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地5:黑色赌局》 序 言 在下弗利特的深处,有条名叫米迦勒街的肮脏小胡同,塞缪尔?诺斯威奇的小屋就在这里。当山姆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有几个人大踏步地走上了楼梯,踢开门,闯进了漆黑的卧室里,大声咒骂着摇醒了小男孩。他们的手上长满老茧,呼吸中带着馊臭的威士忌酒味。山姆睡得很沉,当他终于醒过来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茫然的光,似乎没搞清楚周围的状况。他的臂弯里抱着一块带有红色条纹的大石头,就像抱着个毛绒玩具。 山姆被推了起来,手里还抓着那块石头。其中一个男人厌恶地松开了手。 “哎呀,但这个有点儿难闻,雅各布斯,”他对同伴说,“你是不是没听说过浴缸这种东西,小家伙?” “好了,马格佩,”另外一个人说,“我们是来办正事的。” “你们是什么人?”山姆张开干裂的嘴唇,含糊地说,“想把我怎么样?” “人们都在抱怨你,”马格佩说,“没日没夜地又叫又闹——引起了一点点骚乱。为了整条街着想,我们要把你带走。” “你们不能这么做!”山姆反对说。 雅各布斯从外套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在山姆鼻子底下挥了挥。“哦,我们可以这么做。我们拿到了文件,”他洋洋得意地说,“这是黑暗之地最好的医生签署的。他说你最好被关在一个又舒服又安全的地方,到了那里,你可以把你小小的肺喊穿,直到你的小心脏满意为止。” “好了,小家伙,”马格佩说,“把砖头放下,我们走吧。你要去的那个地方不需要带上这个。” “我不能把它丢在这里!”山姆喘息着说,“这是赤血石!” 卧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随后爆发出一阵狂笑。 “你听到了吗,马格佩?”雅各布斯擦掉眼角的泪水,咯咯地笑着说,“我们在这里找到了赤血石!”他嘲讽地对着山姆鞠了一躬,“请原谅,先生。我们没发现您是个王子!” “这招不错,小家伙,”马格佩毫不客气地说,“但是根据两个对撒谎的艺术颇有研究的专业人员来说,如果你想别人相信你,就别把牛皮吹得这么大。就连站在这里的雅各布斯也听说过赤血石,谁没听过呢?”马格佩夸张地提高了嗓门,“黑暗之地最著名的宝物!开膛手杰克的灵魂就困在这件最神秘、最不可思议的东西里!”他揶揄地看着山姆,“假如它真的存在,当然了,这不是我们这些下等人所能想象的。不过,就算事实是这样,我敢打赌,那块宝石也是被严严实实地锁在布莱克切波尔。而在这里的——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过是个抱着砖头的疯小子。” “我没撒谎!”山姆愤怒地反驳道。 “你当然没撒谎了,”雅各布斯凑过来,呲起了牙床上的唯一一颗牙齿,“把它给我。” 他伸出手去,想把石头夺过来,山姆扭动着身体,用牙齿咬住了他的手。他像被烫到了一样往后跳去,痛苦地号叫起来。 “对了!”马格佩抓住山姆的衣领,把他扔到了门外,小男孩手里还抱着石头,“你没有什么王室的特殊待遇,你可以跟别的人一样,爬到货车后面去待着。” 他们把山姆四脚朝天地抬起来,走下了楼梯,雅各布斯小心翼翼地看看手掌上的牙印,来到了冷清的街道上。外面冷得刺骨,缕缕雾气在铺路石和街灯间嬉戏。一辆押运用的马车在人行道边等着,车身后面的门上有个小小的窗户。 马格佩打了个寒战,竖起了衣领。 “你的胆子不小——在这样的夜晚把我们弄得鸡飞狗跳的,”他责备地说,“因为你,我们错过了派对。” “派对?”山姆迷迷糊糊地问。 “你还真是孤陋寡闻,小子,”雅各布斯说,“没人告诉你吗?你没听到欢呼声吗?” 他顿了顿,把一只手拢到了耳朵边。在寂静中,山姆听到了隐隐的喧闹。 “出了什么事?” “黑暗之地有了新的开膛手,对不对?卢西恩干掉了他的姐姐,扫除了所有的障碍,赢得了血承仪式。” “我从没想到过他能赢,”马格佩补充道,“怎么说他都是个跛子。但现在卢西恩是头儿了。如果够幸运的话,你可以在半路上看见他。好了,给我进去。” 雅各布斯打开后门,马格佩把山姆塞进了空荡荡的后车厢里。两个人啪地一下关上门,推上了栏杆,然后爬到马车前面,灌了一通威士忌作为庆祝。 “呃,雅各布斯,”马格佩推了推自己的同伴,“我们为什么不去找卢西恩,把这小子的赤血石给他呢?那会是一件有趣的加冕礼礼物,你觉得呢?” “我也这么想,”雅各布斯大笑着说,“他会很高兴的,说不定会封你当辅政大臣。” 说完这句话,雅各布斯就拎起鞭子,抽到了马肚子上,马车飞快地驶进了夜色中。 几条街道之外,另一辆马车缓慢地在市镇当中移动:那是一辆华丽的敞篷马车,由几匹巨大的种马拉着,马头上还装饰着乌黑的羽毛。马车转向左边,驶上了格兰德,人行道上挤满了怀着期待的人群。吞火魔术师向天空中吹送着一波波火焰,乐师演奏着疯狂而迷乱的曲调。顽童像猴子似的挂在路灯柱子上,为能够看清楚马车里的两个人而争夺着最好的位置。当马车经过的时候,就连争斗的帮派也停了下来,收起武器,发出了欢呼声。看来,整个黑暗之地的居民都冒着风险走到外面,来欢迎他们新的统治者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在分享这份喜悦。 “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卢西恩?开膛手小声抱怨道,他换了个姿势,疼得缩了一下,“我有比游行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霍尔本。” 敞篷马车里,辅政大臣在卢西恩的身边保持着沉默。身材魁梧、头发雪白的奥勒留斯?霍尔本是卢西恩的父亲——托马斯的第一任辅政大臣,这么久以来,很难判断出到底是谁在执掌政权。之所以出现这种场面,多半是因为霍尔本帮助卢西恩登上了黑暗之地的王位,但如果说辅政大臣以为新的君主会对此心怀感激,那他就大错特错了。仅仅是几个小时前,卢西恩才与死亡擦肩而过,所以他的情绪很低落。在和姐姐玛丽安的一对一决斗中——这是黑暗之地决定新的统治者的传统,被成为家族血承仪式——玛丽安炸毁了巴特斯发电站的围墙,把姐弟两个都埋在了下面,她自己葬身在砖头堆里,差点儿把卢西恩也拉进去垫背了。 此刻,卢西恩的脸上布满了伤口,而且正紧捂着右臂,那条手臂很有可能断了。从某些方面来说,这倒不是坏事。如果他希望统治黑暗之地,就需要让人们知道他是个斗士。一个没有伤疤的开膛手是会引起怀疑的——尤其是卢西恩还有着可疑的过去。全区都知道,在血承仪式正式开始的很多年前,卢西恩杀死了自己的哥哥詹姆士:即使是在黑暗之地,有些罪行也是不可饶恕的。《秘闻》还在这天晚上发布了一条社论,呼吁说如果卢西恩赢了,希望大家待在家里。霍尔本在心里暗暗决定要关掉这家报社,责罚相关人员。 但是,从某个角度来看,卢西恩还是受到了尊重——黑暗族民们并不愚蠢。就算是玛丽安最坚定的拥护者也得知道当下是谁掌权。表现出对新统治者的拥护还是很有道理的,不管这显得多么世故,更何况,在这个市镇没人会拒绝参加派对。 “我原以为您会喜欢这场游行,开膛手阁下,”霍尔本低沉地说,“这些人是您的子民了——这是您所能给予他们的唯一权利:向新的统治者展示他们的爱戴。毕竟,您成了开膛手。这正是我们的计划。” “是我的计划,”卢西恩尖刻地纠正他说,“这只是开始,记住我的话。”他眺望着人群,平静地重复道:“只是开始。” 辅政大臣顺着开膛手的视线望去,敏锐地注意到了人群中有着微妙的不满情绪。有几个男人板着脸,抱着双臂站在那里,没有和人们一起欢呼;还有人附在同伴的耳边窃窃私语。虽然卢西恩赢得了血承仪式,但他的开膛手宝座并不稳当。让霍尔本高兴的是,游行路线的沿途都有笨重的弓街警察。在血承仪式期间,那些巨大的砖头人偶尔会活动起来,到街道上去巡逻,一旦新的开膛手诞生,它们就会回归静止。但如果民众不接受卢西恩,就可能需要它们停留更长时间。 另一方面,如果卢西恩被推翻了,谁会接替他的位置?开膛手的哥哥和姐姐都死了,他又没有继承人。唯一一个有见识和权力取代开膛手宝座的人就是——辅政大臣。 想到这里,霍尔本允许自己露出了一丝淡淡的、隐秘的笑容。 押运马车的后车厢里,山姆能听到刺耳的欢呼声越来越响亮。马车摇摇晃晃,透过装着栏杆的窗户望去,他看到一张张恐怖的笑脸贴在车身上,还听到马格佩和雅各布斯在抗议地大叫。放在过去,山姆会被这种骚动给吓到,但他这会儿却没放在心上。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件事。 山姆拿到赤血石有多久了?几天,几个星期,还是几个月?时间过得太快了,都失去了真正存在的意义。山姆依稀记得他第一次拿起赤血石时的情形:粗糙的石头摩擦着手指的感觉;他凝视着那片红色的污迹——开膛手杰克的血——就在石头表面——不祥的预感让他打了个寒战。随即,世界变得一片模糊,就像是朦胧的梦境。赤血石的力量吞噬着他的身体,让他的意识变得无比微弱。有时云雾会短暂地离开他,让他稍微变得清醒些,在这样的时刻,山姆多么希望自己从来没碰过赤血石。 被那两个人带出房间时,他透过破窗户瞥见了自己在玻璃中的影子。一双狂躁而忧郁的眼睛也回望着他:他的脸上沾满灰尘,还长着乱糟糟的毛发,衬衫上满是汗渍和污垢,低下头去,他看到胸脯上的骨头鼓得老高。 马车冲出了人群,把烟雾缭绕的市区抛在后面,向着较为安静的西部边缘地带跑去。道路倾斜得厉害,透过栏杆,山姆看到一栋巍峨的房子孤零零地耸立在小山顶上,哥特式的塔楼和尖尖的屋顶颇引人注目。房子极其雅致,但这个地方还是有种很不对劲的感觉:一种迷失在荒郊野外,置身于狂风中的茫然感;那些被砖封起来的窗户后面隐藏着危险。 马车咔嗒咔嗒地驶进覆盖着常春藤的拱门,沿着蜿蜒曲折的车道向前行进。雅各布斯大叫了声“吁”,喝住了马儿,把马车停在了房子的前门外面,一阵恐惧爬上了山姆的脊背,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蜷缩起了身体。车门的门栓拉开了,雅各布斯把他拎下了马车,他虚弱地挣扎了几下。 “这是什么地方?”山姆问道。 两个人交换了下眼神。 “疯人院,”雅各布斯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他们会照顾你的。” 山姆的血变得冰冷:“疯人院?你不是在说……” 雅各布斯举起一只肉呼呼的手:“听着,别跟我们争了,小子。我们只是负责送人的。” “我们不会进到疯人院里面去的,”马格佩补充说,“你知道的,我们又没疯。” “我也没疯!”山姆叫道。 雅各布斯没理睬小男孩的乞求,拍响了前门上沉重的门环。门立刻打开了,渐渐地显露出了门内黑暗的深渊。 “求求你们,”山姆发着抖说,“不要把我关进这里。随便什么地方都行,但我不想被关进这里面。” 一双长长的、惨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向了他,吓得他哆嗦了一下。雅各布斯把他推进了门里,马格佩冷不防地把石头抢了过来。 “这归我了。”他笑嘻嘻地说。 熊熊怒火烧灼着山姆的心。他号叫着扑向了马格佩,但几根瘦骨嶙嶙的手指深深地陷进了他的手臂里,把他拖到了后面。伴随着最后一声绝望的尖叫,山姆消失在疯人院里。 “快到了,阁下。”霍尔本平静地说。 马车在格兰德上左拐,正沿着佩尔梅尔疾行——这条宽阔的大道直通布莱克切波尔,那里是开膛手的府邸。位于宫殿高墙正中的大铁门敞开着,迎接他们的归来,一队弓街警察尽职地站着岗。 看着自己的新家,卢西恩的嘴边露出了微笑,马车驶进大门,被黑暗吞没了。

第一章 黑压压的云层预示着大雪的降临,一个男孩孤单地穿行在伦敦一家医院的停车场里。他走得很快,狂风拂动着他蓬乱的棕色头发。男孩在医院大门口停留了片刻,就走进了自动门。 乔纳森?斯塔林讨厌医院:消毒剂刺鼻的气味无处不在;病人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来走去;候诊室里家属们担忧地紧绷着脸孔。他匆匆走过接待处,登上三楼,走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他如释重负地嘘了口气,打量着着眼前的病人。 玛丽安?开膛手躺在床上,还在昏迷中,苍白的脸跟雪白的枕头没什么差别。染在头发上的荧光染料褪掉了,只剩下柔和的浅棕发色。玛丽安显得很平静,很难让人想象出六个晚上前,乔纳森抱着她闯进急诊处时那副鲜血淋漓、遍体鳞伤的样子。主治医生才看了她一眼,就皱起了眉头——为了止住内出血,医生不得不当天晚上为她动手术。 乔纳森在外面的走廊上等着,应付着来自于医生和警察的一大堆问题。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乔纳森耸耸肩,说自己是在街上发现她的,同时暗自庆幸他说服了哈里和芮奎拉这两个黑暗之地的朋友先回到爸爸那里去。很显然,没人相信这个故事,但在伦敦的这一边,人们倾向于淡忘乔纳森。等他听到玛丽安挺过了手术以后,并没有人阻止他走出医院。从那天晚上以后,他每天都来探望玛丽安;从全体医护人员的反应来看,他们每天都以为乔纳森是第一次来。 “没有鲜花吗?” 乔纳森抬起头,顿时吃了一惊,玛丽安睁开了眼睛,蓝色的眸子里微微带着打趣的神情。 “你醒了!” “我就跟你一样惊讶。我本来没什么生还机会的。” 他把椅子往床边拉了拉:“感觉怎么样?” “就像是一栋楼倒在了身上。你在这里干什么?” “是我在发电站找到了你。” 玛丽安抬起一根眉毛:“你救了我?” 乔纳森耸耸肩,突然间有些不自在。 “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她轻声说,“爆炸了……墙垮了下来……卢西恩……”她睁大了眼睛,“卢西恩,我有没有炸到他?” 乔纳森摇了摇头:“他们以为你死了——卢西恩回到了黑暗之地,成了新的开膛手。” “该死!”玛丽安咒骂着用拳头砸了下床垫,“下地狱去吧!” “别着急!”乔纳森说,“晚些时候再回去找他算账。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休息?”赏金猎人尖锐地看了看他,“我在这里躺了多久了,乔纳森?” “大概一个星期吧。怎么了?” 玛丽安小心翼翼地用胳膊撑起身体,想要下床。 “等一等!”乔纳森连忙说,“你要干什么?” “我都在这里耽误了一个星期了?我必须回到黑暗之地去。卢西恩——” “你需要卧床休息!根据医生的意见,你至少还要再在这里待上一个月。” 事实上,这个新病人让医护人员十分困扰。手术两天后,护士诧异地看到玛丽安深深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四天后,一位医生没法判断她骨头的愈合速度,于是为她补拍了x光片。他们并不知道玛丽安是开膛手家族的成员,她的恢复速度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普通人类。 赏金猎人呻吟一声,倒在了床上。“我简直不相信起来一下有这么疼。”她嘀咕着说。 “还是慢慢来吧。等你好些后,我们就回黑暗之地去。” “我们?” “哈里和芮奎拉也在这里。他们跟我爸爸在一起。” “噢?你的老伙计卡内基呢?” 乔纳森咬了下嘴唇:“卢西恩的人在发电站抓住了他,把他带走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救他?” 这是乔纳森一直都在担心的问题。巴特西的那天晚上过后,那群人围住伊莱亚斯?卡内基,把他打昏的情景一直萦绕在乔纳森脑际。狼人是为了保护他才被抓走的,这个事实让记忆更加鲜明,更加痛苦。他的朋友们使出了浑身解数才说服他留在光明之地。 几个人围坐在餐桌边。“我们都想帮助伊莱亚斯,”芮奎拉说,“但就这样跑回黑暗之地太疯狂了,乔纳森。一踏进那里,卢西恩就会杀掉我们。看在老天的分上,我们连伊莱亚斯的下落都不知道!” “而且不仅如此。”阿兰?斯塔林郑重地说。 “你的意思是?” “孩子——我们甚至不知道伊莱亚斯是不是还活着。” “别那么说!你怎么能跟我说那种话!” “但他说的没错,乔纳森,”芮奎拉伤心地说,“在我们也拿着性命去冒险之前,我们需要知道实情。” “听着,”哈里插嘴说,“我给《秘闻》的亚瑟?布莱克传了个口信。如果有卡内基的消息,他会留意的。在那之前,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按兵不动,想个计划出来。” “那好吧。你们留在这里想计划,”乔纳森倔强地说,“在此期间,我去黑暗之地做点儿什么。” “那么做太蠢了。”阿兰?斯塔林刻薄地说。他放缓语气,继续说道:“如果伊莱亚斯在这里,他也会这么说的,孩子,你知道的。” 因此,乔纳森留在了光明之地,承受着焦虑的折磨,竭力回避着卡内基可能死了的想法。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大家都知道狼人不是乔纳森想回到黑暗之地的唯一原因。在卡内基被抓的同一天晚上,乔纳森获悉了失踪了十几年的妈妈的下落。特丽萨?斯塔林被卢西恩囚禁在疯人院里,那里是黑暗之地的精神病人收容所——为了惩罚她揭开了卢西恩谋杀了自己的哥哥的秘密。过了这么多年,乔纳森终于知道了妈妈经历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这种失落感是无法想象的。 他试图和阿兰谈论这件事情——但爸爸闭紧了嘴巴,拒绝发表看法。芮奎拉和哈里说过,疯人院不止是收容所:它会让人们改变。但乔纳森不在乎。不管妈妈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管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只要她还活着,乔纳森就会把她救出来。但他也没法一个人做到这点…… 玛丽安还在等着他的答复。乔纳森垂下眼睛看着脚尖:“我为什么不去救卡内基?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赏金猎人大笑起来——笑声刺耳而苦涩:“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看着我,乔纳森!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我本以为你会有所行动的,”乔纳森生气地说,“你不会就这么放弃了吧,是不是?” 玛丽安叹了口气:“绝对不是。但我和我弟弟之间的是私人恩怨。我不能在黑暗之地跑来跑去,寻找丢失的宠物。” “宠物?”乔纳森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乔纳森——”玛丽安疲倦地说。 “算了,”他忿忿地说,“随你的便吧。”他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重重地在身后带上了门。 下午稍晚的时候,乔纳森的愤怒还是没有平息。在渐渐阴沉起来的冬天傍晚,他沿着泰晤士河南岸大步走着。他知道把希望寄托在玛丽安身上很疯狂,但赏金猎人的拒绝还是让他受到了伤害。毕竟,他救了玛丽安的命——这件事就没有任何意义吗? 泰晤士路上,带有顶棚的人行道上有家小小的意大利咖啡店,室内明亮的灯光驱散了夜色的昏暗。哈里?皮尔斯——来自于黑暗之地的年轻记者,被谋杀的詹姆士?开膛手的儿子——正静静地坐在角落的桌子边,从大杯子里啜饮着咖啡。他勉强把宽阔的肩膀塞进了乔纳森的衬衫里,但他的身体好像随时都会把衣服撑破,样子就像是个超人。哈里跟乔纳森认识的其他黑暗族民不同,他似乎把待在现代化的伦敦当成了享受。乔纳森敢拿钱出来打赌,只要再过一个星期,他肯定会买部手机。 哈里抬起头,注意到了乔纳森脸上的阴云:“怎么了?” “玛丽安醒了。” “哦,”哈里顿了顿,“这是件好事,对吗?” “现在我还不能确定。”乔纳森愠怒地回答。 “这么说,事情并不顺利?” “她不打算帮我们。”乔纳森扫视了下咖啡店,“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哈里?” “等人,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他就在那边。” 透过窗户,乔纳森看到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在泰晤士路上的人流中穿梭。那个人又瘦又矮,戴着丝带镶边的帽子,穿着尺码过小的西服,东张西望地寻找着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奥斯卡是黑暗之地消息最灵通的包打听,”哈里自信地说,“你想知道什么,他都会帮你找出来。” “包打听”溜进咖啡店的大门,偷偷摸摸地走到他们的桌子边。铅笔粗细的小胡子上方,那长长的鼻子不时地抽动着。 “哈罗德,”他用柔和而尖细的声音小声说,“好久不见。”他坐到正对着门的椅子上,从哈里的鼻子底下端走了咖啡,狐疑地用鼻子嗅了嗅。 “不用客气,”哈里干巴巴地说,“多谢你跟我们见面。” “我本该说这没什么,哈罗德,”奥斯卡回答,“但伦敦的这一边让我毛骨悚然。在黑暗之地,你会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但光明族民们都很诡异。你对他们最好的信任就是远离他们。” “卡内基怎么样了?”乔纳森急不可耐地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奥斯卡警觉地瞟了瞟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到哈里肯定地点了点头。 “什么也没有。如果狼人还活着,他一定是被藏到了某个很隐秘的地方。亚瑟使出了所有的手段,但他也做不了什么。大家都知道,《秘闻》迟早要被关掉。要我说,亚瑟要是还没疯的话,早就该躲起来了。” 哈里叹了口气:“你没带来什么让人愉快的消息,奥斯卡。” “目前不是该愉快的时候,我的朋友。这位新的开膛手让我有种不祥的感觉。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弓街警察还在外面,那些光明之地的警察也是如此。” 乔纳森竖起了耳朵。“光明之地的警察?”他问道。 “他们被称为d部门。”奥斯卡抽动了下身体,“很有想象力的名字,啊哈?那个为他们工作的驼背私底下去过布莱克切波尔几次。” “卡迈克尔?他到那里去干什么?”哈里问道。 奥斯卡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我的朋友,那就是问题所在了。”他喝了一大口哈里的咖啡,小胡子上沾上了泡沫。 “有答案吗?” “只有谣传。但我的某位熟人提出了一个很有趣的猜想。”他把椅子往前拉了拉,压低了嗓门,用耳语般的声音说:“我的熟人认为,他们挖掘了发电站的废墟,但没有找到玛丽安的尸体!”奥斯卡咯咯地笑了几声,“那就意味着我们新的开膛手要丢人了,呃?他‘死掉’的姐姐活得好好的。” 乔纳森和哈里交换了下眼神:“如果这是真的,光明之地的警察会怎么样?” 奥斯卡耸耸肩膀:“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警察。不过,如果我是,有些事情是明摆着的:仔细地搜搜那片地方,去找她的朋友,再检查每一家医院……喂!” 他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男孩从桌子边跳起来,跑出了咖啡店。奥斯卡摇了摇头,怏怏地喝了一大口咖啡。“该死的光明之地。”他喃喃地说道,但没有丝毫针对性。

第二章 医院里,黑暗而空洞的窗户令人望而生畏。乔纳森和哈里沿着主干道往前飞跑,一辆救护车闪烁着蓝灯、长鸣着警笛掠过他们身旁,尖叫着停在了大门口。几个医护人员用手推车推着病人下了救护车,冲进了医院里。 他们两个正要走向接待处的自动门,乔纳森忽然贴在了救护车上,抓住了哈里的手腕。 “快看!”他悄声说。 透过玻璃门,他清晰地看到贺拉斯?卡迈克尔站在接待台前,正跟一个护士交谈。明亮的灯光无情地照亮了驼背侦探那皱巴巴的衣服,每一条褶皱都一览无余:就好像他穿着这身衣服睡了足足一个月。护士的脸上带着古怪的神情,但她正在对着卡迈克尔点头。 “只要他一开口问,护士就会告诉他玛丽安在哪里,”乔纳森小声说,“你觉得我们能对付他吗?他貌似是一个人来的。” 哈利皱了皱眉。“我不是很确定,”他缓缓地说,“看看那边的那些人。” 乔纳森在救护车边四处望了望,发现两个魁梧的男人站在饮水机边,沉默地看着卡迈克尔和护士闲聊。他们健壮的身躯套着牛仔裤和宽松上衣,上衣的兜帽被拉了起来,把他们的脸笼在阴影里。 “兜帽,”乔纳森冷冷地说,“只能表示一件事。” 哈利点点头:“黑暗族民。” “而且块头很大。我们得再想个办法。” 护士强调性地点了点头,并且用手指出了方向。卡迈克尔向饮水机边的两个人看了一眼,摆了摆头,示意他们跟着自己。 “我们没时间了,”哈里从救护车后面走出来,“看来必须要引开他们。我尽量引着他们远离玛丽安的病房。你上去把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如果找不到你,我就回你爸爸那里。” “你要怎么做?”乔纳森问。 哈里微微一笑。“跟平时一样,”他回答,“让别人抓狂。” 他转过身,紧跑几步进了接待处,卡迈克尔正和他的手下正往电梯走去。哈里没有放缓脚步,从后面冲向了那两个大块头男人,抓住他们的兜帽拉了下来。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露出了漆黑而带着鳞片的脸孔,上面还布满了鲜橙色的条纹;亮晶晶的眼珠闪动着呆板的光芒。哈里后退了几步,脸色变得惨白。 正在这时,一个护士从图表上抬起眼睛,看到了这两个爬虫般的生物,并且开始尖叫。人们跌跌撞撞地往出口跑去,接待处一片混乱。隔着人群,乔纳森看到那两个怪物追着哈里跑进侧边的走廊,远离了玛丽安的病房。卡迈克尔在冲护士大叫着什么,但没人理睬他。显然,驼背侦探在去追自己的手下和去找玛丽安两件事情间举棋不定,他犹豫了一秒钟,向着电梯走去,并没有上哈里的当。 电梯门在侦探身后合上了,乔纳森拨开入口处的人群,跑过接待处,一步三个台阶地往楼上飞奔。等他赶到三楼时,只来得及看到侦探消失在拐角——在混乱中,卡迈克尔走错了路。乔纳森跑向了走廊的另一头。探视时间结束了,医院里悄无声息,病人们沉浸在电视节目、音乐和药物带来的睡梦中。 一到玛丽安的病房,乔纳森就冲了进去。他轻轻带上门,靠在上面喘了几口气。房间里的灯关上了,月光从窗户倾泻进来,空荡荡的病床沐浴在明亮的白色光芒中。 乔纳森惊疑不定地眨了眨眼睛。玛丽安到哪里去了?他把整间病房都找遍了,连床底下也没放过,但什么也没找到。他满腹疑惑地回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却听到一串脚步声往这边走来。没时间躲起来了。他的身体僵住了。 等那个人走过转角,乔纳森松了口气。只是个护士而已。他做出一副天真的表情,从对方身边走了过去。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护士就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用惊人的力气把他拖进了储藏间里。门在身后关上了,护士把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上,原来是玛丽安。赏金猎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换了衣服,穿着浅蓝色的护士制服。乔纳森不得不注意到,她的脸上还带着微笑。 “你就是不能置身事外,对吗?”她低声说。 “你在干什么?”乔纳森轻声说,“你从哪里弄到这些衣服的?” “你觉得呢?我是跟一个护士换的。” “哦,对了。”一个不安的想法击中了乔纳森,“你没伤害她吧?” 玛丽安咧开嘴巴笑了:“当然没有,她不会有事的。等她醒过来以后。” “你放倒了一个护士?” “我知道——这样是不是太忘恩负义了?很遗憾,我当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该逃走了,但我自己的衣服又太显眼了。我把她留在了卫生间里,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你的感觉没错。卡迈克尔来了,他是来抓你的。” 赏金猎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是光明之地的侦探——也是卢西恩的朋友。” “啊哈,我亲爱的弟弟派人来检查我恢复了健康没有。他还真是体贴——” 玛丽安停住了,警示性地举起了一只手。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低低的咝咝声,就像是轮胎在慢慢漏气。乔纳森环视着储藏间,在一堆堆衣服和一瓶瓶清洁液间搜寻着武器。没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他举起了拖把。 咝咝声越来越大,就好像那个怪物靠近了这边。影子在储藏间的门下面晃动,接着停住了。乔纳森握紧了拖把,玛丽安也在一旁绷紧了身体。一秒钟过去了,又一秒钟过去了,乔纳森能听到的就只有咝咝声和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动,这时,影子动了动,那个怪物沿着走廊走远了。乔纳森垂下肩膀,放下了拖把。 “我很好奇,那是什么东西?”玛丽安若有所思地说。 “我也不知道——但它们的脑袋是黑色的,还带着橘色条纹,长着鳞片。” 赏金猎人的脸色一黯:“火蜥蜴。很恶心的东西——那些畜生很强壮,并且有毒。不要碰它们。” “卡迈克尔带了两个这样的怪物来,”乔纳森说,“另一个肯定还在追哈里。” “我的侄子也来了?真的吗?你知道的,要不是他,我早就对亲人失去希望了。” “其实你很享受这样,对吧?” 赏金猎人眨眨眼睛:“听我说,乔纳森——我休息的时间够长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乔纳森跟着玛丽安走出了储藏室,明显地注意到她的腿还是跛的。抛开那些玩笑不谈,她的伤势还很严重。 他们刚要走进电梯,就听到楼上响起了模糊的叫喊声。玛丽安瞟了瞟乔纳森。 “听起来是我的侄子。我们该去帮忙吗?” 他们急急忙忙地上了楼梯,来到一间灯光明亮的病房里,正好迎面碰到一群穿着睡衣的病人跑过来,有的推着轮椅,有的则一瘸一拐地拄着t字拐杖。引发这场大逃亡的源头就在病房对面,一头火蜥蜴步步紧逼着哈里往角落里退去。年轻的开膛手举着输液架,不让那头怪物靠近——火蜥蜴愤怒地咝咝叫着左躲右闪,等待着进攻的时机。 乔纳森从一张病床旁抓过轮椅,向火蜥蜴推去。它转身太迟了,被轮椅狠狠地撞中了双腿,哈里趁机用输液架猛击它的后脑勺,把它打趴在地上。然后年轻的开膛手腾空跃起,从一张空病床跳到了另一张床上,远离了火蜥蜴的攻击范围。 “干得漂亮,”他把输液架扔到一边,喘息着说,“是该走了吗,呃?” 火蜥蜴从他身后站了起来。听到玛丽安的大声警告,乔纳森转过身去,看到另一头火蜥蜴从病房对面往这边走来,黑色的鳞片在灯下闪闪发光。 “跟我来!”乔纳森叫道,他跑进电梯,用力按下了一楼的按钮。哈里和玛丽安紧跟在他身后,两头怪物咚咚地追了过来。 “快呀!”哈里沮丧地喊道,门以让人绝望的速度徐徐合拢。在奔跑的火蜥蜴身后,乔纳森看到贺拉斯?卡迈克尔爬上楼梯,直直地盯着自己。侦探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的神情,随即门关上了,切断了他的目光。 没时间喘息了。刚到一楼,他们就冲出变得冷冷清清的接待处,混在了惊慌失措的病人当中,跟着他们跑到了停车场。远处传来了乔纳森熟悉的警笛声。他们暂时安全了。 “我们去哪里?”哈里问道,“回你家去?” 乔纳森点点头:“卡迈克尔看到我了,要不了多久,d部门就会找上门。我们得回去——要快。”

第三章 夜幕滑落,冰冷的死亡气息笼罩了黑暗中之地。在野人街和寒鸦广场上的豪宅里,瑟瑟发抖的主人们生气地命令着男仆把壁炉里的火再烧旺些;女仆们则跑到楼上,往床褥下面多加一床毯子;在下弗利特,穷人们用破衣服裹住自己,挤在一起取暖,而且意识到了身体较为虚弱的人到了第二天早上再也不会醒来。 即使是在布莱克切波尔,开膛手富丽堂皇的家里,冰冷的气流也像鬼魂般在走廊游荡。外面的庭院里,狂风在空中盘旋,吹打着庄严地在雪地里蹒跚而行的队伍。队伍的成员都穿着丧服,女人们是黑色礼服和手套,脸上罩着蕾丝面纱,还不停地用黑边小手帕擦拭着眼睛。男人们则是三件套西服,外罩毛皮大衣,帽子上的黑缎带在风中拂动。手里高举的提灯在黑暗中照亮了道路,人们跟在一辆嘎吱作响的大车后面缓缓行进,车上躺的是托马斯?开膛手冰冷而毫无生气的尸体。 队伍向着一座小小的圆形建筑走去,那栋房子坐落在布莱尔切波尔南墙附近,有着尖尖的屋顶。花岗岩墙壁上开着狭长的拱形窗户,打开的门里漏出微弱的灯光,流淌到了外面的雪地上。布莱克切波尔的陵墓是前三位开膛手的最后安息之地。在继任者的意旨下,托马斯也终于可以加入祖先的行列了。 与加冕礼轰动的盛况比起来,开膛手的丧礼简单而私密。黑暗族民们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想法:他们最幸运的居民也会受到死亡的折磨。在小小的人群中,有个人的缺席显得格外打眼——卢西恩本人。血承仪式后,开膛手就躲在宫殿的会客室里,并且严令其他人不得打扰。不管他有什么打算,看来他并不愿意和辅政大臣分享。 由于卢西恩没有显露出要参加父亲葬礼的意愿,带领哀悼者队伍的重任就落到了霍尔本身上。他紧跟在托马斯摇摇晃晃的灵柩后面,陷入了沉思。他选择和卢西恩结盟纯粹是出于很现实的原因——玛丽安太过强大,会是个铁腕统治者。但卢西恩的喜怒无常很让人担忧,他表现出了一种尖酸刻薄的情绪化,跟霍尔本最初拉拢的那个精明冷酷的人截然不同。 霍尔本边沿着大理石台阶拾级而上,边在心中做着分析:如果开膛手掌握了权势就失去了自控能力,这也许是他的优势。正确行事的话,疯子就像一副牌一样容易操纵。不过他还是会谨慎小心——行动得过快,卢西恩会立刻发现他。虽然开膛手不过是个跛子,但他能够变身为黑凤凰,那种隐身在阴影和恐惧中的怪物能够在几秒钟之内把霍尔本撕成碎片。最好避免正面交锋。在这种形势下需要最精明的手腕,辅政大臣在踏入陵墓时做出了总结。 大片点燃的蜡烛照亮了室内,开膛手的陵墓是座盛满了恶意的精美圣坛。墙壁是由珍稀的红色大理石雕刻成的,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图案就像是动脉和静脉,整座建筑的内部仿佛是由内脏和肉体构建的。如果仰起头往天花板上看,那可就犯了大错了:墙顶的装饰横条上雕刻着谋杀案的受害者,其艺术价值仅仅体现在他们被解剖的精确性上。后墙上有几座低矮的拱门,是几位开膛手坟墓的独立入口。房间正中是一座醒目的黑曜石雕像,这种黑色的矿石以其穿透性的力量而闻名。雕像雕刻的是一位穿着斗篷的男人,手中高举着匕首,准备向下猛刺:杰克——他是黑暗之地第一任,也是最可怕的统治者。 灵柩停在了杰克的雕像下面,托马斯死气沉沉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的曾祖父。哀悼者缄默地在尸体四周围成了个半圆,霍尔本举起双手致了下意,开始致辞。 “我亲爱的朋友们,今天晚上,我们齐聚一堂,见证托马斯?开膛手,这位残忍无情的统治者的葬礼。愿——” 嘎吱一声巨响,陵墓的门被推开了。“真是该死!”一个声音怒吼道。 卢西恩?开膛手跛着腿走上通道,丝毫没理会因为自己的登场而引起的诧异的低语声。辅政大臣掩饰住惊讶,优雅地弯下腰去,深深地鞠了个躬。 “开膛手阁下。你的到来对我们和您的父亲来说都是一种荣耀。” 卢西恩不感兴趣地往灵柩那边看了看:“我的父亲会很乐意把我吊在泰伯恩树上。他诅咒我的名字里的每一个字。蛆虫会爬满他的身体,我并不在乎。” 霍尔本老练地清了清嗓子,转向了其余的哀悼者:“我想,如果能让开膛手单独向他的父亲致上敬意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等他结束后,大家还有机会。谢谢各位的到来。” 哀悼者们吞下抱怨,站起来向出口走去。人走光后,霍尔本关上了大门,现在只剩他和卢西恩了。开膛手走过大理石地面,那条瘸腿比任何时候都要惹眼。 “有麻烦吗?”霍尔本质问道。 卢西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以那么说,辅政大臣。卡迈克尔从光明之地传信来了。他找到我姐姐了。她还活着。” “他为什么没采取措施?” “被乔纳森?斯塔林给阻止了。”卢西恩走过来,把脸贴到霍尔本脸上,“你对我保证过,那小子死了。” 霍尔本讶异地眨眨眼睛:“斯塔林还活着?我把他留在了你死去的哥哥的坟墓边,那里可是有一整队拿着枪的人。” “他们失手了。”卢西恩咬牙切齿地说。 “请原谅,开膛手阁下。是我低估了那小子。他相当有……韧性。” 卢西恩咒骂了一句,声音在陵墓内久久回荡:“这种事不该发生在你身上,我备受重用的辅政大臣,如果我的姐姐奇迹般地生还了,并且开始在黑暗之地走动,那我在血承仪式中的胜利就会极具争议。” “大概我能把这种局面扭转为我们的优势,”霍尔本嗅到了机会,“如果你告诉民众有阴谋威胁到了王权统治,我们就能让弓街警察留在外面,直到他们清除掉你的全部敌人。” 卢西恩坐在了杰克雕像的基座上,皱起眉思索着:“你说得有道理,辅政大臣。这刚好能配合我要征收的新税。” 霍尔本皱了皱眉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开膛手阁下。” 卢西恩走到棺材前,俯视着父亲的尸体,脸上带着轻蔑。“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父亲说我太孱弱了,没法做他的继承人。一个跛子是没法执掌黑暗之地的。我的哥哥死后,他就垮了。我甚至相信他更喜欢玛丽安些——那个女人。”卢西恩摇了摇头,“但与此同时,我的父亲越来越老,他的统治也变弱了。你还记得黑暗之地初期的那些故事吗,辅政大臣——开膛手杰克像抹掉脏指印那样在伦敦的地图上抹掉了本区?那个年代,这里的市民比奴隶还要少!因为害怕统治者的暴政,大家拼命工作来为他累积财富。但在我父亲的统治下,黑暗族民变得软弱娇贵了。需要有人提醒他们生活有多艰辛。我的统治将提供这种提醒。” “您要征收什么税?” “正如你所说,黑暗族民应该向他们的开膛手表示感激。从这一刻起,每个人——男人、女人、孩子——都要每个月付给我五英镑。我们就叫它……阴谋税。凡是拿不出钱的人就被认定是叛乱者,会被进行相应处理。” 霍尔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黑暗族民们不可能接受这样残暴的新税!看来他的怀疑似乎是正确的——卢西恩的理智在崩溃。 “这个做法既强硬又睿智,开膛手阁下。”他弓下身去。 “如果我想让你拍马屁,我会说的。”卢西恩冷酷地回答。他昂起头叫道:“麦克纳利!” 陵墓底下响起了隆隆声,坚实的地面波动起来,鹅卵石和石头喷泉似的涌向半空中。伴随着雷鸣般的咆哮声,喷泉凝固成了一个直立的人形,皮肤完全由砖石组成。砖头构成的麦克纳利像座房子一样耸立在霍尔本和卢西恩面前。它是弓街警察的首领,足足比手下的砖头人高出了一个头。 “尊敬的阁下,有何吩咐?”它用深沉的男低音问道,煤灰从他嘴巴里溅落到了陵墓的地面上。 “我的姐姐还活着,在光明之地——和一个叫乔纳森?斯塔林的男孩待在一起。他们是我的强敌,也是王权统治的直接威胁。如果他们往黑暗之地看上一眼,我需要知道。如果他们胆敢溜回这里,我需要警察处死他们。你听懂了吗?” 麦克纳利歪了歪头,这个动作发出了响亮而刺耳的声音:“我听懂您的命令了,开膛手。但血承仪式结束了,该让弓街警察回到布莱克切波尔休息了。” “听我说,”卢西恩嘶声道,“你们要留在街上,直到发现玛丽安和斯塔林为止。我是开膛手,所以我的命令就是你们的准则。还有一件事,我要征收新税。每个人每月支付五英镑。凡是拒绝付钱的人都会被抓起来,关进布莱克切波尔的牢房里。你们要执行这件事。听懂了吗?” 麦克纳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很好,给我离开这里,把我姐姐和斯塔林找出来!” 麦克纳利分解成石头,渗进了地板下面,隆隆地穿过了地底。 “他很有能力,”霍尔本说,“不会让你失望的。” “如果我手下的人能有一个得到这样的评价,那就太好了。”卢西恩尖刻地说。 霍尔本看着卢西恩吃力走出陵墓,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微笑。他仰起头,看着杰克的黑曜石脸庞,眨了几下眼睛。 “开始了。”他说。

第四章 巴士慢吞吞地向北移动,在夜晚的车流中蜿蜒穿梭。哈里和玛丽安在用焦虑的口吻低低地交谈,乔纳森沉默地盯着车窗外,一个婴儿在尖叫,坐在他身边的女孩耳机里传出了音乐声,这些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几个人在他家所在的那条街的街尾下了车,夜幕下,乔纳森看到起居室里亮着耀眼的灯光。他们穿过干冷的黑夜,走上了车道,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了白霜。乔纳森让其他人在门口等着,独自走进了起居室。 整个房间成功地竖立起了对抗冬夜的屏障:窗帘和灯光击退了黑暗,噼啪作响的火堆驱走了寒冷。阿兰?斯塔林坐在扶手椅里,静静地翻着一本书。桌子边,芮奎拉专心致志地咬着嘴唇,在做针线活儿。乔纳森走进来时,他们两个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嗨,爸爸——很抱歉,我回来晚了。” 阿兰取下眼镜,合上了双手:“你没赶上晚饭。孩子,你去哪儿了?” “我和哈里去见一个人,然后我们必须要去医院一趟……” “你就没时间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吗?” 在黑暗之地每天都要遭遇危险,而爸爸竟然还会为电话和没吃饭而生气,乔纳森觉得很有意思。从内心来讲,他很享受这样。就像起居室里温暖的空气一样,阿兰这种家长式的关怀里有种让他安心的东西。 “对不起,真的很紧急——我们必须要带玛丽安离开那里。有怪物来抓她。形势很危险。” “你想办法救她了吗?” “不管怎样,我想我还是能顺利脱险的,”玛丽安大步走进起居室,对着乔纳森露出了灿烂的微笑,“然而,我还是万分感激。很高兴见到您,斯塔林先生。” 阿兰镇定地接待了玛丽安,对一个穿着护士服的陌生女人出现在自己起居室里并没有大惊小怪。哈里走进来,凑到了芮奎拉身边,小女仆警示性地看了看他,继续做针线。哈里并没被她的冷若冰霜吓到,反而对着她粲然一笑。 “我想知道卡迈克尔要怎么对那些赶到医院的警察解释,”他大笑着说,“呃,这里没有蜥蜴人。说真的!这两个家伙只是长得太丑了。” “他会想出来的,”乔纳森怏怏说,“我们在格林威治和卢西恩交手的时候,卡迈克尔跑到电视上说我们是在搞示威活动的境保护分子。只要能掩饰黑暗之地的那档子事,他什么都会说的。” “这个d部门让我想到了一些东西,”玛丽安坐在椅子扶手上说,“你想知道卡内基是不是还活着,但眼下回黑暗之地是世上最不明智的做法。这些警察就在光明之地——是不是该问问他们?” “不好意思,蜥蜴先生,”哈里嘲弄地说,“但你们是不是碰巧见到了我们的一个朋友?” “问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我的侄子。”玛丽安意味深长地说。 “什么——你要帮我们了吗?”乔纳森问道。 “你从医院胜利大逃亡之后,我有了这个想法,”赏金猎人回答,“而且觉得我拒绝得有些草率。我很清楚,救走卡内基会把我弟弟的鼻子气歪——这对我来说是个伸出援手的绝好理由……” 哈里一拍手:“这么说,我们有计划了。” “我并不想随便插嘴,”芮奎拉的眼睛没从针线活儿上抬起来,“但你们打算怎么找到警察呢?我敢说,他们没有到处宣扬办公室的地址。” 整个房间陷入了沉寂,过了一会儿,乔纳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但问题就在这里。我们不需要去找他们。”他朝着阿兰俯下身体,“听着,爸爸——我得告诉你一些事。” 阿兰仔细地合上书,把它放到了一边:“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我不会高兴听到那些事的?” “我们在医院的时候,卡迈克尔认出了我。他从今年夏天赤血石那件案子里知道了我的名字和详细情况——他找上门来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猜他的手段跟普通警察有些不同?” 乔纳森点点头:“家里不安全了,爸爸。我们要离开这里。” 阿兰对着起居室做个了手势:“你要我离开自己的家?” “真的很抱歉。” “是吗?”阿兰挺高了嗓门,“我们不能去黑暗之地,否则卢西恩?开膛手就会杀了我们。我们也不能留在家里,因为有警察在追捕我们,天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伊莱亚斯被抓走了。特丽萨还没找到。告诉我,乔纳森,这一切该如何收场?” 回答他的是玛丽安:“不是我们死,就是他们亡。” “请你原谅,我觉得没多少选择。”阿兰厉声说。 “我原谅你,”玛丽安冷静地回答,“但你和乔纳森很早以前就做出了选择。他不必去黑暗之地,你也不必送他去。现在,你们是游戏的玩家了——想把床单蒙在头上,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已经太迟了。” 阿兰似乎想开口反驳,但相反,他只是简短地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爸爸?” 阿兰在门口扭过头:“收拾行李。估计我们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 透过窗纱的网眼,乔纳森凝望着外面漆黑而冷清的街道。 “谢谢你为我们做的这些。” 在他身后,埃尔伍德夫人——斯塔林家的朋友,也是他们的邻居——不耐烦地咂了咂嘴。自从把斯塔林父子和他们的朋友迎进门之后,这个娇小的女人就显出了一种忙碌的殷勤:铺好多余的床铺,端上无数盘食物,那长长的金发束成的马尾辫像钟摆似的在她背上晃来晃去。作为一个天生的黑暗族民,埃尔伍德夫人分辨出了这几位新客人的身份。但凡是跟那个堕落的市镇有关的事情都会引起她的疑心,所以她撅起了嘴巴,什么也没说。 “你知道我很高兴为你们父子两个提供帮助,”埃尔伍德夫人说,“但在这么冷的大冬天还坐在外面,他究竟想干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乔纳森露出了微笑。爸爸在埃尔伍德夫人的车里监视,这样,等侦探们上门时就能跟上去。玛丽安坐在他身边的乘客座上。让赏金猎人感到有趣的是,她漫不经心的举止很快就招来了埃尔伍德夫人的抱怨,于是她马上提出要陪着阿兰去监视。 “有情况吗?” 乔纳森抬起头,看到哈里和芮奎拉站在身边。 “还没有,”他回答,“但他们会来的。” “也许比你想的要快,”芮奎拉说,“快看!” 一辆棕色轿车拐下主干道,鬼鬼祟祟地开上了街道。它没有开头灯,缓缓地在住宅区间行驶,就像是条狗在嗅着气味。 哈里吹了声口哨:“他们没用多长时间就咬上你了,是不是?我很好奇他们有没有带着那些蜥蜴人?” “好像没有。”乔纳森回答。 棕色轿车停在了斯塔林家的外面,司机熄了火。贺拉斯?卡迈克尔从乘客座位那边走了下来。一个年轻人从另一边下了车,在冷风中打了个寒战。乔纳森认出了他,是威尔逊警官——卡迈克尔的手下。两个人走上车道,按了几下门铃。看到没人应门,卡迈克尔检查了下漆黑的窗户,开始撬锁,威尔逊则负责望风。几秒钟后,门开了,乔纳森大大地吸了口气,看着两个侦探摸进了自己的家。他想象着这些外来者在家里东翻西找的情景,强忍住了跑过去把他们扔到街上的冲动。 埃尔伍德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窗边,跟他们站在一起。这个娇小的女人脸色苍白,用手捂住了嘴巴。 “你没事吧?”乔纳森问道,“埃尔伍德夫人?” 她吓了一跳:“怎么了,亲爱的?” “你的样子就像是见鬼了。 “不过是因为阿兰而已。我知道对他来说,看着这副情形有多么难受,所以我也难受起来。”” 埃尔伍德夫人拍拍他的手臂,慌慌张张地走了出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足足过了半个小时,卡迈克尔和威尔逊才回到了前门。在此期间,乔纳森一直僵立在窗边,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感笼罩着他。他听到埃尔伍德夫人在隔壁房间里咕哝着奇怪的祷文。 卡迈克尔的车离开路边,沿着街道驶远了;埃尔伍德夫人的车闪了几下头灯,平稳地跟在后面。两辆车消失在视野中以后,乔纳森才觉得神经放松下来。 “那个卡迈克尔让我毛骨悚然,”哈里悄声说,“我不确定他是不是那么容易被偷袭。” 乔纳森咧开嘴巴,对着哈里露出狡猾的笑容:“谁说要对卡迈克尔下手了?”

第五章 当查理?威尔逊警官发觉自己有麻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给家人买礼物,他请了一天假,跑到了牛津大街的百货商场里,在圣诞节的购物人潮中奋力拼杀。在伦敦生活了这么多年,气喘吁吁、脾气暴躁的人群还是让他叹为观止,大家互相推挤着,不时因为被购物袋打中了腿而大声咒骂。 威尔逊忍住哈欠,走向了自动扶梯。前一天晚上,他被卡迈克尔侦探从床上拖了起来,去搜查位于伦敦北部的一栋房子。很明显,乔纳森?斯塔林还活得好好的,虽然威尔逊唯一看到的证据就是一栋空房子。这位年轻的警官渐渐地无法忍耐d部门的黑暗。威尔逊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加入警队是为了抓住罪犯,制止犯罪——但目前看来,好像所有的人都是罪犯,包括他自己在内。 威尔逊沿着自动扶梯往男装部走去,忽然间,他的脖子后面有种被目光烧灼的感觉。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男孩靠在栏杆上,镇静地注视着自己。他走下三楼的自动扶梯,懒得理会这个无聊的小鬼。就在他翻动着一件件套头毛衣时,某种东西让他抬起了头。那个男孩跟着他走到了这里,正靠在一个模特身上,还在直直地望着他。 威尔逊脖子后面的皮肤刺痛起来——这是突如其来的不祥的预感。真是太不可理喻了,他责骂着自己。这些黑暗之地的荒唐事弄得他疑神疑鬼的。看在老天的分上,他可是个警官!他考虑着走过去让那个男孩解释下自己的行为,但盯着别人看又不犯法。于是,威尔逊挤进挂衣架中间,再次走向了自动扶梯。 在银光闪烁的香水柜台,警官站住了,扭过脖子去看那个男孩有没有跟在后面,没理衣着讲究的店员向他投射过来的异样目光。在商场的这个区域,空气中弥漫着甜香。 “在为女士选礼物吗,先生?” 威尔逊跳了起来。他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位笑容可掬的美丽女人,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子。她的脸有些熟悉,但威尔逊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呃,不是,”他连忙说,“不用了,谢谢你。” “你确定吗?正如你所知,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香水。” “我说过了,我——” 还没等威尔逊说完这句话,美女就按下了瓶子顶端的喷嘴,香水像露珠般洒落在警官的皮肤上,一阵香气在空气中散发开来。他想要指责这个女人往自己身上乱喷香水,但香味让他轻飘飘的,很是惬意,开口大叫就太粗鲁了。 “很好闻,是不是?”她问,“让你感到很舒服。” 威尔逊点点头,不由自主地想要傻笑。 “打扰了,”他听到另一个声音冷冷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不是我们的工作人员。” 美女银铃般地笑了几声,用手臂揽住了威尔逊。警官很想知道她为什么变得这么友好——美女通常都不会对他这么好。“我当然不在这里工作了!我只是在跟我的男朋友闹着玩。” 刚赶到的店员朝威尔逊俯下身体,脸上带着疑惑的神情:“你好像不太舒服,先生。您要我打电话叫医生吗?或者叫保安来?” “他没事。是不是?”美女随意地说,她又往空中喷了很多香水,警官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点头表示赞成,“他又不是唯一一个在黄金时段来购物的人——上帝保佑他。我觉得你不需要再为我们担心。” 店员似乎想要争辩,却皱了皱眉头,脸上显出了一种忘记了重要事情的神情。她没再说话,转过身去跟另一位顾客交谈起来。美女挽起威尔逊的胳膊,拉着他走开了。 “哎呦!”她在警官耳边轻声说,“刚才可真险呀!我还以为那个爱管闲事的人不会走呢。” 在威尔逊的心灵深处,他知道事情很不对劲,但他的意识还在浓郁的香气中游弋。他任由自己被拉着走过了商场,去跟在男装部看到的那个男孩碰头。 “干得不错。”男孩压低声音说。 “啊呀,多谢夸奖,我的侄子,”她兴致勃勃地回答,“我承认,我排练过。” “看得出来。好了,我们带这家伙离开这里吧。他显得有点儿危险。” 这场对话像云一样在威尔逊的脑海里翻腾。他听清了这两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但完全没办法把它们串起来。每一句话都是一个巨大的谜团。灯光、背景音乐和人群融合成了欢乐的海洋。威尔逊晕乎乎地觉得这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所以他只是看着另一个自己轻快地走向了出口。 男孩扭过头往后看去。“有麻烦吗?”女人敏锐地问道。 “几个保安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我们看。我们得走了。” “搀着他的另一只胳膊。” 威尔逊觉得自己快飞起来了。他仅存的理智在怀疑这样是否正常,或者是不是应该对保安说些什么,但他不想这种幸福的感觉和这位美女离开。 他们走出大门,来到了外面的人行道上,新鲜空气像一记耳光一样掴在他的脸上。一波波恐慌啃啮着他的大脑。 “这是怎么回事?”他含糊地问。 女人焦急地张望着街道,男孩则紧盯着商场的出口。突然间,一辆汽车尖叫着停在他们身边——还没等威尔逊反对,他就被塞进了汽车后座里,那两个人坐到了身边。 “开车,阿兰!”女人喝道,汽车疾驶进了车流里。 “不——快停下!”威尔逊叫道。 后脑勺上被重重地打了一下,他像羽毛般坠入了昏迷中。 威尔逊醒来时,醉人的香气消失了,他只感觉到头痛欲裂,口干舌燥。他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费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睑,立刻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明亮的灯光直直地照在眼睛上,让他脑袋里的神经像是被火烧了一样。他试图用手捂住脸,但却发现自己被紧紧地绑在椅子上,绳子陷进了他的手腕和脚踝。 威尔逊摇了摇头,想要理清蛛网般的思绪。他在灯光下眯起眼睛,但只能看出这是一个阴暗的房间,墙上没有窗户。黑暗中有声音传来,他这才觉察到房间里还有人。 “头疼?”一个声音问道。 一个人走了过来,威尔逊认出她是商场里的那个女人。但之前她很友好,很殷勤,而此刻,她苍白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睛里闪着冷酷的光,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小的匕首。疼痛让威尔逊的头脑变得清醒,他一下就想起来了。 “玛丽安!”他倒抽了口冷气,“但我看到你被墙压在了下面……” “可我还是站在这里,”她无情地回答,“我很坚强吧?”她对着站在房间另一头的那个身影扬扬下巴,“这位是哈里。他也是我的家人——所以他也是位开膛手。你今天的运气不太好,是不是?” “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威尔逊结结巴巴地说,“你们想怎么样?” 玛丽安心不在焉地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又用匕首拍拍他的脸颊。威尔逊惊恐地尖叫起来。 “我们要的是答案。”她柔声说。 哈里走上前来,站在了姑姑身边。虽然他不过是个孩子,但他的身体很结实,这就让他具备了种压迫性的自信。他抱起双臂。 “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非常非常配合,不然就麻烦大了。听懂了吗?” 威尔逊连连点头。 “放过他吧。”第三个声音温和地在黑暗中说。 两个开膛手一起停住了。玛丽安翻了个白眼,哈里用手挡住眼睛,逆着灯光看了看身后。 “但我们还没开始呢!”他反对说。 “我想看的仅限于这么多,”一个男孩从黑暗中走到了灯下,“你好,威尔逊警官。” 威尔逊吓得目瞪口呆,接着爆发出了沙哑而低沉的大笑:“当然了,我早该想到的。你好,乔纳森。” 乔纳森拉过一把椅子,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听着,到了这里你就有大麻烦了。我不想你受到伤害,但我不知道能不能阻止他们。我们在找一个朋友,我们认为你知道他在哪里。” 听到这里,威尔逊回过神来:“你是说卡内基?” “他还活着吗?” 威尔逊沉默一下,点了点头:“他们把他关在布莱克切波尔下面的监狱里。” 哈里低低地咒骂一句:“我对把他从那里救出来不抱希望。那地方是个堡垒。” “他没事吧?”乔纳森急切地问。 “我本来不该知道的,”威尔逊回答,“他们不让任何人下去,更别说我了。但我听卡迈克尔和霍尔本说起过,让他活着——和夜间狩猎之类的事情有关。” 旁边的几个人交换了眼神。 “夜间狩猎是什么意思?” 威尔逊苦笑一声:“不要问我——卡迈克尔从来不对我透露什么。据我所知,这个活动明天晚上在黑暗之地举行,他们觉得你的朋友撑不过去。” “你最好不要跟我们耍花样。”哈里举起拳头,恐吓地说。 “这是真的,我发誓!你们想怎么折磨我都可以,但我不知道别的事情了!”威尔逊叫道,“我对这一切都烦透了!你们,卡迈克尔,还有黑暗之地!都让我厌倦!我希望自己从没听说过那个该死的地方!我只想当个普通的警察!” “在d部门吗?”乔纳森挖苦地问。 “如果你们放了我,”威尔逊还击道,“我明天就要求调动。我用家人的生命发誓。如果我再也不用听到黑暗之地这几个字,那就太好了。” 他的话沉重地悬在空气中。 “好了,我相信他,”乔纳森终于说道,“我想可以结束审讯了。” “乔纳森,”玛丽安说,“我们绑架了一个警察!你真的觉得放了他是个好主意吗?” “我觉得在短时间内,威尔逊不会跟别人说起这件事。我们还能怎么样?把他永远关在这下面?杀了他?”威尔逊害怕地瞪大了眼睛,“就算他走漏了风声,我们也不在这里了。” “你是说……?” 乔纳森点点头:“回黑暗之地去。是时候了。我们把他扔在某个偏僻的地方以后,就动身穿越。” 玛丽安惆怅地叹了口气,放下了匕首:“知道吗?你越来越不好玩了。” 三个人转过身,向门口走去,威尔逊狐疑地大叫道:“你们真的要放了我?” 哈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我还能说什么?我们都是好人。” 乔纳森在黑暗中停下了脚步:“不过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等你看到卡迈克尔,你可以告诉他我们去了哪里,说不说都随便你。但替我给他带一句话。” “什么话?” “下一个就是你。”乔纳森阴郁地说。

第六章 黑暗之地一条僻静的街道上,吸血鬼银行家温德塔待在排屋里,闷闷不乐地凝望着窗外,看着雪花从夜空中跌落。除了路灯散发出的微弱的橘色光芒,外面一片黑暗。夜幕像浴缸里的水一样舔舐着吸血鬼的皮肤。 他都在这把椅子上坐了好几个小时了,几乎没怎么动。这一年来,挫折一个接着一个,但这最后一个星期尤其让温德塔难以忍受。他尝试过——却失败了——阻止卢西恩接管王权,因此直接把自己放到了黑暗之地新统治者的对立面。更糟糕的是,霍尔本牢牢地占据着辅政大臣的宝座。这几十年来,霍尔本和温德塔都酝酿着对彼此的不满——每一点一滴对彼此权力的质疑都会影响到开膛手家族——而目前,辅政大臣有了摧毁他的最佳机会。 由于时间紧急,温德塔做出了力所能及的反应。在卢西恩的手下追捕自己之前,他逃离了温德塔山庄,待在隐秘的排屋里寻求慰藉。在黑暗之地,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地方,他的女仆——自从卢西恩继任后的那天晚上,他就再没听到过芮奎拉的消息。那么他暂时安全了。但他又不能永远躲下去。 雪上加霜的是,因为温德塔逃走了,霍尔本搬进了山庄,大摇大摆地住了下来。一想到辅政大臣在他的私人卧室里睡觉,在他的餐桌上吃东西,在他的图书室里看书,吸血鬼那没有了生命气息的血管里就会燃起熊熊怒火。他一定要报复——但当前他缺乏财力和人力。明显的解决方案就是去自己的银行,到保险库走一趟,但他很肯定,那里有人在守株待兔。温德塔并不惧怕任何人,但他并没有笨到认为自己可以战胜一队弓街警察。只要卢西恩不顾惯例,一直让警察待在街上,所有的正面攻击都注定会失败。 这么多年来,温德塔做足了预防措施,在光明之地银行的户头里存了钱,这就给了他穿越过去,开始新的生活的选择。他在伦敦的另一边待了足够长的时间,可以很轻易地适应那里的生活。但又怎么样呢?在黑暗之地,温德塔这个名字广为人知,是恐怖的象征,常被妈妈们拿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在光明之地,他什么也不是:一个小商人,不比商店店主强多少。永恒的平庸生活在召唤着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沮丧变成了对芮奎拉失踪的愤怒。虽然温德塔不止一次地想吸干她的血,但吸血鬼雇用了她很多年,早已习惯了她谦恭的存在,甚至有很多次喜欢和她分享自己的某些想法。事实就是,他前所未有地需要忠告,而小女仆是唯一一个他能依赖的人。 芮奎拉不在了,温德塔只能事事亲力亲为。日益严重的食物问题让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很头疼。因为不能接近他的钱和熟人,温德塔沦落到了在下弗利特跟踪一些倒霉鬼,像个普通的拦路贼一样躲在暗处,还要时刻提防弓街警察。这样的时刻,在街上走动的人通常是无家可归的顽童和神经错乱的老人,他们的血少得可怜,跟稀粥差不多。现在,温德塔被饥饿折磨得昏昏欲睡,他感觉到自己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他。 温德塔刷地一下睁开眼睛。雪下得更大了,密密麻麻的白色雪花包裹住了黑暗之地,让他没法看清门前的台阶。他饥渴地用舌头舔了舔冰冷的嘴唇。要么就是霍尔本设法追查到了他的踪迹,要么就是某个人选择了最坏的时机来拜访他。他无声无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大厅。站在门外的是人,他饥饿的身体感觉到了鲜血在人类的血管里流淌,温德塔的牙齿一阵刺痛,他打开门,准备发动攻击。 “你好。”乔纳森说。 有生以来,吸血鬼第一次失去了语言能力。 “是你?”他吃力地说。 “是呀。让我们进去吧,外面冷死了!” 男孩的衬衫和马甲上落满了雪花,冻得瑟瑟发抖。温德塔恢复了从容自若,露出了虚伪的假笑。也许他还是能在这个星期里获得些许满足。他让到一边,做了个欢迎的手势。 “当然可以了,斯塔林。” “太好了。” 乔纳森从他身边挤过去,走进了大厅,往手心里呵了口气。 “我很吃惊,你竟然能够找到我,”温德塔说,他的手指在微微抽搐,想要扼住这个男孩的脖子,“我还没发觉有人能知道我最近的下落。” “是我告诉他的,先生。”一个女性的声音回答道。温德塔猛地转过身去,看到芮奎拉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我希望您能原谅我,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吸血鬼怒吼一声:“我早就该知道的!不管斯塔林在哪里出现,我忠心耿耿的女仆都会跟着。” 一道剪影落在芮奎拉的肩膀上。 “不要怪她,”哈里?皮尔斯说,“如果有别的地方可去,我们会去的。相信我。” “连他也来了?”温德塔声色俱厉对芮奎拉说,“在黑暗之地,还有不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吗?” “温德塔!”玛丽安在人行道上叫道,赏金猎人从暗处走到了街灯的光芒下,头发被染成了耀眼的蓝色。她假惺惺地挥了挥手:“见到你真好!我想你认识阿兰吧?” 她身边站着一个瘦削而苍老的男人。吸血鬼一眼就认出了阿兰?斯塔林。一年多以前,就是阿兰把温德塔用来进食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差点儿终结了他的生命。阿兰毫无惧色地回望着他,脸上带着冰冷的轻蔑。温德塔咝咝地叫着,往前跨了一步,但被芮奎拉抓住了手臂。 “等等,主人,求您了!”她乞求道,“这段时间对我们来说都很难熬。卢西恩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如果我们互相攻击,就没有希望了。但如果我们团结起来……” “你凭什么觉得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温德塔冷酷地问道。 “就算是您,也不能单独做到这件事,先生。” 他们僵持了很长时间,温德塔始终死死地盯着阿兰。最后,他打破了沉默,带着几位客人走进了排屋。 几个人心神不安地坐在温德塔的书房里,召开了一场战略会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紧张气氛。吸血鬼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乔纳森的故事,好像对他们逃离医院和绑架了威尔逊警官的事情不感兴趣。只有在提及夜间狩猎时,他的眼睛里才燃起了憎恨的光芒。 “很好,很好,太好了,”他咯咯地笑了几声,“卡内基这次真的玩完了。这几十年来都没举行过狩猎活动了。” “这么说,你听过这件事?”乔纳森问道。 “斯塔林,卢西恩的曾祖父——阿尔伯特?开膛手本人——请我参加过一次。这个市镇里,只有最有权势的几个人才能参加狩猎。” “我并不太指望自己这次被邀请。”玛丽安愉快地说。温德塔没理睬她。 “很遗憾,当时我专注于在光明之地的业务——从一个老生意伙伴那里收回贷款——所以没能出席。不过,这里的某个地方应该有本书,是一个出席过的人写的。” 吸血鬼优雅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书房的书架前面,伸出手指划拉着皮质书脊。“谢天谢地,虽然不得不把大部分藏书暂时留给辅政大臣保管,但我的一部分书在这里。好了,找到了。” 温德塔拉出一本小书,看了看猩红的封面:“《夜间狩猎自白录》,作者巴纳比?埃勒白。我跟埃勒白很熟悉——作为一个黑暗族民,他很虚弱,紧张兮兮的,并且对自己的文学地位估计过高。这场夜间狩猎大约发生在八十年前,那时是阿尔伯特在位。即使以开膛手的家族的标准来看,他也是个残忍的人。” 乔纳森抬起头,看着吸血鬼光滑而年轻的脸,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和一个不死生物共处一室。他默默地坐着,听温德塔大声朗读道: 黑暗纪38年,7月17日 几个星期以来,辅政大臣萨利?波特这个叛徒让黑暗之地群情激奋——这个恶棍企图趁阿尔伯特?开膛手睡觉的时候对其下毒(假如世界上还有更卑鄙和怯懦的暗杀手法,那就超出了笔者的认知了)——因此,他面临着夜间狩猎的审判。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没机会参加,但格兰德上的男人和女人们还是离不开这个话题。然而,感谢我在布莱克切波尔的书记员身份,在狩猎开始的两个晚上之前,一张黑色的请柬落进了我的信箱里。单只是看到阿尔伯特?开膛手的签名就足以让我满怀期待地颤抖。 那天晚上,我穿着血红的骑马装,赶到了布里克摩尔最高的山脊上。沿途都有火盆照路,指引着我来到了处于狂乱的准备状态的营地。葡萄酒慷慨地流淌着,空气中弥漫着下流的合唱歌曲。黑暗之地最尊贵的社会名流都在场:艾伯特瓦男爵夫人、汉维特?黛拉?罗莎和佐治?俄摩拉。然而,最值得尊敬的就是阿尔伯特?开膛手——本区的最高统治者,他骑在马上,如同端坐在王座上一般,带着无可挑剔的洒脱和庄严。火光下,负责带路的地狱犬绷紧了铁链,巨人铁匠手臂上的肌肉高高隆起,用力拉扯着它们。在它们流着口水的嘴巴里,我看到了通往永恒地狱的入口。 戴着手铐的波特被拉到了猎人们面前,猎犬发出了饥饿的号叫声,人们也跟着大吼起来,加入了这邪恶的合唱。囚犯被问到是否有最后的遗言——他保持着缄默,脸色比鬼魂还要苍白。直到最后,他还是个懦夫。马儿们长嘶着,急不可耐地跳跃着,波特被放开了,踉踉跄跄地跑进了夜色中。按照传统惯例,二十分钟过去后,阿尔伯特把号角放到嘴边,吹出了震耳欲聋的信号:夜间狩猎开始了。 对于追逐的过程,我承认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我是个稚嫩的骑手,跟不上狩猎的大部队。我还记得雷鸣般的马蹄声在身侧回响,马队准确无误地穿越黑暗,地狱犬在隐隐咆哮。我跟在其他骑手后面,听到远处传来了刺耳的号角声——这是猎物被放倒的信号。随后在篝火边的闲谈证明,是阿尔伯特本人赢得了狩猎,他疯狂地踢打着身下的马儿,才赶在最前面发出了致命的一击。甚至还有谣传——用最轻柔、最谨慎的口吻说出的耳语——开膛手为了第一个撕咬到辅政大臣充满耻辱的身体,曾经和一头地狱犬扭打了一番。 剩下的时间在饮酒和唱歌中度过。第二天早上,萨利?波特饱受蹂躏的尸体残骸被挂在了泰伯恩树上,这对市民们是个残酷的提醒,即使是在黑暗之地,也不是所有的犯罪活动都会被原谅,也不是所有的罪恶会被免于惩罚…… 温德塔啪地一下合上书。“总而言之,”吸血鬼说,“卡内基死定了。”

第七章 黄昏时分,队伍就出发了,一群黑暗族民吵吵嚷嚷地冲过了街道。他们来自于本区最高级的地区——树木繁茂的富人区野人街,拥有傲慢的优越感的寒鸦广场,以及奢华舒适的该隐俱乐部——他们是一群低劣的小偷、赌徒和杀人凶手。平时出现在街上时,他们都隐身在安全的大马车或双轮轻便马车里,但夜间狩猎的邀请则是对个人财富和杰出社会地位的认可:是时候抛头露面了。 猎手们竭尽全力让自己获得关注:穿着猩红的骑马装,闹着玩似的对着路过的顽童挥舞着猎鞭,发出了刺耳的大笑声。有几个年轻人往阴沟里扔着金币,对着争抢金币的人窃笑不已。普通的黑暗族民默默地用手握住了武器,不愿冒险去插手这种历史悠久的传统。相反,他们记住了那些嘲笑的脸,准备在更合适的时机报仇雪恨。 猎手们继续向北走去,街灯消失了,黑暗之地的鹅卵石街道变成了布里克摩尔荒凉的山坡。土地贫瘠、灌木丛生的荒野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嘎吱作响。燃烧的火把在黑暗中蜿蜒而上,径直延伸到耸立在天际的波浪状山脊。渡鸦在头顶上拍打着翅膀,发出了响亮的叫声。 猎手们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坡,脸上带着酒后的潮红——丝毫没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们。乔纳森和芮奎拉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俯视着那条燃着火光的小路,冒着寒冷在进行监视。他们在黄昏前的几个小时就到了,用厚厚的羊毛斗篷勉强地抵御着冷风。乔纳森往冰冷的双手上呵了口气,牙齿在微微地打着战。 “如果我们不赶紧动一动,我就要被冻住了。”他小声抱怨道。 芮奎拉把一根手指放到了嘴唇上。小女仆的脸颊被风吹得通红,假如说她也觉得冷的话,那她也太骄傲了,不屑于表现出来。 “嘘!”她轻声鼓励道,“这里可是敌众我寡。一旦有人看到我们,麻烦就大了。” “那也许不是坏事,”乔纳森打着哆嗦回答,“至少追逐能让我暖和起来。” 芮奎拉望望还在山上踯躅而行的黑暗族民:“要不了多久了。大家族基本上都过去了。我们得等到那些掉队的过来,还记得吗?” 乔纳森观察着延绵起伏的大地。他从卡内基那里听过了太多布里克摩尔的故事,知道不能夜间在这个地方游荡——这里是尸妖和野猫的猎场,据说山上到处都是尸体。 “我希望所有事情都准备妥当了。”他沉重地说。 “不用担心,”芮奎拉回答,“玛丽安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在这片荒野的边缘分成了几拨,赏金猎人带着阿兰和哈里走进了夜色里,随身带着引线和炸药。计划很仓促,在温德塔的排屋里经过一个晚上的讨论后,最终获得了通过。由于人手不足,不能和猎手们正面交锋,乔纳森和芮奎拉的任务是混进去做内应,希望玛丽安能做出大规模的举动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这样他们就能赶在卢西恩之前先找到卡内基。温德塔坚决不肯提供任何帮助,发表了几句讽刺的评论后,他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成功的机会太过渺茫,以致乔纳森很希望吸血鬼能跟他们同行。 “你的主人没多大作用。”他抱怨道。 乔纳森本来以为小女仆会替温德塔辩解,但他诧异地看到芮奎拉点了点头。 “他需要时间适应,”小女仆说,“温德塔不经常跟别人合作。” “这是他的选择,”乔纳森愠怒地回答,“如果他不想跟我们合作,总可以去卢西恩那里碰碰运气。” 最后一批猎手大声咒骂着密集的风雪走了过去。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乔纳森正在怀疑他们是不是动手太晚了,却听到雪地上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尖锐的叫喊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这都是你的错,波西亚!”一个男孩哀号道,“如果我们错过了狩猎,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我要告诉妈妈!” “噢,给我闭嘴,威尔伯,”一个女孩厉声回答道,“你的唠叨让我头疼得难受。我用了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这是两个跟乔纳森差不多大的孩子。男孩戴着过大的骑士帽,对着姐姐怒目而视。波西亚优雅地在雪地上迈着脚步,试图不让靴子沾上泥水。 乔纳森对着芮奎拉露出了无情的笑容。“我们的运气还不错。”他说。 他从石头后面溜出来,蹑手蹑脚地跟上了两个孩子,孩子们的争吵声掩盖住了他的脚步声。等走到可以发动攻击的距离时,他从皮带里抽出了长长的棍子。尽管玛丽安事先给他做过大量辅导,教他怎么把人打昏,但乔纳森还是很不安。他需要这个孩子的衣服,但并不想真的伤害对方。 “但是我想看着那条恶心的杂种狗死掉!”威尔伯抽抽答答地说。 乔纳森本能地挥起棍子,重重地砸在了那顶骑士帽上,威尔伯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波西亚连忙转过身来,连靴子也忘记了。看到乔纳森高举着棍子,她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翻了个白眼,瘫倒在了雪堆里。 芮奎拉走乔纳森身边,看着俯卧在地上的姐弟两个摇了摇头。 “说真的,”她拉起波西亚往一丛荆棘后面拖去,讥诮地说,“在夜间的荒野待上一阵对这两个人有极大的好处。” 乔纳森学着小女仆的样子,把威尔伯拖到了隐秘处,急急忙忙地换了衣服。等他穿着紧身骑马裤和骑马衣走到火光下时,觉得有些荒唐。至少他戴着这顶帽子要比威尔伯合适很多。乔纳森和芮奎拉用斗篷包好那两个孩子,匆匆沿着山坡往上走去,血液重新在血管里奔流的感觉让他们很是惬意。 刚到山顶,他们就发现自己置身于灯火辉煌的露营地边上。三大堆篝火烧得正旺,火星溅入了夜空,猎手们聚集在火堆中间,跟老朋友打着招呼,谈论着往事。在喧闹声中,一个吉普赛人乐队演奏着亢奋的舞曲,小提琴声穿破隆隆的鼓点扶摇直上,让听众不由自主地想要迈开舞步。营地另一边远离篝火的地方,一群地狱犬抓挠着地面,发出了焦躁的咆哮声。几个弓街警察在看管着它们,在这些有生命的泥人手中,拴狗的链子就像是一束线。 乔纳森和芮奎拉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震耳欲聋的喧闹声中,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迎上前来,兴高采烈地把酒杯塞到了乔纳森的鼻子下面。 “干掉这杯,年轻人,”他命令道,“今天晚上你可是个真正的男人。” 乔纳森不想因为拒绝而引起对方的注意,就喝下了一大口。滚烫的液体烧灼着喉咙,他咳嗽起来,泪水模糊了眼睛。男人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显得很快活。 “这就是入场券!”他大叫着走回了身后的人群里。 乔纳森的眼睛还在流泪,忽然之间,他隔着火焰看到了黑暗之地的统治者。卢西恩正被一群热忱的猎手簇拥着,在那些魁梧的身形的映衬下,纤瘦的开膛手显得更加弱小。众人的瞩目让他有些不自在,那歪歪斜斜的站姿出卖了他左腿的永久性残疾。当一位随从想要为他拂去大衣上的雪花时,他恼怒地打开了那双手。霍尔本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辅政大臣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炒掉了那个随从。 乔纳森紧紧抓着芮奎拉的手,退到了暗处,悄悄地溜到了能听到开膛手说话的地方。 “你觉得我们可以开始了吗?”火焰的爆裂声中传来了卢西恩冷冰冰的话语,“如果这些醉醺醺的蠢货当中再有一个跑过来拍我的马屁,我就会放开所有的地狱犬。” “当然了,阁下,”霍尔本优美地鞠了个躬,叫道,“把囚犯带上来!” 顷刻间,整个营地平静下来——闲聊声停住了,吉普赛乐手们放下了乐器。两个弓街警察出现在山脊上,中间夹着一个高挑而熟悉的身影。乔纳森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自己的朋友走进了视野。 伊莱亚斯?卡内基蹒跚着踏入了营地,他的手脚上全都戴着沉重的铁链,衬衫被撕成了碎片,标志性的大礼帽成了皱巴巴的一团。身上发炎的伤口表明他被拷打过。尽管受伤很严重,狼人还是挑衅地昂着头。一个弓街警察按着他停在了卢西恩和霍尔本面前,卡内基打量着这帮黑暗之地的精英,脸上带着赤裸裸的蔑视。 “伊莱亚斯?卡内基,”霍尔本宣告道,“你的罪名是企图破坏血承仪式,以阻止真正的继承者登上王座。” 狼人冷哼一声,往雪地上吐了口痰。霍尔本没理他,接着发表演说:“这个邪恶的意图干涉了开膛手家族的事务,无法获得宽恕。今天晚上,我们不仅以卢西恩之名实施惩罚,还有他尊贵的先辈托马斯、乔治、阿尔伯特,当然了——还有——杰克。” 营地上的寂静被卡内基的大笑声打破了。“这太可笑了,”他咆哮道,“如果杰克看到这团渣滓坐在自己的王座上,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卢西恩扑过去,用马鞭啪地一下抽在卡内基的脸上。狼人没有退缩,任由鲜血从脸颊上流下来。乔纳森紧闭着嘴巴,强忍住了叫声。 “你还有什么要跟我们分享的吗?”愤怒让开膛手的声音变得沙哑,“有遗言吗,狼人?” 卡内基思索了片刻,仰起脖子,发出了高亢的咆哮声,在群星间久久回荡。营地的另一边,地狱犬也加入了这场响彻云霄的号叫,为同类的灵魂的逝去而哀悼。终于,叫声停住了。 “够了,”卢西恩厉声说,“你会像杂种一样被击倒在地上。我只希望由我来发出那致命的一击。放开他!” 一个弓街警察解开卡内基身上的铁链,狼人揉了揉擦伤的手腕,活动了下肌肉。霍尔本从口袋里掏出纯金的怀表,看了看时间。 “在地狱犬被放开之前,你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愿开膛手们诅咒你迈出的每一步!” 卡内基并没有逃走,他纹丝不动地站着,牢牢地盯着卢西恩。目光里似乎带有某种承诺。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后,狼人转过身去,慢腾腾地离开了营地,消失在黑夜里。 乔纳森感觉到自己又能呼吸了。人群中先前那种欢乐祥和的气氛被忧郁取代了。乐手们奏起了另一支曲子,卢西恩和霍尔本紧张地交谈起来。开膛手气急败坏地对着卡内基离开的方向做了个手势,脸庞被忿恨扭曲了。 “他好像很生气。”芮奎拉悄声说。 “卡内基对人们有那种影响。”乔纳森半带着笑意说。 最终,辅政大臣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把手拢到了嘴边。 “我们开始吧!把马牵过来!” 乔纳森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怀表:“他还不能开始!才过了五分钟!” “卢西恩什么时候公平过?”芮奎拉回答,“反正也没人能在二十分钟内逃离布里克摩尔。轮到我们上场了。”她长嘘了几口气,当她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里带着惊愕,“噢,乔纳森,快看!” 马儿小跑进了营地:那是一群强健的黑色种马,长着黄色、红色、蓝色的鬃毛,亮晶晶的眼睛里闪动着智慧的光,乔纳森从没在动物的眼睛里看到过这样的光芒。他不得不承认,这些马儿的行走间带着某种帝王般的风范。 “那是些什么东西?” “夜魔马,”芮奎拉回答,“黑暗之地最富有传奇色彩的马。” 猎手们纷纷上马,乔纳森毫无把握地看了芮奎拉一眼。 “我不知道该怎么骑马。” “你没必要知道,”芮奎拉压低声音说,“只需要抓紧别放手——剩下的就交给它们好了。” 一匹夜魔马在他面前站住了,耀眼的黄色鬃毛在风中拂动。乔纳森把一只脚放在马镫上,笨拙地骑上了马背。夜魔马有力地抖了抖两肋,就好像被他难看的骑马姿势冒犯了。它仰起头打了个响鼻,从鼻孔里喷出了两股气流。 猎手们聚集起来,卢西恩把弯弯曲曲的青铜号角放到嘴唇边,在夜空下吹响了沉闷而刺耳的信号。弓街警察放开地狱犬,这些野兽满怀着贪婪的喜悦,顺着卡内基的足迹跑出了营地。夜间狩猎开始了。乔纳森深吸一口气,用脚后跟踢动着马儿的两肋,追向了自己的朋友。

第八章 夜魔马咯吱咯吱地踏着积雪,紧跟着地狱犬跃进了黑暗中。乔纳森在马鞍上剧烈地摇晃着,只有拼命抓紧缰绳才能保证不掉下来。胯下的马儿迅疾无比地掠过荆棘丛,他发觉芮奎拉说得没错——只要抓紧缰绳,夜魔马就能照顾好他们两个。停留在马背上太艰难了,但乔纳森还是为这匹集智慧和原始力量于一身的马儿惊叹不已。 狩猎马队飞奔过宽阔的山坡:蹄声隆隆,气势汹汹。有的猎手低低地伏在马背上,抽打着坐骑往前跑;有的则站在马镫上,把剑举过头顶挥舞着,欢呼呐喊声在空中回荡;还有的高举着燃烧的火把,火光照亮了马儿色彩鲜艳的鬃毛。在荒野南边很远的地方,闪烁的街灯勾勒出了黑暗之地街道的轮廓,在他们身下蔓延开来。在这场狂野而原始的追逐当中,那座堕落的市镇就像是文明的灯塔。 虽然乔纳森骑的那匹夜魔马速度很快,但更有经验的猎手还是把他甩到了后面。芮奎拉正和他并驾而行,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远处,地狱犬饥渴地咆哮着,追逐着卡内基的气味。 马队转向了右边,朝着山坡底下的一条峡谷跑去。下坡时的速度更快了,所以乔纳森直到最后一刻才看到有堵石墙耸立在黑夜中。他感觉到马儿绷紧了肌肉,蓦然间,他们飞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瑰丽的弧线,跃到了石墙的另一边,毫不停顿地迈着大步,冲下了山坡。冲击力让乔纳森歪到了一侧——他死死抱住马脖子,设法停在马背上,坐正了身体。 领先的几个猎手停在了峡谷底,马儿们在一条小溪的浅滩处兜着圈子。地狱犬把鼻子凑在溪岸边,发出了沉闷的咆哮声。人群中间,卢西恩喃喃地咒骂着,忿忿地在群山间搜寻着动静。地狱犬嗅不到卡内基的气味了。 往小溪那边走了一段之后,乔纳森勒住了夜魔马,警觉地和开膛手保持着距离。才骑行了几分钟,他的手臂和双腿都在隐隐作痛。坐在马鞍上,放缓速度小跑一段让他松了口气。 小溪上游传来了得意洋洋的咆哮声。 “地狱犬嗅到味道了!”一个猎手高喊道,他的骑士帽上装饰着用人血浸染的羽毛,“狼人自动折返回来,往山脊上跑了!就在前面!” 那个猎手狠狠地踢着马肚子,催促着马儿往小溪上游跑去,马蹄踩在溪水里,溅起了水花。猎手们叫喊一声,血液再次沸腾起来。乔纳森和芮奎拉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赶着坐骑飞奔向前。他们没法跟上那些猎手——他们太有经验了,马的速度也太快了,在陡峭的斜坡上如履平地。如果玛丽安不尽快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卡内基就完蛋了。 马队跃上山坡,隆隆地往山脊上进发,中途经过了一片稀疏的冷杉树林。前面,地狱犬兴奋地咆哮着,跳进了树丛里,扑向了猎物。领头的的几个猎手正要跟过去,树林里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一个火球升上了半空。 地狱犬扑过来的时候,卡内基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狼人并不害怕。刀头舐血的生活早已炼就了他无所畏惧的性格。从很多方面来说,他这么久还没死也算得上是个奇迹。自从在巴特西被抓后,他就是个死人了。卢西恩的手下把时间拖得够长了,但大家都知道,在布莱克切波尔的深处,落到了残忍的看守手里会面临着怎样的命运,更别说还有好几个卑劣的囚徒和他挤在一间牢房里。当被带到布里克摩尔时,他就有种痛苦而强烈的欲望,想要坐在营地中间等着死亡的降临,以此来破坏开膛手的游戏。即使是死,似乎也有可能是一种胜利。 但他为什么没有那么做?他为什么要走开,跑到最近的小溪边,希望能够摆脱地狱犬的追踪?他为什么要爬进这片地狱般的树林里,任由树枝和荆棘划破自己的皮肤?真相就是,也许伊莱亚斯?卡内基并不惧怕死亡,但他对生命还没憎恨到转过身去,慨然赴死的地步。不管谁要杀死他,都得先付出努力,赢得这个权利。 咆哮声越来越响亮,他知道意料中的那个时刻就要到了。凭着他对布里克摩尔地形的了解,还有以人类和野兽两种形态在山野间游荡的经验,卡内基知道自己永远无法逃过地狱犬。狼人本以为他会死在更为合适的场合——烟雾弥漫的小酒馆的牌桌上,或者是格兰德上的械斗中——但布里克摩尔上这种冷酷的狂野在召唤着他身体里那头野兽。这里可以成为他的安息之地。 正在这时,身后亮起了炫目的光芒,还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卡内基意识到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天空亮如白昼,脚下的大地在颤抖,领头的夜魔马惊恐地直立起来,把几个猎手从马鞍山摔了下来。一个大火球如同彗星般射入了树林上空。夜色中回响着惊叫声和马儿的嘶鸣。一片混乱中,没有摔下马的猎手勒住了坐骑,不知道是该对同伴伸出援手,还是追上前去。 落在队伍后面的乔纳森嗅到了浓重的火药味和动物被烧焦的味道。他勒住自己的马,看到两头地狱犬逃出了树林,鼻子上黑乎乎的,毛皮也被烤糊了。 玛丽安所说的“分散注意力”就是在地里埋进一连串炸弹。十几年的战斗经验赋予了赏金猎人一流的战略头脑——她花了好几个小时研究布里克摩尔的地图,正确地预测出了狼人的逃跑路线,把炸弹埋在了树林边上。 “乔纳森!”芮奎拉突然小声叫道。 乔纳森在马鞍上侧过身去,看到小女仆勒住了坐骑。 “怎么了?” “是我的马,”她回答说,“我想它瘸了。我去找玛丽安和其他人。你负责救卡内基!” 乔纳森点点头,打马往山坡上跑去,越过了树林边上骚动的猎手,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卢西恩拖曳着脚步走到辅政大臣身边,猎装上沾满了乌黑的雪渣。开膛手抬起头,惊讶地认出了乔纳森。 “给我拦住那小子!”他嘶声叫道。 剩下的猎手吃惊地犹豫了一下,遵照统治者的命令冲了过去。乔纳森领先了一点点,但他的身份曝光了。跑进树林时,他很清楚一件事:如果找不到卡内基,他们两个都死定了。 爆炸过后,树木还在冒着袅袅黑烟,燃烧的树枝噼里啪啦地从树干上坠下来,落进了湿漉漉的雪地里,一波波热浪从爆炸的中心地带翻涌过来。半空中飘浮着厚厚的灰色烟雾,夜魔马轻松地在树林间穿梭,蹄子稳稳地踏在融雪中。乔纳森越来越觉得骑在马背上很舒服,仿佛是坐骑和骑手间有种无言的默契。 四面八方都是马蹄声。透过烟雾,他看到了猎手们的身影,猩红的骑马装不时闪过。黑暗中传来了金属的呼呼声,乔纳森本能地伏下身去,刀锋从他脑袋刚才所在的位置上划过,砍到了树干上。一个猎手摸到了他身边——正咒骂着勒住马,拉住武器往外拔。乔纳森赶紧打着马拐向右边,把猎手抛在了身后。 形势越来越紧迫。卡内基不知所踪,乔纳森有被包围的危险。嘣的一声弦响,一支箭擦过肩膀,乔纳森吓得大叫一声,冒失地赶着夜魔马掉转了方向。他在树林中央歪歪扭扭地走着之字路线,箭像雨点般掠过身边。乔纳森平贴在马鞍上,把脸埋在明黄色的马鬃里。 跑到树林另一边时,乔纳森意识到他被两边包抄了。那个帽子上插着血羽毛的猎手正骑在马上等着他,手里拎着一把大斧子。 “没地方可逃了,年轻人,”他叫道,“准备好像个男人一样去死了吗?” 猎手一步步逼近过来——唯一的生路就是冲破这个人的防线。乔纳森深吸一口气,抽出棍子,声嘶力竭地尖叫着,踢打着夜魔马狂奔向前。作为回应,猎手用两只手把斧子高举过了头顶,但还没等他砍中乔纳森,就有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后面伸过来,狠狠地把他拉下了马。猎手惊叫一声跌落在地上,松开了斧子。一个灰白色身影咆哮着挥出一拳。把他敲昏了。 “卡内基!”乔纳森叫道。 狼人缓缓站起来,对着乔纳森露出了粗犷的笑容:“你是不是老天派来救我的那个人,小子?” “我尽力而为罢了!快走!” 卡内基跳到马背上,他们两个骑着马跑出树林,朝着布里克摩尔开阔的山坡跑去。 他们疾驰到了山脊上,乔纳森冒着风险往后瞟了一眼:夜间狩猎乱成了一锅粥。无主的夜魔马在山坡上小跑着,有几个不愿步行回家的猎手正跟在马屁股后面追赶。树林的大火烧得正旺,夜空中翻滚着烟雾。箭漫无目的地在空中飞舞,但没有猎手跟着他们追出树林,卢西恩和霍尔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乔纳森得意地大笑着,赶着马儿奔向了安全的地方。(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