxxxxxxxxxxx 荣国公府元春的院子,此时这里是满室药香针落可闻,只时不时从里面传出几声咳嗽动静,除此便再无他响。 这时王夫人从外面迈进来,掀帘进了大姑娘的卧室。元春躺在床上瞧见母亲过来,便一声不吭默默翻身歪向了里面,只留给了母亲一个背影。 “我的儿,你何苦要这样作践自个的身子。”王夫人见着女儿这般憔悴,心痛着落下泪来,劝道,“那药岂是你说不喝就能不喝的,你这是在摧母亲的心肝呐!” “女儿枉自活了十几年,眼见着未来就要没了奔头,既如此还要喝什么药养什么身子,不如死了的干净?”元春背对着母亲幽幽说道。 “我的傻丫头,难道咱们只有进宫才能算是有了前程?不说别处,只道这满京城里,有多少青年才俊等着我儿去挑去选,咱们怎可在一棵树上吊死?” “母亲很不用再哄骗女儿。”元春泪流满面的转过身子,向王夫人言道,“我如今那样的名声,谁家会选我做儿媳妇,万岁爷厌恶的人便不是人人都要踩上一脚,也要躲得远远的,谁家会上赶着要娶个麻烦回家?” “这些不过都是口头上争的一时是非,等三两年过去有了更猎奇的流言,到时谁还记得咱家这点破事,你小孩子家家心思重,千万莫要想不开累得娘亲为你担心才是?” 王夫人说着就接过婆子们熬好的汤药,令一边伺候的丫头扶起姑娘半倚在被子上,边喂药边继续劝说道,“若是到时这里还是流言不止,大不了到时母亲带你直接回老家去。那里是咱们国公府的本家,整个城里都是咱们的姻亲故旧,从他们中间为你选一二青年才俊岂非是容易得很?女儿金枝玉叶般的人物,何故却这样妄自菲薄?” 王氏一言触动元春的心思,只见她激动的抱住母亲的手臂,恳求道,“母亲,咱们和大伯他们一家讲和吧。就算不为了女儿,只为了爹爹的前程,为了哥哥的名声,为了咱们二房今后的将来,咱们也不该这样斗下去了。老祖宗是能护着二房,可这种庇护又能撑到几时,若再任由两房的关系这般恶化下去,也许不用等到祖母去世,咱们早晚要搬出国公府,真到了那时再想谋算怕是一切都也已经晚了。” 王夫人瞧着女儿哭得是梨花带雨声嘶力竭,忍不住一把抱住女儿连声道,“你以为娘就想这般没脸没皮的赖下去吗?关键这都是你祖母她老人家的安排,若没有她的首肯,便是母亲自个愿意却也不是说搬就能搬的啊!” “母亲!”元春扑在王夫人怀里,默默哭泣了一阵,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绪才又说道,“女儿如今呆在这京里实在没意思,只觉这里上下每一个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瞧看女儿,刚才母亲提到金陵老家,倒叫女儿觉得这也算是一个去处,正好琏二哥最近也要南下金陵去科考,母亲若当真心疼女儿,就叫女儿陪着琏哥哥一同去吧,全当我只是去散散心。” 王夫人抚摸着元春满头浓密的青丝,毫不犹豫的答应道,“好好,咱们这就去散散心,我回头就去拜访你那大伯母,她这人一向自诩恩怨分明,想来也不好将我们长一辈的仇怨撒到你们小一辈身上。” 元春如愿听到母亲的承诺,当即便缓缓闭上了肿红的泪眼,心里只默默念道,“金陵,科考,敏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爆发吧,人家怎么被好多人给抛弃了,呜呜! 第五十五‘五十六章 “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元春低喃着口中的诗句,呆望着眼前滚滚的江水。她终于还是登上了南下金陵的船舶,老祖宗到底还是心疼她的,纵使心中百般不愿,最后还是遂了她的意,可见她这十几年兢兢业业的伺候终究没有白费。 江风吹袭,轻拂过她的脸颊,嗅一嗅,便能叫人感觉到满腔的空灵水润。还有这身前的朱红船舷,脚下厚重的甲板,元春咋一从步步心机的国公府里脱身出来,心中立即便涌出一股自由畅快之感。然久望着眼前这滚滚流逝的江水,待初时的喜悦尽去,脑子里剩下的也便只有离别前夜她与大哥哥的那番谈话了。 那夜,元春望着向来温润不争的大哥哥,不甘的追问,“大哥哥,你就真的甘心一辈子只能做个教书匠,人皆说好男儿志在四方,难道母亲当初给我生的不是哥哥而是姐姐不成?寒窗十年,悬梁刺股,身负爹娘多年期盼,如我若是大哥哥,是怎样也不肯甘心的。” “不甘心又能如何?”贾珠苦笑的答道,“我是父亲的儿子,名字是爷爷给的,这是怎么样也不能更改的事实,命运如此,凡人如我也只能顺应这天意罢了。” “真的就不能改吗?”元春不信道,“若有一日你不再是爹爹的儿子,那时你又会如何?” 贾珠莫名望着妹妹亮闪闪的眼眸,皱眉说道,“大妹妹莫要胡说,爹爹是一辈子的爹爹,难道还能半途改了不成?妹妹近来总是心神恍惚,如今越发胡言乱语起来,今儿幸好听这话是哥哥我,倘若被哪个爱嚼舌根的妈妈听了去,还能有你的好?” “谁说爹爹就不能改了?”元春说着上前走近几步,抓住贾珠的衣袖,目露哀求道,“就算是皇室都有出继一说,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贾珠好险没忍住吐血的冲动,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亲妹妹说道,“哥哥就如此不遭妹妹的待见,竟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将哥哥赶出家门去?你果真还是我那蕙质兰心解意温柔的大妹妹?” 贾珠此刻已保不住面上的冷静,嘴里口不择言,脑子里乱糟糟飘过一群宅斗文里妖魔乱舞的坏女人,一个个都是蛇蝎的心肠,妖媚的面容,要命的是其中一个还长着一张疑似妹妹的脸!这种真实版就摆在面前的错乱感要不要如此微妙! 越往下想某人英俊的面容就越扭曲,最后只得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妹妹这是被母亲和祖母两位内宅妇人给联手教坏了,所谓人之初性本善,妹妹从前何尝不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得尽快想法子将妹妹的性子扭过来才行,没有男人会喜欢心机深沉的女子,看来只得再去去求求琏兄弟,救助走进岔路的妹妹,没道理只有他这个亲哥哥在一旁胡乱着忙,堂哥难道就不是哥了? 元春这边也是深深一叹,哥哥就是为人太过老实,才会被秉性精明的琏二哥哥常常耍的团团转,但凡长点心眼,他身为二房的长子又怎会处处帮着大房的人说话?宝玉现在还小,虽说看着将来定是个不凡的,但十几年内却帮不上她什么,爹爹又是那样,她今后一身的荣辱怕是多半都要托付在大哥哥的身上了!如此她少不得要多多为他筹划谋算,只希望他能早些开窍,不辜负她这一片望兄成龙之心才好。 “姑娘,外面江风疾冷,您却在这站了有小半个时辰,没遮没挡的,小心别给冻坏了?”抱琴担心的望着自家姑娘,又道,“刚才琏二爷使小丫头过来传话,说明日寅时咱们的船大约就该到了,特意叫咱们提前打好了包袱,省的明日再忙乱。姑娘左右无事,不如跟我回去看小丫头她们收拾行李,或有出错的也可稍加提点,岂不强于在这里独自无趣的呆站着?” 元春听罢便微侧着身子,半低着头问,“终于要到了,不想回老家的路竟这样漫长,前后统共竟花了有大半个月的行程。” “可不是吗?”抱琴附和道,“也不知姑娘先前究竟在闹那般,散心到哪不是散,非要跟着琏二爷到金陵去,如今可算是知道旅途艰苦了,亏我当初那般拦着。” “听说凤表妹最近也到了金陵城,时日上比咱们还早些,不知她现下如何了?” “凤姑娘那样千伶百俐的人儿,到哪不是左右逢源的,况且石头城又是咱们的本家,那里的官家小姐们奉承都来不及,又怎会冷落她?” “说你不通,我如何关心的是她与那边的官家小姐们如何相处了,我是担心她心里自不自在。”元春嗔言道,“你真个以为大舅舅一家举家搬离京城是什么好事不成?石头城再被奉为六朝古都,又如何比得上京城的繁华,从来世人都爱往那繁花锦簇处涌,见着哪个是爱往穷荒野地里钻营的,若哪日无奈从里面出来,却又与流放何异?” “姑娘有大见识,奴婢不过是一伺候人的丫头,又如何能明白这其中许多的道理?”抱琴上前扶住元春手臂,说着就把姑娘往舱内引,“依我说这些都是别府之事,姑娘关心姐妹平日想着问上两句,不时送上几句贴心话语也就算尽心了,咱们自个的事尚还捋不清楚,哪来的心力去关心别人?” 元春闻言依着舱门住脚回道,“你不懂,咱们贾家与王家自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则我与她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名声才德上皆是旗鼓相当,我关心凤姐儿何尝不是在关心自己?” 抱琴听罢也不继续与主子争论,只一边百般应和,一边拥着姑娘进到屋里,不想却见满屋子的箱笼摆件胡乱散放在各处,里面几个小丫头则是一边收拾一边在七嘴八舌的调笑,场面瞧着恁般凌乱聒噪,越发显得整个屋里拥挤不堪,寸步难立。 一时有眼尖的丫头瞧见元春两人进来,一声‘姑娘’ 落地,叫的屋里霎时静默一片,接着就见一个领头模样名唤鼓瑟的丫头当先站出来说话道,“姑娘怎么这会子回来了,姐姐怎么也不帮忙拦着?亏得我先前还求着姐姐先将姑娘引到别处玩会,省的我们收拾时污了姑娘的眼,姐姐这可倒好,竟直接将人带了进来,倘若一时叫嬷嬷们知道,这究竟算谁的过错?” “你这小蹄子,我这还未开口呢,你那边就回我一堆掰扯。却是说的比唱的轻巧,一句‘别处玩去’就打发了姑娘,如今在这船上倒是叫我们上哪玩去?”抱琴不客气的回道,“外面天冷风疾春寒还未褪尽,咱们若敢叫姑娘一直在外面浑站着,回头嬷嬷知道了给众姐妹吃顿排头才叫好听。” 说着当即越过众人,插腰道,“还不麻利的给姑娘收拾块干净的地,难道还要看着姑娘干站着不成?”又俏手遥指着那叫鼓瑟的丫头打趣道,“妹妹也别闲着,姑娘的衣裳可都在你手里掌着,这种关键时刻,还不尽快搭配出一套光鲜亮丽的行头,省的临到地界上再丢了咱们姑娘的脸面?成日竟整这些没用的,倒忘了自个的本分。” 鼓瑟听了这种夹枪带棒的讥讽也不着恼,只昂首挺胸的从里间拿出一件粉红桃绣纹的春衫出来,意得志满的瞥着抱琴说道,“这件可还使得?够不够醒目光鲜?” 元春上前瞧了一眼,疑惑道,“何时做的这件衣裳,怎么我从前竟没见过,瞧着样式倒是好的,就是太过鲜丽了,穿出去怕是会显得太过招摇?” “姑娘从前怎会见过,自是这几日在船上现赶制的?”鼓瑟得意洋洋自我夸赞道。 不想却偏偏有人这时泼冷水道,“得意不死你,谁不知道你老家就在金陵,姐妹兄嫂都在老宅子里当差,能不知道金陵这会子究竟是寒是暖,不过无意赞你几句,你便蹬鼻子上脸给喘上了,岂不知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伺候好主子那才是本分,有什么好得意的。” 谁想抱琴这般绵里藏针的话,鼓瑟愣是全不放在心上,没丁点心气的笑笑便转身退了下去,倒是叫有心找茬的抱琴留在当下尴尬不已。 元春一旁瞧她满脸的讪意,忍不住够勾唇一笑,撇过脸去吩咐道,“我瞧着鼓瑟的手艺真是好,只可惜这次却不太符合我的风格,细想或者凤姐儿会喜欢也不一定,回头与她碰了面送她做个手表礼倒是好的。” 被元春念在口里的凤姐儿这会却在家里接待贵客,很贵很贵的客,王家外嫁的姑奶奶薛姑妈,薛宝钗的娘。 薛王氏嫁到金陵十来年,从官小姐慢慢转换为商人妇,所有的怨恨不平全都蹉磨在了岁月里,棱角也早被磨的平滑通润,生活教她成了一名合格的内宅妇人。她看着与女儿耍在一处的熙凤侄女,摸摸那掩在脂粉下的细纹,叹一句岁月无情,心中竟只剩下了心如止水的淡然。 “如此说,嫂子一家过来是打算长长久久的住下去了?”薛姑妈脸上藏不住激动的问道。 “可不是,也是为了你侄儿。”李氏讲话十分爽利坦率,“虽说论关系人脉留在京里才是最好的,可惜你哥哥无能,在京里没有正经的差事,带累的孩子都很难交到一两个真心的朋友。你大哥就想着金陵是咱们的祖地,又是人文荟萃之所,随便哪个读书人不是饱学之士,你侄儿若是在这儿锤炼上几年,完了再回京用家里的荫泽送他进国子监,这不是本事人脉全齐活两全齐美的好事。” 说着又怜爱的瞧向一旁陪坐的女儿,饱含歉意道,“就是委屈了我的凤丫头,可怜她一千娇百媚的弱女儿家,原本该过着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贵小姐日子,现下却不得不跟着我们做爹娘的来回辛苦奔波。” 王熙凤见提到自己,忙起身挨到李氏身边撒娇道,“母亲这是排揎我呢,我怎么就吃不得苦了?再说,江南好,风景画如诗,就是人,那也是带着灵性呢!不见我的好姑妈,嫁人十来年,瞧着就跟我姐姐似的,可见这里的姑娘皆习有驻颜不老之术。至于爹娘,身子也一向不好,可巧这里四季如春,岂不正是养身之地?如此斑斑好处,又何来受苦委屈一说?” “嫂子瞧瞧凤丫头这张嘴,说的这些话真真让人舒坦,比她小时候还叫人讨喜,我家宝钗将来要是能学到她一分的伶俐,我也就不用操心她的将来会如何了?” “姑奶奶是没瞧着她在家里时跋扈的狂样,她也只在亲戚长辈面前装乖巧,一时眼前离了人,尾巴还不给翘到天上去!”李氏埋汰完女儿,起身就将乖乖偎在薛氏身边的小宝钗抱到怀里,边打量边又说道,“依我瞧着宝丫头可比我家凤哥儿好太多,人皆说三岁看老,你瞧这丫头眉清目秀安静乖巧的样子,浑身上下都透着端庄贤淑的影儿,真不愧是妹妹养的女儿,可见是随了她娘了!” “妈妈每每见了别家女儿,总要带累我后退一射之地,嫌我这不好那不好,恨不得将我换了出去认别人做女儿,如今见了宝妹妹这样齐全的,更是要将我嫌的一无是处了。”王熙凤边说边假装伤心拭泪道,“我看我不如跟了姑妈回去,省的留在这里再招惹母亲生气,就是我的罪过了。” “你这小淘气,认真还给母亲我尥上了蹶子,这话要叫你父亲知道了看他不打的你哭天抢地,到时再想叫我给你求情,我却是撒手不管的。还不趁早领着你妹妹下面玩去,好叫我跟你姑妈说上几句体己话,认真看好了弟弟妹妹才不枉你这大姐姐的称呼。” 熙凤闻言遂起身过去牵起宝钗的小手,嘴里说道,“可不敢在这里讨嫌了,我这便带着妹妹去 找弟弟玩。”又低头对宝钗哄道,“咱不陪着姑妈她俩在这干坐,姐姐带你外面玩去,你仁哥哥院里有一匹小木马,小巧精致人还能骑在上面,姐姐这就带你过去见识见识。” 等表姐妹俩走了没影,李氏才重启了话头说道,“宝丫头如此,想必哥哥定也是不凡的,只不知他如今可曾进学读书了,跟的又是哪位名师,我们初来咋到却要劳烦妹妹多加引荐才好。” 一席话可是触动了薛王氏的心事,只见她红着眼眶抱怨道,“按说嫂子如此郑重相托,小妹万没有推辞的理。可蟠儿的事我如何能插手,他自有祖母为他操心,现今还在内宅里混着,我却是管无可管的。也就他爹爹得空时才教他几个字,可他们皇商之家,一年多半日都在外面跑商,又如何能教得好孩子?我但凡提一句请先生的话,老太太便要疑我心内藏鬼,从前是用年龄小顶着,这会子渐大了耐不住我三催四请,好不容易松了口要给他请先生,却也不知是哪个三五不着六的来路,想着我就揪心的很。” 李氏听着这番话里有话的话,皱眉不解道,“这话听着倒像她们有意将你跟侄儿隔开了似的,又有咱们这样的人家,子嗣教养最为重要,哪个不是在牙牙学语时便开始启蒙教学的,纵使你这婆婆如何溺爱儿孙,却万没有拦着不让请先生的理,现今却如此行事,难道这其中还有何深意不成?” 薛王氏冷笑自嘲道,“这里哪还能别的深意,不过是要借着蟠儿的名义辖制着我们大房,老太太疼爱幼子,连带着薛蝌宝琴都爱的跟眼珠子似的,我辛苦操持着家业,但凡有一点不公,她便借着蟠儿给我脸色看,使我母子相离,如今我在蟠儿的心中越发连个奶娘也不如了。” “薛家既是由妹妹掌家,怎会连哥儿的一点边角皆摸不着,别的不说,安排几个靠得住的丫头近身伺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难道老太太还能驳了你这做母亲的好意不成?” “她是不能说什么,不过是过的三五两月,随便找些由头将我的人陆续撵出去罢了,我若再送也是白搭,左右都是贪玩不好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儿子又在人家手里,我除了认命妥协一途,哪还有更好的办法!”薛王氏话里话外都是满腔的无奈。 李氏拉过薛王氏的手臂,轻抚着安慰道,“亲家太太敢如此薄待姑奶奶,还不是瞧咱们王家离得远,你便是受了委屈,咱们也鞭长莫及,你自来又是个贞静腼腆的,轻易不敢向娘家人张口,如此他们还不可着心的欺负你?如今你哥哥来了金陵,可不就是来给你撑腰的,今后你但凡受了委屈,只管过来告诉嫂嫂,回头看我捋起袖子上门找他们薛家理论去。” 被李氏这么插科打诨的混闹,薛王氏也就渐渐转了忧愁之态,只拣那小儿女的憨态趣事说出来与大嫂子调笑,又有金陵各处稀奇的市井传闻,几处有名的园林书院,并细细历数了当地有名望的强权乡宦之家,以及他们相互之间的姻亲关系,气氛一改先前的愁闷压抑,却是越发的轻松自在起来。 且说王熙凤这边,两个小男孩早就玩成了一团,哪还有空搭理什么姐姐妹妹,不过相互厮见毕分成两摊玩耍。 谁想不过一会原还玩的亲密的两个小子玩出了火,因着争一个老虎玩具就抱在一起厮打起来,你拉我扯的互相捶打,急的一旁陪侍的奶嬷嬷们赶紧上前劝架。奈何两人都是霸王脾性如何肯就此罢手,这会有人相劝更像是火锅里添了油,扭打的更为严重起来。小胖子薛蟠壮硕天然占据先天优势,倔强哥王仁聪慧机灵讲究个后发制人。好吧,确切的说,他们一个是用利爪子挠,一个则用尖利齿开咬,分分钟可不就见了血。 王熙凤原还在廊下瞧热闹,想看看最后究竟谁胜谁负来着,这会子闹出血,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身边的小宝钗被吓得哇的一声嚎哭起来,先前攒着劲作的淑女样也被这一嗓子冲刷的干干净净。 三个娃一齐开哭,像是开了赛歌会,那一个个惊天动地的,差点掀翻了屋顶,虽说各自有各自的奶嬷嬷哄着,又有丫头各种搽药安慰,也没见那边的声势稍弱了下去。 王熙凤雷霆的性子,从来都是抬着头威胁恐吓人的,哪有低□子软声哄人的先例?从前教养小弟虽也是糖果加着棍棒调~教,那也是由别人负责施恩,她只来扮黑脸。这会三个小的一齐发作,王仁鬼机灵似的小人哪能不明白姐姐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更是逮着机会哭得震天响。小胖子薛蟠也是要强的,轻易不肯在哭嗓子上被比下半筹也是牟足劲哭鼻子,倒是比王仁这干打雷的敬业些,眼泪鼻涕一起流。 秉着先客后主的原则,等宝钗被她的奶嬷嬷半哄着退了下去,大姐大才耐着性子哄薛蟠道,“表弟莫哭,我知道定是仁哥儿不好给你受了委屈,回头看收拾他,再叫他去你家给你赔不是。”手里又拿着那个坏了的布老虎说道,“你看小老虎都受伤了,破破烂烂的可不配给表弟玩,回头我让丫头再做个新的,来日再叫仁哥儿亲自送与表弟玩可好?” 要说小孩子天性最是敏感,小霸王薛蟠虽不甚了解这个王家大表姐的本性,本能却嗅到了一股子危险的味道,又兼此刻自觉挣到了面子里子,十分识相的收了泪,不甘心的拽着布老虎怯生生的道,“蟠儿喜欢这只老虎,蟠儿想要,蟠儿家的丫头很厉害,叫她们做一个送给表哥玩。” 不顾身后愈加响亮的哭声,王熙凤和蔼可亲的答应道,“既是你喜欢,全都拿去又何妨?这些不算,我那库房里还有许多小狮子小豹子的玩偶,回头我叫嬷嬷带过去,你只管挑自己喜欢的,便是全拿了也没什么,就当表姐送给表弟的见面礼了。” 如此最后便是薛蟠心满意足的抱着战利品破老虎,踩着失败者的嚎哭声,在奶嬷嬷的带领下雄赳赳胜利退场。 回头王熙凤运足了劲,刚扯着笑脸蹲在王仁身边,就见仁哥儿一个哭嗝把委屈吓得全给憋了回去,板着小脸认真听着耳边轻柔柔的劝解,“好了,你平常倒是好意思自夸自个是什么小小男子汉,现今不过一个半旧的玩意,也值得你这样大哭小叫的。姐姐寻常怎么教育你的,男子汉最重要的便是胸襟气度,心机智谋,万不可用些女流手段,你如今这般小家子气,可见从前我算是白教了。明日我就叫丫头给你做一套小姑娘穿的裙子,你索性扮了丫头,我只当妹妹疼你,也再不管你了。” 王仁一听姐姐这番话,当即吓得真个哭了出来,一把圈住姐姐的脖颈,强忍着默默流泪道,“仁儿不是丫头不穿裙子,好姐姐,仁儿以后乖乖的,再不惹姐姐生气,那破玩意表弟若要给他就是了,仁儿肚子很大,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小胖子表弟一般见识。” “傻弟弟,那东西你若真喜欢,想法子留住就是了,姐姐还能因为这个生你的气不成?”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检查仁哥儿身上有没有未发现的伤口。 “那姐姐是为了什么?”王仁歪头不解的问。 “自家弟弟是个只知蛮力不知计谋的傻瓜,你说做人姐姐的能不伤心生气?”王熙凤捏着小弟的鼻子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亏我从前还将三十六计当成床头故事讲给你听,难道原来都是进了小猪的脑子?” “仁儿才不是小猪,表弟才是。”王仁扭着身子反驳道。 “你怎么不是小猪了,只有小猪遇着事才会笨的想着用嘴巴蹄子解决问题。” “姐姐骗人,小猪都是肥肥的,以前母亲带我去农庄还专门带我去瞧过,那品貌和表弟长的才相像。”说着还捏着自个的耳朵,表演道,“都是耳朵大大的,还支愣起来,叫起来哼哼的,仁儿就从来不那么叫。” 瞅着小弟抓耳挠腮的力证自个不是小猪的呆萌蠢样,逗得王熙凤抱着弟弟的小身子颤巍巍的闷笑,连一旁的丫头也都背过身去忍俊不禁。小仁哥见大家都在闷笑,自觉危险解除,终于敢放松了神经敞开了猴在姐姐怀里任人揉捻。 第五十六章 几日后,贾琏他们在金陵老宅里安顿好,便先后向薛王两家递了上门拜访的帖子。按着亲疏远近,本打算先去王家再到薛家,不想当日薛姨妈恰好就在王家做客,两人倒在王府盘桓了一日。 贾琏只在内宅了遛了一圈,收获若干表礼就到外书房里陪未来老丈人去了,元春自然是进了凤姐儿的院子,本来还准备着一肚子的话要与姐妹念叨,不想最后却成了个看孩子的。 王子胜捻着胡须坐在老爷椅上,问道,“既是为科考来南做准备,你父亲可为你事先请好了先生?若有,不知本领如何?若不称意,却只管来告诉我,老夫虽才干平庸,倒还认识一两个有识之士,总不会误了你。” “倒不曾另请名师。”贾琏起身作答道,“原打算不日启程去了扬州,好聆听林姑父的教诲。” 听如此,王子胜又答道,“甚好,如海原是科举的探花,当中又有亲戚的情谊,想是没有不尽心的理。只他身为一州知府,平日公务繁忙,便是有心指导你进学恐也是有心无力,这些侄儿与你父亲可曾都想过没有?” “侄儿这儿先谢老爷关心,幸得一应考试内容皆由先前的先生早就教授过一遍,如典籍经义那些原都是背熟了的,只于文章上的火候还差些,如此若能再得林姑父指点却是最为相宜,却是不费什么功夫,将来成功与否也只在侄儿自身罢了。” “你果然是个有志气的,也是我女儿的造化,我可就擎等着有个做官老爷的姑爷了。”王子胜调笑两句又问,“此次你父亲前来,除了为你可还有别的大事要办?我听底下人说,贵老爷最近可是威风的紧,很是收拾了几个小人,虽说惩治刁奴无可厚非,然弄出如此动静,以致引得众世家豪门无不侧目,岂不是失了以和为贵的气度,丢了你们贾家的门风?” “侄儿也常如此劝解老爷,然父亲常说以德报怨,养恩为仇,试问世间衷心几人能经得住银子考验?既然银子比本分重要,那面子何必要重过银子,自然要把一干养恩成仇的小人打杀了干净才畅快。”贾琏讲完这些,又小心观察椅上之人的脸色,便低声嘟囔了一句道,“谁想不过几个小小的管事,竟个个都是隐形的富豪,只抄家就吵出几万两的现银出来,竟是要把我贾家的银库搬空了,更不说还有许多其他的古董字画不动产,算来十几万两的财帛是少不了的。” 这番话入得人耳,进得人心,王子胜动动美髯,粗喘着气闷了一口凉茶,几次张嘴都没了讲话的兴趣,只得黑脸将贾琏三言两语打发出去,临了嘱咐其在家好生准备科考,万不可为它事分心云云。 贾琏出了书院,正思下面去处,就有一面善的小厮迎面走过来,说翠大娘请爷去仁院里暂歇,仁哥儿与表少爷此刻在凤院里与姐妹们玩耍,等待会宴客时兄弟们再厮见也是不迟。 “既如此,你前面带路便是。我这里正要换套轻便的衣裳,你在另使人去下房叫丫鬟把我的包袱拿进去。” “得令,小的这就给爷带路,衣裳后脚指定给您送过来。” 贾琏迈出几步,便无意中提起道,“仁哥儿我是常见的,如今想必长的是越发聪慧机灵了,这薛家表弟倒未曾见过,却不知脾性如何?” 那前边带路的小厮见主子主动问话,哪有不凑趣攀附的理,立马机灵的回复道,“大爷今儿若问别人,小的或许不知,小人在二门上当差,记得都是管事爷爷要紧的嘱咐,说的全是主子们要咱们传的话,哪有小人编排主子爷的规矩。可若说这薛家表少爷,奴才还真敢跟大爷学上两句好歹。” “这却是为何?”贾琏奇怪道,“难道是薛表弟生性腼腆木讷,对下人优容太过之故?” “大爷这可错了,恰恰相反,那位小主子脾性真不是一般的大,跟个土皇帝似的,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可是不敢轻易招惹。”小厮啧啧两声,才解释道,“怪只怪伺候他的那帮下人,从嬷嬷丫头到小厮长随,逢人就爱唠叨几句自家主子怎么着怎么着,爷说他们自家下人都如此放诞无礼毫无顾忌,咱们府上还守什么规矩。” 贾琏微不可查的皱皱眉头,才说道,“倒是这个理,你快与我说说这表弟究竟有何性情?” “薛大爷身上怪事多,这头一件就是眼见四五岁的男娃子了,到如今竟还喝着奶,爷说这事好不好笑?要说这奶娘也是朵奇葩,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到现在奶水竟然还没干,亏她一直都能挤得出来。” “薛姨妈竟没阻止不成?毕竟五谷才是人之根本,小孩子若要长骨肉旺血气正经吃饭才是正道,怎能由着下人与表弟一起胡来。” “这却是另一档怪事了。”小厮殷殷解释道,“咱家姑奶奶,堂堂薛家的主母,竟管不到亲生儿子的身上,薛大爷身边从小厮到奶妈一应皆是府中太夫人给安插的人手,姑奶奶纵使想管怕也得经过太夫人的首肯。可人老太太说了,哥儿既然想喝就叫他喝去,难道还没银子白养个奶妈不成?万幸薛大爷自小是个好吃的,除了奶水,别的也都没落下,姑奶奶许是瞧着对儿子没什么妨碍,估摸着也就容忍了。” “听着倒像是个小霸王,咱们这样的人家难得出了这么个人物,待会可要见识见识。”贾琏含笑总结道。 “还是大爷有学问,真真是一语见地,可不就是个小霸王。”小厮狗腿道,“爷前面走,仁院这就到了,小的只能送您到这,里面自有别的哥哥帮忙引领,请恕不能远送之罪。” 贾琏当即从随身荷包里摸出一把金瓜子,赏了这个带路的小厮,转身进了院子不提。 且说王熙凤这边,元春自过来就被抓了壮丁一起照看小孩子,宝钗还好些,另外两个男孩可把姐妹俩折腾的够呛,最后还是王熙凤先不耐烦,拍板叫平儿领着几个小的去外面玩耍才算解脱出来。 元春捶打着自个的臂膀有感道,“从前我照看宝玉也不觉得有多累,还道所有的小孩都是乖巧可爱的,却不想今日可算是长了见识,怨不得老人们常说五六岁的男孩都是猫嫌狗厌的,可见老人们诚不欺我?” 凤姐儿闭眼歪在床榻一边,眯着眼说话道,“你这才多大的功夫,这几日我被他们日日歪缠,其中辛苦不足与外人道,只有叫你生受半日你才能体谅我的不易。明儿姑妈家若是再上门,我就带着小的上你家去,也要你尝尝我受的苦。” “谁知道你上门是专来瞧我,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今儿有人来上门了,我就在这里守着,看你究竟能不能忍住不见来人?”元春取笑凤姐儿道,“你如今可要尽快抓住机会,若是这几日不见,再过几日我们去了淮扬可是想见也是不能了。” “怎么,你也要跟着一起去扬州不成?原还指望你来了咱们寻常作个伴,竟是我空想了,可怜我又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在金陵。” “怎么你就孤单了,这里没有爹妈,没有兄弟?若说可怜我才是真可怜,长辈兄弟都在京城,便是送我们过来的大伯没几日也是要走的,我不跟着琏哥哥去淮扬还能留在这里不成?” “你自己哭着喊着要跟来,谁也没撵你,如今觉得可怜害怕又怨得了谁?”凤姐儿嘴里不饶人道,说完等了半晌才又期期艾艾道,“他最近可好,吃的穿的可还随心,平日有没有在认真念书,那些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可有偷懒淘气的,姐姐这次既然跟着一起过来,少不得要劳神多费费心,叫他能一心读书才好!” “他是我哥哥,我为他多操一份心本属应当,何劳你这样叮三嘱四的?”元春不领情道,“至于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他今儿既在这里,你如何不亲自问问他?” “越说嘴里越发没个把门的,如今这里有你这个道学先生在,我可不敢越雷池一步。你若行行好能够隐个形,我说不得真就如了你的意见上一见?”凤姐儿以手撑起半身认真说道。 “可见这是嫌我挡道了。”元春哀叹一声,又说道,“我不如早早回家去撺掇琏哥哥,只说这里有人嫌我碍眼,不如早些去淮扬姑妈家要紧,省的某个女汉子疯起来做出什么有违闺训的事,在连累的我被世人嚼舌,那女汉子倒没什么,早早就有人接了手,我可就惨了,只能以后出家做姑子去。” “少来糊我,你要去淮扬至少得等到大老爷办完了事情才能成行,哪里是你说走就走的?”王熙凤半起着身说道,“我还听说姑丈此次办事并不顺利,连日发作了好多小厮管事,光抄家送官的就有好几户,近日更是发了狠,说要把旧宅子的老仆都好好的查上一查才肯干休,如此怎么也要费上十天半月的功夫。” “你听说的倒是挺多。”元春起身下到地上走了一圈说道,“就不知你知不知道,大伯父有意要把金陵的事放一放,想着先将我们兄妹送到扬州姑父家安顿好,再回来处理那些俗务。” “那不也挺好,一切以表哥的学业为重,我只有更加高兴的份。” “但愿你这些都是心里话。”元春终是没有紧追不放,只另起话头道,“我只担心姑妈家的表弟表妹,不知他们性情如何,若是也如仁哥儿或蟠儿那般,那今后可就有的我受了。” “这你倒可放一万个心,林姑父家乃真正的书香门第,他家子弟不说知书达理,至少也不能无理取闹,怎么也比我这里的那几个要省心得多。” “这话有理,况且林家表弟还小,想来与宝玉是一般的,我只到时预先备好鲜亮的表礼,就不愁小家伙会不喜欢我。” 凤姐儿待要再说,就听外面有小丫鬟来报,说前面太太叫姑娘们去内堂里领饭。两人一听忙起身唤小丫鬟进来重新梳洗,又使人去叫小少爷们进来换洗,谁想外间的抱琴进来回说,仁哥儿早带了表少爷表姑娘去了仁院玩,好在有平儿跟着,说不得这回已比两人早到了内堂,两人这才放下不提。 且说众人忙碌了一日,是夜,月朗星稀,正是闲话家常之时。 王家大姑娘歇息的闺房,凤姐儿持书在灯下默读,平儿顺儿则跟着在一旁做针线相陪。 平儿心细,早瞧着姑娘现下有些心不在焉,一页书几十个字,姑娘瞧了一刻钟也没见翻上一页,可见这是连心神都不知跑到了哪里去了。 平儿举起手里的绣绷子对着灯光比色,边比对边不经意说道,“姑娘在寻思什么,一晚上都这样心神恍惚的,若有什么是拿不定主意的,说出来大家听听,看奴婢能不能帮着想个主意,毕竟集思广益,咱们三个怎么也能凑成个诸葛卧龙不是。” 凤姐儿闻言便将书掩在桌上,转过身子看向两个丫头道,“我在想今儿白天元春讲的那些话,一整日都拐着弯的问了许多有关林府的话,也不知她打算要做些什么,我这心里怪慌的。” “姑娘就爱瞎想,她一个女儿家能够做些什么?”顺儿疑惑道,“客人要去亲戚家小住,自是想要多了解一些亲戚家的人事,不过是些人之常情罢了,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话虽如此,可我心里总是惴惴难安,总觉不会这么简单了事。” “这话我信,表姑娘那样玻璃心肝的人儿,可是个行动间就能算计人心的主,那一言一行必得是有深意的。”平儿停手认真回想说,“今儿白日,我与抱琴在下人房里闲聊,她总是有意无意的要往一个叫莲心的丫头身上引,老说些什么主子丫鬟秉烛夜读红袖添香的暧昧话,若说她没别的意思,我却是万万不信的。” “回南之前,他们贾家两房相争基本算是胜负已定,元春甄选公主侍读落选,贾珠也被爆出一辈子都不能入朝参政,舅舅更是圣人跟前挂了名的不孝不悌之人,前途可谓是尽毁,这时不向大房服软还要等待何时?难道她还能想法子翻盘不成?”凤姐儿喃喃自语道。 “不孝不悌,是说舅老爷家以次房之尊窃居长房之堂之事,那今后随便找个理由搬出去,岂不就将此污名给轻易抹平?除此也没听她家还有别的不孝不悌之实。” “是啊!只要搬出去不就可轻易去了这不孝不悌的污名。”凤姐儿念叨道,“那贾珠不能入朝为官又该如何破解?” “父亲名‘政’,这做人儿子就不能参政,这些礼部的老大人们成日里也不知都在瞎琢磨些什么,竟整些奇奇怪怪的规矩,要是有人父亲叫‘饭’,那他的儿子还能不吃饭了不成?”顺儿捻着针线搭话道,“表少爷也真倒霉,那样有才的一个人,就因着要避讳亲爹的名讳就一辈子做不得官老爷。唉!要是二老爷能够改名就好了。” “别胡说,大家子的子弟,名姓也是浑该的。祖宗给的名讳,又是上了族谱的,若是因为表少爷要入朝为官就逼着舅老爷改了名讳,这又是一项不孝的大罪,别说珠少爷今后的前程,怕是连科举都没资格参加了。” “名姓名姓,既不能改名,便只剩下这个姓了。难道?”凤姐儿猛的想到什么,呼的一下就从凳上站了起来,“该死难道她竟打得是那个主意?” 却说贾府这边,元春房里。 只见抱琴此刻跪在元春床边,泪流哭求道,“求姑娘一定要想法子救救我老子娘,金陵老宅子八姓奴仆,大老爷回来才几天就查抄了六家,其中两家被直接移送官府,两家被阖家发卖到西北苦窑子里,而今日新处理的两家,其中一家更是奴婢的亲娘舅,现还在庄子上等待最后处理。我老子娘如今是日日惶恐度日,生怕哪日就轮到了我家,奴婢本还心存侥幸,可刚听底下小厮们说,大老爷折腾了这几日,虽暂时罢了手,却是要留足了劲等送走姑娘在继续处理。爹娘得了这样消息,吓得是跪在奴婢跟前求奴婢,让我好歹向姑娘求个情,也算是没白养了我这个女儿。” 元春皱眉倚在床上,无奈道,“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我这边的情况,但凡有一点办法能救你老子娘,我岂有袖手旁观的理?咱们二房向来就与大房不对付,我若不求请还罢,一旦开了口,大伯那人怕不立即就要打杀了你们一家,到时便是想要挽回都已来不及了。” 抱琴听到姑娘此番言语,泣不成声哽咽道,“难道就要奴婢眼睁睁看着一家子被送官发卖不成?” “万万不可胡想。大伯处理的那六家,除了头两个被送官法办外,其余都是一个比一个轻的,你父母又是现在还未查处,想是他们平日手脚比较干净,大伯就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一定,也不一定就是最坏的结果,凡事要往好处想才对。”元春安慰完抱琴,又想到鼓瑟一家也都是金陵的老人,便赶忙问道,“鼓瑟哪儿去了,怎么不见她在跟前伺候,我记得她老子娘也是在老宅里当差的,却不知他们一家可都还好?” “她如今哪还有脸到姑娘跟前当差。先说的那两家被发卖到苦窑子里的,其中就有她的兄弟爹娘,可怜她连最后一面都未瞧见,就听到爹娘一家被送走发卖的消息,从那时起她就一直躲到房间里不愿见人,两三日了,只知拿着针线为姑娘裁衣做活,人前眼红红的也不见流泪,我却知道她定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哭罢了。” 元春主仆在这为鼓瑟丫头悲怀伤感,那边鼓瑟丫头却是趁着夜色出了二门悄悄来到贾琏所住的蟾宫院。 领路的丫头小声问道,“你来时可有被人瞧见?遇着人时都是如何对答的?” “姐姐放心,这几日大家都知道了我家里的事,我每夜都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流泪思念父母亲人,倒是不曾有人怀疑。” 鼓瑟被领着终于见到贾琏,便立即跪地谢恩道,“奴婢多谢大爷搭救父母之恩,奴婢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唯有从此将身家荣辱交与大爷一念,生生世世不敢背叛。” “不过是些利益交换,我且用不着你的生生世世,只这一世也就够了。若你从此好好为我办事,我自许你个锦绣前程。你那些父母兄弟我俱已做了妥当安排,并设法落户成了普通百姓,等过得三年两载自有你们重聚之时。” “大爷恩德如同再造,奴婢敢不尽心效命?但有所托,定当尽心竭力万死莫辞。”鼓瑟趴在地上再三表着衷心道。 “你的忠心我现今知道了。”一家子都握在他的手里可不得忠心不二,“我且问你几件事,你若答得好,我这自有厚赏,却不叫你白冒风险。” “大爷若问便只管问,奴婢但有所知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信,不敢有一丝遮掩隐瞒。” “你们主子这次南下,除了明面上的散心自遣,可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这个…,我们姑娘心机一向深重,若做某事必要先藏在心里,等小心谋划成熟,也是分派丫头一环一环的完成,从来就没见哪个丫头是能从头跟到尾的,以往姑娘有何吩咐底下人也只管照办,至于其中究竟有何目的却实在无从谈起。”鼓瑟小心回答道,“就是姑娘身边最信任的抱琴姐姐,也不过有幸能三五不时的听姑娘倾吐些心事,其他和我们也都是一样的。” “那你最近都被分派过什么任务?” “奴婢在姑娘屋里是专管刺绣制衣的,每月都从针线房里领取定额的针线布料。姑娘若有额外的吩咐,都使嬷嬷送专门的布料丝线过来,譬如前段时间送给凤姑娘的长裙,最近给大爷准备的春衫都算是额外的任务。” “那你家姑娘给珠大哥制衣时算不算额外的任务?” “凡给珠大爷的东西都是我家姑娘亲自动手,印象中就从没经过我这,自是算不得什么额外的任务。” “你平常除了刺绣可还偶尔沾手些别的,譬如分派些丝线布料,炮制茶水之类?” “吃食方面自有抱琴姐姐专门统管,丝线布料却是掌在奶嬷嬷的手中,姑娘身边两大丫鬟三个嬷嬷各自一派,分管着下面的二三等丫头,相互之间从不擅自越权乱管。也因为此,凡姑娘分派的事,但凡有个纰漏立马就能查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致底下人做事都很小心谨慎。” 连续听到这种回答,贾琏皱皱眉又问道,“你且与我讲讲那三大嬷嬷都各自擅长些什么?” “第一个自是姑娘的奶娘王嬷嬷,她老人家总管姑娘所有的身家财富,算是财务大臣,姑娘若是想要绕过公中私底下做些什么,非得经过她的手不可,小到一针一线,大到珍奇药材,都由她老人家掌管着。”说到这鼓瑟停顿一下又补充道,“其实姑娘以前身边还有个姓周的奶嬷嬷,只是姑娘大了以后许是伺候不经心的缘故,却是早早的就被撵了出去。” “底下是甄嬷嬷与张嬷嬷,怕是连大爷也都有所耳闻,都是从宫里来的,名义上都是姑娘的教养嬷嬷。实际上,甄嬷嬷懂医理,最擅烹煮药膳调理身体,听说对美容保养方面也很精通,这些年凡姑娘要入口的东西必得经过这甄嬷嬷的首肯。再有那张嬷嬷,却是实实在在的教养嬷嬷,负责训练姑娘的坐卧行走,至于她究竟还有没有别的用处,恕奴婢眼拙,却没有那伯乐识才之能。” “倒是十分齐全,老祖宗的抱负可全显在这些嬷嬷身上了,她若是能进宫,说不得真是一场大造化,可惜啊!可惜。”贾琏装模作样感叹一番,又说了几句鞭策鼓励的话,空许了许多锦绣的未来,才使人将人给带了下去。 等屋中只剩下贾琏一人,还不待他将刚刚听来的那些话好好思量思量,就听外面又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接下来就听一个如黄莺般动听的声音说道,“大爷,膳房里送来了新做的酒酿圆子,我闻着味道香醇得很,入手也是热烫的,大爷睡前可是要用些垫垫肚子。” “你且进来。膳房的妈妈们有心了,这回既是酒酿圆子,想是又翻出了许多新的花样,却不知用的是什么酒?” 外面人闻声推门进了屋子,答应着说道,“许是人参鹿茸泡的药酒,听嬷嬷们说这酒用来滋阴补阳最是有效。” “人参鹿茸,听着确实滋补得很。”贾琏眼神晦暗的瞧着那碗放在桌上的酒酿圆子,最终还是加了一句道,“只是我怕这汤太补了些,若是补出了问题可就不好了。” 主子这话说的莫名奇妙,可把来送汤的莲心姑娘吓得手足僵硬,本还想等主子好歹给句解释,贾琏却陷入了自我沉思当中。等他最后回过神来,那汤却早已是凉了个彻底。 奇怪的瞧了一眼脸色青白的丫头,贾琏直接回了一句,“嗯!怎么还没出去,可是还有其他事要禀?” “没!奴婢这就离开。”说完莲心便迈着僵硬的步子慢慢走了出去,背影十分凄凉。 亏得这丫头走的及时,没瞧见她家主子如何从衣橱里凶残地拽出一只金顶白毛的鸽子。 那鸽子眯着豆大的小眼,咕咕叫了两声,十分不满的向贾琏发出被扰清梦的抗议。 “醒了?”贾琏在利用小弟方面一向言简意赅,“我猜你现在肯定饿了,新鲜的酒酿圆子要不要来一碗?” “咕咕。”吃了就睡,睡饱就吃,一向乃是我家禽界的优良传统,斜眼瞧向汤碗一眼,‘咕咕’好像很香的样子。 “既然想吃,就吃吧。”贾琏笑的一脸的温和善意,把碗推到鸽子跟前,诱惑道,“里面可全都是好东西,人参鹿茸,再没有比这更奢侈的汤了,不然,以我现在土豪般的身家,我若不想吃,早就将这汤连碗一起仍掉了。” 听到扔掉这种不美妙的词,金毛鸽一翅膀揽住碗,小眼警惕的瞧着贾琏任何可能扔掉的动作,以行动展示这碗汤现在的归属权。 贾琏挑挑眉,转身用手划过书架上的书脊,随意抽出一本传奇小说翻看,用行动表示自已对那碗汤的毫不在意。 伴随着嘣嘣鸟喙撞击瓷碗的声音,贾琏哗啦啦翻完了整本志怪小说,虽然他完全不记得里面究竟在讲些什么。等金毛鸽吃饱喝足,歪歪扭扭的开始抱着滚圆的肚子在桌子上溜达,贾琏又重新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 屈指在桌上轻敲两下,在鸽子飘忽的眼神中找回存在感,贾琏才满意的扯着嘴问道,“感觉如何?” “嗝,咕咕。”人间美味,最重要的是里面灵气充沛。夸赞完,某鸽就紧接着喷出一窜‘咕咕咕咕……’的愤怒声,比起这,原来老子平日的配餐竟都是虐待级别的,对此我表示抗议,严重抗议,哪里有动物保护协会,俺要举报俺们正经受着身与心的虐待,俺们要美食。 “看来感觉不错。”贾琏一脸的研究意味,戳戳金顶白毛鸽的肥肚子,试探道,“除了觉得很饱,你还有没有其他的感觉?” “咕咕,其他的感觉?”豆眼作认真思考状,“肚里暖暖的,身子热热的,心里辣辣的,翅膀好想煽动起来的感觉,一股蠢蠢欲动的*想要冲出身体,就好像春天的感觉,浑身都是战斗的激情!似乎所有的妹子都向我这边看过来。”说着,就见这只金顶白毛鸽猛的张开翅膀,作感谢状嚎道,“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呼喇喇飞向了房顶,砰砰砰撞到了房梁,即使它趴在地转上,晕眩的豆眼里也全是可怕的执着,所有的哀鸣似乎只化作一句话,“妹子们,快来欣赏我翱翔的英姿!” “这么激动!”贾琏脑中飞速换算着药效,“看来是有人打着立竿见影的主意,就是不知他们打算给我安排个什么样的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赶稿的结果就是把两章和在一处,昨儿没来得修剪,这会改改! 第五十七章 金陵,又名石头城,曾作六朝古都,乃是江南数一数二的襟江带湖山灵水秀之地。其间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客颂扬的人文古迹天地胜景,只说那冠绝天下的秦淮河,只说那笼罩烟雨的莫愁湖,只说那龙盘虎踞的紫金山石头城,一双妙笔骚词曲,又有何处没徘徊着红颜薄命的叹息与风流才子的痴情? 这些奇谲的传闻,代代宣闻于当地百姓的口中,又因偶然入了江南文人们的耳目,不免或欣羡或感怀,便写出多少经天纬地的传世佳作来。 莫愁湖畔的抱书楼便就是这么个所在,传闻不知哪家王孙公子因酷爱文史野传不能释手,便使家下人满世界搜罗适趣闲文以供娱乐,然逸兴闲文总有尽时,又有许多淫词滥曲粗鄙之文夹杂其间,这公子每每阅罢皆十分怅惘失落,正百爪挠心之际,一时心生妙法,抱书楼便就因此应运而生。 公子遇着文慌,自是不用如后世网虫们那般苦苦等待,这大把银钱撒下去,滔天的权势压下来,再摆出个礼贤下士的姿态,纵使那些穷酸文士平日如何清高自诩,又有几个能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端看此刻聚拢在这抱书楼里提笔研磨的先生,哪个不是为了那瞧着着实丰厚可观的润笔费而来? 贾琏抬脚踏入抱书楼,左右环顾周遭环境,仿的却是后世图书馆的格局,且更加的雅气高端上档次,只看那一排排紫檀木打造的书架子就足够闪瞎来人的狗眼。 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册子,大略翻了两三页,贾公子止不住感慨道,“真真好大的手笔,别处千金难求的紫檀在这里倒像是那路边的柳木杉树般便宜,却是论排的打造。就是这上面放的书册子太过儿戏了些,摆在明面的竟都是些戏文野曲,连一本四书也无,如此不尊重店家又如何招揽的来客人?” 这话刚落,就有随侍的小厮殷勤的过来答话道,“公子请了,小店开门迎客本就不是为了那等黄白俗物,主子家好雅,玩笑间便起了此楼,不过是闲暇间给自家找个乐子。至于四书五经科举取士之类的文章,咱们自也是有的,却是都摆放在二楼,那里更加安静雅致,满室书香绝不会辜负了圣人之言。” “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贾琏随口赞着那揽客的小厮,眼光却在阅读室那边逡巡,稍后便见他抬眉点着阅览室又问,“瞧那边一水的闺秀裙钗,怎么这里女客反而比男客多些,难道是他们都在二楼不成?” “公子慧眼。”揽客小厮麻利的回话道,“不同于这边的小姐奶奶们更爱那些闲文野史民间传说,那些相公老爷可瞧不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哪比得上楼上的时文吸引人?” “你说的倒都是些大实话,那咱们这也就上去吧。公子我脸皮虽厚,在这一群女眷里流连穿梭太久那也是会脸红的。”贾琏打趣道,“你前面给我带路,直接去三楼雅间天字号房,那里我约了朋友在等。” 那揽客小厮听到贾琏所说的目的地,立即就敛了脸上寻常待客的笑容,摆出十分恭敬小心的样子问道,“小相公可是姓贾的公子?”等到贾琏点头承认,才又热情的招待道,“哎呦,原是小贾相公,请恕小的刚才有眼无珠,竟不识得主子家贵客,你老这就快请了,咱主子可早就在楼上候着您了。” 贾琏边笑着登楼边问道,“我从未来过这,你不认得我也是应当的,却是何罪之有?倒是我这一路耽搁,叫你家主子久等,才该当面恕罪才是。” 说着就踏上楼来,推门而入前未等他给那小厮扔一个打赏的荷包,就见门缝里伸出一只白玉般葱嫩的素手,一把将他拽进了屋里,然后就听砰的一声关门的声响,里面又隐隐约约传来抱怨声道,“早在窗前见你进来,怎的耽误到现在不见人影。难道是被下面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迷花了眼,这就舍不得上来了,你也别急,以后有你的好处,世家公子嘛,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看我以后给你选上个十七八个小妾,也叫你乐上一乐,享享这古代男人的福利。” 听着这夹杂着火气的声讨,贾琏连忙作揖讨饶道,“别,姑奶奶,少爷我可是正人君子,又是个福薄的,可没那享受如花美眷的命!” “为什么是个福薄的?你生来就是世家里的公子,锦衣玉食的长大,还怕养不起一屋子的小妾不成?”王熙凤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再说那正人君子,那更是强加的借口了,谁不知道你家两房都是庶子庶女齐全的,要不然人家怎会说一家子都是假正经呢!” “我倒是存的那个心,就怕将来家里有个辣凤凰会踹我窝心脚,我一向都是个胆小惧事的,可不得赶紧把这风流的心给收了。”贾琏一本正经的回话道,“你又因何提起这个,我虽来的晚些,到底没错过约定的时辰,至于你这样不依不饶的问罪?” 王熙凤觉得没趣,懒懒的寻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才说道,“昨儿从京里来了个家仆,带来些你们贾家的消息,说是贾母又给你们两房分别赐了两个姨娘,且都是你们府上赖大总管的女儿,听说还是赐还了身契正经聘了做良妾的。” 贾琏闻言皱眉道,“我爹如今身在金陵,这如何就又纳妾了?” “是纳妾又不是娶妻,没有男人又怎样,只要有个出来主持的女主子也就行了,何况那还是长辈恩赐的?”王熙凤不阴不阳的搭话道,“也不知这纯粹是赖家的主意,还是贾母自个在一意孤行,依我说这里面玄机可大着呢,你最好能在心里细细的好好的猜摸猜摸。” “许是老人家的掌控欲又犯了吧。”贾琏不确定的说,“至于赖大一家,那是早被母亲架空了实权的,让女儿做妾想必也不过是巴结主家的最后手段,不然他们若稍微有点底气把女儿外聘到外边做正头奶奶,岂不比做姨娘小妾的要强上百倍?却没什么好令人担心的。” “你心大不在意这个,我不过白提醒一句,省的将来出事也没个算计,到时候又来问我讨法子。”王熙凤接话道,“你今儿来是来告别的?却是打算什么时候走,又都带些什么人,你都给我说一说,将来要通信往来也方便。” “能带什么人,左不过还是那些丫鬟小厮,另外多加林之孝一家罢了。”一听离别贾琏也恹了兴致,没意思的回道,“一路还有元春陪伴同行,日子定的便是后天,至于我父亲却仍是留在金陵这边,这一走大约在考前就不会再回来了。” “净胡说,难道过年祭祖你也不来了?”王熙凤驳道,“你是为考举人不得已才暂住在亲戚家,元春又为了什么,难道为了一句散心就要在老家过年不成?你们老太太能答应?” “自是有期限的,在京里临走前,祖母再三嘱咐她务必要在中秋节前回家团圆,如今算算时间她也就能在这呆上几个月罢了。” “元春不是个无脑子没成算的人,你可能猜到她这次非要跟你来金陵的目的?我可不信她纯粹就是来散心躲避流言的,暗地里一定还隐藏了什么别的谋算。”王熙凤忧心忡忡道,“前儿她与我说话,话里话外都是盘问试探,总觉她所图不小的样子,有她在一旁盯着,你以后行事还是小心些为好。” “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有什么图谋,不过还是原来那个皇妃梦罢了。红楼故事里剧情的脉络虽然可改,但故事的惯性却不是那么好逆转的,这里的元春对进皇宫做妃子却着实执着的很。”贾琏无奈的说。 “她若只单单想想便也罢了,关键人家还是个十分有行动力的主,对于什么人可依仗,什么势力可借助,她心里可是门清的很,再加上也不缺头脑手段,便是你一向自诩英明怕也难免着了她的道。”王熙凤客观分析道,“再有,我们玄门向来讲究个观人形貌断因果的说法,元春的精魂不敢说黑的冒烟,也绝不是纯洁质朴的颜色,尤其是她那双眼睛灰蒙蒙的却正是*深陷的征兆。” “嗯!玄门里还能这样看相?”贾琏感兴趣的问道,“那你给我说说,王夫人那样的惊魂究竟是黑是白,她那样的为人处事,可有黑到惊天动地的地步?” “她不过是一内宅夫人,就是品性再差手段却终究有限,如何比得上那些在青史留名的枭雄奸佞,却是太也抬举她了,纵使她手上沾了人命也不过称一句小恶,想要黑心黑肝也得瞧她有没有这个能力?” 突然联想到另外一些不好的事情,王熙凤拧着眉继续说道,“这种灵魂被糟蹋成灰扑扑色调的事情貌似最近常见的很,我才在金陵呆了几天就碰上了好几起这样的例子。不说别的,单提你们贾家的仆人,那是一水的灰色系,前儿见着的薛姑妈也是蓝中带青,这是由爱生恨的颜色,还有她家儿子的奶娘,更是灰中带紫,却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薛蟠的奶娘?莫非她也有什么问题?”贾琏语带疑问道,“莫非这是已超越了家斗的节奏,仙幻武侠风要不要这样乱入啊!依我说小胖子薛蟠典型就是一有奶便是娘的熊孩子,又在那样一个大家庭里长大,疏远亲妈反而跟奶娘亲近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那奶娘的心可不就因此给养大了,却又何来走火入魔之说。” “我如何知道,我是只管相面测运的,又没有知晓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的本事,反正那奶娘整个都不对就是了,级别堪比王夫人。”王熙凤甩了个白眼继续道,“你若不信,不妨派人细细的查查她,后头说不得真就隐藏了一个惊天的有关爱恨情仇的感人故事也不一定?” “你看小说入魔的级别别是又升级了,脑补成这样倒是自娱自乐的很,这世上哪有这许多爱恨情仇的故事,想来不过又是一个内院婆媳斗法的手段罢了。”言外之意,大有姑奶奶你想太多了的鄙视,自觉完败刚才某人飞的那个白眼。 “真没意思,这贫乏的古代,我一女儿家除了能看本没什么故事内容的闲书还能干什么,既不用像你一样考进士做官苦苦啃书皮,也不能鲜衣怒马骑马打猎潇洒肆意。唉!我为什么偏要穿红楼?那怕随便一本武侠小说,也能捞个女侠当当不是。”被古代残酷禁锢妇女的陋习折磨的精神已经异常的凤姐儿神神叨叨的碎碎念道。 “我就要走了。”贾琏没头没脑的砸了一句,“比不得相见遥遥无期,但若要下次再见怕也得过一个天长地久的时日。你若真无聊了,不如我带你去附近园林古迹里去玩玩,不带别的人就咱两人,你再换上一身男装戴顶纱帽,咱们一起去游玩踏青如何?” “这该死的交通不便的古代。”王熙凤第无数次咒骂道,“既如此,那就去香积寺吧!最近身边人个个都霉运透顶煞气盈天的品相,咱们最好还是去拜拜佛祖转转运道,毕竟无故插手时命捣乱天机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借尊佛祖挡一挡神仙的怒火以安凡心为妙。” 话说神仙的怒火可以借佛来挡一挡,那凡人的怒火就只能摔杯子泄愤了,还是前朝古董青花瓷杯,王夫人毫不手软的砸碎了一整套,这要是在平时她清醒的时候还不得心疼死,可惜此刻她早被家里的小妾姨娘们气昏了头。 “啪”窗子里又飞出一件不明物体,王夫人阴着脸歪倒在床榻上,回头冲自家心腹周瑞家的低吼道,“你说说,这都几天了,他难道是要死在那妖精身上不成,妻儿老小放在一边不管也便罢了,就连好不容易求来的差事也不好好做,近四十的老脸也好意思三天两头的请公假,也不怕亲戚同僚们笑话,笑他是个骨酥筋软见着娘们就迈不动腿的窝囊废。” 说着就颓废的将头迈进枕头里,疲惫的说,“算了,嫁进来十几年,不是早就知道他这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样,我还能指望他什么。” 周瑞家的听这话不像,赶紧凑过来劝解道,“太太千万莫恼,老爷虽不知体惜,终究还有大姑娘珠哥儿在夫人身边,又有宝玉哥儿这样的天降福瑞,太太又怎会没了指望。彩绣那个小蹄子,不过是仗着颜色新鲜年轻俊俏才多得了两天的宠爱,若仔细算来实在是不足为患,太太真正应该提防的还是如今有儿有女的赵姨娘才对。” 听周瑞家的这一番劝告,王夫人刚才稍微平息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燃烧了起来,“大姑娘珠哥儿有什么用,一个个都和我不在一条心,大哥儿是恨不得能托生在大房太太的肚里,姐儿更被老太太教的魔障似的死要进宫,宝玉如今看来还好,等他长大后怕不是被老太太教成又一个珠哥儿。唯一的依靠老爷又是个成天捻三惹四的主,外头瞧着花团锦簇的正人君子,里面却再是*不堪平庸无用的,我这样不管家不教子的一日日混着,何日才能是个头?” 自怨自艾完,王夫人才想起正事来问道,“这就要闭门熄灯了,你又过来作甚,难道又是哪里出了问题不成?” “太太!”周瑞家的为难道,“原本这事是不该特意过来惹太太忧烦的,可咱们院里的大管事小丫头纷纷往我那里求告,千求万告的求我给太太递信为他们做主,我如何能这时候还过来讨太太的嫌?眼见着这个月立马就要过去了,可这个月的例钱银子还都没个影呢,这后面一堆子下人都等着米来下锅,也不知这大太太迟发例钱的举动究竟是何用意?” “例钱竟没发吗?”王夫人皱眉问道,“可我记得我那份月初就有丫头从那边送了过来,不能有我的却没有你们的道理,可是账房那里漏算了不成?” “早有小子去账房里问了,那边的管事只说如今家计艰难,寅吃卯粮还不够呢,外面银子不进账他们手里也没有银钱可发,只叫他们再耐心等等。”周瑞家的小心回话道。 “再艰难也不止于此,这是大房要逼咱们二房搬出荣禧堂呢!”王夫人幽幽道,“前儿咱们府上不是刚刚还完了大半的国债么?这事一过,我那好嫂子张氏逢人便说府上因着还钱几乎被掏空了大半,家计维持愈发的艰难了,今儿她就是明目张胆的苛待下人,我又能说些什么?反正外人也不了解咱家的情况,下人也不能去银库里瞧瞧究竟还有没有银子,她若说没钱就是没钱,就连借口也是现成的。我若敢拿此事去叨烦老太太,指不定还要遭她的讥讽排揎,毕竟府上还清欠款,别人都没见得什么益处,只咱家老爷冷不丁升了官,得了个郎中的职位,算是堪堪摆脱了微末小官的尴尬,她不借此生事那才叫人奇怪。” “可是太太,大太太那边有心找茬,拿捏着不给咱们这边的下人发放例银,这一两个月还好说,若是长此以往,这人心很容易就散了。那些奴才又个个都是跟红顶白的性子,备不住外人三两下撺掇就做出背主投敌的行径,真到那时岂不是糟糕至极?”周瑞家的忧心忡忡道。 王夫人思量半晌,终是忍着肉疼咬牙道,“如此便先从我的梯己里拿出些银钱添补给那些奴才,大嫂那边我在另想想别的法子罢。” 周瑞家的得了答复赶紧应承下来,千恩万谢的感激主子对下面之人的体恤,禀完了事也未立即告退只在一旁陪着夫人发呆。 这边王夫人心里却在默默计算着搬出荣禧堂的利益得失,她心里十分明白倘若她死活沾不上半点管家权就是赖在荣禧堂一辈子也是无用,反而还要牵带着她的儿子女儿名声上受连累,虽心里万分的不甘心,也清楚这搬出荣禧堂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幸好大嫂子张氏出身书香之家,浑身都带着一股书呆子的傻气,竟是他们二房不主动搬走她也不好意思开口的矫情做派,只白白跟他们干耗着。上次她提出归还国债的主意时就提出了搬出荣禧堂的条件,现在看来是大嫂子瞧他们一家还未有动静,这是示威敲打来了。 可恨她却再也没了别的办法,现在是连自个的丈夫都迫不及待的要搬出这个地方,就为了维护他那所谓的清名和那用钱换来的官位。想来他大概不会了解,一旦他们一家搬出了荣禧堂,在这个府上,二房怕是再也没有了掌家露面的机会。 “我不甘心。”王夫人心里犹自挣扎,“难道一定要用女儿出的那个法子才可行吗?”脑子里忍不住想起女儿临走时跟她说的那番话。 “母亲你怎么还不明白,咱们二房想要真正的崛起不在老太太的偏爱,不在爹爹的官职,而在于哥哥他以后究竟能不能出仕,弟弟有没有出息撑起门楣。” 那晚她的女儿满脸失意,刚因大房那边的作妖错失了进宫做公主侍读的机会,却还是强撑着替一家子谋划将来,她的那个主意着实惊世骇俗,她当时听了还埋怨女儿心狠,然而现今瞧来那说不得会是他们一家子最后的一条胜利之路。 王夫人反复的思量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赶不出脑子里的天人交战,就连发上的步瑶也跟着不自觉晃动。 一旁周瑞家的忍不住上前搭话道,“太太,您可是在烦恼些什么,若是心里实在憋屈得慌,却不妨向奴婢说说,纵使奴婢愚笨不能为主子解忧,好歹也是个说话的去处不是。” 王夫人闻言瞥向周瑞家的,长长的轻叹道,“周姐姐你说,珠儿是不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呐!” “珠哥儿自是极孝顺又有本事的,那是个有赤子心性的好孩子,我瞧着倒是像年轻时候的太太。” “是吗?我的儿子自然像我多一些。”王夫人心里热乎乎道,“我虽然极爱宝哥儿,也怜惜大姑娘,但说实在的我心里最爱的却还是我的珠儿。因为他我才头一次做了母亲,我虽然极不称职,但自他从我身上掉下来那天起,他的第一声啼哭,第一次叫妈妈,第一次会走路,还有第一次送我小礼物的情景,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那般懂事那般可爱我又怎能不去爱他!寻常但凡他有个头疼脑热,我这里哪次不是捶心捶肝般疼痛,要是有一日叫我见着他成日卧在床上的病样,那还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痛快。” “太太向来便是慈母心肠。”周瑞家的奉承道,“哥儿从小到大,衣食住行,太太那样不是安排的细致又周到的。还记得那年哥儿初初被抱到老太太那里时,太太难过的是三天三夜都没合眼,成日抱着大少爷的小衣服默默流泪。从前那样惦记的小人儿,不知怎的眨眼间就悄悄长成大人了,如今更是连房里人都有了两个,太太现今也就只管盼着哥儿哪日能娶个媳妇进门孝顺您,说不得转年就能抱上孙少爷。” “我算什么慈母心肠,当年珠儿还那么小,我怎么舍得将他抱给老太太带?”王夫人自责道,“那时候,但凡老爷能立的起来或强硬上那么一分半分的,我也不会眼睁睁的瞧着哥儿被老太太那边的人抱走。老爷,老爷,他那时却只知道跟什么周姨娘鬼混,可曾为我这个刚做母亲的多想上那么一点?” 王氏红着眼眶向自家心腹倾诉道,“周姐姐,我这些年心里一直存着恨啊!恨他的无情无义,恨他的道貌岸然,更恨他的花心薄情!这些年,他宠爱了一个又一个小妾,我虽然千防万阻,庶子庶女到底还是齐全了。” 说着又惊慌慌瞧着自个的双手,嘲讽道,“这双手因他沾染了多少无辜的冤魂鲜血,我心里越来越难安惊恐,为了自个的良心,我是日日吃斋念佛,就是唯恐这些罪孽报应到我的孩子身上。最后,果然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不然儿子女儿为什么竟没一个亲近我?” “太太怎会如此胡思乱想。”周瑞家的赶紧劝说道,“不说大少爷平日是如何孝顺懂事,单说大姑娘,她那里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或亲制了什么针线,哪一次太太这里不是独得一份?太太如今非要说哥儿姐儿与自个不亲近,岂不是要寒了他们待你的那颗赤诚的孝心?” “不管他们将来愿不愿意孝顺我,我都得为他们好好的打算打算将来。”不知何时,王夫人眼神里多了一份坚定,“我这个做母亲的虽没什么大本事,即使明知争不过大房一家,也得兵行险招给争上一争。” “太太您想要怎么做?”周瑞家的上前走进一步道。 “眼看着这天一日热过一日,咱们绣房里竟还没有将春衫准备出来,可见那都是些散漫不上心的。如今大房又处处针对咱们,她们更是得了意,这春日的衣服指不定还要推迟的何日呢!咱们一介妇人,寻常也难得到处走动,就是见个客人用往年的旧衣也能凑合应付,可老爷又怎能与咱们一样,那是成日要和各色同僚们打交道的,如何能穿往年的旧衣出门子?依我看,今年老爷针线布匹的份利咱们不如单独拿出来,分别交给三位姨娘辛苦辛苦吧。” “太太体恤老爷,奴婢明日就去针线房里领取对额的布匹针线去。” “那里面能有什么好料子?”王夫人轻声驳道,“不如开了我的私库,从里面找出几匹对时的贡料出来,也好给咱们老爷长长脸。” “太太……。”周瑞家的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声音哆嗦着确认道,“果真非要从私库里取吗?” 王夫人瞄了她一样,愈发坚定道,“果真,你只管去取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总伤女人的心,不然,后果可是很严重滴! 第五十八掌 就在王夫人这边背地里起了歪心,盘算着怎样要所有阻碍她的人统统去死的时候,那边张氏心里也窝着一团火的从老太太院里走出来。回到东小院,张氏冷声斥退身边的丫头,反手嘭的一声将门甩上,几步走到桌边抄起一把水壶灌了满口的冷茶,总算浇熄了胸中的无名怒火后,这才一个人静坐在锦凳上开始思量起对策来。 还不等她想出什么一二三来,门外便响起了小丫头咚咚的敲门声。张氏不耐的出声道,“早吩咐不许来人随便打扰,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你们就敢明知故犯?我平日纵容你们可不是叫你们当我的话作耳旁风的,真以为我不忍心责罚你们不成?” “太太,是朱姨娘带着二姑娘来给您请安来了。”小丫头怯怯的回话道,“太太今早去西院前,特意留了姨娘在花厅里喝茶,说等太太回来后再相聚闲聊。刚才朱姨娘瞧见了莲子姐姐,自是知道太太已经从老太太那里回来了,她便忙不迭的赶过来给太太请安。另有管事妈妈王大娘,此刻也在外面等着回事,太太您看,这到底是见或不见?” 门内静默片刻,就听里面传出一声轻悠悠的嗓音说道,“且将她们都带进来吧!” 稍后便听嘎吱一声开门响,就见朱姨娘带着二姑娘并奶嬷嬷并几个管事模样的妈妈迈进了房中。 等彼此厮见过,张氏就示意朱姨娘先在一旁落座,然后直接叫那些管事婆子们先行回话。 听毕,王信家的首先站出来回话道,“禀太太,先前跟随咱们老爷去南边的三个管事今儿回来了一个,除了运回几车子的南方土仪,一大船的深山老木,还带回了老爷亲写的两封家信。”说着就见她双手托着信笺小心呈到张氏的面前。 张氏拿起那两封信,先把写给老太太的那封随手放在一边,就迫不及待的将给自己的那封当场拆开来读。等瞧完,双眼就看向站在王信家后面的那几个婆子,问道,“那个雕花小紫檀盒子你们可有带来,若带来了现在就直接给我吧。” 话一落地,就见里面有一个相较年轻的媳妇赶紧站出来,果真呈上来一个紫檀盒子。张氏手里把玩着那盒子,对下吩咐道,“我已明白你们老爷的意思,难为你们风尘仆仆的大老远来回奔波,回头都到账房领一个上上等的封。你们先回家里歇上两天,都告诉各自的男人,这将军府别院可以开始修建了,这木材石料地头都是齐全的,泥瓦匠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各处都给我动起来,等过两天我自会前去查看进度,我也不管你们有没有偷懒,索性你家老爷回来后自有分辨,这里面除了王信家的,剩下的且都先下去吧。” 等那些媳妇婆子千恩万谢的退下去,张氏才笑着王信家的说道,“好姐姐,还傻站着做什么,你这样倒叫我一直抬头看人说话,弄得我脖颈怪累的,还不快捡个凳子坐下陪我说说话。” 王信家的立马笑盈盈谦虚道,“奴婢可不敢坏了规矩,在太太姑娘跟前,哪有我一个下人坐的份。” 朱姨娘这时抿嘴搭话道,“王姐姐一向重规矩,家下奴才哪个不敬重你的人品?只是规矩外有人情,姐姐从小跟着太太一路长大,情分岂是别人可比?再说,姐姐若是执意不肯就坐,岂不带累着着我也不受用,也要跟你一起罚站不成?” “姨娘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几句话说的我好像不坐这凳子就成了罪人似的。”王信家的乐得凑趣道,“罢罢,我就是不顾及太太待我的情分,只为了不连累姨奶奶不跟着我一起受累,我还是坐下为妙,省的哪天我被人堵在角落打了黑拳还不知道究竟是得罪了谁?那我岂不是很冤枉?” 等大家相继落座,张氏就示意奶娘将二姑娘带到里屋玩去,又叫人端来煮好的香茶新蒸的糕点,三人便开始边吃边聊。 朱姨娘关心老爷,就先直接向张氏问道,“老爷在金陵那边可好,刚才信里都说了些什么,还有琏哥儿,在南边的生活可还都适应?好太太,你快给奴婢仔细说说,省的奴婢对老爷对少爷整日牵肠挂肚的。” “老爷的性子怎么样,你还不了解,那是最为沉闷呆笨的。他在信里还能说什么好话,无非就是惦记着那个没影的将军府园子,千叮万嘱的提醒我记得一定要准时开工,其他就是那些记着土仪的名单,一桩桩一件件记得巨细靡遗,那是生怕再有奴才贪了他的东西似的?”张氏打趣自个老公道,“至于琏哥儿也好的很,老爷向来宠他,那里又有咱们世交的亲戚,身边一大堆 堂兄堂弟的陪着,再加上没有我这个亲娘在一边管束,可不是乐不思蜀了。” “太太说的很是,再不济哥儿身边还有元姑娘陪着,怎么也不会无聊着他。”朱姨娘附和着道。 停顿半刻,朱姨娘接着说道,“说到大姑娘,昨儿我去二房那边找周姨娘消遣,听说二老爷不小心染了春寒,如今卧病在床呢,太太,您要不要特意过去瞧上一瞧?” “他倒是会病,正赶上这个节骨眼上。”张氏冷笑道,“前几天我刚与老太太议好了搬家的黄道日期,他就恰巧在那天病了。” “太太的意思,可是以为二老爷这是在装病?”王信家的插话道。 “我倒觉得不像。”朱姨娘疑惑道,“我听周姨娘说,二老爷原开始只是小恙,大家都以为不过吃几副驱寒汤药就能了事,故也没怎么在意,谁知这风寒竟越拖越重,最后是不得已了这才开始卧床养病起来。” “管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反正为了小叔子这事,今儿母亲还特意将我叫过去责罚了一顿,就算不是阴谋也是阴谋了。”张氏想起前事,原先心头强压的火气重又冒了出来,“说我苛待兄弟,骂我揽权抠钱,还说我这管家不过几年的光景,不知有多少公中物件进了我的私库,如今更是连奴才的银钱也贪上了,就差没说我从里到外没一点当家奶奶的气派了,真真是气人的很。” 王信家的向来善于揣摩人的语义,这回听自家太太复述老太太的话音,立马担忧道,“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有意收回太太的管家权不成?若果真如此,那可真就糟糕了。” “哼,自从咱们老爷那天光明正大的忤逆她开始,她哪天不想着收回管家权。”张氏不屑道,“她要是想收,我还懒得管呢。老太太可是比咱们大多数人都精明,她心里哪能不清楚只要有咱家老爷还掌管外帐一日,这管家的权利收也等于没收。也就弟妹一直拎不清,整日垂涎这劳什子的管家权,累死累活不说,还净上赶着得罪人,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二老爷这时候病了,是不是咱们近段时间就搬不了家了?”朱姨娘直指问题核心,“若他们是存心的,等二老爷病好了,说不得还会有别的借口。” 张氏斜瞥了朱姨娘一眼,说道,“这些年,你果然进益了,总算知道他们这是故意的。” “原本还以为这一次太太定能达成所愿,现在看来是咱们高兴的太早了。”王信家的也忍不住感慨道,“也不知这二太太究竟是在折腾个什么劲。” “这世上没有只许她出歪主意,不许咱们还击的道理。”张氏平静无波道,“这些年我早就斗累了,姑奶奶我不陪他们玩了。二房不想搬,那咱们就搬。” “这二房不搬,咱们又能搬到哪里去?”朱姨娘不解道。 “先搬去我的嫁妆庄子里。”张氏下定主意道,“你们回去就开始收拾箱笼衣物,连马车都是现成的,可就在咱们前院拴着呢,省了多少麻烦,等走时再把家里能看家护院的男人都带过去,也就齐全了。” “那咱们走了,老太太这边怎么说?哪有去庄子上小住把整个家都搬过去的道理。”朱姨娘瞧太太这回是认真了,忙开口劝说道,“再有,太太现在还管着家,这咋一离了府,叫着阖府上下又怎么办。” “我既管着家,这丫鬟管事们自也是跟着我走的。”张氏很光棍道,“就是不跟着也不行啊,现今府里除了我手里攥着些钱帐,现在府里可没什么银钱了,我那好弟妹就算想接受也是不能的,除非她愿拿自个的私房往外添补?她若果真有那样的魄力,我头一个就服她,以后再也不提什么搬家不搬家的事情。” “凡是都得有个由头,太太这样冷不丁的要搬走,好歹得找个借口吧。”王信家的比较实际,比较关心到底能不能走的问题。 “这还要特意找什么借口。”张氏漫不经心的瞧了对面二人两眼,道,“现在家里穷的都快发不了例钱了,我这当家主母可不得穷思竭里的想法子。前一段时间,老太太为了小儿子的前程逼咱们大房还国债是有目共睹的,贾家两房不合也是早有传闻,我就是对外人说咱家如今精穷了也是有人信的。我为了给国公府的下人们发月钱,不得已全家搬到郊外去,好腾出房子吃租子,为国公府添个进项,此等壮举无论是谁怕也得赞我一句至孝,我还白赚了名声呢!” 朱姨娘听得目瞪口呆,无意识重复道,“吃租子,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罢,太太难道要把咱们家租给外人住不成?” “然也。”张氏好心情的承认道,“我不但要租出去,还要把丫鬟厨娘花匠也租给他们,以后就叫新的东家给他们发月钱去,再有管事到了我这里支钱,就两字‘没钱’。” “我的观音菩萨。”王信家的合手念佛道,“如此,但凡老太太爱惜些脸面,二房那边是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了。” “想跟我斗,那也得姑奶奶有那个心情。”张氏撂下脸来道。 而此刻,王熙凤的心情也没比留在京城里的张氏好太多。不管贾琏此时如何三推四阻不情不愿,最后到底还是包袱款款的跟元春两人晃悠悠的去了扬州,而独留在金陵的王熙凤心情自然也不是十分美妙。好在,她很快就找到了别的乐趣。 在这种既枯燥又烦闷的古代里,对大部分待字闺中的千金闺秀们来说无疑都是无聊又无趣的,而凡是无聊无趣的人又大多都有一颗旺盛的好奇心。显然,王熙凤就是这样一个好奇心很盛的人。 前几章节里就约略提过,上辈子王熙凤师从玄门,惯来就爱看相品貌算人将来。然平常所看所见大多数不过都是些凡人,他们的灵魂多半都是平庸又不出奇的,就连如王夫人那样的小恶之人都很少见,这回竟叫她见着一个灰的发亮灰的发紫的类型,这如何能不叫无聊透顶的人心情激动难以自持。因此,好不容易激动了一把的王熙凤可不就跟薛蟠的奶娘牟上劲了。 这一日,王熙凤正在廊下挑逗同样被留守金陵的鸽子彩雁,就见那边平儿领着一个形容俏丽身量高挑的妇人走过来。 平儿先是带着那妇人先见了礼,后才开口介绍道,“姑娘,这是孙大的媳妇儿孙张氏,因她平日常帮着丈夫一起经营同福客栈,所以南来北往的消息最是灵通,又兼手底下还养了一帮机灵的伙计,都是成日在市井间游走玩闹的小人物,这金陵城里可是少有她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王熙凤闻言先是仔细打量来人,然后才用很轻松随意的口吻说道,“大娘是哪里人?听你刚才讲话似乎不像是本地人,倒是隐约带些东北那嘎达的口音,却不知我这猜的可对否?” “姑娘见识不凡,小妇人老家正是辽东郡辖下凤阳城的,当年夫君走商去关外贩卖皮货,有缘结识了小妇人的爹爹,小妇人才因此才得以嫁给夫君,而后随丈夫辗转南下在金陵定了居。”王大娘解释道,“如今算算也有五六年光景了。” “金陵可是个好地方,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京里不少世家的原籍老家可都在这里呢!”王熙凤闲聊似的讲道,“多少豪强望族扎堆似的在此地立家立族,不说那个宫里有位娘娘的甄氏一族,就是如薛家李家那样的皇商巨贾也都能数出几个巴掌,更不用说那些掌控着国家命脉的盐商米商布商了,贤夫妇若不是慧眼如炬又怎能选中这个地方。” “全赖姑娘对我们夫妇的看重与信任,若没有姑娘一路的扶持与教诲,我家夫君他就是再有本事,在这早就铁桶一块的金陵又能有什么作为?”孙大娘奉承道,“人皆说饮水思源知恩图报,我们夫妇恨不能将姑娘的恩情时时记在心上,姑娘今后若有什么事情是难办为难的,奴婢这里只一句‘但有所托必不相负’。” “瞧大娘这话说的,咱们姑娘是什么身份地位,怎会有为难的事情?不过是特意叫你进来陪姑娘说话解闷,多讲些金陵的风土人情市井传闻,你这里却又是恩情又是誓言的,搞得大家怪不好意思的。”平儿上前假装怪罪缓和气氛道。 “是小妇人刚才失言了。”孙大娘连忙诚惶诚恐的请罪道,“民妇不过是小姐专门请来解闷说笑的,怎么倒扯了一堆无关紧要的来烦姑娘,真真是罪该万死。” “大娘是实在人,别听平丫头刚才胡咧咧,她最爱欺生,是个惯来扯着我的虎皮给人下菜碟的,我不叫她给你请罪已是怠慢,大娘又何罪之有?”王熙凤真诚实意的说道,“大娘也知道我家原本远在京城生活,这次虽说是回了本家,然实在跟初来咋到也没什么区别,就是有几门老亲也因天高地远的关系都疏远了。我在这里也没个可说话的人,幸而前日见你丈夫进来找管事回事,底下人孝顺不知怎的就推荐了你来,他们皆说大娘是个最为智慧通透人情练达之人,且又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经营了许多年,这坊间里若有什么秘辛传闻是少有大娘能不知道的,又兼我身边多的是阿谀奉承之辈,可不就巴巴的将你老给请了过来?”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远处就见翠大娘带着小丫头三两步拐进了走廊,匆匆走过来说话请示道,“姑娘,薛家那边派了管事来接他家少爷,然表少爷当时跟咱家少爷正玩的好,故此说什么也不愿回家,奶娘丫头们齐上阵劝说也不中用,如今可着劲的在仁院那边浑闹,可巧太太此时正在接待重要的客人抽不得身,姑娘您瞧,您是不是过去看看?” 王熙凤皱眉不乐道,“那些管事奶娘也真是,表弟不愿回家就叫他多留一两日又怎样,他们为何非要执意带小主子回家,也不知他们是惧怕老主子呢,还是看小主子年小故意辖制,尤其是表弟那个奶嬷嬷,瞧着就不像是个安分守己的,明知到了亲戚家她一个奴才居然敢拿主子的派头,这回既然闹到了我这里,瞧我不代姑妈好好的收拾收拾她?” 说着又满脸歉然的转而对孙张氏说道,“你说可巧不巧的,原本是专门请大娘过来说话解闷的,谁知眨眼间小弟那边闹出了事情,我是不得不过去的,又不敢耽误了大娘宝贵的时间。不如我这就安排大娘到茶水房里吃茶用些点心,再找个积年的老嬷嬷陪你说说话,算是全了我这个做主人的心意。” “瞧凤姑娘这话说的,奴家又不是哪个名牌上的贵人,哪敢劳姑娘费心?姑娘若是有事只管自去处理便是,很不用顾忌奴家这边。”孙大娘惶恐回道。 一旁的翠大娘笑盈盈的挨上来,拉着孙张氏对凤姐儿说道,“姑娘尽管放心自去就是,姑娘的这位贵客可不是外人,正经是我家亲戚,论上来我得叫她一声舅妈,把她交给我,姑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了,我怎么将这事给忘了。”王熙凤恍然大悟的拍拍脑袋,遂郑重的将人交给翠大娘,她自个便匆匆往仁院那边赶去不提。 注视着自家小主子隐没在拐角的墙角处,翠大娘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拉着孙张氏边走边说道,“舅妈快跟我过来,我这里可有许多话要给舅妈推心置腹,又有许多吩咐要细细嘱托,咱们也别去什么茶水房了,就直接去我住的地,那里岂不更加的方便随意?” 等到最后孙张氏好不容易从府上被放出来,头上这天早已是暮色沉沉月上西梢,四下回顾,便看见远处孙老大拢着袖头斜倚着马车隐约模糊的身影。 孙老大似乎听见了角门打开的声音,几步蹿上前去,等看清是自个媳妇,就憨憨的咧嘴笑道,“媳妇,你可算是出来了,也不知你在里面可有用饭,若无,咱们这就回家垫吧垫吧。” 孙张氏看着眼前身材魁梧的丈夫,莫名眼眶湿润着道,“怎么没用,倒是夫君在外面等,怕是连口热汤也喝不上,咱们这就快些回家吧。”一路坐在摇晃的马车里,不时掀起车帘偷觑自个赶车的丈夫,张氏想着她再也不要嫌弃这个满面虬髯的糙汉子了。 而此刻,正在着急哄着小主子薛蟠尽早入睡的奶嬷嬷薛陈氏,丝毫不知道正有一大股恶意悄悄向她逼临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还有人记不记得孙老大到底是谁,还有那个翠大娘,若不是八一八前几章我也要忘了!跪求支持。 第五十九章 却说金陵那边的事先暂停不表,只说说贾琏这边,他与元春二人终于坐在了扬州林姑父的家里。 姑妈贾敏此刻正满脸慈爱的盯着自家的侄儿,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倒是把没见过几次的元春给撇在了一边,只是她说话间那个身姿手法瞧着怪叫人别扭,行动间都小心护着自个小腹。 贾琏瞪大眼睛,讶异的问道,“姑妈难道这是又有了小弟弟不成,若我没记错,我那黛玉表妹如今也才五六个月的大小吧。” “真真不愧是我贾敏的侄儿,就没见过比你还要更加观察入微的小子,我这里才一个月多几天,外面可是完全还没显怀,这也能叫你给瞧了出来。”贾敏满面欣喜的说道,“许是我们林家的福运到了,以前千求万盼的想要个孩子都没能称心,如今倒是一个接一个来。” 听了这个消息,元春赶忙站出来贺喜道,“侄女这里却要恭喜姑妈又将有弄璋添瓦之喜,倘若老祖宗得了这个好消息还不知要如何高兴呢!” 听到元春提到自个母亲,贾敏当即红了眼眶哽咽道,“真真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累的母亲为我日夜操心,如今我可算是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总算是没叫他们林家的子嗣毁绝在我的手上。” “都怪我多嘴,好好的也不知哪里惹了姑妈不开心。”元春见贾敏因她三言两语情绪就有些激动,赶紧自我请罪道,“姑妈如今身子金贵,可要多多保养才是。” 听出元春声音里有些不自在,贾敏自个也不好意思起来,当即收起悲戚拉过元春的小手笑说道,“我这哪里是在生你的气,我这是见着娘家人了,刚才听你提了一句母亲,我一时没能忍住心中的激动,却在你们小辈面前失态了。你们大老远的过来看我,可不是叫你们专门给我陪小心来的,我该好好的接待你们才是。” 说着又看向贾琏嗔怪的问道,“先前接到母亲来信,不是说大哥也来了江南?怎么这会你们小辈都到了,却还不见他的半点影子?” “父亲此刻尚还滞留在金陵。”贾琏忙出面为自家父亲解释道,“等安排好那边的家务琐事,扬州自然是要来的,不过是比侄儿晚上几天罢了,还请姑妈千万不要着急怪罪。” “可怨不得我想见哥哥,自那年我离了家去姑苏祭祖,算算已有几年的光景,也不知大哥如今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说着又看向元春,又说道,“我听我家老爷说二哥在工部里总算是升官了,往年类似的消息也传过好几回,也不知这次究竟是真是假?元姐儿,你可知道些什么j□j消息,若知道不妨来给姑妈仔细讲讲。” “外面男人的事情,我一姑娘家如何能够知晓,姑妈要问,也该问琏哥哥才对。”元春红着脸答话道,“我最多也就是跟着老太太学些管家理事的本事,能知道的也不过是内宅之事。” “哦,听元丫头方才话里的意思,你如今竟是已经开始学习管家理事本事不成?那姑妈当年可远远的不如现今的你,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还趴在你祖母怀里撒娇耍赖呢!”贾敏赞叹一句,又问道,“可曾真刀真枪的练过手?” “倒是曾管过几个月的家,那时候母亲与伯母扎堆一起要生弟弟,老太太就特意准我练了几个月的手。” “那感情好,你在我这里的几个月,正好也能帮我搭把手,也好叫我轻省轻省几天。”贾敏顺着话头就说道,“谁叫我没有早点生个女儿,给我做个好帮手。指望你林妹妹,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陪在一旁的贾琏好一会都没言没语,只皱眉上下打量贾敏虚亏的身子,还趁着两人挨近之际暗中替她把了脉,心里确定其内里早就空了大半。如今这样,不过是有个好精神在外面强撑着,又有从前他留的丸药添补着亏空,一般人若这样恐怕早就已经发病卧床不起了。 心里想着,嘴上忍不住抱怨道,“姑父也真是的,明知道姑妈的身子一向不好,怎么还忍心叫姑妈如此辛苦,亏得姑父常自诩为学贯古今之人,难道就不懂得女人生孩子最是伤身不过,何况还是像姑妈这般接连生孩子?” “我这算什么辛苦。”贾敏不以为意道,“自从你黛玉妹妹出生以后,我们一家老小随着你姑父到这扬州总管盐政开始,你姑父就开始三天两头不着家,这才统共多长时间他身子就眼瞅着瘦了一大圈,那才叫真辛苦呢!我这个做妻子的,从旁看着心疼,不过嘴里劝上一劝,他就能立马撂下脸来,满嘴说些什么君忧臣辱君辱臣死的话来折磨我,搞得我是一点法子都没奈何。” 说到这里,就见贾敏拉着贾琏的手,央求道,“好侄儿,我知道你姑父从小最是疼你,他平日里也常向我赞你如何聪慧如何懂事,他既看中你,想来你说的话他也能听得进去。你帮我去劝劝你姑父,我也不是反对他忙于公务为国尽忠,只是做官做的再疯魔,也不能连妻儿家小都懒得不顾不是?最要紧的还是他自个的身子。” “姑妈尽管放心,等会姑父当差回来,我必会与姑父进行一番长谈,到时候该说些什么话我自理会得。”贾琏沉着一张脸说道。 当天夜里,贾琏果真找上了林如海,在林家外书房里,姑丈贤侄两人经过好一番彻夜长谈。 林如海此时哪里顾得上专门招待夫人娘家的侄儿,只来得及叫人上茶看座,便一头扎进书桌里开始案牍劳形。 贾琏仔细观察林如海形容,果真是容颜憔悴身形消瘦,比起上次一别看起来要老了有好几岁。惊讶之余不觉出口道,“姑父,你怎么将自已搞成这副模样,怪不得白日里姑妈叫我好好劝劝你,你这哪里是沉迷公务,你这简直是在透支生命。” 林如海闻言赏了他一个眼神,咳嗽一声才慢腾腾道,“你小孩家又懂些什么,没听说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我这里可是在活生生的给你个做了例子呢!” “你死而后已没什么,姑妈在后头可不得给哭死了。”贾琏冷嘲道,“那皇帝老儿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值得你这般不管不顾的为他办事。” 话音未落,就见林如海啪的一声放下毛笔,呵斥道,“胡闹,圣人之名岂是你这般浑说的,也不怕叫人听去治你个藐视圣躬之罪。再有,国家大事非同儿戏,你若不懂就不要对我做的事妄加评论,老老实实的读书取仕才是你现在该干的事情。” “有什么是我不懂的,不过是皇帝的钱袋子叫人给破了个大窟窿,这才派你这个忠心的臣子过来查案兼查缺补漏罢了。”贾琏言语很是不屑道,“两淮盐税国之重资,即使出了问题也不能随意派遣官员,必是那出身大家,家资丰厚的才是上上之选,不然选一个贪官过去,一准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更不能选一个性子软和的来,不然早晚也是要喂狼的。” 贾琏若有所指的问道,“侄儿现在实瞧不明白,姑父这是打算要坚定立场精忠报国呢,还是要同流合污以身饲狼?” 动容于贾琏小小年纪竟能看透朝堂之事,林如海再不敢小觑这个古怪的侄儿,起身从桌案旁走出来,背着手正义凌然道,“自然要坚定立场精忠报国。” “姑父既做了如此选择,我看侄儿不如早早打好了行李,劝着姑母表弟表妹他们和我一起回京城的为妙,省的将来他们再陪着姑父一起掉进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贾琏阴着脸说道。 “你这是言之何意?”林如海面上平静,心里却骇然,实在是他明白这个侄儿从没妄言的爱好,他既如此说想必其间必有因果,叫他如何还敢等闲视之,遂连忙追问道,“琏儿,你可是从哪里听过一两耳外道消息,这才给姑父示警来了。” “我一小孩家能得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是依常理推之罢了。”贾琏正言道,“你们这些成日侵淫官道的老油条子,哪个懂得不比我多,只可惜个个都掉进了权眼里,却反没我这个外人瞧得明白。” “你刚才说圣人的钱袋子破了,我知道你这说的是贪官污吏,可后面的以身饲狼是什么意思?”林如海追根究底道,“我调到盐政这个位置,虽说有些许风险,或许还会得罪几个权贵,但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吧。” “怎么没有?”贾琏冷冷的嘲讽某人的天真,“这世上有丢钱的,自然也就有平白捡钱的,但这天底下,有胆量算计皇帝钱袋子的能有几人?左不过是那几个天潢贵胄,至于底下那些经手人员,不过是跟着喝口剩汤罢了,你可敢向那几个天潢贵胄讨钱去?不是我小瞧了姑父,别说那些盗贼本人,就是那些帮着办事的狗腿子,你老都未必惹得起。” “这话听起来你对那些狗腿子似乎是熟的很?”林如海冷静下来后开始找茬道。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以你一人之力想要对付整个江南官场,无疑就是螳臂当车作死的节奏。”贾琏面上很真诚的说道,“还有,我说这些可没半点别的居心,谁也不想自家亲姑姑守寡不是?何况我那林弟弟还这么小。” “那依你说,难道我就从此以后丢开手,只为了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尸位素餐,置国家百姓都不顾了不成?”林如海呛声道,“恐怕到时候不用那些狗腿子找我麻烦,皇上就会头一个要了我的性命,左右都是一个死,我倒不如拼上一把,说不得就此还能走出一条青云之路。” “谁说盐政这个位置一定就是死局了。”贾琏挑眉疑问道,“想要打掉贵人们的爪牙,又不只明刀明枪一个办法,若是他们自个生了病,别说那些锋利的爪牙,怕是那一身光鲜亮丽的皮毛也不一定保得住。” “哦,你倒是给我说说,如何才能叫那些贵人们自个剁了爪牙?”林如海上了兴致的问道。 “我又不是专业下毒的,我怎么会知道。”贾琏扭头傲娇道,“你还是赶紧去找一个专业的来吧。” “是我着相了,凭你往日表现的如何聪慧,你现在毕竟也还是个孩子。不过刚才你一句话,倒是叫我想起了我手底下还有一大群师爷属官能够帮着一起斟酌想法子。”林如海一边感慨一边看着桌案上的文书,又说道,“不管怎样,这些文书账册我还是要亲自处理的。”眼见着贾琏又要说话,连忙加了一句,“这些都是重要文件,可不能随便交给那些师爷小吏处理。” 原来他这个林姑父还是个实实在在的工作狂!贾琏抽抽眉角叹气的提醒道,“姑父,侄儿这次扬州之行,可是专门指望能得你悉心教导,以帮着侄儿将来在秋试路上少走弯路的。” 林如海愣愣的瞧着贾琏,许久才蹦出一句道,“啊!你找错对象了吧,我不写策论好些年,手上早生疏了,你该找个专业人士才对。” 贾琏也被这句话霹楞了片刻,忙叫道,“别啊!搞阴谋诡计那套我熟,拿笔杆子写锦绣文章这个我真不熟。” 林如海也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缓缓说道,“其实我写文章还真不懒,圣人当年也是大加夸奖来着。可是你看,我如今这么忙,实在没那个时间与精力啊!” 贾琏看了那满桌子文件书信,妥协道,“术数这个我强。”更加无奈的伸出手,“你把所有的账册拿来吧。” 抱着小山高的账册本子,贾琏一边歪歪斜斜的回房,一边脑子里闪过的全是凤姐儿的倩影,他从没有像现在般希望她此刻就在自个的身边。 被人深深思念的王熙凤此刻正悠哉的翻着账册,突然浑身感觉一股战栗,鼻子一痒就打了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平儿赶紧倒了杯热茶,便递过去便抱怨道,“早说叫姑娘多加件衣服,金陵这里虽比京城那边暖和,可碰上下雨天也是湿冷不堪的,姑娘这么娇弱的身子若是稍不留意,回头又得叫大夫开苦苦的汤药喝,姑娘受罪不说,还得连累我们丫头被夫人责怪。” 王熙凤无聊的放下手中的账册,抿嘴不乐道,“咱们成日在屋子里傻呆着,就是想要受凉也不一定有那机会,想要找个乐子,那些赌酒掷骰又是玩腻了的,本来教弟弟读书也能打发时间,可他现在已正经找了正经的先生来用功,也用不到我这个姐姐了,想想都觉得人生无趣的紧。” “姑娘若是觉得无趣,我这里倒是有几个好笑的趣闻,不如由我来说给姑娘解闷如何?”平儿坐到凤姐儿身边,说道,“刚才姑娘吃饭时,翠大娘专门来找我,说了好多隐秘的趣闻,我听在耳中入了心里,正搅的我浑身上下痒痒,正愁没个人帮我排解排解。” 王熙凤闻言忙转过身来,感兴趣的问道,“可是那小薛蟠的奶娘有了消息?小蹄子,你快跟我说说,她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可是如我想的那般口蜜腹剑两面三刀?” “那个奶嬷嬷,原是姓陈,家里也算是富裕之家,本不是薛家的家生子,而是以良家的身份从外面嫁给了薛家的管事,后来才有机缘以奶嬷嬷的身份进了薛家。”平儿认真转述道,“她丈夫有本事,她在内院里自然也能挺得起腰杆,那些大丫头小媳妇更是可着劲的奉承她,那薛陈氏不过出身于小家小院,这冷不丁的进了大家宅门,规矩没学全,又天长地久的受人奉承可不就养成了一身傲脾气,就差自比为二主子了。” “就这些?”王熙凤皱眉不满道,“在下人里面耍威风惩恶算什么,难道她就没做过更恶的事情,就是那种人神共愤级别的?” “姑娘这话有意思,哪有盼着人作恶的道理?”平儿不解道,“还是姑娘又无聊给人看面相卜未来算什么前世今生的,而且我猜姑娘的卦象必定是与现实不符的,不然,又怎会这般不依不饶的。” “你可真真是我肚里的蛔虫,平日伺候的舒心也便罢了,如今更是连我的所思所想也逃不过你的法眼,若在这样下去,我可怎么敢还用你伺候?否则,我但凡起一点子坏心思,都叫你偷看了去,你这坏蹄子再告诉太太,那岂不是糟糕的紧?”王熙凤打趣道。 “姑娘若是行得正坐得端,又岂会怕我告诉什么太太?”平儿抱不平道,“再有,咱这满屋子的丫鬟,哪个不是太太的眼线,恐怕还有比我告的更凶告的更狠的人,姑娘怎么不发派她们就单拣我一人开涮。” “你也就趁着她们不在眼前的时候才敢在背地里横,若她们此时就在咱们眼前,你也这么说试试?”王熙凤语气里万分不屑,不等平儿继续反驳,又说道,“好了,先不说这些,你只跟我仔细说说那薛陈氏娘家里是个什么背景?” “奴婢刚才说,她家算是富裕之家,那可不是假话,店铺良田也都是有的,那些相对咱们这样的豪门大户来说虽不算什么,可对一般平头百姓也称得上一句豪富了。”平儿细心解释道,“金陵北郊两百里地远有个陈家庄,那里有个富户陈员外,是个远近闻名的吝啬之人,乡里乡外但凡有修桥铺路布施济贫的善举,那员外一准会提前躲得远远地。许是连上天也看不过他那一毛不拔的性子,那个陈老爷年近五旬膝下也只得三个女儿,其中有两个是姨娘小妾养的,那薛陈氏正是那陈员外最小的庶女。” “哦,她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那她们各自的夫家都如何?” “说起这个才好笑,那个陈员外外头瞧着本事不大,里面的野心倒是不小。膝下唯一的嫡女不说好好的给找上一门姑爷,也不知走的哪门野路子,费了老大的劲就将女儿塞给了京城的某个勋贵子弟做小妾,第二个女儿也是做了某个官员的偏房,至于这第三个女儿就是那薛陈氏了。” “那员外倒真是有趣,家里又不是精穷的出不起嫁妆,至于将嫡女也送给人做小妾吗?”王熙凤好笑道,“他眼光这般大,又怎会将小女儿嫁给一个皇商家里的管事为妻?这里面可曾有什么故事不成?” “还是姑娘心眼敏锐,一听就知这里面有问题。”平儿真心赞叹道,“这里面却有个典故,原来这陈员外本是要把女儿送给薛老爷做姨娘的,后来不知怎的倒成了薛家管事的妻子,听说陈员外当初送嫁妆时,心疼的脸都绿了,也顾不得体面,当着许多外人面就直接后悔的捶胸顿足。” “这陈老爹为人虽有些搞笑,却也不像有什么大问题的,他养的女儿最多也就学个吝啬的性子,怎么瞧怎么也不像是会出大奸大恶的人家。”王熙凤万分疑惑道。 “姑娘提起这个,我倒是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平儿忙补充道,“先前我说那陈员外是个吝啬的性子,这人一旦吝啬到了极致又怎肯花冤枉钱去养什么小妾?那陈员外也算是人中的奇葩了,既想要子嗣又不想花钱,最后竟叫他想了个极品的省钱法子。他先在外面扮风流潇洒的富家子勾引爱慕虚荣的女人,花言巧语骗人说谁能给他生儿子就娶谁做当家主母,就是这种拙劣不堪的谎言竟叫他骗了好多单蠢的村姑渔女。虽不知最后到底有没有人给他生出个儿子,私生女肯定是生了两个,还是在外面养了十来岁要嫁人时才被领回家的。” “你这话的意思是这薛陈氏根本就不是由陈老爷教养长大的。”王熙凤听出平儿话里的意思,继续分析道,“也就是说,之前的十来年根本就没人知道她们究竟是在哪里生活的。” “可不是,任凭孙大娘使出千般手段,都没能查出陈员外家的两个庶出女儿之前到底是在哪里生活?”平儿也是满心的疑惑,“只是从当地的村民口中打听到,那姐俩刚来陈家庄时隐约带些京城口音,许是从京城来的也不一定。” “可有打听到她那两个姐姐具体嫁到了什么样的人家?”王熙凤不死心道,“那什么京城里的贵人究竟是哪一家贵人,某个官员又具体是哪个官员?” “我与姑娘的疑问也是一样的,下午翠大娘给我转述时,奴婢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说也奇怪,孙大娘差人问遍当地所有的村民,竟没一个说的准那家姑爷究竟是姓甚名谁,唯一一个清楚知晓的便是那个薛家管事姑爷了。这事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蹊跷,若按一般常理,这陈员外既然敢把女儿嫁给贵人做小妾,难道还会怕别人知道不成?” “他这样百般遮掩,想必这里面必定隐藏着一个大秘密。”王熙凤精神一振,精光闪闪的瞧着平儿,“他为什么不肯说实话?薛陈氏在入住陈家庄前究竟在哪里生活?还有陈老爷那古怪的吝啬的脾性,这些可处处都透着一股诡异之感。” 平儿听着这些疑似悬疑的剧情,满脸黑线的说道,“姑娘,你这是不是想的有些太多了。” 王熙凤完全不理平儿黑线的心情,继续欢乐的脑补道,“我在想,你刚才说的那些什么来历啊身份啊什么的是不是根本就是一种掩饰?有人根本不想叫人猜出陈老爷家那两个庶女真正的来历,他们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隐瞒真正的身份?” “这自然是有目的的?”平儿顺口说道。 “是啊!肯定得有目的。”王熙凤自说自话道,“瞥开那个嫁给某官员的庶女不提,先说我们认识的这个薛陈氏,她嫁给薛家的管事是为了什么,或者说是她想要嫁给薛姑父是为了什么?” “姑老爷是紫薇舍人之后,又是皇商之家,家里也许没有别的,钱财却是尽够的。陈员外想将自个女儿给薛姑老爷做妾,自然是图他家的财,也许还可以借一点他家的势,普通的平民百姓难免会被地方豪绅压榨,若有一门好亲自然能避免类似的情况。” “这么说,他们是为钱?”王熙凤不确定道。 “财帛总是能动人心。”平儿肯定的说道。 “什么人敛财要敛的如此隐秘,七拐八绕的绕了好几个圈,生怕被人发现似的。难道还想着造反不成?” “……。”平儿深吸口气,木然的说道,“姑娘,我看你实在是想的太多了。” 这两主仆怕是怎样也想不到,她们这样玩笑似的说的玩话,猜出的结果竟然离真相有j□j不离十的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赶文的孩子伤不起啊!跪求支持。 第六十章 夏日炎炎的当午,荣国府老太太所居的西院,一个梳着双髻的包包头小丫头满头大汗的奔走在通往正房的西侧走廊上,没头没脑之际,就迎面撞上了从左侧厢房出来的管家娘子。 管家娘子趔趄的后退两步,尖着嗓子斥骂道,“谁这么作死的,在老太太的院子里也敢慌脚鸡似的随意乱窜,进府前教给你们的进退规矩难道都叫你们吃到了狗肚子里了不成,” 见着自己撞到人,还是一个管事的嬷嬷,那被呵斥的丫头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哭着讨饶道,“嬷嬷开恩,奴婢这里因有急事赶着要回禀老太太,一时失了规矩忘了体统,瞎了眼竟撞上嬷嬷。嬷嬷怀揣善心,举止仁德,一向疼爱我们这些下面之人,求嬷嬷饶了奴婢这次的莽撞,晴儿心里必定感恩戴德唯嬷嬷马首是瞻。” “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管事娘子绕着那小丫头转了一圈,打量着说道,“要不是念着你这是初犯,又兼老太太对你们这些姑奶奶一向优容有加,我必饶不了你。你既是有急事要禀,还不快起来进去求见老太太要紧,反在这磨磨蹭蹭延三搁四,若是因此误了主子们的大事,这罪过是该怪你还是怪我?” 那丫头听训赶紧起身告辞要走,刚迈出半步就又被那管事娘子叫住问道,“慢着,你且先等等,我来问你,你刚才自称晴儿,可是二太太房里的那个小晴儿?” “正是奴婢。”小晴儿赶紧回身恭敬地回话道,“嬷嬷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不过是觉得你这名字耳熟,白问了一句罢了,倒是没什么大事,你还是赶紧过去回话吧。”管事娘子脸色一顿,最后还是装作无意地问道,“瞧你刚才那样着急忙慌的,可是二太太那里出了什么大事不成?不然你怎会是这样一幅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鬼样,刚才还没头没脑的往我身上撞。” “可不是出大事了。”小晴儿红着眼禀道,“今儿卯初,就是往常我家老爷去衙门应差的时辰,那些惯常伺候老爷洗漱的奴婢等在姨娘的门外听宣,谁知她们在外面等了近一个时辰却左等不到人右也等不到人。大家起先皆以为老爷今儿又请了事假怕是不会去点卯应差了,就没敢坏了老爷的觉头。最后还是姨娘早上醒来发现老爷情况不对,听说当时老爷他浑身火烫满嘴胡话,怎么叫也叫不醒,竟是于睡梦中晕迷在了姨娘的床上。姨娘害怕不敢隐瞒马上禀了夫人,夫人不及追责因由赶紧叫人持贴去太医院请了太医,等太医进来细诊之下说什么睡梦惊魂,当即就开了一大堆安神药退烧药给老爷吃,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管事妈妈皱眉急问,“既是已经请了相熟的太医进来,却还有什么可令人慌张急躁的,想那太医院里的太医哪个不是杏林国手,多少疑难杂症都是药到病除的,何况咱们老爷那样的小疾?” “可是老爷彼时已经重度晕迷,根本喂不进去丁点的汤水。”小晴儿急着说道,“无奈之下,太医只得另想法子先用外力退烧,想等着老爷醒来后再服用内散的药,可大半天过去了也没见老爷有醒来的迹象。原先夫人还想等着老爷病情稳定后再告之老太太实情,谁知老爷如今却是这种情况,夫人至此便知此事再不能隐瞒,便打发奴婢到老太太这里如实禀告。” “却原来是这样,既然事情如此紧急,还是由我领你进去回话为好。”说着转身就往正房那边走去,边走还边问道,“你刚才说二老爷是在姨娘的院子里病的,却不知到底是你们院里的哪位姨娘?” “这个……”小晴儿听此一问,面色先是犹疑,最终还是含糊其辞道,“还请妈妈恕罪,当时整个东侧院里乱成一团,奴婢听到消息后心中只顾惶恐,又一直待在太太院里待命,实在不知老爷究竟病倒在哪个姨娘的床上?” “好孩子,我知你这是被吓得糊涂了,可怜见的,这会子竟是连说话都不利索了。”管事妈妈温和着腔调体贴道,“这样吧,待会若是太太问起话来,你只管在一边老实呆着,由嬷嬷我替你回话如何?” “嬷嬷体恤奴婢,奴婢心中只有无限感激的份,自是无有不从的。”小晴儿巴不得不去触碰老太太那里的霉头,如今有人代她受过,不用牵涉到主子间的斗争,自是满口的答应下来。 不过盏茶功夫,贾母就听到小儿子重病昏迷的消息,好险没急晕过去,只见她捶胸顿足的吼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好好地儿子,不过打个盹的功夫,就又请太医又是水米不进的。可恨你们这帮没用的下人仆妇,真是枉我从前对你们多有优容,主子爷生病竟然隔了一个晚上都未发觉,可见平日你们是如何玩忽职守的,我看我国公府的赏银例钱算是白发了?” 贾母发泄了一通脾气,然后怒瞪着那个回事的管事媳妇,斥道,“你还在这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前面带路,我儿但凡有个三长两短,瞧我饶了你们哪一个?” 眼见贾母执意要到荣禧堂东侧院里去看儿子,可把一旁侍立的赖大媳妇给急红了眼,她刚才就从今日执事的姐妹那里得了信,二老爷可是在她家闺女的床上爬不起来的,这要是叫贾母知道了原委,她家闺女还能得了好,因此她也顾不得尊卑有别了,连忙上前扶住老太太的拐杖,快言哄劝道, “老太太慈母之心,咋闻儿子急病一时乱了方寸,非要急慌慌的赶去那边瞧老爷那是老太太的爱子之心,可咱再着急也要顾及自个的身子不是?这外面暑天毒日,老太太又有了年纪,若就这样露天赶过去还不得晒出个好歹来?况二老爷平日最是孝顺,若一时醒来知道老太太为了他耗神损体,心里岂不是又要添一大病?还望老太太三思啊!” “那依你说我如今该当如何?你们明知我儿此刻在那边生死未料,难道还要叫我在这里老神在在的坐等消息不成?”贾母面有悲戚的问道。 “我看不如咱们先坐下来等上一等,我这就命仆妇抬一个遮阳的青呢小娇进来,咱们做这轿子过去,老太太以为如何?”这样说着,那赖大媳妇就给一旁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接到命令,微屈身就悄悄退了出去。 贾母听着外面恹恹的蝉鸣之声,心里微微犹疑到底还是顺势坐了下来,且一边拭泪一边说道,“老二壮年之身,之前也未听说哪里有不好之处,这好好地怎么说病就病了?且我听着又是这样严重的病症,如我这般知天命的年纪都尚还好好地,他一年轻力壮的壮小伙,正是阳气厚重的好时候,可没有说病就病的道理?” “谁不是这样想的。”赖大媳妇连忙附和道,“要依奴婢说,这里面指不定就有咱们不知道的缘故,好在那前来报信的丫头如今还在外面候着,老太太心中若有疑虑,咱们不如将她叫进来由老太太仔细盘问盘问?” “那是老二媳妇的丫头,该说的她是早已经说完,咱们如今即使再问怕也问出什么了?”贾母冷笑道,“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把那边的情况摸的清清楚楚的,省的待会我到了那边再受了老二媳妇的蒙骗。赖大家的,你现去找人将珠儿房中的步瑶丫头给叫到这儿来,我有几句话想要问她。” 这里刚安排了人手去东侧院叫人,那边安排帷轿的管事嬷嬷就刚巧进来回话,贾母只耷眼吩咐道,“你先叫那些抬轿的婆子们在庭院里等着,等这边的事了结完毕,那时再启程也还不迟。” “是。”管事嬷嬷不敢多言,偷偷瞧了老太太身后的赖大媳妇一眼,就答应着下去安排事情不提。 又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花步瑶才在领路婆子的带领下跪在了老太太的面前。 这花步瑶本身就是个极艳丽极泼辣的女子,平生最爱做的便是用胭脂水粉珠光宝气打理妆扮自个,只可惜却时运不济生在穷苦人家,大约一生也就是丫鬟下人的命。 论理说,这样的品性在后宅内院下人堆里不说是人憎鬼厌,却绝对不会是什么吃得开的人物,天怜却叫她生了个嘴巧聪慧的性子,纵使满院下人都排挤压制于她,挡不住人家一朝入了主子眼,先是被调到主子身边近身伺候,转眼又给府里少爷做了小妾。她虽在府里是一个无根无基从外满买来的外路丫头,不过在一堆下人眼里可真真算是风云人物了。 花步瑶此刻一身粉色夏装老实的跪在贾母面前,先是脆着嗓子给贾母请了安,后才郑重告罪道,“奴婢可真真是罪该万死,论理原该奴婢时时过来给老太太请安问礼才是,不想最近我们那院里事务着实繁忙,算算也有好些时日未曾到老太太这里叨扰讨嫌了,奴婢先在这里给老太太请罪了。” “哦,你说你们那边最近事务有些繁忙,这大炎夏日的又没节没寿,到不知你们都在忙些什么?恰好老婆子我今日正闲得发慌,不如就由你来给我说说你们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如何?”贾母板着脸孔说着打趣的话,边说边还打量步瑶空荡荡的手腕,黑漆漆不着一物的发髻,这丫头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除了双耳上那一对坠珠竟是没着一饰,在这金光闪闪的国公府里当真是寒酸的紧,不说这身打扮与她姨娘的身份不符,就是与这丫头的性子却也绝不相合。 一听贾母这般问话,步瑶就先一步委屈的留下泪来,只听她说道,“不是奴婢忘恩负义不想着到这边来看老太太一眼,实在是奴婢忙的一点子空闲都抽不出来。我们太太每日都要给底下丫头派下一堆的绣活,就连我们这些做姨娘姑娘的都不例外,说是如今家计艰难,没有她在上面发愁银钱,我们这些底下人逍遥快活的道理?老太太,我们那院已经有三个月没发一文的例钱了。” 贾母黑着脸听完步瑶的哭诉,粗喘着气继续问道,“刚才我听你们那院的一小丫头说,二老爷不知怎的病了,还是十分棘手的重症急病,浑身火烫满嘴胡话,竟连太医开的药都难以入口,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还能是怎么回事,如今大太太不在府里,又带走了大半能干的奴才,留给我们太太的都是些惯好偷奸耍滑的惫懒之人。我们太太虽说是临时接管了这偌大的府邸,可是一无人二无钱,叫她如何应付这满府上下的日常花销运作?” 步瑶擦干眼泪,语气十分不平的回说道,“太太手上没钱就只得想法子节流,这头一样就是砍 掉了底下仆妇的例钱,如今那些针线房里的妈妈每月非但没有例钱银子拿,更是还要每日辛苦的赶制绣活好拿到外头市面上去卖。就这样我们太太还要不时的到当铺里典当嫁妆头面,不然府上怕是连饭都要吃不上了,老太太这边太太自是不敢有丝毫俭省,我们那边可就…可就……”说着就开始泣不成声起来。 贾母抖着手指着底下的步瑶厉声发问道,“这几个月里,大太太那边难道没有送来嚼用的银子不成?还有,你说的这些和我儿生病又有什么关联?” “怎么没要,我们太太前后打发好几拨人过去要银子,可哪次都是两手空空的回来,只最后一次,那些要钱的管事钱没摸到却运进来几车的红薯到府上。大太太还叫人当面传下话来,说那红薯在穷人家里灾荒年间顶饿做口粮用的,她手里实在没有银钱,只得想法子弄来几车的红薯也算是对老太太的孝敬了。” 花步瑶绘声绘色上完眼药,才稍稍步入正题道,“至于老爷为何生病,这还不是十分明显的事情,老爷从前是何等金尊玉贵,慢说是锦衣玉食,起码过的都是冬日烧炭夏日有冰的舒服日子。可自从府里短了银钱,这消暑的窖冰也就老太太这里从没断过供应,我们那院里是早就时有时无了,紧剩的一点子供应自是都用在了老爷太太屋里。前儿初一,是老爷本该歇在太太屋里的日子,老爷他却临时该主意歇在了赖姨娘屋里,那里没摆冰盆最后可不就把老爷给热坏了。” “这么说你们老爷还是被热坏的了。”贾母阴着脸不满道,“你们一个个惯会用没钱这个借口敷衍我,就算府里账房真个一个子儿也没有了,那个王氏难道就没有丁点的私房?她倒是够贤惠宁愿将大把的嫁妆烂在手里,却不匀出一点用在自个丈夫身上,若不是我的珠儿现住在国子监里,难道她这做娘的连自个亲生的儿子也要作践?还有你们大太太,却也是真孝顺,就是在满京城里的勋贵人家怕都找不出一个像她那样用红薯表孝顺的大家媳妇。” 步瑶听着老太太在上首当着大小丫鬟婆子仆妇的面大发训斥,真真恨不得要将整个身子都埋在地缝里,再顾不得巧言令色上眼药了,只忙不迭的在底下磕头讨饶。 贾母冷眼瞧着底下诚惶诚恐的步瑶,绵里藏针道,“你这丫头也不用素面朝天的在我眼前哭穷作戏,老婆子活了这大把的年纪,吃过的盐恐怕比你们吃过的饭都多,如何不知你们一个个的可都是藏金纳银的富家翁?就算是唔得再严藏得再紧也休想能瞒过我的法眼,而今你在我眼前却行如此做派,小心演的过了火候瞧着让人作呕。” 耳听到这番诛心话言语,步瑶心里猛的一紧,当即便嘭嘭的磕起头来,边磕边讨饶道,“老太太明断,奴婢刚才所言虽有些许夸张成分,却是句句属实不敢作假,老太太但有所疑,尽管令人私下查访便是,奴婢方才言语若有半句参假,不等老太太来罚我,就是老天爷想来也绝容不下背主的奴才,叫我落得个粉身碎骨不得好死的下场。” “好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白表什么忠心,只端看你以后行事如何。”贾母起身迈过躬身跪趴在地上的步瑶,三步一停后转身又盯着底下跪着的丫头补了一句道,“你最好给我记住,在这个国公府里到底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说完就领着一众仆妇向厅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快过年了,还没买到回家的票,不幸福! 第六十一章 夏日午炎炎,蝉鸣人逾静,某处京郊深宅却不时传出叮叮当当的敲打之声。 循声望去,便见一溜掩映在绿绿葱葱之间的黛瓦红墙,又有镌刻着“贾府别苑”的红漆金字匾额悬于正门,观其声势气象就知绝非一般农家富户可比。 深宅议事堂,张氏刚听完眼前传事娘子的回禀,一边轻晃着手中团扇,一边皱眉歉声道,“二弟病重,弟妹因请我重新回府襄理家事,原也在情理之中,更遑论这本就是我这个当家主母的应尽职责?合该立即回府主持家事才是正理。然,还请嬷嬷听听我这一宅一院的动静,我又岂能离了一时一日?嬷嬷您是经世的老人,当是知晓这些从外面援请的泥瓦工匠,最是刁滑无礼之辈,倘若一时没了主家镇着,还不晓得会闹出什么滑稽可笑的丑事?” “瞧太太说的,阖府上下谁还不知道太太您的本事?”赖大娘子陪着笑脸奉承道,“太太是书香大家出来的千金小姐,可比我们这些两眼一抹黑记不得祖宗的糙人强上百倍不止,那是最会调理整治下人的。别的不说,便是从您身边随便拉出一个二等三等的丫头,衷心且不论,哪个不是能写会算的,都是些厉害的精明人,岂能叫那些泥腿子给欺了去?又哪里需要太太你这样的贵人亲自坐镇督建花园子?” “能干忠心又如何,说到底也只是奴才,又岂能代替主子发号施令?”张氏愁锁黛眉道,“我手底的那些嬷嬷管事,要说些许本事自是有的,却多是些惯于听令行事之辈,细思深量竟无一个有能镇得住场子的大将之才,又如何能叫人放的下心?” 正在这张氏左右为难百般推脱之际,外面恰又有管事前来请示园子里花木移栽的琐事,张氏先一面令那管事等在外堂,一面又继续对一旁的赖大娘子言道, “瞧瞧我这里,真真是一刻也离不得人,我倒是有心想回府里,可这边也真不能缺人看顾。好在我那好弟妹素来稳妥持重,才干也十分了得,素来又是个千伶百俐的性子,有她在国公府里坐镇,想来与我也是一样的。再则,家里小叔子生病可没有叫做大嫂子回去伺候的理,二老爷读书之人,如何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想来也是二弟妹一时情急,想着找人倾诉一下内心苦闷也未可知。” 赖大娘子身负要命而来,又岂会因这三言两语便打了退堂之鼓,眼见大夫人八风不动的稳坐上首,更是绞尽脑汁的想了诸多缘故情由劝说。 奈何大夫人主意已定,根本不接这有关回府的话茬,只跟她絮絮叨叨的聊些别苑杂事,待她还要强撑,偏偏此刻外堂还等着许多急要回事的管事奴仆。如此前后夹击,纵使赖大娘子老于世故,也觉如万箭穿心般难受。 额上滚落大滴的汗珠,后背也早已是汗渍湿透,偏在主子面前又不敢失仪失态,真真是进退不得,压力倍增,再没了初来时的趾高气昂目中无人。 张氏端坐上首觑着这赖大家难受的粗俗之相,思量着将人也磋磨够了,正好此时又有管事前来回话,方才大发慈悲的松口道,“嬷嬷也是瞧见了我这里一团忙乱的景象,若过后母亲问起,还请嬷嬷务必替我美言开拓几句,如此我们大房自会对嬷嬷感激不尽。” 那赖大娘子闻言一边心里腹诽是奴婢对您老感激不尽,一边立即如蒙大赦般忙不迭的请辞,一句不敢再提要请张氏回府的话,只差感恩戴德叩谢大夫人的放过,三五句的功夫便退出了议事的内堂。 这边赖大娘子刚出了内堂,后边就转出一位妇人妆扮的执事嬷嬷,张氏眼也没抬,便开口径直问道,“可有打听到国公府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好端端的老二怎就无缘无由的病了。说来老太太的态度也甚奇怪,前儿还专门派人过来怒斥我不慈不孝,叫我带着庶女留在别院里永远别回去,今儿怎的又转了一百八十个弯,似恨不得我立即回府主事才好。” “可不是出大事了。”王信家的笑呵呵的走过来,回话道,“刚刚咱们留在府里的人传来消息,说二老爷因缺冰得了热中风,起初也不知经了哪个不知轻重的下人浑传,都说病象严重竟有弥留之态,唬的阖府下上无不奔走相告。后虽有太医稳住了病情,可府里的乱象却没跟着收敛几分。” “这真真是老天开了眼。”一旁随身侍立的大丫鬟莲子也笑嘻嘻的附和道,“当初咱们走时,太太虽说为了逼迫二房腾出荣禧堂搬空了东花园,连一针一线皆没留下,甚至还扬言要把东小院租给外人收房钱,那时也没见老太太的态度软上一分一毫。奴婢本还想着这回府之事日后还有的磋磨,不想老天有眼,终于叫咱们等到了今天。” 张氏打眼一瞧屋里一扬眉吐气的众仆妇,冷笑道,“她们可不得千求万盼的指望我回去?二太太几个月没从账房里抠到一分银子,偏又舍不得花费自个的嫁妆,硬压着几个月没给仆从例发月钱,如此府里不乱才怪,二太太我还不了解她,那是个吃什么都不肯吃亏的主!老太太又私房甚丰,只要没耽搁她挥金如土的享受,可不在乎账房里那几个银钱,如何能想到她这个小儿媳竟是个一毛不拔的性子!她就是想要帮扶也得有人敢告诉她府里的真情实况才行。不过,我还真没想到,老二家的如此本事,这一瞒就瞒过了几个月,估计此刻她是真兜不住了,不得已才想到了这个祸水东引的法子。我估摸着她是想撑到夫君回来呢!” “那依夫人的意思,咱们是回去还是在这里继续呆着?”王信家的面色担忧的问道,“前儿南边传信过来,说老爷如今已经动身去了淮扬姑奶奶家。循常理老爷在亲戚家至多也就耽搁几日功夫,说不得这会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也未可知,若到时老爷一旦回府,老太太稍微借个由头收回老爷手中银库账房的钥匙,咱们先前所做的一切可不就白费了功夫。” “咱们当初灰溜溜的退居这别院,如何能这般轻易的就认输回去?”张氏微微笑的转着手中的团扇,靠在椅上长出一口气道,“我若现在回去,我岂不就是个傻子?她们哪里是要请一位管家的太太,而是真心想要请一座散财的童子回去呢!” “可是老太太的脾性向来执拗,太太此次推脱不去,怕是很难就此善罢干休。她是婆婆,太太是媳妇,天生就比人矮上一头,老太太若是执意请太太回去主持门户,哪怕弄得阵仗稍微大上一点,这当着世人之面,太太怕也是难以回绝?” “老太太想叫我回去,那王氏可不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张氏若有所思道,“二弟这次若是病的这般巧,恐是还有别的目的。正如我了解王氏那般,王氏岂有不知我的性子的,又兼咱们走时那般破釜沉舟的做派,她是算定了我定是不肯回去的,所以才敢如此行事。再想想老爷不日便要进京,还有什么是不能明白的,她心心念念觊觎的东西恐怕非夫君手里的内外帐册莫属了。” 王信家的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惶急道,“二太太好大的谋算,她就不怕咱们真就顺坡回府以了她的谋算?要知道老太太的手段向来非凡,太太又一向给人光风霁月的印象,倘若咱们真就直接投降回府了,那时她又如何自处?” “那样就更好不过了。”张氏叹气回道,“府里如今正是缺钱之际,正急需一个冤大头出面摆平如今府里乱糟糟的局面,如此就更称她的意了,反正老太太夺权之心已起,又不用她做任何多余的举动,她只需悠闲的呆在一旁做个鹬蚌得利的渔翁即可,又有什么可着急担心的。” “好在这天底下可不只她一家会算计,我早在当初给老爷回信中,叫他无论如何在南边多耽搁些时日,一来能多在淮扬姑奶奶家盘桓几日叙些兄妹之情,二来也可顺便照看着些琏儿,最好等琏儿下场考完试一并回来也不迟,反正这京里总还有我在坐镇。”张氏一副智珠再握的神态,“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需多做些防范才是。” “太太这话在理,二太太也就算了,老太太可是个十分难缠的人物。”王信家的提醒道。 “她既这么想叫我回去,想来定是有甚为难之处,我既忝为人媳,岂有不替长辈分忧解难之理?”张氏一脸的善解人意,“既是家里银钱不趁手了,自是要想方设法开源才对。奈何我天生一副愚笨的性子,竟不能想出神助之法,实在惭愧已极。天幸前儿咱们收拾东院,腾出偌大一座花园院落,里面有精致房舍十几间,如今咱们不住,空着也是白空着,却不如租出去收现银来的实在。” 说完就瞧着自己的心腹陪嫁吩咐道,“王信家的,你早晚的到京里的牙行市坊里转一圈,寻一寻现下有没有急着租房住的清白人家,若有,就将他领到咱们从前住的宅院里转转,看能不能就此将那院落给租出去,反正那里是独门独院,也挨不着她们国公府里一星半点。” 等王信家的得了吩咐出了内堂,张氏这才无趣的扔掉手中的物事,喃喃道,“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们父子,一个两个都爱朝外跑,也不知家里有人时时惦念。” 却说荣国府这边,贾母刚忧心忡忡的瞧完儿子回来,门房那边就来人禀说头晌去京郊别苑办事的赖大娘子回来了,此刻正在下人房里等着回话。 贾母闻言赶紧着人去宣,自个则端坐在小花厅里一边等人一边思量。 等她听及赖大媳妇禀完这一上午的行程,因早料到老大家的反应,倒也没如往常般雷霆大怒,只疲惫的挥挥手将在花厅里侍候的仆从尽皆斥退到厅外,只留下赖大媳妇一人,才又问道,“那些跟你一快去的婆子在下人堆里可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赖大家的闻言一怔,还是犹犹豫豫的继续回话道,“大夫人治家向来严谨,虽说那边如今十分的忙乱不堪,一众下人仆妇却依然各司其职不敢擅越,跟着我的那些婆子仆妇又都是些蠢的,回府后我细细一问,她们打听来的竟都是些无用之词,反还倒叫别人套了不少话去,奴婢实在有愧主子重托。” “如此说,你们这一趟竟是白跑了?”贾母脸色阴沉,又问,“彩缨那边又如何,可得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大太太从一开始便不信任我家彩缨,防她跟防贼似的,能叫她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赖大家的忍不住为自家女儿抱屈,“成日将她拘在一个偏僻的小院,又日日命婆子仆妇四面看守,我女儿这次见我,连连向我哭诉她那边严实到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就是她机缘巧合得了什么有用的消息又如何能传的出去?也亏得我这次求了大太太开恩,叫我们母女相见,不然这一趟说不得可真就白跑了。” “这么说,你在彩缨那边有了收获。”贾母终于缓和了紧绷的语气,略带怀疑的问道,“依你说她在那边又不能随意四处走动,又如何能打听到消息,你且详细说来听听。” “缨儿不能出去,又不代表别人不能进去找她叙话。大老爷风流多金,爱慕者不知凡几,通房侍妾之流多如过江之鲫,这次老太太体恤奴婢一家,直接给奴婢女儿姨娘身份,算是犯了众怒,又有太太防她,那些跳梁小丑可不就跟着使劲往下踩,口不遮掩之际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说道这里赖大家的顿住口气,犹豫再三才又说道,“就是,就是那些小娼妇,出身微贱,人品低劣,嘴里常有不当之言,若叫奴婢若当面转述那些污言秽语,恐对老太太有不敬之嫌。” 贾母黑着脸道,“这阖府上下,当面不知规矩的贱人都有,我还在乎多几个只敢于人背后诽谤的贱人。”竟敢对她这个当朝一品夫人背后不敬,回头就找机会将那几个小贱人挫骨扬灰。 听到保证,赖大家的才结结巴巴的忐忑道,“那些小贱人每逢去见我女儿,必会妖里妖气的张口话道,‘妹妹新来,身份虽是良妾,到底不明了我们这的境况。咱们老爷虽是生性纯善,国公府现今的当家老爷,可怜却摊上个偏心偏到胳肢窝里的亲娘,老爷心善一如既往的至孝,可咱们大房上下哪个不是恨那老虐婆恨到骨子里,那是早就盼着她两腿一蹬去找底下的老国公爷了。’” 不待赖大家的说完,就听砰地一声,迎面砸过一个茶杯,好险寿终正寝在她的脚下,只湿了衣摆的一角,就像一只遭了池鱼之殃的游鱼。 “好,好,这就是我那贤良的好媳妇调~教出来的贱人,果然都是一路货色。” 贾母这边黑暗模式大开,端的是威势惊人,就是如赖大家的这般老练之人也不敢直撄其锋,只见她扑通一声跪伏于地上,惊慌言道,“老太太息怒,恕奴婢刚才妄言之罪。” “恕罪,你有什么罪,继续说,把她们那些大逆不道的污蔑给我统统讲出来,至于那些有罪的自有我处理的时候。” “是,是,那些小贱人后面还说老太太慈心冲天,为了一个不知所谓草包儿子,宁愿掏空一府的银钱只为给心心念念的儿子求前程,置国公府的利益名声不顾,实在糊涂的可笑,也不知她死后有什么颜面去见底下的老国公爷?老虐婆养废了儿子,还想着继续祸害孙子,她们就等着老太太的心头宝宝玉,今后究竟会有多么大的前程,天降祥瑞,真真好笑,现在满京城里还有哪个不知道这就是后宅夫人为了夺权争宠闹的笑话。” “贱人,贱人,非但忤逆不孝,竟还心狠手辣到构陷无知幼儿,其心可诛,其心可诛。”老太太文雅高傲了一辈子,第一次后悔肚里没学几句骂人的粗语,实在是心内大不畅快。 赖大家的跪在地上,耳里听着厅中阵阵急促的喘息,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开口道,“老太太息怒,万请老太太务以保重身体为重。” “保重,这叫我如何能保重。我前世不修,今世叫我得了这么一位儿媳恶毒不孝的儿媳,我没被气的早登极乐已经是佛祖保佑。” “老太太息怒,大夫人再是诸般不好,大老爷总还是您的亲儿子,琏二爷总还是您的亲孙子,纵大夫人使出千般手段,您还不照样是这府里的老封君,国公府说一不二的人物。您老只要福寿延年长长久久的活着,就大太太那样孱弱的身子,还不知她能不能活到独自掌权的一天?” 对啊!儿媳妇是外人,儿子总是亲的,虽然大儿子各种不顺眼,木讷寡言不讨喜,平日见了恨不得揣上一脚才解恨,可终究对她这个母亲还是孝顺的,虽然最近在那个毒妇的撺掇下母子感情有些生疏,但终究血缘关系不能断,若借儿子之手还怕收拾不了那个贱人。 一想到这,老太太心里豁然开朗,仿佛瞧见了新世界的大门,她以前真傻,怎么能家斗时撸起袖子自己上呢,借刀杀人以前也不是没用过,怎么就没想到要借一借儿子这把锋利的刀,这么说,我果然是个慈母。 分分钟恢复了慈母的风范,贾母假装为难的道,“儿大不由娘,那张氏又惯会挑拨离间,赦儿早就被那狐媚子迷了心智,我若说她媳妇半句不好,还不得立即跳起来与我急眉瞪眼的对上。指望他对我的话言听计从,我看,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恕奴婢直言,大老爷从来都是纯孝的性子,老太太寻常态度但凡软和一点,大老爷哪次不是感激涕零的?先前归还国债这么大的举动,那还不是说答应就答应了下来,只要老太太稍微表现一点慈爱之心,想要收拾大太太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赖大家的循循善诱道,“大夫人终究老了,可比不得十几岁的小姑娘鲜亮,枕头风毕竟有限,可亲娘就不一样了,亲娘越老,儿孙就越孝顺。” “想要赦儿转过头来对付他媳妇,难,难,难。”贾母皱着老眉低喃道,“看他对琏哥儿的宠溺纵容,又怎会忍心为难琏儿他娘,以致令琏儿心中生出不快。” “恕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大老爷毕竟已人到中年,老太太若想要显示慈爱之心,只有几句不疼不痒的关爱之语怕是火候远远不够。”大老爷早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不好糊弄了老太太,“还得有实在的好处才行。” 实在的好处,贾母立即眉头高隆,心中老大不愿意,给老大好处,势必要损害政儿的利益,她又一向是以打压大房为主的,这冷不丁的要扬一扬,还真有些手足无措,低头求意见道,“你可是有什么上好的主意。” “若想要一击必中,最好叫大房一家入主荣禧堂。”赖大家说的干脆利落,还附带贴心解释,“大夫人心思歹毒,从多年前起就开始暗中散播什么不慈不爱不孝不悌的谣言,对比如今府中境况,如今外面舆论越发对咱们不利起来。然,一但大房一家入主了荣禧堂,非但可使一切言论不攻自破,也可使老太太对大房一家更好的拿捏,比如将琮哥儿抱到老太太的膝下如宝玉一般教养,想来他们万没有推迟的理。” 赖大家的一言勾起伤心事,想着圣人对自家宝贝儿子无缘无故的厌恶,还有她那本来有天大的福分却被逼走他乡的乖孙女,贾母心中更恨张氏这个毒妇,终于下定决心道,“必须要废了这个搅家精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成功挑拨起老太太心中的暗火,赖大家的迈着胜利的步伐,迎着夕阳的余晖慢慢走在金碧辉煌(暴发户十足)的走廊上,一边微翘着嘴角,一边回想今日中午时她家闺女充满野心的话语。 “把所有仇恨都引到大太太一人身上,叫府里最尊贵的两位主母对掐起来,只要运作得当,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好是三方混作一团,大房说不得最后真就落到了咱们手中。我也不奢求能把持住整个大房,只要在这些下人心中能有个说一不二的地位也就知足了。” “二房空有老太太的偏爱,然两代主子,不是技能不佳,就是有力无处使,我瞧着时运不济的很,眼看着早晚就要败落,咱们若不趁早捞些好处,难道还干等着叫人收拾不成。老太太不是大夫人的对手,但老太太这个身份可是十分管用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更新 第六十二章 啪的一声,张氏霍的从座上跳起来,气急败坏道,“想挟持我的琮儿,做她娘的春秋大梦,除非我死了。” 瞧着跪在地上的传信婆子,张氏怒眼横眉问道,“自从琮哥儿落地,我早当着老太太的面明言,咱们老爷因无功于朝堂无益于家族,常自愧为贾家子孙,决心专心教导膝下一众儿女,连迎春这个庶女皆因此安稳的留在大房,无缘无故,她怎会又起了要抱走琮儿的妄念?” 不堪承受怒火,那婆子越发伏地身子,颤颤巍巍的答道,“奴婢从自家女儿嘴里听了三言两语,恍惚说等以后老大家的搬进荣禧堂,离得近了,她正好能含饴弄孙,日日将琮哥儿抱到眼前玩乐。又说琮哥儿虽瞧着与宝哥儿一般大,可平日因离得远,老大家的又护得紧,两年来竟没见过几面,倘若一时传到外面,那知道的说是他娘爱护幼儿,不知道的还当她这个祖母偏心偏疼,只顾着二房的小儿子,却把大房的孙儿弃如敝履一般。” “咱们太太稀罕她的疼爱。”王信家的出面呵斥道,“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可说,比如老太太终于松口叫咱们搬进荣禧堂,二太太那边可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没耍些什么手段?” “太太明查,奴婢一家如今都在老太太院中伺候,又如何能知道二房之事?就是些微有几个远房亲戚,也断乎不能将二房机密告与奴婢,奴婢办事不利,求太太慈心宽宥。” 王信家的还待训斥几句,上首的张氏不耐烦开口道,“好了,她能冒着风险专门过来咱们这边递消息,就已是衷心可鉴,又岂能一味强求苛责?快还不快快将人扶起来才是正经。过后王信家的你再给她封个上上等的红包,奖赏她这个有功之臣。” 等人退下,王信家的瞧着太太忧心道,“太太,接下来,咱们该当如何?” “二叔这会明明病着,怎会无缘无故提起搬院之事?若说之前,我还会有三分相信,这会,只怕其中暗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伎俩?”张氏说着看向王信家的问道,“王氏那边可有传来什么消息?她可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xxxxxxxxxxxxxxxxxxxxxxx “不能再等了。”王氏斩钉截铁道,“若等咱们真搬出了荣禧堂,一切可就都晚了。” 说着就抬眉指着周瑞家的说道,“去,咱们这就去见见老太太。” 贾母堂院,王氏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哭求道,“老太太慈悲,我家老爷不肖,辜负了老太太的一片爱子之心,老太太费尽心思为夫君求得大好前程,老爷他也不过才去衙门晃悠了几日功夫,就缠绵于床榻之间,直接病休归家。归家后若知保养也便罢了,可夫君胸中似乎盘旋一股郁结之气,成日悔恨哀怨,致使身子迟迟未见痊愈。前儿太医院的院首亲来复诊,千般告诫儿媳说,我家老爷若是再这般病下去恐有性命之忧。儿媳听了可不得吓得魂飞天外,只得来求老太太想想办法,救救老爷,救救儿媳一家,宝玉如今还在襁褓之中,万不能这般小就没了父亲?” “听儿媳你刚才所言,政儿如今之所以久病不愈,是因心有所挂之故?”贾母皱眉诘问,“我儿虽生来聪明灵慧,却是心思纯正之辈,却不知究竟有何难事能令他日思夜虑缠绵成病?你即事先知晓有因,为何没早点想法子替他排解,偏要弄到无法收拾之时,才巴巴来求告与我。”说着语气上便不由带上了些许责问的意味。 “儿媳无能。”王氏言行愈发卑谦,“只因夫君心中难事,知晓虽易,解决却是千难万难,盖珠哥儿无论如何皆不能参政议政之故。他心中愧疚,只觉是自个误了珠儿的天纵之才,又有琏哥儿从旁对比,更是愈发的愧疚难挡。他心中别扭,父子之间不知如何自处,竟渐渐疏远了,又岂能不郁郁成疾?” 贾母一听缘故,也是心中暗恨,忍不住张口自责道,“都怪他那死鬼父亲,早早扔下我们娘俩不管不说,更给儿子取了个那样精乖的名字,以致生出这许多祸端,如今竟还险些要了我儿的命,这可如何是好?” “儿媳这里也是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这才厚颜来向婆婆求助。”见贾母态度渐渐软化,王氏愈发做出一副哀戚的姿态,哭求道,“连太医都说他这是积郁成疾,想来可不就是因为珠儿前程之事?不然,夫君刚刚于官阶上晋升一级,又有母亲新赐美妾赖姨娘软玉在怀,正该开怀畅乐之时,偏他这时候病了,所忧所虑岂非是一目了然?” “我早该想到,政儿这孩子从小就孝顺良善,珠哥儿又是他的嫡亲长子,如今却偏偏因他前程受阻,叫他又如何能冷静自持?”语气中满腔自责,“偏此事牵涉朝廷法度,非人力所能为,又叫我有何法可想?” “若只珠儿一事也便罢了,偏事业家庭无一得好。”王氏一边持帕沾泪,一边哀怨道,“老爷升官原是好事,可偏偏就有那爱爵舌根的上官同僚,人前恭敬人后讥讽,乱说咱家乃是圣上亲封的无德之家,种种言语不堪入耳。如此日日磋磨,老爷顺心惯了的人,何时受过这般苦楚?可不当即就倒了下来。” “这究竟是哪门子的世俗法理,母亲想同儿子亲近竟还天理难容了?”贾母咬牙恨恨道。 “可不是天理难容。老爷当初病在床上,媳妇本想招来儿子侍疾,可老爷却百般不愿千般阻挠,竟说自个无颜见儿子,这难道不是使亲生父子不得相见的人伦惨剧?”王氏说着愈发涕泪横流,“自从那日听了大嫂席上一番话,老爷常自责说,他宁愿从来就没这个儿子,也不愿亲眼得见好好地儿子眼睁睁地因他耽搁前程。” “这是什么浑话,什么叫他宁愿没有儿子,也不愿耽搁珠儿的前程。若珠儿果真那样不认父亲不认祖宗,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贾母红了眼眶气咻咻的说道,“就是可惜了这个孩子,从小那般聪明伶俐,好好一个做官的胚子,生生被地下那个死鬼给毁了。” 娘俩如此抱在一起好一顿痛哭,等贾母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才坚定道,“不行,万不能任政儿再这般胡思下去,不然,他非得将自个磋磨死不可,得好好想一想办法才是。” “什么法子能让珠儿不是夫君的儿子?又不是天生地养的孤零之人,祖宗们都记载家谱之上,就是想睁眼说瞎话也是不能的。”王氏满不尽心的低喃道。 耳中听着一大堆祖宗家谱,贾母头晕脑胀的重复念着,“不是政儿的儿子,不是政儿的儿子,不是政儿的儿子是谁的儿子?家谱,家谱,祖宗。” 忽的反应过来王氏话中的意思,贾母一双利眼猛地射向王氏,呵问道,“你想过继珠儿给谁?珠儿可是你亲生的儿子,你究竟有没有一点子的为母之心?” “就因为我是他的亲生母亲,我才不忍看他一辈子平庸过活,明明有子建之才,却只能一辈子做一个毫无建树的教书先生。”王氏忍着心疼说道,“何况一样姓贾,只是在族谱上挪换一下位置,过后他该在哪房还住在哪房,该叫谁爹娘还叫谁爹娘,和从前又有什么区别。” 贾母实在被自己这个无脑的儿媳给气乐了,哭笑不得道,“没有区别?占着人家的便宜还想着保住自个的儿子,天底下竟有这般好事。送儿子给别人分家产,又不许珠儿叫人一声爹娘,这般傻的夫妻当真是世间难找,不如儿媳你帮我寻上一寻,好叫我这个孤陋寡闻的老婆子也瞧上一瞧?” “大伯家向来亲善敦厚,过继一事又关乎侄儿前程,想来断不会置之不理?”王氏讪讪地说出自个的本意。 不等王氏继续说下去,贾母打断继续问道,“又有一个疑问,倘若此事果然成了,珠儿琏儿伯仲之间,究竟是谁长谁次,谁兄谁弟?” “这,珠儿痴长几日,自然该唤一声大哥儿才对。”这般说着,连王氏都不好意思脸红起来。 “原来你也会脸红。”贾母冷笑道,“分了家产,连爵位也肖想上了,老大一家得傻到何种程度才会答应这种没脑子又毫无一点益处的事情?” “他们不是自诩为好伯父好伯母吗?这样一点小事难道还好意思推脱不成?倘若真的推三阻四,也正好拆穿大房的假仁假义,好叫珠儿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不比他傻傻地被人耍强上万倍。” “我看真傻的是你才对。”贾母冷笑道,“珠儿原本就和老大一家亲近,有时甚至甚于你这个亲母,如今你搞这一出,岂不是把好好地儿子亲手推给了别人?” 儿子不跟我这个亲娘亲,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亲祖母从中做怪的缘故?王氏心中怨恨的想,面上却是万般委屈恳求道,“所以儿媳今日才专门前来恳求老太太,还请疼惜一下儿媳,将这过继之事揽在己身,给珠儿做个长辈之命儿媳夫妇不好违抗的假象。不然,丈夫已经那样,倘若再损了一点母子之情,儿媳也不想活了。”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贾母不耐烦王氏的恳求,正要一口拒绝了事,这厢却又听王氏哭政儿病情,原本坚定的心也显出些许犹豫,无奈只得一边安抚一般寻思有什么个万全之策。就算没有,这般叫她毫无理由的大唱黑脸,也不能一点好处不得不是? 暂且撇下京城这边贾家众人破涛汹涌的暗中较量,且先看看此时远在江南的元春。此时她一边歪在睡塌上乘凉,一边手持着母亲远道寄来的书信,思量良久后才幽幽叹道,“母亲太也心急了些!” “心急什么?”抱琴小心放下手中的解暑凉茶,担忧道,“可是咱们太太又遭了大房那边的算计?姑娘如今身在扬州,太太那边倘若出一点子事,没有姑娘从旁帮着出谋划策,依着大太太那般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这可如何是好?” “没什么,不过是父亲近来十分娇宠新纳的赖姨娘,母亲心里泛酸,这才写信跟我抱怨几句罢了。”元春仔细折好手中的信纸,又亲手放入信匣中后才又道,“顺便还颇为隐晦地想向我讨个法子,看如何能不着痕迹的收拾了那个赖姨娘才好。” 抱琴听元春着重强调‘隐晦’二字,忍不住翘起嘴角道,“太太如今可算是进益了。此事若搁在从前,依太太那性子,还不得抄起棍仗先将姨娘小妾暴打一顿出气后再图后事。如今懂得了隐忍不说,连写信也知道遮掩一二,真不枉姑娘这几年不春风化雨的教导。” “这话若传到太太耳中,仔细她叫人掌烂你这张臭嘴。”听得抱琴拿主母开涮,元春立即嗔怪过去,后又觉这话果真有理,也忍着笑道,“母亲武勋出身,老祖宗向来最爱她这心直口爽的性子,如今却硬生生叫我给掰了过来,可真真是罪过了。” 说着点漆般的慧眼又望向身后一直不出声响默默做着针线的鼓瑟,言道,“我记得鼓瑟你家与赖大娘家似乎有拐着弯的亲戚关系,这可是真的?” 见话题扯到自个身上,鼓瑟停了手中的针线,仰脸默想半刻,然后才无比呆傻的认真回道,“奴婢嫂子跟赖大娘家是正经焚过香磕过头的干亲关系,虽说算不得正经亲戚,以前逢年过节的来往却颇为频繁,倒比正经的还要亲上几分。” 说着便咬着嘴唇恨恨道,“前些日子,大老爷带人抄了奴婢一家,老宅中多少家生老亲为撇嫌疑皆避奴婢犹如蛇蝎,只赖家哥哥打发小丫鬟专门过来瞧了奴婢几回,还捎了些银子吃食给奴婢应急,可见人情有冷暖世态有炎凉了。” “你称赖尚荣为哥哥,我猜你这小蹄子与那彩绣姨娘从前定是也有私交往来的,姐姐这回猜的可对?”抱琴逮住机会问道。 鼓瑟闻言便朝抱琴翻个白眼,转而对着元春答道,“私交很好论不上,也就是个亲戚情分。她是奴婢大嫂那边的交情,又不十分相处,故而彼此陌生的很,奴婢对彩绣姐姐的了解也就是和大嫂闲聊时带上几句罢了。” 说着这里顿了一下,就见鼓瑟面现疑惑的说道,“倒有一事使奴婢心中万分不解,好端端的,彩绣姐姐怎么竟成了老爷的姨娘,她原先不是说要聘到外面做正头娘子的吗?” 听到这连元春也听出了趣味,忙催促问道,“哦,听你话里的意思,难不成那个彩绣做爹爹姨娘还不甘不愿不成?” “请恕奴婢刚才言语不敬之罪。”听出元春话里颇有恼怒之意,鼓瑟慌忙站起来要跪下请罪。 元春随手止住鼓瑟的动作,言道,“你且坐下。咱们姐妹在这胡吹闲聊,岂有因这个胡乱问罪的道理?何况刚才我只是恼怒那彩绣的不知好歹,又不干你事,你又请哪门子的罪?我还指着你继续跟我说说那彩绣丫头的事呢,你说她原先是要聘到外面做正头娘子的?” 鼓瑟被元春几句安抚下来,便接着先前话题说道,“可不是?听说还是个举人老爷,家里颇有些余财。只是几次科考皆不第,人家这才想着娶个有关系背景的正头娘子帮衬。也不知赖大嬷嬷哪来的本事竟寻着这样一位姑爷,据说在咱们来南前还在商议这门亲事,就差没交换庚帖定了下来。如今看彩绣纳给了老爷做姨娘,想来那个举人老爷的亲事定是没成了,只可惜了彩绣姐姐,以前还心心念着说将来要做官太太呢。” “她倒是好大的野心,不过是奴才秧子,也敢肖想做什么官太太。”抱琴不以为意的撇撇嘴,讥讽彩绣异想天开,“能做官老爷的姨娘都是老天爷开眼对她格外恩赐了。” “是老太太做主将她赐给了爹爹。”元春听完惋惜道,“也许当中还有赖嬷嬷的主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又会管咱们女儿的心思?” “可惜彩绣姐姐嫁人时正值奴婢家里出事。奴婢当时惶惶不可终日,哪还顾得上京里的小姐妹究竟是做人娘子还是做人姨娘,竟连随礼也都忘了,如今想来这姐妹情分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句话打散元春满腔的伤怀,只见她急急追问道,“你刚才头一句说了什么?你说彩绣做姨娘时正值你家出事之期?” 鼓瑟虽不明所以,还是眨着眼睛回道,“恩,可不都凑到一块去了,奴婢至今心中都觉十分遗憾,深觉辜负了赖家哥哥对奴婢的关照之恩。” 元春听到肯定回答,一时便陷入了各种深思当中,脑中也慢慢理清了许多从前不懂的前后脉络。 联想月前伯父对贾家老宅的大刀阔斧,与抄检家生奴才时毫不留情的手腕,显然老祖宗对国公府的控制已渐渐减弱,或者更确切的说伯父一家根本已经脱离了控制。 所以,老祖宗才会不管赖嬷嬷一家的意愿,想通过恩赐姨娘的方式重新掌控大伯一房,就算不能如愿,能多一个消息来源也是好的。 元春越想心内越发忐忑,怪不得母亲来信说她想提前提起过继一事,他们二房此时怕是早已被大房逼到了墙角。大伯母果然厉害,事事算计到了她的前面,恐怕此时就算过继一事最终成功,二房也势必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第六十三章 穿越穿到古风背景,一个最讲究三纲五常,最鄙弃礼义廉耻的糟心地方。 这里虽没雾霾,也没地沟油,搭眼处皆是山清水秀之景,但也架不住也没空调没冰箱这些便利享受。屋子里摆满白花花的冰块,冰消水溶,就跟瞧着满盆的银子在眼皮子底下悄悄飞走似的,心里压力忒叫人受不起? 夏日的江南热的像个蒸笼,可真真苦逼了贾琏这个穿越男主,尤其悲催的是他还得为了世俗的功名利禄,想方设法的攻克科举这个晋升人生胜利组的独木小桥。 挖一勺牛奶碎碎冰扔进嘴里,咂咂嘴回味着满口的余香,贾琏随后将空碗丢在一旁,这是今日的第四碗,也是最后一碗,鉴于今生被无限娇养的小胃,还有一不小心就会死翘翘的医疗技术,懂得节制才是古人们长寿的不二法宝。 他做如此慨叹也不是全无因由的,前儿小厮们来报,说敏姑姑肚里的娃儿不知怎的就无缘无故流掉了,四五月大小,孩子都成型了,已可看出是个男胎,这又怎能不叫历来子嗣单薄的林如海夫妇悲痛欲绝! 出了此等惨事,贾敏那纸糊的身子立即就病倒在了床上,更为要命的是,这病还把从前隐在身中的暗疾一股脑给激发了出来。若不是暗中有贾琏这个外挂帮着续命,又有扬州众位圣医名手齐齐使力,好险这回连大人保不保得住命都在两可之间。 偏林如海此刻深陷在圣上与诸子之间的争斗漩涡中,就算有心也无力为他那无缘的孩儿讨个因由说法,真真是憋闷得很。 于是有心无力的林如海便将齐家的重任交予了侄儿贾琏处理,同时交付的还有在林家手眼通天的林大管家,这妥妥的是个执行者了。 林管家眼巴巴的瞅着贾琏吃完最后一口冰,立马抓机地上前躬身请示道,“二爷,内院一应管事丫鬟婆子现今都在院外候着,爷看咱啥时也抽空审审?” 贾琏可惜的咂咂嘴,意犹未尽道,“内院多少丫鬟婆子,爷哪来许多闲情逸致跟一堆女人掰扯,反正都是签了契的,生死无论,你且出去告诉她们,爷所在的国公府可不比你们林家良善清贵在乎名声。但凡下人有了错处,不辩因果,不论对错,一律先板子加身,打一顿,人也就老实了。一群卑微奴婢,既无史太公之忍,又无苏子卿之节,凭她们肚里藏着多少腌臜污秽,性命要挟利益受损之下,不怕她们敢不将内里这些勾勾缠缠吐得干干净净。” “这,这,咱们林家历代以积善为要,从未发生过苛待下人的丑事,……”一听贾家这位小爷上来就如此行事手段,自诩老于成算的林大管家也忍不住哆嗦了一身的肥肉,赶忙为难的百般劝阻。 一听自己的意见竟然不被欣赏,贾琏原还眼里带笑的脸孔立马换了张画风,阴森恐怖的吓唬老管家道,“都说是按着贾家的规矩了,又关你们林家何事?不过,” 上前一把揪住老管家的山羊胡须,一边极温柔极细心的以手梳弄整齐,一边又慢悠悠的开口道,“不过,林管家刚才一言倒是提醒了爷,我贾家自立国始怎么也算得上百年仕宦书香之族了,怎么还能干这么没技术含量没世家底蕴的蠢事,那些沉珂的老规矩依爷说早就该改改了才是,怎么还能用以前的老规矩呢!” 林管家毛毛的将自己的靓胡小心翼翼的从贾琏手中拯救出来,也顾不得理清贾琏刚才话里的意思,只忙不迭的点头附和道,“该改,怎么能不改,二爷叫老奴怎么做老奴就怎么做,绝无二话。” “林管家果然是知心。”贾琏极愉悦道,“早想叫管家见识见识爷那不弱祖风的聪明才智了。无奈从前苦于没有施展良机,天幸今姑父垂怜,有意磨炼吾之心智,叫我替那可怜的小表弟找回场子,好叫他也能明明白白的在这世上走一遭。如此信任,侄儿又岂敢不全力以赴?打板子吓唬威胁,档次也太低了,怎么也得想一个高端大气的手段才对得起姑父这一番厚爱才是。” 听到贾琏那似呢喃的低语,老管家耷拉的眼皮狠狠的抽动了一下,拽着胡须强笑道,“老爷既然将此事交予少爷处理,自然就代表林府对少爷全然的信任,二爷但有吩咐,老奴只有照做没有推辞的理。” 缓缓打开装点门面的桃花墨扇,贾琏气场极为荡漾道,“首先,得先把爷能修理的犯奴一一挑出来要紧。不然,若爷一个不小心给将人给弄死弄残了,再有叽叽哇哇的家属闹上门来可就不美了。林管家,你说这话在不在理?” “在理,在理。”完全没有原则的附和后,林管家又为难道,“不过,不过所谓能够修理的界限,二爷,可否给老奴一个明示?” 丢一个您怎么可以这么不上道的眼神,贾琏用朽木不可雕的语气说道,“但凡签了死契的,甭管她曾是小妾姨娘通房,或端茶递水的丫鬟,只要确定行迹可疑的,或遭人举报的,连同那举报的人一起,全给爷关到小黑屋不解释。” 说到这,语气里已满是不耐烦,贾琏干脆仍下几句威胁之语道,“记得人数上限最多不可超过五位,再多爷可没那耐性。不过您老可也别瞧着爷年轻,便敢随意糊弄,随便凑几个人给爷敷衍了事。若等爷用上非常手段,到头来却发现白忙乎一场,说不得就只能扯着您这把老骨头到姑父跟前交差,到时候您成了那阴谋戕害小主子的主谋人,大大的露脸一把,千万不要忘了记得感谢我。”说完也不管那老头有何反应,转身便携着刁奴狗腿潇洒走人。 狗腿兴儿走的却十分不甘心,这是露脸的机会有没有,这是敛钱的良机有没有,就这么白白送给了一个老头,不甘心啊不甘心! 不甘心的兴儿十分忧心的向小主子建言,“姑老爷将此公案交予二爷处理,二爷就算心中不耐,好歹面上做个郑重的样子,这般不管不顾的直接丢给一个管家处理,显不出二爷的能耐不说,与亲戚情分上也似乎大大的不妥。” 紧跟其后的刁奴旺儿连忙呛声道,“二爷的能耐还需要显摆,我瞧着是你小子可惜了这大好露脸的机会才是。又拿咱二爷做幌子,你别又是瞧上了林府哪位俏娘子,便想借此良机亲近佳人吧。”秉着咱才是主子跟前第一贴心人的宗旨,任何企图挣脸上位的无节操行为必须立即打压。 被人当面告黑状,兴儿自然不服,怒瞪的狗眼里明晃晃的飘过几个大字‘无耻诽谤’,眼见贾琏几步走远,连忙追上去鬼哭喊冤道,“二爷哎!兴儿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绝不敢参杂半点私心。那什么没影的俏娘子,都是奴才为了摸清姑老爷府中的情况,不惜牺牲色相忍辱负重不得已下才招惹的,奴才的品性还是一如既往的冰清玉洁,二爷您可千万要苍天明鉴啊!” 平地一声鬼号顿住了贾琏的脚步,不住不行啊,怎么说也是在亲戚家,忒丢他的脸了。于是丢了脸的二爷十分不爽的骂道,“二爷明鉴不了。有这起子鬼哭狼嚎的功夫,不如将你满心的冰清玉洁用在这府上的丫鬟婆子身上实在。你也说将事全推到林管家身上极为不妥,那推到你身上如何?却不知你小子办事的本事比不比得过你耍姑娘的能耐?” 兴儿闻言心中大喜,这是过了名路了?以前常听老人言什么牺牲小节成全大义的话,原先还不大明白,这回将二爷的话细细在心里琢磨几遍,立时如醍醐灌顶般,这妥妥的就是圣人口中的微言大义有没有!老人诚不欺我。 自觉领悟了少爷话中深意,兴儿当即欢天喜地的领命而去,转眼撒丫子便没了踪影。 贾琏无语的望着那一溜的烟尘,敲着桃花扇道,“这么鹰赶兔子的,想来林府的那些小丫鬟们品貌上十分的勾人。只可惜,但凡娇花艳枝总爱引狂蜂浪蝶。” 旁边的旺儿一听主子语气立即坏心眼的接话道,“二爷这话可是抬举了,那小子充其量不过一苍蝇尔。” “却是烦人的苍蝇。”贾琏笑呵呵的瞥了旺儿一眼,抬腿继续往前走。只不过,不知有意或无意还是近乎自语的呢喃,“这只苍蝇很有用呢!” 音量虽小,到底顺着风传到了旺儿一直竖着的双耳中。这小子素来比别人多了几分伶俐机警,不然荣国府四代家生子中多少爹娘有脸面的家生子儿,怎么会独他成为了贾琏的贴身随用小厮?无它,不过比别人多了一份机警与用心罢了。 一句‘有用’在其心里转过十七八个旋,旺儿最后品出意味,觉得这是主子在嫌他没用呢!一想到此,原本还算矜持的小心脏立时跳起了上进的节奏,作为立志要做大总管的人,怎么能给主子留下无能的印象,必须要奋起。 好不容易打发掉身边爱现的小厮,得闲的贾琏也没敢松懈下来,先叫小丫鬟灌了一壶滚烫的热茶,又从书架上搬来一堆旧邸报放到窗边茶几上,费了老大功夫摆好阵势,才欲仙欲死的用起功来。 真心而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贾琏真没长过学霸的野心,更别说有过啥称得上学霸的行为了。这种比别人多说一句话都觉吃亏的懒人,之所以一直都是人生赢家,无它,上天疼亲子罢了。天道厚爱,高富帅不过一般配置,有个比双核更高大的头脑才是真外挂。 四书五经那种需要死记硬背的部头书,对记忆自带主角光环的贾琏来说,也就随地一小山包的高度,抬抬腿也就跨过去了。对科举这座喜马拉雅山来说,策论那才是秋闱的大头。只有熟记各种时政要闻才能摸清朝廷脉络,若是能借此摸清皇帝的心思,那就更妙了,只恨古代没有押题宝之类的灵丹妙药,更别提保过班这种叫人爱恨交织的逆天神器了。 科举无捷径,妄自聪明绝顶的贾琏,要想头戴乌纱帽跻身仕大夫阶层,也必须在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上挣扎。古代不好混,穿越到古代的男主就更不好混了,分分钟抄家灭族的好不好? 这边有人在为将来小心谋划谨言慎行,那边自然也有人毫无所觉地朝着作死的道路一路狂奔。 元春内心正十二分忐忑的撕扯着手里的锦帕,她并非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内宅戕害子嗣的阴损手腕,可却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其间的悲凉痛苦。 不过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不哭不闹,不怨不恨,瞧着却委实叫人心疼。 从姑母处归来,亲眼见证了一个女人从鲜活靓丽到枯萎凋零,元春使劲按下心中内疚,忍住恐惧,逼回眼泪,在心中念一万声佛,她就还是原来那个聪慧美丽知书达理的贾元春。 第六十四章 贾琏头很痛,非常痛,任谁查凶手查出半个府的嫌疑人都轻松不了。 手攥着一本所谓嫌疑人手册,又瞧着下手毕恭毕敬站着的老管家,还有贱兮兮邀功请赏的狗腿下属,贾琏半晌无言,终于还是拧着眉开口道,“错了。” 话音刚落,就见老管家迅速以手捋平半翘的美须,万分识趣地缓缓吞下还萦绕于舌尖的疑惑,眉角向下一耷,一张菊花老脸顿时便显得矜持憨厚起来,若不是他眼角余光不时扫过身后的那两愣小子,便连贾琏都忍不住相信这或许是一个诚实可靠之人也不一定? 不待这边贾琏感慨完林管家的老于世故,那边的愣小子兴儿果然不负众望的开口追问道,“大爷,哪里错了?” 贾琏缓缓合上书本般厚度的名单册子,内伤的说道,“页数错了。” “没错啊!”察言技能略生的旺儿立即操着二不啦叽的节奏补充道,“统共一百九十八名嫌疑人,从身家形貌祖宗来历关系背景一样不落,因怕大爷瞧着麻烦,小的还特意按着百家姓的顺序一一录入,最后还有对几家有着姻亲利益关系的家生大姓着重点墨补充。大爷说错了,可是小的有哪里写的含糊之处?” “我说页数错了。”贾琏面无表情的重复道,“爷本来只想要一个序,你们倒是殷勤,偏给爷整了一本书,这岂不是大错特错了?” 手下是蠢蛋,贾琏很蛋疼。更加令人蛋疼的是这群蠢蛋竟然还是由他一手调~教的,这比上一个认知更加令人沮丧,简直不能忍,还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主子脸很黑,兴旺二人眼神却很茫然,只恨察言观色还未修炼到家,不知此时究竟该如何回应?是低头老实认罪,顺带一脸严肃的深思序与书的关系好呢,还是先来一通马屁期望将主子拍晕以免得责罚好? 事实证明,优柔寡断果然是成功之大敌,俩小厮还未来得及给出反应,就被英明的主子残忍地给了差评,不用想了统统都要回炉重造。 俩小厮肩并肩地走在花园隐蔽的小路上,各自一脸的苦大仇深,心头萦绕的都是怎样为主分忧的大苦恼。 兴儿办差虽然很挫,却自幼有大志向,一向视未来国公府大管家为其囊中之物,刻苦勤奋下可谓练得一身揣摩主子心思的好本事,只听他此时说道,“大爷的心思我是晓得的,平生最是怕麻烦,爷既叫咱哥俩查明姑太太滑胎的真相,必是只想知道最后结果。咱哥俩却蠢的将姑老爷府上后院扒拉的干干净净,这岂不是在给主子找麻烦?怨怪主子方才老大不高兴。” “你即知道,为何不早说?却只会在这放马后炮。”旺儿掂着手里被退回的名单册子,一脸沮丧的怪罪道,“害的哥哥这几日忙晕了头,腿都跑细了,却没得一句赏。老弟你倒是吃喝玩乐哄姑娘一样不落,享尽了齐人之福。” 一听这等暗藏埋怨的话,兴儿连忙抱冤屈道,“哥哥这话可是有失偏颇,竟不知那齐人之福却非是人人皆能享的?弟既非什么大家公子,又非地主老财家的儿孙,不过大家奴生子儿,又有哪个好姑娘能瞧得上咱?从来也只有小心伺候哄着别人,万不敢指望有慧眼的女儿能瞧得上弟弟,更别说对弟弟小意温柔曲意奉承了?” 眼见自家兄弟因着妹子看不上我一脸的痛不欲生,旺儿原本阴暗的心情略爽,面上却十分心有戚戚焉道,“如今的姑娘是越发势利了,哥也是感同身受啊!就如那在二门处当差的小翠,逢着我打二门过,哪回不是笑脸相应满嘴抹蜜的,往日也不知从我这骗得了多少好东西?虽如是,我却还暗自得意,只以为是小丫头瞧上了哥的英俊潇洒,把哥当成了个暂时落魄的英才?谁知这回彻查内院,才知那丫的暗地里勾搭了好几位有潜力的好哥哥,道不尽的没羞没躁,妄我竟还为此洋洋得意许久,真个是没脸见人了。” “哼!若说先前咱们是没脸见姑娘,这回却是连主子竟都快要见不得了。”兴儿满腹窝气道,“此回办砸了主子交代的差事,却要想法子赶快描补才是首要,其他诸如女人享乐的心思趁早且暂撂在一边为好。” “放心。”旺儿一手搭上兴儿的肩膀,一手做霸气侧漏状,咧嘴低吼道,“兄又岂是那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咱兄弟既是被几个小姑娘耍的乱转东西南北,这回便还从她们身上着手,不管如何,怎么也得找回失掉的场子不是?” 说着还气哼哼的加了一句道,“那小翠既有胆同时和几位小管事搞暧昧,便定是个心内藏奸,水性杨花的,亏哥哥以往觉她是个好的,最不济好歹也是个良家妇女,秉着良心藏好禄山魔爪,这回看我不耍得她自荐枕席那是绝不干休。” 耳朵里听得好兄弟喋喋不休地恨恨之语,脑子里又塞满了方才大爷失望恨不成器的眼神,眼见未来大管家的宝座似乎又离自己越发又远了几分,兴儿急的眼都红了道,“岂能辜负主子所望?这世上惟有不努力的奴才,还没办不了的差事,小娘子们只管等着,我兴大管家还会回来地。”说完握拳朝天作自我激励状。 旺儿望天,良久无语,这种孤身奋战的即视感究竟是怎么回事?真的好想朝天大吼三声,以舒胸中愤懑。 “嘻嘻嘻嘻!”随着一连串银铃般笑声,就见那花影背阴处转出个穿着葱嫩长裙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簪着时令鲜花,分明个一等丫鬟的打扮,待细看形容却是个熟人,原是跟在贾琏身边的莲心姑娘。 见着来人,旺儿哥俩先是长舒口气,接着便连连怨怪道,“莲心姑娘又来作怪吓人,亏得我们兄弟心性坚韧,不然,依妹妹这般神出鬼没,换作别人还不知要吓出何种毛病来?” “你若心中坦荡,又岂会被我这点小动作吓到?能吓到的怕不都是些心中有鬼之人。”莲心语气十分不以为意,边说边还抡臂左右摆动手中香帕,矫揉造作地做个净化周遭空气的样子,口里还拿腔拿调问道,“瞧你们俩方才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也不知究竟在密谋些什么,今个不巧叫我逮到,还不快快从实讲来,好叫姑娘我乐呵乐呵!你们这样灰头土脸,满身愤懑,一副丧气样子,可是刚叫大爷给训斥了?”虽是相疑问,语气却十分笃定,显然这是早已晓得了答案。 被人笑嘻嘻地戳中伤口,哥俩自然不愿多提,只四顾左右转移话题道,“妹妹从何处来?怎没在主子跟前伺候着?大爷近日心情欠佳,行事暴躁的很,倘若一时有事却又寻不到人,岂非糟上又糟?叫妹妹也跟着吃挂落。” 此话一出,莲心果不再追问先前话题,当即便苦着脸色道,“我又何曾不想随在主子伺候左右?奈何咱们这位大爷,性子天生喜静,最不耐身边有人跟着,往常除了待客,谁又见他身边跟着人来了?自从太太将我给了大爷,竟像是得了全国公府独一份轻松差事,成了个干领月俸的闲人了。” “妹妹若是闲人,咱们都该卷铺盖走人了。”兴儿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奉承道,“但凡跟着大爷的,谁不知道莲心姑娘是咱们院里的一把手,又是太太赐下的,更非寻常丫头可比,不见从前在京时就连奶嬷嬷见了姑娘都要退一射之地哩!” “不过是嬷嬷见怜,在人前抬举我们这些年轻丫头,又给太太面子罢了。”莲心愁锁烟眉,声音似藏着无线哀婉,“却怪我不争气,占尽了天时地利,始终不得大爷欢心,真是枉费了太太对我的这一番看重。” 说着又换了一副欣羡的口吻,看着眼前两人说道,“比起我这不堪大用的,两位哥哥既能身领差事为主子分忧解难,正该一心一意竭尽办差才是,何故如此灰头土脸满身丧气地躲在这荒僻角落怨天恨地?可见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了。” “姑娘这话可是冤枉,我们何曾没有尽力来着!”旺儿连忙为己分辩道,“奈何这里非是我们京里国公府,却是姑太太林姑爷府上,咱们没根没基能力有限不说,所查之事还涉及内宅阴私,一旁又有老奸巨猾的林老管家虎视眈眈,这差事又怎生圆满的了?” “说你们不通,果真万事不通。只想着自个儿的短处,竟想不到咱们也有许多方便之处。若能善加利用,又何愁办差不利?”莲心忍不住嘲笑眼前俩个傻瓜道。 “哦!既如此,愿听妹妹指点迷津。”见莲心神情不似作假,似乎真有千谋百计早已成熟于胸,旺儿赶忙相问道。 眼见旺儿兴儿一改方才嬉笑轻浮,皆作洗耳恭听状,莲心这才面带得意说道,“短处且先不说,想必在哥哥们心中盘算过无数遍,咱们只说那有益的。这头一条,林姑爷既然将姑太太小产之事全权交给公子处理,咱们也便有了全权处理这阖府上下人等的尚方宝剑,除了林管家这个身有佐助之职的,哪个不是任你们随意抓随意问的?何苦还要你们讨好这个暗访那个的,直接如衙门里的官老爷那般抓人审案便是,岂不比你们净做那些舍近求远的蠢事强些?” 这一连声的呵问,问的是哥儿俩个俱都面上讪讪,不约而同在心里撇嘴道,“嘴上倒是耍的威风,他们要是真个在姑太太家耍的起横,谁还愿意小意做人不成?这可真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哥哥先莫心里不屑,只听妹妹这里分解一二。”莲心姑娘善解人意技能满点,一言击中核心道,“咱们虽说客居于此,处处皆要礼让与人,行事也是各种掣肘十分不便,却也有个十分的好处,便是咱们和林府众仆没有交情利益往来,大可放开手来一显身手,且不用担心事后被歹人报复,到时候咱们拍拍屁股走人便是。林姑爷取中咱们未曾没有这方面的考量,也不怕咱们因着人情放过哪一个,岂不是各取所需的好事啊!” “妹妹一言点醒梦中人,原是我们哥俩从前走错了路子。”兴儿一脸的恍然大悟,恨声道,“我就说先前咱们客客气气的太也斯文有礼了,谁又将咱们看在眼里了,不都将咱们当个傻子耍了,果然先礼后兵才是至理,都是些欠□□的贱人烂货。好妹妹,快教哥哥几个法子,好降伏这些个目中无人的狂徒才好。” 莲心斜了一眼莫名抖起来的兴儿,咳嗽一声继续分析道,“哥哥可也莫要忘了自个的身份,时刻谨记谁才是咱们主子方是正道!大爷叫你们便宜行事,就暗喻叫你们敞开手脚去查之意,至于怎么敞开手脚,自然是要让仇者痛亲者快最好……” 说道这里,莲心忙用锦帕遮住自个的樱唇,眼里全是好险差点说出来的庆幸,末了还有意无意地言道,“这却要你们自个琢磨去了,这究竟谁是亲?谁又是仇?”嘴里说着,脚下不忘挪动莲花小碎步,眨眼间便迈出了说话的角落。 眼见小丫头裙角隐没在拐角,哥俩面面相觑,良久,兴儿才含混说道,“哥哥可明白方才那丫头的意思?” 旺儿先是一脸的若有所思,然后用瞅蠢货的眼光瞥了自家兄弟一眼,才施施然开口道,“自然是亲少爷之所亲,仇少爷之所仇。” “啊!原来如此。”兴儿恍然大悟,不由开口道,“若说少爷亲近谁?在扬州这地界上头一位自然非姑太太莫属,至于究竟厌恶谁……”抓着脑袋原地转了三圈,无果,大皱眉头疑惑道,“怪哉!日常常听公子嬉笑怒骂,点古评今,哪回不是爱憎分明慷慨激昂的?怎地竟忆不起哪位是咱少爷不待见的?” 早已懒得理会某人病入膏肓的脑袋瓜子,旺儿远远望着那内宅二门之处,不曾言语一声,便高深莫测的撇下某人潇洒离去。 独留兴儿还在原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道,“方才他不住往二门处打量,莫非少爷厌恶的那人是后宅里的内眷?后院里除了姑太太,只有林姑爷那小猫三两只的姨娘侍妾,少爷连见她们都未见上一面,又如何谈得上厌恶不喜?若说少爷认识的,也就只有随公子一同南下的元大姑娘,莫非?” 想到这儿,兴儿脸现恍然,自觉想通了少爷心事,便也高高兴兴向着前方的旺儿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添文,人家最讨厌坑文了,以己度人,隐隐有被骂的感觉,还是老实的添坑吧! 第六十五章 这日,骄阳炽烈,煨蒸大地,正是个静谧慵懒的午后。 元春因连夜来噩梦缠身,几日里皆夜不能寐,身子本十分困倦,本想趁着午后困乏静谧好好歇个中觉,不曾想今日却尤其闷热难耐,竟连一丝夏风也无,似乎天边正酝酿着无尽雨意。 辗转难眠之际,索性起身至花园里散心。沿着廊下阴影,无意间路过姑妈的居所,想着也无甚事,倒也可寻姑妈说说话解些烦闷,便起步向院中走去。 一路穿庭过院,不过遇着一两个看门的丫头,见着她们一行只小心的隐在一旁,一不过来见礼,二也不前去通报主子,眼见就要到了待客正门,连往常里惯来迎人的花嬷嬷也不见半丝踪影。 元春心中纳罕,待要遣人进去询问一番,就见帘门处走出位约莫七八岁的小丫头,见着元春一行,快步上前拜了一拜,怯生生地开口道,“给表姑娘请安。” “你这丫头我瞧着眼生,可是近日新来的?花嬷嬷去哪儿了?”说着不等小丫头回答,就长叹一声道,“哎!不知姑妈今日身体可有好些了么?” “托表姑娘的福,太太近日总算是大安了。一大早,就带着花嬷嬷并几个大丫头出了院子,奴婢是今日里留守看房的。”说着飞快瞄了元春一眼,低头继续说道,“太太临走时吩咐,若表姑娘今日过来,就请姑娘进屋喝杯茶再走。” “出去了?”听罢,元春弯眉微蹙,言道,“姑妈病体才愈,正是需要好好将养之时,怎么这会子又出去了?花嬷嬷怎么也不劝着些?可知姑妈去了哪里?” 小丫头脸现犹疑,“奴婢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听院里其他姐姐们说,仿佛是去了东院小佛堂里。” “恩。”元春还待要问,身后的抱琴却在此时悄悄凑近元春耳旁,小声言道,“想是为那未出世的林小少爷祷告往生呢,听巡院的小厮们说,那里挨近林家历代先祖的斋供之地。” 元春点点头,开口道,“既如此,咱们也同去上柱香才好。” 临走不忘对那看门的丫头说道,“你且先回吧。这次来去匆忙,恐怕是不及品尝你辛苦备下的香茗了,这里只得先提前谢过姑妈好意,待日后得闲再来吃茶不迟。” “不敢。表姑娘慢走。”那丫头赶忙弯腰恭送元春一行。 此时,东院佛堂,贾敏坐卧在蒲团之上,一边拨弄手边佛珠,一边双眼放空,香炉里一炷燃香,烟路笔直,余香满室袅绕。 花嬷嬷蹑脚迈进佛堂,瞧着自家太太这般魂不守舍之态,上前轻声喊道,“太太。” 贾敏抬眼瞧见来人,开口道,“她可是向这边来了?” “按着太太吩咐,表姑娘一行果真正向这边走来,这会估计已过了东门,转眼也就到了。” “既如此,便按先前的安排去做便是。虽说不过一个小姑娘,纵使智慧妖孽,心计怕也有限,但总归也是母亲自小调教着长大,说不得就有什么过人之处,一切还是小心为上。”说着又想起前儿琏儿查到的那些糟心事,贾敏幽幽道,“四大陪嫁丫鬟,竟有三个已被我那好二嫂收买,她的女儿又怎可小觑,何况还是个饱读诗书的!” “那些吃里扒外的贱人,竟敢做下背主之事,太太还提她们作甚!”花嬷嬷黑着一张菊花老脸,咬牙切齿道,“依奴婢说,不如趁早寻机将她们一一处置了为妙,省得身边日夜盘着这几条毒蛇,想起来倒叫人寝食难安。” “哼!人在做,天在看,那些做了亏心事的,看老天爷最后饶了哪个。” 元春才过东门,因想到这里离林家祖祠之地甚近,便不禁放缓了脚步,且行且四处观望。着眼处皆低调奢华,比之内院的俏皮清雅,却是多了层庄重肃穆之感,可见这里定非主人家寻常生活之所。 嗅闻着鼻端萦绕的檀香,眼前又转过一道月洞门,搭眼瞧去,却见两溜廊房,中间挖了一个大大的水池,一观景小亭秀气的矗立于水上。 未进院,迎面先袭来满眼的青荷绿水,芙蓉红艳,佛莲傲立,凭生了一颗清雅之心。 元春待要提裙跨入门中,却听身后鼓瑟一声轻唤,“姑娘。” 元春回身,问道,“怎么?可有哪里不妥之处?” 鼓瑟听罢,先不回话,四处环顾一周后才言道,“依这林府格局,奴婢瞧着,这东院似乎已非内院所属,咱们乃客居女眷,如此浩浩荡荡不通而入,怕是有些失礼了?” “你这丫头倒是提醒了我。”元春皱眉瞧着身后一溜的丫鬟嬷嬷,吩咐道,“前面清静之地,确实不宜多带仆妇。如此,便由抱琴鼓瑟二人随我进去,其余就劳王妈妈带头等在此处吧。若我久不回转,定是姑妈留我在里面陪伴说话,大约晚饭之前是不能回了,你们自散回去便是,左右我身边还有抱琴她们相伴。” 说完也不等留下来的回应称是,便径直带着两大贴身丫鬟进了月洞雕门。 咋一进这佛堂小院,却觉一股阴凉之气迎面袭来,竟像是与外面不是同一片天地一般,一步是夏日蒸笼的酷暑,一步却是花团锦簇的暖融。 见着这反常之象,元春不知怎的心里先是打了一突,想起先前鼓瑟曾说这里离林家祠堂甚近,脚下踏的又是佛祖之地,不觉间俏脸便白了几分。 幸好此时见花嬷嬷从对面走来,元春强收起心中惶恐,快步上前寒暄厮见。 花嬷嬷还如往常般,笑脸相迎道,“姑娘这会怎么不在房中歇觉,却是到了这里?瞧这大热的日头,一路行来,晒伤了脸蛋可如何是好?” 说着就上前拉起元春的衣袖,心疼道,“姑娘快随老奴先到厢房,吃盏凉茶解了暑气,再用冰水净面清爽清爽,免得太太过后晓得姑娘大热天跑来瞧她心里难安愧疚。” 被个老嬷嬷拉住衣袖,元春矜持着脸面不好多言,一旁抱琴体贴地上前抱住花嬷嬷抓衣袖的那只胳膊,笑嘻嘻地道,“那可得多谢嬷嬷款待,再没有比这更周到细致的了,只不过,不知我们这些做丫头的可是也有福分吃上一口林姑爷府上的凉茶么?” 花嬷嬷瞧着自个被抱住的胳膊,也不以为意,只说道,“自然是有的,待会我带你们且去耳房瞧瞧,那里不只凉茶管够,更有上好的点心果品,尽够供你们这些馋猫敞开了肚皮吃了,不怕你连吃带拿,怕就怕你一时受用不尽舍不得走喽。” “嬷嬷的点心自然是顶好的。不过,咱们这次随姑娘前来却是来寻姑太太来的,怎么也得等我家姑娘见着了姑太太,我们才好退下偷懒不是。” 一听提到主子,花嬷嬷忙敛起脸上的笑骨朵,紧着面皮唉声道,“怕是要辜负你家姑娘的一片心了。我家太太一大早过来这边念佛,此刻早已是身子乏倦,老身好不容易三请四劝地哄着太太歇下,这会子估量着也就刚刚入梦,若等她醒来,怕是还得有好一会子要等。” “既来了,就没有即刻回去的道理。”元春打量着池中佛莲,斟酌道,“这芙蓉开的这般赏心悦目,池中锦鲤殷勤戏水,岸边杨柳空自妖娆,却是缺个赏景之人。不若劳嬷嬷辛苦一遭,叫人在前面凉亭中备些茶果点心,暂且将我们主仆安置在那儿,边赏景玩闹边等姑妈醒来岂不两全其美?” 元春说完,原本以为能听到十二分赞同,却不想花嬷嬷竟是满脸为难,连话也讲不利索地阻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姑娘若想消遣时间,咱们这里客房尽够,姑娘想去哪间就去哪间便是,只这水上的净心亭却是万万去不得的啊!” “这是为何?”元春讶异道。 “姑娘何必追究,总之那里是个晦气之地,姑娘娇娇柔柔女儿家,还要远着才是。”花嬷嬷不由分说,径直往前快步带路,脚尖一转随手打开紧挨着廊房处的一门,将人请进去后才道,“姑娘且等着,我这就去叫小丫头们过来伺候上茶,你们先委屈一会。”说着便脚步慌忙地出了客房。 元春见机忙给鼓瑟使了个眼色,鼓瑟会意,抬脚便紧随其后的追了上去,嘴里还喊道,“嬷嬷等等,不知府里姐姐晓不晓得我家姑娘脾胃,还是我陪嬷嬷去膳房走一遭才是稳妥。” 待鼓瑟脚步走远,元春才捡了个干净的靠椅坐下,疑惑道,“花嬷嬷刚才言语里似乎隐有许多未尽之意?” “谁知道她刚才是不是在故弄玄虚?”抱琴瞪着手中脏污的手绢,不满地说道,“也不知这地方多久没人来打扫了?瞧这桌上尘灰怕不得一尺来厚,嬷嬷也真是,就不能给咱们安排个稍微干净些的房间?” 元春手指划过桌面,白嫩的指端当即黑乌一片,嫌恶地用手绢反复揉搓,又道,“可见花嬷嬷刚刚是何等的方寸尽乱?往常那样细致稳妥的一个人儿,竟将贵客带到这样一个失礼之地。” “也不知那凉亭有何古怪之处,方才咱们提到凉亭二字时,姑娘可曾瞧见,嬷嬷整张脸都白掉了。”抱琴边说边打量房间摆设,待瞄到墙上一柄雕饰诡异的古镜,视线一顿,皱眉道,“怪了,这地方怎么会挂着一柄镜子?这里不是用来待客的么?” “不过是个挂饰,又非是什么稀罕之物,很不用在意。”元春随口接道,“咱们只管等鼓瑟回来,看她能否打听到一些内幕,其他不用在意也罢。” 说话的功夫,抱琴已是站在古镜前仔细端摩,边瞧边说道,“这镜沿纹雕甚是古怪,既非寻常花鸟虫鱼,也非古人钟爱的凤鸟蟠螭,瞧着倒是有些像祭祀用的铭文。” 元春正凝神静听抱琴说话,却见她猛然紧抿着樱唇,一步三晃地倒退至自个身旁,葱嫩的玉指颤指着古镜的方向,抖了半天才喊了一声,“姑娘。” 感受到抱琴身上凝若实质的恐惧,元春心底猛地一颤,直接问道,“怎么?你瞧见了什么?竟将 你吓的这般惊慌?” 抱琴躲在元春身后,惊疑四顾道,“是一个此刻绝不该出现在镜子里的东西。” “是什么?”元春强自镇定,不信青天白日竟有鬼邪作怪,起身便欲要到古镜前一探究竟。 抱琴一把拉住元春衣袖,摇头道,“姑娘莫去。那镜子当真有些古怪,这房子里明明只有你我二人,却无端有只黑猫出现在镜子里,那只猫,浑身黑漆漆的,比姑娘砚台里的浓墨还要黑上几分,猫眼里闪着绿幽幽的光,只一眼就像将人置于冰天雪地里一般,十分的瘆人诡异。” “一只黑猫?”元春反射性地四处环顾,只见空洞洞的房间一览无遗,并无任何可躲避隐藏之处,“哪里来的黑猫?别是你方才花了眼吧。” 元春执意走至镜前,在抱琴不及阻止之下,一把将古镜拿在手里,正欲拎着那镜子好好嘲笑那丫头一番,却见她那玲珑丰润的娇躯忽然僵在了原地,圆月的脸上要哭不哭道,“这铭文,这铭文似乎是用来驱鬼镇邪的?” “我就说这镜子大有古怪,姑娘却偏要拿这晦气之物。”说着就趁元春愣神之际一把夺过古镜,将其远远扔到墙角,然后又拉着元春衣角恳求道,“姑娘,咱们还是离了这儿吧!这怪地方,我瞧着,何止只一柄镜子古怪,竟是上上下下都透着一股诡异之气,还是快些远离这儿才是正经。” “你这莽撞丫头。”瞧着骨碌碌滚落至墙角的古镜,元春忍不住责怪道,“甭说那只是柄铜镜,便是真有古怪,也是一镇妖除邪的灵物,怎能如此粗鲁相待?没得再损了将来时运。” 相应于抱琴那丫头的六神无主,元春这会儿却已慢慢从镇邪古镜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甚而是开始暗暗思量起这偌大个林府究竟是有何鬼怪需要这古物相镇?是此间主人曾做过亏心之事,还是有人在暗中搞鬼?是潜在的敌人,还是暗中的盟友? 想到先前抱琴口中黑猫,元春止不住揣度道,“人常言猫妖九命,乃是极好的消灾解厄之物。那镜中现猫,背刻符咒,挂于中墙,乃是极高明的风水格局之象,此地定是曾有过得道高人指点。” 眼瞧着自家小姐兀自自说自话,竟一点不觉镜中显猫乃是极为诡异之事,且还有心乱想些什么风水高人,抱琴顿时便觉一身凌乱,心思微妙。 猫儿究竟能否消灾解厄,抱琴不知,但猫儿吃鸟却是真真不假的。前些时候,林家大爷开口叫人,姑太太便寻了一只巧嘴八哥引着哥儿学话,不想不过一日,那八哥竟叫一只猫给叼了。这事,在别人口中,不过一桩趣事,在于抱琴却着实吓出一身冷汗,她们前脚刚在八哥身上动了手脚,后脚就被一只猫给叼没了,叫谁谁也会忍不住多想? 摇头甩出脑中胡思,抱琴摇摆着走向自家姑娘,伸手拽住其衣袖,一步步引向房门,那远离凶房的脚步十分坚决。 还不待她俩走出房门,门口处又进来一位,却是方才追去小厨房的丫头鼓瑟,只见此时她面色苍白,眼神惊恐,也不知是打听到了什么,竟吓成了这般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赶榜,那个终于可以去睡觉了,拜拜。 第六十六章 上回说到抱琴拖着元春欲离了客房,谁知竟好巧不巧遇到鼓瑟那丫头一脸慌张失措地闯进房间。只见她慌忙阖上房门,白着张俏脸靠在门栓上,双手捂胸长长喘着粗气。 抱琴皱眉上前斥道,“作甚这般慌脚鸡似的,前儿嬷嬷还三申五训的告诫咱们,亲戚家一切以稳重为要,万莫丢了咱们国公府的体统脸面。此前训诫言犹在耳,你今儿就这般莽撞的乱闯乱撞,可是皮痒了上赶着想要被嬷嬷打板子不成?” 鼓瑟这边心绪尚未平复,耳边就先听来这样一通训斥,心里虽忿恨面上却不得不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状,一边低眉颔首遮住眼中不屑,一边乖觉地讨饶道,“抱琴姐姐,快饶了我这一遭吧,今后再不敢犯便是。” 这般说着又见她上前拽住抱琴衣袖叫屈道,“好姐姐!你可是不晓得,这一趟出去,见到了何种惊心动魄的场面。我不过是去小茶房里转了一遭,就听隔壁院里传来阵阵喊打喊杀之声,侧耳细听,竟是满耳的喊怨叫屈不绝,那鬼哭狼嚎的,虽是青天白日,可也把我骇得似丢了好几重的魂儿。” 抱琴斜眼睨人,毫不客气的戳穿某人的假把戏道,“你这丫头,胆儿是越发肥了,演戏竟演到了姑娘跟前。你那性子,若说从前还勉强担着谨小慎微四字,可这几年仗着小姐宠爱,好险没纵的你胆比天大,不过几句凄厉的求饶声,怎就将你吓得丢了魂了?” “……。”早说不该谦虚来着,鼓瑟无语望天,忍着内伤继续说道,“果然还是姐姐最了解小妹。我可不是一时没忍住好奇,冲动下就寻了个高处,隔着厚厚的一堵墙悄悄往那边窥视,却原来是林府的管事们在打杀奴才。瞧那个凄惨劲,我原还道林府是百年积善人家,再想不到打杀奴才时用的竟是那般粗那般长的杀威棒,我私下数了数,足足有七八柄不止,都在孔武有力的婆子手中拿着。” “姑妈家在发作下人?你果真瞧清楚了?”元春皱眉,疑道,“怎地这般凑巧,偏在隔壁院里发作人,还偏叫你个外人听了个正着?姑妈那般精明细致的人儿,她打理的宅府何时竟变得这般松散了?听着叫人好生的蹊跷。” “姑娘此话在理。”抱琴赶忙附和道,“可不是透着一股古怪之气?姑爷府上百年世家,姑太太也是御下甚严,却叫鼓瑟这个小丫头外面随意走了一圈,就知晓了这偌大的动静,别是有人故意等在哪儿特意演给咱们瞧的,依我猜肯定是有所图谋?” “图谋?咱们身上有何可叫人图谋的?左右不过是姑太太家的家事,又碍不着咱们这些客居的亲戚,谁又有那个闲心专门说给咱们听?”鼓瑟鼓着脸反驳道,“再说,这消息可不是人家说给我的,而是我好不容易偷听得来,若没我大着胆子爬墙偷听偷瞧,又如何能叫咱们知道这府上的动静。” “却是我糊涂了!”抱琴作恍然大悟状,说道,“竟忘了妹妹日常最善于做隔墙听耳之事。只不知妹妹这般通透,可否打听了一些缘由□□来好给咱家姑娘解惑?” “姐姐还不晓得我?素日里做事哪件不是周周全全的,又怎会忘了姑娘吩咐?那小厨房里只一个烧水丫头,外面瞧着机灵,内里却是个憨的,我不过奉承她两句,便有的没的倒了一大堆的隐秘苦水出来。” 这般说着,鼓瑟这小蹄子还一脸邀功请赏的得意,可瞧得抱琴心里各种来气,边上阴阳怪气道,“妹妹天生聪颖,外人可不都是驽钝不堪的。哎!就是有时偏爱自作聪明,这一趟出去虽说算不得正经差事,好歹也该提壶茶水来以作掩饰?怎地方才却那般鬼鬼祟祟跑进来,顾头不顾尾的,岂不是要替姑娘招祸么?” “抱琴!”元春呵住两人,“都是自家姐妹,作甚置气拌嘴的,你只好生听着鼓瑟说话便是。”说完便令鼓瑟将方才经历仔细道来,也好从中斟酌出事情的始末原委。 “姑娘,事情还得从我跟着花嬷嬷到小茶房说起。”鼓瑟瞧着姑娘与抱琴皆做凝耳细听状,便也不敢玩笑开始仔细回忆起来。 “花嬷嬷一路走在我前面,脚步慌乱,全无平日的沉稳持重,古怪的紧。”鼓瑟打算从头说起,顺便穿插一些略微睿智的见解。 “茶房在佛堂侧院,要去那里,走近路恰好路过正房。姑娘也知道,近来因天气闷热,但凡能通风的门窗大多皆是大敞着的,奴婢路过时有意无意朝里面瞄了一眼,竟叫我瞧见了三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意想不到的人物?”抱琴歪头思索,“林府主子本就少,能算作常人意料之外的,无外乎那几个主子罢了。又有阖府上下皆知林姑爷平素最厌这求神拜佛之事,难道你在里面竟瞧见了林姑爷不成?” “今日非休沐之日,姑父堂堂朝廷命官,现下自是在衙门里办差坐堂,又岂会无端出现在那儿?何况当时还有另外俩人作陪,姑父万不会在佛堂里待客。”元春一言否决,“三个人,又是佛堂,可是姑父家的那三位姨娘么?” “姑娘果真料事如神,竟是一语中的。”鼓瑟连忙上前恭维,“可不就是那三位姨娘么?” “大家宅院里,姨娘们组团在小佛堂里求神拜佛忏悔己罪,有何可叫人好稀奇的?”抱琴撇撇嘴,不屑道,“竟叫你这丫头这般大惊小怪。你只想想咱们府上的周姨娘并赵姨娘,哪回犯事,不是被太太给撵去小佛堂里罚抄佛经捡佛豆的,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难道是姨娘们做了什么错事,所以才被姑妈罚了在佛堂里面静思己过不成?”元春皱眉猜测,“你瞧着姨娘们时,可瞧见她们当时都在做些什么?” “林家规矩严谨,当时我只敢匆匆瞥去一眼,再不敢细看,恍惚记得在喝茶聊天来着。不过不知是不是奴婢一时错觉,只觉当时气氛好生奇怪,几位姨娘眉宇神态间似有些漫不经心,像是各有心思,不过奴婢当时隔着老远,瞧得不甚清楚也是有的?” “这倒没甚稀奇,姑太太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能下地理事了,可不该轮到某些心中有鬼之人慌神乱脚了。更何况林家子嗣向来单薄,一家主母竟平白无故落了胎,怎么也得查出些是非缘由来才能了结这场*?”抱琴先是道出事实,而后语气十分笃定道,“这头一波被拿来开刀的定是府里的这几位姨娘无疑?” “这般说来,倒叫我想起了当时守在门外的几位老婆子。”鼓瑟仰脸仔细回忆,“那些守门婆子皆面带凶煞,身板孔武,全无寻常仆妇该有的忠厚老实之相,瞧着可没丁点伺候主子之意,倒像是专门在那拘着姨娘不叫她们外出随意走动的样子。” “拘管?”元春低喃一句,便又说道,“在这内宅里,能下令拘禁姨娘的只姑妈一人,而大家太太却绝无可能毫无缘由的惩治侍妾姨娘。怕是姑妈查到了些什么,却又苦无确凿的证据,故而才将她们聚在一处,再想些别的法子以辨忠奸?” “如此便越发合情合理了。”鼓瑟点头附和,继续道,“之后我便被领到了茶房。一到那,花嬷嬷便推说姑太太那边不能长久离人,只匆匆叮咐了那看火的丫头几句就将我一人留在了茶房。” “可是那看火的丫头又说了些什么?”元春追问道。 “不过是个看火的小丫头,不知事的年纪,能晓得了些什么,顶天知道些边边角角,再加一些小姑娘的想象,说的那些话谁还能就当真了不成?”抱琴抓紧机会见缝插针地拆台。 “就是年岁小不知事才正正好呢!”鼓瑟微扬眉梢,细着嗓子继续回忆,“我在茶房寻机与那小丫头攀谈,不过闲扯了一会儿茶经茶道,小丫头便对我钦服的五体投地,主动说了好些主人家的秘事。我听完才晓得,这看似一派和谐的林府不过跟寻常官邸一样,私下里一样是明争暗斗不止,咱们那佛爷似的姑太太,手里也未必是真干净的。” “这话可真稀奇,姑太太若真是个单蠢的,这林府的少爷可不得扎堆了,大哥儿又如何会是现今这个还在吃奶的娃子?”抱琴嘴角轻扯,冷笑,“你出去一趟,就证明了姑太太是朵食人花了?倒是好本事。” “姐姐脾躁性急,多早晚也该等我说完再骂不迟。”几次三番被挑刺,纵使性子再好也起了三分火性,只听鼓瑟反唇相讥道,“不过,也当真怪我孤陋浅闻,不能一眼摸透姑太太本性,多言几句废话无妨,竟还累的姐姐处处提点,真真是小妹之罪了。” 鼓瑟还待继续嘲损,就听元春开口斥道,“有那拌嘴磨叽的功夫,怎就不能正正经经的回场话了?莫说伤感情,这几次三番的打岔,没把人给急死,你们姐妹若当真有话,私底下尽管说去,别耽误正事才是要紧。” 这两大丫头闻言赶紧闭嘴请罪,鼓瑟见元春面色不悦,不敢再扯废话,一改先前拖沓之风,快语直言道,“奴婢刚才说道林府内宅争斗,当真没半点虚言。如今林府现有的这三位姨娘,怕个个莫不是厉害人物,那真正的白莲花软娇娘坟头野草怕是早已痴长的齐腰深了。” “听你此言,这些姨娘似乎个个都有些来历本事,又有姑丈府上似乎曾没过姨娘侍妾之流。”元春按捺住砰动的心跳,忍着终于抓住敌人把柄的窃喜,急切问道,“究竟如何,你且细细道来,千万莫要疏忽了一丝一毫,知己知彼咱们才好百战不殆。” 鼓瑟忙点头应和称是,又继续说道,“话说当年姑太太嫁进林府,才子佳人不知羡煞了京都里多少豪门闺秀,谁知好景不长,姑太太出嫁数年,肚皮迟迟无半点动静,可急坏贾林两府的老人。那一年逢先林老夫人身子久恙,连月里缠绵病榻未愈。这人病久了性子难免孤僻难测起来,一时竟自觉命不久矣,老人心急抱孙,便以此为由,逼着当时的姑老爷答应从外面纳了两房贵妾进门,事后且描补说什么,‘林家清贵传家,万无贱妾所出长孙之理,若嫡妻无所出,退而求其次,贵妾也尚可补之。’的鬼话,当真是好笑至极。” “那两房贵妾便这般进门了不成?”元春话中疑问,又低头皱眉苦思道,“家时怎从没听过这等传闻。姑妈是外嫁女,家中老仆虽议的少,但老太太素来疼爱,嘴边倒时常嘀咕姑妈这边的消息,我随侍在旁,听来的从来都是姑妈姑丈如何夫妻恩爱琴瑟和谐的话,这贵妾却何从谈起?” “那不过是些自欺欺人的话,也只哄得姑娘这般没甚阅历的闺阁小姐,但凡世人有些经历,那番话又能骗得了谁?出嫁数年没得半子,隔谁身上,外表赛的再光鲜,也不过一个内苦外甜罢了。”鼓瑟感概两句,又说道,“反正自贵妾进了门,这宅院免不了就刮起了腥风血雨。” “咱家的这位姑太太,虽一向以清冷高贵示人,内里其实最是冷漠自傲,又如何能忍外人来瓜分自个的夫君?她又不缺心机手段,那两位侍妾怕是从此性命堪忧!”抱琴忍不住接话道。 “可不是,没两年,便是一死一残。”鼓瑟缩缩身子,继续补充道,“死的那位暂且不论,残的那个却是从此绝经断子再不能孕,听说因着妇人病,不到二十便是半老徐娘之貌,几无承宠可能,几年后也便缠绵病榻抑郁而亡了。” “那现在的三位姨娘又是怎么来的?总不该是林老夫人不甘心,一气又弄进来三位给姑妈添堵吧!”元春敲桌猜测,“那三位瞧着身份可不低啊,一点不像寻常贫女。” “那时先林老夫人早已过世,如何还管得身后林姑爷将来有子无子。这回却是姑太太自个给张罗的。” 鼓瑟一声长叹,先感慨半句女子于世立身不易,才略黯然道,“老妇人去了三四年,林姑爷后院还是干净的跟荒漠似的,连颗嫩芽都没发过,彼时快成苏州城的笑话了。林家虽无近亲同族逼迫,林姑爷到底是朝中大员,流言逼人,姑太太终究无法只得将身边美婢开了脸,也就是如今的李姨娘。后来的陈姨娘白姨娘却是下属同僚并当地盐商所送,因人情往来不好推辞,索性也一并称了姨娘。” “后来呢?三位姨娘凑齐了,姑太太家就没闹过什么?”抱琴兴奋追问道,“我冷眼瞧着那三位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样还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指望有人敢大闹天宫,起码也该各自过招吧!只要有人动,必有破绽留给咱们查,若是姑太太也曾偶尔出过昏招,那便再是理想不过了。” “白姨娘是盐商之女,身家必定十分丰裕,自古财能通神,想必姑妈该万分头疼。”元春先自言分析,而后眸光晦涩,意有所指道,“就是那位出身最低的李姨娘,也是贴身家生子儿,不说自小相处的情分,她父母兄弟几辈经营,在府中必是人脉极广,姑妈性子那般孤高自傲,怕是得栽大跟头。” 一番话弄得人心弦乱颤,抱琴忙藏好自个儿小心思,僵着脸堆笑道,“瞧姑娘说的,那商女且不说,李姨娘不过一个奴才秧子,又如何翻得起大浪,她若真敢跟姑太太斗,与那撼大树的蚍蜉又有何异,岂非纯粹找死么?依着奴婢瞧,惟有那陈姓姨娘才是真正大患,怎么说也是官宦之女。莫说出身摆在那儿,人家以后家里若再出个进士榜眼的,将来与姑老爷同朝为官,岂不就成了正经的外家?” 鼓瑟低头,抬手遮住嘴角诡笑,定了定神,才抬眸附和道,“抱琴这话在理,显然姑太太也作如此念想。暗中小布一局,就叫白姨娘无意发现陈姨娘的贴身丫鬟竟在二宅里偷人。此时一发,林姑爷大发雷霆,一边加强内院防范,一边心里免不得要想,贴身丫鬟尚且如此,其主又能好到哪去,怕也是个水性杨花之性,至此便鲜少再搭理那位了,可怜那陈姨娘稀里糊涂的就此失了宠。” “可怜人总比糊涂人好,那白姨娘本可置身事外,却因邀功主动揭发内宅污秽,想来本意是要挣得男人看重,可她这一行事,便演的再无辜,言行间不免漏些心机手段,这忙到最后挣得的怕不是宠而是忌了,真真好一个糊涂人!” 元春眼中带着看透世人的冷情,不带丝毫偏倚的继续评价道,“倒是便宜了的那李姨娘,搅起恁般大的风雨,一下扳倒了两位大敌,还能片叶不沾的抽身离去,不是有小城府就是有大智慧,啧啧,姑妈倒真是会选人。” 这般说着心中蓦然一动,眼中带着兴味问道,“那两位姨娘可不是泥捏土塑的,事后回过味来,哪能不晓得自个这是被人算计了?只不知这笔仇债,最终究竟被算到了谁的头上?” “姑娘这是在考我呢!那李姨娘咱们都见过,奴才出身又无子傍身,行事气弱怯懦不说,在言行上恨不得事事以姑太太马首是瞻,我观她举止,有点唯恐外人瞧不出来的意味,实在值得叫人寻味深思。”鼓瑟爽利地分析完,又悄悄瞄了抱琴两眼,才又说道,“也不知心底抱的究竟是何种心思?反正至此,那陈白两位姨娘算是把姑太太给彻底恨上了,她们两个一个有钱一个有人,后头切实给姑太太找了不少麻烦。这回姑太太无故小产,难说就没有那二位的手笔?” 这边抱琴察觉到鼓瑟的小动作,咬牙暗瞪了回去,心底且不屑地想,“你这小丫头晓得了什么,真以为挑拨几句就能令小姐疏远了我不成,真真是白日做梦。就凭我晓得李姨娘是咱们这边的,而你却被蒙在鼓里这点,我便比你更得小姐看重千倍万倍。”哼,不知所谓。 作者有话要说:前日不小心看到编编催文短信,一见之下当即花容失色,赶紧补救,还请网虫们千万无芥蒂笑纳。 第六十七章 轰隆隆,墨染的夜空里闪电如蛇隐没。豆大雨滴挟裹着夏日燥热,噼里啪啦敲打在八宝琉璃屋檐,雨水汇聚,流泻在了檐外屋后。 佛堂小院,拐角处的一处厢房,雨幕中透出昏惨惨的萤火烛光。听雨声飒飒,那房中却安静异常,只不时传出一些茶碗相撞之声,来回踱步之音,才知里面并非无人静室。 蓦地,踱步声止,暗色中映出一张苍白俏脸。只见她几步挪至茶桌旁,劈手夺过桌边人手中茶杯,口里焦急道,“都这会子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品茗泡茶,还不快想法子接回姑娘才是正经?自姑太太使人接走姑娘,前后已过了有几个时辰,便是留寝也该遣人来回一声,这不声不响没首没尾的,姑太太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抱琴愣愣地瞧着空掉的右手,皱眉不悦道,“你只问我,却叫我问谁去?”说完便扭过身去不去理人。 鼓瑟忙转过身子,面对抱琴讨饶道,“好姐姐,现下可不是咱们拌嘴置气的时候。平日姐姐是怎么叮嘱我的,又是如何教导妹妹的,说什么咱们贴身丫鬟第一需要谨记的本分便是一刻不离的帮衬照料主子,要急主人之所急,想主人之所想,怎么这会子姐姐自个却忘了不成?” 听着鼓瑟拿着自个从前的话来堵她,抱琴一时没忍住一掌拍在桌上起身道,“你又怎知我没将姑娘的事放在心尖上?我不过急在心里罢了。若如你这般没头苍蝇似的着急,就能想到好法子解了现下这局面,就是叫我将这屋里的地砖踏破又有何妨?” 嘴里一时畅快,郁气还未尽散,抱琴便意识到自个方才失了往日稳重,忙又缓了语气补救道,“依我说,咱们还需静下心来仔细理一理前头后尾才最妥帖。都是自家亲戚,姑太太便是再精明,难道还会吃了姑娘不成?保不齐这会子她们姑侄不过是在谈天说地秉烛夜谈?咱们虽惯于从恶的一面妄测外人,这回却不妨多往好的一面想想,这御使府和国公府又没多大利益关系,兴许明日一早姑娘便被全须全尾的送回来了呢?若真如此,那咱们现在这些子担忧害怕岂不都成了笑话了?且不如省省心,等明日若姑娘还没回来,再操心这事不迟?” 这好一番推心之语,听得鼓瑟只在一旁连连冷笑,不过还是等抱琴说完,才讥讽道,“没甚利益关系?姐姐也好意思蒙我,难道我就是那没脑子的蠢丫头不成?又不是聋子瞎子,看不见姐姐和嬷嬷们私底下搞得那些个小动作,那些瞒过别人或有可能,想连我这个贴身伺候的丫头一起瞒了,却是千难万难。不过看在大家有意隐瞒的份上,又恐无意间坏了姑娘好事,我才故作不知罢了,真当我心中没有明镜不成?” 这话听得抱琴面上微僵,也顾不得嘲讽拌嘴了,只拉着鼓瑟紧张道,“妹妹刚说我们在林府做的那些子事情你其实都瞧在了眼里,这话可真?我们平日行事,不说是谨慎万分,步步小心总有的,你这丫头却又是如何瞧出来的?还不快快与我道来,若真有甚明显破绽,也不知现下补救还来不来得及?” “姐姐莫急。嬷嬷们手段那样老辣,又怎会留下破绽给外人瞧?”鼓瑟见抱琴终于认真起来,也收起争锋的心思,一门心思地解释道,“我能瞧出,不过是因为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心性习惯都了若指掌,一抬眉一低眼,谁还不知谁肚里都在想些什么。何况你替小姐办事,动作虽隐秘,又特意避开我,其实难免还是落有痕迹,这些可不全都落在了我的眼里,我便想不知都难?若是外人,想来定不会瞧出些什么。” “你即是自个已猜了出来,我便不瞒你,对于这御使林府,咱们姑娘确是有大谋划大成算的。”抱琴见事已无甚可瞒,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即是交心又是安抚道,“到底不是襟怀坦荡的好事,姑娘也怕泄露了隐秘惹来祸端,所以晓得此事的也仅奶嬷嬷与我并参与的人罢了。本来此事与你道来也无妨,可你的性子你自个还不晓得,嘴上生来就没个把门的,在梦里都能叫人把秘密给审出来。你有这怪毛病,但凡相熟些的姐妹又都是尽知的,从前也不知因此遭了多少戏弄,小姐又怎敢将此秘事告知你,自是能瞒着便瞒着了,却非是对你存了半点的不信任之故,妹妹万莫对小姐胡思乱想才好。” “这话好笑,小姐是主子我是丫头,天底下哪有丫头挑剔主子的理?小姐不说自有她不说的道理,我只干好我分内的事便是,哪来埋怨苛责之说?妄我一直以为姐姐冰雪聪明,这回却当真是想差了。” “你能如此想便再好不过。”抱琴轻舒了口气,神色愉悦道,“至于姑娘那边,你也不用过分担心。姑太太身边有咱们的人,若小姐当真不好了,自有与咱们通风报信的,咱们只管坐等消息即可。” “阿弥陀佛。”鼓瑟双手合十唱了声佛,埋怨道,“你若早说,岂不省了我先前那些没头没尾的惦念?却偏要等我问了出来才说,姐姐近日行事当真是越发说完奸猾了,也越发得了姑娘的看重,我如今是比不得了。” “哟……,你这丫头还醋上了,却原来我先前那些话都是白说了不成?都说并非故意瞒着你,为何还这般酸三言四的,难道还非要姐姐亲口给你道歉不成?”抱琴嘴里面调侃,两双葱嫩的揉胰掐着鼓瑟两边的腮肉,报私仇地训道,“想想先前你逼问我话时的作态,那可是气派的很,这会子又说比不得我的酸话,真真是好的坏的都在你那边,我竟成了被审问的犯人了。” “姐姐多大的胸怀,能计较我这个。”鼓瑟费力地将脸蛋从抱琴的魔掌里解救出来,跑远几步才回身讨好道,“我那不是担心咱家姑娘么?此事若是唤作姐姐,你明知主子前儿算计了姑太太,今儿姑太太就叫人请了主子过去谈话,是你你可能不胡思多想么?” 听到这话,抱琴脸上渐渐敛了笑容,眉锁轻愁道,“妹妹忧虑我又何尝不知?嘴里说的再底气 十足,也抵不住这心中跃动的忐忑,即便那边有人怕也难保万无一失?一个疏忽大意,可真不知后果究竟如何了?先前我说咱们只管坐等消息,多少带了些自我安慰。小姐走了那么久,论理总该有人过来知会一声,不管消息是好是坏,也能安安咱们的心不是,可就如方才所言,如今却是连个鬼影也无?真真叫人心里无论如何也踏实不下来。” 鼓瑟闻言站定身子,满脸不赞同地劝慰道,“姐姐是心里有成算之人,怎能在这种关键时刻乱了分寸。刚刚姐姐还训诫我来的,那一套套下来,我这好不容易宽了心,怎么姐姐自个反倒慌了脑?” “姐姐既有空在这瞎想,倒不如为我解个惑便宜。我这心里早一直存着个疑问,那困惑时时萦绕于胸,又不得开解,实在恼人的紧?”鼓瑟低眉盯着脚尖,似有意又似无意地问道,“今儿话头即赶到了这儿,我便斗胆问上姐姐一问,姐姐可知咱们姑娘心里究竟是个如何想法?这一出出的真就快将我搞糊涂了。” 鼓瑟抬眼望向抱琴,殷切地问,“论理这姑太太府上和咱们贾家也没甚直接的利益关系,怎么咱们小姐却好似一门心思的在这边使力?常人行事总讲究个因果缘由,利益好处,咱们姑娘却又图些什么?总有些叫人摸不清头脑的意思。” 这边正静待回话,只听咔嚓一声,耳边炸开一道震雷,鼓瑟心中猛地一跳,立即心虚地向抱琴偷瞄了瞄,暗暗忖度刚才言行,确定并无漏出一丝一毫纰漏,才又顺势转头望向了窗外。 强制按耐住心中翻腾的恐惧,鼓瑟小心挨近抱琴,攀住身边温热的手臂,颤着音道,“深夜无人,姐姐权当咱们姐妹闲话,与我说上一说吧。听这外面雷声打的,轰轰不绝,怪让人心里害怕的,不若咱们专注地说会话,全当这外面的风雷不存在一般可好?” 抱琴也被刚才那记响雷唬了好一挑,没等露出怯弱娇态,就见鼓瑟一脸惧怕的死扒住自个,两厢一比,便自觉比人高上一筹,竟顾不得害怕直接顺着话头打趣道,“难得有将你这个明白人也搞糊涂的时候?可见我们先前所为必是瞒过了大多耳目,若果真如此倒叫我对姑娘放心不少,想来小姐那边必出不了甚大事。” 抱琴边说边长舒一口浊气,低眉便瞧见一张殷切中带着疑惑地俏脸,心中一时窃喜一时自得,嘴里忍不住显摆道,“咱们姐妹一心,我又知你是个最最忠心不二的好丫头,今儿你即想知,闲来无事我费些口舌与你说道说道倒也无妨。只一点却需谨记,必得将你今儿听来的全烂在肚子里才可,就是一丝一毫也不能向外人透漏,倘若你能做到这点,我便全都告诉了你又有何妨?” 鼓瑟闻言立即打包票道,“我从前确有个嘴松的毛病,可姐姐也不想想那是多早晚的事了,早在我伺候姑娘那一日起,因怕坏事,已是渐渐改好了,不然嬷嬷也不能叫我近身伺候姑娘不是?姐姐尽管放心,今日之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没有第三人能知你我谈话。若我漏了出去,管叫外面那些炸雷一股脑劈了我,我也绝无任何怨言。” “你只保证了便可,却又何必如此诅咒自个?当心叫老天爷听到你胡乱发誓,以为你是个爱弄口舌的,在功德薄上记你一笔。”抱琴嘴里嗔怪,脸上却带着极为满意之色。 言至此,本该直接道出其间玄机,谁料偏又话锋一转,只听她又道,“小姐行事素来高深莫测,又爱故布疑阵迷惑世人,我虽直言相告也无妨,可那样得来的谜底却有甚意思,权不若我给提示你来猜有趣味。” 也不等鼓瑟附和反驳,抱琴就直接自顾说道,“你且听着,我这里只给一句,便是咱们小姐自小的志向。你若真能据此摸透了姑娘意图,我非但从此对妹妹甘拜下风,就是叫我称一声姐姐那也绝无二话。好啦,我言尽于此,正待洗耳恭听,妹妹快猜猜来!” 鼓瑟心头梗着一口老血,再想不到还有这等神转折,不过想套句话而已怎就搞得这般一波三折?若不是瞧抱琴神色一点也不似作伪的样子,鼓瑟真就以为自个是早已暴露,此刻不过是人家逗着她玩而已。 默默咽下一口老血,鼓瑟憋着口气求道,“姐姐好歹多给些提示,真当妹妹是那女中诸葛不成?哪有扔下一句就叫人家猜答案的,我若能想得通透,今日何需还要追问姐姐,姐姐耍赖不说,还要这般欺负人,妹妹心里真真比黄连还苦?” “撒娇也无用,不说就是不说,你若有本事,只管来猜便是,我且在这等着。”抱琴面上老神在在,心底却暗想,“我且试她本事,若果真言中,算她机灵,以后人前必要愈发谨慎行事;若不中,也能显得我的本领,纵不能收为已用,也要她往后行事有个忌惮,也省得万事总想与我比个高下。” 鼓瑟见抱琴主意已定,事终不可圜,只无奈道,“如此,我猜来便是,姐姐快莫在用言语激我。” 说完仰脸思量片刻,便双眼紧盯着抱琴表情说道,“我懒得猜测其间双方较量细节,便是猜想来也猜不出甚原委,我只从结果推前因如何?” “要怎样,皆随你意。”抱琴轻快回道,“我不过想听听在你这旁观者眼里,究竟是何想法?” 鼓瑟闻言心里盘旋再三,到底斟酌了言辞,开口道,“姑娘夙愿咱们是尽知的,心心念念的便是一朝能扶摇青云上,玉辇入宫门,做那人上之人。从前在京里,小姐一心一意为自个儿孝贤才德之名作势,眼见离成功只差一步,却遇小人作祟,一夕间老爷名声尽毁不说,带累的姑娘也没了前程。老夫人不是也因此,才打发咱们姑娘回金陵老家来排遣郁闷?” 鼓瑟打量抱琴点头附和,遂鼓足勇气继续说道,“近日,我却忽瞧姑娘眉头疏解,抑郁尽散,与来时大不相同,想来是心中夙愿重又有了指望之故。在联想姑娘近日所为,是每日必在姑太太跟前奉承取悦,风雨从未有落下,这可大违了姑娘平日行径,想来这指望必是应在了姑太太身上。” “正解。”抱琴忙不迭的点头应可,又鼓励道,“你且接着往下猜,若中我便帮着补充些细节原委为你解惑。” 鼓瑟闻言瞄了抱琴一眼,想要回应两句,奈何脑子里一团思绪,不敢随意打岔,只得顺着思路继续猜测道,“姑太太待侄女虽好,却与咱家太太有隙,且又是从少时起便积下的姑嫂矛盾。此矛盾平日里不显,外面瞧着待几位侄子侄女也分不出亲疏远近,可若当头真有个大事相求,保不准真就这头辞那头应了。” “所以咱家小姐不得已才见天的到姑太太跟前刷亲近,聊天奉承解语花,消愁解闷开心果,样样逢迎到了极致,我在一旁瞧着都替姑娘喊累。奈何姑娘是有大主见之人,怎肯听底下人劝解,只一门心思要讨好姑太太,若不是后来有了变故,小姐如今怕还是不见南墙不肯回头呢!” 鼓瑟闻言忙将小姐往日言行在脑中过了一遍,明了后才追问道,“小姐后头确实改了路数,只不知是因何故?” “还不是咱家太太将人得罪的很了。虽不知人家现今究竟晓不晓得太太做的那些腌臜事,有一点却是笃定的,倘若有一日这里面的阴私不幸挑开了,那招招断子绝户的毒计,件件是不死不休的大仇。” 鼓瑟心底咯噔一下,只觉抓到了大隐密,眼中亮光一闪,叹道,“又是咱们那个好太太!要我说,内宅妇人,杀伐决断虽是好事,可也不能万事皆将人往绝路上逼,就算不信阴司报应,也该为膝下儿女积些功德行些善事才好,这眼睁睁的可将姑娘坑了多少回。” “咱家姑娘万事皆好,就是没修得一对省心的好爹娘。”抱琴点头附和,又心有戚戚焉道,“再没有见过有哪家的女儿日日跟在父母身后收拾烂摊子的,哎!”一声悠长轻叹,静默良久,却是再不肯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近日脸皮渐厚,功力一日千里,心甚悦,发文同庆之。 第六十八章 豆大冷汗额间滚落,粉嫩胭脂晕染成泥。此刻元春就犹如那雨后的娇花,恹恹耷耷,摇摇欲坠,全然不复往日的娇艳圆润。 耳畔萦绕着锥心质问,元春羞躁地无处躲藏,满身虚汗湿透浃背。有心欲要分辩驳斥,却又应对无言,最后只得在贾琏洞若观火的眼神里,浑身酸软地瘫在椅上。 “妹妹心中但凡存留半点骨血情分,也不能对长辈至亲算计至此。”贾琏眼中蓄满失望,似痛似恼地说道,“枉费妹妹自小便读书明理,就算不通人情,也该晓得些人伦孝悌。家族养你教你,不是教你如何踩着亲人的血肉踏上那所谓的青云之路,而是要你代表我贾门一族的女儿,德容兼备联络成姻,好壮大我贾氏一门。谁曾想妹妹竟是个天性凉薄,利益至上的无情之人?” 几句痛斥,羞得元春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心虚内疚不敢言,泪盈满眶不敢落,乱了心绪,理又不顺,张嘴即口不择言道,“琏哥哥偏听外人挑拨,一言即定妹妹之罪,我笨嘴拙舌自辩不得,唯求哥哥怜惜,好歹念着血脉亲情伸手护佑一二,才不枉咱们从小一块相处的情分。” “我若不念着一丝情分,今儿来请妹妹夜谈的,便非我而是姑妈了?”贾琏撩起衣摆端坐椅上,撤去满身气势压低嗓音言道,“你也听到李姨娘方才在隔壁的供述,那些话一旦传入姑妈耳中,不说元妹妹下场如何,单论贾林两家姻亲情谊,就算侥幸没能成仇,也势必非得断交不可。妹妹行事不忌,半点不为家族利益思虑,如今却反而要求家族为你筹谋前程,这世上岂有此等好事?前后行事,不过叫人觉得齿冷罢了。” “李姨娘奴婢出身,小人心性,情急之下胡乱攀扯想来也是有的,哥哥怎能信她?”元春急步上前,高声辩言道,“她若有凭有据我也认了,不过几句攀扯诋毁之语,难道还抵不住咱们兄妹的情分?” “嘘——。”竖指扣在唇前,贾琏示意元春噤声,眼神讥讽地朝隔墙溜去。等元春终于安静下来,这才舒缓了身躯,一手支颚侧耳倾听,一手用眼神示意元春留神隔墙之耳。 隔壁房中,一溜凶狠的管事和粗壮的嬷嬷,围拢着中间一个娇小身形。那身形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贾琏口中的李姨娘。 与人为妾,以色邀宠,这李姨娘虽说早过了华月芳年,却依旧是个风流别致的美人儿。如今汗涔涔趴在地上,一副饱受磋磨的怯弱娇态,瞧着虽略显狼狈,却难掩婀娜柔媚的身段。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柔弱,便是女人瞧了怕也会勾起怜香惜玉之情,更遑论那些天生色胚的男人了。 只可怜这些邀宠献媚的手段,又如何能叫这些不懂风情的嬷嬷管事们瞧在眼里,不过又是添了一宗罪,换来了更加狠戾的磋磨罢了。 连续几记凌空重捶,也不见那动手之人如何使劲,直痛地那李姨娘牙根猛一紧咬,流了满嘴血沫,抖索地蜷成一团。 随后便响起一道讥诮地冷哼,“姨娘也莫怪奴婢们心狠,梅香拜把子一样姓奴,哪个不是靠揣摩主子上意过活?既然主子定了姨娘有罪,姨娘便是没罪也是有罪,更何况姨娘真个生了二心?既然行了龌蹉手段,还不小心留下把柄,运道不济成这样,咱们还是干脆认命的好。如你这般硬扛,难道还非要将这最后的福气给作没了才甘心不成?” 寂然无声半晌,就听一道怯若蚊蝇的嗓音幽幽回道,“太太待卑妾有再造之恩,卑妾粉身碎骨尚且报答不及,又怎愿做那恩将仇报的背德丑事?实在是情势逼迫不得已而为之,卑妾微末贱身不足为虑,可卑妾的家人好歹也是十几条人命。卑妾身受要挟,性命威逼,一时糊涂方才做了错事。可到底最后存了一念心软,没叫哥儿姐儿身受分毫损失。夫人不看从前几十年情分,只看卑妾这一丝善念的份上,求夫人饶过贱妾这回?” “好一个狡辩的贱蹄,都这会子了,竟还敢拿小主子的事糊弄老奴。当真以为太太无故流产,姨娘能撇干净不成?”领头嬷嬷粗眉上扬,瞪着老眼冷笑。 李姨娘听到这冷笑,蜷缩的更为厉害,整张脸都埋在了身子底下。 挡不住的讥讽却持续在耳旁响道,“姨娘故意拿加料的甜点给小主子们吃,临了又故意将点心盘子打碎,费尽心机地勾搭主子来审你,不就是想表一表上述的委屈,顺便也好洗脱在太太流产一事上的嫌疑。只可惜主子英明,识破了你这贱蹄的诡计,你转而又说身后乃是有人指使,表姑娘乃太太嫡亲的侄女儿,她又有何理由要对小主子们不利?” “嬷嬷可能有所不知,太太过去在娘家时,曾与舅家二太太生过龃龉。这表姑娘自小受母亲熏染,暗地里怕是早对夫人心存不满。正巧这回又赶上太太坐胎艰难,小姑娘胡乱抹些胭脂洒点香水,天真无邪的就叫太太落了胎。事后,老爷着人狠查,倘若不知其间内情,哪个能想到客座的亲戚上去?何况这事偏还交到了表少爷的手上,更加是查无可查了。” “依姨娘之意,太太遭人加害,表姑娘竟只为得一舒畅,而且过后还变本加厉地胁迫姨娘去加害小主子们。”凶脸嬷嬷一脸精明,当即便质疑道,“除非表姑娘疯了,抑或天生的十恶不赦,不然怎能干得出这种断子绝孙的阴损事?” “可不就是疯了,那家子的疯劲都透到了骨头里。不是日夜相处,又怎能轻易察觉得到?”那人能为了一点子嫉妒之心,就敢叫小姑子一家差点断子绝孙,她李玉冰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其手中一颗卑微的棋子,不听话的下场只有粉身碎骨一家子共赴黄泉。 想到这,李姨娘无力地翻过身子,低低呢喃着父母兄弟,双眼瞪着虚空,耳边又回荡起那天听来的话。 “兴儿,你可是又去调戏林府丫鬟了?真真是死性不改。别怪姐姐没事先给你提个醒,赦老爷早前收拾完了金陵老宅,不日便要来扬州瞧少爷。若到时叫他瞧见少爷身边的小厮这般惫懒,小心他老人家将抄家的余火烧到你的身上,扒光你这身小厮的皮。” “老爷要来扬州?多早晚的事,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老宅那边抄家抄完了?” “八大家奴,只抄了近一多半,就算挖地三尺,又能花多长时间?”那叫莲心的丫头脸带戚戚,很有些唇亡齿寒地感叹道,“今日我远远瞧见这林府的李姨娘,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瞧着好不威风。可一想到她家爹娘兄弟,如今不是被直接打死,就是被卖到西北寒窑做苦力,这心里就生不起丝毫的羡慕劲。” “贾家两房暗地里争斗几十年,那李老头作死投靠二太太,回头被咱老爷收拾发卖那也是活该,哪里值得姑奶奶浪费时间发啥劳什子感慨?” “哪不值得了?若李姨娘有天晓得了,她家老子娘一大家子统统被老爷给收拾了,她能不记恨大老爷一家?更何况琏少爷如今正在林府备考,但凡她起点坏心思,后果可是咱们能承担的起的?万事小心为上。” 回忆到这,李姨娘咬牙将“贾家”二字咽回肚里,既然大家都疯了,不妨一起多做些疯事。 隔壁元春也在涕泪横流的交代前因道,“我也是一时糊涂才做了蠢事。姑妈肚里那个孩子,生与不生又与我有多大关系?是李姨娘几次三番的暗示我,说姑妈这胎极不稳,即受不得半点操累,更闻不得半点异味。我那时急着想要讨好姑妈,手中正好有张嬷嬷从宫里流出来的保胎方子,就差个献方的良机。可姑妈除了卧在床上养胎,外面瞧着还好,我等不急才在身上涂了些味极淡的麝香,就想等姑妈动胎气时便将方子拿出来,谁能想到孩子就这般没了?事后我连日的做噩梦,即悔且怕,至今没睡过一个好觉,但我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将命赔给姑妈家不成?” “你急着讨好姑妈作甚?”贾琏捡着话头发问,“从你硬要跟着来扬州,我就猜你或有某种目的,如今到这地步,也该是跟我坦白的时候了?” 元春紧紧攥着手帕,一颗头整个都要埋到胸里,抽抽泣泣,就是死咬着不肯说话。 第六十九章 “人之野心,如春之野草,烧之不尽,除之不绝。”贾敏一面感叹,一面小心抚摸儿子嫩脸,幽幽道,“只要欲求之源不断,那野心就能在人心一茬又一茬的生长。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世间万物莫过如是。” 想起那些个至亲暗算,尔虞我诈,贾敏只觉满身疲惫,心中无限慨然。 “曾几何时,你祖父母确有将我送进宫的打算。那时候,国公府乃武勋贵爵,圣人心腹,万不似如今这般,空有一副国公牌匾,却无相应实权。那时候,王权以下,仕宦以上,满京文武,有哪个不以咱们八公为尊?爹爹叔伯,贾史王薛,一众世交亲眷,哪家没有百八十人可称国之栋梁?家族权势,隆盛京华,圣眷荣耀,无出其右。我若入宫,依着当年情势,纵不能直接赐授一宫妃位,做个侧殿娘娘却也当之无愧。” 贾敏说道此处,重来都温柔端庄的脸上,霎时散发出熠熠光辉,差点闪瞎贾琏的一双凤眼。 惜乎!那光芒转瞬即逝,眉间傲气犹存,愧疚便爬上眼梢,子孙不肖,竟有何面目将祖辈荣耀夸谈。 “听姑姑所言,当年情势,入宫为妃似乎已成大势。想来纵使不愿,姑姑也必不能违了长辈之意,却又怎地后来,姑姑竟成了林家之妇?”贾琏疑惑问道。 “傻琏儿,那时候,姑姑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如这世间大多闺秀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怎能晓得当时你家姑父究竟是哪家哪户儿郎?” 贾敏羞涩难掩,轻轻转过身道,“就像天下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儿一般,及笄之后,成日幻想着将来能得个高门佳婿,好荣耀光华的过完一生。而帝皇天家,在天下女儿眼中,岂不就是天底下最高最高的高门了,若有机会能直攀青云,谁又会傻得说不愿呢?姑姑我不过俗世脂粉,自也没可能逃脱世俗偏见。” 似乎又忆起年少痴傻,贾敏连语调都变得温柔轻快起来,“至于后来我如何成了林家之妇,一方面是时局考量,另一方面,则纯粹是你祖父的一片爱女之心了。那一年,你姑父一朝被点为朝廷探花。年轻,英俊,未婚,且又出身世家,长身玉立地立在金銮殿上,一时间,不知惹得朝中多少老臣欲要招其为婿。若非你祖父眼疾手快,又简在帝心,岂能得来这大好的姻缘?若无你家姑父,你姑姑我说不得便真要从此在宫闱里挣扎,甚或无儿无女的过完一生了。” “只是女儿不孝,险些辜负了父亲的一片爱女之心。”回转现实,忧郁爬上眉眼,贾敏一时语带怅然,“父亲为我一生喜乐,费心筹谋,呕心布局,甚而因此放弃许多家族利益,只期望我能风光旖旎的过完一生。谁知临了临了,终究子孙不肖,我如今别说帮衬娘家,能将自个顾全就已是侥天之幸。若父亲地下有知,眼见我将日子过成这般,怕是又得吹胡子瞪眼的骂我痴儿了。” “是诸儿孙不孝,无能光耀门楣,才使贾氏门厅寥落至此。但凡家中能有一二男儿有所担当,又何需女儿家为了前程四处专营费心筹谋?” 追忆祖辈辉煌,反观今日落魄,一干醉生梦死之儿孙。自小所经所历,惟有相忌相疑之母子,相杀相残之兄弟,分明一个渐渐没落的家族。 比之愈发糟糕的是,若只单纯败落也便罢了,现在阖家大小,无论主仆,都齐齐向着作死的道路上狂奔,国法家规之下,却是随时都有大厦倾颓之祸。贾琏愈想愈发抽搐,若要力挽狂澜,非施雷霆手段不可。 “元春那丫头猜的没错,咱们贾家在宫中确有一批暗桩人脉。当年我嫁予你姑父前,父亲曾一度以为我会入宫为妃,为防我将来卷入宫门暗斗,陷入孤立无援之境,这才花了大气力,动用人脉金钱往后宫塞了一批太监宫女进去。虽然后来我嫁为人妇并未入宫,父亲还是在我出嫁前,将那些暗桩全都交予了我手。父亲深知两位兄长秉性,一个庸碌愚孝,一个老实木讷,若叫他们晓得暗棋之事,早晚会惹来祸端。不得已之下,父亲便只能交予我这个外嫁的女儿。” “我只奇怪,当年那事,为了安全隐秘,是连母亲大人也被瞒着的。元春不过后生小辈,究竟是从哪里知晓的此事?”贾敏皱眉沉思,心有极大困扰,“毕竟往宫里塞人,一旦事泄,便是杀头大罪。以父亲一贯的行事谨慎,断不能叫府中除我外的第二人知晓。如今,偏偏那丫头就是冲着这些人脉而来,实是叫人不能不担忧!” “此等大事,关乎家族安危,别人不知也便罢了,祖母却未必真的毫不知情。元春自幼长于祖母膝下,又从小被灌输入宫为妃的念头,与目不识丁的老太太相比,元春识文断字,聪慧灵秀,偶尔从老太太处听来只言片语,再前后推敲,叫她猜中事实也未可知。”长眉紧锁,贾琏言语里藏有十二分的不确定。 “早在琏儿你们南下伊始,我便收到过嫂子来信。”贾敏踱步行至窗前,回身看向贾琏,“信里说道,这些年来,家里长幼无序,伦常混乱,早成了京中权贵眼中之笑柄。日前,家中中馈更是被母亲一意交予二嫂子处理。王氏其人贪财短视,无能伪善,掌权不过短短数日,便将一众世交故友,统统给得罪了个遍。嫂子忧心家族清誉,不想祖宗百年基业,就此毁于一旦,便下定决心要夺回荣禧堂,这才写信予我,望我助她一臂之力。” 停顿半晌,贾敏意味深长的瞧向贾琏,“原本,我虽生为贾家女儿,到底已外嫁为妇,又怎好再管娘家之事?好在事有对错,二哥执家不严,纵容王氏胡作非为,一再欺我林家无人,屡行阴损之事,意图插手林家内务,我若再装糊涂,岂不叫人以为我林家尽是软弱可欺之辈?这个忙说不得我不帮也得帮,是非帮不可了。” 从贾敏处归来,贾琏便焦躁地围着书房转圈圈。这红楼不愧为女主文,文中女流,个个如再生诸葛,诸般心机手段,耍起来犹如家常便饭,比男儿厮杀也不差什么。 最为好笑的是,这些相斗若为了泼天富贵便也罢了,为了那么一个不值钱的末流爵位,为了一个‘我瞧你不上,你全家去死’的莫名执念,这些女流就能狠辣尽出,互不相让,甚而做出泯灭人性之事,想想都是醉了。 “还是我家熙凤大气。”贾琏安慰地想,“至少亲亲的理想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可比黑暗宅斗高尚多了。” 正在兀自陶醉之际,偏有不长眼的奴才进来打搅,道,“大爷,方才内院有婆子来禀,说咱家大姑娘不知怎的忽然闹将起来,哭着喊着要回京城家去。众嬷嬷苦劝不听,姑娘只自顾收拾行李,眼瞧着就要出了二门,下人们无法这才跑到咱们这边来,求大爷好歹给拿个主意?” 被迫从思春中醒过神,贾琏心中老大不爽,怒哼哼道,“她要走便走,关爷何事?又不是爷叫她走的?”撒完气,还是忍着说道,“慢着,此事可有去请示姑太太?” “原是要请姑太太出面,偏又赶上姑太太卧病在床,大夫叮嘱万不能见累于俗事,万不得已,嬷嬷们这才想起咱们这边,来求主子好歹拿个主意。”那小厮见主子神色不愉,答得很是小心翼翼,似是生怕一不小心就惹得火来上身。 贾琏压住怒气,沉吟再三才对那小厮道,“你且去内院传话,就说体谅姑娘受了委屈,心中苦闷,这才耐不住发了小姐脾气。然而,咱们如今客居于亲戚之家,一言一行皆代表国公府体面,且莫叫万人看轻咱们才是。事急从权,暂请姑娘好生呆在房中,我这边准备妥当便过去与她谈话。” 那小厮闻言急忙称是,脚步腾腾便告辞离去,待到无人之处,更是撒丫子一顿狂跑不提。 却说这边鼓瑟从小厮那得了回信,正进得屋来,就见元春忙上前问道,“琏哥哥那边究竟是何回应?” “只说叫姑娘好生等着,二爷收拾妥当便要过来叙话。” “他肯过来,一切便好。”元春长舒一口郁气,脸色稍缓道,“肯过来了,才有回旋余地。” “姑娘何苦来闹这一遭。”鼓瑟半是不解半是试探地劝道,“二爷与姑娘乃一脉至亲,姑娘心中若有话要讲,直接将人请来便是,又何必枉费这般心机?” 不待元春回应,一边抱琴却插过话来道,“傻丫头,姑娘被二爷抓着把柄,已然矮人几截,不这般,二爷又怎肯好生谈话?” 说完,抱琴便转身看向元春,问道,“姑娘,您心中究竟是何打算?待会二爷来了,奴婢们又该如何配合?” “打算?事已至此,还能有何打算?大哥哥那人,自小极为聪慧,世情通透,能力出众,又岂是我能随意糊弄过去的?说不得只能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相信利益加身之下,大哥哥总能给我一条生路。” 元春还待继续说将下去,就听外面有小丫鬟来报,说是琏大爷来了,现已是候在花厅,问姑娘是否现在就要请进来说话。 “快将大哥哥请进客厅,进上好茶,我稍后便去。”话完,元春忙又瞧向甄嬷嬷,请求道,“还要劳烦嬷嬷巧展妙手,与我施上粉妆,画上妆容,使我瞧上去能有几分憔悴病态,黯然颜色,使我大哥哥见了,与我能有几份见怜。” 甄嬷嬷上前称是,口里连道荣幸,转身便吩咐小丫鬟们去取来妆奁工具。待她在元春脸上几番施为,涂抹描画之后,又搭上了衣饰环佩,才叫人取来铜镜相验。 元春走至镜前,只见里面圆盘似的脸上,眼底青黑,双眸无神,哪还有本来的珠圆玉润,精神红润之态?真真是几份柔弱,几份憔悴,十分地惹人怜爱。 “走~吧。”元春甩起丝帕,踮起脚步,在丫鬟的扶持下,柔弱无骨地出了房门。 第七十章 却说这厢元春进得厅来,正见贾琏座上品茶,其神闲适,其态怡然,面上毫无一丝焦急之色。元春瞧了不免咯噔一下,忙敛起胸中小心思,规规矩矩行礼道,“烦大哥哥久等,妹妹这厢给大哥哥赔罪了。” 贾琏闻声点头回礼,挥手屏退左右,待房中只剩下兄妹二人,才肃颜道,“先前之事尚未了结,你这又是闹的哪出?”话中大有问罪之意。 “大哥哥。”元春不安走至跟前,面带祈求道,“就是为着先前未结之事,妹妹这才施计将哥哥请来。先前哥哥恼我,说我凉薄无情,竟狠心多日不愿相见,妹妹心中饱受煎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万求哥哥谅解。” “谅解?我谅不谅解有何重要,如何求得姑妈谅解才是头等大事吧。”见元春摆出无辜嘴脸,贾琏无语,提醒道,“前有婶娘与林府算计已发,后又有害死小表弟无心之过,姑妈可是恨死了你这贾家二房,眼见便要大义灭亲了(liao)。” “我娘算计林府?”元春嘴里学话,面上现出讶异,着急道,“这~这又是从何说起?” “妹妹休要再装不知。”贾琏甩出衣袖,背过身去讽刺道,“妹妹咋入林府,便能与李姨娘相交,令其对你言听计从,傻子都能猜到姑妈手下有人侍了二主,那李姨娘便是其中一位。只不知其余陪嫁里可还有心思歹毒之辈?为求心安,姑妈自是要彻查,也好叫人明白,这背后下棋之人究竟是谁?” “这世上,从来都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觉得姑妈最后能查到些什么?”这一席话,犹如晴天一个响雷,咔嚓一声,霹入元春耳中。 元春已连声音都发抖道,“前世不修,得来冤孽父母,生身之恩,我能如何来报?也惟有生受二字。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且不知姑妈究竟要作何处理?倘若有个定论,也好早早赎罪。” “绝人香火之仇,妹妹说,这罪要如何来赎?”贾琏反问道。 元春闻言,立即跪下身来,抱住贾琏衣袖哭道,“大哥哥,母亲纵有大错,表弟表妹可还好好着呢!大哥哥仁孝,何不念在同宗同祖,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又念在京里的珠哥哥,还念在父亲与大伯总算是一奶同胞,大哥哥好歹给妹妹一家指条明路。” “你也说父亲与二叔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贾琏冷冷一笑,“这世上可有将兄长赶到马房住的亲兄弟?可有不敬嫡嫂专爱揽权的好妯娌?又可有只知索取不愿付出的好妹妹?” 这一连串的厉声质问,羞得元春是无处可藏。她家双亲无德,谋划大房爵禄,偏又本事了了,搞得尽人皆知,一家子早已因此吃够教训。 她负伤逃家,寄居千里。本愿能得真正清净,却谁知到了姑妈这里,内院也尽是剑影刀光,且处处留有母亲痕迹。 她无意得知天大隐秘,却因一着不慎露出马脚,这才牵累出母亲。倘若当真置之不管,母亲送家庙是轻,被休被弃也是理所当然。到时候,她这一生却实在被毁了,天底下有谁家愿要一个亲娘被休弃的女儿? 被自个脑补吓得脸色发青,元春紧抓贾琏凄声道,“大哥哥,虽说俩家不和由来已久,可到底一笔划不出两个贾字,国公府至今未曾分家,大哥哥万不能对此事真个置之不理啊!” “妹妹当真要我来管?”贾琏证实道,“怕只怕有人将来会倒打一耙。” “不会,不会,若能保下母亲,妹妹心里只有感激不尽,何有以怨报德之理?”元春点头连忙附和,“惟求哥哥不计前嫌,为我阖家谋划一二。” “既如此,便该当坦诚相对。”贾琏请元春对面相坐,摆出一副长叹架势。元春不敢迟疑,老实的坐在对面,也摆出一副知无不尽言无不实的势头。 “贾家有暗桩隐棋,国公府唯有姑妈知晓,连老太太都是未知,妹妹又是从何处晓得?”贾琏开门见山,直接发问,“此事关乎家族安危,妹妹需仔细捋顺,再来作答不迟。” 元春点头应是,仔细理好思路才道,“也未从何处,是我从寻常一些细节推理得来。此等大事,想必家里瞒得甚紧,我不敢与长辈相问,便是问了,长辈也定不会告知与我,也只能自个寻求答案。” “哦!你且说说,此事究竟由哪些微末细节推理得来?” “我自小于老祖宗膝下承欢,又与母亲处学习人□□理,心性早不似小姑娘一般,读书讲史,想的自然比常人深些。老太太爱讲古,兴奋处,时常忘了忌讳,听得多了,自然晓得了些陈年旧事。” 听元春言不切重点,贾琏皱眉引导道,“可听姑妈所言,暗桩之事是连老祖宗都被瞒着的,从她口中或许能得些别的隐秘,此事却是不能。” “老太太也许确实不知,可人老了,总爱回忆些年轻往事,特别是关乎祖父他老人家饿,更是时常被提起。”元春循着思路仔细回忆,道,“有一回,老祖宗与赖嬷嬷讲古,不知怎的,话头说到了太爷从前的老姨娘。神情一时很是激愤,也不管孙儿还在眼前,便连声咒骂起来,那连篇的脏话,哪还有平日半分慈爱。事后,我悄悄问起赖嬷嬷,才晓得那老姨娘原是太爷身边爱妾,姓周,府中老人皆称其为老周姨娘。” “老周姨娘出身良家,乃为贵妾,且是太爷同袍之妹,自进门起便极得老太爷欢心。纵使后来老太太百计尽出,仍旧被其压制了小半辈子。更加叫人愤慨的是,老太爷临走之前,竟将其放出府去,妥善安置,后来连同她的兄长,当时的国公府护卫长也一同消失不见。老太太掌权之后,处置了一干姨娘侍妾,偏偏却动她不得,至此便留下心病,但凡稍一提及,便如炸翻了心肝脾肺,浑身都不得劲。” “那老姨娘如此受宠,可曾有留下过一男半女?”贾琏听得眉头紧皱,食指连敲桌面,追问道,“还有她那个做护卫队长的哥哥,又是怎样无缘无故消失的?妹妹可有打听出来。” “据说老姨娘曾生有一位庶子,不过在幼年便夭折了。我也是听那老姨娘有个做护卫长的哥哥,才一时起兴继续暗查了下去。”元春回忆当时心境,说道,“我自出生就从未听说国公府还曾有过侍卫护院,现下府里,看护家院的不过是些打更巡逻之辈,心中自然不免好奇,如何今日家中没了这些侍卫护院?因着好奇,我便遣丫鬟们暗中向老人打听,才知原来那些侍卫非是府中奴仆,而是太爷军中手下,退役归家,无处谋生,才又投奔太爷做了侍卫营生,而那老周姨娘的哥哥便是这群护卫的头领。头领无故消失,余下众人群龙无首,又不遭府中主母待见,老太太也不想拿钱养着这些闲人,护卫队也便从此散了。” “难道说这护卫队和家中暗棋有着什么联系?”贾琏猜测。 “有没有关系不曾得知,惟知在老太爷去世之前,那些侍卫大多已是年至不惑,太爷考虑传承接续,曾命周头领采买了许多幼年失怙的童男童女,放在郊外驯养,以继府中仆役护卫传承。后来护卫队解散,这些童男童女竟也不知去向,真是好生怪哉。” “国公府乃簪缨世族,若需培养后续仆卫,尽可从众家生子中遴选,尔后再加以培养便是,岂不比外面来的更加可靠?为何却非要从外面选买?” “谁说不是?”元春赶忙附和,“当时我虽说心中疑惑,却也未多加猜想。直到后来,祖母为教我规矩礼仪,专门从宫中请来两位一等一的教养嬷嬷。其中张嬷嬷,更曾是宠妃心腹,端的是干练老辣,她时常教导些人情世故,内宅*。她曾说,世有许多仕宦大族,为保权势荣耀,长久富贵,常暗中培养一些死士密探,为他们执行秘密任务,且这些任务大多都见不得人。我听了,就无端想起那些消失了的童男幼女来,也不知那些是否就是咱们家的暗棋密探?” 唏嘘两声,将面上不甘隐去,元春才感叹说道,“我心中既然起疑,自然垂涎其后代表的庞大力量,奈何我为女子,这些暗棋密探,国公府纵有,也绝不会到得我的手中。又经多方打探无果,我也渐渐歇了心事,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你几番动作施为,可有背着你那两位教养嬷嬷?”贾琏眉头紧皱,语气担忧道。 “那是自然。”元春知贾琏担忧什么,忙保证道,“我虽时常犯蠢,大事上却还拎得清。两位嬷嬷非贾家奴仆,出宫后又在别家呆过一段时日,此等秘事怎能叫外人知晓。甭说外人,就是母亲,奶娘,及我身边这些贴身侍婢,也尽皆全不知晓。即便吩咐她们做事,也会以别的名头为由作为遮掩,与隐秘上,哥哥大可放心。” “但愿如是。”贾琏不是很信任道,“你也说两位嬷嬷老辣弥深,人精似的人物。你怎知她们不是故意提起此事,好以此来探探咱们国公府的底细?” 说到这,贾琏继续问道,“后来呢?之前既已不了了之,你后来又是如何晓得暗棋最终握在了姑妈 手中?姑妈乃外嫁之女,按理说,你应该绝猜不着才是。” 元春听得此问,脸色霎时涨红,神情几分忸怩道,“后来到了姑妈这,不是有许多旧仆暗中靠奔吗?这些旧仆为表衷心,与我讲了许多林府旧事,以及姑妈家这些年的人事变迁。我原是当个趣事听得,不想竟有意外之喜,有一人身份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她就是林府大管家之妻林大娘子。” 贾琏闻言,挑眉相问,“据悉,林大娘子原是姑妈心腹,四大陪嫁之一,闺阁时很受姑妈信任,身份上能有何叫人出乎意料之处?” “大哥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林大家的原名周玉清,也确实是姑妈贴身侍婢,然更久之前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并不为人所知。前面提到老周姨娘曾生养过一个庶子,可惜却半途夭折,老姨娘因此很是伤心,便抱养了一个同姓女童以解膝下虚位。然没过几年,也不知因何缘故,这女童竟成了姑妈的侍婢,就是如今的林大娘子了。” “老祖宗即是恨透了那老姨娘,为何竟将她抚养过的侍婢放到了亲生女儿身边?难道就不怕有人会从中作怪么?” “林大娘子几辈亲眷都在荣国府中,老太太掌管阖家权柄,又怎么惧怕区区一个小丫头?况且那丫头又极招姑妈喜欢,老太太疼爱亲女,自然无半点异议。”元春一番解释作答,才继续顺着思路说道,“林大娘子无甚所谓,然抚养过林大娘子的老周姨娘,却是极有可能晓得贾府暗棋的关键人物。” “可喜的是,那李姨娘与林大娘子都曾同为四大丫鬟,且私交极为亲密,我自然便向其打听了许多林大娘子平日行迹,问她姑妈待那林大娘子可有甚不同之处。经过多番试探,林大娘子果然并非单纯的管家娘子,她乃姑妈心腹,也是姑妈耳目,林府但凡有丝毫风吹草动,她都能第一时间知晓并告知主子。姨娘处有她的人,少爷处有她的人,姑父那里也有她的人,明面的暗面的,姑妈通过她不着痕迹地掌握了整个林府。然,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就不是别人,她一定有甚过人之处,或其中隐藏着什么别的原因,老周姨娘显然给我打开了一个思路。” 贾琏觉得极为不可思议,惊奇问道,“你就是通过这些细节,才得出姑妈这里有贾府暗棋的?” 元春点头称是,自嘲道,“是不是吓着哥哥了?以为我多智近妖。其实一个人将一件事琢磨久了,自然会变得灵透通达。妹妹自幼学习内宅心机,也算学了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可惜终究技不如人,被姑妈识破面目,枉我还自诩聪慧过人,在真正聪明人眼中,却犹如小丑一般可笑。”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贾琏嘴角抽搐,不是安慰的安慰道,“妹妹只是还太年轻,做事还有些微浮躁,等再历练些事,早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多谢哥哥赞誉。”元春接受了这称赞,问道,“如今我已一败涂地,哥哥你看后面究竟该如何处理?” “姑妈没了孩子已是伤心之极,才出小月又查出被自家嫂子和亲外甥侄女双双算计,更是愤怒的无以复加,得想办法平息她的怒火才是。” “平息怒火,哥哥说我该如何才能平息姑妈心中怒火?”元春木然问,“我害了林家子嗣,难道还得用子嗣还她不成?母亲害她十几年难孕,又能够该如何偿还?” 贾琏闻言面带几分不忍,怜悯道,“其实你早就已经偿还,而你只是不知请罢了。” 此时高卧锦榻的贾敏,沐着那暖暖的夏风,口中幽幽说道,“子嗣自然要用子嗣偿还,不孕自然要用不孕的苦楚填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才是天道。” 半抬起身子,贾敏睁着明亮的善眸,掀唇道,“除非她能完成那几件事,不然,她们母女后半生都将活在苦痛之中。” 第七十一章 十日都城雪,盈白万户庭。长街一片白,朱门着冬色。 那寒气无孔不入,可怎叫豪门太太经受得起?眼见着一个个病在榻间,却捧着药罐儿苦熬冬日。 主子们心情抑郁,丫鬟仆妇哪还敢现出爽朗得意,自是一个个谨言慎行,连走路都不带上声响呢!尤其是伺候在王夫人院中的小丫头,更是快要变成了锯嘴的葫芦,轻易不敢随意喧哗。 却说此刻梨香院中,王夫人半靠锦被,半卧在床,不发一言,不说半语,只管将那双眼珠子直愣愣地瞧向窗外。脸色则是一会儿恼,一会儿恨,一会儿期冀,一会儿疯。吓得是满屋丫鬟心惶恐,怕得是娇俏身子皆僵硬。 珠帘动,外间传来走路声。口唤一声“太太”,松动了满屋神经。 却见周瑞家的行进屋来,堆起了满脸笑容,对着床上行礼道,“好夫人,奴婢这厢来给您送喜来了,夫人好歹也理上奴婢一理。” 闻听此言,王氏眼神微动,慢慢从窗外转过神来,扯起嘴角问道,“哦,久不闻喜事,却道喜从何来?” “喜事,自然是大大的喜事。方才奴婢从那边得信,说大姑娘这两日就要从南边回来了,可不是天大喜事么?” “元丫头要回来了。”喜色刚爬上眉梢,王夫人却随即耷拉下眼皮,恨声道,“这狠心的丫头,总算愿意回家来了。她怎么就这般狠心,留下我这亲娘在这府上苦熬。如今我夫离子弃,女儿也不贴心,却与那孤寡老人何异?” 这般说着,眼里竟滴下泪来,忽然大哭道,“我的儿啊!有谁还记挂我这孤寡婆子?” 眼见夫人又要疯魔了,周瑞家的一下慌了手脚,赶忙劝阻道,“我的好太太哎,如今老爷少爷俱在,太太却自称甚地孤家寡人?倘若一不小心被外人听了去,不说太太又得一个大过,传至少爷老爷耳中,岂不叫人寒心,越发与太太疏远么?” “他要疏远就尽管疏远去?”王夫人负气说道,“反正都已母子缘尽,我又怎管得他将来要与谁亲近?他亲近达官显贵也罢,亲近阿猫阿狗也罢,总之也没我插手的余地了。” 负气说完,又沮丧着脸道,“我都病了这些时日,老爷被狐媚子迷惑不来便也罢了,珠儿那般孝顺的孩子,怎地到现在也没露上一面。” “好太太,珠哥儿不来,却实在也怨不得他啊!”周瑞家的实在忍不住道了句实话。 “我知道,定是那贱人在离间我们母子之情。”王氏瞪着眼道,“她瞧我病了,便故意也装生病,好拖住我的珠儿与她侍疾,更不肯叫他来探望我这亲娘。那贱人却是在向我示威呢?” “谁叫你十次倒有八次是在装病来?”周瑞家的腹诽道,“谎报军情多了,自然就成了放羊的孩子。这回太太与大夫人一同得病,少爷能安心留在那边侍疾,还不是以为太太又在装病骗他,不信任太太了。” “我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一心要促成珠儿过继之事?”王氏死活想不通,“这过继,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样子。我不过只想走个形式,想珠哥儿将来科举之时,能名正言顺得个官职。至于这平日在府内么,仍旧各找各妈,一切照旧便是。怎么这边才换了族谱,那边儿子就搬到了大房里住,唤了外人作了爹娘,这亲生的爹娘倒成了叔叔婶婶了。” 这边王氏伤心儿子过继之事,那边元春也在回府的官船内辗转难眠。 “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元春脑海中反复思量,轻抚藏于枕头下的各方私信,不确定道想,“难道真得只是将哥哥过继给大伯这般简单?” 越想,心内越发难安,“哥哥过继虽会惹得爹娘一时伤心,可从长远记,对哥哥本身却有诸多益处,难道姑妈能甘心就此饶过母亲么?或者私底下还作有别的动作等着。” 一想到过去母亲对姑妈府上做过的种种过分之事,元春就越发倾向于后一种猜测。一想到可能有未知算计隐在暗处,犹如张着獠牙的毒蛇,在悄悄地伺机而动,元春就忍不住毛发皆张,沁出来满身的虚汗。 “老祖宗不会不管我地!”元春没甚底气地想,“她会劝着姑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最后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只要母亲能拿出十二分的道歉诚意。” 主舱另一边,贾琏房中,有个人也是兴奋的难以安眠。 天佑英才,此次科考一举得中,名次更是位于前十以内,在江南那种科举圣地,实在是个不错的佳绩。等回家见着父母,叙完别来之情,便可筹划迎娶他的小娇娘了,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贾琏兴奋的团团乱转,一时想到家中如今又多一位兄弟,按排序他虽算作老大,可按年岁却是贾珠居长,两人又皆有婚约良缘,这娶媳却也不知谁先谁后? 想至烦恼处,不免自拍一掌,嘲笑道,“想那许多无用作甚,到时自可便见分晓。如今还是老实睡去,养足精神,明日好对付母亲的眼泪才是。”想着便自顾睡去不提。 翌日,一大早,用过早饭,张氏王氏便齐齐聚于老祖宗处。娘几个说说笑笑,闹过了整个晌午,眼见午时将过,却也不见有人传饭,饿了便垫上几块咸酥点心,便又继续谈笑解闷。只这嘴里眼里,却都有了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向外张望一番,无果,失落片刻,转头又继续说笑谈话。 正在几位主子都等的不耐烦之际,才听外面有小丫头跑着喊叫道,“来了,来了,举人老爷可算是来了,还有大姑娘,现已被抬到了二门外,这会子马上就要登门了。” 贾母闻言立即起身,激动道,“元丫头,就要过来了?半年未见,那丫头可是叫老身想煞死也。还有琏小子,为了微末功名,就忍心弃祖母于千里之外,而今得名归来,总算不枉这番骨肉分离煎熬之苦。” 说着还对着下手埋怨道,“早叫你花点钱给孩子捐个官便罢,偏你们舍不得那点银钱,却叫老身孙儿受这奔波离家之苦。” 张氏闻言,立即现身辩言道,“我那儿,自小志向远大,秉性刚硬,如何肯受这祖宗恩泽?连进国 子监读书,那名额都能说仍就仍,何况还要花钱与他捐官?因这名额,已然使珠儿名誉受损,他要是能再同意更是稀奇了。我儿可是牟足了劲要证明自个才华,为自个也为珠儿正名呢!” 提及珠儿,可叫王氏心一刺痛,刚欲迈步发言,就听外面又有小丫鬟喊道,“大姑娘来了,大姑娘来了,咱们快去一起将大姑娘亲迎进来,老太太可是惦记久了。” 里面人听见,赶忙一齐迎出屋外,远远瞧见一位婀娜身影娇俏走来。 王氏远远望了,当即便红了眼眶,忍不住就要迎上身去,理智却叫她将脚跟牢牢黏在原处,回头偷觑贾母反应。 果然等元春来至众人三步之外,贾母激动上前接住人道,“你这狠心丫头,怎么舍得,怎么舍得留下祖母,一人去外面逍遥快活。” “老祖宗。”元春口里喊着便扑进祖母怀中,“是元儿不孝,一时任性才离了祖母,如今远道归来,于外面走了一遭,才知道何谓在家千日好,离家一日难。” 祖孙见面,当即洒下热泪,絮叨些别后寒温,就一齐回至房中。里面,早有机灵的丫头,送来热汤巾帕,梳洗用具,娘几个皆一一洗脸净面,重新涂上脂粉,才齐齐又回至榻几上叙话。 贾母拉着元春小手,叫人直接在她下手设下矮凳,好方便娘俩就近谈话。 “好孩子,听说你们兄妹到了金陵,除备考外,还见了族中各色亲眷,不知我那些旧日姐妹,一众族老夫人,身子可还都健旺否?” “族里荣华日盛,人丁愈旺,老太太们都是百福缠身,儿孙孝顺,身子自然皆健旺的很。”元春乖巧地回话道,“只是老宅中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姨娘,身子都渐渐显了疲态,想来怕是有些时日无多之相。” 贾母听了前半段,嘴里尚还含笑应是,及至听到后半段,便已收了笑容,叹惜道,“先时伺候国公爷的老人,统共也没剩下几位,守孝时又都自请留在老宅度日。我感念她们一片衷心,月钱都是比着我的例银在发,眼瞧这才过了几年光景,竟都有了下世之相,可见老天无常,需得珍惜时下光阴。” 元春点头附和,鬼使神差又加了一句,“听说几位老姨娘,在老宅过得很是不如意,很是受了些刁奴的慢待。” 旁边张氏却在此时插话道,“姨娘侍妾,终究不过半奴半主,倘无半个正经主人看顾,被刁奴慢待也是在所难免。况老宅长久空置,底下众仆多年无人约束,早惯得他们是眼大心空,渐渐失了恭敬之心,以至做出以仆作主,犯上作乱之事,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贾母不愿提那从前心病,便主动转换话题说道,“元儿后来转去淮扬,寄居姑父之家,不知你那姑妈我家敏儿,如今一切可还都好吗?” 元春闻听祖母询问姑母之事,当即就矮了肩膀,心虚道,“姑妈那里自是一切安好,万事妥当,表弟表妹十分可爱,姑父姑妈伉俪情深,无有一处不顺心之处。姑妈即不需伺候公婆,也不用管教小妾,就算是在外事应酬上,因姑父官高位尊,也只有外人主动上前讨好巴结的份,又何用姑妈费上一星半点的心?如此岂不样样皆好,事事顺心的吗?” “傻孩子,这世上却哪里有事事顺心的好事哦。”贾母语重心长道,“前些日,我还收到你家姑母来信。先不提那书中内容如何,只说从前来信,无不是由她亲笔执写家常,而这一回,却是由她身边陪房代笔,单这一项,又怎不叫我为她胡思乱想,挂肚牵肠?因此,我这里才有此一问。” “啊!”元春只听得张口结舌,顾不得贾母是如何看出字迹不同,琢磨着该如何回话,有心搪塞几句,又不敢胡乱造次,唯恐日后倘若再问起贾琏来,两厢穿帮可就不美了。 于是,只得随口一答道,“姑妈信中究竟写了何事,竟惹得老太太心中这般老大怀疑?我在扬州,算算也住了不短时日,若说姑妈何时有甚不方便之处,却也勉强能道得一二。那几日,姑妈忽然病势汹汹,请了太医开了灵药,仍旧在床上将养了两月之久。那两个月,姑妈已不能理事,还是孙女协助管家料理家事,帮了姑妈好大的忙呢!祖母收到换了字迹的家信,想来便是那时发出的也未可知。” 听闻女儿曾经重病,贾母忙向元春确认女儿今日身体如何,得到痊愈答复,方才如释重负道,“怪道上封来信之中,尽给我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原是怕我从她字里行间瞧出端倪,叫我为她担心呢!她即顾念我这个母亲,怕我为那些烦心事伤心不快,却怎知那满篇敷衍之言,却更加叫人辗转难安呐。” “敏妹妹一片孝心,老太太这里怎么还怪上她了呢?”张氏出面相劝道,“对比妹妹孝心赤诚,想起我家琏儿,在外面可是玩疯了呢!从走至今,堪堪才几封家信,除了开头还能道上几句平安,其余都是与我要东要西之言,最后我不耐烦了(liao),直接发付他道,‘如今你又多了位兄弟,家里材米眼见不够分了,你若再不给我考个举人出来,待你回来,我便直接将你分出家去,叫你独自过活。所谓,好女不穿嫁时衣,好男不吃分家饭,你给我看着办吧。’” 一席话,直接噎得贾母王氏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贾母心想,“老大家的话中是个什么意思?”如今府中内囊已空,原以为两房媳妇肯定都巴望着她手里的私房过活,可听这个意思,竟似对她手中财物甚不在意,要撺掇着老大行分家之事呢? 转而又想起先婆婆曾留下大笔私房,最后可都便宜老大一家,老大家的瞧不起她手中区区私房似乎也情有可原,可这世上还有谁嫌银钱扎手不成? 王氏可没贾母那般老谋深算,这会子却在心底破口大骂道,“黑心肝的小贱人,凭白得了一个好儿子,你不说好好对待,竟还敢算计着将来不分我儿家产,我呸!也要看我这个亲娘答不答应。可恨我儿明明就比贾琏那个崽子大上几旬,如今却要委屈自称作弟,此事我还未找人算账,你如今又敢出甚歪点子。可别叫我抓住你的狐狸尾巴,不然,别怪心黑手狠,叫你人身套上狗头,满嘴汪汪也无处说理去。” 王氏这边咒骂的痛快,贾母那边却回过神来,假装四下环望,问道,“琏儿呢,现下哪里去了?” “想是身在外厅,与他父亲叔伯叙话去了。”张氏微笑答复,又睨向一旁王氏说道,“珠儿与他哥哥同在外堂伺候,算着时辰,也该向这边走来了。” 张氏这边话未落地,那边婆子却在外边喊话道,“琏大爷,珠二爷来看老太太喽,老太太是否要见?” “要见,要见。”贾母赶忙接话,又说道,“快将我那两个孙儿请进来。” 等贾琏贾珠进了门,齐齐磕头口唤一声“老祖母”,只喜得老太太是见牙不见眼,比见元春那会还要乐上了好几分。 元春见此却也并不为意,转而找上王夫人叙些别后家常,虽有许多话不好当面来讲,却也仍有许多话适合当面相问。 先问起爹爹身体,又关心了探春妹妹,最后话赶头才问起宝玉道,“半年未见宝玉,不知他如今长成了何种模样?” 对面王氏尚未答话,一旁听了一耳的老太太却插话道,“知道你们姐弟情深,半年未见必然记挂幼弟,我这边有话可过后再聊,宝玉那边,小孩子长得快,半年未见,可要叫你认不得了。心里既然牵挂,快去看看吧。” 说着,又瞧见王氏眼巴巴的样子,想起现下珠儿张氏同在一处,王氏心中必不自在,也大发慈悲道,“你若想去,一同跟去便是。如此可怜巴巴,倒似我做了坏人,不叫你们母子相见。” 王氏母子得了许可,立即忙不迭的辞了众人,退出内堂,相携到了隔壁宝玉院中。 这边贾母本欲继续同贾琏叙话,可瞧他风尘仆仆,满脸疲累,也索性挥手叫他回转院中,去梳洗休息,养足精神,待到晚上设了接风席宴,娘儿们再叙别后之情不迟。 众人闻言皆齐齐起身告退,唯贾珠说要留下来相陪祖母,贾母却不耐烦挥手道,“有空陪我老婆子,不如回房去温书习字要紧。琏儿成了举人老爷,你这做弟弟的,也别太落后与人才成?可莫要辜负了你老子娘的一番苦心。” 第七十二章 话说上章王氏携了元春来到宝玉房中,房门未关,王氏便已抑不住眼中泪珠儿,儿子也没顾,就拉着女儿哽咽道,“娘的好元儿,娘好悔啊!悔不能时光倒流,恨不能从未将珠儿过继出去。” “母亲,何出此言?”元春赶紧安慰道,“哥哥过继,原本就是为计哥哥将来,母亲百般筹谋所得,如今怎又悔了先前行事,在此独自懊恼? 元春的回应,仿佛一个引子,一下引得王氏泪珠汹涌道,“只听你哥哥一口一个婶娘的叫人,就比那利刃一刀一刀扎在心口,还叫我人又痛又悔?这心都冷了,还计甚劳什子将来。” “事已至此,求母亲好歹宽心。”元春用力眨掉眼中泪花儿,干巴巴劝解道,“就算改了称谓,哥哥难道就不是母亲怀胎十月所得?这上天赐予的缘分,岂是族谱上区区几笔,就能改掉的事实?” 王氏抱着女儿痛哭道,“原是上天给予的好缘分,只怪我贪心不足,生生将好好的儿子给弄丢了。” “怎么会?”元春忙拉着母亲凑到宝玉跟前,小心哄道,“娘看看宝玉,娘不是总说,弟弟是仙童转世,是将来有大造化之人,怎么这会儿却只顾为哥哥伤神,把弟弟抛在了脑后?” 王氏望着宝玉懵懂的小脸,愈发伤心道,“再好又如何?十年后不过又是一个珠儿,只盼他将来长大,心里还能有我这个母亲。不奢望他能亲近与我,只要不畏我如虎,我便已心满意足。” 元春听母亲语意凄凉,禁不住眼泪道,“只顾念着弟弟与我,母亲也该好好保重身体才是。不说弟弟年小,尚需母亲为他谋划将来,只说女儿我,此去江南姑妈家,就几番陷入险死还生之境,若母亲果真弃女儿不顾,女儿将来不知要落入何种凄惨之地?” 忆起林家之事,元春禁不住身子发冷,心底发怵,一时也顾不得安慰母亲,忙拉住母亲诉说起江南的别情。 林府事一日未了,元春心底就一日不得踏实。想起林姑妈,最后看她的那一眼,淡然通透,饱含着太多含义,既像伺机复仇的魔,又似原谅一切的佛,带着仇恨,又带着怜悯。 相比元春的忐忑不安,王氏这就光棍许多,甚至还毫无畏惧道,“她倒有些福气,竟提前察觉了那些暗手,我还以为有生之年,她都要活在懵懂无知当中,没曾想临了倒叫个小崽子给点醒了!”言行间对贾敏居然能逃过一劫感到十分诧异遗憾。 王氏内心无惧,元春却无法坦然。断人子嗣,便是结生死大仇,自然绝无善了可能。这份忐忑,就像利剑悬而未斩,不知何时就有致命之忧? 似乎晓得元春所想,王氏拉住女儿小手,恼怒分辨道,“我的傻女儿,往日瞧着恁般机灵,怎么此事上倒糊涂起来?娘能算计贾敏的肚子,难道还能管住你林姑父的心不成?娘对你爹尚没那份本事,何况一个千里以外的男人?林家子嗣艰难,或许有很多原因,可若单单将罪推到我王氏身上,可真真冤枉了人。我若果真有那份本事,荣国府哪还有大房的容身之地?” “娘是说,断子绝孙之仇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不过是姑妈的迁怒之行。”元春眨眨眼,醒悟过来。 王氏冷笑道,“最多不过是绝了贾敏的肚子。我与她早有前尘宿怨,些许内宅算计算什么,不过是头几年我赢了,这一次栽了而已,有本事算计回来便是,吓唬小姑娘算怎么回事,那人真是越长越发出息了。不过……” 王氏转而语气兴奋起来,“不过,想必这几年她很吃了不少苦,知道她过的不好,我也就开心了。听你说你那表弟妹,十分病骄,这可不像长寿的命,也不知当父母的要如何煎熬?” “自然是日日担惊受怕。”元春眉头紧锁,“”听母亲谈起姑妈,似乎宿怨极深,姑妈怎肯白白遭受算计?还不知要怎么报复咱们?也不知祖母届时会偏向哪方? “你祖母这人,我还不了解?那可不是个慈善人。”王氏气定神闲地嘲弄道,“二房大房争锋较量这些年,没她这个慈母牵线搭桥,可怎么打的起来?不过是权势富贵迷人眼,要学做那武则天辖制儿子罢了。” “可笑她看不穿,利益面前,儿子尚可谋算,外嫁多年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王氏冷讽道,“咱们只管一旁静静等着,等着你那好姑母一点点被亲生母亲伤透了心,才是咱们大快人心之时。” 这好一番计较,总算稍安了元春的心,不至像之前那般时刻泡在冰窟里。 而在外院贾琏房中,有一人却比元春更加忐忑不安。主人临窗而立,斜睨着座上人,好笑道,“经此一事,到不知该序唤声珠大哥,还是按礼叫一声好二弟了?” 贾珠局促不安地起立,羞窘道,“何必挖苦人,倒叫人小瞧去?我来此,不过是作为兄弟,一则恭贺考学顺利,从此后行走随心,二则却是专为赔罪而来。我虽不知细节,只依常理,也知那不省心的丫头,一定给琏弟招了不少麻烦。”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心愿得偿,确实该被恭贺。”想到王熙凤,贾琏心情十分愉悦,“至于大妹,也确实惹了些小麻烦,不过她自来聪敏,自个儿便能解决,到不需咱们做兄长的操心。” “怕只怕她自作聪明,把别人都当作傻瓜来待。”贾珠眉头紧锁,眼藏忧虑,“她自出生便在祖母身边,积年累月的教养,心中早生执念,非人力可改。而今,只望她还留有一分理智,莫因心中一点妄念,做出不可挽回之事才好。” “你倒是性情依旧,总爱杞人忧天?”贾琏嗤笑两声。 “谁不想逍遥自在,做个万事不理的自在人?”贾珠仰头叹息道,“奈何这俗世中,总有不能叫人立地成佛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