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古代交笔友》 第1章 ================= 书名:回到古代交笔友 作者:沙舟踏翠 文案 祝圆穿越了。 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各种娱乐的落后古代,她是如何打发时间的呢? 她交了个笔友——真·笔友。 祝圆拿出她的小本本,毛笔一勾一画:狗蛋,出来聊天啦! 正在书房练字的谢峥笔一滑,整幅字帖顿时毁了。 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诚不欺我! by 多年后的谢峥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圆,谢峥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交友有风险,面基需谨慎 立意:携手奋进,科技兴国 作品简评: 穿越到落后的古代,祝圆交了个笔友。别人的笔友是靠书信往来,她与笔友是纸上联网、墨字传讯。从初遇时的惊吓到相互试探,从互相套路到相知相许,通过这神奇的墨字传书,俩人终成眷属,携手开创大衍朝的繁华盛世。本文设定新颖,语言生动。主角一沉肃一活泼,一古板一现代,俩人笔墨交锋,既有文化差异的冲突,又有性格的碰撞,相互套路、扒马过程也充满了戏剧性,层层推进让人欲罢不能。 ================== 第001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接连多日阴雨,芜山县到处都潮乎乎,一不留神还能在墙角发现蘑菇。 今日终于放晴,百姓都在抓紧时间洗刷晾晒,连县衙官宅也不例外。 淡淡皂荚清香随风飘入门窗大开的书房里,惊醒屋里安静翻书的中年男人。 男人顿了顿,抬头问边上伺候的忠仆老周:“后边在洗衣物吗?” “诶。这不是天儿放晴了嘛,夫人一大早就领着大伙洗晒呢。” 男人点点头:“难怪这儿都能闻着皂荚味。” “可不是。”老周笑叹了句,“南方天气跟咱们北边真是大不同,见天湿乎乎的,这太阳一出来呐,都得抢着洗刷晾晒呢。” “一方山水一方风情嘛。” 正说话,轻快的脚步声打外头传来。下一瞬,敞开的大门外探进一颗小脑袋:“爹?在忙吗?” 双丫髻,葡萄眼,小脸粉扑扑,是一名可爱俏皮的小丫头。 男人松开紧皱的眉心,朝她招手:“进来。” 小丫头立马笑弯了眼,提起裙摆欢快地跑进来:“爹,周伯。” 后者笑眯眯躬了躬身。 这丫头姓祝,单名一个圆字,时年十一。书房里的男人是她亲爹,名唤祝修齐,今年三十有余,是芜山县去岁刚上任的父母官。 祝圆扑到书桌边:“爹,听说你昨儿带了不少书回来?”滴溜溜的黑眼珠直往桌上两摞旧书上瞟。 祝修齐自然知道她的小心思,也不点出,只温声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练琴了吗?” 祝圆笑嘻嘻:“爹您是不是看书看傻了呀?都什么时辰——”话音未落,便挨了个脑瓜崩子。 “爹!”她捂着脑门抗议。 “没大没小。”祝修齐训斥。 祝圆扮了个鬼脸,不等他发作,立马指向桌上两摞书册,期待地问道:“这些书能借我看几天吗?” 祝修齐笑笑,然后无情拒绝:“不行。” 祝圆失望不已。 “你现在当以功课为主,闲杂书籍偶尔翻翻还行,这么多,你也看不过来。”祝修齐耐心解释,完了还开始追问功课,“爹这段日子忙,没顾得上你们,是不是都玩野了?《孟子》背下来了吗?” 祝圆嘟嘴:“我又不是哥哥,不需要考科举。” 祝修齐板起脸:“谁说读书是为了考科举?习文识字,是为了明事理、辩是非,是为了修身齐家……” 这是要开始唠叨的节奏。祝圆一秒服软,连忙打断他:“我就随口说说——我每天都有乖乖做功课的。” 祝修齐脸色微缓:“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精思子自知。读书最忌一阅而过,囫囵吞枣,熟记背诵才是开始。” 祝圆搂住他胳膊撒娇:“我知道啦,不信的话你考考我。”以她爹最近的忙碌,今儿铁定没时间考她。 果然,祝修齐听了脸上终于露出笑意:“那行,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检查检查。” 祝圆暗松了口气。 “还有,”祝修齐可没打算放过她,接着又问,“书法呢?最近可有懈怠?” 祝圆垮下脸:“爹……” 祝修齐了然:“看来书法是惫懒了。” 祝圆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毛笔字太难了,她宁愿捏根炭条划拉也不想练毛笔字啊!! 祝修齐轻哼:“你那手字再不好好练,日后——”他猛然顿住,视线在那两摞书上转了圈,问她,“你想看这些书?” 祝圆怔了怔,然后急忙点头:“想!” 祝修齐微笑:“想看的话,便拿去吧。” 这么爽快?祝圆惊喜:“真的吗?” “不过……”祝修齐话锋一转。 就知道有后着。祝圆凝神。 “这些是芜山县的县志,不管风土还是人情,都写得不错……既然你闲着无事,就将其誊抄一份,回头你们兄妹几个都好好看看,增长见闻。” 祝圆:“……” “毕竟是县志,不好留太久,你现在就开始抄吧。”祝修齐一锤定音,转头吩咐周伯,“让人把这些县志都搬到后边书房去。” “是。” 事成定局,多说无益。 祝圆嘀咕:“抄就抄,不就几本书嘛。”那么薄的册子,再多也抄不了几天。 祝修齐笑而不语。 一刻钟后,一箱县志被搬进后院小书房。 “夏至姑娘稍候片刻,”搬书的周伯笑呵呵地跟祝圆的贴身侍女夏至商量,“后头还有两箱,待会劳你帮忙收拾一下。”毕竟是县志,小心无大错。 “诶。”夏至爽快地应了声,“劳烦周伯了。” 竟然还有两箱?!她在书房那会儿,只看到两摞啊。 祝圆整个人都不好了:“周伯你是不是弄错了,怎么还有两箱?”她不敢置信道。 周伯笑呵呵:“没弄错,奴才亲自从县衙里收拾出来的呢。”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 祝圆:“……” 她果然太天真了! 祝修齐这是铁了心要把她的书法掰过来啊…… 她仰天长叹:“天要亡我也——” 夏至“噗嗤”一声,收到白眼才连忙忍笑,然后劝道:“姑娘别叹气了,这么多书,赶紧开始吧。”笔墨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祝圆又叹了口气。 挑挑拣拣地在箱子里翻出本最薄的册子,她拖着脚步回到书桌前。 落座,挽袖,翻书,接笔。 愁眉苦脸的祝圆认命地开始誊抄大业。 …… “咚!” “哗啦!” 木凳翻倒、书册落地。 上书房的宁静瞬间被打破。 诸位皇子、讲学先生们齐齐回头。 兀自站立的谢峥正皱眉盯着地上的书册。 当值的翰林讲学忙走过来:“三殿下,可是有何不妥?”他是当值讲学,这会儿是诸皇子练习书法的时候,谢峥自个儿坐到后头看书他不好多管,闹出动静,还是得问上一句的。 谢峥顿了顿,抬头,环视一圈,然后慢条斯理指了指地上书册,随口道:“有虫子。” 众人:“……” 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奇怪,年幼些的皇子们还没修炼到家,好几个喷笑出声又慌忙捂住嘴。 他那刚满八岁的同母弟弟谢峍却无需顾忌,直接跳出来:“哥,你怎么还怕虫子啊?” 谢峥面不改色:“有何问题?” 是没问题。谢峍做了个鬼脸:“你天天板着个脸,我还以为你有多能呢。”这么大了竟然还怕虫子,他五岁都能捏着虫子玩了。 排行老二的谢峸嗤笑:“老三你这也太——” “咳咳。”适才的翰林讲学忙清了清嗓子,“不过是个小意外,诸位殿下,请继续。”然后给其他讲学先生使了个眼色。 其他讲学先生不傻,忙将其余皇子的注意力引开。 第2章 适才那段小插曲便算过去了。 当值讲学捡起书册,翻了翻,没找到虫子,转手递回给谢峥,轻声道:“想必虫子已经跑了。”然后问起功课,“三殿下在看《左传》?可有疑问之处?” 谢峥不动声色地接回书,顺着话题往下道:“确实有些疑问之处,劳先生帮忙解说一二。”翻开书页,略过某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指了指某处,问,“先生可否详细说说此句?” 当值讲学看了眼,点头,轻声道:“冬无愆阳,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 谢峥视线停在书页上,仿佛专心听讲。 心里却已然骇浪滔天。 他面前的《左传》,是宫里司籍统一印制派发,所有皇子、皇亲国戚拿到手的都是一样,不光封面内容,字形、字号,甚至连书页上的墨点都会一模一样。 绝对不会出现书页脏污、墨迹重叠的情况。 即便司籍真的出错了……他们是如何让墨字……活起来的? 没错,活起来。 谢峥面前这本《左传》,除了原书小楷,还有一层歪歪扭扭的墨字,仿佛有生命般,凭空出现,又慢慢消失。 ——也正是被这些陡然浮现的墨迹吓着,他才会下意识扔了书册。 子不语怪力神乱。 他虽有异于常人的经历,对这些诡异莫测之事,依然持怀疑态度。 再看身边正在低声讲解的当值讲学,神态平和,语速不急不缓,逻辑清晰,分析唠叨……没有丝毫异样。 似乎完全看不见这些不停浮现的墨字。 谢峥压下思绪,盯着书页,凝神细看。 歪歪扭扭的墨字慢吞吞浮现,从上到下,从右到左,依次展现,仿若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执笔书写。 这些墨字与《左传》的端正小楷两相交叠,重重影影,晃得人眼晕。 若不是那歪歪扭扭的字体比书页上的大上许多,也别扭许多,怕真是会看不清楚内容。 “……县北十五里,小岘山西,两山峙立,当常、往来之冲……”(注) 这是……地志? “三殿下,臣下的讲解可有不明之处?” 讲学先生的话打断了谢峥的思绪。 他微微颔首:“有劳先生讲解。”这些讲学先生皆是翰林院选出来的经纶之士,即便不想拉拢,也没必要得罪。 讲学先生微笑,拱了拱手,安静离开。 谢峥收回视线,继续凝神盯着书页。 片刻后,他合上《左传》,翻开桌上另一册书。 歪歪扭扭的墨字再次缓慢浮现。 谢峥:“……” 阴魂不散。 第002章 “周伯,”抱着几册书的祝圆朝书房探头探脑,“我爹呢?还在忙吗?” 候在书房外的老周躬了躬身:“三姑娘。”他是从祝家跟出来的老仆,对祝圆的称呼是依照祝家这一辈的排序来的。 “诶,”老周的笑容收敛了些,“三姑娘,老爷这些天都熬到深夜,人都瘦了一圈了……您待会劝劝他吧。” 祝圆皱眉:“熬夜?我娘没劝吗?”她现在每天早睡早起,又没跟她爹娘住一个院子,还真不知道她爹天天熬夜。 老周叹气:“哪儿劝得住啊。”他觍着脸,“三姑娘,老爷最疼你了,你去说,肯定能——” “老周,在外头嘀咕啥呢?是不是圆圆来了?”屋里的祝修齐扬声问道。 老周立马噤声。 祝圆做了个鬼脸,推门进去。 “爹,我把誊抄稿拿来了。”祝圆将手上书册放到桌上,“难得休沐,怎么还在忙衙里的事啊?” 祝修齐没回答,扫了眼她带来的书册,眉心微皱:“半个月你就抄了这么几册?” 祝圆缩了缩脖子:“我想写得好一些,就写得慢了。” 祝修齐狐疑地看她两眼,搁下笔,随手捡起最上面一本,翻开,下一瞬,他便皱起眉。 祝圆心里一咯噔。这是露出马—— “你这字……” 祝圆绷紧神经。 “虚浮无力、歪歪扭扭!”祝修齐眉心紧皱,“我不过半年没管你,你这手字怎么半点没进步?” 只是没进步?祝圆暗松了口气。看来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将早先想好的理由拿出来:“我前些日子看了《黄州寒食帖》,觉着行书更好看,想学一学——” “胡闹!”祝修齐卷起书册朝她脑门就是一记。 祝圆哎哟了声,捂住脑门抗议:“哪里胡闹了?行书多好看——” “没学走路就先学跑。”祝修齐训斥道。 祝圆不服:“多练练不就好了嘛。”觑见他的黑脸,立马改口,“我错了我错了,我改回来,我今天就改回小楷!”反正她也不是真心想学行书——行书多难啊,她才不会犯这个傻。 祝修齐神色微微缓和些:“你现在笔力不稳,先把小楷练好了,日后若是还喜欢,再练也不迟。” 祝圆连连点头。 “还有,”祝修齐话锋一转,敲敲书桌,“以后每天抄写的稿子,都要拿来给我看看。” 祝圆啊了声:“每天都要吗?” “你不看看你这手字……”祝修齐轻哼,“这段时日你哥哥不在,你都偷懒成什么样了?我要不盯着你,你不得翻天了。” 祝圆皱皱鼻子:“您这么忙,有功夫看吗?”收到瞪视,立马扯开话题,“春耕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您怎么还这么忙?” 祝修齐弹了下她脑门:“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么多。” “我是关心您嘛~~您天天熬夜,这样身体如何受得了?”祝圆撒娇道,然后抱怨,“再说,您也不是第一天当县令,怎么到这儿半年了还是这么忙?” 不谈她那手字,祝修齐又恢复平日的温和:“万事开头难,芜山县跟富阳县相隔千里,风土、人情迥然,行事、做法岂能一样……忙些也是应当。” 祝圆眨巴眼睛:“都是管人,还能有啥不一样?” 祝修齐叹了口气:“芜山县如今春粮未收、秋粮渐尽,有些老百姓撑不下去,便有那作奸犯科……”他看了眼年幼天真的女儿,咽下到嘴的话,改口道,“我身为县令,如何闲得下来” 祝圆却不是那普通孩童,一听就明白了。她皱眉:“芜山县这么穷?县志说这边物产富饶的呀。” 祝修齐叹气:“貊乡鼠壤,民风浇薄。” 祝圆茫然。啥意思? 祝修齐莞尔,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遍。大意不外乎是说芜山县民风不淳厚、宵小横行。 祝圆挠头:“那怎么办?难不成天天都得忙着处理这些烦人事?” “既然当了这父母官,自当尽力为之。”祝修齐摸摸她脑袋,“慢慢来吧。” 那可不行,要是累着她的帅爹爹,谁赔一个给她?祝圆咬着指甲陷入沉思。 祝修齐没管她,放下文稿,再次将注意力转回正事,随口道:“若是无事,你便回去继续——” “爹!”祝圆仿佛想到什么,兴奋地趴到桌子上,“既然民风不淳,何不倒腾个惩恶榜之类的?” 祝修齐提笔的动作一顿:“惩恶榜?” “对啊。”祝圆双眼亮晶晶,“把那些犯事儿的家伙大名挂上去,籍贯罪名全都列出来,也不拘哪儿,直接搁集市口,来去百姓都能看见。每逢市集,再找个识字的吼上一嗓子……这些人只要还有些许廉耻,铁定都不好意思再犯事了。” 祝修齐皱起眉,认真开始思考。 祝圆则越想越兴奋:“既然有惩恶,也可以再弄一个扬善的,天天宣扬好人好事。双管齐下,齐头并进,日积月累,移风易俗定然不是难事!”哎妈呀,这段日子没白看书,一溜的成语说起来真痛快! 祝修齐似乎琢磨出几分,点头:“想法不错,待我跟王先生商量商量。”王先生是他养的幕僚。 祝圆连连点头。 祝修齐脸一板:“还不赶紧回去抄书?” 祝圆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等出了院子,确定看不到书房了,她才松了口气。 书法这关暂时算是过了,以后…… 犹带着婴儿肥的小脸闪过些许茫然。 唉,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她现在是小孩儿,安心抄书、好好学习就是了。 书房里,祝修齐却摇了摇头,自语般道:“大病一场,倒是活泼了些。” 过来给他添茶的老周恰好听见,遂笑道:“活泼些挺好。毕竟是您的长女,将来嫁出去是要当家的,这样的性子更合适。” “话是这么说……”祝修齐叹了口气,“她原本就不爱习字读书,练字练了几年,还写成这幅德行,这可怎么是好?” 老周安慰他:“三姑娘还小呢,又躺了快半年,不着急。” “只能如此了。” *** 休沐日,谢峥依旧保持晨起练武的习惯。 练出一身痛汗,再沐浴更衣,浑身都松快了许多。 踱进书房,谢峥停在书桌前。 近身伺候的安瑞小心翼翼跟在后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谢峥只略停了片刻,接着慢慢翻开摆在桌上的书册—— 白纸黑字,行列分明;端正小楷,笔精墨妙。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司籍制式。 这是,终于清静了? 第3章 谢峥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开了些。他轻舒了口气,道:“泡茶。” 安瑞低喏了声,退下去准备茶水。 谢峥扫了眼桌面。 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敢乱动书房里的物件,这桌上的书籍旧册便堆得有些杂乱,全是他这段日子胡乱翻过的。 谢峥随手捡了本,落座,沉下心开始翻阅。 安瑞端着茶水进来的时候,宽大书桌后的少年已然沉浸书海。 春末夏初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明媚透亮,暖意盎然,五官略显凉薄的少年也被映衬得温润如玉。 安瑞有些怔愣。 “叩、叩。”视线不离书页的谢峥淡淡道,“茶。” 安瑞瞬间回神:“是。”快步过去,放下茶盘,倒好茶水,轻手轻脚放到他手边,“殿下,茶。” 谢峥端起茶盏抿了口:“安福如何了?” 安瑞抖了抖,紧张道:“奴才、奴才还没去探过。” 谢峥抬头看了他一眼:“得空去看看,若是没死,问问他想不想活。” 想活又如何?不想活,又如何?安瑞没敢问。 面前的主子不过十四岁虚龄,还未变嗓,声音有些雌雄莫辩,听在他耳里,却没有分毫少年的朝气,甚至冷飕飕地吓人。 好在谢峥也没打算打哑谜。他慢条斯理翻过一页书,道:“若是想活,便给他送些药,再找个小太监好生照看着。” 这是过往不究的意思吗?安瑞大喜,噗通一声跪下来:“奴才替安福谢殿下大恩!” 谢峥摆摆手,表示话题到此为止。 “诶!”安瑞麻溜爬起来站到边上,脸上多了几分欣喜,终于不再是刚才那份忌惮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谢峥也不管他,继续淡定看书。 轻轻的翻页声,偶尔响起的添茶声,衬托得书房愈加安静宁和。 “撕拉——” 捻起一页纸正准备翻过去的谢峥猛地一个用力,书页登时被撕了下来,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殿下?”安瑞唬了一跳,急忙凑过来。 捏着纸张的谢峥闭了闭眼,再睁眼,面上已然恢复平静。随手把纸张往书册里一塞,递给安瑞,他道:“去让司籍换一本。” “是。” 谢峥摆摆手:“出去候着吧。” 安瑞迟疑了下,应喏:“是。”躬了躬身,快步退出去。 待人出去了,谢峥的视线才移向桌面。 略停了片刻,他再次捡起一本,翻开——熟悉的、歪歪扭扭的毛笔字果真又慢慢浮现,然后逐一消失。 一如过去半个月一般。 饶是他心性沉稳,此时此刻,也忍不住爆出一句低咒。 简直没完没了。 因这墨字出现得诡异非凡,他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现下,他是忍无可忍了。 谢峥深吸了口气,拽来一张干净宣纸,无视上面不停浮现的墨字,提笔蘸墨,稳稳落笔—— “你旦——” “” “是”字还未写完,不停浮现的墨字陡然顿住,笔触末端唰地拉出一道浓重墨痕,斜穿整页,打断了他的书写。 再然后,这些诡异的墨字、划痕,又渐次消失,宣纸上只余下他未写完的一个半字。 谢峥眯了眯眼。 很好,看来对面……果真有东西。 他再次提笔,将适才未完的话写完。 “你是何方妖孽?” 刚劲浑厚,力透纸背,一看就是浸润多年的好字。 远在芜县的祝圆尖叫一声,撒腿奔出去:“救命啊——” 第003章 “没有呀。”夏至将桌上的书册纸张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任何影迹,“姑娘,您是不是看错了?” 祝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闻言犹豫片刻,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越过她往桌上瞄。 夏至为了表示所言不虚,还拿起桌上誊抄到一半的本子递给她看:“呐,干净的很。”她不服气,“奴婢每天都有打扫的,怎么会有虫子呢!” 祝圆定睛。 【……是妖是鬼……】 祝圆一哆嗦,立马缩回她背后。 夏至茫然,仔细再看手里纸张,啥也没有啊。她不解:“姑娘,怎么了?”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祝圆愕然,再次探头——那行墨字正逐字消失。 她咽了口口水,看向夏至。 后者一脸懵。 她看不见。 祝圆张了张口,咽下到嘴的话,迟疑片刻,走出来,强笑道:“没事,许是我看错了。”看看左右,指着桌上墨渍,道,“刚才不小心弄脏桌子,你去拿帕子擦擦。” 话题陡然转换,夏至愣了愣,点头:“好。”放下纸张,出去取打扫工具。 祝圆没再管她,忌惮地盯着那张划了道墨痕的宣纸,刚才那诡异出现又逐字消失的苍劲墨字已彻底无踪。 ……或许,是她眼花了? “姑娘?”拿着抹布回来的夏至看见她还站着不动,狐疑了,“您今儿这是怎么了?” “啊?没事。”祝圆回神,摆摆手,“赶紧的,我得赶紧抄了送去给爹爹检查。” 夏至看了她几眼,见她已经挪桌上的纸张、书册,只得压下疑惑,开始收拾。 祝圆暗松了口气。 “姑娘,您这两张洒了墨,要重新抄吗?” 祝圆一看,可不是,都被墨团子糊了。她郁闷不已:“都看不清写得啥,肯定得重抄了。”都怪那诡异墨字。 夏至想了想,小声问:“要不,跟老爷说说?” “算了。”祝圆摇头,“也就两三页,重抄就是了。你去忙吧。” “是。”夏至将桌上东西归置好,拿着抹布退了出去。 屋里再次剩下祝圆一人。 现在是巳时末,刚下过雨的日头明媚又热烈,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映照进来,打得屋里亮堂堂的。 这大白天的……那些脏东西应该不敢出来闹腾吧? 肯定不敢的。祝圆深吸了口气,努力说服自己。 做好心理建设后,她小心翼翼回到桌前,抽了张干净宣纸铺开,再把要重抄的县志翻出来,开始誊抄。 “……每江湖水泛或海子口进,或三叉河进,而牛屯河隘地卑,急不能泄——” 【绥州芜县人士也】苍劲字体再次浮现。 祝圆震惊了。 它怎么知道?! 它在监视自己? 视线一转,落在她刚抄的内容上,祝圆顿悟——是了,是因为她一直在抄县志。 这东西,能看到她抄写的内容! 这么说,它…… 祝圆盯着那张纸。它被困在里面? 她想了想,将其他书册挪开,捏起仅剩半杯的瓷杯,小心倒下去。 纸张瞬间洇湿,她写的墨字、划痕慢慢被晕开。 祝圆大着胆子,迅速揭起纸张,用力揉成一团,“咻”地扔进废纸篓里。 全程没有任何异动。 她狠狠松了口气。 为防万一,她还把废纸篓踢到门外:“夏至,纸篓满了,拿去厨房烧了。” “是。” 目送夏至走远,祝圆神清气爽转回屋里,坐到座椅上,拉出新的宣纸—— 【说话】 祝圆:“……” 哪里来的脏东西,没完没了了是吧?! 祝圆又气又怕,咬着指甲,脑子急转,疯狂想办法。 视线扫过书架,她眼睛一亮。 第4章 *** “——咳咳咳!”刚抿了口茶的谢峥一个岔气,差点呛死。 “殿下!”安瑞慌忙上前,又是抚背又是接杯盏。 半晌,谢峥终于缓过来,道:“无事。”挥手让他退下,看向桌上宣纸。 依然是那歪歪扭扭的墨字,内容却不一样了,从县志换成了—— 《法华经》。 谢峥哑然。 对面那东西胆子这么小——都把经书翻出来抄了,可见是吓得不轻。 看来不是什么脏东西。 谢峥轻叩桌面,凝神思索。 既然都是人,为何会与他笔墨相通? 难道是因为他的—— “殿下。”重新给他换了茶盏的安瑞再次上前,打断了他的思路。 谢峥抬头。 安瑞指了指外头,低声道:“玉容来了,约莫是娘娘那边有事儿。” 守在门外的安平正拦着一位宫侍打扮的姑娘——想必就是玉容了。 因他前些日子才发了一通火,安平现在肯定是不敢随意把人放进来。那丫头看起来脾气不小,逮着安平便高声训斥,连他这儿都能听到几分。 谢峥皱了皱眉:“去问问什么事。” “是。” 谢峥再次低头。 《法华经》犹在逐字逐字慢慢浮现。 力道不稳,字形不定,还歪歪扭扭……看起来像是习字不久之人,想必年龄不会很大。 又能接触县志…… 谢峥沉思片刻,提笔写道:【《法华经》于我无用】 纸上墨字停了下来。 谢峥挑眉。 不等他再写什么,那墨字“唰唰唰”地蹦出来—— 【不要虚张声势了!《法华经》没用,我还有《华严经》、《楞严经》、《大般若经》……你若是胆敢做什么,我就把经书挨个抄写百八十遍!!!总有一本治得了你!!!】 疯狂堆积的感叹号,潦草得不堪入目的墨字,明明白白地展示了祝圆激动的情绪。 对面的谢峥看到对面不停地划点线,约莫能猜出几分,登时勾起唇角。 【拭目以待】 【!!!】 谢峥颇为愉快地撂下笔,恰好安瑞进来了,他随口问道:“如何?” “殿下,娘娘让您过去一趟。” 谢峥刚勾起的唇角瞬间扯平。 *** “……听说你前些日子罚了下人?”端坐上首的美艳妇人眉黛轻蹙,“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怎么如此冲动?” 都快过去半个月了,这会儿才来发作……是因着这事被哪个妃子落了面子?谢峥微哂:“我堂堂皇子,教训下人何来冲动之说?” 没错,面前这位美艳妇人,正是他的生母,也是后宫四妃之一,淑妃。 听了他的话,淑妃面上神情愈发不愉:“没说不能罚,怎么罚也是门学问。有你这样一上来就把人杖毙的吗?你看看人老大、老二,都是罚下人,怎么他们就得了仁善宽厚、体恤下人的名声?还把人杖毙!你、你是要气死我吗?” 谢峥不以为意:“儿臣不是还让人给安福送药了吗?” 提起这个,淑妃就来气:“你要是不把人打得半死,连药都不需要送了!你戾气如此之重,旁人如何看你我?尤其是你父皇……你这样做是自毁长城你知道吗?” 谢峥听若未闻,端起茶盏刮了刮,抿了口茶。 淑妃呵斥道:“跟你说话,你听着了没有?” 谢峥放下茶盏,看着她:“您特地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这事?” 淑妃脸色难看:“什么叫‘就’,这事还不大吗?” 谢峥点头:“确实挺大的。”站起身,“儿臣这就回去好好反省。” 淑妃惊愕。 “对了,”谢峥仿佛想起什么,扫了眼淑妃身边的红绸,道,“母妃您倒是宽厚仁义,惯得身边丫头都敢跑到皇子居所大呼小叫、颐指气使——” “奴婢不敢!”红绸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下来,“奴婢知错了,请娘娘恕罪!” 谢峥眉毛一挑,顺势又坐了下来:“看来母妃要管教下人了,正好让儿臣观摩观摩。” 淑妃脸色铁青。 结果自然是学不成。 谢峥被恼羞成怒的淑妃撵出了昭纯宫,还被罚了抄十遍《礼记》。 谢峥不痛不痒,领着忧心忡忡的安瑞慢慢悠悠踱回皇子居所。 外头人多口杂,安瑞不敢多话,这会儿进了自家书房,他忙叨叨起来:“殿下,您怎么跟娘娘闹起来了?那毕竟是您的母妃——” “正因为是母妃,才无需太过拘谨。” 安瑞欲言又止。 谢峥信步走到书桌前。 那诡异墨字依然渐次浮现。只是内容已经换了,换成另一本经书。 谢峥哑然。还真是锲而不舍。 “殿下,不管如何,面上总得——” “无事。”谢峥摆摆手,“出去候着吧。” 安瑞见他神情冷淡,只得咽下劝说之语,默默退了出去。 谢峥的心情其实还不错,他甚至没等坐下,抓起羊毫便在一张空白宣纸上落墨—— 【看来你挺闲的】 !!!! 勤勤恳恳抄了近两本经书的祝圆差点没把毛笔折断。 把毛笔戳进砚台转了两圈,蘸足了墨汁后,她狠狠将其压到纸上,以刷墙的气势用力划拉—— 【你倒是忙,忙着投胎!】不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吓唬她不算,竟然还耻笑她?! 【说话如此歹毒,可是无父母长辈教导】 【你才无父无母无长辈!你赶紧走!滚得远远的】 【你可知你再跟谁说话】 【呵呵,我管你是——】 “嗷!” 脑袋上挨了一记狠的,祝圆痛呼出声。她连忙抬头,对上祝修齐不悦的神情。 后者敲敲桌上宣纸:“让你抄县志,你写的什么玩意?” 祝圆一怔,下意识低头看去。 对面崽子写的苍劲墨字已消退大半,转眼就没了踪影。纸页上除去未写完的半行佛经,剩下全是硕大的骂人字语。 还丑。 祝圆:“……”惨了。 果然,只听祝修齐怒道:“看来县志不适合你,先抄十遍《礼记》,好好学学什么叫‘非礼勿言’!” 祝圆:“……” 她冤,她比窦娥还冤啊!!! 第004章 挨了老大一顿训斥,还被罚抄书。祝圆郁闷极了。 好不容易把祝修齐送走,祝圆憋着股气转回来,朝夏至道:“夏至姐姐,去厨房拿个炉子过来。” 夏至愕然:“姑娘,您要炉子做什么?”虽然才刚踏入四月,天儿已经很暖和了呀。 祝圆苦着脸:“我是拿来烧纸。”不是取暖。 烧、烧纸?夏至大惊:“非年非节的——” “打住打住。”祝圆摆手,“不是那种烧纸,就是平日里写了废纸,让你拿去厨房烧的那种。” “那——” 祝圆没好气:“没听我刚被老爹训了一顿吗?赶紧去拿!” 夏至干笑,忙不迭跑了。 祝圆回到书桌前,瞪了眼招祸的纸张—— 诶? 她凑过去,仔细盯着上面浮现的字体。 【……见父之执,不谓之进,不敢进……】 第5章 这内容很是眼熟啊。 祝圆摸了摸下巴。 为了证实心中猜测,她从书架上翻出一本书册,对着纸张上的墨字逐一核对。 果真是《礼记》! 老爹刚罚她抄写《礼记》,这厮马上就写出来,实在嘲笑她吧?! 祝圆怒了! 顾不上害怕,她抄起毛笔就开轰—— 【不要脸!!竟然偷听!】 苍劲墨字停住。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只是一名小老百姓,你盯着我有什么用呢?】 墨字再次缓缓浮现:【何出此言】 【还装?还装?你这么能装,咋不把老天给装兜里?】 对面静默。 片刻后,那苍劲墨字似乎懒得搭理她,接着适才断开的地方往下抄写……或默写。 祝圆郁闷。 【你走不走?不走我要接着抄佛经了!】 对面没理她,执著地继续往下誊抄《礼记》。 【你就不怕我找和尚道士来把你收了?】 对面依旧没理她。 祝圆磨了磨牙,先服软。 【大哥,我跟你远日无仇、今日无怨的,放过我行吗?】 【我只是一名人微言轻的小老百姓,你去找那些个高官富绅啊,好歹能赚点烟火钱,你盯着我有什么用啊?】 【若是你有什么心愿未了,说出来,只要我能帮,我一定帮你完成。】 刷刷刷写了一大堆,对面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没有影响他写字的速度。 祝圆看着页面上不紧不慢浮现的《礼记》内容,哭了:【大哥,你说句话啊,你究竟要干嘛啊?你这样我压根没法写字看书啊t_t 】 或许是流泪表情太过传神,对面终于有反应了。苍劲墨字慢条斯理将一句话收尾,停了下来——祝圆猜测他是换了张纸—— 果然,苍劲墨字回答她了:【我亦有同感】 祝圆皱眉:【什么意思?】 【我已看你抄了半月有余的县志】 祝圆:…… 要是真的,这家伙比她还惨啊——她每天从早抄到晚,字还丑……换了她自己,估计得心梗。思及此,她有点心虚:【你可以不看的。】 【我亦需要书写阅看】 祝圆懵了:【你不是鬼魂吗?为何还要看书写字?】 对面停顿片刻,答曰:【不是】 【那,妖?精?怪?】 【不是】 祝圆暴躁了:【那你怎么能看到我写的字、听到我跟爹爹的对话?】 对面静默片刻:【只能看,不能听】 祝圆才不信:【那你为什么写《礼记》?】看了半个月都没写字,一提笔就写《礼记》,骗人都不打草稿的吗? 【无可奉告】 祝圆吃瘪。 对面似乎反应过来:【你也要抄《礼记》】 【废话。】 对面又停了。 祝圆咬着指甲思考。如果对面家伙没撒谎,那他真是人? 问题来了,俩普通人之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难道她穿越一遭,多了金手指? 不对,这算什么金手指,太鸡肋了,还耽误事…… 【当务之急,须解决书写阅看之难】 祝圆连连点头,完了才想到对方看不见,忙提笔写字:【对,不然我没法练字了。】 苍劲墨字不疾不徐:【巳时初至午时正,未时正至申时末,此时段我用,别的时段你安排】 这家伙干脆让她别写字得了。祝圆果断拒绝:【不行,我也是这些时段写字!】 对面停下,片刻后:【申时正后给你】 真大方,提前了一个小时呢。祝圆气笑了:【反过来,你说的这些时间我要了,其他交给你。这样我就没问题。】 对面沉默。 【哼,知道你安排的时段多不合理了吧?】祝圆奋笔疾书,【我爹刚才看到我骂人的字,罚我抄十遍《礼记》,归根究底,是你给我惹的祸,这两天你得让给我!以后怎么安排可以再商量。】 对面依旧沉默。 祝圆暗喜:【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 墨字再次浮现。 祝圆一看,差点没气死——那厮竟然又接着抄《礼记》了。 【说话啊,别装死!】 苍劲墨字纹丝不动,保持稳定的速度一笔一划往外冒。 祝圆:@#$@%@^@#$@!% 真是不讨喜! 【大哥,你都能半个月不写字了,继续保持不行吗?】 对面恍若未见。 好,不就是写字吗?闭着眼睛写就是了。看谁先撑不住! 祝圆将聊天的纸张揭起来,揉成团,暂且扔到一边,翻开《礼记》便开始抄。 只写了几行,祝圆就发现规律了——对面的墨字只会在页面中间浮现。 她只要当看不见,刷刷几笔就写过去了。 只是吧……浮现的苍劲墨字不疾不徐、风骨天成。落墨的歪歪扭扭、粗细不均。 对比格外明显。 祝圆越看越别扭,越写越心虚。 恰好夏至抱着个小火盆回来了,她忙扔下笔,抓起桌上纸团奔过去,将刚才的聊天记录毁尸灭迹——再来十遍《礼记》还好说,要是被人当成神经病抓起来,那她才是真的惨。 在夏至担忧的目光下烧完纸团,就差不多是饭点了。 祝圆索性洗了手,领着夏至溜溜达达回正院,还没进门呢,就听见她爹叨叨着跟她娘投诉。 “……哪学来的毛病,竟然会骂人了,你好好管管。” “兴许是看了什么书学来的?她爱看书,偶尔看到些杂书有粗鄙之言,也是正常。”她娘张静姝如是道。 “那也不行,读书——” 祝圆赶紧钻进去,挨个行礼:“爹,娘,姨娘,”然后朝边上坐着的两位小朋友挥挥手,“妹妹,弟弟。” 他们一家人口算简单,祝修齐夫妇不说,姨娘是张静姝的陪嫁,叫银环,生性安静不惹事。生的女儿叫祝盈,今年才九岁。 张静姝自己有三个儿女,老大祝庭舟,今年十二岁,去了这边的新书院,每月回来两次。老二就是祝圆自己。老三是祝庭方,今年不过四岁。 加上这几年祝修齐都是外派任地方官,没有祝家主宅那一大摊人事扯着,他们家过得还算清静。 反正,祝圆对现在的生活满意的很。 言归正传。 看到她进来,偏瘦的祝盈跟奶声奶气的祝庭方齐声喊姐姐,银环姨娘也朝她微笑点头。 丰腴柔美的张静姝笑容更盛,朝她招手:“回来啦?快坐,就等你了。” 祝圆小跑过去,还没坐稳,就听祝修齐问:“《礼记》抄了多少了?” 她缩了缩脖子:“刚没抄完一遍——” “到饭点了别训孩子。”张静姝忙推了推祝修齐,嗔道,“待会孩子吓着了,吃不香不长个了。” 祝修齐这才作罢。 祝圆松了口气。 “姐姐,”瘦小的祝盈似有些兴奋,“娘说明儿带我们出去。” 四岁的祝庭方也跟着嚷嚷:“出去!出去!” “诶?”祝圆忙不迭去看张静姝,“娘,明天要出去吗?”来到这里这么久,她还没出过门呢。 张静姝正吩咐下人上菜呢,闻言微笑:“对啊,明儿一早咱们就出门,去买新衣裳。” 祝圆还没说话,祝修齐先皱眉:“不年不节的,怎么又买新衣?” “谁曾想到芜县这儿没入五月就热成这样。”张静姝眉心轻蹙,“大人还有去岁的夏衫换一换,孩子们一年一个样,去岁的可不能穿了,明儿赶紧给他们买两身淘换,剩下的回头再慢慢裁剪。” 祝修齐看看身上夏衫,默了,完了问她:“银钱还够用吗?” 张静姝忙推了推他,低声道:“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第6章 恰好下人送来饭菜,祝修齐这才闭口不言。 祝圆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儿,从这只言片语便能听出家里境况——家里这是缺钱了? 她爹不是父母官吗?怎么还会缺钱? 祝.小老百姓.圆边吃饭边胡思乱想,偶尔竖起耳朵听张静姝几个聊主宅的情况跟家里琐事。 很快这顿饭便用完了。 祝圆毕竟还背着罚,饭吃完了,张静姝就不护着她,在祝修齐的怒目之下,她只得踩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小厅,回到书房。 对面那厮竟然还在写《礼记》! 都不需要吃午饭、睡午觉的吗? 酒足饭饱容易犯困,祝圆索性拉过一张宣纸,撩对面大哥or大姐聊聊天。 【喂】 对方停了下来。 【既然你不是鬼魂精怪,那咱们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何意】 【有损阳寿、沾染秽气啥的。】 【都是人,何来秽气、夺寿之说】 也是。祝圆想想,又问:【那你不怕吗?】 对方压根不理她。 【别这样,你都抄了好久了,歇会儿,聊聊天嘛。人要懂得劳逸结合,不然容易过劳死你造吗?】 对方终于停下,回了句:【造吗何解】 【“你知道吗”这句话,念快一点】 【为何】 【念念啊,念几遍你就知道了。】 【.】 祝圆看着纸上那一团墨汁,笑喷出声。 正在擦着书架的夏至闻言回头:“姑娘?” 祝圆忙摆手:“没事没事,你继续。” 【话说,相逢即是有缘,目前状况来看,咱们以后还得长久相处……做个自我介绍呗?】祝圆歪头想了想,继续提笔,【我先来,我叫佩奇。】 【你是小哥哥还是小姐姐?怎么称呼?】 对方又不理她了。 祝圆暗笑,继续写:【总不能以后都叫你“喂”吧?既然你不说话,那我给你取一个。】 墨字不疾不徐,依然在抄书。 【既然不知你是男女,那我给你取个中性些的……就叫狗蛋吧!】 唰地一下,纸页上多了一道粗长的划线。 祝圆拍桌狂笑。 小样,还装高冷,治不了你了还? 第005章 【狗蛋,你吃午饭了吗?】 【狗蛋,你要不要午休啊?】 【狗蛋,你是哪儿人啊?】 【狗蛋……】 【狗蛋……】 谢峥额角青筋跳动。 他握着羊毫迟迟没有落笔,边上伺候的安瑞不解,小心翼翼唤了声:“殿下?” “无事。”话虽如此,谢峥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把毛笔给摔了。 纸页瞬间染上一片墨渍,安瑞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谢峥却没搭理他,这墨渍似乎没染到对面,那位自称“佩奇”的家伙依然在飞快的写字,唰唰唰的,又是一大段。 太能唠了。 谢峥忍不住捏眉心——动作一顿,他皱眉看向纸张。 同样的笔墨,墨水晕染对方看不见,他写的字对方才看得见? 谢峥看向担忧的安瑞:“过来,你在纸上画几笔。” 安瑞茫然,却不妨碍他听令行事。 对面的“佩奇”依旧在唰唰唰地写字,对安瑞的笔画仿佛完全看不见。 谢峥了然。看来,只有他亲自书写的内容,才能传到对面。 他重新拿了根干净毛笔,蘸墨落笔:【你不用抄《礼记》了?】如此 打他开始写字,浮现的墨字便停了下来,他一写完,对面立马接话:【第一次聊天,不能冷落了新朋友。你说对吧狗蛋】 老天爷是怕他人生太枯燥,给他找点乐子的吗? 算了算了,他还是去演武场活动活动身子吧。 精神饱受折磨的谢峥扔下毛笔,朝低头不吭声的安瑞道:“弄个火盆过来,把这些废稿烧了。” “是。” 远在芜县的祝圆则神清气爽,等了一会儿都没看到苍劲墨字再出来,她愉快地收起写满字的纸张,团起来,扔进火盆。 完事,现在可以专心抄《礼记》了。 线上交锋第二回 合,谢峥ko。 *** 第二天,祝家车马齐备。想到他们来到芜县后还没怎么正儿八经地逛过县城,张静姝干脆把一家大小都带上,一起出门去。 她抱着祝庭方跟姨娘银环坐一车,祝圆跟祝盈坐一车,加上丫鬟下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逛街去。 不说祝盈如何兴奋,祝圆这种没见过古代世面的土包子也是兴致勃勃地扒着车窗巴巴地往外看。 官宅前边的路铺了石板,出了官宅拐上大街,路就变成了土路,两边的瓦房鳞次栉比,行人渐多,喧嚣入耳。 宛如博物馆里尘封多年的画卷缓缓展开,古朴又鲜活,遥远又虚幻。 祝圆仿佛又看到了那熟悉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幢幢影影,若隐若现,与面前场景交叠映衬。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这里是现实还是想象—— “姐姐?” 祝圆倏地回神。眼前还是尘轻扬的土路,还是束发长衫的行人,还是低矮的瓦片平房……不是想象,也不是古画。 祝圆轻哂。罢了,都过来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可纠结—— “姐姐!” 袖子被拽了下。 祝圆回头,对上祝盈委屈巴巴的小眼神。 她们一家子都长得不错,祝圆原身有些婴儿肥,前段时间大病一场,脸上肉肉少了点,这美人坯子的味儿就出来了。 祝盈小小一只,又白又秀气,这么委屈巴巴看着祝圆,登时把萝莉外表、老阿姨内在的祝圆给萌化了。 她连忙转回来,问怎么了。 祝盈嘟起嘴:“你都不理我。” 祝圆忙道歉:“是姐姐不好,刚才走神了。”马上找补回来,“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什么好玩的?” 祝盈立马开心起来,巴拉巴拉就开始跟她讲刚才看到了什么。 祝圆暗乐,小孩子就是好骗。 不过说了几句话,车架便停了下来。 俩人立马停住话头,面上都是忍不住的兴奋。 “大姑娘,二姑娘,到了。”夏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接着就是车门被打开。 祝圆率先出去,不等夏至送上车凳,直接蹦了下来,把车边的夏至吓了好大一跳。未等她说什么,后头的祝盈钻了出来,有样学样,作势欲跳,好在她的侍女正盯着,慌忙冲上去搂住才没让她摔着。 “哎呀我的姑奶奶,摔着了可怎么办啊?” 夏至也嗔怪地看向祝圆。 这么点高度,八岁的孩子还能摔了吗?!祝圆吐了吐舌头,拉起小祝盈的手:“走,我们去前头。”不等俩丫鬟说话,拉着人踩着一路微湿的泥土一溜烟跑向前边。 “……鲜亮些,趁这儿清静,你抓紧机会再生个儿子。”张静姝正低声跟姨娘银环说话。 银环似乎不甚乐意:“咱家有两位少爷了。” “那不是从你肚皮里出来的。”张静姝叹了口气,“主宅那边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没个儿子傍身,回去总是比别人矮几分,倒不如趁在外面这两年努力一把,生个儿子。” 银环不做声了。 张静姝看了她两眼:“知道你心里担心什么。照你说的,我都有两个儿子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你把心给我放肚子里,生就是了。” 恰好祝圆俩姊妹到了跟前,张静姝压下话题,转而朝俩丫头道:“待会跟着大人,别到处乱跑,知道吗?” 祝圆姊妹连忙点头。 张静姝不放心,又叮嘱了遍夏至几人,才领着他们走进旁边门庭大开的布坊。 第7章 虽然他们是县令家眷,不管是张静姝还是祝修齐,都不是那种恃强凌弱、横行霸道之人,这出门采买购物自然也没用什么特权——比如包下店铺随便逛之类的。 这敞开店门做生意,自然就有别的客人,而且还不少。 祝圆进了铺子才发现,难怪张静姝要这般再三嘱咐。 虽说他们没用特权,但车架一队,还有一堆丫鬟婆子随身跟着,这阵仗,店里早就看见了。故而他们一进门,掌柜便亲自迎了出来,言笑晏晏地将他们领到内室落座,想看什么料子衣物,自有他们送上来。 吃着糕点、喝着茶水的祝圆第一次体会到vip的快乐。 不过,快乐总是是短暂的。 很快她跟祝盈都被叫到张静姝俩人跟前,挨件衣服、挨块布料披上身,给两位长辈看颜色看面料看款式…… 把布坊拿过来的衣料全试了遍,张静姝俩人才算满意,放过祝圆姊妹让她们自个儿在店里晃晃,准备接着看小庭方跟银环的衣物。 看起来就是刚才的流程再来一遍,祝圆连忙拉着祝盈跑了。 当然,后头跟着丫鬟们呢。 祝圆也没想跑远,就在外头看热闹。 布坊里来来往往的大都是妇人,还有不多的媳妇子和姑娘家。又值天气渐热,人们纷纷换上了鲜亮夏衫,放眼望去,热热闹闹,半点看不出来祝修齐所说的青黄不接。 “姐姐,你在看什么?”’后头的祝盈跟着探头探脑。 祝圆嘿嘿笑:“我看漂亮小姐姐呢。” 祝盈眨眨眼:“为什么看小姐姐?” “因为漂亮啊。”这时代的美人,都是纯天然的。漂亮那是真的漂亮。“走,咱们去看看外头。” 祝盈等人自然没意见。 祝圆是带着满腔的怀古热情。整个世界能有几个人有幸见识到两个不同时代的人文景观呢?她可以。 故而她这出门,仿佛背着无数现代人的憧憬和情怀,壮志酬筹,兴奋莫名。 然而,踏出布坊大门的那一刻,什么情怀、什么憧憬,全被浇灭了—— 她们刚来的时候,布坊门口约莫是刚洒了水,除了脏了鞋底,别的问题都没有。 隔了这么久,那层薄薄的湿泥早就干透。 祝圆甫一踏出大门,迎面就是一阵风,裹尘挟沙,瞬间吹迷了她的双眼。 祝圆:…… 算了,土路矮房的,有啥好看。 祝圆默默擦了擦脸,转身,带着茫然的祝盈回了屋里。 待张静姝俩人挑完布料衣衫,再转到隔壁铺子买了些点心,一行人便打道回府。 连个午饭都没在外头用。 坐在车里摇摇晃晃的祝圆暗叹。看来家里经济并不那么宽裕啊…… 弟弟妹妹年纪还小,逛了俩铺子还吃到好吃的点心,那是满足得不得了,一路叽叽喳喳,一直到吃饭还不停歇,祝圆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借着被罚抄书的理由,用过饭便脚底抹油了。 进了书房,便发现那位“狗蛋”兄依然在抄《礼记》。 【中午好~~】祝圆发现,用毛笔勾出来的波浪线格外销魂。 苍劲墨字顿了顿:【同好】 【你怎么还在抄《礼记》?你是不是也被罚了?要抄几遍啊?】 苍劲墨字又不理她了。 祝圆撇嘴。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狗蛋兄傲气的很,损了他面子的话,他压根就不搭理。 【算了,就知道你不会回答的了。咱们聊些有建设性的话题。我看你的字老道的很,年纪应该不小了,给我一点意见呗。】 墨字一顿。远在京城的谢峥摸了摸脸。年纪不小? 祝圆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唰唰唰地往下写。 【你有没有什么挣钱的法子?】 这回墨字搭理她了:【是否缺银钱】 【缺,大大的缺啊!饭都吃不上,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墨字又停了。 祝圆长吁短叹:【问你似乎不太实际,我是不是应该找找刑律,好好研究研究?】 【为何是刑律】 【因为,老话有说,挣钱的法子都在刑律里呢。】 谢峥:…… 哪里来的老话?真是狗胆包天的小兔崽子。 第006章 谢峥再次扔了笔。 “去司籍弄一套刑律回来。”他沉声道。 “啊?”安瑞有点懵。怎么突然要刑律?又不用审案—— 谢峥冷冷扫过去:“愣着干什么?” “奴才这就去,这就去!”安瑞忙不迭退出去,退到门外撒腿就跑。 谢峥收回视线,继续看桌上某人的废话。 【……还是朝廷不给力。】 谢峥皱眉,提笔:【何出此言】 【要致富,先修路。若是朝廷给力,把路修好,钱就好赚多了,老百姓也不至于这么穷。】 要致富先修路?哪来的说法?谢峥想了半天没想出来,索性顺着往下说:【各州府县皆有修路,于】 【得了吧,那算什么路——】对方突然顿住。 谢峥正想问上一句,就见纸上墨字飞快刷出来。 【等下,你是什么人?我在这里说朝廷坏话,你不会转身把我卖了吧?】 谢峥哑然:【不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却知道我在芜县,芜县就这么大,谁知道你会不会反手把我告了。老祖宗交代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若是告发你,我如何解释消息来源】 【好像也是。】 【接着说】 【其实也不用我多说啊,你出去外头瞅一眼不就知道了吗?朝廷修的那路,能叫路吗?好天是灰尘漫天,下雨则泥泞不堪,不等一年半载就坑坑洼洼,维护成本高又不实用,当然啥经济也发展不起来。】 谢峥轻哂:【你想铺石板路】 【那成本更高了好吗?你当朝廷是傻的吗?】 【那你有何建议?】 对方似乎警醒过来:【干嘛?你是朝廷官员吗?】 谢峥沉思片刻,提笔道:【白身一名,无官无职】 【那你靠什么吃饭?】 【家境殷实,衣食无忧】 【……】 谢峥盯着纸上几个小点,略一思索便领悟其中含义,忍不住勾起唇角:【继续】 远在芜县的祝圆翻了个白眼。 【算了不说了。】 【为何】 【就我们俩这纸张谈兵的,说了也没意思。】 谢峥激将:【你不会】 【放屁,我要是不会,整个大衍朝都找不到第二个会的。】对方唰唰唰地写下一排材料,【我说的是水泥路,用石子、砂子、水,加上水泥,按照一定比例搅拌铺上,干了之后就会平坦坚实,以现在车马的行驶压力,用个十几年不成问题。】 【水泥为何物】不可能只是水加泥,否则这道路只是砂石泥混合,与现在并无太大区别。 【一种】对方停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用词,最后直接一句概括,【干了之后坚硬非凡的东西,加上石子、砂子就更能节省成本了。】 谢峥微哂:【你可知修土路的成本有多少?】且不说那水泥为何物、需要多少银钱制作,这砂子石子要从别处搬运过来,就需要不小的花费…… 对面这人估计年岁不大,略沾了点墨水便自诩良才,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对朝廷之事指指点点…… 罢了罢了,他也是闲得慌,竟跟其聊了起来。 他放下毛笔。 【花一次钱,然后十几年不用管,不是很节省吗?现在的路,年年修补,年年花钱,哪个花钱多哪个花钱少,一目了然好不好。】 谢峥揭起纸张随手捏成团,扔进火盆。 【别的不说,若是遇上战事,辎重运输比别人快,就赢了一大半了。】 谢峥动作一顿。 【年轻人啊,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谢峥重新提笔:【水泥如何制造】 【不知道。】 谢峥:…… 好在对方又补了一句:【不过,我知道水泥要用到什么材料。】 第8章 【你既然不知水泥,如何知道这种水泥路坚实】 【笑话,我会写字,难道还得先知道毛笔和纸张怎么做的吗?】 谢峥额角青筋跳了跳。 【不过……我虽然没做过水泥,但需要用的材料,我偶还是知道的。不外乎就是黏土、石灰石、铁矿粉而已。】 竟然还需用到铁矿粉。谢峥无语:【劳民伤财】 【切,你这土包子懂什么……】 “殿下。”安瑞在门外禀报,“您要的刑律拿回来了。” 谢峥回神,随手将桌上几张书写过的宣纸扔进火盆:“拿进来。” *** “免礼。”承嘉帝朝行礼的谢峥摆摆手,“过来,坐。” “是。”谢峥依言起身,走到他下首处落座,“父皇唤儿臣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承嘉帝挑眉:“没事不能叫你过来说说话?” 谢峥垂眸:“儿臣并无此意。” 承嘉帝的近侍德顺送上茶水。 谢峥朝他点点头,后者笑了笑,安静地退到承嘉帝身后。 “听说你最近都不爱去你母妃在我耳边念叨了好几次了。”承嘉帝好奇,“你做了什么惹得她这么大火气?” 谢峥不以为意:“儿臣不愿意听她叨叨罢了。” 承嘉帝无语,端起茶盏,刮了刮茶盖,换了个话题:“听说你最近在看刑律?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儿臣听说,赚钱的法子都在刑法里,便起了好奇心,看看怎么赚钱。” “赚钱的法子——咳咳咳!”承嘉帝呛咳出声。 唬得德顺急忙上前抚拍,谢峥也忙起身欲扶。 承嘉帝很快便缓过来,朝他们摆摆手:“无事。” 俩人这才松了口气。 承嘉帝看向谢峥:“这是什么话?” 谢峥回望:“儿臣翻了几日刑律,深有同感。” 承嘉帝:“……”他皱起眉头,“你缺钱了?” 谢峥哑然:“儿臣天天在宫里,连个花钱的地方都没有,何来缺钱之说?” 承嘉帝皱眉:“那好端端的,你怎么去研究赚钱法子?” “不,只是看看这说法是否……”谢峥斟酌了下用词,“可行。” “……结果如何?” 谢峥点头:“可行。” 承嘉帝:“……” 谢峥勾起唇角:“所以才有了刑律典法,不是吗?” 承嘉帝抹了把脸:“前些日子才听说你罚了些下人,现在又看起刑律……”敲了敲桌子,问他,“你年岁也不小了,要不要去刑部历练历练?” 谢峥怔住,然后沉吟片刻,道:“父皇若是真要儿臣去历练,儿臣倒有个想去的地儿。” “哦?”承嘉帝神情莫测,“想去哪个地方历练?” 谢峥微笑:“工部。” *** 抄完十遍《礼记》,又得接着抄县志,加上每天看狗蛋兄那手苍劲墨字,祝圆觉得自己的字体似乎真的好了许多,起码不会再忽大忽小。 就是手酸的很。 今日祝修齐不在家,祝圆干脆给自己放了个假,跑去跟自家娘亲、妹妹、弟弟培养感情。 四五岁的祝庭方正是好玩的时候,祝盈又是那种听话乖巧的,祝圆带着俩孩子满院子撒野,闹得一院子嘻嘻哈哈。 张静姝坐在屋里算账,又听到一阵大笑,便抬起头,隔着敞开的窗户望出去,脸上忍不住带出温柔浅笑。 坐在另一边做着针线的银环姨娘也被引了望出去,转回来正好看到她的笑容,遂笑着道:“大姑娘这些日子开朗多了。” 张静姝笑着点点头:“原来就是太安静了。” “诶,这样挺好,”银环叹气,“孩子还是得皮实点,太安静了,活动少,就容易生病。” 张静姝想起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叹了口气:“可不是,幸亏是熬了过来。” 银环忙安慰她:“别想太多,现在不也挺好的,带着二姑娘、小少爷都跟着活泼不少。” 张静姝笑了:“确实。”再看了眼外头,她想了想,吩咐丫鬟,“去看看几个孩子,若是出汗了,就带他们下去擦擦,换身衣服。” “是。” 很快,祝盈、祝庭方都被丫鬟带下去擦洗换衣。 祝圆则蹬蹬蹬跑进来,端起她那杯放凉了的茶水,一口灌了下去。 张静姝唬了一跳:“怎么能喝凉茶呢?”然后训斥丫鬟,“还不赶紧给姑娘上杯温的。” 祝圆摆摆手:“没事没事,天儿这么热,再喝热的不得热死。”完了不等张静姝说话,一p股坐到她身边。 “出了一身汗喝凉的不好,以后可不许这样任性了。”张静姝从丫鬟手里接过干净帕子,将她拉过来,依次擦过额头、脖子跟后脖子,边擦还边唠叨,“怎么不擦擦汗?着凉了怎么办?” 祝圆乖乖地任她折腾,心情复杂不已。上辈子没享受过的天伦之乐,没想到会在这个异世他乡实现…… 等她擦完又拿起算盘,祝圆忍不住瞅了眼她面前账本,问道:“娘,还没算完账啊?” 张静姝微笑:“哪有这么快……你年岁也不小了,差不多该跟着学管家,今天先看看我怎么理账吧。” 祝圆自然没有异议。 张静姝便对着账册给她讲家里的用度开支,每月柴米油盐、瓜果蔬菜,每季的布料,……林林总总。 祝圆咋舌,看看左右,凑到她身边,低声问:“娘,每月花销这么多,爹爹的俸禄撑得住吗?” 张静姝摸摸她脑袋:“别担心,咱家家底还是有些的,每年主宅那边也会给我们送些银钱过来。”她叹了口气,“再不济,还有我的嫁妆呢,总不会让你们挨饿受冻。” 祝圆震惊了。 她爹堂堂县令,竟然还在啃老?甚至还可能要吃软饭? 她是猜到家里挺难的,没想到难到这种程度…… 她看看周围丫鬟婆子,声音又低了几分:“娘,咱家这么难,为什么还养这么多下人啊?”光是吃饭就得不少钱了。 张静姝莞尔,道:“他们跟着我们好歹还有口饭吃,要是把他们遣了,才是真的遭罪。咱们家还没到那个地步,当然得养着他们。” 祝圆暗自撇嘴。行吧,还是想办法挣钱吧。 第007章 祝圆想了想,问:“娘,爹爹当县令,咱们家是不是不能做买卖?” 张静姝已经将注意力转回账册上,随口道:“倒没有这说法。” “那怎么不做点买卖挣钱?”她爹都是县令了,除了担心盈亏,别的都不用操心,不是轻而易举吗? 张静姝还没说话呢,银环先笑了:“咱们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 也就是说,她有机会! 祝圆眼睛一亮,忙道:“娘,要不给我试试吧?” 张静姝不解:“给你试什么?” 祝圆眨巴眼睛:“做买卖挣钱啊。” 张静姝啼笑皆非:“你一小孩子,懂什么买卖,别闹。” 祝圆可怜巴巴:“让我试试嘛。”她伸出手指比出一道小缝,“只要给我一点点银钱,一点点就够了。” 张静姝没好气:“就算给你钱,你能做什么?” 祝圆搂住她胳膊开始撒娇:“娘,你就让我试试嘛,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张静姝不为所动:“不许胡闹。” “娘~~~” 旁观的银环乐得不行,开始帮着说话:“夫人,要不你就给大姑娘试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张静姝嗔怪:“她是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跟着起哄啊。” “娘,我真不是胡闹!”祝圆没辙,退了一步,“要不这样,我把买卖的章程写下来,你去操作,如何?” 张静姝微诧:“还有章程?” “当然!没有章程如何做买卖?”原身确实年纪小了点,不被看好也是正常,索性折腾一个方案出来,让张静姝他们去折腾算了。 她还想安心当米虫,家里天天入不敷出的,她哪里还能安心当米虫? 祝圆让丫鬟送来纸笔,蹬蹬蹬跑到隔壁小间,开始埋头书写。 张静姝跟银环对视一眼,面上皆是忍俊不禁。 俩人觉得这不过是小孩子笑闹一场,只当看个乐子,接着便各自忙碌,偶尔聊上几句琐碎。 丫鬟们不时上来添水换茶。 气氛宁静又祥和。 其实,前些日子察觉家里经济不宽裕,祝圆便开始考虑这些。正好今天张静姝教她看账,她才趁机提出。 没法自己操盘,扔出去给张静姝他们折腾也行。 她唰唰唰写了一大堆,不等墨迹干透,蹬蹬等又跑出来,递给张静姝。 “娘,您看看这样可不可行。” 第9章 张静姝诧异:“这么快?”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呢,这么快能写出什么章程啊?果然是小孩子……她漫不经心接过纸张,“你爹还让你好好抄写县志——”眸光一凝,话也停住了。 银环听着突然没声儿了,抬头问:“怎么了?” 张静姝摆摆手:“我先看看。” 祝圆巴巴地等着。 片刻后,张静姝神情严肃地看向祝圆:“这是你想的?” “是的。”祝圆有点紧张,“可以做吗?我觉得这法子,大钱赚不着,帮补一下家里还是没问题的。” 张静姝瞅了她一眼,点点头:“看起来可行。” “那……?”祝圆期待不已。 “你这写得挺好的,什么都给想好了,照着做就成。不过……” 祝圆又紧张了。 “你这花销——不对,叫预算,是吗?这块写得不对,价格大都写错了。”张静姝摇摇头,“以后每天巳时来我这儿,教你学管账。” 祝圆茫然。好端端的怎么聊到学管账呢。 张静姝笑了:“你不是想做买卖吗?起码得会管账吧?” “!”祝圆瞪大眼睛。这意思是…… “我算了下你这章程里头的东西,加上租铺子,统共不过十来两,你连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想必已经考虑了很久。”张静姝摸摸她发鬓,“我家圆圆长大了啊……” 所以是打算怎样嘛!祝圆巴巴地看着她:“娘,那这买卖是不是可以做?” “做。”张静姝笑眯眯,“这钱呢,我给你出了。” 祝圆一蹦三尺高:“谢谢娘!” 张静姝按住她:“别急着高兴,听我把话说完了。” “您说,您说。”只要能给她试试,啥都好说。 “钱呢,我就给这一次,三个月时间没见着成效,你就安心好好习字练琴,过段日子再开始学管家理事。”言外之意,若是没有成效,以后就不能再折腾这些事儿了。 祝圆“啪”地一声,挺胸收腹双手并拢做军姿状:“谨遵母亲大人教诲!” 张静姝被她逗笑了,食指点了点她脑门:“调皮!” 祝圆嘿嘿两声,眨巴眼睛看她:“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啊?” 张静姝无奈,朝边上丫鬟吩咐道:“去取十五两银子来。” 祝圆兴奋地看着那名叫红袖的大丫鬟往里室走去。 很快,红袖便拿着一精致钱袋子出来,交给张静姝。 后者转手将其递给祝圆:“这笔钱交给你,接下来找铺子、找人、找材料,你自个儿去想办法。记住一条,不管去哪儿,都得带着人,知道吗?” “嗯嗯嗯。”祝圆紧紧抓着手里的创业基金,连连点头。 待她欢天喜地的离开,银环担忧不已:“夫人,你真由得大姑娘折腾啊?” 张静姝叹了口气:“她也有十岁了,虽然早了点,这些银钱之事早晚得接触,既然她现在有兴趣,给她试试也无妨。” 银环欲言又止。 张静姝瞅了她两眼,笑道:“别担心,等盈盈大一些,也会有这一遭的。” 银环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十五两不是小数目,就这么给大姑娘,我担心她……” 张静姝将手上纸张递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银环是她的陪嫁丫鬟,略通文墨,看些简单的字句没有问题。 果不其然,银环一目十行将祝圆写的章程看完,登时咋舌:“大姑娘这是早早就琢磨好了?” 这章程里,从店铺的选址、铺子的陈设格局、要卖的产品、产品的制作包装、后期的销售……全部都列的一清二楚,甚至还有后备方案。 这要不是早早想好了,哪能半个时辰不到就写得如此清楚明白? 张静姝笑叹了口气:“可不是。我这要是不给她试试,她指不定心里会一直惦记着。咱们这种人家,世俗要懂,可太过市侩也不是好事。” 银环懂了:“所以您干脆让她去尝试一番。” 张静姝笑着点点头。 *** 祝圆欢天喜地的带着银子回到自己屋子,先让夏至收好,完了又颠儿颠儿跑到书房,喜滋滋翻出笔墨。 【狗蛋,我有钱啦!】 【——】 祝圆无视纸页上陡然划过的墨痕,兴奋地继续往下写:【我拿到了投资,明儿就要开始为我人生第一份事业奋斗了!快来恭喜我!!】 谢峥捏了捏眉心,无奈提笔:【何谓投资】 祝圆挠头:【就是有钱的人出钱,我这种有脑子的人出力,合作挣钱。】 谢峥懂了:【即是掌柜】 祝圆:……土包子。 【请称我为总经理、职业经理人,或者总裁!谢谢!!】 谢峥挑了挑眉。这都是些什么称呼?听着怪别扭的。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适才那些。 【你的所谓事业,是你刚才誊写的那些?】 【呸,什么誊写,那是我自己构思的!写的时候在我娘那儿呢,要不然我当时就得喷你了。】 喷……谢峥莞尔。这小子的遣词造句真是,特别。 【你自己构思的?确实不错,把该想的地方都想到了。】谢峥想了想,赞了句,【没想到你做事还颇为周全。】 祝圆哼哼。土包子没见识了吧?姐姐今儿心情好,给你上一课! 大笔一挥,她开始介绍起来:【这是最简单的六何分析法,各种场合、各种事情都能用。什么是六何呢,简单来说呢,就是何因、何事、何地、何时、何人、何法六个角度进行思考。就是个傻子,按照这方法,做什么事情也不容易出错。小子,学着点啊~~】 谢峥盯着那洋洋洒洒一大段,暗自默念了两遍。六何分析法……吗? 【喂!】 【狗蛋?!】 【人呢?被哥的过人智慧惊着了,不敢跟我说话了吗?】 谢峥回神,看到纸上浮现的墨字,额角又忍不住跳了起来。这小子性格实在是…… 他蘸了蘸墨,提笔写道:【换个称呼】 狗蛋什么的,着实不雅。 祝圆心情好:【那你想叫啥?】 谢峥顿住了,半晌,道:【总之,不能是狗蛋】 祝圆无语:【狗蛋怎么了?贱名好养活,哥我是为你好!】 【我年长你多岁,于情于理,你也该尊称我为叔】 祝圆:…… 难道是因为她自称哥,这厮看不过去?怎么这么小气巴拉的?现代人谁在网上聊天不是自称哥啊姐啊的,再说,这纸上传书,也不知道对方何方神圣,她当然不能以真是年龄身份出场,这是合理伪装! 这么一想,她更为理直气壮:【你怎么知道你年纪比我大?】 【字体便能窥见一二。】 祝.鬼画符.圆:……有被内涵到哦。 【我觉得你这么幼稚,肯定比我小,应该是你叫我哥才对。】 【那,贵庚?】 祝圆心虚地咳了声,毫不客气的将两辈子的年龄加上去:【三十有七】生怕他不信,又文绉绉地补了句,【年到而立才开始习字,惭愧惭愧!】 谢峥冷笑:【吾已过知天命,家里儿孙绕膝。日后你称我为叔即可。】 祝圆:……我信你个大头鬼哦! 第008章 俩人各怀鬼胎,自然聊不出结果。 谢峥懒得跟小娃娃计较,撂下笔先撤了。 祝圆意犹未尽,趁着对面不写字,赶紧把刚才写的方案再次列出来,还做了细化。 第二天一早,祝圆练过琴便去找张静姝打申请,准备出门。 张静姝自然不反对,只让她带上夏至,再给配一名外院奴仆,加上车夫,然后才让她出门。 祝圆当即兴奋出门。 先坐着车架绕城一周,尤其是市集、热闹街区地带,祝圆还特地让车夫放慢速度,一路慢慢看过去。 芜县有东西两市,杂货日用、菜肉等有异味的,多在西市,酒楼、客栈多在东市。其余布坊、粮油坊、点心铺子等等,东西市皆有分布。 只是,比之西市,东市的房屋要好一些,来往行人的衣着要鲜亮些,连车架也多一点。 祝圆心里大致有底了。 再次转回东市。 她下了车,领着夏至几人慢悠悠从街头晃到街尾,再从街尾晃回街头。 闹市区的铺子她也不指望了,不说租金高,在闹市的铺子生意基本不差,铁定不愿意租给她。故而她只能退而求次,往偏僻些的地方考虑,比如街尾,比如巷子口。 来回晃了一遍,再进去几家合适的铺子里转一圈,祝圆心里便有谱了。 她也不含糊,先找了家掌柜提起话题。 “什么?”那名皮肤白净的胖掌柜以为自己听错了。 祝圆笑容不变,又问了一遍:“你这铺子租不租?” 第10章 胖掌柜将她打量了遍,又看了眼她身后的夏至,假笑道:“小姑娘,叔叔我这儿忙着呢,你去别处玩过家家啊!”转身,“石头,送客!” 祝圆:…… 哼,没眼光! 祝圆忿忿离开,转道另一家。 “小姑娘,你真会开玩笑。我这儿不租,你回家去吧。” “我这儿生意做得挺好的,不租。” …… 接连几家都惨遭滑铁卢,祝圆郁闷得不行。 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今天的县志还没抄完,只能怏怏不乐地打道回府。 在东街晃了一中午,身上脸上皆是尘,祝圆擦了身又换了身衣服,便瘫在软榻上发呆。 夏至端了碗绿豆汤进来,看到她这模样,顿了顿,快步进来,将绿豆汤搁在榻边,轻声安慰她:“姑娘您别太过在意,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然后伸手扶她,“来,您走了一晌肯定热得慌,起来喝完甜汤提提神。” 祝圆砸吧了略干的唇,一咕噜爬起来:“来。”接过夏至递上的绿豆汤,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完了一抹嘴,“这些人……哼,日后等我挣钱了,看我怎么嘲笑他们!” 见她生龙活虎的,夏至微松了口气,笑道:“对,到时让他们眼馋去。” 祝圆依旧气鼓鼓的,喝绿豆汤硬是喝出股杀气腾腾的感觉,配上那娇憨外表,说不出的可爱。 夏至有点好笑,想了想,试探道:“姑娘,要不明儿让奴婢去试试?” 祝圆摆摆手,将喝完的碗递给她:“你也没大我几岁,又没他们老脸,你去谈才是真的去送菜。” 夏至今年十六岁,原来是张静姝的丫鬟,去年底才被调过来伺候她的。至于她原来的丫鬟?早在去年就被她娘发卖了—— 想到这里,祝圆打了个冷战。 正好转过去放碗的夏至没注意,只随口道:“既然咱们都不行,那就找人帮忙呗。” “不行,娘说了,这些得——”祝圆话语一顿,一击掌,“对啊,娘没说不让我找别人帮忙啊!”跳下榻,套上鞋,立马奔了出去。 “诶,姑娘您去哪?”夏至连忙追上去。 “我去找管事伯伯!”祝圆扔下一句话便跑远了。 夏至这才没跟上去。 不到一刻钟,她又风急火燎跑回来。 夏至好奇:“管事怎么说?” “谈好了,明儿他跟我们一块儿出去。”祝圆喜滋滋,“还有接下来的采买,我也托他帮忙了。” 夏至松了口气:“有管事帮忙这事就好办多了。” 祝圆撇嘴,嘟囔道:“那不是,钱也花得快多了。” “啊?”夏至没听清。 “没事。”祝圆已经走到书桌后,“来帮我磨墨,晚点爹爹该回来了。” “是。” 祝圆将裁好的宣纸翻出来,就看到熟悉的苍劲墨字一字一字慢慢浮现,她没来得及细看内容,便翻了个白眼。 “姑娘?” “啊?哦,磨好墨就行了,我自己抄书,你去忙吧。” “是。” 待夏至出去,祝圆忙提笔:【哥们,打个商量,我今天还没抄县志,你歇个下午行吗?】 谢峥停顿片刻,问出这段时日以来的疑问:【为何抄县志】 【给家里添加藏书啊。】祝圆毫不避讳。这时代还是用的传统雕版印刷术,雕版印刷成本太高,各家藏书还是多以抄录为主,故而她抄写文字很是稀疏平常。 不寻常的地方在于,她抄的是县志。 谢峥眸底闪过抹深思:【你在芜县县衙任职?】不对,“他”这几天还在忙碌他所谓的事业—— 【嘿嘿,你猜?】 谢峥:…… 不等他继续发问,对面人不知是心虚还是无意,刷刷刷地继续往下写:【看一本抄一本什么的,太不人道了。】 谢峥微哂,顺着话题往下接:【誊抄是对先贤的推重】 祝圆反驳:【既然推重,为何不普及开来,让更多的人知道并学习?】 【识字读书者少】言外之意,没有必要。 祝圆怒了:【还不是因为书墨太贵,老百姓买不起!不然你当老百姓不想识字吗?】 【此乃另一问题——】 【放屁,这分明就是一个问题!】祝圆奋笔疾书,【就拿这抄写典籍、县志来说,一个人抄上十天半个月才能抄完一小本书籍,这么耗费精力,那书籍的成本能不高吗?再说,典籍千千万,光靠人力抄写,抄到猴年马月?一个人逮着一本书抄一辈子,还不一定够一县城的百姓翻看,怎么流传?怎么普及?】 谢峥拧眉:【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从来如此,便对吗?】祝圆直接拿鲁迅先生的话砸过去。 谢峥:…… 【归根结底,还是上位者太狭隘。不好好发展自己国家的经济,不给百姓谋福利,天天只想着剥削民脂民膏、好让自己过舒服日子!】祝圆总结道。这纸上传书的功能实在太爽了。不管她写了什么,只要她这边稿纸一烧,别人便无从得知她说过什么,简直就是聊天、吐槽、八卦的大杀器! 谢峥忍不住捏眉。不是在讨论抄书的吗?怎么突然谈到剥削民脂民膏上了? 看他许久未有回复,祝圆又有些气虚,赶紧将话题打住:【不说了,我该抄书了!】扫了眼未抄完的两箱多县志,她依然觉得很蛋疼,顺手又补了句,【你说,我要是去找木匠给我雕一套字,然后把这些县志印上十套八套,能换钱吗?】 谢峥无语:【雕版出世时,你或已归西】 祝圆:…… 【呸,你死了我还没死呢!】她气愤不已,【我是要雕活字,又不是雕刻印刷板!要是我多找两个人,几天功夫就能雕好了!你这没见识的土包子!】 谢峥目光一凝:【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祝圆茫然:【……你这没见识的土包子?】 谢峥额角青筋跳了跳,提醒道:【活字】 ……嗯?祝圆挠头。她是不是不小心说错话了? 第009章 【说话】见她就不写字,谢峥毫不客气催促。 祝圆翻了个白眼。这语气可真让人不爽。故而她直接怼了句:【你又不是皇帝老儿,关心这些干嘛?】 谢峥:…… 祝圆看他半天没回复,暗笑一声,见好就收:【其实吧,这玩意没什么技术含量,取得是巧思。先将一些常用字雕刻……我对这个也只是大致了解,你要是想倒腾,估计得找人试试。】 想到这厮自诩年过五旬,祝圆嘿嘿笑了,继续往下说:【你识字,年纪又在那摆着,肯定认识不少文人。你若是想倒腾这个印刷生意,倒是大有可为。】 那句“年纪在那摆着”让谢峥挑了挑眉:【有何可为之处】 【找那些个文人谈生意啊,赚钱啊!越是名声大的,这生意越好做。】 【文人自恃清高,愈是名声大,愈是爱惜羽毛,这些人如何肯与你谈及这些铜臭之事】起码表面上不会。 【傻了吧?】祝圆毫不客气耻笑他,【文人最在乎什么?文人最在乎名声,要是花上一点点钱,就能把他们的手稿、言论印制成册,册子一印几百上千份,封面写上“xx居士语录”、“xx先生诗作”……你说他们干不干?】 谢峥双眸骤亮。 【现在这年头,能读书习字的,十个有八个都是家底丰厚,花点银子就能印制个人册,还工整漂亮大方得体,不管送人还是收藏,都非常合宜,你说这些文人雅士们乐不乐意?】 祝圆越说越来劲,【再说,活字印刷术除了花点纸墨、人工,还有什么成本?这妥妥就是暴利啊。要不是我现在——没钱,这买卖我肯定自己做了。】 谢峥注意到她中途可疑地停顿了会儿。他眯了眯眼,提笔道:【你不是刚拿到启动资金吗?怎么不自己做?】 祝圆没好气:【你不是知道我在芜县吗?这地儿文风几近无,别千辛万苦雕了一套活字出来,连本儿都赚不回来。我才多少钱,可经不起这样耗——】 等等! 想到什么,祝圆眼珠子一转,嘿嘿笑着提笔:【你要是做了这生意,可别忘了给我分成!】 谢峥正凝神看她分析,话题陡然转到经济上,他愣了愣,继而挑眉:【为何】 【我提供了技术,还提供销路,你不给我分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谢峥眼底闪过抹笑意:【依你之见,得分你几成?】 【起码五成!】祝圆毫不客气,【我这活字印刷术可是功在千秋的大发明,拿五成还是我亏了。】 谢峥: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明明话题无聊至极,对面是何身份也不知道,他还是接着话题往下说:【太多,至多两成】 祝圆忿忿:【两成?你打发叫花子呢?大叔,做人不能太贪婪。】 谢峥唇角勾起唇角:【商人逐利】 【呵,奸商!】毕竟只是口头上的玩笑话,祝圆也就嘴上哔哔,完了她好奇心起,问对面,【你行商?】 谢峥想了想:【算是】 祝圆恍然:【难怪你这人小气吧啦的。】 谢峥:…… 胡扯瞎聊,又是一天过去。 *** “老三最近如何了?”批着奏折的承嘉帝头也不抬。 他身后的德顺愣了片刻,立马压下脑袋。 一道身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跪隐在龙案侧方,低声禀报道:“三殿下这段日子去了六趟工部,一趟司籍。” 承嘉帝诧异:“他去司籍做甚?” “只问了几句油墨印刷之事。” 第11章 承嘉帝沉吟片刻,没再多问,转而问起另一边:“他去工部折腾什么?” “听说是在试验一种叫水泥的东西。” “水泥?”承嘉帝茫然,“此乃何物?” 那人忙请罪:“陛下恕罪,奴才不知。” 承嘉帝摆摆手:“你当然不知道。”完了摇摇头,“工部的人竟也跟着折腾。” “殿下指名要都水清吏司的人参与。” 承嘉帝哑然,笑骂了句:“这小子,把皇子身份用得挺顺手的。”语气中却不见责罚之意。 这话别人可不敢接,禀报之人压低脑袋不吭声。 承嘉帝也没指望他能说什么,摆摆手:“行了,让他折腾去吧。” “是。”那人磕了个头准备退出去。 “慢着,”承嘉帝陡然想到什么,“老三最近几月是不是都没去昭纯宫?” 那人迟疑了下:“三月以来,只去了一趟。” 承嘉帝皱眉,自语般道:“这小子怎么了?” 谢峥这孩子,以往不说热情,对其母后、亲弟还是关怀备至的,尤其是对淑妃,不说天天过去昭纯宫,隔三差五去一趟却是定数。如今都快三个月了,竟然只去了一趟? 而这唯一的一趟,据他所知,也只呆了半盏茶不到,还领了淑妃的罚回去…… 好端端的,他怎么跟淑妃起间隙了? 禀报之人见他陷入沉思,无声地磕了个头便再次退下隐匿。 承嘉帝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撂下笔:“走,去书房看看。”确实许久不曾去书房看看孩子们了,顺便看看谢峥究竟怎么回事。 既然是去查皇子们的读书情况,承嘉帝自然不会大张旗鼓。 皇子书房距离御书房不远,承嘉帝干脆步行过去。 到了地儿,德顺领着几名小太监先进去,把周围的宫人挥开,承嘉帝这才踱步入院。 这会儿刚过辰时正,读书声从里头传来,有气无力、稀稀拉拉,动静还不如树上蝉叫。 承嘉帝听得眉心都皱了起来。 走上台阶,透过窗户往里看。 除了几名年纪小的,别的皇子看书的看书、睡觉的睡觉、说话的说话…… 承嘉帝面沉如水。 德顺几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不知道哪位小皇子先发现承嘉帝,大声喊了句:“父皇!” “哗啦!” “哐当!” 一阵兵荒马乱,全部人跪倒在地。 承嘉帝压着气走进去,率先问屋里最大的谢峸:“老大不在,你这个当哥哥的就是这样放任弟弟们这般胡闹?” 他口里的老大叫谢峮,去年冬刚成亲,现在去了礼部学习,现在都很少来皇子书房学习了。 他不在,老二谢峸便是皇子里最大的。 谢峸连忙请罪:“是儿子不懂事,没有担起哥哥的责任。父皇若是罚儿臣,儿臣别无他话。” 承嘉帝重哼了声,转向跪在最后的谢峥:“你又怎么回事?昨夜里捉贼去了?”竟然明目张胆地在书房里睡觉! 谢峥随口道:“禀父皇,今日所学内容儿子皆已熟悉,便有所懈怠。”再者,这个时候,那位佩奇兄在抄县志,看书晃眼,习字……他的字也无须再练,索性闭目养身罢了。 他说的是大实话,承嘉帝却听得怒意上涨:“寒窗十年尚且不敢懈怠松弛,你小小年纪就敢大放厥词说已然熟悉?” 众人噤声。 谢峥面不改色:“儿子不需要考取功名,何必跟旁人做比较。” 承嘉帝一哽,斥道:“朕看你是胆儿肥了。”看看左右,捡起一本册子砸到他身上,“既然你已经熟悉了,回去写一篇文章,好好分析分析《孟子》,写好给朕批阅,没让朕满意之前,都不许出屋!” 谢峥从善如流:“谨遵父皇旨意。” 承嘉帝的脸色这才缓和些,转头将当值讲读、余下皇子统统训斥一遍,甩袖离开。 目送圣驾出了院门,谢峸走过来,啧啧两声:“三弟,你这胆儿果真肥。” 谢峥扫了眼他适才抱着不放的书册,淡淡道:“不及二哥,还敢在书房里看话本。我自愧弗如。”若不是承嘉帝没仔细看,遭殃的指不定是谁。 谢峸一窒,呸道:“雅俗共赏,谁说话本不能看——” “咳咳。”当值讲读急忙打岔,“两位殿下请入座,微臣该讲解下一章节内容了。” 刚才被承嘉帝训斥了一遍,谢峸瞪了眼谢峥,悻悻然离开。 各自回座。 回到后排的谢峥眼睛一扫,那位佩奇兄依然在奋笔狂书。 他不知道怎的提笔就去撩对方:【你读过《孟子》吗?】 远在芜县的祝圆懵了一下,停下抄书,随口答道:【知道啊,儒家代表作嘛。问这个干嘛?】 儒家代表作?这评价倒是贴切。【想问问你对《孟子》的看法】 【没什么看法,我一不当皇帝,二不当官,哪有什么看法。】 谢峥哑然,摇了摇头,不再赘述,拉过《孟子》,凝神开始构思如何写这篇文章…… 当值讲学瞅了他好几眼,都看到他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慢慢地在桌上敲击,便默默收回目光。 不到一个时辰,谢峥陡然睁眼,铺纸、提笔,一气呵成。 “把文章送到御书房,交给父皇。” 扔下一句话,谢峥便扬长而去。 捧着几张手稿的安瑞欲哭无泪—— 我的主子诶,陛下前脚才禁了您的足,后脚你就跑出去溜达……这、这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啊? 第010章 听到禀报,承嘉帝下意识看了眼日晷,不解道:“不是刚从那边回来吗?送什么过来?” “禀陛下,听说,是三殿下让人送过来的。” 承嘉帝眯了眯眼:“拿上来。” “是。” 片刻功夫,谢峥的文章便送到他手上。 《孟子》乃传世的儒家经典,记录了孟子的治国思想、治国策略等,主张推行仁政。常人分析《孟子》,不外乎是从“仁”字出发进行引申拓展。 谢峥并不。 他讲“仁”的不足,为了论述清楚,他甚至把刑律翻了出来……“仁”是思想,“法”是手段,仁法并重,才是长久之道。 离题万里,却更有份量。承嘉帝看得连连点头,忍不住倒回去又看了一遍。完了他问德瑞:“老三最近看了什么书?” 德顺忙上前:“禀皇上,听说前些日子三殿下找司籍拿了全套《刑律》。” “这就对了。”承嘉帝笑骂了句,“我说好端端怎么扯上了刑律。”顿了顿,他这回直接问文章的太监,“老三知道错了没有?” 跪在下面的正是谢峥的贴身太监安瑞,听见问话,他忙磕了口头,惶恐道:“禀陛下,三殿下并没有留话。” 承嘉帝皱眉:“他人呢?” “禀告陛下……”安瑞一闭眼,埋下头,“三殿下去了司籍。” 承嘉帝怔了怔,再看看手里书稿,登时哈哈大笑:“好,好!不亏是朕的儿子!”能写出这般见地的文章,那些翰林学究的课业教导确实是……闷得很。 言外之意,这文章是过关了。安瑞登时大大松了口气。 “行了,再怎么说该学还是得学,回去让你家殿下好好听讲。” “是。” 彼时谢峥已经在司籍里折腾那些雕好的活字木块,准备试印…… *** 远在芜县的祝圆也没闲着。 这段日子,她不光租好了铺子,还把铺子重新捯饬了一番——买了石灰调成浆刷墙,门窗重新换了新的,屋里陈设、家具按照她的设计重新订做,然后采买食材……还没开店便把钱花得一干二净,差一点连招牌都打不着。 甚至,家具什么的还是借家里匠人帮忙折腾的。 预算不够,连厨师、服务员都只能借家里的。 大厨还得给她爹娘弟妹做饭,祝圆想要做的东西难度不大,干脆也不找主厨,直接挖走厨房一名打下手的小厨,再找几名端正些的奴仆、丫鬟,这人手就齐活了。 那边装修进行中,这边就开始人员培训,同时还自掏腰包买了些同色棉布,让人缝制成统一样式的围裙。 除此之外,她每天还得雷打不动地抄写县志,忙得脚打后脑勺,连狗蛋最近很少出现都没发现…… 忙忙叨叨,终于到了开店这一天。 最后视察一遍店内情况,祝圆深吸口气:“开门!” “是!” 几名干净整洁、套着统一围裙的奴仆走出去,两名拿着锣走向东街闹市,两人站在门口摆开架势。 “锵锵锵!” “咚咚咚!” 锣鼓齐响。 由祝圆特地挑选出来的精神小伙扯开喉咙吆喝:“得福食栈开业啦——” “咚咚锵锵!” 第12章 “今日得福食栈开业大酬宾,所有商品一律五折,全部五折!五折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各位叔伯大哥大爷婶子大娘阿姨姐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进店看一看、瞅一瞅了喂~~~” 门外“咚咚锵锵”,躲在后厨的祝圆也紧张不已,隔一会儿就挑起帘子朝外头瞅一眼。 夏至好笑又无奈:“姑娘,他们才刚出去呢。”他们铺子位置也有些偏,哪有那么容易招揽到—— “来了!”祝圆低呼,转回来,“赶紧的,都准备起来。” “是!”厨房诸人应声。 此刻已是巳时末。踏入六月,天儿已经很热了。今儿又是大太阳,艳阳高照,更是热上加热。 不过再热,行商走卒还是得在外头奔波。 恰逢饭点,这新开的得福食栈既然有五折优惠,路上行人便闻讯过来。 一进门便是两盆半人高的绿植,然后是明晃晃的白墙,配上敞开的门窗,屋里光线透亮得很。 屋里的桌椅都是上的浅色桐油,浅木色,既无雕刻也无装饰,朴素的很。 但进店的人完全不觉得简陋。 四面墙上挂了许多垂着藤蔓的绿植,浅色桌上也都摆着许多小巧的盆栽,每隔几张桌子,还放了几口大肚圆缸,上面飘着几片浮萍。 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宛如置身山野丛林,但又颇为雅致,丝毫不觉粗犷凌乱。 大夏天的,进到这样的屋子,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 打头进来的两名汉子同时舒了口气。 一名端正姑娘迎上来,朝他们福了福身:“欢迎光临,两位想坐哪块儿呢?” 这姑娘身上套着块翠绿过膝的围兜,与外头敲锣打鼓的哥们一模一样,想必是这家食栈的伙计。 俩汉子约莫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正儿八经的迎礼,再加上这店铺装潢实在是不寻常,便都有些紧张。 对视一眼后,其中一名汉子结结巴巴问道:“听说你们这儿东西五折……” 另一名汉子见他说不到点子上,急忙插嘴:“这儿东西贵不贵啊?要是太贵我们可吃不起。”他们就是冲着五折来的。 “客官放心,咱们这儿的菜品多样,从几文钱到几十文都有,分量足,价格实惠。加上开业五折,再能吃的人,也可以放心点。” 俩人齐齐松了口气。 “那行,我们坐那儿。” 小姑娘随着他们过去,顺手从围裙前兜里掏出几块薄木片递过去:“两位看看吃些什么。” 左边汉子接过来,一看,上头画了简单的线条图案,每个图片下面还有几个圈。 不等他发问,小姑娘便介绍起来:“这是我们店的菜单,每个图案代表一样食物,下面的圈圈代表价格,一个圈圈就是一文钱。” 汉子秒懂,忙让同伴一起凑过来查看。 “这是面条的意思吗?” “这是炒面,后边啥都没有的,就是素炒面。对了,不管点啥主食,都会配例汤。” “例汤?”汉子茫然。 “我们店每天会熬上一大锅汤,点主食会送上一碗。” “哦哦,这样好,这样好!”汉子连连点头,“那给我来一份炒面——诶你这价格是对折前还是对折后?” “大哥,这是打折前呢,今儿吃饭,在上面的价位上打对折!” 另一名汉子眼睛一亮,嚷嚷道:“那给我来两份炒面!” 小姑娘乐得不行:“大哥不看看我们店其他东西吗?光吃面太单调了吧?” 两人一想也是,忙去翻别的卡片。 “诶,这是什么?” 小姑娘探头看了眼,笑道:“是的,这是甜品,从上到下依次是梅子汤、绿豆汤、红豆汤,还有消暑凉茶。”顿了顿,她抿嘴笑,“凉茶可苦了,两位大哥若不是暑湿上火,这个就别点了。” “行,我们听你的。”左边汉子爽快道,“那就来份蛋炒面,再加一份绿豆汤。” “我也一样!” “好嘞,两份蛋炒面,两份绿豆汤。”小姑娘拿出一个本子,刷刷几下,撕下一张写了奇奇怪怪东西的单子递给他们,“这个单子你们留着,等吃完了,你们拿着单子去门口处的柜台结账即可。” 左边的汉子不放心,又问了一次:“那统共是多少钱啊?” “一份蛋炒面十文钱,一份绿豆汤四文钱,各两份就是二十八文,对折后是十四文。” “行!哈哈哈,赶紧让厨房做去!” “好嘞,两位大哥稍等啊!” …… 这场景出现在铺子各角落。 新鲜的装潢、多样的食材、便宜的价位……祝圆从家里借来的丫鬟奴仆全都忙得团团转,店外头甚至还开始排起长龙。 祝圆跑到门口晃了一圈,赶紧让人给门口排队的人送上一竹筒新鲜豆浆——大热天的,豆浆不耐放,又不贵,拿来送客人正合适。 本来天儿热,有些听说要排队的人都准备离开,被送了杯甜丝丝的豆浆后,登时都不好意思了,纷纷留了下来。 然后还有小姑娘跑来跟他们道歉,说如果等不及可以在外面点单,打包带走,价格也是一样的。有些急着赶路的便顺势点单打包…… 过了饭点,外头吆喝的人便换了台词,改成宣传下午茶、点心、饮品…… 申时开门第一天,祝圆准备的食材刚过申时便直接售罄。 回到家,顾不上歇息,祝圆便开始算账。 刨除人工、食材,今天收入足足八百一十六文! 这还是打了五折后的收入! 祝圆激动了! 【狗蛋狗蛋!我挣钱啦!看到了吗?足足八百一十六文!!哈哈哈哈~一天就有近一两,我要发了!!】 【要不,你还是研究一下刑律吧】远在京城的谢峥难得的起了同情心。 祝圆:??? 什么意思? 第011章 祝愿很快反应过来,这厮是在嘲笑她挣的太少!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天八百多文,一个月就有两三两,起码温饱不成问题,我不贪心。】她先惺惺作态的谦虚一把,然后开嘲,【不过,你这种拼搏多年的老人家,想必是看不上这八百文。不知道你只赚了多少家财,说出来让我仰慕一番呗。】死家伙,装老人家想占她便宜不说,还敢耻笑她辛勤劳动的成果? 结果这位狗蛋兄直接无视她的话,将话题扯回那八百文:【依你所言,这八百多文是你挣到的第一笔收入。那过去三十年……】 苍劲的毛笔字写到这里就停了笔。 话虽未尽,词意已达。 祝圆被哽得吐血,只能给自己圆谎:【承蒙祖宗庇佑,家里尚有几分薄田赖以度日。】说完依然忿忿,忍不住又刺了句,【再者,我还年轻,有无数的可能,不像某些人。】 年纪一大把,怕是再过几年就得入土了。 号称年纪一大把的某些人:…… 佩奇与狗蛋的第二次在线撕x,狗蛋ko! *** 店铺营收整理出来,祝圆当然要拿去大股东面前邀功。 张静姝接过她那张薄薄的纸张,一眼扫过去,登时挑眉,赞道:“挺好的,刚开业就能挣到这么多。”若是能天天如此,一月下来也能挣个二三十两,数目不小了。 祝圆眉开眼笑。 “不过,”张静姝话锋一转,开始泼冷水,“你这是开业第一天,折扣力度大,生意好是必然,多看几天,看看效果如何。” 祝圆点头:“我知道,往后客人肯定没有今天多,但是利润会上来。”她嘿嘿笑,“我还有别的招数呢,保管几天回本!” 张静姝闻言蹙眉:“可不能走歪门邪道、坑蒙拐骗之事。” 祝圆忙点头:“您放心,爹还是县令呢,我不会坠了他的名声——” 张静姝敲了敲她脑门:“不管你爹是不是县令,咱家的人也不能做这样的事。” “知道啦!”祝圆捂着脑袋弱弱道。 张静姝这才作罢,再次看向她画的线条框框:“你这样记账,倒是一目了然,方便的很。” “这是营收表格,将各项支出填进去,赚了还是亏了就一目了然了。”其实就是手写版的excel。 张静姝再次捡起来看了一遍,然后笑道:“等铺子里的生意理顺了,回来帮我弄个类似的,方便家里管账。” “好!” 张静姝又问起店铺的情况,祝圆一一作答。 直到祝修齐回来,俩人的话题才打住。 祝圆连着几天在外头折腾,如今事情算是步入正轨,她整个人便放松了下来,晚饭吃到一半,她就开始哈欠连连。 祝修齐瞅了她好几眼,最后终于忍不住,皱眉道:“若是忙不过来就交给下人,你才好了没几个月,若是再累病了怎么办?”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祝圆忙放下遮掩哈欠的手,正襟危坐道:“我会注意的。”她还记得刚过来时的孱弱不堪,可不敢乱来。 祝修齐板起脸:“还有功课别忘了。” 祝圆吐了吐舌头:“知道了。” 张静姝给祝修齐夹了筷子菜,柔声道:“吃饭呢,别在这时候教训孩子。” 祝修齐这才作罢,转而谈起其他:“前些日子因为圆圆生病一直没得空,如今咱们在芜县也算稳定下来,你找个时间,咱们办场宴会,跟本地官绅吃顿饭,你也好多交些朋友,偶尔也能串个门。” 张静姝点头:“好。” 这事便算定了下来。 祝圆并没有放在心上,吃过晚饭,她略歇了歇,便洗漱休息。 第13章 一夜好眠。 第二天,祝圆一大早醒来——说来,她现在的作息比上辈子好多了。 这里没有手机、电脑,没有夜间娱乐项目,加上油灯、蜡烛光线不好,看书累眼,她现在已是入乡随俗,每天日落而息、日出而作。 也因此,每天早上她压根不用闹钟,到点就能起来。 梳洗过后,她吃过夏至送来的早饭,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便跑去练琴。 原身学了三四年筝,许是对乐器不感兴趣,平日有些惫懒,水平不高,倒让祝圆偷了便宜,借着脑子里的些许记忆,慢慢捡了起来。 再说,原身病了大半年,有退步也是正常嘛。 如今她每天勤奋练习一个多时辰,应当是听不出太大差别了。 祝圆弹完一首曲子,再次将指法走了一遍,权作放松。 “不错,力度上来了。”张静姝的声音陡然传来。 祝圆转头望去,张静姝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银环姨娘及她的弟弟妹妹也跟在后头。 “娘,姨娘。”祝圆忙起身行礼,“你们怎么过来了?” “姐姐!”不等张静姝开口,祝庭方滋溜一下钻进来,拽住祝圆的袖子催促,“娘说今天带我们出去吃饭!” 祝圆诧异。 张静姝顺势接口:“你那铺子昨儿不是开张了吗?今天得空,咱们都去看看,给你捧个场。” 祝圆眨眨眼,乐了:“行,只要记得付钱!” 张静姝莞尔:“瞧把你吝啬的。” “我那是小本经营,还没回本呢!” 银环跟着打趣:“要是不好吃,我们就不给钱了。” “都是咱家厨子做的,能不好吃到哪儿啊!” …… 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得福食栈。 这会儿还是上午,店里没几名客人。 张静姝几人甫一进门,皆有些惊着了。 明净敞亮,绿意盎然,乍一看还有几分素净雅致,丝毫没有祝圆口中的“快餐”之感。 看到他们进来,店里套着翠绿围兜的丫鬟奴仆连忙过来行礼。 张静姝摆摆手,让他们自去忙活,然后慢慢踱进店里。 祝庭方一溜烟奔进去,嚷嚷道:“姐姐,这里好凉快。” 祝圆也不拦他——反正店里都是自家下人,多的是眼睛看着,不怕他摔了碰了。 张静姝问祝圆:“你怎么弄这么多花花草草进来,不怕惹了蚊虫吗?” “各窗户我都挂了药包呢。”祝圆不以为然,“放些绿植能降温。”不管是视觉上还是体感上。 张静姝点头。 “那水缸也会降温吗?”祝盈跟着好奇。 “当然啊,不光降温,还防火呢。”都是木结构房,都备点水总不会出错。祝圆转过来,“娘,咱们坐下聊吃点东西呗?” 张静姝看看左右:“厢房在哪儿呢?” 祝圆随口道:“地方小,没弄厢房呢。” 张静姝皱眉:“那女眷在何处用餐?” 祝圆“啊”了声:“都、都在大堂?”她竟然忘了这时代的男女大防!!她挠了挠头,“难怪昨儿进来吃的全是男的。”女的都打包走了。 张静姝好笑,摸摸她脑袋:“你已经弄得很好了,有所疏漏也是正常。” 祝圆沮丧:“那今天怎么办?”这会儿没几个客人还好说,可饭点一到,客人多起来,她娘肯定不自在——她娘、姨娘习惯了男女大防,贸贸然肯定改不过来,这样用饭也吃的不香。“要不,打包回去?” 张静姝笑了笑:“那倒不必。”转头吩咐绿裳,“库房应当还有几块闲置的屏风,你去让人弄过来。” “是。” 祝圆眼睛一亮,一把搂住张静姝:“谢谢娘!”拿过来了就是给她用的意思了! 张静姝摸摸她脑袋:“好了,我们先看看你这铺子里的菜单。” 随意挑了张靠窗的桌子落座,张静姝拿着餐单牌子细看,不懂的就问上两句,最后跟银环商量着点了几样东西。 祝圆想了想,给改了几样:“这几样东西都是图个快捷饱腹,咱们不差这几个钱,吃新鲜的吧。” 张静姝自然由她。 等餐点的功夫,祝庭方跟祝盈已经离开座位四处撒呀,银环也凑到水缸边看浮萍与小鱼。张静姝则跟祝圆谈论起店铺的布置和运营情况…… 很快,饮品被送了上来。 看着面前几杯带着些许黄褐色的饮品,张静姝诧异不已:“这么快?这是什么?” 祝圆笑,低声解释:“这是奶茶。奶和茶都是提前熬好的了,客人点了之后只需要调和一下便好。” 张静姝略一想便明白过来:“别的都如此?” “那倒不是。汤、甜品、还有部分小吃才是提前弄好的,其他现炒现做的则是会提前准备好材料,有客人点了,上锅一炒便成。” “这样确实快。” 刚回来的银环跟着赞了句:“大姑娘好巧思。” 祝圆笑得心虚。哪是她巧思,她不过是站在巨人肩上,借鉴了现代茶餐厅模式罢了。 没多会儿,其他菜品陆续送上。凉皮、蛋炒面、拍黄瓜、卤豆干,甚至还有皮冻…… 味儿不见得有多好,胜在新奇。大人倒罢了,两位小朋友吃得那个高兴,尤其是那碗凉丝丝的凉皮,俩人就差把碗底给舔了。 客人渐多,张静姝俩人刚开始不自在呢,家里的屏风便送到了。 拉上屏风,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吃着东西、喝着奶茶,注意力大都集中在外头客人身上。 “姑娘,来份蛋炒饭。” “来份凉皮!” “我要冷面加奶茶!” “结账了!” …… 此起彼伏,热闹不已。 张静姝几人满意而归,当然,临走没忘了结账。 祝圆以为这不过是大股东的开业视察,转头便将之抛诸脑后。 故而,当她收到张静姝分派下来的任务时,便有些傻眼了。 “什么?让我拟定菜色、安排人员分工?” 张静姝笑得端庄柔美:“我看你那铺子就管得不错,这点小事想必难不倒你。” 祝圆不敢置信:“娘,我才十岁。”换到现代,这是妥妥的压榨童工啊! “能者多劳。”张静姝拍拍她脑袋,“谁要是不听你的话,你就把人扔去食栈里当服务员。”服务员这词还是跟祝圆学习的。 祝圆嘟囔:“我看他们都巴不得过去呢。”去得福食栈干活的下人,除了能领府里的月银,还能从她这边领一份——即便不多,也是钱啊, 张静姝不以为意:“那就反过来,谁要是做得好,就让他们去食栈干活领双俸呗。”多大的事儿。 ……您可真是从善如流——不对。祝圆陡然想到一个问题。 “娘,我开铺子挣钱……”她小心翼翼,“会给我工钱吗?” 张静姝诧异:“不是让你拿来练手吗?要是亏了我也没让你赔钱,怎么赚了你还找我要工钱了?” 祝圆:…… 得,她不光是童工,还是免费的。 第012章 挣零花钱的希望破灭,祝圆整个人都颓了。 张静姝已然转回去跟银环说话了:“上回开宴,咱们还是初来乍到,连老爷都抓瞎,宴席办得也是客客气气的。现在老爷大致摸清了芜县情况,咱们这回应当能轻松点了。” 银环眉峰轻蹙:“夫人,要不这回我就不出来了吧?” 张静姝笑骂了句:“老爷后院就只有我们俩,你还想躲懒?” 银环忙摆手:“夫人误会了。”她叹了口气,“每回出去见客,我心里总惴着慌,生怕哪位客人招呼不到位,若是不小心惹恼了谁,坏了老爷的事儿可怎么办?” 张静姝无语:“你这性子啊。”正是因为银环的胆小怕事,她才会将其推给祝修齐,好堵住主家那边嘴,也不至于乱了家宅。“放心,以老爷的身份,明面上他们都得让着咱们,咱们只要不出大错,万事放心。” 银环依然眉头紧皱。 祝圆看看左右,问道:“娘,你们是担心没法顾全所有客人?” 张静姝俩人同时望过来。 “咳咳。我有个提议。”祝圆挠腮,“我们可以改一改用餐的方式。” 张静姝俩人面面相觑。 祝圆将现代自助餐模式拉出来介绍了一遍。 张静姝一拍掌:“行,你先拟个菜单,明儿我们照着做一遍,看看可不可行。” 祝圆:…… 亲娘诶,她只是口嗨一把,为什么突然又给她加活 还没得工钱。 “娘,这么大件事交给我不妥吧?再说,我还小,哪里知道什么菜品——” 第14章 张静姝摆摆手:“试试无妨,就当自家人玩玩。”她微笑,“你那铺子里的菜品颇有巧思,有几样就能拿出来做这个、这个自助餐,娘相信你可以搞定的。” 连银环也抿嘴笑:“对对对,那款奶茶很好喝,我觉得可以加上去。” “我倒更喜欢凉皮,天儿热,吃这种凉丝丝带着点酸辣味儿的,解暑又开胃。” 俩人开始就着得福食栈的菜品饮品展开热烈的讨论。 祝圆:…… 她还能说什么呢? 木已成舟,祝圆无话可说,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 既然她娘已经发下话来,明天那一场是跑不掉的。 她看看天色,估摸了下时辰,决定今日不去店里,赶早拟定好明日要演练的菜色,提前让厨房准备起来。 饮品上冷泡绿茶、奶茶、甘草凉茶,男宾女宾都能照顾到。 唔,可能有小孩,再加个豆浆和酸梅汤。 凉菜就多样化了。拍黄瓜、酸豆角、凉拌土豆丝、凉拌豆腐丝等等。肉的更多了,盐焗鸡、酱油鸡、叉烧、卤味、红油猪耳……都可以做成冷盘。 还得弄一些热菜。 炖菜来两样,干锅来两样,汤品来两样,再加上几样糕点、瓜果…… 这样应该齐活了吧?祝圆盯着自己列的菜品清单思索。接下来该考虑布场跟摆盘了。 祝圆将纸张揭起,放到旁边长几上,再拿来镇纸压住—— 等等。 这些天似乎都很少见着狗蛋啊……是不是断线了? 祝圆挠挠头,再次抽出一张宣纸,挥笔:【狗蛋,在吗?】 *** 京城。 趁着上午那位话多又八卦的佩奇兄不在,谢峥呆在书房里安安静静地看书。 “笃笃”轻响。 谢峥头也不抬:“进来。”随手又翻过一页书纸继续看。 安瑞推门进来,行了个礼,不等谢峥叫起便快步上前,低声道:“殿下,工部那边传话过来,说是成了。” 这段日子谢峥隔三差五就往工部跑,对此事上心程度可见一斑。故而他收到消息完全不敢拖延,立马过来禀报。 果不其然。 他这边话音刚落,谢峥翻书的动作一顿,一改慵懒姿势坐直身体,问道:“何时送来的消息?” “刚送来。”安瑞低声道,“奴才知道殿下惦记着,一刻也没耽搁就过来了。” “好。”谢峥放下书,起身便往外走。 安瑞忙不迭跟上。 一路疾行,很快便来到位于皇宫东南边的工部大院。 往常在前院办公的工部大人们全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空荡荡的,除了几名洒扫的下人,人影都没几只。 谢峥也没管,直扑工部后院。 刚过二门,吵吵嚷嚷的动静便传入耳中。 “确实坚固!” “拿水来拿水来,浇水试试。” “不算数,让老陈去跳一跳,老陈最壮实了,指不定他踩上去就裂了。” “摔一下,摔一下试试!” ……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再然后,一群着官服的身影映入眼帘。 谢峥挑了挑眉,脚步慢了下来。 有人眼尖,喊了句:“三殿下来了!” 哗啦啦,一行人瞬间转回来朝他行礼。 谢峥摆摆手:“无需多礼。”越过他们,走向一名灰头土脸的年轻人,“结果如何?” 满脸兴奋的年轻人指向地上一块方方正正的灰色石块,激动道:“成功了,殿下,真的成功了。” 谢峥低头看向那石块,末了干脆蹲下来抚上去—— 石块上还带着水汽,边角处还有许多发白的痕迹,触手微凉,用力摁压,石块纹丝不动,还摁得手指疼。 年轻人巴巴凑过来,兴奋不已道:“泡了一天一夜的水了,也摔了许多次,除了撞花了些许,没有掉落一块碎石。”他声音都开始颤抖了,“跟那最坚硬的石板也无甚两样了!” 有人不解,随口道:“既然跟石头无甚两样,何必多此一举,直接用石头不——” 话没说完,就被旁的人拽住。 那人朝陷入沉思的谢峥丢了个眼神,说话之人登时缩了缩脖子,噤声了。 谢峥压根没听见他们在嘀咕什么,他沉思片刻,再问年轻人:“成品是粉末状?” “对。”那名年轻人忙点头,“色泽灰暗,状若轻尘,和水即可。” “定形需要多久?” “一天足矣。” “好。”谢峥面色沉静,“你接着试,往里头掺杂砂子碎石,测出最节省水泥的比例。” 年轻人似乎对此并不意外,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试。”话一说完,扭头就奔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 在场官阶最高的工部左侍郎忙不迭朝谢峥请罪:“惠清性子鲁直,有失礼之处,望殿下担待。” 谢峥摆摆手:“无事。”紧接着就朝他们辞行,“我还有事,诸位大人请了。“然后在一众大人的傻眼中,匆匆离开。 一如他匆匆而来。 顶着大太阳回到皇子院落,谢峥直接钻进书房。 还没来得及说话,桌上摊开的书册上便浮现一行歪歪扭扭的狗爬字—— 【狗蛋,在吗在吗?在的话吱一声。】 谢峥哑然,挥开给他打扇子的安瑞:“泡茶。” 刚出了一身汗还喝热茶?安瑞有点迟疑。 谢峥眼一扫,他立马打了个激灵,应喏着退了出去。 谢峥这才收回视线,随意抽了张纸,提笔道:【水泥出了能修桥铺路,可否筑堤防洪?】 【啊!狗蛋你终于出来了!!好些天没见你,我还以为断线了呢!!】 何谓断线?谢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随口解释了句:【最近忙】然后催她,【回答问题】 【哦哦,啥问题?】 谢峥额角跳了跳,又问了一遍。 【你说这个啊……当然可以啊,水泥还不能筑堤坝的话,就没啥东西能堵水了。】祝圆想到上辈子曾经历过的溃堤大洪水,叹道,【只要不偷工减料,每年也坚持修检,防止有漏洞,用个十年八年不是问题。】 【既然结实,为何还要修检】 【水泥是水跟泥混合制作,过程中容易出现气泡,放在平时,比如修路盖房子啥的,这些气泡都不成问题。可堤坝是拦水啊。水是什么东西,无缝都能给你冲出沟沟壑壑的,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是这些气泡被水流冲破,溃堤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若是修堤坝,定要年年修检,谨防意外。】 祝圆啰啰嗦嗦写了一大堆,想了想,又补了句,【还得防止偷工减料。】 【此话怎讲】 【我打个比方哈。假设一方泥沙碎石应当配一方水泥才结实,过程中有人为了昧下水泥钱,减少水泥,导致两方泥沙碎石只配一方水泥,这结实程度自然大打折扣。】 谢峥盯着她的狗爬字陷入沉思,似乎想通了什么,他随手将写过字的纸张卷起来,扔进桌旁火盆,转身往外走。 【……狗蛋?!】 【岂可修!竟然又跑了!!】 …… 御书房。 承嘉帝听罢谢峥来意,诧异停笔,皱眉问道:“你去潞州作甚?” 谢峥一脸平静地回望他:“潞州今年汛期将至,儿臣要去治水。” 他们口中的潞州位于潞江下游,年年水患,小则冲毁沿江田地,大则延绵百里、屠村毁地,让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大衍每年都会拨款防汛,奈何履治不成,让承嘉帝也是头疼不已。如今谢峥说要去潞州治水,他自然不信。 “你小小年纪,连京城都没出过几回,如何治水?不许去!” “倘若儿臣有办法呢?” 承嘉帝没好气:“你连四书五经都没弄清楚,能有什么办法?” 谢峥直视他,坚持道:“倘若儿臣有办法呢?” 承嘉帝敲敲桌子,哼道:“你若是能说服工部那些老头子们,朕便让你去。” 谢峥勾起唇角,微笑道:“一言为定。” 隔天。 承嘉帝盯着御书房铮亮的云纹地板——上的几块石头,神情凝重:“当真?” 工部尚书站出来,道:“微臣断然不敢欺瞒,此法造石,着实坚固。” “耗资如何?” 工部尚书似乎早就计算过,张口就道:“同样大小,比采石耗资略低,且,方便运输,不管是修桥铺路,抑或是筑堤防洪,都比采石方便快捷。” 第15章 “好!好!”承嘉帝连连点头,“若是如此——” 谢峥踏前一步:“父皇。” “嗯?” “儿臣何时出发较好?” 承嘉帝愣了愣,在他的示意下看了眼工部尚书—— ……臭小子,原来在这等着呢。 第013章 京城里什么情况,祝圆自然是不知道。 她这会儿正忙着宴会之事呢。 前一日已经试验过所有菜品,张静姝与银环尝过后,剔除了红油猪耳,换了卤味冷盘,再把几样热菜换成当地较为受欢迎的大菜。 还有摆宴地点。 自助餐嘛,最重要的是摆放和环境。 祝圆将家里所有地方过了一遍,选了后边的大园子。 她没有直接动手布置,而是先做了规划图。 规划图直接清楚明白的展示用餐区、饮品区、菜点区等,甚至还有净手区和洗手间。 除此之外,每一块区域她还单独做了细节平面图。 张静姝凝神翻着布局图,银环已经忍不住咋舌:“大姑娘,这些都是你画的啊?” 祝圆得意:“当然,是不是很清晰?” 银环点头:“这样一看清楚明了,比说多少话都管用。”她再次扫了眼图纸,好奇不已,“您这是用什么画的?瞅着不像毛笔。” “用的炭条。我去厨房里翻的。” 银环哑然。 张静姝也看得差不多了,抬起头:“你这是打算男女宴桌都摆在一块?” “其实并不算摆在一起,”祝圆探头,指着图纸跟她细说,“这里加上屏风,两边也各自安置餐桌和用餐区,并不会有什么交集,顶多就是能看到几分。” 张静姝沉思:“为何要如此安置?” “啊?”祝圆挠头,“因为前边院子太小,景观也不好啊。” 张静姝:……还以为有什么特殊含义。 祝圆见她一脸复杂,弱弱道:“这自助餐不就是图户外景点好一些嘛……” 也是。张静姝笑道:“还凉快。” 祝圆连连点头。 这官宅有些年份了,院子里的绿植都长得郁郁葱葱,后院更是有几株高大榕树,将半个园子笼在其下,即便大太阳,院子里也凉爽许多,若是遇上有风,那就更舒服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祝圆提议在户外办自助餐的时候,张静姝才没有立马反对。 如今尝过菜品,又有如此清晰的布局,她略想了想,便拍板做了。 很快,摆宴之日到了。 天清气朗,风和日丽,正是适合宴客的好日子。 刚过巳时,祝家就迎来了第一波客人,是芜县几名富绅。 在门口候着的管家添庆直接把人往院里引。 张静姝身边的侍女紫缎客套过后,也领着这些富绅家眷往里走。 一路同行,直到二门处,俩人都没有停歇之意。 打头的富绅们迟疑地慢下脚步。 谁知紫缎也跟着慢下来。 夫人姑娘们都拿眼睛去看她。 未等她开口呢,前头的添庆反应过来。 他忙给自己轻轻两巴掌,歉然道:“怪我怪我,是奴才没说清楚。”接着笑道,“这天儿热,呆屋里闷得慌,我们家夫人见院子里凉快,景色也怡人,便把宴席设在那儿,咱们跟紫缎姑娘是同路,到了地儿再分开。” 不是弄错了就好。众人轻舒了口气。 继续前行。 穿廊过院,一路慢行,很快便来到树荫蔽日的后院。 虽然他们是第一波抵达的客人,院子里却不冷清,院子用屏风分割成两半,一边侍女一边奴仆,来来往往地搬着桌子,一派繁忙景象。 虽然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看起来确实是分开坐的。众人放松不少。 果不其然,一踏进这儿,添庆跟紫缎便分开,领着男宾女客各自走向屏风两边。 这儿是宅子的西北边,一排榕树挨着墙根,葱葱郁郁,遮天蔽日。 走进树荫,连风都凉快了不少。 女眷这边,紫缎领着一行人来到目的地。这儿已经摆好桌椅,一桌两椅,一桌四椅,零散分布,完全分不出主次。 紫缎福了福身:“诸位夫人姑娘暂且在此歇息,马上会有人送来茶饮。”完了她便打算离开——她还得继续去门口迎接别的客人呢。 其中一名妇人唬了一跳,忙唤住她:“姑娘,这、这,我们该坐哪儿啊?”今儿的客人,哪一个都不是能轻易得罪的,这坐位次序,岂能胡闹。 紫缎愣了愣,扫了眼坐席,顿悟,忙笑着安抚她们:“诸位夫人放心,今日坐席不按主次,大家随意就坐便可。”说完她便匆匆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 场子这么大,桌子又零散摆放,你说东边是首位吧,它边上还有并列一桌,谁敢坐?中间是首位吧,中间直接几张桌瞅着都像…… 正迟疑呢,有丫鬟领着一队小丫鬟过来了。 “诸位夫人、姑娘安。”她笑吟吟地福了福身,“请问想要喝点什么?” 众人:? 这话问得奇怪,客人来了不是得上茶吗? 那丫鬟犹自继续:“我们这儿有冷泡茶、珍珠奶茶、酸梅汤、豆浆、蜂蜜水、梅子茶。”说完便眨巴眼睛看着她们。 众人犹自怔愣。 没人说话,丫鬟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一名小姑娘探头探脑往她身后瞄,看看左右,扯了扯身边妇人的衣袖,小声道:“娘,我想喝梅子茶。” 那名妇人还未说话呢,丫鬟眼睛一亮,忙转头吩咐:“赶紧给姑娘上梅子茶。” “是。”一小丫鬟立马转身,飞奔向屏风那边的树荫。 众人的视线随之移动,这才注意到那边井然有序地摆着许多长条桌,还有许多丫鬟来来去去,手里都端着东西,正逐一往长条桌上放。 没多会儿,刚跑过去的小丫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托盘,上面摆着一竹筒状杯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到了那伸长脖子张望的小姑娘面前,她停下脚步,有些不知所措——这些夫人姑娘都不坐下,她怎么上茶水? 领头的丫鬟也有点尴尬,正想再劝—— “怎么了这是?”恰好祝圆安排好后厨工作,过来看场地,一看这情况,忙不迭快步过来。 领头的丫鬟登时松了口气,福身:“大姑娘。” 祝圆摆摆手,朝诸位夫人姑娘行礼:“诸位夫人、姐姐、妹妹安,我姓祝,家里排行第一。” 众人对她应当还有些印象,忙纷纷回礼。 礼罢,祝圆便问:“可是我家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各位?” 诸位夫人连忙摆手、摇头道不是,然后有两位站出来委婉地说了几句。 祝圆懂了,笑道:“我们这次不论坐席,诸位随意就好。”不等她们答话,她便走向那名点了饮品的小姑娘,笑眯眯指了指她后边的桌子,“妹妹,坐下来尝尝姐姐家的梅子茶,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 小丫头看看她,再看向身边妇人。 妇人没法,朝祝圆福了福身,拉着她走到桌边,与其一起坐下。 托着梅子茶的小丫鬟大大松了口气,忙不迭将竹筒杯端到小姑娘面前,然后细声细气问妇人:“夫人,请问您喝点什么?” 妇人有些迟疑。 祝圆笑眯眯:“夫人若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先尝尝我们家的奶茶,若是不合胃口再换。” “行。”妇人从善如流,“来一杯奶茶。” “是。” 有人带头,接下来便顺利多了。 祝圆等这些人都落座并点好单,再次转去别处查看情况。 这头,茶水饮品刚送过来,红绸又领着一行人过来。 众人忙又站起来见礼。 都是在芜县多年的,都熟悉。行过礼后,便有人问:“这位子怎么排?我们坐哪儿?” “祝家大姑娘说了,随意便可。” “……” 好不容易坐好,又是纷纷乱乱的点饮品环节。 …… 张静姝等人出来的时候,场子已经热络起来,众人都在热烈地讨论着各自的饮品,有些胆大的,还连着点了几杯尝鲜。 一番忙乱的行礼过后,张静姝随意挑了张桌子落座,银环坐在她对面,祝圆拉着祝盈单坐一桌。 众人一看,这一家子既没往东边走,也没往中间坐,只挑了个不着四六的位……瞧着,似乎真的是随意? 没等他们说话,张静姝便笑着开场:“我们家的饮品可还合口?” 第16章 “合口合口。”接话的人是县丞家的夫人,只听她打趣道,“名目如此之多,再有那挑剔之人,也没有不合口的道理。” 众人均被逗笑了。 “那便好。”张静姝微笑,“咱们今日不整那些拘谨的席面,想吃什么自己取,懒得劳动的便吩咐丫头去跑腿。都放松些,且当是来野餐出游。”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大伙却不由自主想到点饮品时的懵然。 张静姝也没解释,捡了个芜县里的风俗与他们寒暄了起来。 说说笑笑,再不时啜饮几口或甜或酸或甘的饮品,喝完了还有丫鬟第一时间过来询问是否续杯,还是换个饮品……时间便过得飞快。 负责菜品区的绿裳过来禀报说,午膳准备妥当了,众人便停下说话,齐齐看向张静姝。 张静姝站起来:“聊了这许久,也该饿了,咱们开膳吧。” 众人笑着应声,有几名妇人拢了拢裙摆,打算起身。 就听张静姝接着道,“走,一起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咱们拿点回来,边吃边聊。”说完,率先抬脚。 想到那奇奇怪怪的上茶方式,众人略迟疑了下,便陆续跟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屏风前边的长条桌边。 早在他们聊天的时候,这边长条桌已经摆满各种锅碗碟筷,如今走近一看,才发现铺了各色棉布的长条桌上均立着一个纸牌,上面简单写着几个字,如点心区、凉菜区、热菜区…… 然后便是盖着盖子的各种浅口锅或大碗,每个锅或者碗上,都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菜名? 众人惊疑不定。 张静姝率先从条桌边上捡了个碟子,扫了眼,径自走向凉菜区,将碟子递给桌边上的丫鬟,道:“来点卤豆腐、拍黄瓜。” “是。”丫鬟接过盘子,揭开其中两口大碗,往碟子上夹了两块卤豆腐、一勺拍黄瓜,再恭敬递回给她。 张静姝满意点头,拿着碟子转回来,笑道:“天儿热,我先吃两口凉菜开开胃。你们随意啊。”完了慢悠悠晃回刚才位置落座。 立马有下人送上筷子、汤勺、小碗。 众人:…… 这是什么吃法?难道这是京城那边的做派? 殊不知,旁观的祝圆也是满心绝望。 除了亲自跑过去挑菜,连夹菜也是下人执行……这特么哪里还是自助餐?!! 不伦不类的,心累。 第014章 张静姝带了头,银环自然跟上,还拉着祝圆、祝盈一起讨论了两句,挑了几样东西,回到座位跟张静姝一块儿享用起来。 众人都不傻,县令家女眷已经带头做了,立马反应过来,逐一跟上,学着他们取盘子,再四散挑选。 张静姝见情况差不多,放下筷子,招呼银环:“走,我们也去补一点。”再吩咐祝圆俩姊妹,“你们去照顾小姐妹们。” 祝圆点点头,拉上祝盈,与她们分开行动。 不过一会儿工夫,树荫下便热闹了起来。 “夫人你也喜欢这个啊?我也加了。” “对,芜县这道菜特别合我心意,好吃。” “都好都好,点心看着也挺好,要不要来一点?” “不着急,这么多呢!” “哎呦你装这么多,吃的完吗?” 祝圆这边则成了答疑小达人。 “妹妹这奶茶是怎么做的啊?” 祝圆简单解释了遍,顺便还给自己店铺打了广告:“你若是喜欢,可以去东街尾的得福食栈,那是我家开的铺子,里头有卖奶茶。” 各家小姑娘面面相觑,小姑娘有些郁闷:“娘不让我出门呢。” 祝圆忙道:“不碍事,店里有可供打包的竹筒杯,都是洗刷干净晒过的。” “好,回头我让下人给我买去!” 她这边介绍着饮品菜品,祝盈则领着几名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围着点心区转。 东西两侧树荫只是拿屏风隔开,稍微注意些还是能察觉对面的动静。 欢声笑语传来之时,隔壁男士区也听到了,说话声下意识放轻了不少。 正与旁人说话的祝修齐察觉,扫了眼条桌那边,恍然道:“瞧我,把正事都给忘了。”他站起来,招呼诸位,“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用膳了,今天咱们放松点,吃吃自助餐。” …… 这场令祝圆很蛋疼的自助餐宴竟然获得了宾客的一致好评。 往常的宴席,既拘束又无趣。久坐腰酸背痛不说,这种场合,多少还是吃得不自在。 若是遇到天儿冷,说上几句话,那菜肴便能冻出油花,直看得人犯恶心,更别说吃饱。 而今天,宴席场地就在园子里。绿树成荫,绿草如茵,凉风习习,惬意无比。佳肴美饮,任君选择。 这祝家甚至体贴得连饮品似乎都提前拿井水凉过,凉丝丝的,大热天喝着正合适…… 真真的宾至如归。 不说别的,这赞誉不断的宾客前脚刚走,原本矜持自谦的祝修齐一转身,立马笑出满口白牙。 他一阵风似的卷进后院,逮着正在跟张静姝学习收拾善后的祝圆一顿猛夸。 祝圆不好意思地看看张静姝:“是娘教得好。” 张静姝莞尔:“在爹娘这儿无需如此谦虚,你的功劳谁也抢不走。” 祝圆眨眨眼。这样的话……她小声道:“那可以要奖励吗?” 祝修齐笑意愈盛:“想要何奖励,说来听听。” 张静姝也挑眉看她。 “我、我想要银子——”觑见两夫妻都皱起眉,祝圆连忙解释,“我是说,得福食栈那边的银子。”她捏着衣角,装出一副紧张小儿的娇憨模样,嘟囔道,“连下人去干活都能多拿一份月银呢,怎么我没有月银?” 祝修齐怔愣,张静姝噗嗤出声:“你怎么还天天惦记着月银的事儿。” 祝圆嘟嘴:“我长大了,没点银子傍身怎么行?”小孩子装大人什么的,最可爱不过了! 张静姝果然被逗笑了。 祝修齐忙问怎么回事,张静姝忍笑,将前些日子祝圆贪财的事说了遍,前者越听越皱眉:“怎的如此注重这些身外之物。” 祝圆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没有这些身外之物,你以为你能养得起这么一大家子吗?当然,明面上她还是装得委委屈屈:“什么身外之物,人不都得吃饭吗?” 祝修齐被噎住。 张静姝笑得不行,逗她:“家里也没缺你吃没缺你穿啊。” 祝圆斩钉截铁:“我们可以不重视钱,但绝不能没有!” 张静姝掩嘴笑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吧,总归你跟盈盈年纪也差不多,开始理事了……以后每月给你们二两的月银,想吃什么自己买去。” 祝圆不服:“我还管着得福食栈呢。”不是应该比祝盈多拿一点吗? 张静姝继续道:“你那铺子才开张几天,连本儿都没收回来呢,拿什么钱?再说,一家子人,哪里还分你我他的,我管着家里,除了月银,不也没拿别的吗?家里铺子挣的钱不也是全用在家里吗?怎么能分个你我他呢?”说到后面,语气已经变得有几分严肃了。 也是。祝圆失望:“是我想岔了。”哎还是危机感太重。 这时代,女人的地位实在太低,要是再没点钱傍身……想想就不寒而栗。 不过张静姝说得也对,一个家庭怎么能分得那么清楚呢。 所有人都为家共同努力,才能称之为家吧…… 正胡思乱想呢,脑袋突然被揉了揉。祝圆抬头,对上祝修齐温和的目光。 “圆圆,你是不是想要买什么东西?” 啊?祝圆愣了一瞬,忙摇头:“没有,我只是想攒点银子,以后想买啥买啥。” 祝修齐与张静姝对视一眼。 张静姝也摸摸她脑袋:“现在家里还不太宽裕,得福食栈若是能挣钱,能帮家里一个大忙。待日后家里宽裕些,再多给你多点月银好么?” 祝圆心里暖烘烘的,用力点头:“好。” 这事便算过去了。 事后每每想起,祝圆都是长吁短叹,可内心深处,对这个家的认可却是又加深了几分…… 言归正传, 今日宴席举办成功,祝修齐成最大赢家。 祝圆前些日子建议的惩恶、扬善之榜,他觉得大有可为,与王先生讨论过后,便将章程弄了出来。 好歹是县衙出品,当然不能如此直白粗俗,便将惩恶榜改成申明亭、扬善改成旌善亭,两者皆放置在城门口,每月初一十五由官府聘请的人负责宣扬。 由此,他还联想到自己开春便想要做的修桥铺路、引流挖渠…… 奈何芜县实在太穷,收缴的田税也要交给 朝廷,他也不想学上任县令拼命搜刮民脂民膏,导致各处怨声载道……这样一来,他完全没有余钱可以做这些。 可不做,他如何让百姓田产增加?如何让来往商旅增加? 正头疼呢,祝圆提出了惩恶扬善。 他的思路陡然开阔,直接将目光放到芜县当地富绅身上。 俗话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富绅有的是钱,博得就是一个善名。 祝修齐索性与王先生商量了个章程,捐资之人除了会上旌善亭,还会被写进县志。 那可是县志啊!即便只局限在芜县,那也跟流芳百世无甚差别了! 可这些富绅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上届县令折腾怕了,这样的好事,竟然也踌躇不前,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祝修齐没法,只得让张静姝办场宴席,打算慢慢来。 第17章 结果,一顿自助餐下来,一个个便改口说乐于为家乡做贡献,明儿就带着银两去县衙详谈。 祝修齐:??? 他怎么不知道吃饭这么管用? 不过,事情办好了就行。 接下来,就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祝修齐踌躇满志,祝圆却不太好了。 为了筹备宴席她已经连轴转了两天,加上她还得练琴、抄书、铺子器具清点——因为宴席需要桌椅、餐具太多,铺子停业了三天,所有东西挪到官宅,用一天再搬回铺子。 如此下来,她感觉整个人都快散架,浑身不得劲,腰腹处更是酸疼不已。 想到刚过来时的病弱,她心惊胆战,赶紧跟爹娘告假,卧床休息。 唬得祝修齐夫妇赶紧给她找大夫。 好在大夫说只是累着了,歇两天便好。 祝圆这才松口气——不枉她这几个月各种溜达走动锻炼啊…… 但张静姝俩人不放心啊,依然让大夫给开了几服补药,给祝圆灌下去。 祝圆没法,只能含泪吞药。 好不容易哄走担忧的父母,祝圆瘫在床上唉声叹气:“自作孽不可活啊……”谁叫她一惊一乍的呢。 夏至听见了,温声劝道:“老爷夫人是关心您呢。” “我知道。”祝圆嘟囔,“我就是嫌药苦。” 夏至掩嘴笑:“也是,姑娘还是小孩——” “妹妹!”房外传来沙哑如鸭公的嗓音,“妹妹在里面吗?” 祝圆愣了愣,一咕噜爬坐起来,同时扬声:“我在我在,哥哥快进来!” 她那位稳重又俊气的哥哥回来啦!! 听见她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唰地一下,风尘仆仆的半大少年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正是刚过十二岁的祝庭舟。 祝圆眉眼弯弯,开心地打招呼:“哥哥,你回来啦!” 夏至也福了福身:“少爷。” 祝庭舟摆摆手,大步过来,先仔细打量床上祝圆,问:“听说府里刚请了大夫……你没事吧?” 祝圆自然否认:“没事没事,就是累着了,虚惊一场而已。” 祝庭舟不甚相信:“真的?”看了眼她身上掩着的薄被,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若是有哪儿不舒服可不要逞强。” 祝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无语——这不是她亲爹亲娘听说她腰腹酸疼,觉着她虚弱,让她盖着别着凉了嘛。 见祝庭舟依然担忧不已,祝圆索性掀开薄被,唰地一下爬起来,光着脚丫在床上蹦跶两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 话没说完,某处热流陡然喷涌而出。 祝圆脸色大变—— 比她先变脸的是祝庭舟。只听那嘶哑的鸭公嗓惊恐高喊:“救、救命啊——妹妹出血了——快来人啊——” 祝圆:…… 艹,这下全世界都知道老子来大姨妈了。 第015章 一顿兵荒马乱,沐浴更衣过并换了的祝圆再次躺回床上。 已有一名老大夫候在那儿。 祝圆不解,看向旁边脸色凝重的祝修齐夫妇,甚至了连刚了解到某种知识的少年郎祝庭舟也没吭声,她咽下到嘴的话,默默伸出胳膊。 老大夫凝神把脉。 所有人都盯着他。 半晌,老大夫收回手,朝祝修齐俩人拱手:“大人、夫人放心,令千金并无大碍。” 张静姝急了:“那怎么来得如此之早?” 对啊对啊。祝圆跟着连连点。她这具身体才刚过十岁,来例事太早了吧?现代人营养均衡都不定能这么早呢! 老大夫不答反问:“小姑娘是不是受过寒?” “是。”张静姝眼底闪过阴霾,“去年入冬之时落水了,躺了近四个月。” 想起那几名被发卖的下人,祝圆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为何落水她不知道,可大冬天掉水里,搁现代都危险呢,在这个医疗技术落后的地方,发烧了反反复复就很蛋疼。 正胡思乱想呢,就听张静姝急忙道:“可是圆圆已经停药许久,大夫说不用再吃药了。” 老大夫又问:“毕竟寒了底,为了祛寒,这几月是不是喝了许多大补之物?” 张静姝与祝修齐对视一眼,同时点头:“是。” “这就对了。”老大夫捋了捋长须,“寒气需得慢慢调和,切不可操之过急。这大补之物,对小孩子还是有些过了。” 张静姝急忙问:“那她这般情况……” 老大夫沉吟片刻,道:“早些便早些吧,也无甚大碍,接下来可不能再进补。我先开两贴清润的药,喝上几天便可。” 祝修齐忙让人送来纸笔,给老大夫开方子。 …… 送走老大夫,祝修齐再次回到屋里,张静姝正在跟祝圆说着话。 看到他进来,她停下话,问道:“老爷,这大夫……要不要再找几名大夫看看?” “娘~我没事,没必要再找了!”大夫不是说了吗?她只是补过头了。 张静姝拍拍她的手,没说话,继续看着祝修齐。后者摇头:“今儿来的两名大夫,已经是芜县这边最好的大夫了。” 张静姝着急:“这俩大夫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一个压根没看出来补过头,一个前脚说圆圆寒气要调,转头就说她补过头要开清润之物……这、这让我怎么放心?” 祝修齐叹了口气:“先吃着吧,一时半会也没别的主意,回头我修书一封,让家里帮忙找名靠谱大夫吧。” 京城乃天子脚下,别的不说,好大夫还是很多的。 张静姝依然满脸愁容:“那有经验的好大夫大都上了年纪,路途如此遥远,他们不一定愿意过来?” 祝修齐安慰她:“大不了让圆圆回去。” 张静姝咬唇。 祝庭舟忙道:“我可以送妹妹回去——” “不行。”张静姝打断他,“圆圆病刚好,舟车劳顿的,岂不是雪上加霜?得把她养壮实些再说。” 窝在床上的祝圆伸出细细的胳膊看了看,不敢吭声了。 “你不是有许多同僚吗?芜县没有,州府总有吧?让他们举荐一二。”回京城太远,去州府还是近的。 祝修齐一想也是:“那我一会儿去修书。” 张静姝这才放心些许,转回来给祝圆掖了掖被子,温声道:“你这几日累着了,刚好趁机歇一歇。得福食栈你也别太操心,已经开业这么多天,他们要是还不会,回头就把人给裁换了。” “好。”祝圆偷觑了眼祝修齐,小声问,“那县志还要抄吗?” “抄,当然要抄!”祝修齐板起脸,“抄写县志也不耗心神,休要偷懒。” 祝圆:…… 张静姝有些好笑:“让你歇着又不是让你躺着,想什么呢?” 祝庭舟咳了咳:“好好歇着,哥哥还等着跟你一块儿看看往年的童试题呢。” 祝圆眼前一亮:“你弄到了?” 祝修齐闻之诧异:“你为何弄来往年的童试题?” 说到这童试题,还是祝圆提议的。 祝圆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是冬日里最冷那几天,彼时这具身体天天烧得昏昏沉沉。可她知道,要去县衙的祝修齐每天雷打不动都要来看她几趟,张静姝更是把家务事都搬到她屋里,天天盯着她,差点连祝庭方都顾不上。 除此之外,就是这位哥哥祝庭舟的陪伴。 祝庭舟不光每天过来陪她说话、讲外面遇到的趣事,还会隔三差五带些话本、书册过来给她解闷……也正因为他,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才逐渐有了概念。 加上原身的些许记忆,她慢慢便适应了这里。 也正因为如此,她对祝家人的观感都很不错,虽然依旧谨小慎微,可心里也慢慢开始把他们当做家人了。 等她终于好转、大家刚松口气时,祝庭舟却收到京城来信——他的启蒙恩师病逝。 因春节没回去,祝修齐与张静姝一合计,索性让祝庭舟回去吊唁,顺便让他给家里报个平安。 祝圆想到他打算今年考童试,顺势提议让他回去找找往年的童生试题,权当模拟练习。 谁知他竟然真的放在心上了。 见祝修齐问起,祝庭舟便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番。 祝修齐听了连连点头:“确实不错,多看看别人的题解,能开拓视野。” 祝庭舟摇头:“圆圆是让我把这些习题全部练几遍。” 祝修齐不解:“考官不同,试题不同,这般做并无任何用处。” “怎么会没有用处呢?”祝圆不服,“试题虽有不同,内容还是那些内容。温故而知新,把所有试题做一遍或者几遍,岂不是能更透彻地理解书本内容吗?” 祝修齐微愕,然后捋了捋长须,点头:“言之有理。”他低下头,自言自语般道,“若是将考官评判过的文章也拿过来研究……” 张静姝推他:“在嘀咕什么呢?你不是还有事儿吗?圆圆这儿既然没事,你赶紧去忙吧。” 祝修齐恍然,忙不迭往外走:“对对对,刘先生他们还等着我呢。今晚加几个菜啊,咱们给庭舟洗尘!” 第18章 “知道了,你去吧!” 几句话功夫,祝修齐就没影了。 祝庭舟毕竟刚回来,跟祝圆略说了几句话也跟着离开。 张静姝等他们都走了,才半遮半掩、躲躲闪闪地给祝圆普及月事知识。 祝圆听得囧然不已,待听她科普月事期间要用的月事带种类及用法,心里忍不住庆幸自己穿越的不是农家子弟,好歹是不用往月事带里塞草木灰…… 因她突然来潮,夏至完全没来得及给她准备月事带,如今正在外头赶工,她现在只是在身下垫着好多层的棉布,半点也不敢动弹。 好不容易张静姝絮叨完离开,再换上夏至送来的、干净柔软的月事带,她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腹部一直隐隐作痛,身下还淋漓不止,祝圆完全没心思做别的事,索性翻出本书,坐在窗前慢慢翻阅。 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直至墨色浮现。 【—|——|——】 祝圆奇怪,想了想,挪到桌边,翻出笔墨纸张。 【你在干什么?】 对方顿了顿,似乎换了张纸:【画潞州堤坝的草图】 祝圆眨眨眼:【你是潞州人?】 【否】 祝圆挠头:【那你是?】 对方却避而不谈:【托你的福,水泥做出来了。】 祝圆震惊:【你真把水泥试验出来了?】再一想,立马转过弯来,【准备先做潞州堤坝?用于防汛?】 【然】 【好事啊,起码下雨天也不用担决堤了】 【然】 祝圆自恋:【没想到我佩奇也有为国为民出力的一天——】等等!【不对啊狗蛋,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对面画了个别别扭扭的问号。 祝圆咬牙:【水泥方子还是我告诉你的,你就这样拿去了?】都打算用在堤坝上了,肯定拿去邀功了。【你倒是捡了个大便宜啊!你这是盗取别人的知识!罪同盗窃!当诛!】 对方停顿片刻:【你意欲如何】 【给钱!给钱!你挣到的钱,必须分我一半!!】 【并未卖出,何来钱财之说】 【那名声啊、地位的晋升啊、上峰的赏识啊……这些总有了吧?这些更值钱了好嘛,你得给我更多分成!】 对方默然,片刻后:【多少】 这么干脆?祝圆开始琢磨起来。以这家伙一贯的语气,银钱肯定不缺。水泥这玩意,修桥铺路盖房子……利润高着呢,提多少钱都觉得亏…… 最重要的是,她还不认识这人。 她想了想,瞬间改口:【大家都是读书人,谈钱多俗。】 远在京城的谢峥:…… 【这样,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无可奉告】 【你这人……不管银子多少,我好歹得能摸得到门领银子吧?不然空口白牙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我?】 【我自会派人送去】 祝圆惊了:【你知道我是谁?】 【愿闻其详】 这套马甲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祝圆翻了个白眼,忿忿提笔:【我是你爹!!】 谢峥:…… 御书房的承嘉帝打了个喷嚏。 第016章 谢峥也想到他亲爹了…… 脑子里下意识将这位佩奇的活泼性子套在那威严深沉的皇帝爹身上—— “咳咳咳咳咳——” 谢峥一个岔气,差点没把自己咳死。 外头的安瑞听见动静,忙不迭靠近门口,又不敢往里头窥探,只低着头着急询问:“殿下?!” “咳,无事。”谢峥随口应了声,眼睛不离桌上。 【……所以啊,你要孝敬,挣的银子都交给我,存着的银子也都交给我,以后我才能——】 谢峥提笔就写:【一派胡言】 【儿子你别不信啊,我这是投胎转世——】 【我爹依然健在】 健在?健在就对了。祝圆哼了声:【我记得你说自己年过五十,儿孙绕膝。这么一算,你爹怎么也得有七十了吧?老人家身体真好啊。】看你再装。 谢峥果然不说话了。 祝圆再接再厉:【咱们俩这状况,啥秘密都瞒不久,身份总有暴露的一天,何必躲躲藏藏的,何不干脆坦然相对,日后才好相处。你说对吧?】 【言之有理】 祝圆窃喜:【那……】 谢峥挑眉:【你可先做表率】 祝圆呵呵了:【我突然觉得,隐匿身份也挺好玩的。】 谢增勾唇:【那,银钱之事】 【给我留着!!】祝圆用力扫毛笔,差点没把墨字糊成一团,【就算没爆马,我也可以让人去接头!】 【爆马何解】 【我这边呢,通常用马甲——哦,也就是马夹,来表示一个人的不同身份,换句话说,是用马夹指代这人批了层皮。爆马呢,也就是暴露真实身份的意思。】 【芜县之人为何有多重身份】 怎么跟一个老古董解释呢?祝圆挠头:【不是在真实生活中的身份……】扫过桌上几本话本,眼前一亮,忙补充,【是类似字号的东西,比如有些话本上留的并不是作者本名,而是字号,那也算是马甲。】 谢峥:……字号就字号,整些有的没的。 祝圆当然不知道他心里如何吐槽,接着道:【反正呢,这水泥方子的钱,拿不拿在我,你得给我留着,具体多少,就看你的良心了。】她想了想,不放心,又补了一句,【起码五百两!】 【可】 看来这厮有钱的很。祝圆窃喜:【就这样说定了,谁反悔谁没有小叽叽】 谢峥:…… 木有小叽叽的祝圆毫无心理压力地扔开笔:【好了我要去看书了,勿扰。】 谢峥微哂,搁下笔,将桌上书写过的纸张揭起,揉成团,扔进火盆,拿起火折子一燎,火光倏地冒出半尺高,很快便蔓延到其他纸团。 火光熠熠。 谢峥盯着火苗出神——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守在外头的安瑞陡然高声行礼,“不知皇上前来,有失——” “行了行了。”承嘉帝笑骂了句,“这声儿洪亮的,可见老三没亏待你啊。” 谢峥倏地惊醒,随手扯了几张抄书的稿纸扔进火盆,想了想,又抽了几张团成团扔进去,然后快步走向门口。 “咿呀”轻响,书房门被从外头推开,几人鱼贯而入。 谢峥忙跪下行礼:“父皇——” 承嘉帝摆摆手:“起吧。”抬脚继续往里走,“大白天的关门作什么?” 谢峥起身跟上,随口道:“正在习字,关门求个安静。”瞅了眼桌边窗户,补充道,“开着窗户,透亮得很。” 承嘉帝点点头,完了抽抽鼻子:“什么味儿?”视线一转,就看到犹带火苗的火盆,登时皱眉,狐疑的视线扫过来,“在烧什么?” “废稿罢了。”谢峥神色不变,两步上前,将火盆边上只燎了边角的宣纸抽出来,用力甩熄上面的火星,再随手捏熄余烬,递过去,“上回论《孟子》,发现儿臣还有许多不明之处,索性多抄几遍。” “哦?挺好的。” 随侍的德庆忙接过去,将纸张边缘检查了遍,确定没有火星子了才呈递给承嘉帝。 承嘉帝接过来,低头快速扫了眼。上面残余的词句果真是《孟子》内容。他状若无意般扫了眼火盆,隐约可见字迹内容,瞅着也是《孟子》无疑。 他捏着纸张,又看了两眼,问:“写得挺好的啊,烧它作甚?” 谢峥扯了扯嘴角:“不过是废稿,留着作甚。烧了,也省得被那起子小人仿了去作祟。” 承嘉帝哑然,然后没好气:“我看全后宫也找不到比你这院子还安分的下人了,你担心个啥!”他说的是月前谢峥大发雷霆,杖毙了院子里好几号人的事。 当时这事闹得不小,也确实震慑了不少人,短期内他这院子估计是后宫里最安稳的了。 说起来,事情的由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是几名太监看谢峥年岁还小、又是不太管事的,借着他的名头贪昧财物,也不多,算起来也不值几个钱。 换了别人,约莫就是打一顿或撵去慎刑司了事,按照谢峥原来的性子,约莫也是低调行事,慢慢把人换了走。 可不巧,谢峥不再是原来的谢峥了。 他直接把慎刑司的人喊来,在他的院子里,当着所有太监宫女的面,将相关人员全部杖毙。连他身边的大太监安福也因监管不力,被打了个半残。 凄厉痛嚎响彻皇子院落。 不到半天功夫,前庭后宫都知道皇三子杖毙了一堆下人。 第19章 别人还未有任何表态,谢峥的生母淑妃便气得躺了半个月,见都不见他。 原来谢峥身边的人全是已故太后给安排的,太后逝世后,除了两名大太监安瑞、安福,剩下的这两年已经被她给慢慢换了个遍。谢峥此举,不亚于是往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等了足足半个月,谢峥都没上门解释个一言半句,憋不住的淑妃才把人叫过去,结果又被气了一顿,这才借着由头罚他抄了十遍《礼记》…… 总之呢,这么大的事,自然逃不过承嘉帝的眼,只是在他眼里,谢峥此举算得上雷厉风行、治下有方,压根没放在心上。 如今谢峥走到哪儿,别的不敢说,太监宫女们那都是小心翼翼伺候着的,他自己院子里就剩那么几个人,还全都听完看完了那天的惨状,哪里还敢搞事? 听他提起这茬,谢峥作势欲跪:“儿臣惩罚太过,万望父皇见谅。” 承嘉帝摆手:“没有怪你的意思,是得震慑震慑这帮狗奴才,省得一个个不知道谁是主子。” 谢峥停住动作,垂手听话。 “不过,你这脾气也忒大了点,哪至于全部杖毙了……里头好歹还有你母妃给你安排的人。” 谢峥依然沉默。 承嘉帝看了他一眼:“你这性子真是越发不可爱了。”虽然以前也不多话,也比现在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好。 恰好安瑞端着茶进来,他顺势扫了眼,想到什么,开始四处张望,发现屋里只有一名太监后立马皱眉,“你这院子现在少了足有一半人了吧?不打算补上吗?” 谢峥漠然:“足够了,人多了是非多。”当然,这只是场面话。 他只是名未成年皇子,宫女太监这些,没有主事妃子给他安排,他如何添加人手?想到他那装聋作哑的母妃,谢峥心里冷笑一声。 承嘉帝皱了皱眉:“要是有事,连跑腿的都找不齐。” 谢峥垂眸不语。 承嘉帝瞅他一眼,想了想:“行了,回头我给你送几名干活的。” 谢峥自然不会推辞,甚至跪下谢恩。有了承嘉帝的插手,他院子里起码不会有旁人的眼线。 至于承嘉帝?呵,偌大后宫,哪里没有承嘉帝的眼线,倒不如坦坦荡荡把他的人收进来,博得好感。 承嘉帝过来也不光是为了下人之事,他是来听听谢峥对潞州的一些想法的。 俩人在书房里聊了近一个时辰,承嘉帝才离开。 没多会儿,谢峥院子便接到旨意,偕同工部侍郎陈正浩、员外郎张惠清前往潞州修理堤坝。 随同旨意而来的,还有福宁宫赏下的四名太监、四名宫女。 恰好养伤的安福也回来了。 谢峥干脆把他跟安瑞叫到跟前。 “你俩是皇祖母给我留下的人,看在皇祖母份上,我自会对你们高看一眼。”他倚坐在高椅上,漫不经心地敲着茶几,缓慢开口。 跪在底下的安福、安瑞恭敬地听着。 “我不需要你们多会经营,也不需要你们会些什么阴谋诡计。在我这儿,忠心是第一要务。”谢峥冷笑,“否则,我身为皇子,淘换个把下人是轻而易举。” 安福、安瑞齐齐打了个冷战。 “院子里的下人以后全部交给你们,把人调教好,忠心规矩不可少。若是搞什么歪门邪道,该罚的罚,该撵的撵,别管他们什么来头。” 安瑞这段日子跟着谢峥胆子稍微大了点,硬着头皮问了句:“今儿皇上送来的……” 谢峥轻哼一声:“哪里送来的都一样,下人就是下人,犯了错就当罚,无需照顾谁的面子。” 安瑞、安福对视一眼,齐声应喏。 说完正事,谢峥接着看向安福:“我罚了你,你是否记恨在心?” 安福连忙磕头:“若不是主子开恩,奴才现在怕是已经草席裹身、葬身乱葬岗,岂会对主子有怨言。”他叹了口气,“终归是奴才失职,管着主子的院子,竟然不曾发现……” 谢峥摆手:“你们还年轻,犯错也是正常,以后当吸取教训——” “六殿下安!”外头陡然传来动静。 “我哥呢?”谢峍大着嗓门嚷嚷,“你们拦着我干嘛?” “六殿下,请容奴婢禀报一声——” 谢峥停下话,朝地上俩人摆摆手:“去忙活吧,让谢峍进来。” “是。” 没多会儿,八岁的小胖墩谢峍便冲了进来。 “哥!”谢峍草草行了个礼,蹦跶到谢峥面前,“你最近怎么都不去昭纯宫啊?我好久都没跟你一块儿吃饭了。” 谢峥“嗯”了声:“最近忙。” “再忙不得吃饭嘛。”谢峍抱怨,“你难不成比父皇还忙吗?父皇都去了昭纯宫好几回了。” 谢峥避而不谈,转到书桌边,捏起毛笔,随口问了句:“找我何事?” 谢峍恼怒,冲他后背挥拳:“没事不能来找你吗?” 谢峥头也不抬:“要是闲着无聊,过来一块练练字。” “还练什么字啊!”谢峍巴巴凑到书桌边,“母妃说你过两天要出京,担心得不得了,你还不赶紧去看看?” 担心?谢峥微哂。早不担心晚不担心,旨意刚下来不到半个时辰,就立马担心上了? 面前书页干干净净的,那位佩奇不知是否还在看书。 谢峥思绪翻涌,冲动油然而生,提笔写下一行字:【世上何人不爱其子】 等了一会儿,对面毫无反应,谢峍犹自在边上叨叨不停。 谢峥哑然。是他魔怔了。揭起纸张正欲揉成团—— 【自私的人呗,有些人爱自己胜过爱孩子。】 谢峥默然。 【咋啦哥们?遇到家庭矛盾了?来,仔细说说,哥今儿免费给你分析分析!】熊熊八卦之魂溢于纸面。 谢峥心情陡然为之一松:【想不到佩奇兄也如女人般爱嚼舌根】 远在芜县的祝圆登时怒了。 【男人就不能喜欢八卦吗?迂腐!狭隘!小子,是你太年轻了!你要是活得足够久,你还能看见画女妆、穿女装的男人呢!】 谢峥挑眉:【见过】想了想,又补了句,【见过不少】 【啊?】 谢峥随手写了俩字:【男旦】 祝圆:…… 是她输了。她怎么就把国粹戏曲给忘了呢? 第017章 谢峍叨叨了半天,谢峥却纹丝不动,还一直低头写字,他登时不乐意了,索性绕过书桌,一把扑过去:“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谢峍今年八岁,长得虎头圆脸,又是胖墩,这么一扑,还只是十四岁清瘦少年的谢峥哪里撑得住,只听一声巨响,俩兄弟齐齐摔倒在地,还把书桌后的椅子给撞倒在地。 惨遭泰山压顶的谢峥:…… 安福、安瑞连带谢峍的侍从吓得脸都白了,一窝蜂冲过来扶他们。 谢峥脸色发青地挥开众人,瞪向谢峍:“皮痒了是不是?” 理亏的谢峍缩了缩脖子:“对不起啦……”完了抱怨,“谁让你不理我啊!” 谢峥没好气:“你究竟想做什么?”刚才顾着跟佩奇说话,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谢峍抓住他袖子,可怜巴巴道:“我想跟你一起去潞州。” 谢峥皱眉:“我是去办事,不是去玩。” “我保证不打扰你办事!”谢峍拍拍胸脯,“在宫里太闷了,我也想出去~~” 谢峥一口否掉:“不行。”不等谢峍耍赖,他直接往外走,“不是要去昭纯宫吗?走吧。” “哥!”谢峍忙追上来,拽住他袖子,“你帮我跟母妃说说嘛,我也想出去玩儿。” 谢峥被拽的一个踉跄,没好气挥开他:“不行。” “哥!你不能这样丢下我~~~” 一高一矮的身影走在前头,太监们紧张地尾随其后,一行人慢步前往昭纯宫。 一踏入昭纯宫,谢峥的脸色便沉郁下来。 跟在后头的谢峍自然没注意,嘴里犹自喋喋不休:“……母妃肯定也会答应的,你就带上我吧!” 听到动静迎出来的淑妃笑眯眯看了眼谢峥,问谢峍:“怎么了这是?大老远都能听见你的嚷嚷。” 谢峥停步行礼:“母妃。” “母妃!”一起行礼的谢峍不等淑妃叫起,爬起来扑过去,抓住她袖子开始撒娇,“我要跟哥哥一起去潞州玩儿,您帮我说说话吧!” “胡闹!”淑妃立马皱眉,“听说潞州那边快到汛期,危险的很,你去作甚?” 她身后的玉欣忙轻咳一声,示意她看前边。 淑妃这才发现谢峥还跪着,忙道:“还跪着做什么,起来说话啊。” “谢母妃。”谢峥面无表情站起来。 淑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拉着谢峍往里走:“走,咱们进屋说话。” 谢峍“哦”了声,边走边往后看:“哥,快点跟上!” 进屋落座。 玉容送上茶水的时候,淑妃已经搂着谢峍说了好一通话,而谢峥只安静地坐在边上看着。 “殿下,请用茶。” 谢峥微微颔首,端起茶盏,刮掉浮沫轻抿了口。 淑妃恍若陡然惊醒,扭头看他,抱怨道:“几个月没来我这宫里,到了怎么也不吭一声?” 正在撒娇的谢峍停下话,乖巧地看着他俩。 第20章 谢峥看了他一眼,爽快道歉:“是儿子不是。”然后主动挑起话题,“母妃唤儿子过来,可是为潞州一事?” 淑妃也没否认,只皱眉道:“你真的要去潞州?哪有皇子去修堤坝的,没得降了身份。” 谢峥“嗯”了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淑妃:“……”她不满,“我听来的可不是这样的。我听说你跟工部一名小小员外郎一起,捣鼓出了一种叫什么、什么……” 玉容低声提醒了句。 “对,”淑妃一击掌,“听说你们捣鼓出一种叫水泥的玩意,这回去潞州就是要试验这玩意的结实程度?” 谢峥也不否认:“嗯。” 淑妃沉吟片刻,道:“我看皇上对此颇为重视,这样,反正你小舅现在还未有差事,你把他叫上,让他也去开开眼界。”言外之意,让她那最小的弟弟去沾点光。 也不说她怎么知道承嘉帝对水泥之事重视的。 谢峥神色不变:“小舅若是想去,自有外祖父替他向父皇请命。”他那小舅秦和今年不过二十有四。若他没有记错,秦和此人于仕途并无太大兴致,倒是经商有一手—— 脑中灵光一闪。 没等他想明白,就听淑妃不愉道:“只是让你提一句话而已,哪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的。” 谢峥回神,随口道:“那也得看小舅愿不愿意。” “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淑妃轻哼,“你不过一毛头小子,没个大人在边上跟着,犯错了怎么办?” “万事自有工部的大人们负责,儿子何来犯错机会?” “既然只是去走个过场,把你小舅叫上也无妨。”淑妃坚持。 谢峥进屋后第一次皱眉:“母妃,潞州雨季将至,工部之人是去办正事,不是去春游。若真要找名长辈照顾儿子,儿子何不去芦州找二舅。”起码来回潞州的时候,都得经过芦州。 淑妃不依不饶:“你都能去呢,你小舅如何不能去?再者,你二舅身为守备,如何能轻易离开,怎么算都是你小舅便宜行事。” 谢峥:“……”说来说去就是要让小舅去沾光,还连小舅对此有何想法都不问上一句。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放下茶盏,冷声道,“若是母妃执意,儿子这就去为小舅请命,只是父皇会如何看待小舅,母妃就自己担待吧。” 淑妃愠怒,正待发作,谢峍忙扯了扯她袖子:“母妃,您不要生气嘛,带不带得了小舅,也不是哥说了算。”完了还拍马屁,“父皇最听您的话了,您去说,肯定比哥哥说好使。” 这话淑妃爱听。淑妃的脸色缓和不少:“也是,还是得我去说。”瞪了眼谢峥,“你这臭脸往你父皇面前一搁,好话都变得不动听了。” 只要不点他做事,谢峥压根不痛不痒。 淑妃气不打一处来:“整日摆着个——” 谢峍忙拽她:“母妃,什么时候开饭啊?我饿了。” “哎呀,瞧我,把时辰都给忘了。”淑妃低呼一声,忙不迭转身吩咐玉容她们,“赶紧让厨房传膳,小孩子不禁饿,可别把人饿坏了。” 谢峥微哂,视线一转,对上谢峍的鬼脸,脸色微缓,心里忍不住暗叹了口气。 很快,晚饭便被呈了上来。 一如记忆中的每一顿,谢峥全程沉默寡言默默吃饭,淑妃不停地给胖墩谢峍夹菜添汤,丝毫没有平日里的高高在上,唠叨得犹如普通妇人—— 当然,谢峥也没见过普通妇人的模样,也就这么一说罢了。 *** 京城的谢峥食不下咽,远在芜县的祝圆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姨妈疼。 怪不得那位老大夫要给她开药,特么的真的太疼了! 上午吃过药后还好些,过了下午,这腹痛便开始逐步加剧。 偏偏老大夫特地留话,说她体质虚热实寒,又年纪小补过头,这药一天只能服用一次……也就是说,就算再疼,她也只能忍着。 饶是她成熟的内在年龄,也忍不住疼得直打滚,大热天的,她硬是疼出一身冷汗。 张静姝心疼得眼眶都红了,一边拿着帕子给她擦汗,一边着急着慌地让人弄汤婆子给她敷肚子。 刚下衙的祝修齐也急得让人去找大夫。 张静姝忍不住哭了:“你找大夫有什么用,上午大夫才刚走,已经明说了不能再服药,你再找他又有何用?” “这帮庸医!”祝修齐眉峰紧皱,“难不成就这样看着圆圆受苦?” 张静姝咬牙:“要不然,我带圆圆回京一趟吧。” 祝修齐怔住。 张静姝越想越靠谱,一抹眼泪,接着道:“银环留在这里伺候您,庭舟还得去书院,继续在这也无妨,庭方还小离不得我,我一块儿带上。等回京后,让大伯他们帮着找找好大夫,把圆圆身体调理好了再说。” 祝修齐听得皱眉,沉吟片刻,摇头:“不妥,回京一趟,得走上近二三十天,不说你们一行皆是妇人小孩的,单说圆圆,她这身体,若是在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办?我不放心。” “不然怎么办?”张静姝摸着祝圆冰凉的手心,心疼不已道,“难不成就看着圆圆月月受苦吗?” 祝圆只是疼又不是聋了,听见俩夫妇说话,她艰难地爬坐起来,强挤出一抹笑意,道:“爹,娘,我没事,我就是看你们在这,跟你们撒撒娇呢。”她比了个大力水手的姿势,“我一顿饭都能吃三碗,结实得很呢。” 好吧,祝家的碗都精致得很,说是三碗,加起来也不过以往一碗多的份量。 张静姝俩人看着她苍白的脸,更难受了。 张静姝摸摸她脑门:“知道了,圆圆最壮实了。”一副哄小孩的模样。 可不是哄小孩,毕竟祝圆现在也就是十岁大点的娃娃。 祝修齐则叹了口气,背着手左转右转,差点没把地面给磨平。 祝圆也实在没精力再说话,闭上眼睛默默忍痛。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半晌,祝修齐脚步一顿:“要不,咱们折中。” 张静姝急忙看向他。 祝修齐盯着她:“芜县地处偏僻,找不到好大夫也属正常,咱们可以去芦州!芦州是大州,不说别的,好大夫必然不少。最重要的是,从芜县到芦州只需三五天,你们过去,我放心!” 张静姝怔怔:“可是,咱们在芦州人生地不熟……” 祝修齐摆手:“别担心,我恰好认识芦州守备。去年回京述职之时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他性子爽朗,我若是托他帮忙,他必定不会推辞。” 张静姝立马心动了:“那……” “择日不如撞日,我立马修书一封与他打声招呼,让他帮我们留意些好大夫。等圆圆缓过来后,你们便上路。”祝修齐说完,犹自不放心,“恰好庭舟要去芦州考童生试,让他陪你们一块儿去。” “好!” 虽然腹痛难忍,靠在软枕上的祝圆却忍不住雀跃了起来。 要出远门,还是去大州府,想想就开心~ 第018章 挺尸了两天,直到第三天,祝圆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虽然还疼,好歹不是针扎刀刺般剧烈。 只是虚弱依旧。 这俩日她也无甚胃口吃东西,拿稀粥混了两天,自然浑身无力。 今天状态好些,中午添了两块一口大小的米糕,就喜得张静姝连声感谢菩萨,看得祝圆心里又软又酸的。 好说歹说把张静姝哄去休息,祝圆才松了口气,转头让夏给她拿两本书解闷。 夏至迟疑:“姑娘,您现在还虚着,看书如此耗费心神……” 祝圆摆手:“看书能耗啥心神,我累了自然会休息,不给我找点事,我躺这儿就光想着疼了。” 夏至一想也是,只得道:“那您若是累了可别逞强。” “知道了知道了。”祝圆捂着汤婆子爬起来,打算下床。 夏至忙道:“别动别动,奴婢去给您拿过来便好。”仿佛她是什么娇贵的瓷娃娃,走几步就得碎。 祝圆无奈。 不过,这具身体的体质也确实糟糕,否则原身也不会一命呜呼,让她白捡一条命了……这么一想,她便释然。 所幸她现在年纪还小,慢慢调理总会好的。 再者,原主原来的侍女就是一个错眼,让原主掉下水塘,导致全家被发卖,如今的夏至怎么小心,都是可以理解的。 夏至见她没再多说,麻溜出去给她捡来几本书。 就这么会儿功夫,祝圆已经爬下床,自己摸到窗下桌前坐好,汤婆子捂在腹部,乖巧地等着她回来。 夏至忙不迭放下书,把她全身仔细检查了一遍,又给她拿了块薄薄的小毯子盖在膝盖上。 祝圆由得她折腾,捡起她拿进来的书开始翻开。 “这几本书哪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这几本游记、志怪,绝对不是家里的。 家里的书,除了那些个四书五经,只要稍有趣味性的,应该都被她翻出来看光光了呀,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夏至笑了:“这是大少爷特地带回来给你们解闷的。” “怎么没听他说一声呢?” “妹妹?”鸭公嗓从外头传来,“我能进来吗?” 这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祝圆赶紧让他进来。 瘦高的少年转进屋,看到她坐在窗下,快步过来:“怎么下来了?” 祝圆无奈:“哥,我又不是废了!”怎么还不能下床了? 祝庭舟忙呸了一句:“休得乱说。” 祝圆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用温书吗?” “来陪陪你,省得你太闷了。” 祝圆斜睨他手上那堆东西:“真的吗?” “咳。”祝庭舟放下手里书册、纸张和毛笔,仔细打量她,然后笑道,“既然都能下床看书,想必好多了,来陪我练练。” 祝圆眨眨眼。 第21章 就看他将书册笔墨铺开,占了半张桌子,完了还往她手里塞了本经书。 “来,我们先考贴经。” 贴经……是啥?祝圆茫然。 好在祝庭舟也没打算让她猜,接着道:“随便找一句念,我来接下句,看看我接的对不对。” 这么说,贴经指的是填空?祝圆点头,翻开书:“那我随便挑?” “嗯,来。” “蔽芾甘棠。” “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一个慢慢翻书出上句,一个摇头晃脑答下句,半个时辰下来,竟没有半分卡壳。 祝圆忍不住咋舌,朝祝庭舟举了个拇指:“哥,你真厉害!” 祝庭舟颇有些自得:“那是自然。”顿了顿,接着道,“今儿先考到这。”还没等祝圆松口气呢,他又翻起另一本,“来,陪我解解题。” 祝圆接过来翻了翻,全是他手抄的题集,她顿时明白:“往年的童试题?” “嗯。”祝庭舟点头,挥开夏至,起身铺纸磨墨,“历年的旧题,除了家里考过童试,别人几乎都不会存,找了好些人家,一点点抄回来的。” 祝圆看着他折腾,挠挠头:“那你写,我看会儿——”手里被塞了支毛笔。 “你也一起写。”祝庭舟微笑,“你考虑问题比较全面,我想看看你的思路。” 祝圆:“……” 她还是个虚弱的孩子!! 不过,有事做,不舒服的感觉确实要轻一些。 反正也没事。 祝圆犹豫片刻,认命接过毛笔。 祝庭舟登时高兴了,忙不迭帮她铺纸:“圆圆你真好,回头哥哥给你买好吃的。” 祝圆吐槽:“别老是给我买糕点啊,外头的糕点全都甜的要命,还不如咱家里的。” 祝庭舟诧异:“我以为小孩子都喜欢这些甜甜的东西。” 祝圆撇嘴:“小孩子也是有品位的。” 祝庭舟挠头。 “先说好啊,我就写个思路。”她年纪还小,又不需要科举,厚厚的四书五经她就囫囵吞枣学了点,答题什么的,也别指望她能作出什么惊才绝艳的答案。 “当然,你随便写写,给我参详参详。” “好。” 翻开第一道,俩人脑袋凑到一起仔细看题目。 祝庭舟很快便有了思路,提笔开始作答。 祝圆歪头想了许久,抓起毛笔蘸了蘸墨池,慢腾腾开始写提纲。 祝庭舟这些试题大都是经解,其实就是论述题。 谁还没做过论述题呢?确立中心议题,选择应答方式,选择论据,论证,最后再来个呼应,完事。 祝圆写完提纲,抬头看祝庭舟还在奋笔疾书,便美滋滋扔开笔,准备接着看书—— 【你在做经解】 看起来是肯定句。 祝圆挑了挑眉,看了眼祝庭舟的进度,觉得还有些时间,索性捡起笔,悄无声息挪到另一边:【大哥,好久不见啊。】躺着这两天,她不是昏睡就是疼着,书纸都没碰要碰,是真有两三天没见过这位哥们了。 【出远门,书写机会少】对方状似解释般写了句。顿了顿,再次重复,【你在做经解】 祝圆翻了个白眼:【大哥,你写字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节省墨水?】 【何意】 【你瞅瞅你刚才那话,你看得懂是问句还是肯定句吗?】 对方停住了。 祝圆刷刷又是一句:【聊天又不是写文章,你好歹加个圈点吧?既不圈点,又不加之乎者也,你当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呢?】 这时代其实有标点,小圈表示结束,小点表示断句,若是写文吟诗作赋,则都不加,诗词歌赋便罢了,文章多用“之乎者也”等虚词做起承转合。 这位狗蛋兄除了用用小点,也即是逗号,其余时候,点不用圈不用,不到万不得已虚词也不用,仿佛多画一笔能累死他似的。 故而祝圆才忍不住吐槽。 刚在客栈落脚的谢峥也皱起了眉头。他注意到的是……何谓蛔虫? 罢了,这问题日后再说。 既然佩奇主动提及圈点,他原有的许多疑问倒是能拿出来问上一问了。 【……何意】 祝圆:??? 突然冒出这一句,啥意思? 【!何意】 祝圆:…… 哦,这是问标点符号啊…… 【t_t何意】 祝圆:……等等,她啥时候写过这个表情?!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重点。 这些标点如此简单,只要聊天她都会用上,只要联系上下文理解一下,不是挺清楚明白的吗?退一步讲,即便不明白,他俩都已经聊了这么久了,问上一句会死吗? 祝圆咽了口口水:【难道,咱们聊了这么久,你都没有看懂?】 【大致明白?】 就猜到一个问号?祝圆震惊了:【那你看得懂我说的话吗?你是怎么接上我的话的,还跟我聊这么久的?】最重要的是,这些标点天天在面前出现,他难道都不会好奇、不会抓心挠肺的吗? 这么想,她便这么问了。 苍劲墨字缓缓浮现:【为何要好奇】 祝圆翻了个白眼:【我信你是个老头子了,一点都没有年轻人探索世界的好奇和冲动。】 真少年谢峥:…… 祝圆苦口婆心:【兄弟,你这样不行啊,你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谢峥:……这跟活着有何必然关系? 祝圆再看了眼祝庭舟,再看了眼另一边,确定夏至正在忙活,一时半会不会过来,遂将写满字的纸张揉成一团,接着往下写:【来来,哥哥今天教教你,什么叫标点符号,什么叫表情包,给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谢峥:…… 一番乱七八糟的科普过后,谢峥对这些奇奇怪怪的符号终于有了大致概念。标点符号挺不错,加上标点符号后,断句、语义都清晰明了,若是朝廷下发旨意,不容易出现误解。日后可以推广。 终于那些奇奇怪怪的表情包……便罢了。浮夸!妄诞!不规矩! 祝圆可不知道她列出来那些可可爱爱的表情包被嫌弃,犹自吧嗒吧嗒地往下说:【今天我教了你标点符号,以后我就是你师傅。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朝一日我们相见了,记得……】 不等她写完,谢峥已然反应过来,立马转移话题:【你适才在做经解?】 没占到便宜,祝圆撇嘴,不情不愿回答:【是啊,干嘛?】 【你今年贵庚】 祝圆哼哼。这厮又来套话了。【你几岁,往上加二十年,就是我的年龄。】 【……】谢峥也开始活学活用了。 祝圆抿嘴偷乐。 苍劲墨字慢慢浮现:【你前些日子给的水泥方子于我助益良多,若你是应试学子,说不定我能帮上些许忙,比如,帮你打听主考官是谁,其风格喜好如何……】写到这里,墨字笔锋一转,【既然你不是,那便算了】 主考官风格喜好?祝圆一怔。科举来来去去就那么几种考试科目,除了贴经类似填空,其他大部分都是看主考官的风格爱好评定名次——当然,字体、卷面整洁、内容也是占很大因素。 若是知道主考官的喜好……那真真是事半功倍了! 祝圆瞅了眼凝神思索的祝庭舟,咬了咬牙:【实不相瞒,我是真的要考科举。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虽然我年纪大、习字晚,但我上进,也有这样的决心!狗蛋兄,以咱们的交情,相信你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我!!哥哥在此提前跟你说声谢谢了!】 谢峥:…… 他差点就信了。 这不要脸的架势,倒是颇有老匹夫的风范。 且这人见多识广、言之有物,确实不像小孩……难道真的是…… 【狗蛋!狗蛋!看到我说的话了吗?!】 谢峥回神,捏了捏眉心:【可否换个称呼?】 祝圆从善如流:【那你想换什么?狗狗还是蛋蛋?】 谢峥:…… 是他想多了。这位佩奇性子如此跳脱不端,断不可能是饱经风霜的老人家。 再加上那奇怪的遣词造句,和诡异的表情包……不太像正常人。 传闻才华洋溢之人在生活、人情世故中多有缺失,甚至大都有疾在首,导致行为怪诞不经……这么看来,这位佩奇,恐也类似。 换句话说,这位佩奇,恐怕是脑子有病。 第019章 【你要是不想叫狗蛋可以改名儿啊~~~】 【你想叫啥都行,只要你帮忙!】 第22章 【要不咱们还是用真名吧,放心,就算你的真名叫铁蛋、二丫的,我也不会笑你的!】 【喂?人呢?在的话吱一声啊~~~】 纸上墨字刷得飞快。 忽大忽小的糟糕书法看得谢峥头疼。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跟这样的人联系上…… 罢了罢了,何必跟有疾之人多做计较,他想唤什么便唤什么吧。 【随意】 【嘿嘿,那你以后可不能拿名字当由头,不给我帮忙啊!】 谢峥微哂,搁下笔,不再多话。 另一头。 祝圆正刷刷地写着字呢,一声“圆圆”惊得她汗毛都炸了起来。 她立马将笔下纸张抽出揉成团,同时抬头望去,佯装自然道:“怎么啦哥哥?” 祝庭舟狐疑地看她两眼,举了举手中纸张:“我写好了,可以帮我看看吗?”再看向她手里纸张,“你的写好了吗?给我看看。” 祝圆干笑,迅速将纸团扔进纸篓,揭起刚才写好的提纲,正准备挪回去,祝庭舟已经起身凑了过来。 “你跑这么远作甚?”随口抱怨了句,他便接过祝圆手里的提纲,一看,顿时皱眉,“你这是……” 祝圆心虚:“不是说了,我只写个思路吗?” “立意、论点、论据……”祝庭舟喃喃片刻,扭头看她,“这思路,仿佛大部分经解都适用!” 祝圆挠头:“都是解说分析,应该差不离吧。” “圆圆你果然厉害!”祝庭舟真心赞道,然后将自己的稿子递给她,“帮哥哥看看!” 祝圆无语:“哥哥,我才十岁!四书五经我不熟悉,遣词造句我也不如你,你让我看啥……还不如给爹爹看看呢。” 祝庭舟眨眨眼,笑了:“你平日人小鬼大的,我都把你的年纪给忘了呢。” 祝圆做了个鬼脸。 祝庭舟半点不生气,甚至还欣喜不已:“不过,你这样的拟稿方式确实很实用,我看了,觉得我写得那篇有许多不足,待我重写一篇!”不等祝圆接话,他立马又转回去提笔开写。 祝圆:…… 书呆子! 瞅了眼书页,狗蛋同学也不见了。 祝圆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腹部,索性盘腿靠在靠垫上,捡了本话本慢慢看了起来。 期间,张静姝过来看了一眼,也没打扰,转头便让人送了两碗热乎乎的甜汤。 接下来几天,祝庭舟都陪着祝圆,看书、习字、贴经、解题…… 很快,祝圆这辈子的第一次月事结束了。 日子一下便平静了下来,仿佛那疼死人的大姨妈是她的错觉一般。 若不是张静姝每日忙着安排家事、收拾行李,祝圆还以为去芦州的事要搁置了。 也是奇怪,自打祝庭舟回来陪她,她看书习字的时间大幅增长,可狗蛋出现的时间却愈发少了,甚至接连好几天都见不到人。 要不是记得狗蛋说过出远门,她怕是会以为这厮为了逃避帮忙直接不写字了。 这般胡思乱想,很快又过去了十天。 祝修齐收到了芦州守备发来的回信,果然如他所料,芦州秦守备不光表示热烈,还在信中提及,其夫人已为祝夫人等人赁到了一处院落,大夫也已经在打听,就等她们过去了。 祝修齐与张静姝顿时松了口气。 如是,芦州之行便排上日程。 *** 轱辘轱辘。 一行马车慢悠悠地行走在颠簸土路上。 无人维护的土路灰尘漫天,道路两旁杂草丛生、灌木林立。 若不是能看见远处的田地房屋,祝圆真以为自己处在什么深山老林里。 掀起竹帘一角看了外头两眼,她便叹了口气,赶紧放下。 这坑爹的土路,坑坑洼洼不说,所过之处能扬起半吨尘土,她若是掀帘子掀得大了,就得吃一嘴灰。 “还有多久到?”她转头问夏至。 夏至看了看天色,道:“估摸着差不多了。午间歇息的时候问了,说是申时便能抵达芦州。” 因为晕车,午间躺在车里躺尸的祝圆彻底松了口气:“终于啊……”再颠簸下去,她都要吐死了。 刚说了两句,熟悉的翻腾再次涌上喉咙——“快,给我药油!” 夏至急忙拧开小瓷瓶,往她鼻端凑去,同时心疼道:“姑娘再忍忍,还有个把时辰就到了。” 祝圆抱着药油瓷瓶狠狠吸了几口,缓过劲儿,苦着脸道:“这么多天都过来了,不差这个时辰。” 太惨了,这身体怎么这么多事——不不,不怪她,这破路是个人都得吐,连祝庭舟都吐了两回呢! 这样可不行,尤其是祝庭舟,这小子还得参加科举呢,就这小身板,还怎么蹲号房? 回头得带着他跑跑步啥的…… 夏至估摸也是这样想的:“到了芦州找了好大夫,咱们得把身体调理好了。” “希望吧……” 实在颠得慌,祝圆也没心情聊天,说了两句便闭上眼睛养神。 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祝圆刚有点迷糊,便听到外头仿佛传来说话声。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是不是到了?”她有点激动。 夏至正掀着帘子看着外头呢,听见问话,忙转回来答话:“到城门排队准备进城呢。” 终于啊!!!祝圆精神为之一振,跟着凑过来:“我也看看。”大州府的城门究竟跟芜县的有什么不一样。 并无两样。 除了城门更巍峨些、城墙更高大些,以及进出城门的人更多一些……哦,城门外贴着的通缉令也要多一些。 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太大差别。 祝圆失望不已。 好在踏进芦州城范围,土路上铺了不少碎石子,灰尘少了,地面也不再坑坑洼洼,她好歹是能舒服些,也能掀开帘子透透气了。 路上行人渐多。挑着担子的、背着背篓的、拉着孩子的……各式各样的人穿梭其中。 两边还有许多就地摆摊的小贩。 “钵仔糕~~好吃不腻的钵仔糕~~~大姐来一份吗?” “青梅梨脯酸角糕~~好吃的凉果~~” “凉粉咯,消暑开胃的凉粉,三文钱一大碗,不好吃不要钱~~” …… 祝圆正眼巴巴地看着外头,前头车架突然停了下来。 她正奇怪,就见前头陪着张静姝坐一车里的红袖下车,走向路边…… 过了会儿,祝圆抱着一小瓮酸甜可口的青梅、梨脯啃得不亦乐乎。 太好吃了!无色素、无各种化学添加物的正宗凉果果然不一样,酸酸甜甜不说,还解腻止吐! 她这边精神头好了,车队也进了城,与秦守备家的管家已经守在城门口,跟他们接上头后,直接领着他们前往这段时间要入住的院子。 秦家给准备的院子位于安静的宅区。院落开在巷子里,走出巷子便是闹市,采买方便,住人也算安静,一看便是费了心思的。 秦家甚至还贴心万分,让他们安心规整,待她们安顿好了,再邀他们过府一聚。 张静姝感激万分,对秦家管家越发亲和。若不是时辰不早,还得收拾安置,她只怕就得立马奔去秦家致谢了。 你来我往的。若不是还有下人抱着箱笼来来去去,祝圆差点以为这是在什么宴会前。 下了车便恢复精神的祝圆瞅着他们还要说一会儿话,加上夏至等人还得归置行李,她想了想,索性拉着祝庭舟跑了。 也不走远,就在巷子口蹲着看路人。 好吧,只有祝圆蹲着。 祝庭舟自然看不惯,一直在边上喋喋不休:“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你这样子若是被爹爹看到,肯定逃不开一顿骂。” “爹爹这不是不在嘛~”双手托腮的祝圆随口答了句,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左顾右盼,扫过某处,目光陡然一凝。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 “哥,你看!”祝圆打断他,起身拽住他袖子示意他往斜对面看去。 祝庭舟顺势望过去,不解问了句:“怎么了?” “那位婆婆!”祝圆摇了摇他胳膊,“看到那位婆婆了吗?” 一名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还脏污不堪的灰发婆婆正瑟缩地窝在墙根下,在她面前摆着一破烂小碗,碗里连个铜板都没有。 祝庭舟目露不忍,叹了口气,按住她脑袋往另一边转:“别看了,看了也帮不了她……” 祝圆挣开他的手:“我有钱,我去给她——” “不行。”祝庭舟一口否掉,“你就算给了,钱也到不了她的手,没得费那个功夫。” 祝圆茫然。 祝庭舟低声解释:“这县城里乞讨也是有地盘的。她这种年纪,怕是争不过那些年轻力壮的乞子混混,给她铜板,还不得被抢了?” 祝圆大吃一惊:“连这么大年纪的婆婆也得按照他们规矩来?这不是欺负人吗?” “她能在这儿已经是破例了。” 祝圆咬唇:“给不了钱咱们给她买点吃的!”完了拽住他就跑,“走,跟我一块儿去买几个包子!” 第23章 祝庭舟被拽的一个踉跄,反应过来后拉住她,无奈摇头:“你担心她作甚,没有你她不也活得——” “哥!”祝圆扭头,严肃地看着他,“你最近做的经解多,你来说说,''老吾老以及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该如何释义?” 祝庭舟怔住。 *** 另一边,终于抵达潞州境内的谢峥刚跳下马车。 看了眼吵吵嚷嚷的方向,他皱了皱眉:“怎的如此多乞子?” 安福忙低声作道:“瞧着不想乞子,一个个身强体壮的,也不知道缘何聚集于此……为防万一,奴才已经让人将他们轰远了。” 他们这回出门轻装上阵,除了近身伺候的安福安瑞,谢峥一个下人都没带,。与他同行的工部员外郎,也即是研究出水泥配比的张惠清——也只带了一名仆从。 扣掉他们几个,便只有承嘉帝给他们安排的十五名侍卫。 轻车快行,已经将押运物资的工部侍郎陈正浩远远甩在后头。 他们这次出行并不会阻了谁的路,按理来说,应当不会有人暗中使绊。安福此举,便有些多此一举了。 谢峥仔细将那些乞子打量了一遍,微哂:“安福,你太心软了。” 安福不解:“主子?”出门在外,为掩人耳目,他跟安瑞都改口叫主子了。 “年轻力壮,手足健在,却不事生产甚至以乞讨为生。”谢峥神情淡淡,“去给赵领队说一声,帮帮这几人,让他们日后乞讨轻松些。” 安福有些茫然。 安瑞却立马反应过来,低头领命:“是,奴才这就去与昭领队说一声。” 谢峥点点头,信步走进客栈。 还未上楼,外头便传来惨叫声。 终于反应过来的安福抖了抖,望向前边瘦高少年的眼神不自觉便带了些敬畏。 谢峥仿佛身后长了眼:“是不是觉得我过于凶戾?” 安福忙摇头:“不,主子做得对,这些人整日游手好闲、聚众乞讨,实则是拿乞讨名义施行掠夺行径……不整治他们,受累的还是百姓。” 谢峥嗯了声,不再多说。 当晚,安置妥当的谢峥刚坐下,正准备翻出昨儿未看完的书继续往下,便看到熟悉的墨字浮现其上—— 【……这年头,连乞丐都欺负,还有没有人性?!】 谢峥:…… 第020章 谢峥放下书,让安福等人去打听客栈里还有什么人家住进来,尤其要注意那些言辞异常、行为诡异之人。 安福几人看他面沉如水,心惊胆战,除了留守之人,其余全部散开四处查探。 等人走了,谢峥亲自挽袖磨墨,开始套这位佩奇的话。 【此话怎讲?】 远在芦州的祝圆如何能想到会弄出这般误会,看到他回话,立马激动地将今日之事细说了遍——当然,是打了码的。 谢峥从那洋洋洒洒一大堆文字里提炼出中心:街上,亲人,老妇人、施舍食物…… 看来俩人所见所闻压根不是一件事。 谢峥眉心微舒。 祝圆犹在奋笔疾书:【虽说是为了老人家好,可帮忙的法子千千万,哪有直接不管不顾、置之不理的?枉这家伙读了这么多年书,脑子都不带转弯,整个书呆子似的,气死我了!】 【你之施舍,亦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待你一众离开,乞者该如何便如何,他不救,亦是常理。】同为乞儿所扰,谢峥难得的耐心大发,与她说上一大段话。 【道理都懂,但做人不能这样。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怎能因为善恶过小就不在意呢?】 谢峥哑然:【天真】 祝圆忿忿:【怎么天真了?尊老爱幼是人的基本素养,若连这个都做不到,还算人吗?】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温饱皆成问题,尊老爱幼不过是纸上文章。】 【……你说的对!】祝圆汗颜。是她狭隘了。【这么说,还是朝廷的问题。但凡朝廷给力点,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了。】 谢峥:…… 这位佩奇与那些指点江山的酸儒们倒有几分相像。而这类人,不是自诩怀才不遇,就是年纪不大。 不知道他是占了哪一项呢? 恰好安福过来回话,谢峥便没再继续。 两人皆是舟车劳顿,短暂的聊过后,便各自安歇。 *** 祝家暂住的这处宅子已提前打扫过,她们住进来后只需要将行李归置好,再采买一些零碎的必需品,便妥了。 只是一路奔波,尤其是祝圆一路吐着过来,张静姝便按捺下心思,让大伙好好儿歇了一天。 抵达芦州的第三天,他们才前往秦守备府上做客。一是送礼,毕竟别人帮忙赁了院子还打扫干净了,二则,是要问问大夫的事情。 因着不是休沐,秦守备并不在家中,张静姝便只带了祝圆一人赴宴。 秦守备的夫人姓辛,是名爽朗大方的年轻妇人,见了他们,寒暄过后,辛夫人便抱怨:“我听我们家爷提过好几回祝大人,在咱家这里,你们可都是老朋友了,怎么过来还带那么多礼儿?”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你们不嫌弃就好。”张静姝笑笑,拉过祝圆,朝她介绍,“这是我家姑娘,单名一个圆字。”然后让祝圆唤人。 祝圆福了福身,脆生生地喊了声婶婶。 辛夫人眼前一亮,拉住她的手便赞叹:“哎哟,这丫头长得真是水灵可爱,瞧着就让人疼惜,我多看两眼就恨不得抢过来养在家里头。” 张静姝忙谦虚:“夫人谬赞了,小女性子顽劣的很,若是真在你家,怕是早就惹了你烦厌了。” 辛夫人捂嘴笑:“姐姐你这可就过谦了,小姑娘家家的,能顽皮到哪里呢?”刚才寒暄时相互介绍了,她比张静姝要小几岁,故自称妹妹。 几人边聊边进了屋,按序落座,下人奉上茶水。 张静姝端起茶盏抿了抿,接着刚才的话题笑道:“倒不是顽皮,就是鬼主意多得很,整日带着弟弟妹妹们捣乱。” 辛夫人登时乐了:“这么说我更想留下她了。”完了她转回来逗祝圆,“圆圆是吧?婶婶家里有小妹妹和小弟弟,留下来陪他们两天好吗?” 祝圆看了眼微笑的张静姝,大方拒绝道:“抱歉婶婶,芦州我们第一回 来,地儿不熟,加上爹爹不在,我得陪着我娘他们。” 辛夫人打趣了一句:“别不是你离了娘亲要哭鼻子吧?” 祝圆笑眯眯:“婶婶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辛夫人微诧:“你这小姑娘竟一点也不怕生……今年多大啦?” “十一岁了。” “哟,都快可以说人家了。”辛夫人朝张静姝笑道,“我瞧这性子,压得住场子,是当主母的料。” 这话祝圆可不好接了,忙低头装腼腆。 张静姝摇摇头:“前几年耽误了,去年才带在身边教起来。”叹了口气,“如今她这身体又……我这心里愁得很呢,哪里还有心思相看人家。” 辛夫人闻言仔细打量祝圆,道:“你们信中说得可严重了,可小姑娘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呀,当真如此严重吗?” 张静姝面上愁容更显:“看过好些大夫,都说是年纪太小补过了,看着脸色红润,实则虚得很。这才十一岁呢,上月就来潮了不说,那几天还疼得直打滚……”说着说着,她眼眶便红了,“不说孩子如何受罪,万一、万一将来……” 许是当着祝圆的面,她没往下说。 辛夫人却明白其隐下的话语。女儿家嘛,不外乎就是担心子嗣问题。 她叹了口气,拍拍张静姝手背:“别太担心,芦州这边虽然穷一些,好大夫还是有不少,圆圆年纪小,只要调养得当,必定跟常人无异。” “希望如此……” 话未说完,便有一侍女匆匆进来,先朝在座福了福身,再凑到辛夫人身边低语了几句。 张静姝低头佯装品茗。 辛夫人听完挥开侍女,道:“大夫到了。”见张静姝愕然,她解释,“调理身体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收到祝大人的信件时,我们家爷便已经让人去留意那些擅妇科调养的大夫,今天知道你要过来,我早早就让人去把那位大夫请过来,这会儿他已经在前院等着了。” 张静姝惊喜:“这、这……”竟然一点也不耽误功夫,直接把大夫请过来? “别这啊那啊的,走走走,赶紧去看大夫,看看咱们圆圆身体怎么调理比较合适!”辛夫人大手一挥,风风火火地领着他们前往外院。 …… “……虚火实寒,不算什么大问题。”蓄着长须的老大夫唰唰唰写了个方子,将纸张递给张静姝,“先按这方子吃上十天,过了十天,老朽再来复诊,届时再做调整。” 听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张静姝彻底松了口气,问:“这药前后要吃上多久?会不会对身体有碍?” 老大夫捋了捋长须:“快的话一个月,慢的话三个月。” 辛夫人皱眉:“不能再快些?” “要快就得下猛药,小孩子家家的,调理得当便于常人无异,操之过急反而不美。” 也是。辛夫人便不再多说。 张静姝却已经很开心了:“已经比我想象中要快多了,只要圆圆身体能好起来,多花点时间也无妨。” 老大夫捋了捋长须:“就是这个道理。等吃完药,我再给你们几道食疗方子,想起就吃上一两回,身体又会更好些,轻易也不会生病。” 张静姝这下是彻底松了口气。 祝圆更是激动。只要一想到那针扎刀刺般的腹痛,她就恨不得给面前老大夫磕头。 送走老大夫后,辛夫人笑着道:“如今可算是安心多了吧?” “多得您和秦大人的帮衬。”张静姝擦了擦眼角,“若非你们帮忙,我家圆圆都不知道要如何受苦了!”说完,她赶紧推了推祝圆,让她好声道谢。 祝圆立马张嘴,叭叭叭就给辛夫人吹了好长一串彩虹屁,逗得她眉开眼笑的。 “瞧这小嘴儿甜的,跟抹了蜜似的!”辛夫人爱娇地捏捏祝圆脸蛋,转头问张静姝,“我是越看你家圆圆越喜欢……这都十一岁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祝圆眨眨眼,看向张静姝。后者拍拍她脑袋,答道:“还没有呢。” “那打算找哪儿的?可不能在芜县找,任地是任地,将来你们走了,姑娘可就无依无靠了。” 这是正儿八经谈亲事。祝圆只得低下头,绞着衣摆装害羞,一边竖着耳朵细听。 只听张静姝道:“早前跟我家老爷商量过,芜县这边的任期满了,便带她回京城相看人家。” 第24章 “那就好。”辛夫人连连点头,“自家闺女,还是得放在眼皮底下。”顿了顿,她笑道,“若是还没相好人家,我这边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 张静姝微诧,道:“妹妹不妨直说。” 辛夫人轻咳一声:“您也知道,我们秦家出了位淑妃娘娘。她膝下有两位皇子,大的排行第三,刚满十四岁——” 竟是介绍皇子?张静姝大吃一惊。 连祝圆也惊呆了。好家伙,她只是来看病的,咋还相起亲来呢?她才十一岁!! 察觉她俩的惊诧,辛夫人摆摆手:“且听我说完。”她叹了口气,“别看皇子名头听着响亮,咱家这位皇子却着实是有些可怜。” 有八卦听。祝圆连衣摆都忘了绞,就差把耳朵凑过去了。 辛夫人压低声音:“淑妃娘娘甫一进宫便得了宠,生三殿下时大出血,差点没熬过来,身子也坏了,一躺就是大半年。这女人一生病,颜色便不漂亮了,又不能伺候,宫里颜色多,皇上自然不可能守着她,转头便把她忘在脑后。家里也帮不上忙……那段日子,娘娘可真是药渣子灌心里,苦得不行。好在,苦熬了些年后,她身体终于好转不少,等她再次复宠,生了小儿子、晋升淑妃,这日子才好过了不少……” 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张静姝也有所耳闻。只是,好端端的,提这个作甚? “你想啊,同样是儿子,这境遇是完全不一样,你会怎么办?” 这话张静姝不好接了。 好在辛夫人也没想她能说啥,只接着道:“这人啊,最怕多想,这一多想,就容易……”她压低声音,“听说那位把三殿下当成了与自己相克的,但凡有点好事都给压着,还……加上皇上事务繁忙……反正,咱们这三殿下打小就是奶娘、太监带大,上回见着,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可怜见的……” “总之呢,我们家老爷已经发了话,三殿下的亲事,咱们得帮着留意。” 她口中的老爷,是指淑妃的生父、三皇子的外祖父、正三品太常寺卿,秦铭烨秦大人。 话虽如此,张静姝依然迟疑:“这……毕竟是皇子,我家圆圆如何高攀得起。” “嗨,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咱们秦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不也出了位淑妃娘娘吗?” 张静姝想了想,勉强笑笑:“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回头我得问问我家爷。” “那当然。”辛夫人摸摸祝圆脑袋,“我就那么一说,就算真要谈,这还早着呢……” 这话题便暂且打住,俩人改聊起了芦州、芜县的一些风俗人情。 祝圆以为这事便算过去了。 身体的事儿有了转机,以后安心养病便是了。即便一到家就被祝庭舟提溜着去练字,祝圆的心情依然美丽的很。 故而,一看到狗蛋出现,她立马兴奋地扑上去打招呼。 【狗蛋狗蛋!我跟你说,我今天听了个大八卦!】 对面墨字丝毫不受影响,行云流水地写着自己的东西。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想到堂堂皇子也过得跟没爹没娘似的,太惨了太惨了。】 苍劲墨字笔锋一顿:【什么情况?】 【哟,我以为你就关心你那堤坝呢。怎么突然又有兴趣了?】 远在潞州的谢峥额角跳了跳:【说】这厮废话忒多了,要是搁他面前,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的,早被他踹墙根上了。 【我知道了,你现在有水泥……你是不是想升官、是不是想去当京官?所以才想知道宫里——】话没说完,祝圆便觉出不妥,【不对,你前些日子画潞州堤坝,又说出远门……啊!你本来就是京官?!现在潞州?!】 谢峥眼角一跳。大意了。 【嘿嘿嘿,】祝圆兴奋极了,【看来扒马之日指日可待啊!】 谢峥捏了捏眉心,把话题拉回来:【先说皇子之事】 【你还惦记着这个啊……】祝圆现在更关心狗蛋兄的马甲,随口便答了句,【其实也没啥,只是听说堂堂三皇子竟然是颗小白菜而已。】 谢.三皇子.峥:…… 小白菜是什么玩意儿? 第021章 谢峥犹自嘀咕什么是小白菜呢,祝圆已经叭叭叭地把今儿听来的八卦简要复述了一遍,完了总结:【可怜的三皇子啊,感觉跟那地里的小白菜似的。】 谢峥:……怎么又提这词? 他捏了捏眉心,问:【小白菜何意?】 【我们这边有首民谣,歌词大概是这样的: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只怕爹爹娶后娘~~】 谢峥:…… 若不是隔着纸张……他咬了咬后牙槽,转移话题:【~什么意思】 总是见他用“~”,偶尔两个,偶尔三个,更多也有之,总觉得不太正经。 【可以表示声音延长,也可以表达欢快的情绪~~~你看看~~~是不是很传神~~~】 太传神了。谢峥看着那销魂的波浪线,感觉脑袋都大了。 【话说你从京城到潞州走了多久?路上颠不颠?吐没吐?吃了多少灰?】 巴啦啦一大堆问题砸下来。谢峥头更疼了。罢了,只要别谈他那些人尽皆知的事儿…… 【走陆路必然如此】换句话说,颠簸、吃灰,都是常事。 【所以啊,你那水泥搞快点!堤坝都能修了,修桥铺路不是更小事吗?】 说得轻巧。【何来银钱?】 祝圆翻了个白眼:【大哥,你可以收钱啊!你找那种商旅多的路段,等路修好,设个收费站,带货经过、车马经过就收费啊!】 谢峥:…… 【此乃拦路打劫。】 祝圆不服:【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叫打劫?】她谆谆善诱,【你想啊,商人们拉一队货物,从一个州府到另一个州府,走个五六七八天都是少的?这么多天,拉货的人要不要吃喝?拉车的畜生要不要吃?住宿要不要钱?若是路上不太平,再请队镖师护卫什么的,不都得要钱吗?】 【可要是水泥路修好了,平坦丝滑,一日百里!州府之间一两天便能走完,这得省下多少口粮费用住宿费用啊,而代价,就是付出一点点的路费!换了你,你不愿意吗?】 谢峥怔怔。 【要不是我整不了水泥,我都想去修路了。】祝圆感慨万分,【也就你这种官大人才能折腾的起。】 水泥要用到铁粉,在这个时代,铁是属于战争物资,皆由朝廷把控,她这种小老百姓可弄不来。 谢峥回神,眯了眯眼,慢慢道:【你既然在京城,想必还是有些门路,弄点材料不难。】 祝圆挑眉:【谁说我在京城?】 【三皇子的事儿京城人尽皆知,你若不是刚到京城,那便是刚结交了权贵之士,否则你从何知道皇室传闻?】 呵,这是想套话呢?祝圆冷笑:【我看你是闲得慌,你的水泥材料都准备好了?铁要磨成粉哦,石灰石要高纯为好哦,还要煅烧哦~煅烧材料要用的煤炭搞定了吗?】 谢峥:…… 第n次交锋试探,狗蛋惨败! 把狗蛋兄怼得没话说后,祝圆美滋滋地继续练字。 日子再次恢复宁静。 除了从芜县换到了芦州,除了看不到祝修齐几人,日子跟在芜县没什么两样。 只是监督她练字的人,从祝修齐变成了祝庭舟。 每日里都是练字、练琴,看书、吃药,陪弟弟庭方玩儿、陪母亲散步说话…… 哦对,还得陪祝庭舟刷题。 期间还陪张静姝去秦府做了几回客。也不知道那辛夫人是真喜欢她,还是只为了尽尽地主之谊,隔三差五还邀请他们过府吃饭,自然也见着了那位年轻有为的芦州守备秦又。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辛夫人请的那位老大夫很厉害,吃了大半个月药后,祝圆在芦州的第一次月事终于来了。 虽然依然浑身发冷、依然隐隐作痛,好歹不再痛得干呕、食不下咽。 至此,张静姝与她才彻底松了口气,安下心来继续吃药调理。 另一头的谢峥则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抵达潞州的第二天,他便陷入了疯狂的忙碌中。 本来他是无需如此忙碌的。 督建河堤之事本应由工部侍郎陈正浩来主持。 谢峥原也没打算越权。正如佩奇所说,他过来,只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工减料、贪赃舞弊——他不允许他折腾了许久的东西被一帮老官皮给误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件事启动得晚了,潞州的雨季已经到来。 潞州位于河道下游,淤泥堆积,河床高立。在秋冬季节那自然是水流平缓、灌溉四野。 可潞州每年有两到三月的雨季。若是幸运,雨水下得均匀分散,河水排得及时,又有那高高的河堤,百姓、田地自然是安全无虞。 若是遇到那雨水大年,哗啦啦的雨水下来,河水暴涨,那河堤便不堪一击。 但老天爷也不会说哪年大年、哪年小年,故而,即便潞州河道不是年年缺堤,每届知州上任第一事,依然都是将河堤筑结实,不为别的,只为在任期间,河堤都能稳稳当当的。 这时代,垒筑堤坝多用沙土石粒。别处挖回来的沙土石粒用麻袋装满扎紧,一袋挨着一袋码上堤坝,密密麻麻,压得河堤又宽又高,看起来便威武霸气。 只是看起来。 在天灾面前,这些砂石不过是蚍蜉撼树。该缺堤时还是得缺堤。差别只在于多久一次。 缺堤一次便是灭顶之灾,受苦的永远是百姓,州府上下官员也跑不开责任。 谢峥抵达潞州之前,潞州已经陆陆续续下了半个多月的雨了。 他们巡视河堤时,那河水已经漫过一半的河堤,水色浑浊,掬一把皆能看见泥沙。 别人便罢了,同行的张惠清那是脸色大变,急吼吼跪请谢峥赶快动工,晚了怕赶不上了。 谢峥是早有所料,但不记得确切时间,又有他这番佐证,便不再犹豫,索性不等工部侍郎陈正浩到来主持,立马拍板开工。 潞州知州原本还想叽歪几句,谢峥冷眼一扫,便不吭声了。 再说。面前这位是皇子殿下,虽然无权无职年纪小,可他是要来修河道的。若是修好了,大家皆大欢喜,修不好,还有皇子在前头顶锅……岂不妙哉? 如是,他便从善如流了。 知州不搞事,一切就好说话。 第25章 为了赶在河流水位上涨前搞定水泥,谢峥领着张惠清、潞州知州,连带潞州上下官员,全都忙碌了起来。 材料的调配、采买、加工,高炉修建,人手招募……种种件件,多且繁杂。 为了保证没有疏漏,谢峥参照佩奇前些日子开店用的流程管控表,做了一个相似版本,条目清晰、责任到人,连知州看了都心服口服。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做下来,竟无一丝纰漏。 等到陈正浩押运的铁粉到位,立马便被拉去高炉处煅烧混合,这位工部侍郎还未反应过来,堤坝处已经开始混水泥糊水泥了。 所幸天公作美,抹水泥那几日,老天爷只是断断续续地下了点毛毛雨,水泥凝固速度虽慢,好歹是慢慢的干透了。 水泥刚出高炉,立马被运到河边,搅拌并糊上堤坝。 每一个环节皆是两班人马,每天十二时辰不停歇,吃的喝的都有人送过来,累了就地歇息,醒了接着干活……紧张又忙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七月中旬。 这边堤坝不停加厚,那边河水陆陆续续上涨,待得堤坝完工,那浑浊河水已经涨至堤坝上部。 为防出现意外,加上此时堤坝已经从丈许宽变成两丈余宽,谢峥与陈正浩、张惠清等人商量过后,便让人停了下来。 早在他们开始糊水泥的时候,沿途百姓便议论纷纷,还有那愤世嫉俗的指天骂地,说他们这帮狗官良心都被屎糊了,竟然拿泥灰糊弄百姓云云。 话自然传不到谢峥耳朵,他也就当不知道,依然按部就班地指挥大家干活。 等堤坝停工,水泥干透,原本是沙土麻袋堆垒而成的泥沙堤坝,已经变成了灰色的石墙,斧凿不穿,石掷不烂。 谢峥还让人连拉带拽地弄了数辆牛车上去,车架上还压着大石,上千斤的大水牛加上车架、石头,在堤坝上并排行走,哒哒哒的蹄声、轱辘辘的车辙声,沉稳如雷,把大伙的心都震回了肚子里。 雨水渐丰,加上上游雨水不停,河床水位不停上涨,所有人都已撤离。连堤坝附近、下游处的住民都已被勒令离开。 水泥堤坝刚筑好不到三天,潞州再次迎来暴雨。 彼时,河水已过堤坝的一半,这暴雨一下,河水肉眼可见地开始上涨。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等着。 暴雨的第二天,雨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谢峥便勒令潞州知州开始清点潞州存粮、封存城里各大粮铺,准备做最坏的打算。 暴雨第三天,谢峥直接领着人驻扎在靠近河床的一处高坡上,临时征用的老屋里静可闻落针。 负责查看河床水位的小吏们坚守前方,每隔一会便有人狂奔回来报讯。 涨了涨了,水位又涨了! 涨了涨了,水位逼近河堤最高位了! 涨了涨了,洪水开始漫过河堤了! 大伙的心登时提了起来。 又一报讯小吏跑回来了,浑身湿透,声音惊慌:“报——洪水漫出来,淹了田地,过不去了!!” 众人心里一咯噔。 谢峥神色严肃,沉声问了句:“缺堤了没?” “对对对,缺堤了没?”这个才是关键啊!! 小吏胡乱抹了把脸,摇头道:“没有,没有缺。只是水太大了,漫出来了!”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然后有人笑骂了句:“瞧你这话传的,漫水便漫水呗,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只要河堤不缺,那漫出来的丁点水量,伤不了人畜。待喝水退去,便能继续生活。 小吏挠挠头,不敢吭声了。 这场暴雨一直持续了三天,直至第三天傍晚,雨势才渐渐转小。 夏日太阳下山晚,酉时刚过,雨终于停了。 漫过河堤的水将周边田地淹至过膝,但河堤由始至终没有缺。 到了戌时,田地间的水便慢慢退了。 不管如何,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谢峥彻底松了口气,回到住处,快速梳洗一番,胡乱塞了碗面条倒头便睡。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谢峥是被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吵醒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到安福惊喜地低呼了声“真的吗?” “安福?”谢峥皱眉问了句。 “诶,主子!”安福忙不迭推门进来,“您醒啦?奴才伺候您起来。” “刚才谁来了?”谢峥捏了捏眉心,让自己清醒些。 “回主子,是河堤那边来报讯了。”安福的嘴巴几乎咧到耳朵上,按捺不住激动地禀报,“河床水位下去了,咱们这水泥河堤成功啦!” “哦?”谢峥随口应了句,“那真不错。”慢条斯理下了床,张开双手,“更衣。” “是。”安福屁颠屁颠地拿来衣服,开始给他更衣,“主子,你昨儿还担心地吃不下呢,怎么今儿听了好消息一点也不激动啊?” 谢峥斜了他一眼:“昨夜里不就知道雨停水退吗?”有啥好激动的。 安福手里动作不停,脸上笑容丝毫不掩:“昨夜里只是田里水退了,如何能一样呢?” “雨停了,既然开始退水,河床里的水退下去不过是早晚问题,何须激动?” “也是,是奴才不经世。” 话虽如此。谢峥更衣洗漱,再用过早膳后,依然去了趟堤坝。 早有许多人跑上堤坝奔跑查看。 潞州知府上下,工部几名大人,兵丁小吏,甚至潞州居民都有不少。 谢峥刚出现在堤坝附近,便听到一声大喊“三皇子来了”,然后面前便哗啦啦跪了一片。 “三皇子功德无量!” “三皇子仁心啊!” “三皇子大恩大德永生难忘啊!” …… 甚至还有人开始抹眼泪了。 谢峥脚步一顿,皱眉越过。 闻讯赶来的知州忙不迭让人将百姓驱赶离开,然后朝他行礼。 谢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大人好算计。” 他从京城出来便一路低调行事,安福安瑞都改口唤他主子,普通百姓从何得知皇子在此。只要有脑子的人一想,便知道是知州从中做了手脚。 不过一想也是,遇到这数年难得一见的暴雨,知州慌了手脚,私下向百姓散布消息,让大伙知道这堤坝修筑是由皇子负责,若是缺堤了,他的锅便能小一些……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那粉末凝固而成的水泥,竟真的能将滔天洪水拦住。 故而谢峥此话一出,他便有些尴尬。 谢峥也没管他,径自从预留的阶梯处走上堤坝,找到陈惠清,问他:“检查过了吗?有无溃烂漏水之处?” 陈惠清这段日子连轴转,清瘦了不少,听了问话,激动不已,连连摇头:“没有没有,臣下已经让人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这堤坝结实的很,一丝水痕都见不着!” 谢峥轻舒了口气,点头:“如此便好。”转头朝快步过来的陈正浩到,“陈大人,接下来的收尾、清查工作便交给您了。” 陈正浩诧异:“三殿下此话怎讲?这些都是您一路……” 谢峥摆摆手:“潞州之事本就是您来负责,前些日子不过是事急从权,既然洪水已退,接下来的事情自然还是交由您来安排。”不等他开口,接着又道,“我有事需要去一趟芦州,这边若是事了,劳烦大人派人给我送个信儿。” 陈正浩愣了愣,拱手:“那,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峥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一路离开,沿途还有许多百姓不停磕头。 安福安瑞听得激动不已,再看面沉如水的谢峥,俩人都不敢吭声了。 好不容易远离了人群,安福按捺不住,低声问了句:“主子,为何突然要去芦州?” 谢峥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我今年不过十四岁。” 安福安瑞俩人对视一眼,面上均是茫然。 谢峥却不再解释。 第二天一早,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任何辞行,谢峥带着安福安瑞和一众侍卫,悄悄离开了潞州。 *** 七天后,芦州。 刚抵达芦州的谢峥睡了个好觉,早早起来,还有功夫挽袖练了几笔字,惊得对面的佩奇连呼太阳打西边出来。 咳,在潞州太忙,他已经近月未曾提笔了。 【我还以为咱们断网了呢,没想到原来还能通话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谢峥哭笑不得,随口解释了句:【前些日子忙。】 【潞州堤坝吗?修好了吗?】 【是,已大功告成。】 【哟,恭喜了啊~~看来接下来要步步高升了,瞧你这字都写得龙飞凤舞的,可见是心情好呀!】 【托你的福。】 【那是,记得以后帮忙了解科举试题——诶,先不说了,来人了!】 谢峥莞尔,揭纸揉团,继续练字。 他这边练字,对面的书写也在继续,不过,约莫是有人在旁,只埋头写字,看内容,应该是又在做经解。 谢峥挑眉,戏弄之心骤起,顺手在其题解边上批起了注解。 【引经不当,此处当引……】 【用词不妥,这里原意是……】 【胡说八道,孟子有云……】 …… 几条下来,对面笔迹越发粗重,似乎被气得不轻。奈何身边有人似有人盯着,半个字都不敢乱写。 第26章 一个解经,一个点评,直到解经答题者重重画上最后一个圈,这场愉悦的单方教学才落下帷幕。 谢峥嘴角衔笑搁下笔,背着手,打算出去晃一晃,给他那二舅、二舅娘买点礼。 待东西买的差不多,他又想到二舅家里孩子尚小,估计更喜欢零嘴吃食,索性挑了间看起来还不错的点心铺子,准备进去买一些。 刚进门,便与一名小跑出来的少年撞了个正着。 “哎哟——嘶!” 对面少年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儿,手里的纸袋登时被撞散,点心滚了出来,连他手里的纸张也全部洒落,铺了一地。 谢峥倒好一些,只踉跄了两步便被后头的安瑞安福一把扶住。 “主子?!” “抱歉抱歉,我一时心急,撞了兄台!”变声期的少年嗓音有些刺耳。 谢峥摆摆手:“无事。”顺势扫了眼地面纸张,目光陡然一凝—— 字迹太熟悉了,连里头内容,都恰好是他今早批注过的经解文章。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名慌乱收拾的少年。 是……佩奇? 第022章 点心已经救不了了,少年惋惜地扫了眼便开始收拾散落地面的纸张。 谢峥眯了眯眼, 蹲下来, 做势伸手—— “呀,怎么带了出来……”少年似乎嘟囔了句。恰好谢峥伸手, 他急忙将纸张往身前兜, “兄台客气了,且容小生收拾一番,待会再跟兄台好声道歉。” 眨眼功夫, 那熟悉的墨字便被夹进纸张里。 谢峥只匆匆扫了眼别的墨字,少年已经将所有纸张规整好抱起来。 谢峥起身。 因手里抱着东西,少年有些别扭地作了个揖:“抱歉了, 刚才没撞着您吧?” 谢峥摇头:“无事。”扫了眼他怀里书纸, “你是要参加今年的童生试?” “啊?对。”少年有些腼腆,“若是兄台无甚大碍,那小生……” “不着急。”谢峥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点心, “你的点心洒了, 不再买一份吗?” 少年赧然, 摇头道:“不了, 家里等着小生回去开饭呢,下回再买便是了。”然后又作了一揖,“若无他事,小生告辞了。” 话已至此, 谢峥不好多言, 只得让开道儿, 目送他离开。 安福见他态度异常,待人走远,忙压低声音:“主子——”是不是那人有问题? 还未等他问出口,谢峥下巴朝少年离开的方向一点:“找人盯着他,我要知道他是哪家的孩子。” 安福诧异,躬身:“是。”与安瑞对视一眼后,他便转身混入人群中。 出了点小意外,却丝毫不影响谢峥的行程,甚至因为有了佩奇身份的线索,他的心情还更加好了。 刚才少年摔了的点心,很快便被铺子里的人清理干净。 谢峥踏进铺子,问迎上来的掌柜道:“方才那人买了什么点心?” 那掌柜愣了愣,跟在后头的安瑞给他指了指收拾好了的大门口。他登时意会,忙道:“那位小兄弟买了酸枣糕和蜂糖糕。” 谢峥点头:“各包上三份。” “……是。” *** 未时三刻。 接到消息的秦守备秦又急匆匆赶回家,大热天的,又穿了一身官服,回到家里已经是满头大汗。 他随手抹了抹脖子,劈头就朝迎上来的管事一通训:“究竟谁来了?传话的人怎么回事,连话都说不清楚?!” 管事苦笑,小声道:“爷,是三殿下来了。” “什么闪电——”声音戛然而止,秦又皱眉,“你说谁来了?” “三殿下——” “二舅,是我。”踏入变声期的声音已经带了些沙哑。 秦又循声望去。 穿着一身罗纱直裰的青涩少年正站在廊下,面容沉静地看着他。 秦又愣了愣,待反应过来立马大惊失色,大步过去,又怒又急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出来的?” 此少年正是谢峥。见自家二舅如此惊慌,他反倒露出几分笑意:“二舅莫慌,我是接了父皇旨意出京的。” 秦又顿时松口气,继而又提起一颗心:“好端端的,你出京做什么?我怎么没听说?” “这儿毕竟远离京城,消息滞后些也是正常。”谢峥神色温和,“我是奉父皇之命,跟着工部前往潞州修筑堤坝。” “潞州?修堤坝?!”秦又又吓了一跳了,“你怎么摊上这事儿了?” 谢峥正欲答话,陪在边上候着的辛夫人笑着插了句嘴:“要不咱们进屋说话吧,站大太阳下,不嫌热得慌嘛~” “哎哟瞧我!”秦又一拍额头,“急过头了,走走走,咱进屋里聊。”忙不迭引着谢峥往里走。 依序落座,下人奉上茶水。 秦又一口气灌了两杯温茶,完了拽住衣领给自己扇风,边扇边问他:“好端端的,你怎么摊上潞州那事儿了?潞州那地儿隔三差五就要缺个堤,你要是没撞上还好说,要是出了事,你怎么担得起?给二舅说说,是不是哪个不要脸的给你使绊子了?” 越说越激动。 谢峥好整以暇地端着茶盏品茶,见他说完话,才放下茶盏,道:“二舅放心,没人给我使绊子,这是我给父皇求来的活儿。” “你自己求的?!”秦又惊了,“你是不是傻了——嗷!”站在他身后的辛夫人暗中给了他一下。 谢峥垂眸装作看不见,心里暗忖。原来二舅这么早就开始惧内了吗? 另一边,辛夫人瞪了秦又一眼,笑着朝谢峥道:“你二舅说话没个遮拦,您可别放在心上。” 谢峥朝她点头:“二舅娘放心,舅舅性格我省得。” 秦又撇了撇嘴。 谢峥转回来朝他解释:“我前些日子跟工部的人研究出一种可用来修筑堤坝的坚固之物,名唤水泥……”他三言两语将水泥介绍了一遍,然后道,“前些日子潞州暴雨,洪水上涨,那水泥堤坝却从始至终坚如磐石。如此,这趟我也算是没白来了。” 秦又惊疑不定:“真成了?” 谢峥点头。 秦又松了口气,接着立马又皱眉了:“那你怎么跑过来这儿了?你来这儿别人知道吗?” “无事,潞州事了,我先行一步过来看看舅舅,谁也无可指摘。” 秦又眉峰皱得更紧了:“以后这些事万不可再做了。虽然您叫我一声舅舅,身份上你是皇子我是外臣,若是平日礼节来往便罢了,给朝廷、给皇上办差期间私自来往,容易被人诟病。日后万不可再做了。再说,你才多大,怎么不在宫里好好念书,跑去捣鼓这些东西?” 谢峥心里极为熨烫。以前他觉得外公一家过于谨小慎微也太过婆妈,不堪大任。经历过一切后,他才发觉这些品质才是难能可贵。 “二舅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放心个——”又挨了一下,秦又轻咳一声,谆谆善诱道,“你年纪还小,好好学习才是你当下的任务,别去掺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知不知道?” 谢峥无奈:“二舅,我十四了。”不小了。 “还未及冠都算小!”秦又没好气,转而开始问起他当下的情况,“你什么时候到的,准备呆几天?” “昨夜里到的——” “什么?昨夜里到的你现在才过来?” “太晚了,就不叨扰你们了。外头客栈环境也不错,住几天而已,不碍事。” “你还打算住几天?!”秦又不悦极了。 连辛夫人也不赞同地皱起眉头:“大老远的到这儿,怎么能住外头,家里又不是没地儿住。” 谢峥摇头:“不了,我身边还有父皇给的侍卫,住外头方便些。” 秦又夫妇面面相觑,完了秦又只能瞪他:“那晚上可得留下来吃饭,陪我好好喝两杯!” 谢峥点头:“这是自然。” 秦又接着道:“难得你到芦州,明儿我请几天假,带你周围溜达溜达去,肯不能白来一趟芦州——” 辛夫人悄悄碰了碰他,待他回头,指了指某个方向。 秦又茫然,看着她。 辛夫人可气了。这木鱼疙瘩,前几日不才说过吗? 她无奈,只得凑过去低语几句。 秦又恍然大悟:“你说这个啊……”挠头看看谢峥,后者正垂眸端茶,慢悠悠地品着呢。他压低声音道,“咱们这般拉线是不是不太好?他毕竟是皇子呢。” “拉什么线,不能说是吃饭碰巧见着吗?” “见着又怎样?他的亲事也不是咱们管得了的。” “诶那你说见还是不见,老爷子前脚才说让我们留意,难不成留意上了还不管后续吗?” 秦又挠头:“好像也是……” 俩夫妻说话嘀嘀咕咕,谢峥就坐在隔壁,怎么可能听不见。 他借着茶盏遮挡,掩去眼底的无奈。这个时候,外祖家就已经着急着慌地给他相看姑娘了吗?他才十四岁…… 那边似乎商量好了,秦又轻咳两声。 谢峥顺势放下杯盏望过去。 “那个,殿下啊~” “二舅客气了,咱不是在外头,叫我阿峥就行了。”寻常人家不都这么叫的吗? “咳,无所谓,这个以后再说。”秦又一挥手,完了又咳了声,“那什么,明儿过来吃饭啊,我给你介绍个朋友——” 辛夫人生怕他胡言乱语,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第27章 谢峥恍若未闻,继续看着秦又。 秦又更是毫无所动,嘴里还在噼里啪啦往下说:“这位小朋友跟你年岁差不多,今年刚要考童生试。我聊过两回,觉着这孩子端方稳重,虽然有些呆,但行事做派还颇为务实,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你跟他见见,说不定能谈得来……” 辛夫人轻舒了口气。 谁知下一瞬,秦又便话锋一转,朝谢峥挤眉弄眼道:“最重要的是,他那妹妹可水灵了——嗷!” 谢峥:…… 辛夫人迅速收回手,强笑着朝谢峥道:“别听你二舅胡扯,就是个玩笑话呢。” 秦又撇嘴,嘟囔道:“人确实水灵嘛……” “闭嘴!” 谢峥:…… 没记错的话,他才十四岁。给他相看,怕不是得搞个十岁娃娃出来? 十岁…… 谢峥一阵恶寒。 *** 在秦府吃过饭,回到客栈已快酉时末。 因与秦又喝了点小酒,谢峥沐浴更衣后才把安福找来问话:“打听出结果没有?”他指的是午间碰到的那名少年。 “回主子,查出来了,那是芜县县令的大公子,姓祝,名庭舟,时年十三。过来芦州,听说要参加这边的童生试。” 芜县县令之子?倒是跟原来抄写县志的事儿合上了。再者,佩奇最近几月确实是一直在做经解史论之类的内容,正是童生试要考核的内容。 这么说,这位祝庭舟,就是佩奇? 谢峥沉吟。 不,不太像。 完全没有佩奇的那种……跳脱?疯癫? 正窝在房里争分夺秒看书的祝圆打了个喷嚏。 谢峥看看天色。 夏季日头下山晚,这会儿太阳还挂在西边,屋里亮堂的很。 他想了想,索性让安瑞准备笔墨,下榻聊天。 【佩奇兄】按照佩奇的习惯,这个点、这个天色,他应当会在。 果不其然,他不过略等了会,纸页上便缓缓浮现一个“?”号。 【推荐几款适口的糕点】 【……干嘛?】 【拜访送礼】 【哦。问我干嘛,我又不知道潞州那边的特色是啥?】 【参详一二】 行吧,举手之劳而已。另一头的祝圆撇了撇嘴,认命地开始问:【谁吃的?老人还是小孩?甜口还是咸口?】 【总角之年】 那就是十岁上下嘛。【选择可多了,小孩大都不喜欢咸口,加上这大热天的,也别整那些油乎乎的糕点,我推荐蜂糖糕、糯米凉糕、马蹄糕,夏天吃着清爽不腻,要是能找着酸枣糕也不错,酸酸甜甜的,开胃。】 今儿在糕点铺子门口摔掉的,占了其中两种。 【苏~说得哥口水都下来了!】对面的佩奇抱怨了句。 谢峥勾起唇角。没吃上,可不就得流口水…… 祝庭舟……是吗? 第023章 【不过,你怎么光给小朋友买零食?大人呢?长辈呢?】 谢峥回神:【已备妥】 【哦哦, 啥时候去啊, 这个点才问,不是今晚就要去吧?】 谢峥想了想, 将时间模糊一下:【过几日】 【哦, 那还早呢。】祝圆顺口补了句,【倒是我明天又要去做客了。】 谢峥挑眉:【又?】他们不是从芜县过来的吗?在芦州有何亲友? 【对,又。唉, 人太受欢迎了,吃酒应酬就多了……不像有些人,天天闲的。】 有些人是指他吗?【你觉得我应酬少?】 【呵呵, 就你这说话的德行, 就算多应酬,肯定也不是冲着你这个人的!】祝圆信誓旦旦。 谢峥:…… 也算是实话了。 又闲聊了几句,天色便暗了下来, 俩人遂各自撂笔。 *** 第二天。 谢峥如约来到秦府, 秦又亲自出来迎的。 因天儿热, 吃茶的地方摆在花厅, 景儿好,也通透凉爽。 彼时已有一名少年站在花厅里眺望着外头的景观。 还未走近,谢峥便觉得其身影有几分熟悉,心里正狐疑, 就见那人闻声回身。 俩人视线一对, 顿时都诧异了。这么巧? 花厅里的少年, 正是谢峥前一日在铺子门口撞上的祝庭舟。 秦又已经拉着谢峥进了花厅,祝庭舟忙迎上来。 “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祝庭舟,芜县县令祝大人的长公子,你可以叫他庭舟。”秦又转头,朝祝庭舟介绍,“这是我外甥,恰好过来这边玩儿,他大你一岁,你喊他三哥就行了。” 竟然不介绍?而且,秦大人是先介绍自己……想来此人身份较高,也不方便透露。他心思急转,面上依然保持礼貌微笑:“三哥好,庭舟这厢有礼了。” 谢峥朝他点点头:“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比他想象中快多了。 怪道昨日说今天要应酬……这位祝庭舟,嫌疑更大了。 寒暄几句,三人便相继落座,喝茶聊天。 秦又是武将,自然不会跟他们聊什么四书五经、孔孟之说。他为人爽朗,交游广阔,遇到的趣事也多,随便挑几件出来,便能说得天花乱坠。 祝庭舟也捧场,听得惊呼连连。 谢峥闲适地坐在边上,一边听他俩一个当捧哏一个当逗哏,生生把场子炒得热火朝天,一边暗自打量祝庭舟。 可别说,这祝庭舟看着挺呆的,可当起逗哏,也当得挺像那么一回事。看来这人内里,跟表现出来的不一定一致。 又聊了一会儿,外头有人找秦又,秦又只能歉然暂离。 谢峥想到那天他与辛夫人嘀咕的事儿,心里无奈,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明面上也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 秦又一走,俩人顿时沉默了下来。 谢峥性子冷,祝庭舟是拘谨的。 谢峥打量他一眼,想了想,率先提起话题:“听说你打算在芦州考童生试?” “是的。”祝庭舟正襟危坐,认真道,“童生试较为简单,没得为了一场考试跑回京城,,舟车劳顿也容易病倒,还不如就近投考。” 面前这位三哥,一点儿也不像十四岁的少年,瞅着比他亲爹还威严,他完全不敢放肆说话。 谢峥点头:“如此甚好。”然后又问,“童生试虽只是入门,也不容小觑。历来科举皆重字迹卷面,若是字不好,恐有损考官印象。你既然打算今年考,想必书法很好。” 这是试探。他可没忘记佩奇那一手烂字。 若这位祝庭舟真是佩奇,那手字……考童生试就是笑话。 祝庭舟不甚好意思地挠挠腮:“出发来芦州之前,我爹还摇头呢,还得再练练,希望考官不嫌弃吧。” 其实不然,祝修齐的原话是,端正有余,风骨不足,考试足矣。只是他性子谦虚,加上与面前三哥不熟,他随口自谦一把而已。 谢峥半信半疑,盯着他看了两眼,佯装玩笑般问道:“听说你们家去岁才到芜县?若是有机会去芜县,你可能当个向导,好好给我介绍介绍芜县的好山好水?” 祝庭舟笑了:“虽然我不曾游历过芜县周边,但前些日子托我——爹爹的福,我看了许多县志,尽个地主之谊,介绍介绍芜县的风俗人情还是没有问题的。”差点把妹妹说出来了,虽然圆圆年纪小,在外人面前谈论她总归是不好。 谢峥心里微哂。又合上了。 “那也不错,若是有机会,定要去看看。你在备考之余,竟然还能抽出时间博览群书,真真不错。” 祝庭舟腼腆笑笑:“博览算不上,不过是闲暇看看,也不费神。” “琴棋书画,你占了其一,其余还有修习吗?又要备考,又要习字,还要看书,想必没有时间兼顾其他吧?” 祝庭舟挠挠腮:“也不然,平日会跟家里人下下棋,还会陪弟弟妹妹玩,除此之外,每日早起还得跑步,还得跟着——学习铺子营生呢。” 谢峥诧异:“你既要考科举,为何还要分心这些?”而且,跑步? 这个可以回头问问。 那头,祝庭舟问他了:“你是说经济事吗?” 谢峥回神,点头:“你要专心科举,如何能让这些庶务耽误时间精力?” 祝庭舟不以为然:“若是一直考不上功名,又不通庶务,难不成便一直让老父老母养着?或是让妻子出去抛头露面挣钱?功名是目标,但也要脚踏实地,否则如何担得起一家之主的名头?趁年轻力壮多学点总归错不了。若不然,只会合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了。” 他家圆圆老早就跟他理论过这些了。考取功名和挣钱理事,为何不能并行?若是家里有矿的另说,可男人及冠了后若是还只会念书,那就是废物,是真正的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觉得颇有道理,便咬牙跟着学了。 这些话自然也是祝圆跟他辩论时的言辞,他依样画葫芦地搬了过来,听在谢峥耳里,边又更笃定了几分。 这言辞、这思考方式,妥妥就是佩奇啊…… 第28章 “这么说——” “哥哥?”脆生生的童音从外头传来。 花厅里的俩人声音一顿,齐齐循声望去。 他们所在的这处花厅南北开着门洞,四周全是窗。因夏日炎热,又是上午,除了东边的窗户关着,其余三面的窗全都敞开。 一名绑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扒着窗子,睁着圆溜溜的葡萄眼望着他们。 娇俏水灵,可爱至极。 不是祝圆是哪个。 “圆——妹妹!”祝庭舟唬了一跳,急忙起身过去,“你怎么跑出来了?!” 祝圆往屋里巡视一圈,再扫了眼只看了眼自己便飞快收回目光的少年郎,小声解释:“婶婶刚才跟娘走开了,小玉跟小词要玩捉迷藏,我数个数的功夫,他们就不见了。”小玉小词是秦又夫妇的儿女,一个五岁一个六岁,正是捣蛋的年纪。 她苦着脸,“有丫头说看见他们跑出来前院了,你看没看见他们啊?” “啊?没看见啊!”祝庭舟错愕,“秦府的下人呢?他们没帮忙找找吗?” “有啊,都在到处找呢!”祝圆又看了眼那名端着茶盏假装喝茶的装逼少年,小声道,“我不方便在前院溜达,哥哥帮忙找找好不好啊?” “好好,你先进来厅里呆着,这样扒着窗子,当心摔了。” “哦。”祝圆乖乖跳下去,蹬蹬蹬地跑向门洞方向。 谢峥皱了皱眉,放下茶盏起身,朝祝庭舟道:“我跟你一块儿去找吧。”如此安静的环境,他自然没有漏听兄妹俩的话。再者,这位祝家姑娘年岁虽小,他也不好与其相处一室——等等。 小姑娘? 祝庭舟的妹妹? 岂不就是秦又夫妇口中水灵可爱的小姑娘…… 把今儿整个过程捋了一遍,谢峥顿时反应过来——合着秦又夫妇是打算用这样的法子让他们见上一面? 他暗自嗤笑。一个还不及他腰高的小丫头,见了又能如何? 脑中思绪万千,实际不过瞬息。 听见他说一块儿去找,祝庭舟更是松了口气:“抱歉,给三哥添麻烦了。” “应该的,小玉小词也是我弟妹。” 祝庭舟诧异,想到秦又那含糊其辞的介绍,又把问题咽了下去。 几句话功夫,祝圆已经绕过窗户跑了进来,经过谢峥的时候,还乖巧地朝他福了福身。 谢峥颔首,视线飞快掠过其面容,转向外头。好吧,小姑娘长得确实水灵,若是不长歪,将来想必是名殊色美人…… 那头,祝圆已经噼里啪啦地开始讲话了:“哥哥,我刚才从北边那个花园门过来的,那边我留了丫头继续找,夏至刚才跟我一块儿,现在是堵着花厅北边的廊道,东边让小词的丫鬟带人去找了。既然你刚才没见着人,想必他们没有往外走,你——你们待会往西边去找找,西边有宴客厅,刚才听婶婶的话,仿佛是有客人,那边我就不方便过去了。” 声音清脆带着些许娇憨,表达清晰,逻辑分明,行事安排有章法…… 谢峥忍不住扭回头看她。这小丫头几岁了? “好。”祝庭舟点头,“你在这呆着等我们回来,别到处乱跑,省得小词他们过来这边找不着人。” “嗯嗯。”祝圆催他们,“赶紧去吧,省得小娃娃摔了碰了。” 祝庭舟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招呼谢峥一块往外走。 等他们踏出花厅,祝圆左右看看,发现伺候的小厮都远远地站在外头廊道那儿,登时松了口气,抹了把汗,蹬蹬蹬跑到墙边桌子,给自己拿了个干净杯子,再跑回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咕嘟灌了两杯。 完了她一抹嘴,爬上祝庭舟刚坐的扶手靠椅,半靠半坐地凹成葛优瘫——啊!累死她了,赶紧歇会! 那俩捣蛋鬼太能闹腾了,她陪着这俩孩子跑了快一个时辰了都…… “……幸好虚惊一场——妹妹!”祝庭舟的声音带着怒意。 祝圆一惊,咻地一下跳下来,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慢慢转过来,裙不晃,坠不摇,端庄大方,乖巧可人,仿佛刚才葛优瘫的不是她。 只见她福了福身,温柔又不失关切地询问道:“哥哥可是找着人了?” 谢峥眼底闪过抹笑意。小丫头竟然还有两幅面孔? 祝庭舟快步过去,轻轻敲了敲她脑袋,低声训道:“在外头怎能如此不雅?” 祝圆乖乖听训。 祝庭舟这才作罢,轻咳一声:“无事,小玉他们跑到宴客厅那边,跟婶婶他们在一块儿呢。”完了转回来,朝谢峥道,“让三哥看笑话了。” 谢峥随口道:“无事,小孩子,活泼些挺好。” 祝圆暗骂了句。小孩子你妹,你个瘦竹竿! 第024章 你道祝圆为何对谢峥如此不感冒? 呵,她又不是傻子。 熊孩子们前脚刚找不到, 一路便有人指着路让她出来, 完了小厮仆人全都不见,等她见了谢峥, 这娃娃立马便找到了…… 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再想到辛夫人曾经跟张静姝说过的话,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等下,这么说,那瘦竹竿就是三皇子?!! 祝圆越想越不对劲。这里是芦州, 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堂堂皇子,做什么跑到这儿来? 难道是她弄错了? 可若不是三皇子, 这秦家就忒不厚道了…… 不过, 眼下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秦家的娃娃既然没丢,她得回后院了。 祝庭舟这呆瓜担心路上会遇到意外,跟谢峥打了声招呼后, 便陪着她往里走, 打算送她去跟夏至集合。 一边走, 一边低声训斥她。什么姑娘家要注意仪态, 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还引经据典,什么“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什么“不学礼, 无以立”…… 一路叨叨, 等找到了夏至, 祝庭舟还不走,站在太阳底下继续念念念,把祝圆念得头都大了。 所幸她想起那瘦竹竿还在花厅里等着,赶紧提醒了句,祝庭舟这才作罢。 算是托了那瘦竹竿的福了……祝圆松了口气。好吧,其实那家伙长得也不差,正发育的少年郎嘛,瘦一点也是正常…… 回到后院,熊孩子们、辛夫人、张静姝等人皆已回来。 看到她,辛夫人还颇为抱歉,直说让她受惊云云,还揍了俩娃娃让他们道歉,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张静姝嘴角衔着浅笑,安静地看他们说话。 祝圆还能咋样,装无事发生呗,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憋屈,只能多吃几块糕点泄愤—— 可别说,今儿秦府的点心都是她爱吃的。 辛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她:“今儿这些糕点可都合胃口?” 祝圆嘴里还有食物,遂只是点点头。 辛夫人笑了:“真真是巧了,这些糕点都是我们家那表侄子带过来的。看来你俩的喜好挺相近的。” 这么巧?祝圆停下咀嚼,下意识看了眼手里的酸枣糕,再看看桌上摆着的……酸枣糕、蜂糖糕、糯米凉糕,除了荸荠不是当季,跟她昨天列的糕点一样一样。 辛夫人已经转过去跟张静说说话了:“我那表侄子昨儿送了一份,今儿又送来一份……亏得你们过来了,否则这么多点心可不经放。” 张静姝笑道:“估计是惦记着你家小玉、小词呢。” “那也不能见天送啊,这大夏天的……不过,”辛夫人压低声音,“也说明这俩孩子有缘啊!” 张静姝笑着打了个太极:“您早上还说昨天小玉、小词点心吃多了,怕他们不克化吗?估计人是惦记你们家娃娃呢!” 祝圆收回视线。接连两天都送了,比自己说的还早,看来真是巧合了……也对,狗蛋这会儿还在潞州呢,她想什么呢? 如是,祝圆继续快快乐乐地吃点心。 吃过午饭略坐了一会儿,他们便告辞离开。 临上车,张静姝招呼祝圆:“来,今儿跟娘坐一车。” “哦。”祝圆乖乖跟上去。 她刚坐稳,张静姝便让人开车,然后看着她,神色复杂。 祝圆有些奇怪:“娘,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张静姝叹了口气:“我家圆圆也长大了……”然后仿佛自言自语般,“今儿见了人,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祝圆懂了,问:“娘,今儿那位真的是皇三子?” “嗯。”张静姝回神,摸摸她脑袋,“圆圆看了人,觉得如何?” 祝圆撇嘴:“也就两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嘴巴,跟常人没什么两样。”完了问她,“娘,我才十岁呢,干嘛让我看?你们看不是更好吗?” 张静姝神情淡淡:“你爹不在这里,咱们还得在这边待一段时间,你哥哥现在没有人指导,全靠他们家推荐的名帖进书斋经社……再者,今儿那是皇三子,咱们什么人家,人家想见,也只能见了。” 祝圆沉默。 “再者,你如今才十岁,还没张开,见见又有何妨?”张静姝唇角勾起,“我没见、你爹没见,这都不说,这事怎么也绕不过皇上,还有淑妃……我急什么呢?” 她娘这是打了拖字诀?也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思及此,祝圆朝她娘竖了个大拇指:“娘亲威武!” “去!胡说八道!”张静姝登时被逗笑了,然后面容一肃,“咱家虽不是什么权贵之家,也算能过得下去,断不会做出那等卖女求荣之事。” “那皇家子媳看着风光,背后里的苦楚,岂是咱们寻常人家能体会的?虽然那三皇子不得宠,可他毕竟是皇子,母亲还是一宫之主,将来如何,咱们也不知道。等再过些年,皇子们长成了,那才真的是如履薄冰,一步不能踏错……” 张静姝盯着祝圆,“我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万不可被那富贵荣华、滔天权势迷了眼。”想了想,又补了句,“也不要被皮相给骗了去。” 这是担心她被皇三子勾了魂?祝圆扑哧一声笑了:“娘,那瘦竹——咳咳,你看我像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张静姝没听清她那断掉的词儿,狐疑地看她一眼,点头:“不是最好。” 祝圆想到什么,八卦兮兮地靠过去:“娘,那你以前是怎么看上我爹的?是不是被美色所惑?”毕竟她老爹那是真一表人才,温文尔雅的。 “……小孩子家家的,管这么多干嘛?” “娘,说说嘛~~” “问你爹去!当年可是他求着要娶我的!” “诶!?真的吗?那么说,爹爹私下见过您?” 第29章 “……” …… 当天下午,狗蛋佩奇再次碰上,而且,难得的,是狗蛋先开的头。 【佩奇兄】 祝圆正练字呢,瞅了一眼,写完手上一行字,才慢吞吞摸来一张稿纸,问道:【干嘛?】 【今日赴宴,有何趣事见闻?】 祝圆诧异:【哟,你也开始八卦啦?】 【潞州事了,暂时闲着】 真是闲得……【啥时候回京啊?】 【快了】 滴水不漏。祝圆也是服了:【你这样很容易没朋友的!】 【?】谢峥茫然。怎么突然跳出这一句? 【说话扭扭捏捏、躲躲藏藏的,跟个娘们似的——】祝圆呸了句。真是的,害她骂到自己了—— 脑中灵光一闪,她登时双眼发亮,忙不迭写道,【你该不会真的是个女的吧?】 【……】谢峥额角跳了跳,【胡说八道,女人岂能参与筑堤大事?】 【也是。】祝圆失望。还以为能交个朋友呢。要都是女孩子,又是在京城,以后说不定能面基呢……可惜了。 谢峥倍感无力。跟这家伙说话,话题总是被带偏,又不能再往回绕,否则容易出破绽。他想了想,接着道:【你打算何时应考,如今是秀才还是举人?】 祝圆没好气:【你看我这手字,是秀才还是举人?】她这手字,说是举人别人也不信,何必呢。 谢峥立马跟上:【当是白身】 【那不就得了,先考个童生再说吧。】 谢峥勾唇:【想必你年岁不大】比如,刚刚十三。 【呵呵】祝圆自然知道自己透露的信息站不住三十岁的壳子。那又如何?她就是不认,对面也拿她没法。 谢峥挑眉:【呵呵何解?】 【模拟笑声】祝圆搪塞道。 谢峥将这词含在嘴里念了几遍,再回忆了遍俩人的对话过程,挑眉:【恼羞成怒?】这“呵呵”,听着可不像愉悦的笑声。 【看出来了啊】 谢峥:…… 得,真是恼羞成怒了,果然还是孩子。他索性转移话题:【你每日练字看书解题,可还有空闲强身?】他没忘记祝庭舟说的,每日都要跑步之事。 见他没有再揪着年龄不放,祝圆这才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早起跑跑步,不费什么功夫】 【光跑步?】谢峥试探。 【不然呢?难不成还习武打拳骑射全部来一套啊?那多累啊,又不是要考武状元,没得把自己练成臂上能跑马,拳头能站人的。】 【……言之有理。】不做便不做,还能掰扯出一堆的歪理。 不过,这一番话下来,谢峥基本肯定了对面的佩奇是祝庭舟了。 想必那水泥方子确实是在别处看来的……也算是进上有功,只是年岁尚小,日后找机会再还他这个人情吧。 已然肯定了心中想法,谢峥便不再多聊。 祝圆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功劳要被降等,因为这种纸上交流模式不能显露于人前,她早就习惯了聊一会突然断线的状况,压根没放在心上。 又过了几日,潞州那边传讯过来,谢峥便收拾收拾,离开了芦州,去跟陈大人他们汇合。 一路紧赶慢赶,一行终于赶在中秋节前回到京城。 为了进宫述职,工部之人特地在城外寻了间客栈梳洗更衣,谢峥可不用,嫌弃他们墨迹,扔下一群官员,自己带着仆人侍卫跑了——他惦记着交给司籍捣鼓的印刷术呢。 时隔近三月,司籍那边早已将活字模刻雕了一套出来,还做了许多改良,让印制出来的纸张墨字清晰,排序工整。 当然,与原来的书册并无太大差别。 但印制速度快了十倍不止。 故而,当听完汇报的承嘉帝心情愉悦地把他喊到跟前,问他想要什么奖励时,谢峥下意识蹦出一句:“儿臣想开个书铺,望父皇恩准。” 承嘉帝:……??? 书铺?他才刚踏入不惑之年,耳朵就不好使了吗? 第025章 承嘉帝虽然提倡节俭,可身份摆在那儿呢, 不说别的, 他儿子、大衍朝的皇子不管年龄大小,每个月都有几十两零花, 日常用度还都是宫里给, 月银基本就是攒着。到了谢峥这年纪,月银攒下来也是笔可观数目。 再说,皇子出宫机会少, 压根没有花钱的机会,怎么会缺钱? 更别说谢峥亲娘还管着后宫,绝对不存在克扣物资、月银的情况…… 再想到谢峥去了趟潞州, 回来还带了许多东西, 承嘉帝便没好气:“缺银子了吧?叫你出门乱花钱。” 谢峥很无辜:“儿臣并无乱花,也不缺钱。” 承嘉帝这就好奇了:“既然不缺钱,为何突然要开店?” “并不算突然, 儿臣前些日子让人研制了新式印刷法, 打算开个书店试验一番。” 承嘉帝顿时皱眉:“你最近怎么回事, 一会儿水泥, 一会儿印刷术的,整日研究这些奇技淫巧,当心学业荒废了!” 他登基多年,威严愈重, 这般一皱眉, 寻常官员都得战战兢兢。谢峥却仿佛毫无所觉, 淡定自如道:“父皇放心,儿臣不过是提个方向,干活有下人。再者,只要于国于民有利,何必拘泥于是否奇技淫巧?” 承嘉帝哼道:“水泥便罢了,你开个书铺怎么利国利民了?” “只是儿臣的一个猜想,具体如何,还待试验一番。” 承嘉帝不由得多想了几分。他眯了眯眼:“开个书铺如何利国利民?” 谢峥勾唇:“父皇若是好奇,可注资入股,若是占股多,每月会给您呈递一份经营报告及下月经营策略。” 承嘉帝:“???”什么跟什么? 好在谢峥也不是要打哑谜,接着便给他讲解了遍股权投资等理论知识——所有理论,来自佩奇。 承嘉帝听得无语:“朕为何要把银钱交给别人去挣?能干活的人多的是。” 谢峥暗忖。真不愧是父子,俩人问的问题如出一辙。他还记得当时自己被佩奇噼里啪啦怼了一顿呢…… “术业有专攻,若是普通人便能挣到钱,那些有下人有门客的,岂不都是家财万贯?” 承嘉帝哑然。 谢峥问:“如何?父皇考虑好投资多少了吗?” 承嘉帝没好气:“你一小小书铺,还想要多少投资?” 言外之意,是应下了。 谢峥松了口气,道:“谁说书铺便一定小?” 承嘉帝微讶:“口气还不小啊。” 谢峥微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父皇可得考虑清楚。” 如此大言不惭?承嘉帝狐疑地看他两眼,不由得想到了那能抵御洪水天灾的水泥……他摸了摸下巴,问:“若要注资,需要几何?” 谢峥想了想:“一千两,算您持股三成。” 承嘉帝皱眉:“什么书铺如此金贵,一千两还只能占三成?” 谢峥面不改色:“儿臣这书铺与别人家的不一样,光是研发成本就暂时无法估量。” 承嘉帝半信半疑:“研发?那什么印刷术不是已经捣鼓出来了吗?” “那只是开始。”谢峥也不说后续要研发什么,甚至还接着补了句,“而且,这书铺或许一年内都暂时无法盈利。” “……”承嘉帝没好气,“朕看你是冲着银子来的!” 谢峥一脸无辜:“父皇若是这般想,儿臣也别无他法。”一副爱给不给的模样。 不过是一千两而已……承嘉帝想了想,索性直接拍板:“区区一千两朕还是给得起!朕倒要看看,你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千两顺利进账。谢峥心情愉悦地拱了拱手:“谢父皇支持。” 承嘉帝狐疑地看看他,顺嘴问了句:“你自己出多少?” “尚且是未知数。” 承嘉帝:……总觉得被这臭小子给坑了。 “你别不是去趟潞州把钱花光了吧?朕可是听说你带回来好几车东西。” 谢峥不以为意:“都只是些地方特色,花不了几个钱,买回来也不过是略表心意罢了。” 承嘉帝没好气:“既然不贵,怎么不见你给你母妃送点?不怕她回头又找由头给你一顿罚的?” 谢峥静默片刻,道:“父母责,须顺承。母妃若是要责罚,必定是儿子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正在拔高的少年竹清松瘦,神色中不掩落寞。 承嘉帝叹了口气:“行了,得空赶紧给她补一份去吧。” “是。” *** 负责去送礼的安福已经回来,正耷拉着脑袋候在门口。 谢峥一进门,还没开口呢,这厮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接连叩了几个响头,嘴里连声道:“奴才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谢峥皱眉,停下脚步,问:“你做了什么?” 安福头抵着地,语带惶恐,快速道:“咱们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送去秦府的时候,老大人问了几句,便不肯收,还勒令奴才全部带回来。” 谢峥茫然:“……为何退回来?” 安福听出他没有生气的意思,偷觑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秦老大人说了,殿下难得出门一趟,若是都没送便罢了,若是秦家上下都得了,娘娘却……那就不太好了。” 第30章 谢峥:…… 他捏了捏眉心。 他是心知肚明。不管他如何讨好,淑妃也不会对他有所改观……奈何别人不知道。 这一个两个的…… 他暗叹了口气,淡淡道:“那便挑上几样送去昭纯宫,剩下的再分出去。” “是。” 心累不已的谢峥进了书房,坐在椅子上呆了片刻,提起笔,在那终于端正些的墨字上落笔—— 【活字印刷术成功了】 【喂你——】练字练得好好儿的祝圆大怒,正想骂人,定睛一看—— 【哇!狗蛋,真有你的!】这是继水泥之后,又折腾出一样东西了。【水泥已经开始用在防洪上,那这个印刷术你打算怎么用?】 【开书铺。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把造纸术改良一下】 远在芦州的祝圆差点跳起来:【造纸术!】对啊造纸术!!只要纸张成本降下去,配上这活字印刷术……【若是真的成了,那、那、那真的是功在千秋的大功绩啊!!狗蛋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得?这你都能想到!】 被这个整天怼自己的家伙拍了一顿马屁,谢峥的心情顿时好多了:【多谢赞美】想了想,道,【活字印刷术有你一份功劳,哪天你愿意显露身份了,我这书铺便给你分半成股。】 祝圆不服:【怎么只有半成?】 【一位长辈今儿投了一千两白银,只占三成。】 好吧,别人一千两才占三成,她拿半成确实不少了。【大户人家啊~~~出手就是一千两!】祝圆感慨完毕,顺口问了句,【你不是说沿途带了许多特产回去吗?记得给这位长辈多塞点!如此大方,必须讨好!】 谢峥:…… 没想到这祝庭舟竟是如此贪财之人。 【此长辈身家丰厚,无需赠礼。】这天下都是他父皇的,哪里还需要赠—— 【你这什么话?谁规定有钱就不用收礼了?】 谢峥握笔的手停在半空。 【谁收到晚辈孝敬不是开开心心的,哪里还分个身家地位的。照你这么说,那大户人家都别收礼得了。】 谢峥看着纸上墨字跳动,不期然想起,刚才在御书房,承嘉帝似乎提了句“听说你从潞州带回来几车东西”…… 他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诶,说不定跟你一样想法的人多,那你可得抓紧机会赶紧去送礼。矮个子里拔高个,有别人的衬托,才能显出你的诚意。万一把老人家哄高兴了,立马加投一千两呢?想想就美滋滋……】 谢峥看到这里便按捺不住,扔下笔,大步出去:“安福!安福呢?让他立马来见我!” …… 御书房。 承嘉帝正批着奏折呢,突然外头传来细细碎碎的动静。 他头也不抬:“谁来了?” 站门口的德庆忙走前几步,禀报道:“陛下,是三殿下身边的安福。” “嗯?”承嘉帝抬头,“老三?他不是刚走吗?又有什么事儿?” “三殿下让安福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回京途中买的小玩意和土特产。” 承嘉帝怔住,接着皱眉,问:“怎么突然送过来了?”早先也不见要送。 德庆有些支吾。 “说。” “是。安福说,东西都不值几个钱,就是给您尝个新鲜、看个新鲜。” 不值钱?承嘉帝没好气:“值钱的就不送了呗……看来还是朕那一千两买回来的。” 德庆低着头不敢吭声。 “还不赶紧拿进来,朕瞅瞅都有什么玩意,也值得这么巴巴送一趟!” “……是。” *** 听说那批东西全部被收进了御书房,谢峥轻舒了口气。 【谢了】 依然在练字的祝圆:【???】没头没脑的,突然冒出这一句,谁知道他谢什么? 谢峥却不多解释,笔锋一转,转移话题道:【你似乎该准备童生试了】 祝圆呆住了。 她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童生试怎么着也得考一天……她是不是要找一天,在狗蛋的眼皮底下,假装考试? 问题是,她不知道试题啊,岂不是转眼就暴露? 她挠了挠头,提笔写道:【狗蛋,打个商量呗。】 【但说无妨】 【我过两日便要考童生试了,到了日子,你自个儿出去玩儿,别打扰我考试哈!】 谢峥:…… 仿佛察觉他内心的无语,祝圆忙补了句:【不然,你若是突然蹦出来,肯定要影响我发挥的!】 谢峥勾唇:【童生试第一科是贴经?需要我帮你吗?】 【帮个屁】祝圆没好气,【我要是不写出来,你能知道什么题目吗?】 谢峥也考虑到这点了,他顺势扫了眼自己书房里的火盆,戏谑道:【你可复述告知】 【大哥,那是在考试,连纸张都不带多一张的,我去哪儿复述给你看?】又不是在家里,好歹能整个火盆放边上烧纸。 谢峥一想也是,又问:【何时?】 祝圆数了数日子,答曰:【八日后】 【成,届时我出门寻铺子】既打算开书铺,这些便得准备起来。 祝圆轻呼了口气:【好人一生平安!】 从来不是什么好人的谢峥:…… 第026章 打那天开始,祝圆便开始天天提醒, 早中晚不停歇, 翻来覆去那几句话,啰嗦程度堪比那健忘老太太。 到了考前一天, 她更是恨不得说上百八十遍, 从早到晚,隔一会儿就写一句“记得明天出门啊”、“别忘了明天不许碰笔啊”、“连书都不要碰啊”…… 扰得谢峥恨不得奔去芦州把人摁住揍一顿,连拳都多打了几套。 没错, 因佩奇整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男人拎不动百八十斤就是菜、男人做不了百八十个俯卧撑就是弱鸡——为了解释俯卧撑,佩奇甚至还画了线条人给他做图解。 这些话听多了,他便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 然后开始审视自己的身体。 唔, 似乎真的太瘦了。 于是,他便开始有意识的增加晨间锻炼时间,从原来的只有骑射, 变成了骑射、跑步、俯卧撑, 还开始习武。 他身为皇子, 要习武自然不会自己瞎折腾, 别的不说,上回跟他一块儿去潞州的赵领队、赵宽还在宫中任职,以俩人同行共处几个月的交情,找他请教一二还是没有问题的。 别看赵宽只是名侍卫, 他这四品带刀侍卫的衔还是自己实打实打上来, 将来前途无量, 与他打好关系,有益无害…… 总之呢,天天被念叨,谢峥两辈子从未如此迫切地期待童生试的到来。 考试这天,谢峥一早起身,惯例先扫了眼扔屋里没看完的书册,看到上面干干净净的,才想起今天是正日子,顿时松了口气。 没有了那冤魂不散的念叨,他心情愉悦地练骑射、练拳脚,还做了一百个俯卧撑,然后绕着院子跑圈放松。 他不光自己跑,安福安瑞等跟着他的太监们,全部都得一起跑。 跑起来就是呼啦啦一大串,热闹的很。 开跑的第一天,闹哄哄的,老二谢峸还打着关心的名目过来问个究竟。 谢峥答曰:“闲着无聊,强身健体。” 谢峸:??? 其余皇子:??? 谢峥自然不会多解释,见他没再开腔,其他都是弟弟,更不敢问,他便转身接着跑去。 安福等太监们连忙跟诸皇子行礼,完了立马跟上,哗啦啦地跑出一大片灰尘。 站在原地吃了一嘴灰的诸皇子太监:…… 啥都没问出来,大伙自然不甘心。 加上谢峥刚从潞州回来,虽然没什么封赏,可承嘉帝又准他出宫开铺子,又给他一千两白银……眼看这位低调的三皇子似乎要起来了,关注的人自然便多了。 这不,他的院子外头便多了许多陌生的宫女太监,每日探头探脑,恨不得扒了他的院墙看个清楚明白。 谢峥浑然不在意,甚至还希望闹出点什么,好让他好好杀一杀这些人的歪心思。 可惜,毫无他发挥的余地。 不知是不是前几月杀鸡儆猴了一把,安福安瑞对此很上心,不光将承嘉帝派来的人用得顺顺的,还把院子打造的水泄不通,半分消息重要消息都没露出去 比如,他天天在屋子里烧纸的事,大概除了承嘉帝,便无人得知了——他母妃至今还没来找事,可见是尚未传出去。 扯远了。 虽已入秋,天儿还未凉下来。练完所有项目,谢峥已经出了一身痛汗。 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再换身干净衣服,他便领着安瑞出宫去。 铺子自然不需要他亲自去找。 承嘉帝应下的那一天,他便琢磨过书铺需要的位置和大小,并吩咐安瑞按照这个条件去找。 第31章 安瑞那是谁,那可是以后令人闻风丧胆——咳咳,的笑面虎,这等小事交给他,不到五天,便找来几处合条件的地儿。 谢峥今儿出去就是去看看其中两处,满意的话,便直接拍板买下了。 咳,反正,既然他应了不打扰祝庭舟考试,那便不会食言。 谢峥先去自己最满意的一处,这里并不是一套宅子,二十几户院落。这些院落位于东西城区交界处,东西两侧隔一条街便是闹市,既安静又不偏僻,对书铺来说正好合适。 只是这几户院子都小,几户合起来,才堪堪能见人。 若是要买,得把这些宅子都拆了,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盖一座。 可别处也是要改要盖…… 谢峥骑着马绕了一圈,觉得确实不错,索性也懒得再去跑,直接拍板要这处了。 接下来便交给安瑞了。 谢峥带着人去了热闹的东街,找了间看得顺眼的酒楼进去歇脚用膳,顺便等安瑞处理完过来汇合。 正是饭点,酒楼各处喧哗吵杂,倒衬托厢房里安静闲适。 用完膳,谢峥便端着茶盏慢慢啜饮。 往常难得静下心来,能安静的时候都能在纸上碰到佩奇,现在真的是难得的清静时候。 他开始琢磨佩奇的事。 上回与佩奇——不,与祝庭舟聊过后,他对祝庭舟还颇为赏识。 虽然这家伙内里跳脱了些,实际腹内有奇思,做事也有章程,言谈中更不乏许多实用观点,虽然学识尚有些浅薄,胜在年岁还小,假以时日,必定大放异彩,若是好好培养,将来也是一名将才。 按理来说,这年岁便有如此才识,上辈子不至于默默无闻。 谢峥仔细回忆了朝廷里的祝姓官员,除了几年后礼部有位礼部郎中姓祝,似乎再没其他值得关注的,更别说祝庭舟此人…… 谢峥沉思。那名礼部郎中叫甚来着?祝……祝修远还是修达?记不清楚了。 而祝庭舟之父,芜县县令,叫祝修齐。 祝庭舟也说了,他们在爷爷那辈便已搬迁至京城定居,那位将来会升任郎中的祝某某,必定是他们家。 而祝修齐名不见传,是一直外派? 祝庭舟也未曾听说,是科举之路不顺畅? 那这回童生试岂不是…… “主子。”安瑞轻声唤了句,仿佛生怕吓着他一般。 谢峥回神:“如何?” “已经妥了。”安瑞双手捧着数张薄纸递过来,低声禀报道,“宅子现在已经在您的名下了,这里是契纸,还有匠人将几处宅子绘制在一起的布局图,您过目。” “你看过没问题便可以了。”谢峥示意他放桌上,问,“他们只要银子?没有其余要求?” 买卖买卖,你情我愿才叫买卖,强买强卖那就不美了。在时机未成熟的当下,他就是一名风光霁月的好少年。 安瑞撇嘴:“他们敢?” 谢峥不轻不重扫他一眼:“有还是没有?” 安瑞一激灵,忙道:“没有,真没有了了。这些院子既不当街,又小又破旧,咱们给的价,足够他们去别的街区再买一套更好的了,他们拿到钱都乐得找不着北了,哪儿还有别的要求!” 没有便行。谢峥收回视线:“匠人找了吗?” “找了,就等主子您吩咐了。”只要他一声令下,这处院子便能开始动工。“不过,主子,这院落改成书铺……总觉得别扭啊。” 谢峥摆摆手:“我心里有数。” “是。” 安福见谢峥捡起桌上薄纸开始慢慢翻,朝安瑞嘘了声,往外头努了努嘴——这个点,安瑞还没用膳呢。 安瑞意会,笑眯眯点点头,无声地朝谢峥行了个礼,安静地退了下去。 谢峥翻完契纸,再把宽大的院宅图纸铺开,开始琢磨书铺的改造。 原来他看的图纸都是各户院落的布局,这回直接让安福领着匠人去测量,去掉杂七杂八的宅屋墙垣,直接将几户图纸合成一张。 这样看自然一目了然。 将各处方位边角看完,谢峥有了点思路,头也不抬道:“安福,备笔——”声音戛然而止。 听到叫唤快步过来的安福躬身:“主子?” 谢峥却定定地看着图纸,半晌,他问了句:“现在是什么时辰?” 安福瞅了眼外头,估摸了下,道:“回主子,应当是未时末了。” 未时末……骨节分明的指节叩了叩桌面,面沉如水的谢峥仔细回忆了下童生试的时间,确定自己没有记错,登时冷笑出声。 上当了。 *** 远在芦州的祝圆也顾不上他了。 童生试算是科举之路的开启,祝庭舟第一次踏进这种考场,张静姝跟她都紧张极了。 他们甚至直接将车架停在在考场外头候着。 所幸,考场外头多的是焦心的考生家人,他们混在其中并不突兀,甚至还因为来晚了,被堵在了远处。 童生试要直到申时末才结束。 中午的时候张静姝压根没有胃口。 祝圆拿出早起准备好的食物篮子,逐一摆上小桌,再拿出小瓷瓶,倒了些许调好的酱料到碟子上,然后轻声道:“娘,还要等许久呢,先吃点东西吧。” 正掀着帘子往考场张望的张静姝温声回头,扫了眼桌面,诧异:“这些是……饭团?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桌上摆着一块块精致可爱的小饭团,全都是卷成小卷再切成小块,中间卷着些许食材,有肉蓉、南瓜条,还有切成条条的鸡蛋。 祝圆也不解释,只笑道:“一早起来就准备上了,材料都是让厨房提前备好的。您尝尝看。”顺势递上酱料碟,“蘸这个。” 张静姝夹了块小巧的饭团,蘸了蘸酱,咬下小口,嚼了嚼,点头:“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祝圆笑嘻嘻:“是不是挺像是在踏青?” 张静姝怔了怔,失笑:“还真挺像的。” “那就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等老哥——哎!” 张静姝咽下嘴里食物,道:“别把你哥哥叫老了,我还得给他找媳妇儿呢!” 祝圆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其他人呢,要不要让人——” “不用不用。”祝圆大手一挥,“我一并让人给他们准备了,夏至已经去派了。” 张静姝点头:“那就好。”完了欣慰地看着她,“咱家圆圆真的长大了,做事越发周全了。” 祝圆做了个鬼脸:“那可不可以提高月银?” 张静姝:“……”她不解,“你怎么跟银子杠上了呢?” 祝圆挠头:“就是想手里攒着钱,万一以后有点什么事,也好松动松动。”手里有钱心不慌嘛。 张静姝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她沉吟片刻,道:“你那铺子如今也不知道情况如何,若是挣钱了,回头娘给你一些银钱,你再拿去做买卖,挣到的话,纯利分你一成,如何?” 大惊喜啊!祝圆差点跳了起来:“真的吗真的吗?娘您真的愿意让我去试试吗?” 张静姝笑着看她:“你做事颇有条理,想事情也周到,你爹也觉得你对经济事颇有些天赋……既然如此,何不让你试试。” 祝圆兴奋不已:“哈哈,说好了啊,可不许反悔!”完了开始叨叨,“娘,你说我做什么买卖好?做贸易还是做饮食还是做什么?哎呀这选择可太多了……” 张静姝摇了摇头,捻了块小饭团咬了口,边嚼边想。前几天收到祝修齐的信,里头说那家得福食栈客似云来,似乎生意不错,希望他们早日回去盘账,看看挣了还是亏了…… 嗯,字里行间看来,应当是赚了的。 她慈爱地看着祝圆。她家闺女若是有这份天赋,将来掌家必定更为得心应手…… *** 申时二刻,童生试场响起锣声,考场院落大门轰然打开。 考生涌了出来。 放眼望去,从少年到苍苍白发,或颓唐或欣喜,或悲愤或激昂……种种情态不一而论。 童生试岂止是场考试,这分明是阶层的沟壑,踏过去了才有机会当人上人,踏不过去,便是任人鱼肉的平民百姓。 得亏她穿过来是在祝家当小姐,若是真到了那平民百姓家,说不定她就活不下去了…… 坐在车里的祝圆叹了口气。 “少爷,少爷!这里!” 家里管事的声儿在外头响起。 祝圆顿时收拢思绪,忙不迭凑到张静姝边上一起张望。 朝气蓬勃的少年郎踏着夕阳的余晖快步过来,对上车窗里两双熟悉的关切眸子,他登时咧开嘴,笑道:“幸不辱命!” 书呆子祝庭舟向来慎言自谦,他这般说,基本便是成了。 众人欢喜不已。 童生试的结果还需要等一段日子,接下来便可回去等候消息。 接上祝庭舟,一行人高高兴兴回了家。 天未亮就开始折腾,所有人都累得不轻,祝圆也不例外。草草用过晚饭再梳洗一番,祝圆便躺下休息…… 故而,当第二天练字再次遇到狗蛋兄时,她浑然没发现自己已然暴露了什么,犹自愉快地打招呼。 【早啊狗蛋兄~锻炼完毕啦?】 对面静默片刻,缓缓回了句:【童生试顺利吗?】 祝圆信心满满:【再过几天,哥就是秀才了!】 【提前道喜了】 【嘿嘿嘿,谢啦。对了,你那宅子如何,选好了吗?】 【选好了,接下来等改造】 第32章 【真不错,以后天天跟书籍打交道,谁都得说你是文化人了。】 对面不吭声了。 【狗蛋?】 苍劲墨字缓缓浮现:【我遇到一问题,想听听你的意见】 【啊?说!】 【最近几日有人来为我孙女儿拉媒……】 祝圆震惊了。这这这……这狗蛋竟然真的有孙女儿了?! 【……想把我孙女儿说给三皇子。我记着你有长辈熟悉他,可否说说这三皇子的脾性人品?】 啊?这个问题啊……祝圆挠头了:【我与那位长辈并不相熟。再者,这人品脾性,哪里能道听途说。】 【可惜了。我家虽算书香门第,但若要私下见皇子一面,也是困难。唉】 想到对面的狗蛋竟然是狗蛋爷爷,祝圆想了想,忍不住问:【这位三皇子……怎么是个姑娘都盯着,猴急地生怕娶不着媳妇似的。狗蛋,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有病?正常皇子会这样吗?】 远在京城谢峥:…… 他磨了磨牙:【应当不会,介绍那人是名可靠亲友,断然不会欺我们。】 【哎呀,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说,要是那不可告人的病症,那三皇子岂会公诸于世?】 【……何种不可告人之症?】 【比如不举啊~~~】 “啪!” 谢峥一个用力,把手中毛笔掰折了。 第027章 是男人, 就不能容忍不举的污名! 谢峥深吸口气, 摔了手中断笔, 抽起另一支狼毫, 蘸墨,落笔:【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怒气之下,这行字写得铁画银钩, 气势非凡。 对面的祝圆毫无所觉,甚至还惊叹:【哇, 狗蛋你这连笔行书写得不错啊!】练字半年了, 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谢峥差点喷出口老血:【你说话总是这般跳跃吗?】一个话题还没说完, 立马跳到下一个话题……他想要知道的东西还没套出来,立马便被转移走了。 他竟不知道这位佩奇是故意还是无心, 若是无心便罢了,若是故意, 这位佩奇兄心机不谓不深沉。 【闲聊嘛, 当然是想到哪聊到哪。有目的的聊天, 那叫开会, 叫讨论, 不是聊天!不是漫无目的的聊天, 都是耍流氓!】作为曾经的社畜, 祝圆对此非常有话语权, 说起来那叫一个振振有词。 别有目的的谢峥:…… 聊天与耍流氓, 是如何关联起来的? 罢了罢了, 总归他已经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看来,你无法给予意见】 这话祝圆不爱听了:【什么无法,我不是给了吗?我觉得那什么三皇子,不行!】 什么不行?不行什么?谢峥额角跳了跳:【那是皇子,若是嫁进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甚至还有可能母仪天下】 【呵呵,那也得有命享。】 谢峥眯眼:【此话怎讲】 【倘若真的不幸嫁进去,第一轮,就得先得跟皇子后院的女人们先来一轮或数轮的厮杀。】 谢峥:…… 【女人当娴熟贞静、三从四德——】 【打住打住,别给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啊。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我只问你一句,若是你的女人同时养了数个面首,十天半月宠幸你一回,你心里舒坦不?】 谢峥:…… 【面首与妻妾怎可相提并论?胡搅蛮缠】 【道理不是一样的嘛,男人做不到,女人肯定也做不到】对面的祝圆振振有词,【若是好命遇到心宽的,大家便皆大欢喜,但实际上哪有那么多肚里撑船的宰相。再者,那是皇子,他那后院是寻常人家能进去的吗?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大家小姐,有心机有手段有人手……这样的后院,有脑子的都不想进去好嘛!】 竟仿佛有些道理……狠遭嫌弃的谢峥暗忖。但,盯着纸张上浮现的墨字,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然后呢,咱接着说说那荣华富贵。皇子嘛,地位有多高,风险就有多大。倘若皇子是个酒囊饭袋便罢了,就怕遇到个有上进心的。】 谢峥无语:【上进心还有错了?】 【有上进心没错,错在身份了。】祝圆谆谆善诱,【皇子下一步那是什么位置?那是皇位,天下独一份的。这么多皇子,这么多的势力纠葛,你怎么知道就砸到你选的皇子头上?】 谢峥眯起眼睛。 【再者,那三皇子爹不疼娘不爱舅家不显,这要是有了上进心……你家姑娘要是进去了,不管是正室还是侧室,都得短命好几年啊~~~~】 最后的波浪线销魂又传神。 谢峥额角跳了跳。 【不过呢,若你们是想拿孙女出去换点什么回来,就另当别论。】祝圆最后做了个结论。 谢峥没忍住,讥讽了句:【皇子后院,到了你嘴里,倒是成了龙潭虎穴】 祝圆反怼:【你问我意见,还不许我实话实说吗?】 【你就不怕我向三皇子告发了你,给你使绊子?】 祝圆呵呵:【证据何在?就靠你嘴皮子叭叭叭吗?】 谢峥:…… 狗蛋&佩奇第n场撕x,狗蛋ko。 …… 败下阵来的谢峥盯着虚空陷入沉思。 关于佩奇此人,他手上有以下几点线索: 一,佩奇本人没有参加童生试。 二,佩奇知道二舅给他相看祝家小姑娘的事——他如今才十四岁,皇家子弟成亲晚,至今为止,只有二舅取了个巧,变相带他相看过小姑娘……除此之外,再无旁人提及他的亲事。 而佩奇刚刚说了句“是个姑娘都盯着,猴急地生怕娶不着媳妇似的”。 由此,可见这位佩奇,知道他二舅与祝家的情况。 此人要么熟悉二舅家,要么与祝家关系很近。 再联想到芜县县志…… 嫌疑最大的是祝庭舟。 年十三,暂居芜县,到芦州考童生试,与二舅家有来往,与他有一面之缘,手上还有佩奇的笔墨。 谢峥轻叩扶手。 究竟是不是祝庭舟?且让他拭目以待。 *** 半个月后,童试结果出炉,祝庭舟顺利晋升秀才,从此可见官不拜、不应徭役。 祝圆母女彻底松了口气。不说别的,最后一项真的太重要的。 来芦州的两件大事皆已办成,该回芜县了。 临走之前,张静姝还不忘带着儿女前往秦府辞行。 这几月俩家来往频繁。若说刚开始祝修齐的官阶较低,又是有求于人,张静姝颇有些谨小慎微,但辛夫人爽朗大方又不拘小节,俩人相处下来,竟愈发合拍,三不五时便一块儿喝茶聊天逛铺子。 如今要分别,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俩人皆是泪眼相看,约定了要保持联系,等候何时回京再聚。 完了,辛夫人搂着祝圆好一番搓揉,完了跟张静姝说:“我是真喜欢你家圆圆,小小年纪,待人接物、说话做事都稳稳当当的,性子还活泼客人,一点都不小家子气……可惜了,要是我家词儿能早点出生,我定然要把你家闺女抢过来!” 张静姝如今跟她熟了,闻言只抿嘴乐:“你怎么见天给圆圆介绍,我看你是冲着那谢媒礼过来的。” 辛夫人啐了他一口:“你才图谢媒礼呢!”顿了顿,她似乎想起什么,叹了口气,“也是我不地道,一见面就想着把你家圆圆推给三殿下。” 张静姝收起笑容:“这事你我也做不了主,何必再提。” 辛夫人摆摆手:“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看了眼外头,压低声音道,“实话与你说,宫里那位主儿,不知着了什么魇,竟然觉得三殿下与她相克,非要压着他。” 张静姝诧异极了。若只是不喜,还有几分理解怎么还打压上了? 辛夫人苦笑:“所以,你知道为何我们要帮着三殿下相看了吧?”她叹了口气,“京城里的非富即贵,还在那位的眼皮底下,家里是实在帮不上忙,只能打外任官员的主意了。” 张静姝沉默片刻,轻声道:“可我夫家……”严格来说,也算不上外官。 辛夫人笑得狡黠:“你公爹都走了,我自然只算父辈。” 张静姝:…… “行了行了,我现在知道你家是不想趟这些浑水,我这不是跟你说一声,省得你回去就不搭理我了嘛。” 张静姝莞尔:“怎么会。” “哼。”辛夫人扭过头,继续搂着祝圆搓揉,“小圆圆喜欢什么样的?回头婶子给你留意啊!” 这话可不能接,顶着萝莉皮子的祝圆只能装傻:“婶子,我哪知道啊~~” 张静姝也插嘴:“你问她一小丫头作甚,你若是遇到那合适的,尽管给我推过来。趁圆圆年纪还小,我慢慢挑。” “行,只要你不觉得我多事!” 毫无选择余地的祝圆:…… 她才十岁,就要开始考虑嫁人了吗?人生好难。 她这般想,回到暂住的院子后,她也这么跟狗蛋吐槽了——当然,并没有说是因何事引发感慨。 【童试落榜了?】远在京城的谢峥如是道。 【瞧不起哥是咋地?哥已经是秀才了!以后,得称呼我为钮钴禄.尼古拉斯.佩奇】 谢峥:…… 第33章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佩奇这些奇奇怪怪的言辞风格,极为熟练地提取出了中心思想。 【过了?恭喜】 他前些日子已经让人查过芦州童生试的日期,与佩奇所说之日确实吻合。 那,参考的是谁呢? 祝圆尤不自知,依然喜滋滋:【谢啦,有机会哥带你——】陡然想起对面人是个有孙女的老太爷,立马改口,【以后你家娃娃要是想启蒙,可以找我啊!束脩打折!】 谢峥:…… 【为何不是免费?】 【大家都是成年人,都要养家糊口,伤感情的话就不要提了嘛~~~】免费是不可能免费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谈钱才伤感情吧? 这位佩奇如此信誓旦旦,这秀才之名……怕是不假。 所以,是,祝庭舟童试舞弊?还是佩奇另有其人? 匆匆聊过几句,俩人便各自忙碌。 祝圆要去帮忙收拾行李,准备回芜县了。 而谢峥,则是要出宫一趟。 书铺已经在盖,活字模板也做了刻了数套,木模、石模、铁模各种,就等纸张出来后逐一试验。 但他不是去书铺,他是要去京郊的庄子。 前些日子,他在京郊弄了个小庄子。 已然晋升为郎中的张惠清给他推荐了几名匠人,他将其全部安置在庄子里。 这些匠人衣食住行皆有人照顾,每月还有月银可拿,但有一条,必须把造纸成本降下来。 没错,谢峥打算攻克造纸术。 他前世汲汲营营,争权夺利、结党营私,声势直逼皇权,也未曾讨得母妃半分欢颜,甚至因此得了父皇厌弃,兄弟离心…… 重来一次,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有许多时间,他可以走最稳当的路。 水泥给他打了个很好的开场,接下来,就从书铺开始吧。 *** 这天,位于京城西城的祝家收到一份特殊的礼儿。 接到礼单的祝家大夫人——也就是礼部员外郎祝修远的夫人——王玉欣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什么?三、三、三皇子殿下送的礼?”她有点结巴,“祝贺二房的庭舟顺利考取秀才功名?” 第028章 祝家惊得不轻。 王玉欣不敢擅作主张, 捏着礼单便去后头找祝老夫人。 祝老夫人将已故老爷的关系网扒拉了个遍, 确定自家与这位三皇子压根毫无交集。 “这礼是给庭舟的, 那看来, 应当是庭舟与他相识。”回来的祝修远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礼单,如是道,“他们年岁相仿,若是有来往也不奇怪。” “可庭舟是何时结识三殿下呢?”祝老夫人不明白了, “庭舟一直跟着老二外派在外头,在京城的时间就那么几天, 那三殿下也不是时时能出宫, 这俩人哪来的机会凑一起?” 俩人都有些抓瞎。 王玉欣想了想, 问:“庭舟的童生试在芦州考的。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是在芦州碰上了?” 祝修远眼睛一亮:“对, 秦家老二在芦州!前些日子三殿下不是去了潞州吗?潞州芦州挨着呢,要过去一趟也方便, 看来, 应当就是在那儿碰着了。” “那……”王玉欣看了眼他手里的礼单, “这礼儿, 咱们怎么回?” 祝修远看向祝老夫人。 后者想了想, 拍板道:“既然三殿下的礼是送给庭舟的, 那就按照平辈礼, 再略略加厚两分回过去。” 王玉欣有些不乐意:“人这是贺仪, 怎么还要回这么厚?” 祝修远还没说话呢, 祝老夫人就瞪了回去:“你是不是傻了?那是皇子, 讨好都来不及呢,你倒好,还斤斤计较那点子礼儿。” 王玉欣委屈:“咱家就那么点家底……”怎么还得给远在芜县的二房走礼了?老二夫妇便罢了,来去的都是官儿,对他们一房也有助益,怎么如今还得给小辈走礼了? “也不差那一点!”相处多年,祝老夫人还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不说别的,你不想想你家玥儿?” 祝修远眼睛一亮。 王玉欣依旧茫然:“怎么跟玥儿扯上关系了?” 祝老夫人没好气:“玥儿都十三了,你还不赶紧打算起来吗?” 这是说的亲事。王玉欣依然没反应过来:“我这不已经在找着了嘛。” 祝修远提醒她:“三殿下十四岁。” 王玉欣懵了,下一瞬狂喜涌上心头:“你是说、你们是说——” “我们什么都没说!”祝老夫人打断她,“这礼儿现在还回不回啊?” “回回回!”这下王玉欣高兴了,“我这就去准备!”顿了顿,她又有点迟疑,“咱家是不是有点……”配不上啊? 祝修远却不那么想:“咱家怎么了?你夫君我好歹也是五品的员外郎。要知道,当年淑妃娘娘的父亲也不过是个小翰林。” 祝老夫人也是点头:“咱大衍朝皇家择媳,大都不看门第。”完了又道,“即便看重,咱家这样的,最少也得是个侧室。” 侧室?王玉欣迟疑了:“我可不想玥儿去当妾……” “那是普通侍妾吗?”祝老夫人瞪过去,“那是皇子,将来指不定要登——” “娘!”祝修远吓了一跳,急忙打断她,“话不可乱说。” 祝老夫人这才作罢。 好在王玉欣已然转过弯来:“也对,是儿媳想岔了。” “那就赶紧去备礼,赶明儿送——”祝老夫人卡壳,转去问祝修远,“三殿下还未开府,这礼该送到哪去?” 对啊,送哪?几人面面相觑。 商量了半天,最后三人决定,送去三殿下的外祖家——也即是太常寺卿秦铭烨的府上。 *** 谢峥正打算去找小舅商量事情,就收到外祖家让人递进宫里的消息。 恰好今天是休沐日,谢峥也没有多想,带着安福便去了。 秦家上下欣喜万分、扫榻相迎。 一番寒暄过后,宾主落座,谢峥坐在下首。 别人还没说话,秦老夫人打量他一遍,有些心疼道:“你前些日子去了趟潞州是不是很辛苦,我看你仿佛都瘦了。” 谢峥神情温和:“别担心,我只是又长高了。”然后转移话题,“我前些日子带回来的东西,吃着还顺口吗?” “诶,诶,顺口,大都爱吃的很,就你小舅挑嘴,嫌太过素淡。” 年仅二十四的秦和登时抗议:“娘,那些东西一看就是孝敬你俩的,我这不是谦虚一下,让给你们嘛。” 谢峥慢条斯理接了句:“知道了,下回我再送,会多送些,省得小舅觉得不够吃,都不敢多吃了。” 秦和登时哑口。 众人愣了愣,都乐了。 秦铭烨捋了捋长须,欣慰地看着他:“殿下去了趟潞州后开朗了许多。”都会开玩笑了。 秦老夫人也连连点头。 谢峥神情温和:“长大了,自然懂事些,累你们担心了。”年纪小的时候,因着母妃的区别对待,他有些钻了牛角尖,觉得是外祖等人在后头煽风点火,态度便有些…… 经历过种种,才知道哪些人是真心哪些人是实意。 秦铭烨感慨:“看来是真的长大了。”不等旁人说话,他便接着问起正事,“昨儿祝家送了份礼,说是给您的回礼,咱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好递消息给你,让你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顺势让人把祝家的礼单帖子递给他。 谢峥接过来,拆开,一目十行看完,抬头:“无事,不过是正常走礼。前些日子顺带去了趟芦州探望二舅,在二舅家遇到了这位祝庭舟,感觉还不错,便起了结交之心,恰好他当时在备考童生试,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让人送份贺礼过去了。” 秦和听出不妥:“万一他没中呢?” 谢峥扬了扬手里帖子,道:“这不就过了吗?” 秦家众人:…… 还真的是猜的?这么随便的吗? 未等他们再问,谢峥已然转头问秦和:“小舅最近在忙什么?” 秦和看看左右,挠了挠头:“也没忙什么,也就铺子里那些杂事儿。” “我这儿有门生意,想推荐给你试试。” “啊?” *** 三皇子最近风头颇盛。 先是悄无声息研发出了种叫水泥的玩意,然后跟着工部去了趟潞州,听说还在潞州防洪中立了大功。 后来听说他因此得了承嘉帝的一千两奖励。 大伙便有些蠢蠢欲动。 淑妃也准备找他。 结果一转头,这位三皇子竟然去盖房子,听说要开……书铺? 这位三皇子,如此风雅吗? 第34章 不对,不是说他好武,每天都要练骑射、拳脚吗?怎么突然要开书铺? 这铺子还没弄好呢,接着又买了个小庄子做……研究? 所有人都懵了。这位三皇子在搞什么鬼? 别人便罢了,身居后宫的淑妃第一个坐不住。倒不是她有多想知道,只是今天荣妃串门旁敲侧击问两句,明儿娴妃请喝茶再拐弯抹角问几句…… 淑妃烦不胜烦,索性把人叫到跟前问了。 谢峥随意搪塞了几句,那半句不想多说的态度,惹得淑妃又是一顿气闷,再次罚了他抄书。 谢峥不痛不痒,出了昭纯宫还拐道皇子院落,接上谢峍出宫溜达。 连淑妃都问不出来所以然,别人更不必说。 年初刚开府成亲的谢峮还跑到那正在搭盖的铺子附近玩了把偶遇,跟着谢峥绕了一圈乱糟糟的工地,除了扑了一脸灰,啥消息也没得,只能皱着眉头离开。 …… 所有人都观望着,等谢峥那书铺的开张,等他下一步的动作。 结果,书铺还没盖好,谢峥又搞事了——他给礼部员外郎祝修远祝家送礼了。 再一打听,这礼却是送给祝家二房的一名小子,还只是贺这小子考取了秀才…… 众人登时大失所望。还以为这位皇子要开始大展拳脚呢,合着是小孩子交朋友。 再一转头,三皇子的外祖、那低调的秦家老头竟然上折子,要跟承嘉帝买下那水泥方子的独家运营权。 水泥方子,岂不就是三皇子折腾出来的玩意吗?还有,那独家经营权,是啥玩意? 不光他们傻眼,连承嘉帝也蒙圈。 下了朝,他便把谢峥提溜到上书房问话。 他们说了什么自然无人得知。 只是,隔天,承嘉帝便把那水泥方子的独家经营权给了秦家,不光收了秦家三千两白银的费用,还要秦家每年上缴两成的营收。 京城哗然。是这水泥方子太值钱,还是这秦家太有钱了给承嘉帝送钱呢?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秦家。 秦家上下却不慌不忙,该上朝的上朝,该当值的当值,那依然是白身的老三秦和依然满街乱晃,过了几天,还拉车架马、拖家带口,说是去庄子里住几天散散心? 众人:……??? 水泥方子的事儿呢?没下文了? 京里暗潮汹涌,谢峥却巍然不动。 不,他动了。 从外祖家出来后,他立马拐道祝家。 也不多废话,只需要说欣赏祝庭舟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华,再提一提想看看祝庭舟童试文章。 这种诗书之家,尤其是家里还有弟弟,当哥哥的若是考过童试,那试题跟文章必定都会记录下来,在家里留一份的。 故而,他提出此话后,祝家便爽快地拿出祝修齐托人送回来的笔墨——祝庭舟亲笔书写的稿子送予他。 谢峥满意而归。 在外头自不必说,回到自个院子,谢峥迫不及待打开祝庭舟的稿子—— 劲骨丰肌,舒展有力,甚至已经隐隐有了自己的风骨。 横看竖看,都与佩奇那手破字没有丝毫相像之处。 很好。谢峥冷笑出声。他怎么会相信一个未曾谋面、疯疯癫癫的家伙呢? 远在芜县的祝圆打了个喷嚏。她捏了捏鼻子,嘟囔了句:“肯定是狗蛋在骂我。” 第029章 回到芜县的祝圆在干什么呢? 她在盘账。 她离开芜县之前, 便预料了至少需要待几个月, 那得福食栈便只能交给管家伯伯打理。 其实也无需他多做什么, 得福食栈里的流程跟分工在开店伊始就已经规划得好好儿的, 管家伯伯只需要不定时去巡视一番,再每隔一段时间批一点银子给他们采买,便足够了。 几个月下来得福食栈的生意愈发兴旺,丫头小厮们忙得脚打后脑勺, 每日流水多得不得了,看的管家伯伯咋舌不已。 但祝圆寄予厚望的奶茶, 扑街了。开卖的那几天, 或许是因为新鲜感, 稍微卖得多些。 可这年头奶、糖都是金贵物,奶茶除了刚开始几天打着开业噱头降了价, 后来便略微提了价格,也不太贵, 十来铜板能买一杯, 打包加一文钱, 用竹筒装了走。 她打算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靠奶茶霸占芜县的饮品市场……结果, 扑街了。 也许是没有冰块, 没有了冻奶茶的灵魂;也许是这里的人喝不惯, 总之呢, 祝圆打算以奶茶出道的美好愿望夭折了。 刚过去的夏日, 得福食栈卖得最火热的, 是凉皮、冷面,以及各种晾凉的糖水。 最贵的原料就只有糖。 但是薄利多销,摊下来,竟然还挣了不少。 祝圆回来歇了一晚,第二天便窝在张静姝那儿开始盘账。 好在那两天狗蛋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几乎没什么写字,倒让她专心把账理顺了。 他们六月离开芜县,十月中旬才回来,短短几个月,得福食栈刨除采购成本、租金跟下人的工资补贴,统共赚了一百四十多两。 在旁边理着府里账本的张静姝都惊了:“就卖那么些小吃食,挣了这么多?” 要知道,祝圆的启动资金只有十五两——虽然是蹭了不少家里的便利,可那些人手、物资不用也是搁那儿白白浪费,还不如用起来。 一百多两呢。张静姝将账本拿过去,将算盘珠子归位,开始划拉。 祝圆在旁边蹦蹦跳:“娘,你说了得福食栈要是挣钱了,就出钱让我做生意的。” “好好好,记着呢。”张静姝好脾气道,“先让我把账核一遍。” 祝圆立马停止,用力捂住嘴,表示自己不会再吵了。 在旁边陪着小庭方玩儿的银环笑了:“大姑娘挣了这许多,回头可得请大伙贺一贺呀。” 祝圆看了眼专心算账的张静姝,朝她做了个鬼脸:“那钱也没到我口袋里啊,要请客找我娘去!” 银环乐得不行。 另一头,张静姝一顿噼里啪啦,很快便将清晰明了的账算完,长舒了口气,完了看向祝圆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惊奇:“没想到你还真能挣钱……” 祝圆无语:“那您还敢给我钱?就不担心我把家当都赔出去了吗?” 张静姝随口道:“十几两还是赔得起的。” 祝圆好奇:“真的吗?不是说家里都没什么钱了吗?”她还记得那会儿她爹娘说的话呢。 张静姝眨了眨眼,莞尔道:“再穷也不至于差这点,咱家是花销大,花钱自然得悠着点。” “真的嘛?”祝圆怀疑。 张静姝轻咳了声,还是说了实话:“好吧,因为你爹的俸禄下来了。” 祝圆:…… 她就知道。否则当时张静姝不至于拿出嫁妆银子,估计是死马当活马医,想看看能不能挣点了。 “咱家花销真的很大吗?” “那当然。四时衣物,三餐吃用,还有你们父子几个的笔墨纸砚,桩桩件件都是钱呢。” 祝圆顿时想到自己见天的烧纸,心疼了:“那我往后练少一些——” “打住打住。”张静姝拍拍她脑袋,“可别让你爹听着了,有你好果子吃。” 祝圆嘟囔:“本来就是嘛。” “这读书习字是福泽三代的事,咱家眼皮子再浅、兜里再穷,也不至于供不起你们几个这点笔墨钱,顶天了就是用差一些的笔墨。” 为儿女计长远……这约莫就是父母了。祝圆握拳:“那咱们还是努力挣钱吧!”钱够了,用啥都不心疼了! 张静姝扬了扬手里账本:“这不就是了吗?”她笑眯眯,“你回去好好想想要做什么,跟上回一样做个……计划书,是叫计划书吧?等我看过没问题了,我给你钱。这回要是挣钱,就给你分一成利。” 祝圆一蹦三尺高:“好!” 张静姝转过来朝银环道:“明儿让盈盈过来学管家看账,她也该学起来了。” 银环正给庭方挠痒痒呢,闻言抬头,诧异:“她才八岁呢,这么快就学起来吗?” 张静姝朝祝圆努了努嘴:“你瞅瞅这个,十岁就能看账管账管铺子了,盈盈若是能学起来,将来找人家也能多几分助益。” 银环一听也是,点头:“都听您的。” 恰好祝庭方嚷嚷着要姐姐抱,祝圆忙小跑过来:“哎哟哎哟你这小胖墩~~~只能抱一会儿啊~~~” 俩姐弟很快闹到一块儿。 张静姝收回视线,叹了口气。 走过来的银环正正好听着,低声问了句:“夫人?” “你说,要是我前些年没把你们留在京里,圆圆姐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银环蹙眉:“您怎么会这样想呢?” 张静姝压低声音:“若不是在京城过得太艰难,圆圆小小年纪的,怎会如此执着银钱?连盈盈也养得怯弱胆小,连跟丫鬟说话都不敢大声……”越说越激动,“我每每想到他们竟敢给你们吃那隔夜的残羹冷炙,我就恨不得、恨不得——” 银环唬了一跳,急忙“嘘”了声:“夫人,隔墙有耳。” 张静姝的胸脯急剧起伏。 祝圆察觉不妥往这边望,小庭方拽住她衣摆,嚷了几句,她只得又转回去继续陪玩儿。 银环压低声音:“当时她们年岁小,老爷外派的地方又偏远,如何能带得了她们?就算带过去了,你也还得忙着给老爷打点同僚,如何照顾得了几个小娃娃?如今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 “有这么多下人呢,如何照顾不过来?若不是老夫人坚持……”张静姝瞪她,“还得怪你,若是你能硬气些,也不至于被人欺了去。” 银环苦笑:“奴婢是哪个牌面的人,如何能硬气得起来?” “所以我才要你生个儿子。”张静姝叹气,“你也别担心有了儿子我心里吃味,我都这岁数了,又有俩儿子,你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何苦来哉?你要是再生一个,京城那边就不会老盯着咱家,你回去也有底气些,不至于是个阿猫阿狗都敢欺负你。” 第35章 银环迟疑了。 张静姝又加了把火:“你也不想回京一趟,咱院子里就多几名莫名其妙的丫鬟吧?咱们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不好吗?” 银环自然是不乐意,她摸了摸腹部,小声道:“那也是急不来的呀……” 张静姝笑了:“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呢,你怕什么?” 也是。 大人们的烦恼,小孩子当然不知道。 祝圆陪弟弟玩了老半天,俩人都出了一身的汗,被张静姝赶去擦身更衣。 她索性回去自己屋,开始研究新的生财之道了。 对她而言,最合适的有两个方向,一个是饮食,一个是美妆。 她上辈子独居了好些年,手头不松快又好吃,只能琢磨着自己动手,拿出来放在这个世界,应该还是能赚点零花。 只是现在他们家已经有了得福食栈,再开一个的话,倒不如将得福食栈扩大经营,加入更多的菜色。比如,火锅。 现在天气渐凉,凉皮凉面那些该撤了,若是换上火锅,倒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先记下。 祝圆提笔写下:食栈菜品优化升级。 再来是美妆。她上辈子曾经在化妆品公司呆过,有那么几年是负责竞品调研及新品开发,对几种基础产品的原材料和调配都心里有数。 若是做这个,她的把握更大。 最重要的是,女人的钱好赚啊—— 【惟王建宫以捂方正位,体国经野——】 陡然浮现的苍劲墨字让祝圆双眼一亮,立马提笔打招呼:【狗蛋~~~~~~~】 长长的波浪号销魂得令人发指。 对面的谢峥顿了顿,换了张纸:【多日未见,佩奇兄精神如初】 【嘿嘿嘿~~你刚才是在抄《周礼》吗?不像你的作风啊~~~】这位狗蛋兄平日练字可都是抄些《史记》、《兵法》之流,今儿突然换成《周礼》…… 有鬼哦! 谢峥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又被淑妃罚抄书,避而不谈道:【你现已是秀才,将来有何打算】 秀才,呵。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且看他如何扯下去。 【这不是刚得空几天嘛,我正在想呢。等我想个精妙绝伦的挣钱方案,狠狠挣一笔!】祝圆大言不惭道。 精妙绝伦……真是不害臊。谢峥皱眉:【你既是秀才,当入府学学习,为何还花费时间钻研这些经济事】 【瞧你说的,秀才就不用吃喝拉撒了吗?进府学不用钱吗?钱这东西,谁也不会嫌多,有钱不挣才是傻子!】 刚把水泥生意推给舅家的谢峥额角跳了跳。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每回跟佩奇说话,他都有种被内涵的感觉。 【考取功名更为重要】 【我没说不重要啊大哥。要不是有秀才名头,我哪里敢做大生意?不怕被人吞了吗?】当然,这是忽悠对面的。县令爹才是她的靠山呢!【再说,我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上能提笔写字考秀才,下能行商开店赚钱钱。寻常人等自然是羡慕不来的啦~~~~】 厚颜无耻! 丝毫没有读书人应具有的谦逊。 谢峥冷笑:【如此狂妄自大,想必对诗也不在话下】 额……祝圆登时卡壳。完了。这是吹过头了吗? 那头的谢峥已经提笔出句:【我先来:古来圣贤皆寂寞】他就要看看这位假冒秀才的佩奇兄会写出何等精妙绝伦的句子! 真的要对吗?祝圆咬着笔头犹豫。 谢峥不依不饶:【速接】 祝圆挠了挠头,试探般接了句:【唯有自挂东南枝?】 谢峥:……??? 一定是他理解错了。这韵押得还算合格…… 他想了想,再试:【人生自古谁无死】 祝圆轻咳一声:【不如自挂东南枝】 谢峥:……???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祝圆见他丝毫不反驳不评价,偷笑了声,继续写:【使我不得自挂东南枝】 “啪!” 谢峥再次把笔掰折了。 兔崽子,竟敢耍他?! 第030章 才对了几句, 狗带就没了声息。祝圆有些心虚:【狗蛋?狗蛋叔叔?】 谢峥没理他。 【咳, 写诗作赋真不是我擅长的。再说, 我还小呢,童生试过了不代表真的满腹诗书。】 看到这里,谢峥没忍住,提笔讽刺了句:【适才谁说自己博览群书、学富五车?】 祝圆理直气壮:【没毛病啊,我又没说自己能写诗作赋】 谢峥贵为皇子, 如何见过这般胡搅蛮缠、不要脸皮之人?饶是他隐忍成性,也被气得心火直冒。 毕竟聊了这么久,祝圆也不想把人得罪狠了, 立马又接了句:【我还年轻嘛, 能把秀才拿下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能对我苛求太多啊,你都一把年纪了, 跟我比这些,不是欺负我嘛~】 谢峥深吸口气,索性直接问:【你是否还有兄弟】若不是祝庭舟, 那便是与祝庭舟关系亲近之人。 祝圆眨眨眼:【有啊~】 【姓甚名何】 祝圆捂嘴笑了半天,然后颤巍巍提笔:【乔治】 谢峥登时皱眉:【姓乔?】 【当然不是, 我兄弟,自然跟我姓】至于姓啥……她又不傻。 谢峥忍气:【为何如此怪异?有何含义】 【没啥含义,我爹崇洋媚外而已】祝圆睁眼说瞎话, 刚写完, 陡然想起被罚抄《礼记》的痛, 急忙扭头去看门口,确认没有祝修齐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崇洋媚外?】谢峥不明白了,【你是指大衍之外的蛮夷小国?还是指高羌?】 祝圆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 大衍朝版图辽阔,周围除了北地的高羌,其余皆是蛮夷小国,不足挂齿。再者,这时代的交通航海事业不发达,谁也不知道大洋彼岸是什么情况。 这崇洋媚外,还真是说不上。 她急忙补救:【我瞎说的,区区高羌还不值得我爹媚外呢。】 行了,谢峥明白了。换句话说,名字也是瞎扯的。 【我说,你为啥老是打探我的情况?】祝圆抱怨,【好好儿聊天不就得了。咱俩没事快乐吹嘘,有事好好商量,当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好笔友不好吗?】 不好。【毫无隐私可言】 祝圆好奇了:【你一快退休的老大爷,还需要什么隐私?】 假冒老头的谢峥:…… 【我一日未退,手上事情便一日未完。你日日窥视,我如何放心?】现在便罢了,等将来他开始筹谋大事,他的文书如何能让旁人看见? 祝圆挠头:【反正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就算知道,我也插不了手,你实在是无须担心……你直接当我不存在的就好了。】她一姑娘家,在这种封建落后的年代,能干得了什么啊? 可惜,对面的谢峥不知道她是姑娘家,只当他是在放屁:【我从不把信任放在陌生人身上】 祝圆不服:【我们都聊了几个月了,怎么能算陌生人呢?】 【于我而言,若无利益牵扯,便是陌生人】 祝圆:…… 没等她接话呢,对面便慢悠悠来了句:【你可知,何人最能保守秘密】 死人。祝圆心里接道,然后吐槽。这狗蛋是霸道总裁上身还是看了太多话本——唔,话说这年头有什么霸总话本吗?她哥给她带回来的都是什么努力奋斗考科举的,一点新意都没有…… 正胡思乱想呢,对面的谢峥落笔了:【死人】 苍劲墨字稳而凌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简单俩字,将狗蛋的性情体现得淋漓尽致,跃然纸上。 祝圆打了个冷颤,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被她娘发卖出去的那批下人…… 她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凉意。 她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这里不是和谐美好的现代社会,这里是封建社会。这里的霸总,分分钟是真的能一言不合就杀人的那种。 再者,纸上交流毕竟不是网络,网线一拔各种恩怨都能去他妈,可在这落后时代,不管做什么都得写在纸上……如果他们一直保持这种状态,确实半点隐私都没有。 不过,人怂嘴不怂。祝圆咬牙,写道:【呵,反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 谢峥冷笑:【以我之力,将你的身份翻出来,不过是时间问题。届时……于我而言,让一家子消失是轻而易举。】 祝圆心惊胆战。但她自小接受五讲四美教育,对这种凶残行为依然是持怀疑态度:【你不过区区工部小官吏,想杀人就能杀人了?真是好大的官威!朝廷律例可不是摆着看的。】 【你若不信我自然不强求,只要你能将身份一直隐藏下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与佩奇的这种关联,仿佛将他的一切摊开在纸上,任由他人参观。在找到方法断开此种联系前,他决不允许对面是他无法掌控之人。 祝圆心里怕得要命,又担心这是狗蛋想忽悠她爆马……她犹豫片刻,继续嘴硬:【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诈我?你是不是想骗我乖乖说出来?再说,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呢,我都不慌,你慌什么?还是说,你做了太多亏心事了?】 谢峥轻哂。既然不愿意坦白,那便再下一剂猛药吧。【芜县祝庭舟,与你是何关系?】 祝圆:…… 他怎么知道的?!!! 第36章 她是哪里漏了马脚吗? 祝圆急得抓耳挠腮,拼命回想自己过去写过什么东西。 除了芜县县志……似乎并没有别的问题啊?她连自己筹划经营的得福食栈,都没把名号放出来。 许是见她半天没回复,谢峥慢悠悠又补了句:【你若不乖乖坦白,我便先拿祝家开刀罢】 !! 祝圆怂了:【t_t 大哥别这样!!咱们有话好商量啊!!咱做人不能动不动打打杀杀的】 【说】看来祝家就是佩奇的软肋。 【……我真的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啥事都做不了的!!】 谢峥微哂,直接开问:【姓名】 【我真不能说,说了你会打死我的t_t】 谢峥皱眉:【你既不知我是何人,为何要担心】 双标狗!【你也不知道我是何人,为何要担心?】 谢峥:…… 跟这位佩奇说话,比跟朝堂上那些老油条说话还累。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跟祝家有关系,别的也无需再了解了。】 谢峥眯眼。 【还有,都知道地儿了,水泥方子、印刷术方子,什么时候结一下款?直接送到祝家,指名给祝庭舟就行了。】 谢峥:…… 【啊~~我还有事,先走了~~回聊~~~】 谢峥:…… 竟然跑了。 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断在祝家这里。 不过没关系,祝家就在那儿,早晚会被他刨出来。 借着事由遁了的祝圆正飞奔去找祝庭舟。 “哥——” 声音凄厉,响彻后院。 正在看书的祝庭舟唬了一跳,忙不迭走出来:“怎么了?” 祝圆啪嗒啪嗒冲到他面前,拽住他再次钻进屋里,低声问:“哥你是不是在外头认识了什么官?” 祝庭舟:??? “你快想想啊!”祝圆跺脚。 祝庭舟啼笑皆非:“我哪认识什么官儿?我认识的最大的官,不就是大伯吗?” 祝圆才不信。狗蛋那厮既然能猜到祝庭舟身上,铁定是她疏漏了什么。 “你仔细想想,说不定是你遗漏了。” 祝庭舟一头雾水:“我一直闭门读书,谁会与我结交?”然后反问她,“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哎呀你别管了。”祝圆急得团团转,想到什么,她陡然停住,“会不会是你在芦州参加经社的时候遇到什么人?” “那倒是不清楚,不过那边多是举人秀才,倒不曾听说有官。” 不认识官儿?祝圆皱眉,低头仔细回忆狗蛋写的话—— 芜县祝庭舟,芜县祝庭舟…… 芜县是因为她抄写县志泄露的,那祝庭舟又是哪儿漏了破绽? 只差一点点,就挖到她身上了。 祝庭舟继续说话了:“再说,我才刚拿下秀才功名——” 秀才功名? 秀才——童生试!! 祝圆豁然开朗!芜县才多大啊,考上秀才的就没几个人,能接触县志的更少,可不就爆马了嘛!~ “待我去府学,多与前辈交流——” “我知道了!”祝圆打断祝庭舟的话,拍拍他胳膊,“谢啦哥,你继续看书,我滚啦~~~”说完撒腿就跑。 祝庭舟伸手:“圆——” 刚张口,那小丫头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祝庭舟:…… 所以,她为何过来? *** 祝圆气喘吁吁跑回自己屋,那狗蛋犹在慢悠悠地抄写《周礼》。 祝圆想问他是芜县人还是芦州人,又是从何处知道祝庭舟的……毛笔都提起来了,最后还是作罢。 敌在暗,她在明。现在狗蛋占据有利位置,她现在找他,简直就是上门送人头……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她定了定神,将写满乱七八糟话语的纸张全部揭下来,揉成团扔盆里,深吸口气,将心神放到自己的事业上。 她决定做美妆肤品。 要是做这些,她无需另外找地儿,在家里找间屋子便能展开,人手更不用担心。 最重要的是,美妆产品不比餐饮业,若是过两年祝修齐调任别处,她把东西一清,兜起技术换个地方也能继续卖,甚至她还能搞搞品牌运营,见产品卖遍大衍…… 畅享完美好的未来,祝圆的心情终于好转许多。 无视页面上的苍劲墨字,她摩拳擦掌准备开始写策划书了。 首先,要想一句惊才绝艳的广告语。 祝圆摸了摸下巴,提笔开始列: 【爱你——】 【丨】 对面的谢峥一个手抖,抄了大半页的纸张登时毁了。 他震惊地望着纸上还未消失的字眼。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行字接着出现: 【从美好肌肤开始】 谢峥:…… 什么玩意? 第031章 祝圆可不管对面怎么被吓, 蘸了蘸墨, 打算继续往下写。 外头突然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她抬头, 只看到俩身影,顺嘴便问了句:“谁来啦?”因她写字常常会遇到狗蛋,为防万一,她便不让夏至进来伺候,夏至平日都会抱着针线坐在廊下缝缝补补。 声音停了停, 夏至陪着张静姝身边的红袖进来,后者福了福身:“大姑娘安。”然后打量她一遍,笑道, “刚才您这边动静有点大, 夫人跟姨娘担心,特地让奴婢过来看看呢。” “啊?”是去找祝庭舟求救的时候吗?祝圆干笑,“误会误会, 我刚才是遇到问题去请教哥哥呢,半点事儿都没,你赶紧去给他们解释一声。” “诶, 您没事便好,那奴婢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 待人走远了, 祝圆收回目光,打算继续—— 等等! 她有办法了! 她刚才其实是有点破罐子破摔。 狗蛋那一堆威胁,她听了是又生气又害怕。而且, 害怕居多。 如今冷静下来, 她才开始认真考虑。 虽然狗蛋口口声声说着要灭了她全家, 可她与这厮聊了几个月了,自认对他还是有点了解。 这厮鬼话连篇、说话半真半假,偶尔还各种霸总上身……可她觉得,字如其人。 狗蛋的字,如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气势非凡,说明胸中有丘壑,腹内有韬略。数月以来,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不管她这边怎么胡搅蛮缠、胡说八道,这家伙的笔迹也从不见凌乱潦草,可见性格沉稳。 这样的性子,她并不觉得会是滥杀无辜、凶残暴戾之人。 别的不说,这厮拿到水泥方子的第一时间,并没有按她提议的去修房修路挣钱,而是拿去修筑堤坝,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冒着失败的可能,亲自前往潞州修堤坝……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祝圆还没来得及抓住,便看见面前纸张再次浮现墨字。 【你不怕我?】 祝圆撇了撇嘴。威胁她还问她怕不怕?臭不要脸!! 这狗蛋要么是位高权重者,要么就是在筹谋着什么大事……换了她,她也要威逼利诱、挖地三尺把对面的人找出来,灭口or利益捆绑。 她理解归理解。 问题是,她是姑娘家啊!!还是个十岁、未定亲的小丫头!!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若她是男人,一切好说,利益捆绑方式多种多样,钱、权、美人,哪个不香? 第37章 换成姑娘家,那就是要命的事儿。在这种封建年代,她要是被狗蛋挖出来,随便给她的亲事插一杠子,或是把她弄进谁的后院困住,她这辈子就得毁了。 最重要的是,祝庭舟已经被翻出来了,她又要搞护肤品……狗蛋说的对,这天长日久的,真的什么秘密也藏不住,这性别一事早晚得泄露。 …… 不过,现在她想到办法了。 嘿嘿嘿。 暂且放下心来的祝圆没搭理他,继续考虑自己的产品牌子—— 古代人讲究含蓄啊,直接说“爱”,是不是太直白了?万一被那些个酸儒说什么有辱斯文,坏了她招牌,可怎么办? 不行不行,还是多写几个备用。 【美丽,你值得拥有 停下来,享受美丽 爱自己,从一盒xx开始 肌肤与你,越变越美】 谢峥看得脑壳疼,扯了张纸,问:【你在作甚】 祝圆假装没看见,开始列品牌名:【玉兰、娇韵、薇姿、兰芝、姬芮、倩碧、雅芳……】 将上辈子见过的品牌列了一遍,祝圆摸着下巴开始挑。 可别说,这些牌子名称还真挺好的。要文雅有文雅,要诗意有诗意,随便一个拿出来都能用……再搭配一个惊才绝艳的广告文案,妥妥就是走出芜县、冲向全大衍的爆款品牌~ 【不担心祝家?】 祝圆只是装瞎,又不是真瞎,看到他这话登时咬牙切齿。 当初就不该给他改名叫狗蛋,应该叫狗币!拿了她的水泥方子去加官进爵,转头还来威胁她! 哼!看她怎么忽悠这狗币! 【大叔,你都要抄我老底、灭我全家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谢峥瞬间意会:【你是祝家之人?】 【废话!你都扒到祝庭舟了,我还瞒得下去吗?】 【是谁?】终于识趣了。谢峥如是想。 【唉……本来还以为还能瞒得更久一些的。要是我的身份暴露出来,以后你肯定都不愿意搭理我了t_t】 谢峥脑子里已经开始扒拉祝家上下那仅有的几口人…… 【实不相瞒,其实我是……】 谢峥屏息。 祝圆忍笑,颤巍巍提笔:【其实我是祝家二房的姨娘,祝庭舟是我看着长大的。】 谢峥:…… 祝圆见他半天没反应,登时乐得不行。 没错,她给自己定的身份,是姨娘,银环姨娘。 本来她想假冒张静姝的,可张静姝日常要出去见客、要有书信往来,笔墨压根瞒不住。即便回了京城,也有许多交际往来。 太容易暴露了。 她跟狗蛋这种联系不知道会持续到何时,肯定得找一个保险的身份。 刚才红袖过来,让她陡然想到了一个人——银环姨娘。 身为姨娘,银环很少见客,也不用书信。又是奴婢出身,刚练字也情有可。再则,她跟张静初关系好,能帮家里倒腾生意很正常…… 最重要的是,不用担心被狗蛋这狗币耍手段弄进谁谁家后宅了。 简直完美。 太完美了,瞧把对面的狗蛋震得半天都没吭声。 想象着对面狗币可能会有的茫然、尴尬、无措……祝圆拍桌狂笑。 “姑娘?”门外的夏至听见动静,探头进来询问。 祝圆忙站直身体,轻咳一声,极力平静地摆摆手:“无事。看到一则笑话激动了点。你忙吧,不用搭理我。” 夏至眨眨眼:“哦。”不放心地再看她俩眼,才退了出去。 祝圆捂着嘴笑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提笔: 【嘤嘤嘤,你是不是嫌弃我的身份低微?是不是不愿意跟我说话了?】 写完她扔了毛笔再次捂嘴捧腹,眼泪都笑出来了——若不是还记着夏至在外头,这屋顶铁定都要被她的笑声掀了。 对面的谢峥确实惊住了。 他从来未想过,自己会跟一名后宅女子有联系。 还是别人家的姨娘…… 看着纸上出现的“嘤嘤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疾疾后退两步。 视线一扫,瞅见手里狼毫,他瞬间觉得灼手无比,“啪”地一下把笔扔了,抬脚便往外走。 “安福,备箭。” 他得去练练,他要冷静一下。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可……这感觉着实恶心。 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在与别人家的姨娘……私通。 *** 狗蛋没了声息,祝圆心情大好。 美滋滋地继续折腾她的美妆方案。 产品定位:中高端 目标人群:十六-五十六岁的有钱女性 产品类别:水乳霜、口红、香水……都可以做。 祝圆停住,歪头想了想。 算了,刚起步,悠着点,先从口红开始吧! 祝圆翻开新页,按照口红的目标开始列执行方案。 都是上辈子做惯做熟的事儿,不到半个时辰,简单的草案便出来了。 不等墨迹干透,祝圆捏着纸张蹬蹬蹬跑去找她娘申请经费。 张静姝看罢,迟疑:“这不就是唇脂吗?咱家可没人会做这个。” 祝圆拍着胸口保证:“您放心,我在京城翻过一些资料,记得好几个古方呢。” 张静姝登时眼露心疼,伸手摸了摸她脑袋:“难为你了。”小小年纪,正是读书习字的时候,竟然跑去记方子、学经营…… 祝圆莫名其妙。只是几个方子而已,有啥难的 张静姝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按照你这……”瞅了眼纸张最上方的名头,“方案,你需要五十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上回得福食栈才不过拿了十五两呢。 祝圆点头:“嗯,其实别处花费不大,重点是采买跟包装。” 最基本的底料蜜蜡都不便宜,更别说那些颜料。还有包装。 这年头都是用唇脂,她想做成现代的那种条状唇膏,一旋就能出来。形状、功能不难,难在要统一样式,要精美大方。 五十两不是小钱,已经够全府上下吃用一个多月了。故而张静姝有些犹豫。 祝圆最近经常跟着她一块儿盘账,自然明白她的顾虑。 她想了想,道:“娘若是不放心,可以先给一半。待我做出一个色号,您用一用,看看靠不靠谱,再把剩下一半给我,如何?”只做一个色号,应该会便宜点。 只需二十五两,也就是比上回多十两。张静姝略想了想,点头了。 祝圆顺利拿到一半项目款,立马便去找家里木匠,让他开始琢磨着做一个,完了便马不停蹄出门采买材料。 …… 忙起来,时间便一晃而过,距离俩人上回说话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恰好祝修齐今日休沐,祝圆前两天跑得太嗨,抄书练字都是胡乱应付,祝修齐一检查,登时横眉倒竖,把她狠狠批评了一顿。 得,今天看来是别想出门了。 挨了骂的祝圆灰溜溜回到自己屋子,不情不愿地抄起毛笔准备开始练字。 刚铺好纸呢,就看到熟悉的苍劲墨字缓缓浮现。 祝圆眼睛一亮,立马提笔蘸墨,开始调戏他。 【狗蛋~~~】 对面停住了。 【狗蛋你好几天没出现了,是不是不想理我了?】 对面依旧毫无动静。 【嘤嘤嘤,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身份一暴露,你就不会再搭理我了。】 远在京城的谢峥瞪着面前墨字,如鲠在喉。 【可怜我深闺寂寞,无人倾诉……连唯一的交心好友都嫌弃我出身卑微……呜呜呜我死了算了……】 谢峥:…… 要不,还是找人灭了祝家吧。 第032章 谢峥是真的信了佩奇的鬼话吗? 第38章 他只是被膈应了。 他将所有线索连在一起, 得出一个结论——佩奇, 应当确实是个娘们。 但绝对不是他口中的二房姨娘。祝庭舟再没分寸,也不会将一名姨娘的手稿拿在手上。 只是,佩奇的话语太……让他每每觉得自己正在与谁家无廉耻的姨娘说话, 膈应的很。 这几天他借着出宫的机会,让安福悄悄去打听祝家二房的情况。 祝家二房人口算得上简单:当家的祝修齐,夫人张氏, 妾侍郑氏, 嫡子祝庭舟、祝庭方, 嫡女祝圆, 庶女祝盈。 区区几口人,女的不过四个,再扣掉那不过七八岁还不知事的庶女,只剩下三个:张氏、姨娘郑氏、嫡女祝圆。 张氏的手稿他已经拿到了一份,字迹端庄秀美,与佩奇那是一个天一个地,可以直接排除。 姨娘郑氏…… 呵。骚话连篇, 便能充姨娘了吗? 谢峥的手指直接略过郑氏名字, 落在“祝圆”上。 他记得这位小姑娘,他们在芦州见过一面。 想到那小姑娘大刺刺瘫在椅背上的姿态,谢峥的眉峰下意识皱了起来。 没规矩、太跳脱, 还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恰恰就与佩奇疯疯癫癫的性子相吻合。 谢峥凝神, 指节轻扣桌面。祝家这位小丫头……是不是佩奇? 【我爹刚才看到我骂人的字, 罚我抄十遍《礼记》, 归根究底,是你给我惹的祸……】 佩奇曾经说过的话不期然跃上心头。 谢峥目光一凝,忙将资料翻到祝圆那页,上面仅有寥寥几句:芜县县令祝修齐之女,嫡出,承嘉九年生,体弱多病。 承嘉九年,今年也不过十岁。 谢峥拧眉思索。 字形拙劣彷如初学,会被爹爹罚抄书,哥哥祝庭舟考童生试且中了秀才…… 倘若兄妹感情极佳,妹妹跟着哥哥一块儿写经论,他看到的经解文章,以及祝庭舟手里的笔墨,便都有了解释。 倘若那祝家丫头便是佩奇…… 这个年纪,会有这般见地吗? 谢峥自诩做不到。他身为皇子,受到的教育指点,放眼天下无人可及。 可这丫头…… 对面的祝圆完全不知道自己早就被亲哥卖了,也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写过的话,她见狗蛋不说话,玩得更嗨了。 【……也罢,我与你就好比那云泥之别,你高高在上、为国为民,我身居闺中,任人磋磨——】 谢峥回神,冷笑了声,顺着她的话接了句:【祝家主母待你不好?】 祝圆一滞。惨,可不能害了自家娘亲的风评。她连忙补救:【主母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那你缘何抱怨】 祝圆哑口。想了想,她道:【我与你相识多月,你突然对我如此冷淡,我以为你要嫌我出身低微……呜呜呜,我身为妇道人家,又只是一名姨娘,难得能找到知心人聊聊天……狗蛋你千万不要厌了我~~~呜呜呜~~】 谢峥回忆起那一面之缘的葡萄眼女娃娃,再看面前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嘴角抽了抽——他为何要在此浪费时间? 不管这丫头如何通透聪慧,终归只能困于后宅……日后有的是办法整治,实在无需太过在意。 谢峥这般想着,顺手便将笔撂下。 【不过,】对面的佩奇话锋一转,【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你都一把年纪了,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吧?别的不说,你还从我这里拿了水泥方子去邀功呢?用了就扔,可不是什么君子之道哦~~~】 谢峥:…… 他扶额。被这家伙带跑了,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他向来赏罚分明,不能因为对面是名小丫头就将此事置之不理。 水泥方子、活字印刷都算是经她的手传到他这里,这份功劳该给还是得给。 唔……将来替她找个远离官场的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吧。 再想到那因水泥而幸免于难的千万百姓……谢峥微叹了口气。 行吧,也多多照拂她的父兄罢。 他提笔:【知道了】 祝圆还在哔哔呢,突然就看到这冷冰冰的三个字,呆了呆,下意识问:【你知道啥?】 谢峥却已经撂了笔离开。 祝圆半天没等到消息,挠了挠脑袋,嘟囔了句:“神神叨叨的……” 不见了便罢,她还能清静抄书呢。 话说,这家伙是不是已经信了自己是姨娘的谎言? 祝圆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这狗比不会那么容易上当……这般安静,别不是在搞事吧? 算了,不管他了,还是专心搞她的护肤品吧! 祝圆将纸张揭起来—— “老爷。” 祝圆一惊,飞快将纸张揉成团,咻地一下扔盆里。 “圆圆。” “诶~”祝圆忙起身行了个福礼,“爹,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祝修齐。 他走进来,先扫视桌上纸张,看见上头的墨字,点头:“今天这字才像样些。” 祝圆吐了吐舌头。是前两天太敷衍了。 祝修齐又看了几眼,皱了皱眉,将纸张揭起,拿到面前仔细端倪。 祝圆心里一跳。啥、啥情况?难道她跟狗蛋聊天的内容—— “你这字……”祝修齐终于抬起头,问她,“你学的哪个字帖?” “啊?”祝圆茫然,“就、就您给的那个啊。” “我给你的是簪花小楷,柔美清丽,最适合闺阁女子习字。”祝修齐皱眉,“而你的字……” 字还是那些字,只是没有了前几月的歪歪扭扭和粗细不一,还端正了许多。 祝圆挠头:“练得不好吗?那我继续练便是了……” “不是这个问题。”祝修齐摇头,将纸张放置桌面,“你看看你这字,不光没有半分柔美,还愈发浑厚劲挺……你是不是去学你哥的字了?” 祝圆:…… 她知道咋回事了!! 是因为她整天看着狗蛋的字写字……狗蛋这厮害人不浅啊!!! 面对祝修齐疑问的眼神,祝圆连忙摇头:“没有,我看哥哥的字贴还不如看县志多呢。” 祝修齐恍然:“县志,我竟然忘了县志。”县志都是一代一代积累下来,字体多种多样也良莠不齐,祝圆抄了几个月,受到影响是一定的。他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你别抄县志了,回头我给你找几本好看的帖子再说。” 祝圆迟疑:“其实也没关系吧?也没人规定姑娘家的字便得清秀柔美,这浑厚一点、大气磅礴一点,不也挺好的吗?”最主要的是,她几乎每天都要看狗蛋的字,估计很难掰回来。 再说,狗蛋的字确实好看,学了也不亏。 祝修齐一愣,继而失笑:“是我执拗了……”摸摸祝圆脑袋,“既然你喜欢,那就接着练吧。” “嗯嗯。” 祝修齐捋了捋短须,道:“还记不记得几月前你建议做的旌善亭和申明亭?” 名头虽然不一样,意思却是差不多的。祝圆自然记得。 “这几月已见成效,捐款捐物的乡绅富商多了,连那作奸犯科之事都少了许多,县衙上下都请轻松了不少。” 怪不得休沐都不用加班了。祝圆高兴:“好事啊~” “这事你居功至上……爹打算给你一个奖励,想要什么?” 祝圆忙摆手:“我就随口说两句,哪来的功劳?”她爹为了把这芜县治理好天天起早摸黑的,也没处说功劳啊~~ 祝修齐诧异:“真不要?”想了想,“你不是喜欢看书吗?可以自己去书斋里挑几本。” 祝圆迟疑了下,摇头:“不要了,县志还没看完呢。”这时代的书籍金贵的很,她练字已经够废纸张了,买书什么的还是算了,等家里宽裕了再说。“奖励就算了。你是我爹,难不成还能亏了我吗?” 祝修齐一想也是,遂不再提。 祝圆眼珠子一转,拍拍胸口:“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给您想法子!”她站在巨人肩膀上,说不定真的能帮她爹解决一些问题。她爹仕途顺利,她也得益。 祝修齐乐了:“瞧把你能的。” 祝圆不乐意了:“娘现在有什么事都找我商量呢。”当然,夸张说法而已。现在她和祝盈每天都要跟张静姝学管家,后者平日遇到事情都要问问他们的意见。 祝修齐微诧,想到张静姝给他叨叨的食栈,捋了捋长须,道:“我倒是听说你那得福食栈的奖惩制度不错,回头你列一下给我,我拿来参详参详。” “没问题!” 送走祝修齐,祝圆松了口气,忙将门掩上,小跑过去盆边将纸团团烧了。 完了便铺纸磨墨,开始撰写奖惩制度。 上辈子她待的美妆公司是上市公司,奖惩制度已经非常完善,她只需要根据现在的县衙编制、职责将其修改一二,便能套用。 但她没打算只做这个县衙奖惩制度。 她做事,喜欢往前看几步。 她想做一套……民生的鼓励制度。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满一年了。前面几个月一直病恹恹的便罢了,后来能走能跳了,她便慢慢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一切。 奴仆自不必说,连普通百姓的日子都……阶层的固化她无法改变。但穷,可以改变。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只有把群众的积极性挖出来,一切才有可能改变。 她别的不会,将上辈子脱贫致富、科技改革的鼓励措施搬过来,还是可以的。 第39章 毕竟是陌生的领域,她翻着记忆慢慢写,每一条都是言简意赅几个字,写完一条便要停下想半天。 找安福吩咐了些事情,谢峥再次转回书房,便看到这零零碎碎的词句,他登时眉心皱起,忍不住凝神细看。 农桑减税,畜牧减税,技术补贴,扶持特色产业/特色农产品…… 看了半天,全是花钱的政策。 知道了这丫头的身份后,他原是打算与其减少接触,书写、隐私无法避免,他总能想到办法改善,比如,让人代笔。 只是,前脚刚定下的决心,后脚就看到她在瞎扯些空洞无用之举。 再想到那些膈应他好几天的骚话,谢峥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提笔讽刺:【不切实际,白日做梦】 祝圆愣了愣,继而翻了个白眼:【哪里不切实际?】 【钱从何来】 祝圆理所当然:【税收啊】 【农桑畜牧皆减税,哪来的钱?】 【要点脸。要不是有农人种粮养畜,大家都饿死了……大衍朝这么大,可着他们剥削,好意思吗?】 谢峥额角跳了跳:【我自有庄子下人,无需靠他们吃饭】 【哦,那我换个说法。田地税收才值几个钱,全大衍收下来,说不定还不够皇帝老儿吃一年的,够干嘛,还不如留给老百姓,让他们有钱可花】 【你安知不够】 【我管他够不够,我就打个比方。】祝圆不耐烦了。她正在做正事呢,这家伙能不能别来叨叨?【再说,我这东西又不是写给你看的,你管好你那些水利、工匠,没事别打扰姐姐我干活】 马甲都爆了一大半,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谢峥:…… 小丫头不光胆儿肥,脾气还挺大的。 第033章 谢峥是什么人?那可是数年后令人闻风丧胆的冷酷王爷。 就算他现在还未达到当年的势力, 身为皇子,除了他父皇母妃, 哪个敢给他没脸? 如今被当头训斥不说,还被嫌弃, 谢峥心情非常复杂。 但对面就是个小丫头片子…… 没得跟个小丫头计较。谢峥如是安慰自己。 可对面的小丫头还不罢休:【不是我说, 这些本来是你们应该考虑的东西, 现在我一妇人家在这里忧国忧民,你还在旁边说风凉话, 呵呵。】 讥讽之态跃然纸面, 尤其是最后俩字。 谢峥额角跳了跳:【田税乃国之根本, 动一发而牵全身,岂是你这几个仿如儿戏的法子能替代?】小丫头真是胆儿肥, 还真敢对朝廷政令指指点点…… 【拿田税当国之根本, 那这个根本是不是太脆弱了点, 变个天指不定就灾荒, 然后收不上税, 一个不好就是改朝——】祝圆猛然想起对面还是个未知身份的官儿,急急刹车。 没漏看一个字的谢峥已然冷了脸:【胡言乱语,是谁教你这些歪理?】若是其父祝修齐教导,那这县令的才能也不过尔尔。 祝圆讥讽:【你没学历史吗?历史告诉我的呀~】哪次朝代更迭不是天灾人祸,其中天灾占主因的, 少说有三成以上。 别说她以前学的历史, 这陌生世界里的历史也相差无几。 谢峥额角跳了跳:【自古以来, 田粮便是国之根本——】 【看, 你自己也知道田粮是国之根本,不是田税。老百姓辛苦一年还得交重税,都快活不下去了,第二年谁还给朝廷种?这税负不减——】 说得轻巧。谢峥气笑了:【田税减少,官员的俸禄从何而来,兵将俸禄从而来,朝廷如何运行?没有了朝廷,百姓如何安稳?】 【田税不够从别的地方收啊,士农工商,咋就可着农人折腾呢?】祝圆忿忿,【再不济,摊丁入亩啊,那些个富绅地主白白占这么多地,不用交税的吗?】 谢峥正欲反驳,缓慢消失的某词陡然映入眼帘,他皱了皱眉,问道:【摊丁入亩何解?】 ……哦豁,不小心把雍正大佬的政策给拉出来了。祝圆挠了挠头。这里是大衍,应该不会有雍正大佬的身影?那拿出来也没啥吧? 不管了,万一这狗蛋真能搞成,也算是造福百姓了。 这么一想,祝圆便毫无顾忌,挥毫泼墨,将这摊丁入亩的具体措施及可能带来的后果一一列明。 谢峥:……这也是祝修齐教的?这、这…… 【你看,这政策是把权贵地主往死里得罪,你搞得了吗?皇帝都不一定搞得了……诶不对,】祝圆醒过神来,【那我怎么减税?得得得,白忙活一场了!】 谢峥:…… 【唏嘘……看来只能先搞点小钱钱鼓励一下商业和发明,等税收上来了再搞农业吧。】 谢峥:…… 这丫头怕不是缺心眼。 话又说回来,这真的是十岁小丫头能想出来的东西吗? 再回忆一遍佩奇适才书写的内容,谢峥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断。 祝圆可没再搭理他,奋笔疾书,半个下午便写好一沓奖惩制度和县城发展计划,然后兴冲冲拿去给祝修齐过目。 奖惩制度便罢了,祝修齐早就有所耳闻,后面的县城发展计划真的让他大吃一惊。 祝圆自然是各种忽悠,什么老宅看的书啊,什么在京城听到客人们的谈论啊,也不知道祝修齐是什么想法,好歹是混过去了。 接下来能不能做、如何做,就不是她操心的范畴。 她要继续折腾自己的口红事业了。 府里的木匠已经倒腾出口红管和模具,也不知道这些匠人咋弄的,打磨后的木管木模光滑清亮,搁现代就是高贵典雅的简约派。 祝圆确认没有错之后,交给他一张logo设计稿,让其照着雕刻到管子底部——这设计稿还是擅画的张静姝亲自操刀绘制的。 祝圆跟张静姝俩人商量过后,最终选定了“玉兰”当品牌名,至于广告语……两位长辈都觉得祝圆原来写的那些太露骨,全给否了,她还得再想想。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便得熬制口红了。 材料已经备妥,杏仁油、蜂蜡、红花。 祝圆领着几名丫鬟开始倒腾,捣红花取汁熬色,隔水烧融蜂蜡,加入杏仁油与红花汁,搅拌后注入刷了油的模具里,待口红冷凝后再小心套入口红管。 这简易版的口红便做好了。 张静姝刚开始还觉太过粗糙,待祝圆拔开木盖,旋出艳红的唇膏,她便开始惊奇了。 红袖识趣地拿来铜镜。 张静姝顿了顿,接过祝圆递过来的口红,在几人好奇的目光下,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往唇上抹。 许是女人对美妆产品的天赋,张静姝三两下便给自己补了个唇妆。 银环盯着她上妆,完了忙忙问:“怎样?感觉如何?” 张静姝抿了抿唇,对着铜镜看了看,转过头,笑道:“挺润泽的,颜色也不错。” 银环盯着她的唇,连连点头:“好看好看,看着就温温柔柔的。” 张静姝努努嘴,示意她:“你也试试。” “诶。” 祝圆麻溜地递上一管口红,解释道:“因为是一批做的,色号都一样,这个色我特地调过,偏豆沙色,基本不挑皮肤,谁用都不会出错。” 银环也上好妆了,完了爱不释手地把玩口红:“这样真的轻巧方便,也不需要带那许多工具。” 祝圆笑眯眯:“回头我再让人做点小铜镜,买口红送小铜镜,走哪儿都能上妆,不管何时都是漂漂亮亮的。” 张静姝点头:“不错。”举起口红管子仔细端详,然后问,“你这一管打算卖多少钱?店铺开在哪儿?你那方案里是不是漏了这一项?” 祝圆挠头:“我没打算开铺子啊,我想做高端定制。” 张静姝皱眉:“何意?” 祝圆便将现代的工作室高端定制模式解释了一遍。 张静姝听罢,沉吟片刻,摇头:“不好。”不等祝圆说话,她便提醒道,“咱们是县令家的,你折腾那什么私人订制,回头娘不好收钱,全都变成送礼了。” “啊?”祝圆懵了。 “还是得有个铺子,店面小些、铺子偏些都没关系。上回来的那些个官太太富太太的,谁家没几个富贵亲戚,开个铺子,再把这……”张静姝举了举手里的口红管子,“做得漂亮些,这钱不就好挣了吗?” 祝圆恍然。是了。她忘了这是个人情社会,总想着省店铺租金,没想到她娘的面子情分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铺子。”还得多调几个颜色,再找木匠把那口红管子美化美化~ *** 祝圆这边忙忙碌碌,谢峥也没闲着。 他在思考摊丁入亩与现行人丁税的差别,越想越觉得可行。但仍有些许疑问。 只是彼时,祝圆已经忙得脚打后脑勺,压根懒得理他,他接连守了几天,都只能得到对面“嗯嗯、哦哦、回头聊”等敷衍话语,憋得满心郁郁。 也不知是郁闷自己两世为人,竟然还要找一名小丫头求教,还是郁闷小丫头竟然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爱搭理不搭理的…… 憋着股气,他索性直接找到承嘉帝,俩父子闭着门聊了一上午,再出来时,他身上便多了个九品的户部检校之职。 虽然职衔低微,户部之人依然如临大敌。 谢峥也如他们所想,到位第一天,便索要旧年税册。 有几名年轻些的当场便出了身冷汗。 眼见户部尚书要站出来说话,谢峥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只是做点功课,给我承嘉元年的税册便可,无需近年的。” 言外之意,不是为了查他们的底子。 都是老油条,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位皇子在做什么功课,不是来查他们的,户部尚书自然大开方便之门,还体贴地给他配了一名擅算学的未入品副使,协助他核算账本。 如是,谢峥便开始书铺、城郊、户部三地跑。 俩人各自忙碌,相遇机会自然大幅减少。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 祝圆的口红铺子还没倒腾好呢,秦和的第一批水泥出炉了。 第40章 京城上下还未反应过来呢,这大衍朝第一条水泥路便已开始动工。 据闻,此水泥路是要打通京城与章口镇,而且这只是第一段,未来会往苏杭方向一路铺过去。 更诡异的是,这水泥路也不是直接在原有的土路上铺设,而是沿着土路方向,在其边上新开一条。 两道并行,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而且这水泥造路也诡异非凡,先用那巨大的滚石碾平道路,再把那水泥粉末混进砂石、水,搅和搅和,铺到地面刮平,过上一两日,那原本湿漉漉软乎乎的地面便变得坚硬如石。 听说潞州防洪的堤坝也是用此物打造。 又因着水泥轻便,车拉驴载,一天便能拉来几百上千斤,砂石也便宜,随便哪个地方一挖便运过来。搅拌铺设简单方便,晾干速度也快,不过几天功夫,城外便多了一条长长的水泥大道。 灰白整洁,走在上头还不会尘土飞扬,走起路来哒哒哒地响,与平日所走土路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如此神奇,自然招来许多人探看打量,连承嘉帝也忍不住跑出来,骑着马在上面跑了一段,回来便直说畅快。 这连番动静下来,所有人都觉得秦家这是要起来了。再想到那水泥方子是由三皇子谢峥倒腾出来的,看向他的目光便复杂了几分。 各家有待嫁闺女的,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还未等大伙开始行动,京城往章口方向路段彻底竣工。 然后,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秦家在道路两旁种上荆棘,入口处设置岗亭,完了岗亭还挂上一个大大的木牌。 上书:收费站 鲜红硕大,夺人眼球。 底下还附了个表格,详细列明了各种车架、载重的收费标准。 众人哗然。 行人大道要收费?这跟拦路打劫有什么两样? 好了,这些所有人看秦家、看谢峥的眼光都变了,尤其是谢峥——秦家与他休戚相关,水泥方子又是他捣鼓出来的。这拦路打劫的措施,肯定有他的影子在里头。 三皇子这吃相,哪里是什么帝王之相,分明是土匪进了凤凰窝! 那些个有待嫁闺女的人家顿时缩了。罢了罢了,还是再看看吧。 谢峥可不知道京城里的人家如何看待自己。 水泥路的修成让他愉悦万分,恰好又遇到佩奇上线,想到这水泥方子有她一份功劳,他顺手便报了个喜:【水泥路已修好一段,准备开始挂牌收费,回头分你半成利】 远在芜县的祝圆眨眨眼,欣然接受:【算你有良心】至于怎么给她这个“姨娘”,就不需要她操心了。这厮要是有诚意,自然能想到办法。 谢峥挑了挑眉,戏谑般问了句:【你巧思较多,可有何精妙绝伦的广告语?】他还记得自己被这丫头的广告语惊过一回呢。 祝圆眼珠子一转,问道:【两旁栽荆棘了吗?】这是他们早先讨论过的。 【已栽】 祝圆嘿嘿笑:【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谢峥:…… 他是脑子抽了才找这丫头想广告语。 第034章 其实, 秦家修建的那段水泥路并不是人人收费,不,正确来说, 人并不收费。 这段路只针对车架、货物收费,根据不同的规格有不同的收费标准。 比如一骑车, 也即一匹畜生拉的车架,不管是满载货物还是拉人, 甚至是空车, 都得给钱, 也不贵,全程只收十文钱。若是两骑拉车,则收十五文, 三骑二十文, 以此类推。 不拉车,只骑着畜生走, 也得收八文。 而普通行人,则不收费。 这收费牌子一挂,所有人都等着看秦家和谢峥的笑话。 别的不说, 挨着这水泥路边上就是一条宽敞大道——谁还放着好好的免费路不走,非要花钱去走大路呢?难不成就图那路干净整洁吗?过个十天半月的,不还是尘土满地, 当谁稀罕呢。 许是大家都等着观望, 这水泥路挂牌后, 一整天都无人上去, 连那无需收费的行人也只敢在土路那边张望。 承建水泥路的秦和也不着急,优哉游哉地与各大商铺吃饭喝茶。 又过了两天,大伙看到他骑马出城,有人便忍不住拦住他,先随口问一句上哪儿去,打算寒暄两句再进入正题。 却听秦和笑眯眯答道:“去章口吃饭呢,约了平安货行的掌柜吃午饭。”完了他看看天色便挥手道别,“我得赶紧了,不然得迟到了,回聊啊!” 平安货行是章口的大货行,京城的好些铺子都要找他们家拿货来着。问话之人对此也略知一二。 但是,这会儿都辰时末了,去章口,再快也要两三个时辰,如何赶得上过去吃午饭? 问话之人一脸懵,扭头问旁边人:“那位爷是不是说错话了?” 大伙都竖着耳朵呢,自然没错听。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是秦和在吹牛,想给他家水泥路造势。 可若是撒谎,这种事压根经不住较真,秦和没必要撒这种谎。 再者,新落成的水泥路就在眼前…… 几个铜板而已,天子脚下最不缺有钱人。这秦和说得有模有样的,便有那富贵闲人呼朋引伴,或是骑马,或是驱车,热热闹闹地涌出京城,踏上前往章口的水泥路。 城里人也都翘首以盼,等着这些人第二天或过几日回来抱怨。 谁知当天傍晚,这些去凑热闹的人便纷纷回京,还带回许多章口的东西,比如章口特有的熏鸭。 不到一天功夫,京城上下都知道,京城章口来回一趟,因为有了水泥路,时间足足减少了一半!! 众人哗然。 这一半是什么概念? 是章口刚宰杀的禽肉,当天便能运到京城售卖;是章口的特色糕点,能带着余温送进京城贵人家…… 也无需旁人多说,没过几天,那段水泥路便热络了起来。 这里可是京城,章口又是京城货物的重要来源之一,聚集着来自南方的几乎所有货源货商,比如苏府的丝绸刺绣、杭府的茶叶等。 如今两地有了更平稳更迅速的路段,那来去的车马如何会少? 拉货的车、贵人走亲访友的车,每天来来去去,络绎不绝。一车十文,一车十五文……每到傍晚,便有一队护卫驾车抵达收费站,将几大麻袋的铜板收走。 甚至连收费站也增设了护卫,从早到晚,直至宵禁。 肉眼可见的银钱滚落秦家口袋,是个人都眼红。 大伙看向谢峥、秦和的目光便再次复杂起来。 秦家也突然多了许多来客。 这天,国子监祭酒夫人过来找秦老夫人喝茶聊天。 国子监祭酒夫人夫家姓崔,与秦老夫人是手帕交,多年联系未断,她这回过来也不算突兀。 秦老夫人也没多想,照例与她吃吃喝喝闲聊,顺嘴还抱怨了句:“亏得你让人送帖子说要过来,不然我今儿还得去陪客呢。” 崔老夫人诧异:“你都当奶奶的人了,怎么还让你去陪客?” “最近三殿下不是折腾了那什么水泥出来,又交给我那小儿子去倒腾,闹得动静大了,便有许多人来问。扰得我好些天没得清静了。” 崔老夫人若有所思:“都问些什么?想要插一脚水泥生意?” “差不多。”毕竟是男人们的事,秦老夫人也没多说,只是摊手道,“我们自己家都没整明白呢,你说跑过来问能问出啥情况?” 崔老夫人笑了:“你们自己也没整明白?” “那当然,这水泥可是新鲜玩意,都摸着石头过河呢。” “我看秦和那小子淡定的很,不像啊。” 秦老夫人没好气:“装的呢,每天回来都得跟他爹他哥商议到半夜呢。” 崔老夫人被逗得不行:“那还装得挺像的。” “是的吧。”秦老夫人叹气,“所以,这么多人来问,我们也是难办。” 崔老夫人笑眯眯:“那我问点别的。” “嗯?” 崔老夫人压低声音:“我是想问问你那外孙,找着人家了没有?” 秦老夫人愣了愣,继而诧异:“你怎么也来问这个问题?” 崔老夫人也愣住:“有别人问了?” “好几家来问了。不过我说,我记着你家小孙女还不到五岁 呢,怎么也跑来凑这个热闹?” 崔老夫人无奈:“这不是受人所托嘛。” 这一来,秦老夫人反倒好奇上了:“谁家姑娘啊?这么大费周章地找到你头上。” “是我那不争气的娘家侄儿,他闺女今年十三了。” 秦老夫人回忆了下她娘家侄儿的情况,登时皱眉:“皇家再怎么不讲究,也不会……”瞪她,“你怎么应下这样的活儿?” “没应没应。”崔老夫人连连摆手,“我这不是面子情过不去,厚着脸皮过来说一声嘛。反正我话传到了,别的我可不管了。” 秦老夫人笑骂了句:“你这是把锅扔我头上呢。” “反正我那侄儿也找不着你。”崔老夫人笑了笑,完了压低声音,“那位殿下果真要开始相看了?不才十四岁吗?” 秦老夫人不以为意:“都是外头的人一头热。三殿下主意正着呢,他娘又……说不定折腾两年都定不下来呢。” 崔老夫人自然知道些许内情,忍不住问了句:“难不成还得拦着不给娶亲?” “那倒不至于。我猜,大概会压一压女方的家势吧。”秦老夫人忍不住又叹气了,“你说这都什么事,也不知道信了哪个小人的谗言,竟然觉得儿子克了——” “嘘!”崔老夫人忙嘘了声,低斥道,“这些个话可不能乱说。” 秦老夫人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顿了顿,她微笑,“不过我们还真找着几家挺不错的。” “哟,那不错啊。”崔老夫人非常识趣,丝毫不问有哪些人家,只笑着接道,“那我就等着喝喜酒了?” “去去去,还早着呢。” …… 第41章 谢峥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 锻炼、习字、做功课,书铺的搭建,运营内容和方向的筹划,纸张的研发,旧年税收的情况……若不是许多文章都熟读在心,做起功课得心应手,他怕是连休息时间都得减少。 别的还在折腾,旧年的丁税、各种与田地相关的杂税等便先整理了出来——毕竟他不是要查账,他只是要个总数。 拿了数据,他便找人开始核算。 这几个月的经营,他已经多了许多人手,要做些什么也便宜。尤其是算账。 他现在又要弄书铺又要倒腾造纸,每天都要花钱,不找几个管账的怎么行。 专业的事专业的人做,谢峥把数据扔给擅算学的人,让他们按照他给的方向算出个结果,完了揣上结果便去御书房找承嘉帝。 大衍,甚至大衍之前的朝代,向来都是沿用人丁税。摊丁入亩,就是换了个计算方向,改收土地税。 目前实施的人丁税,对普通老百姓而言负担极重。若都是青壮年小家庭,再有几亩地,那生活自然美滋滋。 可哪家没有老人小孩?若是孩子多又还未长成劳动力,或是老人体弱多病无法劳作的……这丁税一收,便能脱层皮。 若是按照土地收税,家里有老人孩子多的,负担便能减轻。这摊丁入亩,是真真的为老百姓减轻税负,甚至能鼓励老百姓多生孩子。 人多了,什么事儿干不好? 承嘉帝自然能看出这些。若是真能推进,仁义爱民的赞颂必定少不了。哪个当皇帝的不想名流千古? 他忧虑的是税收情况。 谢峥胸有成竹,将全大衍的田地数据摆上来:“这是各州府登记在册的田地数量,以及我让人核算的,按照田亩收税得到的每年税收情况。” 承嘉帝一看,惊了:“如此之多?” 谢峥点头,指向纸张上某列数字:“官绅贵族的田地,占了各州府的一半以上,若是全部收税,总额算下来,与人丁税也差不离了。” 其实会更多一些,毕竟官绅贵族有的是下人,开荒拓田都是小意思,还都不需要经过买卖,也就不需要经过官府。这样,统计出来的田地自然要偏小。 承嘉帝自然也想到这一茬。 谢峥再次加把火:“而且,于官绅贵族而言,交这些田税顶多就是肉痛几天,换成老百姓,那就是能不能吃饱穿暖的问题。” 这样一比,自然知道孰优孰劣。 承嘉帝叹了口气:“朕知道。”问题是牵扯太大。这税改若是执行,动的便是贵族富绅的钱袋子,会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 “父皇,这是利国利民的——” 承嘉帝摆摆手:“朕知道,这事朕需要再考虑考虑,你别再掺和进来。” 谢峥一怔,继而一喜,点头:“是。”这税改若是执行,不知道会招来多少怨言,承嘉帝让他别掺和,自然是为了保他,却也说明,他确实心动了,只是兹事体大,他需要做好准备。 事已至此,接下来便与谢峥无关。见承嘉帝犹自皱眉看着那些数字,谢峥行了个礼,安静地退了出去。 回到皇子院落,安福迎上来。 “主子,东西到了。”自打去了趟潞州,安福几人私底下都习惯了喊他主子。 谢峥张开双手,随口问了句:“什么东西?” 安福轻手轻脚帮他解下外袍,道:“活字模子。” 谢峥双目一凛:“在哪?” “搁在书房呢,就等您回来看看了。” “好!”谢峥立马转身,大步前往书房。 宽敞的书房里,宽大的字模台子安静地立在墙跟下,三千块大小均等的字模按照部首整齐地铺在台子上,看起来颇有几分气势。 谢峥翻出一块端详。模子是匠人特制的陶土,表面磨砂状,着墨方便。字体是特地找人描写的,横平竖直,中规中矩,毫无风格可言。 旁边还备了几个小木框,均是书页大小,将需要的字模排进去,印刷出来便是一页工整字体。 谢峥点头:“备纸墨。”他来亲自拓印一版。 挑字,排序,刷墨,拓印,一页墨字很快便摆在面前。 他揭起纸张,扫了眼毫无特色的文字,再看对面犹自不停浮现的县志内容…… 谢峥勾唇。 很好,对面的小丫头看不见这些内容。 第035章 谢峥在自己书房搞了套活字模, 旁人不知道,承嘉帝必然是知道的。 倒不是哪个探子下人泄了秘,谢峥只是同时送了套活字模给承嘉帝。 承嘉帝龙心大悦, 直接将其摆在御书房,还拉着他拓印了几版。 这样一来, 全后宫的人便都知道了。 好在谢峥天生冷脸,大部分人都没敢过来凑热闹, 除了老大老二, 和自己亲弟弟谢峍。 老大老二自不必说, 正是要脸的年纪,一个个端的跟什么一样,借着故儿跑过来也只是看两眼, 感叹两声, 然后在谢峥的面无表情中悻悻然离开。 倒是谢峍,本就顽皮的很, 谢峥最近带他出宫晃了两回,更是顺杆子往上爬,听说了消息便兴冲冲跑过来, 巴巴地跟他说想各印本书给父皇和母妃。 那就是两本书! 要是让这小胖墩赖在这儿印上一本书,他这俩天啥也不用干了。 谢峥板起脸欲要把人轰走,谢峍索性抱住他大腿鬼哭狼嚎。 谢峥被闹得没辙, 只得答应他过几日休沐再带他出宫去玩玩。 谢峍一听, 立马抹掉眼泪鼻涕, 高高兴兴道:“就这么说定了啊~” 谢峥:…… 安福忍笑, 急忙拉过小胖墩:“六殿下,昨日奴才在宫外买了些果子,去给你洗上一些吧?” “什么果子?”谢峍瞬间被勾走,“甜不甜?” 安福还未说话呢,谢峥便皱眉:“别给他吃太多,都胖成什么样儿了。” 小胖墩登时炸毛:“我哪儿胖了?母妃说我这样是福相!!” 谢峥自然不会与他吵闹,拍拍他脑袋,转身回到座位上,接着看书。 谢峍欲要冲过去,安福忙拦住他,忍笑哄着他往外走:“殿下这般便很好,只是这天儿凉,果子吃太多了胃凉,咱就吃几颗果子,再吃点别的糕点,如何?” 谢峍这才罢休:“行吧。” 安福离开,安瑞便没再挪窝,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守着。 屋里的谢峥捧了本书,仿佛在认真阅读,其实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各种事情。 屋里有一套活字模,不光可用来传递消息,谨防被旁人窥探,还能避免让那位祝家小丫头看见。 不管如何,这小丫头对他助益良多,她知道的越少,对她越好。 *** 芜县。 祝圆飞快地把今日份的县志抄完,毛笔一扔,风一般刮进张静姝屋里。 “娘!!我抄好了,赶紧的!” 张静姝正低头整理袖口呢,闻言抬头,笑骂道:“急甚,这不还未到时辰吗?” “到了时辰就糟了!万一路上出点什么意——呸呸呸,反正提早出门总没错!”祝圆绕着她左看右看,完了问红袖,“我娘那支珠钗呢?换那支,那支显贵气。” 张静姝无奈:“不都是珠钗吗?” “不一样,你今儿穿得雅致,那支珠钗好看些。”祝圆直接窜进屋,从她娘的珠宝匣子里翻出一支缠枝珠钗,飞快奔出来,看看左右,递给红袖。 后者迟疑地看着张静姝。 张静姝瞅了眼珠钗,看看自己身上,觉得还成,便点了头:“你这眼光还不错。” 祝圆骄傲脸:“那当然,我娘生的呢。” 张静姝莞尔。 “准备好了吗?”银环领着祝盈进门,催道,“都快点啊,车架都等了老半天了。” 张静姝哑然:“怎么连你也着急上了?” 银环笑吟吟:“这不是急着去见识见识什么叫开业剪彩嘛。” 连平日文静的祝盈也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张静姝摇摇头,摸了摸头上插好的珠钗,“走,出门看热闹去。” 祝圆拉上祝盈,嘱咐道:“盈盈待会跟着我,别乱跑。” “好。”祝盈小声应了句。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 除了年岁还小的庭方留在家里由绿裳陪着,连祝庭舟都跟着出动。 今天是他们家的美妆店——玉兰妆开业的日子。祝圆邀请了她家美丽端庄的娘亲、芜县县令夫人张静姝为店铺开业剪彩。 何谓开业剪彩,大伙都不知道。祝圆又是比手画脚、又是找下人摆出来模拟,才让张静姝几人明白,完了便觉得有些……抛头露脸了。 祝圆早有准备,将早早列好的开业流程拿出来给他们看——不光有剪彩,还要致辞。除此之外,还邀请了戏班子和舞狮队,开业一天,被她折腾得宛如什么年节盛会。 张静姝等人咋舌,都问她怎么这么大费周章的。 祝圆耐心解释:“咱们这就是给玉兰妆造势,把达官贵人夫人们都请来了,他们看了半天戏,还收了礼,总不好意思空手而归吧,顺便买支口红?再顺便买点润唇膏、保湿水、保湿霜什么的,不也挺正常吗?” 没错,因为张静姝建议开店,只卖口红过于单一,祝圆这段时间又折腾了几种产品。 鉴于这年头还没有乳化剂,又是冬季,保湿类产品才是刚需。她便做了一系列的保湿产品,用蜂蜡做底,加上各种蒸馏出来的水、油,真真的真材实料,成本巨大。 只是这年头还没什么防腐剂、保鲜剂,保质期都不长。若不是现在天冷,祝圆都不敢放开手脚去做呢。 扯远了。 总归呢,祝圆折腾了这么多产品出来,势必要先把自己的产品推出去。 她对自己家的产品有信心,加上精心打磨设计的包装,铁定能将本地贵妇拿下。 第42章 问题是,怎么让她们知道呢?总不能挨家挨户送一点吧?落了下层不说,还得白送一套产品出去,想想都亏死。 祝圆肯定不乐意这么干。 于是她把现代经常搞的开业庆典拿了过来,自己改头换面做了套古代版的。 都是贵太太,自然不能随便应付。 祝圆自掏腰包找人搭了个小戏台,再搭一个简易雨棚,三面用喜庆的红布围上一道足有人高的布墙,地上铺粗布,上面再摆上整齐的座椅小几,这样。一个简单的会场便布置完毕。 也让她肉疼得直呼亏大发,逗得张静姝几人失笑不已。 不过到了地儿,他们才知道,为何她要喊亏。 不说铺子。光是店铺外头的开业剪彩场地,便布置得丝毫不敷衍。 除了祝圆所说的围布、地毯、戏台子,两边还摆了长条桌,上面有炭炉子热着的热奶茶,有底下盛着开水的点心笼,甚至还备了许多供擦手的温毛巾——反正芜县的贵太太们都经受过了祝家的自助餐洗礼,再来一次,也是驾轻就熟,祝圆索性就敞开了干了。 玉兰妆走的是高端路线,铺子自然不能随意。祝圆直接大手笔地在芜县最好的街道——尾租了间铺子。 粉刷装潢都是她亲自设计监工。光是墙面便刷了好几遍石灰,直刷得墙面细腻光滑才罢休。 屋里没有繁复的雕花,也没有层层幔布,窗明几净,陈设简单大方,柜台是仿照现代化妆店做的展示架。 铺上一层暗色丝绒布,包装精美的产品往上一摆,瞬间逼格就上来了。 除此之外,屋子中央还摆了个展示台,今日到店礼——精巧装的润唇膏。 听着是润唇膏,也是混了点淡淡的肉粉色,大冷天的,上唇既养唇又漂亮,简直不要太实惠! 这些产品张静姝等人皆是试用过,自然不感兴趣,她们在铺子里转了一圈,便出去外头凑热闹了。 戏班子的人已经到位,正在咿咿呀呀的彩排,祝圆特地培训出来当主持人的一名丫鬟,也在紧张地背着台词。 很快,贵太太们便陆续到场,张静姝歇下看热闹的心,专心跟这些太太们寒暄起来。 还有专门的丫鬟逐一给诸位夫人送上到店礼——一一个精致的小提篮,里头摆着一支精巧的润唇膏。 还未等这些夫人们问上一句,丫鬟们便迎了出来,笑容可掬地引着他们入座。 吉时到了。 主持丫鬟上台,开始这场别开生面的开业典礼。 开场介绍后便是热闹的舞狮,由县令夫人点睛结束。接着便是县令夫人上台祝词,再邀请数名芜县较为有名望有地位的夫人共同拉红布条剪彩,剪彩的时候还得爆竹两声。 最后再听两场戏。 中间穿插着播报介绍玉兰妆的产品。 听起来项目虽多,一通下来也不过半个多时辰。 所有流程走完,诸位夫人都有些意犹未尽——这玩法,新鲜啊~ 到了这会儿,主持的丫鬟已经得心应手了不少,立马机敏地将人引进铺子,让大伙亲自看看铺子里的产品,还有试用装可以上手试试云云。 这些夫人第一次被这般推销,都没好意思说走,加上这是县令夫人家倒腾出来的铺子,大伙便都顺势进了铺子。 铺子里训练得当的丫鬟们围上去逐一介绍试用,没多会儿,铺子里摆着的产品便都一扫而空。 有些不差钱的,甚至一口气买了好几套,吓得丫鬟们一个劲儿地劝,说这些玩意都有保质期,用不完就得浪费了。 贵夫人们财大气粗,大手一挥,道:“用不完送人!” 得,她们乐意就好。 开业典礼结束,祝圆当晚一盘账——好家伙,直接回本不说,还挣了近三十两! 张静姝惊呆了:“怎会如此之多?” 祝圆得意:“一管正装口红售价便要三两,精巧装的也得要一两,一盒面霜五两,保湿水二两……哪个便宜了?今儿可是除了试用装,所有产品都卖光了,怎么可能不回本?” 张静姝听得眼热:“那咱们赶紧多做些,多挣点!” 祝圆摆摆手:“不急不急,接下来少量做,每隔几天做一批便得了。” “为何不乘胜追击?” 祝圆好笑:“他们刚买了一批,这些够他们用上一两个月了,做多了卖不出去了要。” 张静姝有些失望:“也对,这些都不是一天两天能用完的。” “不着急,咱们慢慢来。”祝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朝她伸手,“在此之前,先把开业典礼花的钱报一下账呗?” 张静姝:…… 小财迷,钻钱眼里去了都! *** 为了筹备玉兰妆,从产品定位开发到店铺装修再到开业典礼,桩桩件件都得祝圆操心,还得为得福食栈做冬日产品优化……加上她每天要练琴、抄书,那真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如今事儿已经做完了大半,接下来只需每天抽出些许时间跟进一下,祝圆终于缓口气。 完了她才发现,似乎很久没碰到狗蛋了? 祝圆看了眼纸上漂亮了许多的墨字,挠了挠头,拉过一张新纸,不客气地写了句:【狗蛋,出来!】 正在书房练字的谢峥笔一划,整幅字帖登时毁了。这丫头…… 虽然眉峰轻皱,谢峥的唇角却忍不住勾起清浅的弧度。 冷落了她一段时间,这丫头终于忍不住了吧?他暗忖。小丫头就是小丫头。 第036章 苍劲墨字缓缓浮现:【我一直在书写】 祝圆嘿嘿笑:【这是礼貌!】正是看见他在写字才故意喊的呀~~不能浪费如此惊才绝艳的名儿! 谢峥:…… 祝圆接着感慨了句:【最近忙, 都快把你给忘了。】 谢峥下意识皱了皱眉:【忙什么?】一小丫头,能有他忙吗? 祝圆没好气:【有手有脚的成年人, 怎么可能不忙碌?】 谢峥:…… 好有道理。 问题是这丫头还未及笄呢。 【话说你在忙什么?你最近也很少出来啊?抄书偶尔遇到你, 你也不吭声。】虽然她也忙得要命没吭声。 【在忙摊丁入亩之事。】 祝圆大惊:【卧槽大叔你这么牛掰?!这你都能搞起来?】这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只是提给了皇上, 再过一段时间, 应该会有端倪。】 哦,原来是报给皇帝老儿啊。【切~还以为你这么牛掰呢!你确定皇帝老儿愿意摊上这种麻烦事?】 皇帝老儿四个字让谢峥嘴角瞅了瞅:【功在千秋之事,为何不愿意?】 【这事得罪人多了去了……】祝圆大笔一挥, 【他不怕龙椅不稳吗?】 谢峥皱眉:【慎言】 祝圆翻了个白眼:【大哥, 咱俩这状况还不知得持续到何年何月,说不定等你落土为安了,我还能跟你来个阴阳相通……要是每回说话都半遮半掩的, 你不累我都累死了。还是说,你这家伙打算把我供出去?拉个莫须有的罪名?】毕竟她的手笔, 转头就会烧掉。 谢峥:…… 【对了, 在此之前, 你还得先跟别人解释一下,你是怎么跟祝家二房一名小妾侍勾搭上的哦~~~~~】 谢峥:…… 【安啦安啦,出门去当社畜还没够吗?咱们私下交朋友, 可以放松点嘛~】 确实。这丫头歪理一套一套的,却意外的让人放松。谢峥叹了口气,索性顺着她的话往下瞎聊:【何谓社畜?】 【比喻人为了生存干得跟畜生似的——别误会, 只是自嘲。】 谢峥却不由多想:【祝家人口简单, 你何来社畜之感?】 祝圆唏嘘:【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何谓江湖? 算了, 再问下去无休无止。谢峥索性自己主导话题:【若是能选,你想要何种生活?安定富足,抑或是尊贵荣华?】 【咋地?要报答我吗?】祝圆逗他。 谢峥坦然:【是】 祝圆傻眼了。瞎吹比她擅长,突然这么正儿八经,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啊,我现在就是有一天过一天,别的就不想了。】 【何出此言?】好歹是县令嫡出千金,为何如此丧气? 祝圆谨记自己姨娘身份,半句口风也不透:【女人心海底针,任你才高八斗也猜不透。】 谢峥也不强求:【那你当下最想要何事何物?】 祝圆想了想:【钱!!】 谢峥扶额:【除了钱】 【还是钱!】祝圆斩钉截铁,【有钱能使鬼推磨,钱比啥都靠谱!】 谢峥:……果然还是小丫头。 他捏了捏眉心,写道:【我知道了】 祝圆:??? 他知道什么? 未等她再问两句,狗蛋留了句“有事”,便不见了人影。 祝圆翻了个白眼。 神神叨叨的。 忙完玉兰妆的事情,没歇几天,祝家的帖子突然多了起来。 第43章 这寒冬腊月的,芜县仿佛突然多了许多喜事,今儿东家明儿西家的,张静姝天天都得出门吃酒喝茶,忙得都顾不上教祝盈管家,甚至还直接把家里琐碎事交给祝圆。 她本想交给银环,奈何银环除了识字,别的都不会,对上账本就蒙圈,压根没法管。 张静姝只得交给祝圆,甚至把祝盈一并交给她,让她带着妹妹一块儿学,有什么问题等她傍晚回来再一一答疑。 看了看比自己还小的祝盈,祝圆仰天长叹。她才十一岁啊,怎么就没个空闲的时候呢?! 管家便罢了。银环姨娘,以及家里的管家娘子们每天见着她都笑眯眯的。 不是平日那种温和亲切的笑,就是有股……奇奇怪怪的味儿。 祝圆心下狐疑,关起房门将自己浑身检查了遍,再仔细回忆自己这段时间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确定没有出格之处,才略微松口气。 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待得下午张静姝回来,祝圆便悄悄问她,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 张静姝愣了愣,继而失笑,笑吟吟地看着她:“你以为是自己做错事了?” 祝圆挠头:“不然大家为何这样看我?”她压低声音,“是不是我上月月银没发够?” 张静姝失笑:“咱家下人的月银已经够高了。”先是得福食栈,接着玉兰妆,家里下人都被调出去一大波。 因着出去的人都能多拿一份奖金,为了公平起见,祝圆还折腾了个轮班制,五天一换。 除了几位主子近身伺候的和管事的,别的只要不是歪瓜裂枣,全都可以报名参加两间铺子的轮岗。 人少了一半,留在府里的下人事儿便多了许多,张静姝也相应地给补了些月银。 这样一来,别说这芜县,搁京城里,他们家下人的待遇也是极好的。 祝圆更不明白了:“那怎么大伙都怪怪的?” 张静姝摸摸她脑袋:“你再猜,为娘最近为何天天出门?” 祝圆茫然。不是说近年关,好事多吗? 张静姝笑叹了句:“是因为咱家的圆圆长大了呀!” “?”祝圆眨眨眼,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您是说,因为我?” 张静姝含笑点头。 祝圆惊了:“我才十一岁!”一个个都这么没人性的吗?! “谁叫我们家圆圆这么能干呢?”张静姝也有些无奈,“上回咱家摆宴,接着你开了得福食栈,再然后是玉兰妆……这又能管家又能赚钱,长得又好,哪个不眼馋?” 祝圆:……合着还是她自己招来的? “娘~~~”她急忙拽住其袖子撒娇,“我不要嫁人!” 张静姝拍拍她脑袋:“放心,娘不过是走个过场。” 祝圆舒了口气。 “不过,也该准备起来了。”张静姝则叹了口气,“翻过年你就要十一岁了。” “是才十一岁!”祝圆强调。 张静姝白了她一眼,道:“你爹说这一年芜县治安好了许多,今秋的田税也比往年高,知州大人颇有赞誉,如无意外,三年后必定可得升迁。这芜县咱们呆不久,娘自然不会把你嫁在这里。” “那……” 张静姝摆摆手,继续往下说:“咱家在京城也无甚根基,你爹估计还是外派,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京,若是一直在外头,你这亲事……”她眉心轻蹙,“我跟你爹商量过,决定还是把你嫁到京城。” “一来,你大伯一家都在京城,有人照拂,总比你孤零零的好。二来,你哥要考科举、你爹要往京城使劲,总不会放你一个人在京城……” “娘……”这些话,祝圆刚穿越过来还病在床上时便已听过,经过这一年相处再听,百种滋味更胜当时。 “可你爹这境况,若是你嫁去京城,高不成低不就的,娘这心里也是悬得慌……” 祝圆眨眨眼:“上回秦家不还给你推皇三子吗?怎么就搞不成低不就的?” “皇家不一样。太..祖立朝之初便有了旨意,为防外戚专政,皇家儿媳皆不能挑那高门大户。” 祝圆好奇了:“历代就没有皇子娶高门?”都这么听话?不可能吧。 张静姝微笑:“自然有,只是那至尊之位,便也无缘了。” 原来如此!祝圆恍然。怪不得那皇三子都能跟她相亲。也怪不得狗蛋跟她聊起后宅的时候是那副语气…… “既然这样,那就别去吃茶喝酒了,省得看了不应,招了别人闲言。”祝圆煞有介事道。 张静姝纤长的食指往她额头一戳:“想得美了!”她轻哼,“大家不光要看你,还得看你哥呢!你忘了你哥今年得了秀才吗?” 祝庭舟年纪轻轻便得了秀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若将女儿嫁进来,将来指不定能得个诰命夫人咧。 “……好吧。”是她天真了。 跟张静姝谈过一番后,祝圆便有些郁闷了。 俗话说,女人嫁人是道坎。嫁得好了,一辈子平安顺遂最好,若是不好…… 这话搁现代都是箴言,更别说这个女人相夫教子、三从四德的年代。 想到将来要依附某个不知道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男人,还不定要跟几个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她这心里便哇凉哇凉的。 她娘亲与侍妾和谐共处是一码事,她娘不介意,她自然也不介意。可若是放到她自己身上,她便接受不了。 她现在拼命挣钱,就是想手里多攥点钱,万一以后嫁了个垃圾,她就拿着钱自己过逍遥日子…… 可想法终归只是想法,这时代,女人连自己的银子都不一定能支配得了。 想想就觉得操蛋。 郁闷的祝圆宛如咸鱼,趴在桌上唉声叹气。 垫在脸下的洁白纸张突然浮现熟悉的苍劲墨字。 祝圆眼睛一亮,爬起来,抓笔落墨:【狗蛋t_t】 【何事】 【既然你一大把年纪,肯定交游广阔吧?】 【?】 【来来,给姐姐介绍几个小白脸,就要那脸俊身娇好推倒、不赌不嫖不惹事的少年郎!】 谢峥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差点没背过气去。 还未等他训斥一番,对面又继续补充:【要是找不到这样的,那就找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最好是那种有万贯家产又随时嗝屁的,哦,还要不举的。】 谢峥:…… 死丫头从哪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037章 【你可知礼义廉耻四字?身为姑娘家, 竟然堂而皇之议论这些!!】 带着怒意的墨字力透纸背, 凌厉之气铺面而来。 祝圆心里一动。姑娘家?她记得自己是假装祝家姨娘的……她犹豫片刻, 试探道:【我这不是开玩笑嘛, 都是成年人, 开开玩笑很正常。】 谢峥丝毫没有顾忌, 依然继续:【若是祝修齐教的你,他这父母官约莫也是当得一塌糊涂】 什么祝修齐教的?祝圆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过, 这厮竟然污蔑她爹,不管如何,气势不能输! 【你别上纲上线啊, 都是识字的人, 有些东西用得着别人教吗?你要没能耐介绍,这话当笑话听过就算了呗,谁还把这种话当真了?】 谢峥:……谁说他没能耐介绍的——不是, 重点不在这里! 还未等他提笔呢, 对面接着又道:【还有,把你的长辈架子收一收, 我一不吃你家大米, 二不是你家小辈, 你别在我这里找存在感,我咋想的关你p事】 毛笔字唰唰唰的, 几乎写成连笔, 可见小丫头也不爽得很。 谢峥:…… 他捏了捏眉心, 缓下语气:【好端端的, 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祝圆撇撇嘴:【你当我想呀?我】她停顿一瞬,立马接上,【家大姑娘要开始议亲了,我这不是愁得慌嘛!】 祝家二房的大姑娘?不正是她吗?谢峥皱眉:【我记着年岁还小,为何如此之早】 这狗东西当真是把他们家查得透透的吧?祝圆心里暗骂,明面继续吹嘘:【谁叫我们家大姑娘受欢迎呢~】 谢峥:…… 【既然受欢迎,为何还要找……】那些不堪入目的词汇他不想再重复。 好在祝圆明白:【受欢迎不代表合适好嘛?我前面说的俩条件,才是我】顿了顿,【家大姑娘的择偶标准。】 一个只要脸,一个只要财……什么择偶标准?!谢峥忍气:【小姑娘哪学来的歪门邪道。婚姻大事,当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轮到你挑挑拣拣?】 这话说得直白了,对面这口吻,妥妥就是在跟“小姑娘”说话!祝圆眯了眯眼,索性直接问出口:【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谢峥顿了顿,反问:【为何不知】 凸(艹皿艹 ) 竟然真的知道了?【我哪里露了马脚?】 谢峥自然不会告诉她是从祝庭舟那儿得到的线索,只轻描淡写道:【破绽太多】 祝圆咬牙切齿:【不要脸!!】 谢峥挑眉:【何出此言】 【做人当坦诚以待,我这马甲都被脱光了,你还在我这儿装老头!要脸吗?】 脱……谢峥扶额:【你这小丫头,说话含蓄些】 祝圆呵呵:【我说啥了?还是看到“脱”字你就想到什么?无耻!】 教训不成反被骂。谢峥:……他似乎总在这死丫头面前吃瘪? 【来,介绍一下你自己。】 “主子,”安瑞低头垂手站在门边,“庄子那边递了消息,说是有进展了。” 谢峥一喜:“好。”看了看天色,“准备出宫。” “是。” 谢峥扔了笔,顺手揭起桌上纸张揉成团,扔进火盆:“烧了。” 第44章 “是。”安瑞忙快步过来,捡起边上火折子,目不斜视地将火盆里的纸团燃了,还拿小铁棍儿戳几下,确保纸张墨痕无可循迹。 谢峥已经离开,回房更衣出门,安福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远在芜县的祝圆半天没等到消息,气得跳脚——丫的竟然溜了!太无耻了。 正在更衣的谢峥打了个喷嚏,唬得安福忙不迭给他披上外袍。 *** 寒冬腊月,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过年,芜县的祝家也不例外。 这几年他们二房一直没有好好在一起过年——去年刚聚在一起,祝圆便出事,导致一个年都过得阴郁。今年祝修齐夫妇便打算好好庆祝庆祝。 恰好祝圆姊妹开始跟着管家,张静姝索性拉上银环,四人一块儿商量着采买年货。 若是祝修齐休沐,也会过来插上几句。 连那不通庶务的祝庭舟都被拉着出门当了几回护花使者。 芜县这边是其乐融融,羡煞旁人,京城则是另一番光景。 大衍人讲究过个好年。按理来说,进了年关后,万事都得搁一边,专心过年才是正理。 可今年,京中气氛却格外凝重。 皆因承嘉帝在大年二十九抛出了一项政务——全国田地普查,若有未登记入册之田地,可在普查前登记造册,否则,将一律收归国库。 一石激起千层浪。 谁也不会傻的以为承嘉帝只是闲得无聊想查查大衍朝有多少田地。 联系前段时间皇三子谢峸到户部查旧年税入,众人惊疑不定。 朝上大佬们天天找幕僚商议讨论,各种揣摩承嘉帝此举内涵,品阶低的官员或有门路的贵族富绅们也频频窜门,希望打听到些许风声。 作为皇三子外家,秦家大门都快被上门拜访之人踏破。 情况未明,各家家眷约莫都得了嘱咐,这年便过得有些冷清了。 连宫里都过得冷清了不少。 承嘉帝除了除夕的团圆大宴和初一的祭祖、大朝,别的时间再没踏入后宫,每日不是与内阁辅臣关在上书房商议事情,便是接见各地知州——这也是令满朝文武心惊之处。 非调任升迁,各地知州竟然被承嘉帝召回京城?! 虽然偏远地区的知州还未抵京,只看那陆续进城的知州数量和任职之地,便知后头还会有更多知州抵达…… 从第一名知州返京算起,承嘉帝竟是早在月前便已筹谋此事,甚至是郑重以待。 再联系到田地普查登记之措,众人心惊胆战,京中人心惶惶。 承嘉十年的春节就在这种暗流汹涌中缓缓滑过。 二月中旬,大衍朝第一次田地普查轰轰烈烈展开。 连祝修齐都忙得脚不着地,每天早出晚归,既要紧盯田地造册之事,又要与各乡绅老爷、贵人亲族周旋,好让他们配合。 连轴下来,祝修齐生生瘦了一圈,惹得张静姝、银环俩人天天愁容惨淡的,每天变着法儿倒腾菜色点心补品,恨不得追在他后头给他进补。 罪魁祸首祝圆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只好冲着另一名罪魁祸首抱怨。 【瞧把我爹累的,皇帝老儿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让人主动上衙门登记吗?】 谢峥反问:【比如?】 祝圆哑口,完了改口吐槽别人:【满朝文武难不成都是摆设?这么多人就没一个想出办法的吗?】 胡搅蛮缠。谢峥索性不理她。 【还有你,这摊丁入亩要是成了,朝廷税收肯定要涨一大波,你岂不是又要立大功?】 【你看看你,从我这儿拿了多少东西去,亏你还知道我是谁,咋地连个表示都没有?就你这顽固不化、墨守成规的老古板,我也不指望你能给我找到什么好对象了,好歹不能装聋作哑吧?你对得起你抄过的四书五经吗、对得起你写过的诗词文章吗?……】 墨字飞快刷过,扰得正在看书的谢峥头疼不已。 他捏了捏眉心,转头问书房另一边正在擦拭书架的安福:“振武何时抵达?” 他口中的振武姓章,是他去潞州路上因缘际会救下的人才,身手不凡,被他当成心腹培养。如今他全家老小都被安置在他京郊的庄子里当差,他本人则被安福派出远门。 安福心里估算了下,禀道:“如无意外,约莫这几天便能抵达。” 谢峥舒了口气:“那便好。”他最近闲了些,看书的时间长了,碰见那祝家丫头的次数便多了,每回被逮着叨叨叨的,让人头大不已。 安福欲言又止。 谢峥斜了他一眼:“有事便说。” 安福腆着脸凑过来:“主子。”他咽了口口水,“您这是看上……那位主了?” 谢峥没好气:“胡说八道。”毛都没张齐的小丫头,他如何看得上。 安福挠了挠头:“那怎么……” 谢峥摆摆手:“这事你别管,让振武嘴巴严实点,这事儿半点口风都不能漏。” “是。” 远在芜县的祝圆自然不知道有什么在前头等着自己。 她还得折腾自己的事业呢。 过去的冬日,玉兰妆的产品大受好评。 霜水配合,持久保湿,馥郁芬芳,自是不在话下。 口红润泽又漂亮,管状造型,上唇自有一股风情,还有多款颜色供君选择,不管是参宴吃酒、做客迎宾,抑或是出门闲逛、居家自赏,各种色系各种场合,总有一款适合。 再有祝圆筹谋的各种宣传轰炸,芜县上下女性对此趋之若鹜,不光已婚妇人,连那二八年华的少女也以集齐一套不同色泽的口红为荣。 因产品带有蜂蜡及各种花果油,祝圆担心会有顾客过敏,铺子里的所有产品都摆了试用装,顾客采买之前都会让其试用一番,完了还会在产品包装里附上一纸书笺,上面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列明各种注意事项。 甚至,只要买过玉兰妆的产品,春节还都收到了玉兰妆送出的节日好礼,一支正红色的口红小样。 这般贴心,哪家女人不爱? 到了元宵,众人又收到了玉兰妆的新品好礼——香水小样。 那浓郁芬芳、余香萦绕的香水,再次在芜县女人中掀起热潮。 多管齐下,祝家挣得盆满钵满,祝圆也拿了不少提成。 如今天儿渐暖,冬日霜水厚重,并不适合夏日使用。她又得开始倒腾夏季新品了。 玉兰妆的新品研发与产品生产都在铺子后院里进行。因生意红火,觊觎之人渐多,张静姝做主,安排了护卫十二时辰轮班值守。 加上里头研发生产的人皆是祝家下人,过来也安全无虞。 故而,即便祝圆年岁还小,张静姝夫妇便放任她日常来去。 这日,夏日用的乳液研发有了大幅进展,祝圆心情大好,出了玉兰妆便绕到隔壁街,买了许多凉果糕点,打算回去跟家里几位一起庆祝庆祝。 刚踏出糕点铺子,便被迎面一人撞了个正着,立马踉跄着后退一步,好悬没摔着。 紧跟其后的夏至急忙搀住她,一叠声问:“姑娘!撞着没有?疼吗?”然后抱怨,“这谁啊,走路不长眼的吗?” 祝圆却惊疑不定地望向那名撞了自己的汉子,还没等她看清楚,那人便飞快隐身人群,消失不见。 夏至急慌慌:“姑娘?” 祝圆回神,摇头:“无事,走吧。”完了快步走向车架,提起裙摆钻了进去。 夏至欲要跟进。 “我累了,想歇会,你坐外头吧。” “啊?……是!” 车架启动,轱辘轱辘的缓慢前行。 车里的祝圆却神情凝重地盯着手里的小布包,然后慢慢解开。 一层布包,然后两层油纸,最后才是一层宣纸。 如此郑重? 祝圆深吸了口气,揭开宣纸—— 熟悉的苍劲墨字赫然入目,上书:承嘉九年利,二百五。 祝圆:…… 你丫才是二百五! 王八狗蛋,是不是故意的? 第038章 祝圆忿忿揭开带字的宣纸, 里头果然还裹着几张银票。 一数, 果真是二百五十两。 多一个子儿都没有。 抠门!太抠门了!不说别的, 光一个摊丁入亩, 这二百五就说不过去了! 还仿佛在骂她!要不是知道这年头还没有二百五的概念, 她真的要骂娘了! 祝圆将银票、纸条收起, 团起剩下的油纸纸张,在车架拐进无人处时, 掀起帘子扔了出去。 到家后,照例先进正院跟张静姝打声招呼,再跟正在学算账的祝盈说几句话, 撩一撩满地乱跑的小庭方, 祝圆才慢悠悠晃回自己屋。 进了门,她东摸摸西摸摸,时不时往桌上书册纸张瞄一眼。 突然她眼睛一亮, 转头就朝夏至撒娇:“夏至姐姐, 我有点饿了~” 夏至刚将铺子里带回来的实验册子摆好,闻言诧异:“还得好一会才吃晚饭呢。”想了想, 她问道, “奴婢先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合用的点心, 您先用些填一填?” “好~~” 目送夏至出了门,祝圆立马窜到书桌前, 磨墨铺纸, 朝对面刚刚出现的狗蛋打招呼——哦不是打招呼, 是开骂! 【你丫的臭狗蛋!】 对面刚写了俩字的谢峥:…… 第45章 他暗叹了口气, 提笔问道:【我又有何处得罪你了?】再没别的字比这个“又”字,更能体现他这段时日遭遇的精神荼毒了。 祝圆哪管他如何无奈,继续骂道:【王八蛋,你从我这里拿了多少想法和方子?区区二百五十两就想打发我?!!】 谢峥挑眉:【收到银票了】也不需要问她如何认得,他的字,祝家这位丫头还是认得的。 祝圆气愤不已:【小气鬼,别想顾左右而言他!】她的摊丁入亩、她的水泥方子、她的印刷术……咋地,就值个二百五十两吗? 她的玉兰妆跟得福食栈这半年都赚回来了,狗蛋这臭不要脸的! 谢峥无奈:【你仔细看看我写了什么】 【就那么一句话,还用得着怎么看?】 【承嘉九年利,二百五,是也不是?】 祝圆忿忿:【对,你看,你就写了那么——】 谢峥索性打断她:【这是承嘉九年的一成利】 祝圆眨眨眼。 谢峥难得耐心地解释:【现在只有水泥推出去,正在回利的也只有水泥,印刷术还需要过段时间看看情况,摊丁入亩也需要缓缓。我现在手头不太松快,暂且给你分一些。】省得天天来找他叨叨。 他手里没啥钱?祝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你早说嘛,谁知道你没钱……】 谢峥没好气:【你都念叨了大半年了】 祝圆心虚:【谁让你不说】完了理直气壮,【我天天念叨,也没见你给我说一声,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你想啥?你要早说了,也不用为了这百八十两的让人特地跑这一趟了。】 谢峥额角跳了跳。怎么到了她嘴里,还成了他的不是了?若不是她天天念叨,他何至于冒着风险让人去送银票?! 【你若是不想要,我让人去取回来】祝家丫头那边兹事体大,振虎短期内都得待在芜县待命,拿回来也方便。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祝圆立马抗议,【这是我应得的好嘛!给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哪里能要回去的?】 谢峥满心无力。世上果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丫头占了俩,可不是难缠。 许是有些心虚,祝圆没等他说话,很快便转移话题:【话说,你不是经营了几十年吗?都儿孙满堂了,怎么还没钱?】 谢峥随口搪塞了句:【不善经营】 祝圆不信,继续套话:【那你好意思生一窝子孙?养孩子不花钱的吗?还是你只管生不管教?】 谢峥嘴角抽了抽。谁家子孙是用“一窝”来形容的? 索性直接当没看见。 祝圆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悻悻然道:【你这人真是……】难搞!她接着吐槽,【还有,你既然没几个钱,怎么还天天练字?就你这手字,都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笔墨呢!都练成这样了还练什么?】 是说他的字不错的意思吗?谢峥感慨:【难得得你一句赞赏】然后补充,【日常练习书法,只是为了平心静气】 祝圆吐了吐舌头:【谁让你这人平时总是傲世轻物的样子,我看不惯肯定要怼两句啦~~】笔锋一转,开始打探,【你究竟有多少子孙?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掌家善经营的吗?】 【嗯,过些时日便好了】谢峥不欲多言。 【你是说活字印刷吗?你拿去折腾什么了?打算怎么挣钱?】 谢峥谎称道:【我手上钱不多,找了些权贵合作,他们怎么用,暂且还不知道】 祝圆翻了个白眼:【你这人是不是当官当多了?】 【?】 【这官腔打的那叫一个炉火纯青,每一句话都拐弯抹角,好像啥都说了,实质啥也没说。】 谢峥:…… 【你这样真的能带好下面人吗?】祝圆毫不客气地质疑他,【在你手下干活,天天都得花心思揣摩你的话,还有精力干正事吗】 谢峥怔住。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守在边上的安福。 垂眸敛眉安静站立的安福完全没发现他的注视。 他清了清嗓子。 安福立马抬眼,询问般望过来:“主子?” 谢峥迟疑了下,问道:“我平日下令,是否很难明白?” 安福愣了愣,急忙摆手:“怎么会?主子说话自有主子的道理,是奴才愚笨——” “行了。”看来还真被小丫头说中了。 安福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下来。 谢峥回神,无奈摆手:“起来,我并无责怪之意。” 安福松了口气,忙爬起来,小心翼翼问道:“主子,为何突然问?” “无事。” 安福还想再说,谢峥已低头继续书写,他只得按下心中疑虑不提。 另一头。 拿到狗蛋千里迢迢送来的分成,祝圆心里别提有多美。 多了笔私房钱不说,也算是再次对狗蛋更了解了几分——唔,这家伙约莫就是个不邀功的闷骚,只干不说。 被她叨叨了几个月也半句口风也不漏,是觉得银票没到她手上便不算吗? 二百多两,特地从京城送到芜县…… 祝圆摸了摸银票,差点就被感动了。 只是差点。 若不是这数字太蛋疼…… 话又说回来,约莫是考虑到她暂时不能拿银票去兑钱,这几张银票都是出自大衍最大的钱庄,芜县虽然没有分点,但大一些的城市,比如京城、比如芦州,都有分店,也都能兑换,将来不管她到了那里,都能便宜行事。 祝圆满意不已。没想到狗蛋这厮偶尔也是能体贴一把。 她笔钱确实不能兑、也不能曝光,否则她都不知道怎么给爹娘解释了。 恰好这几个月张静姝开始给她玉兰妆的分成,每个月足有十几两,加上月银,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如此,她索性去外头买了个带锁的小箱子,专门用来放她的私房钱。 如今收到狗蛋的银票,放进去倒是简单,怎么瞒过夏至这贴身侍女呢? 咳。她假借练习针线活,将银票缝进布里,做成一个小荷包,扔进钱箱子里,这样,夏至即便知道有东西在里头,总不能拆了查看。 不幸的是,荷包收尾的时候被她爹看见了,她只得含泪又做了几个,给长辈兄妹都送了。 要送人,总不能就光秃秃的布料缝个造型了事吧?总得绣些花啊草啊字什么的吧?就凭她那拙劣的针线活……那段时间,她连练字时间都大幅减少。 只能逮着狗蛋又是一顿怼。 无辜的谢峥:……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承嘉十年,九月初一。 承嘉帝宣布彻底废除丁税,实行摊丁入亩、地丁合一的新税政策。 打承嘉帝普查大衍田地之始便有所感的满朝文武顿时哗然。他们想到承嘉帝要有大动作,可他们完全没想到,承嘉帝竟然是直接冲着丁税去的。 丁税在大衍这块土地上沿用了上千年,怎么突然说废除就废除?还是按照田地收税,难怪前段时间要登记各州府田地…… 满朝上下,家里根基稍微好一些的,哪个名下不是挂着上千亩田地?这要是按地收税……好家伙,这是要挖他们这些人家的根儿啊!! 诸位大臣自然不乐意,今儿上书,明天陈条,下了朝还要去堵承嘉帝。 承嘉帝为了这事已经筹划了半年,岂会轻易被说服。他将旨意扔出来,不过是为了看看众人态度。等各方表态了,才轮到他安排的人上场…… 朝堂上的唇枪舌战、暗流涌动自不必说,尚未及冠也未有一官半职的谢峥也不得闲。 当然,他并不是跟着掺和这摊丁入亩之事,是他庄子里的匠人,终于将造纸的流程给简化了。 是的,只是简化。 造纸耗费巨大,光是碎料便需要大量人手,成本高昂,如今的他如何能承担得起。他索性直接收了一批匠人,让他们专心研究这些个。 折腾了近一年,原材料基本没法改,匠人们倒是折腾出了一整套的造纸设备——只需要几名汉子,便能通过操作设备,完成碎纸、煮浆、荡料等造纸过程。 听闻这个好消息,谢峥立马带着安福等人前往查看。 还未出城,想到造纸后需要运营,他缰绳一拽,索性绕道秦家,把秦和拽了出来。 秦和还不乐意,出了城还在不停抱怨:“我明儿还得出远门呢,我那水泥都快管不过来了,您怎么又倒腾出——我去!” 十数名持刀拿棍的大汉从野草掩映的洼地里飞快窜出,冲着他们奔袭而来。 打头的谢峥冷笑一声,狠狠一挥鞭,kua下马儿嘶鸣一声,加速朝着汉子们疾冲而去。 那些汉子下意识停顿了下,连手里大刀都来不及挥出,便被他闯了过去。 “好样的!”秦和大喝一声,扬鞭夹马,飞快跟上。 安福等人不落其后。 眨眼功夫,这群汉子便被抛诸脑后。 秦和回头张望,同时朝前头的谢峥大喊:“咋回事?这些人哪里的——小心!” 谢峥神情一凛,急忙俯身。 破空声响。 下一瞬,左上臂便传来剧痛。 他中箭了。 第039章 “主子!!”安福等人惊恐不已。 秦和也是惊怒交加, 后头还有箭枝追来, 他拽住缰绳—— “不许停。”谢峥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沉声喝道,“死不了, 到庄子再说。” 第46章 此处坡地高低起伏,又有杂草灌木掩映, 完全不知埋伏者几何,停下来才是找死。 说完他率先挥鞭。骏马嘶鸣, 速度又快了几分。 众人咬牙, 纷纷挥鞭跟上。 秦和狠狠挥了两鞭, 冲到谢峥前边,喝道:“你退后,我来开路。”完了唰地一下, 单手抽出马背挂着的大刀, 虎目凌厉地巡视两边道路。 谢峥顿了顿, 才想起他这位小舅会武。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他外公跟大舅都是斯文儒雅的读书人,后面两个舅舅却完全不一样,二舅学武, 小舅擅商。但小舅与二舅年岁相差不大,拳脚刀剑几乎都是一块儿学的, 虽然比不上二舅, 走出去也是名高手。 思及此, 他微微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又遇到两拨拦路的,其中一波甚至在路中拉了绊马索。 幸好有秦和在前头开路,大刀一挥,绊马索迎刃而断,还因冲势太大,将拉绊马索的汉子拽翻在地。 谢峥目不斜视冲了过去,跟在后面的安瑞不甘心,拽住缰绳,马头方向一拐,直接从汉子身上踏过。 惨叫声起,大伙心里顿时一阵畅快! 秦和还回头来朝安瑞吹了声口哨:“漂亮!” 另一波拦路的倒是胆大,挥着刀便冲上来,打算砍他们的马腿。 还未靠近,就被探身出来的秦和反杀回去。 另一侧则是谢峥带出来的那两名侍卫给拦了。 一路快马疾奔,一行终于抵达庄子。 不等马儿停稳,安福几人立马跳下马,连滚带爬冲到谢峥跟前。 拔箭,止血,上药,包扎……安福盯着庄里大夫快速地处理伤口,万分庆幸庄子里留了大夫——谢峥是考虑到庄子人多,总会有病痛或受伤之时,养名大夫在庄子里,更方便他招揽人心,倒没想到是他自己先用上。 此乃题外话。 彼时,面沉如水的谢峥正伸着胳膊由得他们折腾,同时询问庄子情况,完了还开始安排人分道回京报讯。 秦和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停步道:“虽然不知道是谁要动你,只看今天这情况,这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你庄子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出去估计就是送命……” 谢峥沉着脸:“总不能坐以待毙,多找些人,分道出去,总能——” 秦和摆摆手:“我去。”他神色严肃,“这里只有我跟两位侍卫大哥习武,他们俩还得守着你。我去最合适。”那两名侍卫就是宫中那些轮值的普通侍卫,平日能糊弄一下旁人,搁这种时候就是个摆设,让他们去,别没把消息递出去人还没了。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皆不做声。 谢峥直接否掉:“不行,对方人多势众,万一你出事——” 秦和打断他:“别万一了。我要是不跑这一趟,大家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谢峥哑然,半晌,他终于道:“把人散出去,多分几路。”人多了,分散对方注意力,秦和才能安全些。“还有,我这里暂且安稳,你不要太过着急,安全为上。” “好!” 带着担忧送走秦和等人,谢峥便待在庄子里等消息。 安福安瑞等人紧张兮兮地布置着庄子里那丁点人手,务必要把正院这处护得水泄不通。 谢峥则坐在屋里沉思。 上辈子他也招来许多刺杀,但都是在好几年后,是在他势如中天之后。 如今他一光杆皇子,除了能自有出入皇宫,连银钱都没几个——为了挪出给祝丫头的钱,他连匠人都没敢多找两个。如此拮据的皇子,如何招人眼红了? 要说潞州之行刺了某些人的眼,那都过去一年了。书铺的开业更是遥遥无期…… 如此想来,应当是摊丁入亩一事惹来的麻烦。 承嘉帝提出摊丁入亩之事已经过去月余,这些人是终于反应过来,挖到他身上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避开,别的不说,他年前去户部查旧年账册的事情,有心人一打听就知道,瞒是瞒不过去的。 关键是……这些人是查到什么程度?是查到他掺和了?还是查到他提出摊丁入亩? 谢峥抚了抚火辣疼痛的左臂,眼底闪过抹阴霾。 *** 单木仓匹马闯出去的秦和终于回到京城,虽然挂了点彩,好歹是全胳膊全腿的。 他没有官职,回到京城的第一时间便直奔太常寺,找到秦铭烨。后者一听,脸都吓白了,立马带着他进宫面圣。 待承嘉帝收到消息派宫中禁卫去接谢峥,后者庄子里的下人已经十去四五。 禁卫到了,隐忍许久的谢峥反倒不急着走了。 这次领队出来接人的,恰好是谢峥的老熟人,赵宽。 谢峥见到他的第一时间,便让安福安瑞将其绑下。 赵宽愕然,却没有反抗——他若是有心反抗,区区几名太监如何是他的对手。 谢峥面沉入水:“接下来,有劳赵领队在此歇息,待我这边事了,自当亲自去向父皇请罪。” 毕竟共处了几个月,赵宽对他颇有几分了解,只略迟疑了一瞬,便点了头:“殿下小心。” 谢峥“嗯”了声,大步出去。 当天,谢峥亲自领着禁卫将闻讯四散的死士追回大半,甚至亲自审问。 闭口不言者,直接受千刀万剐之刑。谢峥还让人调出一大缸的浓盐水,匕首蘸着盐水一刀一刀将血肉片下来,惨叫声响彻云霄。 这审问甚至无需找禁卫,失去亲人的庄子下人红着眼睛忍着恶心亲自动手。 吐了一个,谢峥立马换上另一个,庄子下人不敢上了,便换上禁卫。 如此这般,生生片出十几具骨架,淌下的鲜血洇湿了一片泥地。 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也崩溃了,有几人直接吓得失禁瘫软,一勺凉水泼过去,立马哭嚎着将主谋供出。 竟还不是同一家。 还挺齐心,都约好同一天来。 冷眼旁观的谢峥勾起唇角,手一挥,让人给剩下所有死士一个痛快,然后才施施然带着禁卫回宫。 据闻,当天状况太过血腥,惨叫太过凄厉,好长一段时间,附近村落的百姓都没敢靠近谢峥那庄子。 此乃后话。 皇子遇刺,还是在天子脚下遇刺,承嘉帝勃然大怒。 摊丁入亩之事兹事体大,他料到了必定会有种种阻力,但他没料到这些人竟敢朝他儿子下手。 是要杀鸡儆猴还是要让他对摊丁入亩之事断了想法? 他登基后走仁善爱民之路,这些人便忘了他上位之前是如何的雷霆手段? 他还没老!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鄯西、鹤枬、鞍惠三地布政使第一时间被投入大牢,吏部、户部、都察院被撸掉一批官员。抄家、砍头、流放……这场闹剧直至十月中旬才彻底落幕。 经此一役,承嘉帝改革的决心可见一斑。摊丁入亩正式开始往前推动。 外头纷纷乱乱,罪魁祸首谢峥却优哉游哉的在宫里养伤。 箭伤在左臂,不耽搁他看书习字。又因为他有伤在身,锻炼不能,每日也只能看书习字。 这样一来,与祝圆的聊天时间、次数都大幅增长。 起初祝圆还不曾察觉,聊了几天后,她便觉出不对,一盘算,好家伙,这厮除了饭点跟午休时间,几乎从早到晚都在线。 别不是失业了吧? 对狗蛋的说话风格深有体会的祝圆越想越觉得像,说话便温和了不少。 谢峥被怼得少了,便愈发爱找她说话解闷儿了。 这日,祝圆照例翻出《诗经》开始抄写——最近她已经开始学写诗作赋,祝修齐翻出《诗经》让她多多抄写并熟记内容。 【采薇采薇,薇亦——】 【薇字过繁,运笔当轻快】 祝圆瞥了眼,当做没看到,继续往下写:【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 【莫字过于瘦长,可下笔厚些】 祝圆忍怒,继续:【止。靡家靡室——】 【靡字——】 祝圆怒了:【你丫没完了是吧?】她不间断的每天练字,已经持续了近两年,不说别的,一手字已经很能拿得出手,连她爹都觉得不错,这丫叽叽歪歪地挑毛病,是不是找茬? 对面谢峥停顿片刻,慢吞吞道:【身为长辈,指点后生小辈乃是分内之事】 长辈?谁知道是真是假。祝圆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太闲了!】 谢峥有些心虚。 祝圆想了想,终于问出憋了两天的话:【我说,你是不是惹了上峰,被罢免了?】 谢峥挑眉:【何出此言】 【你看看你这几天,完全没去应卯吧?】祝圆信誓旦旦,【肯定是被罢免,又不好意思说吧?瞧你,咱们啥交情啊,用得着遮遮掩掩的吗?】当然,这些话都是为了诈他。 谢峥莞尔。他身为皇子,即便得了各部职衔,应卯之事也无需太过严格,若是祝家丫头有心核对,必定生疑。思及此,他索性提笔,道:【实不相瞒——】 祝圆屏住呼吸。 【我年岁已高,前几天乞休了,自然无需应卯】总而言之,他的长辈身份必须得稳住。 祝圆:…… 她信他个鬼,这个假老头子坏得很。 第040章 谢峥虽在宫中养伤, 却也没闲着。 承嘉帝要忙着处理后续, 除了他回宫那会儿过来看了两眼,别的时候都一直在御书房, 连后宫都不曾踏足。 第47章 倒是平日冷淡的淑妃来得迅速, 甚至还带了太医过来给他看伤上药。完了还难得地在他院子里略坐了会儿才离开。 哦,临走还不忘给了他留了点银子,一副嘘寒问暖的关切模样。 谢峥暗自冷笑。还是托了受伤的福啊…… “哥。”胖乎乎的小脑袋在门框处探头探脑,神情忐忑又不安。 谢峥回神,放下手里书册朝他招招手:“进来。” 拔高不少的谢峍蹬蹬蹬跑进来, 先看了看他微微鼓起的左臂,小声问道:“你的伤好点没啊?”然后将手里抱着的盒子一股脑放到桌上,“这是我那库房里存着的人参跟鹿茸,福生说这些都是补身子的好东西。” 福生是他的近身太监。 谢峥摇头:“不用,你留着就好,我这里也有。” “哦……”谢峍有点失望, 完了伸手进衣襟里掏啊掏, 忍痛掏出几张银票,“那这些钱给你, 太医院那些老货最会看菜下碟了,你打点好了,他们才会用心些。” 竟是把小库房的银两都拿过来了。 谢峥啼笑皆非:“自己收着, 我还不至于穷到这地步。”不过, 没想到这小胖墩还真挺有钱。 他这年纪, 银钱从哪儿自不必说。淑妃这心啊…… 谢峍不乐意了:“你是我亲哥, 你受伤了还不许我表示表示吗?” 谢峥回神。淑妃虽然对他……不过,谢峍确实被教的很好。他拍拍谢峍脑袋:“心领了。我不缺钱,这些银钱你留着,以后开府,多的是花钱的地方,别胡乱花掉了。” “真的吗?”谢峍怀疑地看着他,“我听安福说,你现在每月都得等小舅家的分红过日子呢。” 谢峥一僵,似笑非笑地瞟了眼墙根下低头含胸的安福一眼,道:“还不到这地步。” 谢峍不信,面带忧虑地将银票往前递,道:“哥你别逞强了,这钱没了我还能找母妃要,你要是没了,母妃……”他急忙咽下半句,偷觑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不动,才接着道,“反正你知道,我肯定是不缺银钱的。” 谢峥索性拿过银票塞回他衣襟里,板起脸道:“真不用。”然后放软语调,“我要是缺钱,再跟你拿。” “谁缺钱了?”承嘉帝的身影踏进书房。 谢峥俩人忙跪下行礼。 承嘉帝摆摆手,径自走到茶几边落座:“过来,陪朕说说话。” 俩人自然起身跟上。 过去前,谢峥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书桌,确定适才与祝家丫头说话的纸张已然烧毁才松了口气。 俩兄弟依次落座。 安福忙领着福生给父子三人上了茶水,然后退出去候着。 承嘉帝略抿了口茶便放下茶盏,然后问:“刚进屋就听你们说缺钱,谁缺钱呢?” 不等谢峥解释,谢峍便把安福打得小报告一咕噜说了出来,谢峥扶额。得了,有谢峍这大嘴巴,指不定现在全后宫都觉得他穷了。 承嘉帝听完,怀疑地看向谢峥:“你的钱哪儿去了?没记错的话,去岁朕还给了你一千两。” 谢峍跟着望向谢峥。 谢峥无奈,道:“买了几处房子盖书铺,买了个庄子,养了些匠人,这日常还得花销……”顿了顿,他再次将水泥分红拿出来当挡箭牌。 承嘉帝挑眉:“秦家那水泥路,听说都打到沧州,即将抵达苏杭了?” “是。” 承嘉帝好奇:“这收费的路,每月能得多少分红?” “上月拿了二百多两。” 承嘉帝惊了:“朕记得你才拿三成?竟然有这么高?” “是。”谢峥想到祝家丫头的形容,鬼使神差补了句,“毕竟是拦路打劫的生意。” 承嘉帝:…… “你小子也会开玩笑!”他有些惊奇。 谢峥被噎了下。 “这样看,户部每年能拿两成税也挺不错的。”承嘉帝摸了摸下巴,“要是多开几条水泥路……”这一年下来,也是不菲的数目了。 谢峍则睁大眼睛问了句:“哥你每月能拿这么多,怎么还不够花?” 谢峥:……小兔崽子,今儿是特地来给他冠名的是吧? 承嘉帝也诧异:“不够花?” 谢峥无奈:“庄子里倒腾造纸术,浪费了许多材料而已,过两月就好了。”再说,他还未开府,花销再高能高到哪儿去。 “早就听说你在研究这个,都折腾了一年,还没出来?” “原本已经差不多了。”谢峥神色有些沉郁,“研究的匠人前日丢了性命,其他人接手还需要些时间。”前日发生何事,也无需他多做解释了。 提起这茬,承嘉帝也沉下脸来。他看了眼谢峍,想了想,三言两语将其打发出去。等小屁孩出了门,便朝谢峥道:“前日之事,是朕思虑不周。” 谢峥摇头:“不过是意外,父皇何必自责。” 承嘉帝摆摆手:“那些个客套话就别提了。朕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谢峥肃手恭听。 “税改之事草创未就,你又遭此祸,朕定要撤下一批官员,这样一来,你势必要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峥敛眉垂目。 承嘉帝话锋一转:“算了下,你今年也有十五岁了,按理来说也该准备起来,看看哪些人家有何合适的好姑娘,过个三五年便成家开府。” 上辈子确实是这般没错。谢峥暗忖。 “现下遇着这样的事,你这亲事怕是有点难了……”得罪的世家太多了。承嘉帝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人怎么看你,好好儿的,你跑去审问那些人作甚?”还折腾得这般血腥吓人。“你看现在哪家姑娘敢嫁你?” 谢峥默然。 承嘉帝顿了顿,忍不住问了句:“话又说回来,你这是哪儿学来的手段?”前日乱糟糟的,他都没来得及问上一句,如今只有他父子俩,他便问了。 谢峥迟疑片刻,答曰:“《刑律》。” 承嘉帝:…… 他怎么不知道他大衍朝的《刑律》这般……包罗万象。 承嘉帝没好气:“你倒也敢做。”完了忍不住又问了句,“你看了不怕吗?” 谢峥抬眸,淡然道:“他们欲取我性命,我为何要怕?” 承嘉帝皱眉:“你这性子啊……你好好一皇子,掺和这些干嘛?” “审出结果便行了,方法过程不重要。” 承嘉帝被噎住。话虽如此……半晌,他摆摆手:“罢了罢了,说不过你。”干脆将话题转回去,“你现在在外头有铺子有事业,朕也不好拦着你不让你出去。再者,我皇家子弟也断不能为了安全龟缩在宫里足不出户……” 谢峥垂眸静听。 沉着冷静,很是不错。承嘉帝眼底闪过抹欣赏,接着道:“按制,开府皇子都有定数的侍卫,虽然你还未开府,好歹还是有个庄子在京郊。朕便提前把人给你,你平日来去,带着些人也安全些。” 倒是意外之喜。谢峥暗忖。有了人手,以后做事也方便许多了…… *** 京郊一场刺杀,让谢峥名声大噪。 不是因为刺杀,是因为其心性之坚韧、手段之残忍。 贵为皇子,中了箭不说乖乖躺着养伤,竟然还亲自带兵追杀刺客? 追杀便罢了,且当他年轻气盛,受不得委屈。 审问刺客是怎么回事?还用刑!还用凌迟手段言行逼供!残忍如斯!! 流言蜚语漫天飞,即便谢峥在宫里养伤,也有所耳闻。 秦家第一个不乐意。秦和如今也还在家里养伤呢,谢峥当时若是躲得慢些,那箭就要当胸穿过……那些歹徒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怎么换成谢峥审问他们,还得考虑手段慈和?怕不是脑子有病? 虽有秦家极力辟谣,可这么多禁卫看见,谢峥凶残暴戾的名声短期内是没法修正。 再这,此事一出,所有人都知道谢峥与这税改之事息息相关,虽不知这税改将来会是如何个结果,短期内,这皇三子与世家贵族之间必定是势同水火。 即便承嘉帝为了表明态度,接连多日宿在昭纯宫,也无法改变众人对皇三子的态度。 原本明示暗示着要搭秦家的线跟谢峥联姻的人家反仿佛一夜之间统统消失。 因此也才有了承嘉帝前面的那一番话…… 别人尚且算了,秦家那个恨啊。 秦家关起门来商量了几天,秦老夫人便递了牌子进宫,请见淑妃娘娘。 “……现下这般情况,三殿下亲事短期内必定艰难。可翻过年,殿下都要十六了,这事儿可不能再拖了。您身为一宫之主,若是由您出面——” “娘,谢峥才十五呢。”淑妃轻声细语打断秦老夫人的话,“这皇家子孙婚配,向来是宜晚不宜早,连老大都是十八岁才成亲开府,谢峥还早着呢,急什么呢。” 秦老夫人皱眉:“就算十八岁成亲,这相看人家、筹备婚事的,来来去去不得一两年吗?哪里还有时间拖拉。” “来不及便晚一些呗,”淑妃不紧不慢,“晚个一两年有什么打紧的。” 秦老夫人板起脸:“怎么不打紧了?我看是打紧的很!哪家儿子没成亲时,当娘的从头操心到尾的,你倒好,三殿下的衣食住行你撒手不管便罢了,怎的连婚姻大事,你也不当回事?我以前是这么教你的吗?” 这是直接开训了。 淑妃笑容一滞。 其身后的大宫女玉欣更是脸色大变,忙不迭挥手将众侍女赶出去。 秦老夫人说一出口便有些懊恼了,只是这不孝女着实可恶,她这口气憋在心里不说不快:“当年你刚进宫,万事不懂听了那起子小人的谗言,错待了三殿下,如今都熬过来了,好日子都在后头了,你怎么还如此冥顽不灵?” 淑妃眉心轻蹙:“娘,你莫要劝我,我也不是没找人算过……这么些年下来,你也见着了,凡是他好了,我便得遭殃。他若是有什么问题,我的日子便舒坦。端看这一次,”她脸上泛出些许红晕,“他前脚刚受伤呢,这几年偏宠新颜的皇上便频频来我宫里……” 秦老夫人简直要被她气死:“你这傻丫头啊!那都是三殿下拿功劳、拿命换回来的!” 淑妃冷下脸:“我看你们是见不得我好。”她咬牙,“当年为了荣华富贵送我进宫,如今为了那从龙之功,又想把我推入火坑?!” “我定不会如你们所愿的!” 第041章 秦老夫人差点没被气吐血。 第48章 “这么多年下来, 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那是你儿子!!” “娘, 你怎么还没搞清楚,大师说了, 这是生来克我的!”淑妃想起那段日子便不寒而栗, “他一出生我便大出血,他后蹦乱跳长大我却缠绵病榻三年,甚至还得了皇上厌弃……那段日子,我每一天都在熬心,每一天都在挣命……你们谁帮我了?谁帮我了?!”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毕竟是自己闺女, 秦老夫人登时心疼了:“那都是命啊……” “凭什么这就是我的命?凭什么就不是他克我?”淑妃哭着低喊,“你们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从来不把我当回事——” 秦老夫人跟着哭了:“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不把你当回事?那几年你爹为了你,天天东奔西走,到处给你打点, 只想让你好过点。你大哥拼了命考进士, 你两个弟弟拼命学武……不都是为了给宫里的你多点支持,让你在宫里好过些吗?你这样说, 置他们于何地啊……” 淑妃泣不成声:“那你们为何都帮着他?为何不帮帮我?就算你们想拥立皇子,我还有峍儿啊!”她想到什么,一把拽住秦老夫人, “对, 峍儿多好啊, 他简直就是福星降世, 他一出生我便晋升妃位,他周岁我便开始协理宫务——” “你怎么转不过弯来?!”秦老夫人恨铁不成钢,“你都生了俩儿子了,又是早早跟着皇上的老人,升分位不是理所当然吗?再加上你爹那几年升任——” “那都是我的峍儿带来的!”淑妃擦干眼泪,斩钉截铁地强调道,“那都是我的峍儿带来的福运。” 秦老夫人被噎住了,愣愣地看了她半晌,哭道:“你这是被魇住了啊——” …… 筋疲力尽的秦老夫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秦府。 秦铭烨已然在大堂等着,看见她进门,急忙迎上来,一叠声问:“怎样,怎样,臻儿还好吗?” 臻儿,是淑妃的小名,全名秦臻是也。 跟在其后的秦家老大秦也仔细打量秦老夫人的脸色,眉峰便皱了起来。 秦老夫人神色恹恹地摆了摆手:“进屋说吧。” 秦铭烨察觉不对,搀着她进屋落座,压低声音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秦也直接屏退下人,亲自端了茶水给秦老夫人,温声道:“爹,娘一大早便进宫,让她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诶,对对,是我疏忽了,你先喝茶!” 秦老夫人接过茶盏,试着适口了便一仰而尽,刚将茶盏搁在几上,这眼泪便下来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秦铭烨父子俩唬了一跳,忙一叠声问她什么情况。 秦老夫人哭了会儿,抹掉眼泪,哽咽着将宫里的情况说了一遍。 秦铭烨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臻丫头……都怪我,都怪我!” “怎么能怪你?”秦老夫人抹泪,“又不是你把她给送进宫里的,她自个儿看上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怪得了别人吗?” 秦也神色凝重:“六殿下都九岁了,她怎么还转不过弯儿来?” 秦老夫人回想了下淑妃的执拗,摇头:“我看玄……你说她要是一直转不过弯儿来,咱们的三殿下可怎么办啊?” 秦也迟疑:“淑妃再不懂事,也不至于刁难三殿下吧?” “你那是没见着她那模样,”秦老夫人悲从心来,“她分明是已经魇着了,都快要把三殿下当仇人看待了,不刁难,不刁难那真的是她生性良善了……” 秦铭烨父子对视一眼。 秦也先开口:“那三殿下的亲事……” 秦老夫人叹了口气:“她说了,如今这状况正好,既然高门大户的都看不上,就别往这些家里使劲,给三殿下找些小家碧玉的尽够了。” 秦铭烨父子:…… “不是。”秦也率先反应过来,“如今不是选不选高门大户的问题,是没有人家敢跟三殿下扯上关系。” 秦铭烨皱着眉头:“如今京城这边的人家怕是都想避避风头,要不,咱们也缓一缓?” “可转年三殿下就十六了。”秦老夫人不赞同。 秦又也摇头:“咱们等得起,就怕淑妃从中插一杠子,这娶妻娶贤,万一……”他没说彻底,在座的都能明白。 秦老夫人又开始抹泪了:“这可怎么办啊?” 秦铭烨叹了口气,背着手转了两圈,停下:“要不,咱们找京外的人家吧?上回老二不是推荐了一家吗?是那什么、什么——”他敲了敲脑袋,“竟然记不住了!” “是芜县县令的嫡长女!”秦又眼睛一亮,“也是礼部员外郎的侄女,我记着去年三殿下还给那小丫头的哥哥送了贺礼,听说是中了秀才来着。” 秦老夫人也想起来了:“听说还跟三殿下见过面了。”完了她又有些迟疑,“可我记着,那姑娘年岁还小啊……去岁说的时候,不是恍惚才十一岁吗?即便再过两年,也太小了点。” 秦又不以为意:“听老二家的说,那小丫头活泼开朗的很,若是跟三殿下一块儿,说不定能让殿下开怀些。最重要的是,这丫头才十一岁便能开店做生意,还会管家,以后能帮着三殿下打理后宅。”他抚掌,“若是人不错,再多等一年也无妨。” 去岁十一,今年便是十二,再过三年便及笄了。三年,三殿下也将将十八岁而已。 秦老夫人犹自犹豫:“既然都是找外官家的姑娘,也没必要可着这祝家丫头吧?” 秦铭烨点头:“自然是这个道理。只是咱们也不认识什么人家,这祝家先留着,回头我们几个多留意留意别的人家。” 秦也沉思片刻,道:“话说,都是姓祝,那礼部侍郎家可有年纪大些的闺女?若是有,这都是一家子出来的,应当也差不离吧?” 几人面面相觑。 “得,待我去打探打探——” “去去,你一大老爷们,怎么好去打探这些。待我找相熟的姐妹打听一二,便知了。” *** 承嘉帝的子女年岁渐长。 先皇后早逝,仅留下一名公主,年十八,去岁下嫁京卫指挥使,目前有孕待产。 再下来,接连都是皇子。 时年十九的大皇子去岁便开府成亲,今年初还得了礼部闲差,日常除了探望其母妃安嫔,平日已较少出入后宫。 二皇子谢峸乃娴妃所出,今年已十七岁,正在议亲。 三皇子谢峥自不必说。近两年他做了许多事情,惹来承嘉帝的青眼相待,甚至未及开府,便先得了人手,还能自有出入后宫,惹得诸位皇子吃味不已。 尤其是谢峸。 因娴妃、淑妃占了协理后宫的四妃之二,俩人所出的皇子谢峸与谢峥地位相当,又年岁相近,碰面机会多,即便谢峥平日都摆出冷脸,架不住谢峸此人心眼小又爱挑事,俩人龃龉颇多。 谢峥这回受了伤,亲事似乎也颇有波折,谢峸难得逮着这样的机会,自然要跑过来探视一番。 当然,名为探视,实则是酸了,想要过来嘲讽两句罢了。 彼时谢峥正在书房里与祝家丫头聊天,听见外头动静,顺手便将纸张拽了揉成团扔进火盆,然后迎出去。 瞅见他,被安福拦住的谢峸没好气:“老三你就养个小伤怎么跟坐月子似的,大白天还躲屋里不出门。” 谢峥没搭理他的话,朝安福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才淡淡道:“二哥拨冗前来,有何要事?” 谢峸笑眯眯:“这不是听说你受伤了过来看看嘛。”招手,让太监送上两个长条木盒,“我也没啥好送的,听说你手头拮据,就送你两根上好人参,回头你好好补补,可别为了省几个钱,亏了身体。” 谢峥:……看来,穷这个标志,得跟着他一段日子了。 既然如此。 谢峥勾起唇角:“这人参贵重,二哥既然知道我手头拮据,不如将人参收回去,换成银两给我吧。” 谢峸:……??? 谢峥竟然承认没钱,还跟他要钱?? 等等,他也没几个钱啊,人参都是别人送礼后塞在他库房里的,拿出来也不心疼,要是换成钱,他得给多少? 眼见谢峸呆立原地,谢峥拉下嘴角:“二哥莫不是不乐意?” 谢峸干笑:“怎么会……” “那二哥手头也没多少钱?” 谢峸:…… 老三这小子怎么回事?他何时变得这般不要脸的? 最后,好面子的谢峸不光留下两根上好人参,还赔了三百两——美其名曰,帮扶兄弟。 白得三百两的谢峥心情愉悦地返回书房,提笔:【谢了】 正在习字的祝圆莫名其妙:【大白天梦游呢?】 谢峥哑然。 唔……看来他不光要学习祝家丫头的厚脸皮,还得将其怼人的功力发扬光大。 第042章 京城的纷纷扰扰, 自与祝圆无关。 县城里的生活安逸又自在, 就是有点忙。 许是这两年,玉兰妆和得福食栈挣了不少钱,家里松快了许多。 家里无长辈压制,晚辈懂事不闹人, 祝修齐县衙事务也慢慢步入正轨,待在家里的时间便长了点。 在这样的状态下, 张静姝和银环姨娘接连怀孕了。 祝圆:…… 想想也是,张静姝俩人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龄, 怀孕多正常啊。就是这妻妾和谐、祝修齐共享齐人之福什么的…… 祝圆抹了把脸。算了,理解不能, 他们开心就好。 银环还好些,张静姝这回的孕期反应大了点,不光吐, 还整个人都恹恹的。 然后这管家的事便交给了祝圆,甚至连教导妹妹的任务也交给她了。 祝圆:…… 如是,她每天便忙碌了许多, 好在玉兰妆、得福食栈那边已经上了正轨, 也培养出了几名得力的店长,平日并不需要她太费心。 家里琐事多,每日不停有管事过来回话问话,扰得她烦不胜烦, 完全没法好好看书习字, 生活节奏全部乱套。 她甚至开始怀疑是家里管事们不服气, 给她找事。 毕竟她开玉兰妆、得福食栈,都是尽量找年轻些的丫鬟小伙,干活利索,也容易tiao教。第一次与这些管事接触,她做得极为不顺手。 她便去问张静姝,这些人是不是欺负她年纪小。 张静姝被逗得不行:“你可是开了两家铺子的人,哪个敢糊弄你?”然后温声给她解释,“他们许是有些私心,但应该没那胆子为难你。只是你新官上任,他们摸不着你的处事习惯,为防出问题,事无巨细是最稳妥的办法。”也就导致了祝圆的工作量暴涨。 祝圆:…… 行吧。不是为难她就好。 第49章 知道大致原因,祝圆便着手解决问题。她将这几日遇到的所有事情列出来,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分成几个等级。 第一等的急事大事,可随时找她。 第二、第三等事情,全部都得在指定办事时段内向她汇报。 第四等往后,各大管事自己按照经验自行处理,在汇报的时段内将事情并处理结果说一声便可。 为此,她还整了一套绩效考核标准。 比如四等以后的事情,若是处理结果优异公平,那绩效点便加一,若是汇报的时候她不满意,绩效点便减一。 除此之外,各管事汇报问题的时候,还得一并提出解决方案。若是光汇报不带解决方案,还只等着她给解决的,便扣除绩点。若是解决方案优异,则增加一绩点。 到了月底结算绩点,按照绩点给与银钱奖励,绩点总数第一名能得到一两奖金,第二名得五百铜钱,第三名得三百。 银钱不多,但这是主子给的奖赏,还是办事得力的象征,各大管事顿时铆足了劲,使出浑身解数想法儿干活。 如此,只不过十来天,祝圆每日处理事情的时间便大为减少。每日上午、下午各花半个时辰,便能将所有事情理得井井有条。 不光跟着她一块儿学管事的祝盈咋舌,连张静姝都惊叹不已——往日里耽误她大半天时间的家事,怎么到了祝圆手里,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 许是她在祝修齐面前提了几句,后者休沐之时特地跑来参观了一场,完了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转天,县衙里便开始改革汇报方式,同时附带各种奖惩制度。 家里挣钱,连带祝修齐手里也阔绰了,弄些奖励自然不在话下。 可别说,这一年多来,他偶尔遇到问题,都喜欢找祝圆唠嗑两句,回回都能得到许多启发。 去年祝圆提议的那些鼓励政策,他与幕僚商讨过后,挑选了几个,再根据芜县的情况进行调整,然后按部就班地逐一落实。 从去年开始执行的招商政策,给与贸易商、外来商各种税费优惠,甚至让本地商家去外地招揽,只要招揽到一家,便有奖励……如此种种,吸引了不少周边府县的商家过来开店。 按照幕僚的计算,这样一番投入,少说要两到三年才能让税收提起来,填补这部分投入的空缺。 结果不到半年,税收便提上来,完全填过之前投入的钱财,甚至还要盈余。 祝修齐自然大喜过望,索性继续保持这些招商政策,同时,将盈余的税务投入到别处。 比如,找来许多擅农事的老农人,集思广益,取长补短,整理出可靠的栽种方法和注意事项,普及下去。畜牧养殖同理。 除此之外,还让人研究套种方式,尽最大可能提升田亩产量。 再以录入县志的方式鼓动乡绅富户捐钱捐粮,用于修整通往周边府县的土路、兴修水利灌溉…… 恰逢承嘉十年朝廷税改,百姓的税负压力小了,田产还增加了,手头比往年宽松不少,消费力度大,带动了县里经济蓬勃发展。 承嘉十年,芜湖税收直接比上年增长不少,对比上任,更是直接翻番。加上这两年治安良好,连新生儿都多了不少。 祝修齐为主导的县衙上下,因着各种奖惩制度,所有人的精神面貌为之一改,加上种种帮助百姓、商户的政策,百姓对县衙的观感早就与往日不同,衙役、主簿走在路上,再也不是人人避之不及,遇到那豪爽的,还会被塞几颗果子什么的。 当然,祝修齐早就有令,不许取百姓一分一毫,发现后即革职处理。 要知道,自打祝修齐来了之后,他们除了月薪,每月都有绩效奖金、福利奖金各种,他们可不愿意为了那丁点蝇头小利舍了这份体面活儿。 扯远了。 因这些政策或多或少都有祝圆的影子,故而,祝修齐遇事不决都喜欢听听祝圆的意见。 这天,祝修齐收到芦州秦守备的信——自打去年为了祝圆的身体托他帮忙后,俩人的书信往来便频繁了许多。 信中提到了修路一事,还用了他闻所未闻的一种东西。 芜县这一年多修了不少路,他第一时间便想着不做。只是,这一年多来,他手下的幕僚都被训练得思维发散了许多,也周全了许多。 有人提出,是不是得先考察一下水泥此物的效果再做定论? 祝修齐一想也是。然后他便想到秦又此人。 身为守备,秦又平日与他通信并不会提及这些庶务,此刻传讯过来,还特特提及芦州开始修路并用上了水泥之物…… 幕僚们开始分析。 分析来分析去,结果还是得派人去实地看看。索性芦州也不远,祝修齐便派了位幕僚过去看看,顺便拜访拜访秦又,看看他什么想法——信里那寥寥几句也解释不清楚,索性直接上门吧。 人已经出发了,祝修齐心里还挂念着。 恰好这日休沐,他想得脑袋疼,看了看时辰,他索性跑到祝圆理事的小厅,看祝圆不紧不慢地安排事情。 许是有他在,管事们有些紧张,回话的时候偶尔还会磕磕巴巴。好在祝圆气定神闲,轻声细语地回了几件事后,管事们便都冷静了下来。 祝修齐端着茶盏好整以暇地看完全程,待祝圆处理完事情,一挥手让管事们退下后,他一算,还不到半个时辰,登时感叹:“咱家圆圆秀外慧中,将来也不知要便宜哪家小子……” 祝圆白了他一眼,端起温茶喝了几口润润嗓子,然后才问道:“爹,到我这儿来是不是有事?” 祝修齐不满:“没事儿就不能过来坐坐吗?” 祝圆做了个鬼脸:“没事您早就去陪娘她们了,哪儿轮得到我!” 被自己女儿打趣,祝修齐登时有些不自在,直接给她一个脑瓜崩子:“没大没小。”生怕她继续下去,随口便抓了个话题,“你的铺子那边接触的人多,有没有听谁提起过水泥?” 水泥?祝圆心里一咯噔。水泥已经普及开了吗? 祝修齐以为她不知道,还细细给她解释:“听说是一种粉末状的东西,加上砂石和水,凝固晾干便坚硬如石……” 祝圆认真地听他说完,然后问:“这是秦叔叔信中说的?他又是如何得知?” 祝修齐点头:“芦州已经铺好了一条,是通往潞州的,两边商贾来往方便了许多。他信中还说了,京城与苏杭之间已经通了路,原本需要半月以上的路程,如今不到十天便能抵达。” 祝圆不动声色:“这水泥路当真这么好?” 祝修齐捋了捋长须:“还是有些缺点,水泥路太过坚实,废马掌。” 祝圆点头:“只是相比路途节约下来的时间银钱,这些马掌还是耗得起的。” “对。”祝修齐叹了口气,“只是这水泥传得太玄乎了,我有些不敢相信。我已经让你林叔叔去芦州看个究竟。” 祝圆想了想,慢慢道:“若是能缩减与周边府县的距离,商贾来往定然更加顺畅,税收必定会更高。最重要的是,还不需要年年花钱修路。这么一算,虽然买水泥修路压力大了点,还是值得——” 祝修齐却摇头:“倒是不需要县衙去买。” 祝圆怔住:“不买,难道白送吗?” “他们会在水泥路沿途设立收费点,对来往车马收取适当费用,慢慢将修路成本赚回来。” 这不就是收费站的雏形吗?在这个世界,这种模式,她只告诉了一个人。祝圆定了定神,小心翼翼问道:“他们,是谁?” “咦?我没说吗?就是你秦叔叔家。听说秦家向朝廷买下了这个水泥方子的经营权,全大衍要买水泥,都得找他们家。”祝修齐见她愣愣然,又补了句,“就你秦叔叔的弟弟在倒腾。” 祝圆微笑:“我知道了。” 终于挖到一点线索了。 狗蛋,肯定跟这秦家有关系。 呵呵呵,这厮装老头的日子即将到头了! 第043章 唯一知道京城等地情况的人就在眼前, 祝圆当然不会放过。 她佯装不解:“设立收费站此举, 是不是不太妥当?哪有路不让走,走了就得给钱的?这都跟拦路打劫似的了。” 祝修齐点头:“我也正是有此顾忌。不过, 既然芦州、京城那边都能实施, 想必还是有过人之处, 看看无妨。” “也是。”祝圆笑笑, “这是秦叔叔的弟弟想出来的法子吗?莫不是跟秦叔叔一样,也是学武之人?” 祝修齐失笑:“觉着学武之人匪气重?” 祝圆吐了吐舌头:“比习文的肯定重一些。”然后撒娇, “说说嘛, 我想知道是哪位这么有想法。” 祝修齐没法:“这我如何得知?若不是你秦叔叔给我来信,我还不知道水泥呢。” 好吧。“那这水泥方子是谁折腾出来的?”祝圆再问。 祝修齐不以为意:“跑不开就是工部了, 除了工部还有谁会折腾这些。”完了跟她说,“瞧你对水泥好奇的很,等你林叔叔回来, 我让他给你说说——” “说什么?”脸色有些发白的张静姝走进来。 祝修齐连忙起身迎上去, 搀住她:“怎么过来了?” “总不能老在房里窝着。”张静姝随口答了句,然后问他, “刚才你想让圆圆见谁来着?” “老林啊,我让他去芦州——” 张静姝沉下脸:“我看你是糊涂了。” 祝修齐愣住。 “圆圆现在都十二了,翻过年都能开始议亲, 你还要让她见谁?” 祝修齐摸摸鼻子:“不碍事吧?老林也算是她半个长辈了……” “那也只是半个,他年岁也不大……” 祝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唉, 还以为今天能扒出狗蛋的马甲呢……这时代的讯息实在太落后了…… 得益于祝修齐夫妇的通情达理, 相比其他姑娘家,她其实已经有非常大的自由度,能出门,能开店,各种事情都由得她折腾…… 可也就仅止于此。 商贾毕竟是商贾,政治政策、朝廷情况,她也只能从祝修齐的只言片语中获得。 太憋屈了。 尤其现在她年岁渐长,她娘已经开始管着她,往后只会越来越严格,直至她成亲…… 想到成亲后可能要过的日子,她便不寒而栗。 她站在屋檐下,身后是父母温吞的争执,身前是屋宇回廊掩映下的小小院子。 南方冬日温暖,十一月的天儿,院子里的盆景花木依旧苍翠,搭配回廊洞门,颇有雅趣。 只是……祝圆叹了口气。再精致也如牢笼。 回到后院书房,祝圆让夏至忙去,自己则亲自挽袖磨墨,铺纸习字。 习字两年,她已经习惯心情烦躁郁闷的时候写写字了。 狗蛋说的没错,写字能让人平心静气。 正想着,纸上空白之处缓缓浮现墨字:【你心绪不宁?】 第50章 祝圆怔住。狗蛋这丫的现在还能感知她的情绪了? 墨字继续浮现:【你的字乱了】 祝圆定睛一看。可不是,刚写的字全都大失水准。 她哑然失笑,提笔回道:【算下来,咱们也认识快两年了。】 对面的谢峥想了想,指正道:【准确地说,是一年零八个月】 祝圆翻了个白眼:【你一老男人,怎么这般斤斤计较?】 谢峥登时被噎得不轻。 半天没等到回复,祝圆便知道这人被怼哑口了,心情突然便好多了:【我说,你为何对自己的身份如此躲躲藏藏?我一内宅妇人,又不能把你怎样!】 【既是内宅妇人,知与不知我身份,也无甚差别】 【那可不,你隔三差五占我便宜,我当然不乐意了。】祝圆指是年龄辈分上的欺压。 谢峥误会了,皱眉:【姑娘家家的,说什么占便宜】又不是那花楼里的姑娘,哪学来的荤话? 祝圆无语了:【你个老不修的,你想哪去了?我才十二岁!】 谢峥不以为然:【十二岁便能开始谈婚论嫁了】 【那是两码事,谈婚论嫁只是提前谈,真占便宜了,那就是lian童!!是变tai!!】 前者看字便知其意,后者……也肯定是骂人之语。谢峥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变tai何解】 祝圆言简意赅:【心理扭曲,不正常,非常人也】 谢峥:…… 他为何要多嘴问一句……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腊月寒冬。 因着秦和给力,水泥生意发展顺利,今年给秦家带来可观的收益,连谢峥手头也松快许多。 恰好年关将至,谢峥让人采买了许多东西,带着去秦家送礼。 秦老夫人喜不自禁,一叠声说怎么好意思让他一个未成家的孩子送礼呢。 连休沐的秦铭烨、秦也父子也分外惊喜。秦和出了远门去督办各地水泥的购销情况,此刻并不在府里。 听了老夫人的话,谢峥神情温和:“我如今跟开府也无甚差别了,手头也宽松,孝敬孝敬自家长辈,不碍事。” 上回遇刺过后,承嘉帝不光给了他一队护卫,还怜惜他庄子死了许多人,从宫里给他拨了些人手补上。宫女太监便罢了,听说他那庄子主要是养匠人做研究,拨给他的人手中,一半以上都是宫中匠人。 算是意外惊喜。 如此,他那庄子便显得有些小了。 索性他已经十五岁,承嘉帝干脆让礼部户部着手给他选址,开始盖皇子府。 如今府邸地址已经选好,只等明年盖好,他便能搬出去住着了。 倒是总也是得开始走礼,也不差这一年半载的。 秦老夫人自然知道这个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心意到了就好了,等您开府,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你现在还没成家,没有媳妇儿替你掌家,要是花钱不注意,遇到事儿没钱使那可就抓瞎了。”完了有些迟疑,小声道,“前些日子,我仿佛还听说你手头不太松快来着?” 约莫是听说他跟谢峸要钱的事了。谢峥想了想,索性直接问:“您老是听说了二哥送礼那事吧?” “诶。真有其事吗?” 连秦铭烨父子也盯着他。 谢峥无奈:“那是我讹他的。”他坦荡荡,“想看我的笑话,可以,不能白看。” 秦家几人:…… “再者,”谢峥勾唇,“若是没钱,我会找小舅。他现在有钱的很。” 他平日总是冷冷淡淡的,这会儿突然开起玩笑,还是说这样的话,听在秦家几人耳里便分外亲切。 连平日沉稳的秦铭烨也被逗笑了,连连点头:“对,你小舅现在可是大户,找他就没错了。”完了他感慨一句,“如今连户部的邱大人见了我,都是笑眯眯的,可见这水泥挣钱啊。” 秦老夫人不解:“不是只给国库两成吗?他那老狐狸看得上?” 秦铭烨看了眼低头抿茶的谢峥,解释道:“水泥分成不过是其一,带来的商贾流通和税利才是根本。光是车马通行的费用便如此巨大,那来往货物数量之巨,便可想而知了。” 秦老夫人恍悟:“这么算,户部那老狐狸确实该对咱们家笑容好些。”然后看了眼谢峥,笑道,“还有三殿下,说一千道一万的,这水泥方子可是殿下倒腾出来的呢。” 谢峥放下茶盏:“此处并无外人,外祖母唤我峥儿便可。” 秦老夫人愣了愣,笑着摇摇头,低声道:“理不可废,当心隔墙有耳。” 秦铭烨跟着提醒他:“陛下未曾再立后,先皇后的母家才是您的外家,出去了可不能混了。” 谢峥点头:“我省得。” 又闲聊了几句,谢峥正想告辞离开。秦老夫人却看了眼秦铭烨父子,斟酌了下,道:“那事儿……咱们要不跟殿下通通气?” 秦铭烨一下没反应过来:“何事?” 秦也忙低声提醒了两句。 秦铭烨恍悟,想了想,点头:“说吧,臻儿不靠谱,总是得跟殿下商量着办的。” 提起淑妃,谢峥下意识便皱了皱眉。 秦老夫人未发现,既然秦铭烨不反对,她便说了:“还有不到一个月便过年,翻过年您就十六了。按照皇家规矩,得开始议亲了,你娘那性子……” 瞅了眼朝她摇头的秦也,秦老夫人咽下后半句,接着道,“皇上也没那功夫管你,我们索性便将事儿揽了过来,帮您注意起来了——”终于发现谢峥皱起眉头,忙补了句,“您莫要怪我们多事,实则是太过担忧——” 谢峥摆手:“外祖母莫慌,我知道。”毕竟连远在芦州的二舅都逮着他出京的时候给他相看呢,也不差这一着。“我这亲事避不开母妃,我是担心你们找的人家不合她意。” 秦家诸人知道他担心什么。 秦铭烨捋了捋长须,道:“放心,咱们现在知道她心里想什么,顺着她意便好。”未等谢峥问话,他接着道,“恰好您最近因税改之事……那些个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家,咱也看不上其家风。我们几个商量着,从一些门户较低的人家里,挑了几家家风正的,家里掌权的也稳的。将来若是起来了,也能给您添几分助益。” 意思是,挑了些门户较低的,淑妃那关便好过,承嘉帝必然也不会阻拦。再者,家风正又稳得住,有他秦家帮扶,起来不过是早晚之事。 这想法倒是与他不谋而合。总归都是要托秦老夫人帮着相看……谢峥略想了想,便顺势问道:“外祖母都看过哪些人家了?” 这是接了他们的好意,不怪他们多事。秦家诸人登时松了口气。 秦老夫人更是欢喜,连忙让贴身丫鬟去把她屋里的资料全给抱出来。 没多会儿,谢峥面前便摆满了卷轴册子,从各家情况介绍,到适龄姑娘的性情、爱好描述皆有之,甚至还有姑娘家们的画像。 一大堆,将上好的酸枝木嵌云纹石大圆桌堆得满满当当。 连向来稳重的秦铭烨见了都有些尴尬:“咳,你外祖母平日闲得很,看得人家有些多了,呵呵,呵呵~” 谢峥:…… 秦家这是多担心他娶不上媳妇儿啊? 第044章 谢峥抹了把脸, 索性直接问:“外祖你们应该都看过了吧, 你们觉着哪家好?” 都说到这份上,再墨迹便是矫情了。秦铭烨只迟疑了一瞬, 便从桌上翻出三份:“国子监崔祭酒的次女, 徐翰林的嫡长女, 以及泺扬知府家的嫡长女。这三家的姑娘, 你外祖母都看过,年岁相当, 端庄大方, 将来也能让你无后顾之忧。” 谢峥点了点国子监祭酒女儿的册子:“这家不行。”正四品,又是大衍最高学府的祭酒, 名头太响亮,不光过不了淑妃那关,只怕承嘉帝也会多想。 秦铭烨欲言又止。 秦老夫人郁闷了:“这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 真真是才貌双全, 虽然才十三,我瞅着过两年便会炙手可热……这满桌子的人, 我最满意这家的了。”她看看谢峥,再看看秦铭烨,“说来说去, 这国子监就是得个清贵名头,什么权利都没得……要不试试?说不定可行呢?” 秦铭烨叹了口气:“就怕这清贵的名头。”点了点翰林家那本册子, “否则咱们也不会盯着这些翰林了。” “外公明鉴。”然后谢峥点了点那名泺扬知府家的, “这位知府大人如今何在?他家闺女的资料为何在此?” 秦老夫人接话:“人还在任上, 他家姑娘在本家,也就是在京城呆着。” “可是住在城西,姓周的人家?” “对!” 谢峥摇头:“这家也去掉。” 秦家几人错愕。 “为何?”秦老夫人尤其不解。 谢峥神色淡淡:“那知府如何我不知道,这周家风评不太好。”风评如何他并不知,这位知府过几年便会因为别的事情被撤职,一家子搬离京城。 几人面面相觑。 秦老夫人诧异:“我竟没听说过。” “过两年便知了。”谢峥不再多言。 他不说,大家便以为是他的人私下查探到的内情,齐齐叹了口气。 “那岂不是剩下徐翰林家的闺女?”秦老夫人郁闷极了。 “怎么会。”谢峥下巴一点,示意他们看向堆满桌子的册子,“这不是还有许多吗?” 秦老夫人嘟囔:“余下的总有些不太满意之处。” 秦也仿佛想到什么,探身翻找,从桌上翻出一卷画轴,双手递给谢峥:“这位您看看。” 谢峥微诧,也不接,只问:“这是哪家的姑娘?”为何光递画像不给册子? 秦也微笑:“这是礼部员外郎、祝修远祝大人家里的嫡次女,年芳十四,听说模样不俗。”顿了顿,他仿佛话中有话,“都是一家出来的,学识仪态管家这些,应当不会比二房家的孩子差。” 谢峥有点懵。这大房二房的——等等,祝家?是他知道的那个祝家吗? 不等他问呢,秦铭烨也想起来了:“您去年在芦州的时候,似乎还见过祝家二房的孩子?我记着你去年还给他们家的秀才送贺礼了。” 是有这么回事。谢峥点头:“这些与祝家大房又有何干系?” 秦也仔细打量他神情,然后干咳一声:“那看来是我想多了。” 谢峥:??? 秦老夫人跟着转过弯来,忍不住惊诧:“那女娃去年见殿下的时候,不是才十一岁吗?应当不可能吧?” 连秦铭烨也跟着狐疑地看向谢峥。 第51章 秦也忙摇头:“我多想了,多想了。”顺手将手里卷轴塞回桌上,“那这家咱们就不看了,祝大人此人……啧,与咱们不是一路人。” 谢峥:…… 他明白了。 这几人是以为他对那祝家小丫头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别人不知道那名丫头如何,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前些日子才与祝家丫头讨论过这事,即便他是真正的十六岁少年郎,看上一名十二岁小丫头,搁那丫头嘴里,也妥妥是个变tai…… 谢峥打了个激灵。 “你们怎会有此想法?”他很是无奈。 秦也干笑:“我看你不像与那祝家二房的公子有来往的样子,就……”误会了。 这个倒是提醒他了。谢峥皱眉:“我当时是冲着祝庭舟去的,那家回礼过分厚重,加上祝庭舟一直未回京,我才暂且搁置不提。” 众人恍悟。 秦也点头:“礼部那名祝大人,我也打过几回交道,”他斟酌着,“有些功利了。” 秦铭烨看了眼谢峥,笑着打圆场:“不过,都混进官场了,哪个不功利呢。” 秦老夫人回忆了下,打趣道:“真不考虑看看,祝家这位姑娘,长得确实漂亮呢。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爹如何,也扯不到你身上,实在不行,当妾也使得。” 谢峥皱眉想了想,摇头:“正妻未入门,这些皆不考虑。再者,娶妻当娶贤,管家理事、待人处事,等等,才是我看重的,颜色反倒不重要。” 他贵为皇子,前世权势滔天,离那宝座只差临门一脚,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那祝家姑娘再如何漂亮,也入不了他的眼。 何况,这是那丫头的堂姐。 那丫头虽然气人,却助他良多。而且这丫头主意正得很,她家里人要如何安排,还是得询问一声。 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 对面的秦铭烨与秦也对视一眼。前者小心道:“您的意思是,要找那稳得住大局的?” 谢峥回神,点头:“是。” 这回不光秦铭烨父子,连秦老夫人也懂了。谢峥这哪里是找皇子妃,这分明是要按照皇后的标准找啊! 虽然他们早有预料,但谢峥这般明白地显露野心,依然让他们震惊。 秦老夫人定了定神,郑重道:“是我思虑不周了,我再好好找找,定能找到合适的。” “劳烦外祖母了。” 秦铭烨神情凝重:“旁的不说,臻儿那关过得了吗?” 谢峥不以为然:“她对我再有不满,也只会压制我,只会拦着高门大户这些,旁的,她……多少还是得顾忌着父皇的。” 中间恰到好处的停顿,带着欲说还休的难过,让秦家人对自己更为心疼, 点到为止。 谢峥扫了眼桌上堆满的册子,接着道:“如今朝廷税改,这两年会有许多动荡,待稳定下来,才能知道哪些大人得堪重用,如今看什么,都过早了。” 言外之意,他的亲事不着急。 秦老夫人急了:“可你翻过年都要十六了。” 谢峥神色沉静,“等上几年,换后面几十年的后宅安稳,值得。” 众人默然。 *** 芜县。 去芦州的幕僚已经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小包的水泥样本。 祝修齐领着大伙一起看了水泥调和过程,然后接着办公,水泥块就搁在院子里晾着。 到下值的时候再看,那水泥已经板结成块,取掉木板,坚如石头。 众人纷纷惊叹。 这还有什么需要犹豫的。 祝修齐立马拍板:修,必须修! 祝圆后来才知道,不用钱买水泥,祝修齐等人为何要犹豫——因为修路的人,要县里出。秦家只负责提供水泥。 并且,路费只缴纳一成给县衙。 祝修齐考虑到要出这么多人力物力,万一大家都不走水泥路,岂不是亏大了。如今看到水泥路的成品,又有芦州、京城的案例在前,索性牙一咬,干了。 祝圆知道那位林姓幕僚回来了,也知道他们开始着手修路,特地找祝修齐问了预计工期,想了想,到后院找张静姝了。 “你想开客栈?”张静姝诧异,“县里的客栈已经有几家了,你开客栈能挣几个钱?” 祝圆解释道:“爹爹他们现在修路,往后通往芦州、青州等地,便快捷许多,加上爹爹他们给出的许多招商政策,接下来芜县的经济必定会愈加繁荣,来往商贾也会更多,这时候建客栈,待得马路修通,咱们就能挣到这第一波的红利了。” 张静姝迟疑:“可修建客栈不比租铺子,耗费的时间、财力都……而且,明年你爹任满三年,届时会留任还是调往他处,都不得而知。” 祝圆怔住。对哦,她这清闲日子过晕乎了都,忘了这儿不是他们的家,玉兰妆的产品跟技术都掌握在自己人手里,到哪都能接着做,得福食栈更不必说。只是这客栈,若是修好了,那便是带不走挪不动了。 她大失所望:“看来确实是做不了了……” 张静姝看了她两眼,沉吟片刻,笑道:“也不一定。” 祝圆抬头。 “咱们建不了客栈,别人建得了啊~” 祝圆茫然。 张静姝也不解释,只是让她将客栈的方案写出来,然后精神抖擞地出门访友去。 祝圆:……不是说孕期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吗? 吐槽归吐槽,她也转过弯来了。 张静姝是想让本地的官绅来建,他们家参股分红吧! 也是个好办法~ 只要有钱挣,她娘肯定会给她提成分红的~~ 祝圆转回屋,遣退夏至,关起门来好好将自己的小金库数了一遍。待年后狗蛋又会让人送今年的分红,怎么说也会比二百五十两高,届时,她的小金库就要突破一千两。 这么多钱,不管到哪里应该都够买个院子再买几个下人过日子了吧?祝圆乐观地想。 刚把钱箱子锁好,就看到狗蛋的字在墙上挂画里出现。 【小丫头】 祝圆翻了个白眼,整了整衣襟,慢慢踱到外间。 她在外间布置了张卧榻,下雨天懒得出门了,或是懒癌发作,可以窝在房里看看书。上面再摆张小桌子,又能写写字。 这两年下来,对面也习惯了她要么不在,要么处于需要准备纸墨的状态,只静静地等着。 祝圆慢条斯理磨墨铺纸,然后提笔:【喊你姑奶奶作甚?】竟然喊她小丫头,几天不打上房揭瓦了都。 远在京城的谢峥:…… 他又哪儿得罪这丫头了? 第045章 谢峥没搭理她的自称, 直接问话:【听说芜县也开始修路了?】 祝圆挑眉:【哟,消息灵通呀~】她眼珠子一转,接着写道,【不过,连芜县这么偏远的地儿都收到消息还能折腾起来,可见你们秦家确实有能耐,怪不得能拿下水泥的经营权呢。】 你们秦家……呵呵,看这厮怎么接。 墨字皆是逐字浮现再隐去, 谢峥自然没漏看那词儿。 谢峥是什么人啊, 他跟朝上老狐狸们周旋的时候, 祝圆这丫头连影儿都没有呢。 他轻哂:【与我何干, 方子研发出来后, 便已交予朝廷】 祝圆扼腕。想了想, 她继续问:【秦家拿了经营权, 分红给你?不是应该给朝廷吗?】 谢峥勾唇:【我与秦家并无交集, 红利乃户部给与。】顿了顿, 他还煞有介事地补充了句, 【只拿五年】 晴天霹雳!!祝圆震惊了:【只拿五年?!!那我以后岂不是也分不到钱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工作,有没有独立的事业还说不准,她还指着这些分红过日子呢! 谢峥挑眉:【你缺钱?】他记得这丫头挣钱挺有一手,还开了两间铺子来着。 祝圆沮丧:【暂时是不缺……只是,钱这东西, 谁还嫌少啊?】 【五年红利, 算下来也不少了】 是不少。水泥方子不过是她踩着巨人肩膀学来的, 转手出去就赚来这么多,还完全没参与研发……能分五分利,她其实很该知足了。 唉…… 对面的谢峥想到什么,继续道:【还有书铺的分成】 【你开的?】 谢峥顿住。倘若直说,祝圆若是哪天回京,他的身份便暴露无遗。再者,即便祝修齐一直在外就任,等过几年,他的书铺经营成功,也瞒不住…… 思及此,他没有回答,反问了句:【你若是知道我的身份,还敢没大没小吗?】 【切~我要是不敢,我压根打开始就不跟你说话。还没大没小……除非你是皇帝,否则,我为啥要怕你?】 谢峥:…… 祝圆放完狠话,一看,对面半天不说话,心里一咯噔:【大哥,你不会真的是……】 谢峥重重落墨打断她:【不是】这丫头, 祝圆舒了口气:【也是,你怎么可能是。你要是的话,这江山就没了……】 谢峥被哽得差点吐血:【何以见得?】 铁画银钩,连问号都气势凌厉。 祝圆没好气:【从来没见你批过奏折,你要是皇帝,我就是那天上最亮的星。】 第52章 谢峥:…… 再听这丫头鬼扯,他怕是要折寿。 等等,他不是来找人聊天的。谢峥扶额。他最近怎么老是被祝家这丫头带着跑? 【听你所言,你父亲在政务上颇有才干,做事稳妥,也算是一名爱民如子的——】 【打住打住,什么叫“算是”?】祝圆不服,【我爹就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谢峥哑然。 祝圆开始吐槽:【你不知道我们刚来芜县那会儿,这边糟糕成什么样儿,又穷又乱,天天不是打架斗殴就是女干杀掳掠,我爹那几月都快瘦成仙了……】 谢峥忍不住:【瘦便瘦,瘦成仙是何意】 【瘦的衣服空荡荡,看起来不就飘飘欲仙的吗?】 谢峥:…… 【你别打岔,听我说完】 谢峥:……等等,他的问题—— 【听城里商户说,原来那税银都快高上天了,以前的县令来这里,就是为了狠狠刮一层税银给自己挣功劳,然后升职的吧?说不定还贪了多少钱。要我说,芜县前几任县令指不定都有问题!】 谢峥眯了眯眼。 【我跟你说,我爹这种为国为民的书呆——咳好官,放哪里都不亏!】祝圆话锋一转,【你在京城有什么门路吗?明年我爹就要述职了,给我爹说说好话呗?】 谢峥:…… 这年头,走后门拉关系已经如此直接了当了吗? 两辈子第一次被走关系……他竟然有点,新奇? 没等到他说话,祝圆以为他不想帮,立马补了句:【我这两年帮你不少啊,就算只看在钱的份上,你的良心也会应下的吧?】 谢峥嘴角抽了抽:【我没说不帮——】 祝圆眼睛一亮:【我果然没看错你,谢谢啦!】 谢峥:……他也没说帮。 祝圆才不管他什么想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啊,应了就要做到啊,我们家以后吃饭喝粥就靠你了】 谢峥无语:【县令俸禄不够你家吃用?】 【够啊,关键是,我爹不光养家里人!!】提起这个祝圆就郁闷了,【你知道吗?打我家铺子挣钱开始,我爹就自掏腰包去做奖励,农事、水利、技艺……各种各样,去年底光是给百姓发奖金就发了几百两!我们家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哪有这样倒贴出去的?!我娘还大力支持!!你说气人不气人?!】 谢峥微怔。祝家丫头猜测到了自己身份,为了她爹的前程在这儿说好话?还是祝修齐当真如此爱民如子? 那为何上辈子未曾听说过祝修齐? 祝圆犹自继续:【好在招商、扶农政策起效,加上今年税改,我爹才好过些。】 谢峥皱眉:【按制,税赋需上缴户部】 【想多了,我就不信各地没有截留一部分,上缴的税额不低,百姓还过得舒服多了,不好吗?还是朝廷只管薅羊毛不管羊死活?要是的话,那我没话说。】 谢峥:…… 行了,他大概知道什么情况了。 他接着往下问:【那你大伯秉性如何?】 祝圆停住,迟疑片刻,道:【闲谈莫论人非】 谢峥挑眉。上辈子的祝修远汲汲营营几十年,到最后也只是正五品的郎中……刨开家势薄弱这环,此人在京中经营几十年只升了半品,不是太无能便是人品不行。 再看小丫头此话……看来是后者。 他再问:【除了年节走礼,你们往来频繁吗?】 祝圆反问:【除了年节走礼,还需要什么往来?】 谢峥懂了。既无才干,人品存疑,又与祝家二房不和——此人不值得扶持,其女也无需关注。 倒是祝修齐……不管是祝圆,还是祝庭舟,看起来都颇为不错。由子及父,可见祝修齐可堪大用。 或许,祝修齐上辈子一直不得返京,是无人在京中运作罢。 若是上辈子祝修齐一直不得返京,那小丫头…… 谢峥眯眼。这丫头瑕不掩瑜,内里自有乾坤,绝不会被埋没。即便后宅女子名声不显,她的夫家也不可能泯然众人。 摊丁入亩便罢了,若不是遇到他这个皇子,这东西势必无法推行。可其他呢?其他诸如水泥、活字印刷,甚至是玉兰妆的产品呢? 谢峥沉下心开始回想。 没有,毫无印象。 对面的祝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说了适才那句话后,便没再书写。 谢峥修长的指节轻叩桌面。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芜县县令祝修齐之女,嫡出,明昭二十八年生,体弱多病…… 当初让人查的资料不期然冒了出来。 谢峥陡然顿住。体弱多病? 是了,去年祝家去芦州,除了祝庭舟要考童试,还有祝家小丫头去求医……当时舅母还与他说,这丫头虽然身体有些弱,但年岁小,调理得当便于常人无异,无需担心来着。 他皱起眉。所以,上辈子,小丫头没熬过去? 想到这种可能,他心里便极其不适。 这丫头有才有能,若不是生为女子,早晚扬名,即便生为女子,也不应当被埋没……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谢峥欲要细想—— “笃、笃。” “主子。”安瑞的声音从虚掩的房门外传来。 谢峥回神:“何事?” 安瑞压低声音:“娘娘找您,让您现在过去昭纯宫。” 谢峥皱眉:“所为何事?” “奴才不知。不过,看玉容姑娘的神色,应当不是什么好事儿。” 谢峥叹了口气,起身:“走吧。” 淑妃找他,是为了秦老夫人为他相看姑娘一事。 秦家如今可没有适婚的男儿,秦也最大的女儿今年才不过十二,也不急于一时。可这俩月,秦老夫人一改往日的低调,频频吃酒参宴。 偌大京城,宴席自然不会少,可秦老夫人参加的,都是带着各家适婚姑娘出来交流走动的雅宴。 这走得多了,大家便看出来了——秦老夫人,这是为三皇子相看人家呢。 如今,这些事儿也传到了淑妃耳朵里了。 淑妃倒是没有训斥,只轻描淡写地提点他,贵为皇子,当为天下先,不可过度张扬,当遵从先祖遗训,娶妻娶贤,不拘门第…… 话里话外,就是让他别着急,别高调,别找高门,别让她丢人…… 跟着谢峥的安瑞都听得直撇嘴——当然,低着头那种。 好不容易从昭纯宫出来,谢峥长舒了口气。 安瑞正给他披大氅,闻之不忍,轻声安慰:“主子您别多想,娘娘是担心您看不准——” 谢峥摆摆手:“无需多言。”拉了拉大氅,大步前行。 阴了一上午的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 还未来得及扫净的雪花混在泥里,经来往宫人践踏后变得斑斑点点,脏污如尘垢。踩在上面,又泥泞又湿冷。 这鬼天气。安瑞暗骂了句。搅得大家心情更糟了。 蹿高了许多的谢峥一路疾走,安瑞在后头小跑着追赶。 一前一后进了自家院子,谢峥立马沉声朝廊下候着的安平吩咐:“备马,准备出宫——”眼角一扫,看见屋内挂着的字画上浮现的墨字,他顿了顿,轻叹了声,“罢了,明儿再说吧。” 心绪不平之时行事乃是大忌。 他该去写几行书稳一稳了。 还未等气喘吁吁跟上来的安瑞反应过来,他又一阵风似的卷进了书房。 闻声出来的安福朝他们摆摆手,追了上去。 安平看看那掩上的书房门,再看犹自喘息的安瑞,小声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安瑞撇嘴:“还能怎么着,被那位主子气着了呗。” 安平了然。 进了书房的谢峥解开大氅,随手往后一扔,快步走到书桌后。 安福顾不上大氅,急忙抢步上前去磨墨。 谢峥铺好纸,提笔蘸墨,刚想写字,对面正在誊抄的内容慢慢浮现。 【……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 竟是《孝经》…… 爱亲敬亲?呵。 谢峥深吸了口气,索性不练字了,也不管对面慢腾腾的墨字,狼毫落纸,凌厉笔锋带出洒脱诗句:【酒酣胸阔道嚣狂——】 还未等他写下下一句诗句,对面墨字只停了一瞬,立马接上—— 【治肾亏,不含糖?哥们,你肾虚不举了?】 谢峥满腹的阴霾嗜戾顿消,一口心头血差点喷出来。 第046章 第53章 【你从哪学来这些东西?小姑娘家家的, 一口一个】谢峥写不下去了,【非礼勿言,非礼勿言!!】 气得都学祝圆用上感叹号了。 对面的祝圆嘿嘿笑:【讳疾忌医不可取,大叔,你这么大年纪了,不举也是正常,有什么好避讳的。】 小样,有本事装老头, 有本事接下不举的名头~ 谢峥差点没气死:【你】 躬身在另一边磨墨的安福老老实实地盯着砚台, 丝毫没敢往桌上看, 自然不知道他经受了什么。 磨好墨后, 他小心翼翼偷觑了眼谢峥, 登时被他咬牙切齿的怒容惊了, 噗通一声跪下来:“主、主子息怒……”不过, 他就是磨个墨, 殿下这是怎么了? 谢峥顿了顿, 深吸口气, 扫他一眼,下巴朝外头一点:“与你无关,出去!” “啊——是!”安福忙连滚带爬往外蹿,路过扔在地上打大氅,还不忘顺手捡走。 谢峥:…… 抹了把脸低下头, 冷静许多的他再次提笔, 谆谆善诱道:【你这些话纸上写了便得烧去, 若是被旁人看了去,怕是要名声尽毁】 【废话。别说旁人了,要是我爹娘看见,我就小命不保了!】 谢峥额角抽了抽。早前他还推测这丫头上辈子是不是早夭,转头她就自己说自己一命呜呼……他看了便觉不适:【生死大事,不许轻易挂在嘴边】 【诶我说你这老头子,疾病不能说,生死不能说,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人生在世,岂是只有生死疾病——】呸,死丫头,都把他带跑了,他何来疾病?! 祝圆以为他说完了,顺口接道:【还能谈星星谈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你以为你是尔康呢?】 谢峥一顿,皱眉:【尔康是谁?】 祝圆哑然。这特么要怎么解释?难道从琼瑶开始说吗?她挠了挠头:【反正是一个心机——狗】差点写成心机婊,好在刹车及时,不然肯定又要挨训! 【心机狗何解】 祝圆再次卡壳,好半天才慢吞吞道:【心机不用解释了吧?狗呢……有些地方,男人太渣就会被称之为狗。大概是指猪狗不如的意思,反正都是骂人,管他骂成猪狗!】 男人……谢峥眯眼:【此人是谁?你如何与之认识?】 祝圆不耐烦了:【说了你也不认识,你问这么多干嘛?】 谢峥忍怒:【你年纪尚小,又是姑娘家,万一被骗——】 【安啦安啦,要是尔康真的能来骗我,我做梦都能笑醒了。】那就表示她回到了现代,什么抽水马桶、什么电灯冰箱暖气高铁汽车…… 算了算了,多想无益。 谢峥看了她这话,登时急了:【你才十二岁!】他强调,【若是那位尔康来找你,他就是恋tong的变tai!】 祝圆:…… 【哥们别纠结这个话题了行吗?我就是随口一说,我跟尔康不熟,以后也不会见面!你放一百个心啊~~~】怪她多嘴,没事玩什么梗! 谢峥略松了口气,然后训斥她:【你现在不是孩童,以后铺子也少去点,省得别人说——】 【停!】这话戳正祝圆的软肋了,【我不是犯人,我想出门为何不可以?别人说三道四,与我何干?我活着是为了他们的吗?不是的话他们说他们的闲话,我出我的门,有问题吗?】 谢峥懵了,握着笔愣了会,才皱眉道:【女子出门在外不安全】 【呸,为什么不安全你心里没点数吗?明明是治安问题,为何要让女子承担后果?】 谢峥:…… 为何会变成讨论治安?他本意并不在此。 那头祝圆也缓过劲来:【算了算了,我跟你讨论这些做什么……】狗蛋这种老古板要是能理解,她就不用在这里愁云惨淡的了。 谢峥只觉无奈:【你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祝圆轻哼:【反正不是尔等凡夫俗子能理解的东西。】 谢峥:…… 写完这句话,对面那丫头就不见了人影,独留下谢峥对着一行“酒酣胸阔道嚣狂”发呆。 他现在一看到这句话,便想到“治肾亏不含糖”……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半空,接着续写不是,不写也不是,尴尬非常。 倒是这天过后,谢峥开始认真考虑祝圆的安排。 十二了,还有不到一个月,便是十三个,该议亲了。 祝修齐若是继续留任,她若不是嫁在芜县,便是会被送回京城议亲。 从种种迹象来看,祝家大房与二房并不那么和谐,祝修齐不一定愿意把孩子送回来。 这么说,祝圆留在芜县的可能最大? 思及此,谢峥总觉得有些别扭。如此女子,岂能屈就在偏远的穷地方…… 得想想办法。 *** 承嘉十年在轰轰烈烈的税改中落下帷幕。承嘉十一年春,各地开始清算上缴田税。 因税改之前,承嘉帝先做了一波全国田地调查并登记入册,田税再作假也假不到哪儿去,一年时间必然有所增减,只是涨幅必定不会太高,若是太高便有问题。 因此,打二月份起,各地税收陆续送了上来后,所有人都惊了。 往年税低的都拔高了些,多的那部分,基本都是各县府多地的乡绅、富户缴交的。 倒是往年税高的州府,今年好多都掉了下来。 是人丁多地少?那往年这么高税,百姓岂不是很穷苦?如若不是人多,那往年如何得来这么高的税赋? 是往年盘剥争功还是本地缺少富户? 承嘉帝大手一挥,让人彻查。 朝廷上暗流涌动,谢峥也没闲着。 这次税改,由他起头,又因此遇刺,他索性向承嘉帝请旨,希望参与进来,一起督办承嘉十年的田税缴交情况。 承嘉帝准了。 谢峥便跟着户部一起核账。 这回核账,他不再等在旁边,而是自己翻了本账册、拿了算盘,随便往哪个角落一窝,跟着户部众人一块儿算了起来。 第一天的时候还把众人唬了一跳,跟他同一个屋子的户部官员都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了这位皇子,又怕他初生牛犊啥事不懂,税务算乱套了。 谁知这皇子说来帮忙就真的是帮忙,有不懂的地方,扭头便去问旁边的老大人,得了答案后又继续埋头干活,除了年岁小些、模样冷些、吃饭也不跟他们一块儿外,别的时候跟他们没什么两样。 哦不对,因为他在这里,户部上下点心都多吃了不少——全是这位三皇子殿下让人去买来的。 不过,年初盘账是户部一年到头最忙的时候,从早忙到晚不说,各地账册规格不一致,账面又零碎……这位主儿能不能坚持下来啊? 承嘉帝听说他不是去走个过场,而是正儿八经拿算盘算账,都吓了一跳,特特把他找回去劝了一把——以他们的身份,这些活儿自有人去做。 谢峥只道:“儿臣年岁小,多学些东西不碍事。而且,”他坦然直视承嘉帝,“若不深入了解,如何知道其中弊端。” 承嘉帝眯了眯眼:“你想改革户部?” 谢峥摇头:“儿臣何德何能?”他淡淡道,“按理来说,户部有大衍最好的账人,我去学习一番,日后开铺子,下人便不好糊弄了。” 承嘉帝:…… “等等,你那书铺,折腾了一年多,怎么还没开起来?” 谢峥轻咳一声:“快了,这俩月便能开起来了。” “……”合辙还真的没开起来?承嘉帝瞪他,“朕还投资了一千两,别忘了给朕分红。”这小子倒腾出来的水泥分红大大的,喜得户部尚书那老头一看到他便笑眯眯。他作为亲爹,怎么光掏钱啥都没享受到? 谢峥:…… 好在,承嘉帝虽然催了下分红,好歹是继续放任他在户部干活。 谢峥便一直窝在户部,每天天不亮便抵达户部大院,直至天黑才离开。这种忙碌的状态,一直持续至全国税赋盘点完毕为止。 此时,距离谢峥踏入户部第一天,已过去了足足四十一天。 算完账,最后的收尾工作他没再参与,算盘一扔,回宫歇息。 第二天,神清气爽的他恢复往日习惯,先来一套跑马射箭拳脚,然后沐浴更衣,坐到书房里开始练字。 刚写下两行墨字,对面的祝家丫头便在他的字上狠狠戳了几个大如元宵的墨点。 谢峥无奈停下:【又怎——】 【我屮艸芔茻!!你终于、终于、终于不再算账了!!!!】满屏的感叹号彰显了对方欣喜若狂的情绪,【我这一个月连做梦都是壹贰叁肆伍陆柒!你不是工部的人吗?怎么跑去算账了?!】 ……把她给忘了。谢峥莫名地有些心虚,想了想,提笔转移话题:【我屮艸芔茻何解】 祝圆:…… 她不确定道:【粪叉子开会?】 谢峥:…… 这是个有味道的句子。 第047章 谢峥还想再问, 祝圆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咋地, 叭叭叭地开始吐槽这段日子经受的折磨。 谢峥看着墨字刷得飞快,无奈地放下狼毫。这丫头的怨气没下去, 他是没法干活了, 且等她说痛快了吧…… 不过, 他俩之间的通墨方式还真是令人头疼。现在便罢了,有事他活字印刷刷一版也能应付, 将来等他登上宝座, 批奏折怎么办? 唔,还是得等他开府后能便宜行事了再说。 回过神来, 祝圆已经将话题扯到了他的任职之上。 【……我完全没想到你竟然会盘账。】 谢峥挑眉:【有何问题】 【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吗?算账这些活儿, 还是有好多读书人看不起的。】 【物无贵贱, 学无高低】 【哟,你这思想还挺先进的】 第54章 谢峥:……为什么觉得被讽刺了? 祝圆又继续了:【你这么想是对的, 只要有用, 学就对了!哦, 歪门邪道就算了啊】 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谢峥被训得啼笑皆非。恰好今日心情不错,他想了想,干脆跟她聊起家常:【你师从何人?】 【干嘛?】 【我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把你一小丫头教成这般……】他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准确的修饰词。 祝圆毫不要脸地接了下去:【冰雪聪明?玲珑剔透?还是活泼可爱?】 谢峥:…… 【厚脸皮】他下定论道。 【呸, 有没有文化?会不会说话?姐姐这叫直爽, 叫豪迈不羁!】 谢峥:……果真是厚脸皮。 【所以,你师从何人?还是只父母教导?】若是有先生指导, 他挖地三尺也得找出来, 将其招为幕僚。 【想太多了, 我这样的,全大衍你找不到第二个,哪里有人能教得了?】 谢峥:…… 【姐姐我是自学成才!别人羡慕不来!】祝圆唏嘘,【这个案例告诉我们,人要多读书,博览群书,吹牛不输!】 谢峥:…… 【再说,】祝圆将矛头对准他,【你自己的情况一个字都不说,天天来打听我的,我一丫头,有什么值得打听的?亏你还知天命,我看就是个老不修,欺负小孩子。】 谢峥竟觉得有几分心虚:【总会知道的】以前是担心对面身份有异,为防万一。如今他竟说不出自己为何依然要继续隐瞒…… 对面的祝圆却被他气死了:【反正就是不说呗?呸!姐姐不稀罕!】 扔下这一句,她就跑了。 谢峥等了会儿,发现这丫头竟然真的生气跑掉了,竟然有些……暗爽。 没错,这应当就是小丫头曾经说过的暗爽。 他在小丫头这里吃了多少瘪,也就身份问题能让他占据优势。 嗯,这约莫就是他不想暴露身份的原因了。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三皇子殿下的书铺开张了!!! 各家探子/下人/仆从火速回去禀报。 “开张便开张呗,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开个书铺怎么就这么大惊小怪的?” 大佬们纷纷嫌弃。 下人们咽了口口水,递上一本薄薄的册子—— 宫里的承嘉帝也拿到一份册子。 “这是老三铺子里的书?”他轻哼一声,“折腾了一年多就出了这么点?这家伙是不是偷懒?” 德顺笑眯眯:“陛下,这书与旁的不太一样呢。” “哦?”承嘉帝半信半疑,恰好今日无甚大事,他伸手,“拿来,朕看看。” 德顺立马呈递上去。 承嘉帝接过一看——《大衍月报》?这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儿? 书页下方还戳着一个“承嘉十一年三月”的印。 这是什么意思?承嘉帝下意识看了眼德顺。 德顺巴巴地看着他手上的册子,甚至还大着胆子催了句:“陛下,您快翻开看看。” 承嘉帝挑了挑眉,收回视线,继续翻下去。 这本《大衍月刊》很薄,普通书册大小,仅有八页,每一页有一个主题。 承嘉帝一目十行,越看越来劲,边看边点评起来。 “这篇经讲分析得不错,哟,竟然还带出题?题解呢?”他刷拉拉一口气翻到底,“竟然没题解?” “还把税改放上去了呀,这般解释确实简单明了,挺好的。” “怎么有遂州?哦,是地方风情,不错不错。” “怎么还有话本?让朕看看……岂有此理,这秀才怎地如此不孝不义?!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诶?怎么没了?后面呢?”翻翻翻,果真没有了后面的情节,承嘉帝大怒,“竟然还遗漏了页数?如此马虎还怎么做大事?!” 德顺:…… 薄薄的册子不过片刻便翻完了,承嘉帝舒了口气,问:“这叫月刊,是每月出一本吗?” “诶,听说是的。每月十五出本。” “下月记得给朕买一本回来。” 德顺:…… 承嘉帝想到那秀才话本便闹心:“臭小子,也不说给朕先看看内容。”完了叹口气,“这小子哪儿找来这么多能人,写得还怪有意思的。” 德顺赔着笑。 承嘉帝瞅了他一眼,随口问了句:“这一册子花了多少钱?报账了吗?” 德顺忙摆手:“一册不过三十钱,这点钱奴才还是出得起。” “哦——啊?三十文?”承嘉帝震惊,“怎的这般便宜?他还想不想挣钱了?”他还投资了一千两在里头呢,这样还怎么挣钱? 德顺当然记得他那一千两,登时不敢说话了。 “合着是拿朕的银子去霍霍呢!”承嘉帝气不打一处来,“去,把他给朕叫来,朕要好好问问他,这书铺是怎么个回事!” 于是,一个时辰后,坐镇书铺里的谢峥走进了御书房。 这两年来,诸位皇子里头,论出入御书房的次数,谢峥是当仁不让的榜首。 许是他平日冷冷淡淡,立了几次功劳也不高调,也不争功,事情妥当了便利索抽身,懂事得一笔,承嘉帝这两年对他是愈发喜爱。 主子的心,下人是揣摩得最通透的。 尤其是三皇子肉眼可见的受宠起来。 今儿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者,承嘉帝对这一看就是好奇想找人问话。故而,出去喊人的德顺便顺水推舟,略略提点了几句。 谢峥有些诧异,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公公提点。” 德顺笑眯眯:“殿下客气了,不过是顺嘴一句罢了。” 都不叫三殿下,直接亲切地叫殿下了。 狗奴才。谢峥暗嗤。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一有风吹草动,脸变得比谁都快,上辈子到后期,他可没少受这老奴才的气。 扯远了。 进了御书房,谢峥的膝盖刚落地,便听见上座传来承嘉帝催促的声音:“免礼,速速过来!” 他催归他催,谢峥动作却丝毫不停,不紧不慢行了礼才起身走过去:“父皇找儿臣有何要紧事?” “啪”地一声,他家书铺新鲜出炉的月刊被摔到龙案上。 “秀才赶考那个话本,后面部分呢?结局呢?”承嘉帝气愤不已,“你怎么做事的?连个内容都贴不全,还折腾什么书铺?” 谢峥:…… 诸位太监:…… 御书房安静了一息。 承嘉帝顿了顿,干咳一声,赶紧又道:“怪不得你一册子三十文钱,连东西都弄不好,如何敢定高价?如何挣钱?朕看你往日做事还挺靠谱,怎么将好好的书铺折腾成这幅德性?” 被兜头训了一脸,谢峥面不改色,冷静道:“月刊校对过数次,并无出错。” 承嘉帝愕然:“没有出错?那话本后半段呢?” 谢峥提醒道:“这是月刊。” “?”承嘉帝茫然。 谢峥解释:“每月印制一册。为了吸引百姓订阅,这上面的话本是连载,一期只刊印一部分,想看结局,只有不停订购。” 承嘉帝:…… “你一册才三十文钱,光是纸张便不止三十文了,你这册子订的人越多,亏得越多!”他没好气,“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 谢峥挑眉:“谁说纸张不止三十文?”他瞄了眼龙案上的月刊,“父皇没觉得这册子纸张比我们平日用的书页要粗糙硬挺许多吗?” 承嘉帝微诧。 德顺忙不迭将摔在龙案边沿的月刊捡回来呈递给承嘉帝,后者接过,仔细地看了几遍纸张,再拿手指捻了捻,然后皱眉:“除了硬一些粗糙些,有甚差别?” 谢峥提醒他:“儿臣去岁便说过,京郊那庄子一直在做纸张的研发工作。” 承嘉帝略一回想,还真是有这么回事。 “这纸张是经过匠人无数次试验得来的,用的是乡间随处可见的稻杆,制作方法虽有些繁琐,却大大减少了成本,纸张反倒不是问题。” 承嘉帝皱眉:“那印刷——” 谢峥微笑:“活字印刷。” 承嘉帝:…… 他再次翻了翻月刊,仿佛不经意般问道:“那这些内容总得花钱吧?你养了多少人?” 来了。谢峥暗忖。这才是承嘉帝想要询问的吧。 “儿臣并没有养几个文人——哦,还是有的,毕竟校正、印刷都需要识字的文人才能应付得来,铺子里还有许多活儿需要文人。” 承嘉帝皱眉。 “不过呢,这些文稿确实不是儿臣的人写的。”谢峥微笑,“是投稿。” 第55章 “投稿?” 谢峥示意他看向月刊:“每篇文章下方,都有出处,标明作者是何人。” 承嘉帝忙低头翻看:经讲是随安居士,税改是梅影先生,话本是佩奇先生…… 还未等他问呢,谢峥便直接告诉他:“随安居士是国子监的崔祭酒,梅影先生是户部邱大人,其余是百姓投稿。”他示意承嘉帝看封底,“底部有儿臣铺子的投稿方式。” 承嘉帝看得一愣一愣的:“投稿给钱?” “当然。” “多少?” “百字一两。” 承嘉帝张了张口:“那还不是亏了?” 谢峥诧异:“为何亏了?” 承嘉帝没好气:“你一册才买三十文钱,还不亏?” 谢峥挑眉:“儿臣一期刊能卖万份以上——”顿了顿,“这是第一期,下月应当有十万份。” 承嘉帝一合计,皱眉:“也就勉强够回本。”十万份也就三千两而已,够干嘛? 谢峥不说了:“下月您便能得知。” 承嘉帝哑然,瞪他:“臭小子还跟朕打起哑谜了,赶紧从实道来!” 谢峥勾起唇角:“太早解谜,便不美了。”不等承嘉帝再问,跪下,“铺子刚开,事情繁杂,若无他事,儿臣先告退了。” 承嘉帝:…… 眼看这臭小子就要退出去,承嘉帝呼地起身,急忙道:“诶,别的好说,先把那话本的后续稿子给朕看看。” 刚退到门边的谢峥“咚”地一声踢上门槛,差点摔扑出去。 承嘉帝讪讪。 第048章 谢峥有些无奈:“父皇, 儿臣手里也无后面的稿子。” 承嘉帝才不信:“没有全稿你敢登上去?你不怕后面写不好吗?” 谢峥不以为然:“儿臣自认这点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若是歪了,再找个人续上便好。” 承嘉帝:……是这个道理。可他心里痒痒的啊, 那该死的秀才后面究竟怎样?真的扔下母亲妻子去攀高枝了? 谢峥瞅着不对, 忙扔下一句“父皇若无他事, 儿臣告退了。”便脚底抹油。 承嘉帝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见了人影, 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臭小子, 愈发没大没小了。” 德顺看了眼外头,笑着接了句:“这说明陛下跟殿下感情好呢~” 承嘉帝顿住, 扫了他一眼:“他是朕的儿子, 感情自然好。” 德顺背后登时冒出冷汗, 忙躬身赔笑:“是,奴才说错话了, 奴才刚才是觉得陛下俩人就跟那寻常父子相处似的……” “你见过寻常父子如何相处吗?”承嘉帝重新落座, 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 德顺愈发谨慎:“那话本里说的, 不都是这样的吗?” 提起话本承嘉帝就心塞,瞪了他一眼:“那是话本,能一样的吗?” 德顺赔笑:“是是, 是奴才没得见识~惹陛下笑话了~” 承嘉帝这才作罢, 再次捡起奏折干活。 宫中如何略过不提,谢峥这边说忙, 也的确不是虚言。 他那书铺, 名聊斋, 开在安静的街区。 说起聊斋此名,还曾有段小插曲。 不过区区一个铺子名称,谢峥自诩比别人多读了许多年诗书,取个铺子名儿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在构思书铺名字的时候,祝圆非要插一杠子。 彼时谢峥列出了好些名字,诸如七录斋、八顾斋、万卷斋…… 对面的祝圆直接来一句:【你这斋那斋的,怎么不取个五芳斋得了。】 谢峥没明白其中含义,遂问:【五芳何解】 【南边一家卖粽子的铺子就叫五芳斋,至于为何叫五芳……好像听说他们家有五个女儿,所以叫五芳。】 谢峥:…… 他嘴角抽了抽:【别捣乱】 祝圆可不认:【谁捣乱了?你那七啊八啊百的,听着多俗啊!】 谢峥:…… 【还不如叫聊斋呢。】祝圆随手写道。 聊斋?谢峥自语:“望月所感,聊书所怀?独酌聊自勉,谁贵经纶才 ?”他几番咀嚼,半晌,一拍桌子,“好!” 【此名不错】他真心实意道。 祝圆:……???? 卧槽,大哥别这样! 这是狐鬼故事集!风水不好啊—— 可惜,她不能解释,也解释不了。 于是,谢峥大笔一挥,书铺便挂名“聊斋”…… 言归正传。 今儿是书铺开业第一天,除了印制好的月刊派发,他还得看看宣传的效果。 没错,他早早就与祝圆商量好,书铺的销售将来会分她半成,她那些运营的法子,他用起来便毫不手软。 别的不说,让人敲锣打鼓着去举大旗拉横幅的宣传方式,先来一套。 祝圆宣传得福食栈跟玉兰妆,就三名小厮,一个敲锣,两个举旗说唱。同样的法子,到了谢峥手里,别的不说,人数便翻了十倍不止。 如此多人分成数组,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在各自街区行动,从巳时到未时,敲锣打鼓,说唱结合。两圈下来,全京城都知道城区东南边多了间书铺,名叫“聊斋”。 听起来倒也雅致,可这行事手段,跟唱大戏似的。 这也罢了,大伙就当看场大戏。 可这些宣传队员唱了两圈“聊斋”,第三圈便换了词儿,改唱什么月刊,什么“一刊在手,坐观天下事”,什么“掌握大衍最新时政”,什么“金榜题名,从一本月刊开始”…… 那吹得,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要多厉害有多厉害,就差没把天给吹破了。 京城别的或许不多,读书人那是绝对不少,听了这些话全都嗤之以鼻。 有那看不过眼的书生便直接呵斥他们:“有辱斯文,我看你们那劳什子的书斋也开不长久了。” 被呵斥的恰好是这片城区的小队长,姓江,名成,是谢峥这一年多培养起来的人。 年方二十的苏小伙子听了呵斥也不生气,只快速地打量了那人一遍。 略微发白的青布长衫,有些磨损的旧布鞋,看起来便是那家境不太宽裕的书生。再者,这片街区多是往年落第举人租住之地,他正是因为口齿伶俐,才被主子安排在这边。 故而这青衫书生一问,他半点也不着慌,还笑眯眯地问道:“公子可是留京候考的举人?” 青衫书生皱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江成伸手从小伙伴背后箩筐里摸了本月刊,接着问:“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何解?” 青衫书生愣住,跟着打量他:“你也是举人?” 江成摇摇手指:“非也。” “那你如何问起……” 未等对方说话,江成伸手从小伙伴背后箩筐里摸了本月刊,翻开,递给他:“呐,我们月刊里头有专业的讲解,”他扫了眼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书生们,扬声道,“这篇经解,可是国子监的祭酒先生,随安居士亲自出的题、做的题解,小的不才,虽然只识得几个字,看了也觉受益匪浅呢!” 国子监祭酒!?!那不就是大衍最高学府的大佬吗?那就是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普通学子无法接触的人物啊!! 这样的人,还给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写了经解?! 青衫书生第一个不信,一把抢过江成手里的册子,抓过来便凝目细看。 众人屏息以待。 青衫书生一边看,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圣人云……此处……对……还能这般思考?……天啊……妙!妙极!!”他终于抬起头,双目灼灼地盯着江成,“小兄弟,你这册子——你这月刊,怎么卖?!” 江成无视众人惊诧的目光,举起三根手指。 “三两吗?”青衫书生咬了咬牙,“好,我——” “不不不,”江成微笑,“是三十文钱!” 青衫书生呆住了。 众人也惊了。 “只、只、只要三十文钱?这本……”青衫书生低头看了眼,“大衍月刊便是我的?” “当然。这么多人看着呢,总不会别人也听错吧。” “好!好!”青衫书生欣喜若狂,忙不迭拽起钱袋子抓了一粒碎银递给江成,另一手紧紧攥着那本册子,生怕江成反悔。 江成捏着碎银苦笑:“这太多了。” 青衫书生摆手:“都给你都给你。” 江成摇头,直接数了一沓月刊塞他手里:“我也没带铜板这些都给你抵账,你拿去卖了也好送人也好。“ 青衫书生:…… “对了,我们这月刊,顾名思义,是每月一刊印,欢迎下月前来订购哦~~~” 青衫书生激动了:“下、下月还有?还是经解吗?还、还、还是祭酒先生解题吗?” 江成摇头。 青衫书生顿时失望—— 第56章 “我们家主子说了,每期都会挑选擅长不同科目的泰斗或先生来做文章,不拘经讲,或许是策论,或许是史论,都说不准。” 这,这更惊喜了!!青衫书生喜得全身颤抖:“好,好,我下月一定会去——等下,你们那个聊斋,在哪儿来着?” 江成欣然作答。 完了青衫书生放下刊物,双手作揖,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谢了小兄弟,刚才言行无状,是小生失礼了。” 江成自然不会介意。 有了青衫书生这一场,接下来他们带出来的月刊眨眼功夫便被抢购一空,没抢到的也马不停蹄直奔聊斋。 这种情况,发生在京城的各个角落。 刚从宫里回来的谢峥还未走近铺子,便看到聊斋门口处大排长龙,大部分是穿着儒服长衫的书生,剩下大都是那跑腿的小厮,甚至还有凑热闹的老者。 人太多,以至于那些在附近街区宣传的小子们都被叫回来维持秩序。 除了那饭点时的酒楼饭肆,何曾见过这般排队的盛景? 谢峥哑然。看来小丫头的宣传手段确实有用,怪不得自己要挨怼…… 既然如此,他便无需再进去添乱——好歹是皇子呢,万一被哪家小厮认出来,可就不美了。 如是,他便领着安福等人返回宫里。 顺便给小丫头报个喜。 【哈哈哈,我就说不用担心嘛~有那国子监祭酒的文章,又不贵,但凡有点野心的书生,就不会放过这个月刊~~~】 【哈哈,我真是太厉害了,我怎么会想出如此惊才绝艳的点子呢?真是前无古人后无——哦,后面可以有~~哈哈哈~】 满页的“哈哈哈”,看得谢峥唇角不自觉勾起。 【哦对了,你上午不在,我已经写好了下个月的连载内容了。】 谢峥笑容一僵。 【来来,我写给你,你帮忙抄一份给你的人。】 谢峥:…… 【记得要用我的字体!!我虽然没法亲自交稿,但我的灵魂永在!我写的稿子必须带着我的灵魂被送进印刷部!!】 谢峥嘴角抽了抽。 半个时辰后。 谢峥终于将祝圆的稿子誊抄好,校阅了遍无错字后,叠好,装进庄子特制的信封袋子,再戳个泥印,最后用祝圆的字迹在信封上提了个“佩奇先生”。 然后他深吸了口气,认命唤道:“安福。” 侍立在旁的安福忙不迭快步过来:“奴才在。” 谢峥抓着信封的手停在半空。 安福双手恭敬前举,欲要接过来,却半天等不到东西,诧异抬头。 只见谢峥神情诡异,一副不想开口,又非得开口的模样。 他下意识瞅了眼谢峥手里的信封袋子,立马回想起曾经经历过的场景,登时脖子一缩。 下一瞬,谢峥终于说话了,声音仿佛从牙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一般。 只听他道:“将这份《绝情书生农家妻》给印刷部,说是佩奇先生的续稿。” “……是。”安福接过信封,头也不敢抬,急忙退了出去。 直到出了房门,看不见谢峥才抹了把汗。哎妈呀,没想到主子竟然有这等爱好,还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啧,怪可爱的。 反观屋里的谢峥,他第一百零一次地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应下这件事?为什么?难道偌大京城,就找不到第二个能写出如此……酸爽酣畅的话本了吗? 第049章 成大事者, 不拘小节。谢峥如是安慰自己。 他需要扩大月刊的受众量, 不能只局限书生举子…… 【话说】对面的祝圆又写字了, 【你的身份够不够高?】 谢峥回神,皱眉:【此话何解】 【你这月刊售量要是起来了,你要在里面塞点私货, 不要太容易哦……小心被别人盯上啊。】古代文字狱可不是闹着玩的。 为这?【放心, 这些并不是问题】他主要是想把文人抓在手里, 尤其是寒门学子。若是他们经了自己的月刊考上进士,也算是受了他的恩惠, 以后他想要推进什么事, 估计能轻松些…… 祝圆担忧:【这些才是问题啊,舆论多重要啊,掌握民众舆论,就是掌握朝廷喉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呢!】 谢峥愣了愣:【区区一份刊物,即便数量多达十万份, 也弄不出什么风浪】 不过十万份, 扣除老弱妇孺和各大官员,剩下大半是书生。区区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想起事,也做不了什么。 祝圆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这么点志向啊!这是月刊啊, 一月才一刊, 书册又不会过期腐化, 送哪里不行?十万份, 做个几年,一刊没有百八十万的销量,你都别说认识我了!】 谢峥悚然。百八十万…… 【将来做大了,你不光可以放科举文章,还能放启蒙儿歌、算学基础、农田栽培技术……卧槽大哥我随便说说,你还是别倒腾了,好好连载小说吧!】 谢峥愣住了。 若真如祝圆所言,月刊简直就是百姓开愚普文、推广朝廷政策的利器…… 看他半天没说话,祝圆着急了:【真的,大兄弟,听我一句劝,你好好连载小说、加点地方风闻就够了,别的别掺和这是找死!】 谢峥眸色暗沉。他盯着虚空一点静默半晌,提笔道:【若是,我能让皇上参股呢?】 【……】祝圆呆了呆,咬着笔头想了想,【不够,如果你真想往这些方向发展,最好将书铺的名头放在皇帝老儿名下,以他的名义去推!】 谢峥拧眉。那名声不都……等等!他才十六岁。 是他浮躁了。 他长舒了口气,再次落笔,道:【我知道了】 写完也不管祝圆回答什么,扔了笔,团了纸张,扔进火盆,亲自点火,看着纸团燃烧。 安福出去办事,同值的安清进来伺候,见他这般,紧张兮兮地跟在边上,小声地不停叨叨:“主子,您怎么能干这种活儿呢?主子,让奴才来吧?主子……” 谢峥摆摆手,然后还捡起边上挂着的火钳捅进火盆,将烧得差不多的纸团搅散——今天书写的内容事关重大,不能留有隐患。 吓得安清脸都白了。 确定都烧完了,谢峥才扔了火钳。 *** 第二天,聊斋开业的营收表便出来了。 谢峥袖上自己整理的资料,加上营收表,麻溜地去找承嘉帝。 “你要朕加投资?”承嘉帝正在批奏折,听了谢峥的话,顿时不乐意了,“去年拿了一千两还没见回本呢。”其他皇子都没这般待遇,他何德何能? 谢峥将手里资料递给今日当值的德庆,道:“父皇先看看这些资料。” 德庆忙双手接过,快步登上御阶,将其呈递给承嘉帝。 承嘉帝接过一看:《聊斋年度发展规划》、《聊斋开业首日营收报表》 ……名儿还挺直白的。承嘉帝瞟了眼淡定自若的谢峥,先翻开后面那份报表。 先是费用,包括当天支出的餐费、物料费、人工费、宣发材料费等。 然后是收入,月刊销售两,铺子书册纸张销售量,收入统共多少…… 各项支出收入一一列明。行行列列,规规整整,一目了然。 承嘉帝挑眉,继续翻页,直接看到最末数据—— 聊斋当日营收:贰佰玖拾壹两叁拾柒文。 他暗暗换算了下三十文一本的月刊,登时惊了:“这么高?全是卖月刊的?” 谢峥谦虚:“铺子里还有书籍跟纸张笔墨。” 承嘉帝狐疑地看他一眼,悻悻道:“听说你让人满城敲锣打鼓地宣传铺子,挣得多很正常,回头指不定如何呢。” 谢峥眉毛都不带动一下:“拭目以待。”然后伸掌,示意他接着翻下一本,“父皇可以看看发展规划。”那是他昨天与祝圆聊过后写出来的。 说来惭愧,他第一次做书面规划,好几次都觉得摸不着方向,还是小丫头一点一点教的。 承嘉帝已经在看规划书了,越看越眉峰愈聚拢,越看神色越凝重,完了他掩卷沉思。 谢峥安静地站在下首。 半晌,承嘉帝问他:“你一开始弄书铺,便计划好了要做这些?” 谢峥摇头:“没有。”顿了顿,他老实解释,“儿臣刚开始弄出活字印刷,便想用这技术将一些典籍印制出来,让更多的文人能领略前人的风采。再后来考虑到成本,便着手研究纸张……然后便成了这样了。” 承嘉帝:…… 这便是无心栽柳柳成荫吗? “若是纸张费用下降,加上印刷简单,书籍便不再是昂贵之物,平民也能读书习字。”谢峥坦然直视他,“儿臣虽然年岁尚轻,也想造福百姓。” 明明白白的野心,虽然有些稚气。承嘉帝暗忖。他扬了扬手里规划:“这是你自己写的?” 谢峥面不改色道:“是。况且,儿臣也无旁人可以商量。”连开府都没得,幕僚还在找。“所以,若是儿臣不将这份规划书呈递给您,谁也不知道。待过个三五年……”那便是水到渠成、覆水难收,连承嘉帝也无可变改。 看过规划书的承嘉帝自然明白这个理:“你当真不想继续干?” 谢峥迟疑了一瞬,然后点头:“想。”然后摊手,“但是这事儿影响太大了,儿臣胆小,不敢做。” 承嘉帝:…… 他眯眼:“只需要朕投资?要多少?” “父皇原先出资一千两,持股三成,这铺子若是要挂您的名头,那这持股比例便不够了。” 承嘉帝点点头:“然后?” 谢峥微笑:“这样,父皇先出六千两,将持股比例拉到五成五——” 承嘉帝登时不满了:“一千两持股三成,怎么现在两成半要六千两?你讹朕呢?” 谢峥无辜:“原先是儿臣没考虑清楚,想着一千两满打满算足够了,才给错了。如今儿臣的书铺、月刊都已经出来成果,眼见将来必定大有作为,这六千两,已经是儿臣给出的亲情价了。” 第57章 承嘉帝:…… “咳。”见他脸都黑了,谢峥见好就收,“当然,除了持股五成半,聊斋书铺以后的宣传和经营,全都以您的名号去行事。” 这还算过得去。承嘉帝脸色稍缓:“你这月刊都出去了,还怎么以朕名号行事?” “只出了一期,统共不过五千册,昨儿铺子掌柜已经向儿臣递了申请,要求加印,届时将您的号戳上去便是了。”简单的很。 戳一个印就要多收几千两?承嘉帝有点心疼:“就这?” 谢峥拿出早跟祝圆讨论好的法子:“往后也专门给您刻几个漂亮的章,铺子里出的便宜纸张、翻印的各色低价经典,全都盖上您的号,这样,不管是谁买了什么东西,都知道这铺子是父皇您给天下人谋的福利。” 这还差不多。承嘉帝满意了不少。 “对了。”谢峥想起什么,忙补充道,“劳烦父皇再给铺子题几行字,再帮忙写个匾额吧,这样一来,便更为名正言顺了。” 这个不错。承嘉帝欣然应允。 事不宜迟,德庆立马让人备上笔墨。 承嘉帝先问清楚了聊斋里头的分区,根据不同分区题了好几首诗句,然后换上大狼毫,唰唰唰地写下意气风发的俩字——“聊斋”。 待笔墨晾干,谢峥带上六千两银票,再将龙墨卷吧卷吧抱起,利索离开。 承嘉帝还有些意犹未尽。 德庆拿着温热的湿帕子给他擦拭沾了墨汁的龙手,笑着道:“陛下的诗作出去,京城里的文人怕是都要蜂拥而至瞻仰一番了。” 承嘉帝愉悦道:“回头找个时间去铺子里走走,看看朕的这书铺究竟是何种模样。” “那可得微服私访了。”德庆忙道。 “那是自然。” 德庆帮他擦好龙手,顺嘴打趣了句:“陛下好久没有一口气作诗多篇,今儿这么忙活,待会可得好好歇歇。” 承嘉帝笑呵呵:“可不是——”话刚说一半便顿住。 等等,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怎么他出了几千两银子还得干活? ……臭小子!越来越不可爱了! 还未走远的谢峥打了个喷嚏。 第050章 如果说, 聊斋开业当天是京城待考举子的狂欢, 那等谢峥让人将承嘉帝的诗作、题字挂到聊斋后, 便变成了全京城百姓的狂欢。 那可是皇帝御笔!!普通人一辈子都不定能见到几个达官贵人,更何况皇帝,能看看他的笔墨也是香的! 大伙刚听到消息时还半信半疑, 待前两日聊斋开业的阵仗又来了一套, 大张旗鼓地宣传皇帝亲题的匾额、亲自撰写的诗词…… 天子脚下, 谁敢打着皇帝名号弄虚作假?那绝对假不了啊~~ 老百姓们都疯了,甭管自己识字不识字, 全都涌向“聊斋”。 唬得聊斋的掌柜火急火燎地让人传讯给谢峥, 后者直接跟承嘉帝借了一队禁卫,亲自领着人前往聊斋坐镇。 倒不是有人闹事,就是人太多了,多少都会发生推搡、口角,预防万一罢了。 当然, 也无需他多做什么, 到了地儿,禁卫只需要往各处分散一站,老百姓们登时便乖觉了。 还有老人家紧张不已问旁人:“可是不许咱们进去?” 耳朵尖的书铺小厮忙抢先回答:“大伯您放心,咱这铺子谁都能进,敞开大门就是欢迎大伙进来看的。” 江成也在呢, 立马跟着高声解释:“大家看啊, 这些大人都是皇宫禁卫, 是皇上的亲兵护卫!皇上听说大伙都想来看看他的笔墨, 担心人太多出乱子,特地将这些大人派过来,他们就是替陛下保卫大伙的安危呢!” 此言一出,大伙的心便安定了一半,再看那些禁卫——神情严肃,持木仓而立,看起来就靠谱。 最重要的,这是皇帝的亲兵!! 再看铺子里的小厮,已经开始安排大伙排队了:“来来,大伙往外退一退,咱们排队来,一个个来,咱保证让大伙都能看一看皇上的亲笔诗句。” 站门边上不愿意出去的人便喊了:“这么多人,要是出去了挤不进去,看不上咋办?” “嗨,咱家这书铺就在这摆着,又跑不了,今儿看不上你明儿来,明儿看不上还有后儿!” 又有人嚷嚷了:“那我想天天过来,成吗?不买书,我就看看。” “成成成,就怕你没几天就腻歪了,不爱来了。” 众人哄笑。 这一番对话下来,大伙剩下那半心也落地了。 接下来便是排队。 大伙按照聊斋书铺规划好的路线,依次从大门匾额参观到各屋子参观。 聊斋书铺是个回字形大院落,中间是假山池塘、小桥流水,四面环绕房屋。 房屋之间全部打通,每间屋子除了出入的大门,还在左右墙各大一个月亮门通往两边屋子。 除此之外,朝向院子的墙壁也全部打掉,换成裹了蝉翼纱的木栅栏——咳,虽然排列整齐还雕花刷漆,但这木柱子一根根并列的,可不就像是木柱子嘛。 蝉翼纱外头是回廊,既遮风挡雨,也方便客人在廊下赏景说话。 回字屋外围是高墙,屋子与高墙之前足有丈许宽。繁花锦木,各有不同。花木中掩映着碎石铺就的小路,墙上还有特地浇出来的青苔。 每走进一间屋子,窗户望过去都是美景,五步见松影,十步听竹声,端的是雅致非凡。 不说老百姓们未曾见过这般雅致的地儿,体面些的人家也未曾见过把墙给打了换成木栅栏——咳咳,纱墙的。 话又说回来,这面蝉翼纱墙,加上对面墙上一整排打开的窗户,屋子里确实亮堂,搭配两边的美景,看着就惬意怡人。 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进了这边便不自觉安静了下来。 领路的小厮开始介绍:“我们聊斋的格局是回字形。”他在虚空画了个圆做示意,“不管走东边还是西边,绕一圈下来,都能走完我们的铺子,所以大家进了里头不用担心,只要往前走,便能走出来。” “首先,我们从东边第一间开始介绍。” 小厮领着一队人进入第一间屋子——聊斋书铺里经过一小段时间的纷乱,这会儿已经重新调整了策略。让客人排队后,排除铺子里的小厮,一人领着二十名往前参观,便参观边讲解介绍。待一队走到下一家,二队接着出发。 东西两侧,同时出发,也就四十人。听起来慢,可这又不是听讲座,寥寥几句,再瞅几眼,一间屋子便过去了,快得很。 这不,小厮开始介绍了:“泱泱大衍,巍巍天下。身为大衍子民,我们自然要先学习大衍的历史。不通历史,如何明智?不通历史,如何知来处?你们看这里,墙上这面字画,就是我们陛下的亲笔题字,‘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连陛下都劝诫大家学史呢。以后要是想学史,记得到咱们聊斋买本史书哦~” 大伙齐齐望向那幅裱起来的字。 筋骨俱全,雄浑豪放,又自有一股雷霆万钧之势。 加上最后落款处的鲜红大印……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玉玺龙印吧?!众人目光复杂,激动、欣喜、钦佩、敬畏…… 领队的小厮略等了等,拍了拍手,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屋里整齐排列的书架上:“这里的书全是我们聊斋自己印制。从造纸到拓印,全程自己研发制作。”他从上面抽了本半寸厚的书册,看了眼上面的标签,笑眯眯道,“所以,你们看,这样一册书,我们仅售三十文,便宜得很,不用担心买不起。” 众人惊呼,纷纷质疑。 小厮摆摆手:“别乱说别乱说,怎么会诓你们呢?”他指着墙上承嘉帝的御笔,道,“这可是陛下名下书铺,是陛下投钱开的,陛下没事开个书铺挣钱嘛?他是要为民造福,是要天下百姓都能看得起书。” 反正管事说了,有皇帝陛下在后头撑腰呢,尽管吹,把牛吹上天都不怕,凡事有三殿下顶着,再不济还有皇帝陛下。 故而他吹得极为自然!再有墙上承嘉帝的御笔字帖,大伙立马便信了。 有人问了:“会不会只有这一本是便宜的?” “莫担心。你们看,书脊上会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会标注价格,若是贵了,你们不买便是了。” 众人好奇不已,纷纷走到书架前查看。 “天啊,《大衍纪年》竟然只要二十文!” “《春秋》只需要十五文!!!” “这个十二文!!!” 惊呼声此起彼伏。 小厮透过蝉翼纱看了眼后头,拍手:“好啦好啦,我们得接着往下看了,你们若是要买,日后可以过来,我们每一本书的拓印量都是论千册计,不用担心没货了。” 众人有些犹豫。 小厮加把火:“你们不想看看后头还有什么吗?” 众人一听也对,便放下手里书册跟了上去。 …… 这边聊斋成了个半观光、半售书的火爆场所,另一厢,备受文人学子热捧的月刊却悄悄进入了各家后院。 一场山泥,将秀才家的田地房屋全部淹埋,父亲去世,母亲重病。为了让即将考举人的丈夫专心学业,贤惠端美的农家妻南宫翠儿一力挑起生活重担,接了许多缝补刺绣的活儿维持生活。 可那被照顾的秀才顾北城却不领情,转头便攀上城里的富商千金,每日伴其游山玩水、吟诗作对,甚至还带着富商千金到自己贤妻面前冷嘲热讽—— 没错,这就是男人看了变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的《绝情书生农家妻》。 祝圆不过随手将现代各种网络小说翻出来,再洒一波误会狗血,便赚了无数夫人、小姐的眼泪,纷纷痛骂这位绝情绝义的书生,然后天天派人去聊斋堵掌柜管事,非要他们告知佩奇先生所在之处,他们要去问问书生究竟什么下场,南宫翠儿究竟会不会被休离…… 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儿,掌柜管事们还能怎么办?只能不停赔笑道歉,转头便找安福卖惨,以求获得一分半点的讯息——手稿都是他拿过来的呢! 安福:……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 谢峥可不管他遭受什么,这丫虽然装得愁眉苦脸,嘴巴比谁都严实,他放心的很。 他正在跟祝家丫头说话——哦不,是联网交流。 【今年税务核查已经全部完成,我原以为你父亲挪用了许多,账面要很难看,没想到比我预期的好】 【哟,你还特地去查了?嘿嘿,那当然啊,我爹努力了两年了,又有税改帮大忙,肯定不会糟糕啊,明年也会更好】 【若有提升,不出意外,便会得以擢升】芜县既然已经开始引进水泥路和招商,田税稳定,明年增长的便是商业税。 他已经看好一个位置,尤其适合祝修齐这样的官儿,只要祝修齐稳稳当当地保持下去,他便有办法将其调过去。 祝圆诧异:【你要帮忙走后门?】 谢峥提醒她:【切勿声张,也别告诉你爹】 真要走后门?祝圆挠挠头:【啊?我平时就是口嗨一下,我以为你也是随口忽悠我……你这样我很有压力啊!】 谢峥:…… 第58章 【我说话从不随意】 祝圆嘿嘿笑:【我们可没说话,写过的字还都要毁掉,完全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谢峥皱眉:【你不希望你爹擢升?】 祝圆连忙反驳:【怎么可能!我肯定是希望我爹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谢峥下结论:【那便无需考虑太多】 他这么正儿八经地帮自家,祝圆反倒不好意思了:【那会不会很麻烦?】 【几句话而已】其实不然。他身为皇子,不管提及哪个官员,别人都要多想。为了给祝修齐铺路,他费了很大功夫,铺了几条线,就等明年税赋收缴期的到来。 祝圆毕竟当过多年社畜,知道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谢谢啊!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真是个好人!】 谢峥:…… 他依稀记得,曾经被这丫头送了一句“好人一生平安”。 今天这么正经,都不像这丫头性格了—— 【对了,你这都一把年纪了,您的夫人还健在吗?】 谢峥:???话题为何突然转换!? 他嘴角抽了抽:【在】 【你说我们也这么熟了,以后总得找个机会摆在明面来往吧?我要不要去找你夫人拜个码头,认个亲啥的?】 谢峥:…… 第051章 谢峥早就说过, 等祝圆回到京城, 便能猜到他是谁。如今祝圆再次试探,他勾了勾唇,只回了句:【待你回京再说】 祝圆不满:【那都不知道得多少年后】指不定她都回不去了! 【很快】 祝圆眨了眨眼, 联系前面所说的话,想到要一个可能:【你要把我爹弄回京城?】 【不是】 【那不就得了!是爷们就果断点!】磨磨唧唧的。 谢峥:…… 他轻咳一声, 扔下一句“有事,回聊”便遁了。 对面的祝圆气得跳脚。臭狗蛋,回回都事遁!不要脸! 其实, 谢峥也不算骗人,他确实是该出宫了。 距离开业已经过去半个多月, 聊斋的运营已经上了轨道,生意火爆,人流不息。但都无需他去操心。早在去年, 铺子买下来后,他便同时着手开始选人、培养人才。 识字是必须的,还得有经商头脑, 还需要有端方的人品。 为了找到最合适的人, 他不光让小舅秦和帮忙推荐, 在动工中的铺子四周贴上招聘启事,还派人到城门等热闹地方派发传单。 招聘启事上将要求列得详详细细, 比如账房就要人品端方、擅算学, 比如管事要识字、要脑子活跃, 比如销售组长要识字、口才伶俐等。 还设定了年龄段, 从十八到三十八都能应聘,再列明工作时长、假期、薪资待遇范围、包食宿工作服……等等福利待遇。 除此之外,籍贯不限、出身不限、学识程度不限。 蜂拥而来应聘的人潮差点没把统筹这事的安瑞给累死。 为了面试这些人,他还特地租了间酒楼包厢,按照谢峥给的要求,从早到晚不停面试,足足面了近十天,才选出二十名人选。 面试完了还不算,还得开始培训,比如走姿说话,比如待人接物……完了他们还得干活,二十号人每天都得挪出时间进行什么“头脑风暴”,折腾铺子的分区规划及介绍、防火措施、市场调查、运营方向等,还有谢峥要求的什么“店训”、“员工守则”…… 一年下来,这些人全都起来了。依据这一年来的表现把人分到各个岗位,再招上一批识字的跑腿小厮,这铺子的运营架构便妥当了。 如今铺子再如何火爆,也自有铺子掌柜管事们去操心,谢峥轻松得很。 他今儿去铺子,是为了别的事情。 京城里所有的书肆书坊书铺,这几日都收到了三皇子殿下的帖子,邀请他们今日到“聊斋”书铺共商大事。 开书铺的大都有些家底,或是哪家大人的亲戚,或是有宗族庇佑。聊斋书铺的开业打得各家措手不及,有承嘉帝的招牌便算了,竟然还打价格战! 把客人都拉走了!! 不要脸!! 反正这段时间,各家铺子上下全都跟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又毫无办法。 收到三殿下的信笺,他们第一时间便觉得三殿下是要搞幺蛾子——谁不知道那聊斋书铺是三殿下折腾出来的。让他们过去,肯定是要威逼利诱他们,比如让他们将藏书贱卖给他云云…… 换了别人,他们是一定不去的。可这是三皇子殿下。 势不由人,只能悉听尊便了。 到了日子,所有人便都梳妆打扮,恭恭敬敬地来到客似云来的聊斋书铺。 聊斋的管事早早就等在大堂,看见他们依约而来,笑容可掬地将他们一一迎近后院——回字形结构的院子是铺子门面,后院是聊斋的办公场所。 一行人全部被迎进一间宽敞的花厅。题匾“会议室”的花厅四面通透,光亮宜人。 厅内陈设也简单,中间一张长长的大木桌,沿着桌子摆了一圈的六足石心圆凳,上座则是一张带扶手的太师椅,想必是留给三皇子殿下的。 墙上还挂着几幅字画,分别是“诚信”、“务实”、“开拓”、“创新”。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也太简陋了吧?虽然他们没啥身份,好歹也是读书人,有几个还是举人老爷……这三皇子殿下是不是太过傲慢了? 众人心中皆如是想。 “都到齐了?”变声期特有的低哑声音从门外传来。 “是,都到齐了。” 进门的少年身姿挺拔、竹清松瘦,神色却是与年龄豪不相符的严肃冷静。 众人只略看了一眼,便齐齐跪下行礼——面对皇子,即便是见官不跪的举人老爷也不敢拿大。 谢峥摆摆手:“免礼。”当先走至上首,在太师椅上落座,示意他们,“都坐。” 众人有些迟疑,同时要参会的管事们忙引着他们落座。 很快,大长桌便坐满了人。 谢峥也不废话,等人都坐好了,便直奔主题:“都随意些,今儿找各位过来,只是为了谈几笔生意。” 来了。众人暗忖。 “想必各位已经看过聊斋里的书册售价,有何想法?” 嗤,还有脸问! 文人嘛,多少都是有点骨气的,就算没有的,在这么多同行面前,也不能先服输。 故而谢峥这句问话出来,只得到一片沉默。 谢峥挑眉:“你们不觉得聊斋书册售价过低吗?” 废话! “好吧,既然都不觉得,那我这里的低价书,想必你们也不需要了。” 众人登时来劲了。 有那胆子大的小心翼翼问了句:“三殿下言外之意,是想卖书?” “当然。我开书铺自然是要卖书纸。” “那这价格……” 众人屏住呼吸。 谢峥勾起唇角,骨节分明的长指叩了叩桌面:“这不是要找你们谈谈吗?” 众人犹自不敢相信。 谢峥目光移动,朝敬陪末座的一年轻人点了点下巴:“江成,你来说说。” 开业这段日子江成表现突出,已经被擢升为管事,被谢峥丢去统筹批发渠道。 “是!”江成顺势站起来,先拱手朝在座各位作了个揖,然后开始介绍,“我们聊斋的书册纸张,皆是我们自行研发印制,”他不知从何处摸来一沓纸张,逐一给在座诸位派发,“各位摸摸、闻闻,有厚度有质感,触手满满的颗粒感,不管用的何种墨水,上色不晕染……” “咳咳。”安福忙清了清嗓子提醒他。这小子别的都好,就是那吹嘘、哦、爱宣传的毛病改不了。 江成话锋一转,“咱家出了新式纸,做了低价书册,现在还在研究墨……这些笔墨纸砚降下来,本是好事,但坏了大伙的生意也不美。我们殿下便发话,让我们将各位请来,就是要谈谈这书册纸张的生意。别的不说,大家都是要挣钱的。我们铺子卖十五文一册,断不可能让你们十五文一册回去卖对吧?” 众人连连点头。 “降价给各位那是一定的。但我们也要挣钱,薄利多销,也要讲一个多字。”江成顿了顿,见在场诸位都目光灼灼盯着他,爽快地接下去,“我们这边定了标准,按照订购数量进行降价。百册起批,一百册按每册降一文算,五百册则降两文,一千册降三文……” 守在边上的小厮们立马给在座诸位送上单子。 “这单子上面白纸黑字列明了我们的批发价格,诸位可以看看。” 众人拿起一看,除了书册批发价,竟然还有纸张批发,而且,果真便宜的很!! “怎样,价格实惠的很吧?”江成可没错看他们面上的惊喜,“尤其是这纸张,读书人一天都离不得纸墨,这纸张看着便宜,但能走量啊!大伙能放心练字,咱们也能安心挣钱,多好!” 有人看了眼接了茶盏抿茶的谢峥,道:“纸张的好处自不必说,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有什么书册?怎么订购?” “这些你们无需担心,每月我们都会出一份单子,你们在上面勾选下单便可。”江成笑眯眯,“若是有什么书籍想要订购,也可以找小的打声招呼。” 众人连连点头。这般好,这样都不用费劲巴拉去挑了。 江成趁热打铁,将早早印制好的订购单子抱出来,逐一派给他们。 众人忙不迭低头钻研起来。 “咔哒。”谢峥放下茶盏,仿佛不经意般道,“你们铺子里现有的书册,若是愿意的话,可按照你们现在的售价转给聊斋。” 众人眼睛一亮。这才是真正的惊喜啊!!!有了聊斋,他们铺子里的书册算是砸在手里了,若是三皇子能照价收回去,那真真是在照顾他们了! 如是,这些书铺掌柜老板们便被拿下了。 第59章 后续的订单事宜便交给江成去跟进,谢峥领着安福安静地离开,绕道各处办公室巡视一番,准备去前边院子看看,陪同的掌柜唬了一跳,急忙拦住他:“使不得使不得。” 安福脸色一变,立马训斥:“主子你也敢拦?” 掌柜“噗通”一声跪下:“不是小的要拦……实在是,太多人了,主子身边没带几个人,若是有那起子不长眼的,小的担当不起啊。” 谢峥皱眉:“开业半月有余了,怎还如此多人?” 掌柜苦着脸:“咱这书册价格低廉、院子漂亮不说,还有陛下的御笔亲书。都怪江成那臭小子,吹牛皮吹破天了,搞了一堆宣传语,什么‘人生必到的景点之一’、‘读书人的圣地’、‘孩童的开蒙之地’、‘世上最靠近皇上的地方’……甚至还编了儿歌出去传唱……” 谢峥:…… 仿佛有些耳熟。 掌柜没注意,接着道,“这一来二去的,城里城外的老百姓都爱过来看一看,连那外地人进京都要过来一趟……咱这就是个书铺啊,有啥好看的啊!” 见他还打算继续叨叨下去,谢峥无奈摆手:“行了,我不看了。”转身,“回宫。” “是!”安福瞪了眼掌柜,忙忙跟上。 掌柜抹了把汗。 *** 自家铺子生意兴隆,谢峥自然心情愉悦。回到宫里正好祝圆在写字,他遂顺手将此消息转达了几句。 祝圆看了美滋滋:【好事,多挣钱我才能多提成,搞!搞就对了!】 谢峥无奈。 【对了,你说那位管事叫江成是吧?小伙子不错啊,我就丢了两个例句,转头就发挥得这么出彩!有前途!】 谢峥顿住。他说那几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合着是经他的口转出去的吗? 谢峥摇头。事儿太多,他竟然给忘了。 【我记得你画过书铺的格局,前院是不是有个大院子?】 【对】 【那别浪费啊~既然铺子都成了景点,文创产品麻溜跟上,比如什么小毛笔小书本小笔筒,比如什么梅兰竹菊四君子,全部做成头钗挂坠摆件,不拘石雕玉雕竹雕,全给弄上。价格有高有低,人人来到都能买得起,下到八岁上至八十八,每位客户都不放过!】 谢峥:…… 这丫头是钻钱眼里了吧? 【那是书铺】他强调,【售卖产品,俗】 【你这老古董,什么叫俗什么叫雅?文创产品,就是要将文、将雅,用在俗物上,让俗物也跟着雅致起来!端看怎么搭配!再说,铺子打着皇帝老儿的招牌呢,沾了龙气的,怎么会俗?带一个回去,能百病全消、福运高照、文运亨通!我看谁会不想买!】 谢峥:……还……颇有几分道理…… 不行不行。谢峥捏了捏眉心。他不能被洗脑了。 【哎,给你这种老头子聊天就是费劲,等我哪天回京了,我定要找那江成好好探讨一番!】 谢峥捏在眉心的手一顿。江成?为何提他? 【对了,江成几岁?俊不俊??白不白?有没有八块腹肌?】 谢峥:…… 八块腹肌是什么鬼? 不是,这小丫头问这些做什么? 第052章 那股别扭的异样感再次浮现。谢峥欲要探究一二, 那感觉却转瞬即逝。 谢峥以为自己昨夜里没休息好, 捏了捏眉心,然后再次将注意力放回纸上:【八块腹肌何物】 对面的祝圆回答地非常爽快:【就是人腹部那块地方,锻炼得当的话, 就会出现一块块的结实肌肉。练出八块腹肌,才是真男人!!】 谢峥下意识摸上自己腹部。 安福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呢, 见状连忙小声问:“主子,需要让人送些点心过来吗?” 谢峥回神,朝安福摆了摆手, 然后板起脸开始教训祝圆:【口无遮拦,男人的身体岂是你一小姑娘能挂在嘴上的话题】 祝圆毫不在意:【安啦, 也就纸上哔哔两句,出去我就是那标准的大家闺秀,能不张嘴绝不张嘴。】 谢峥回忆起那短暂的一次接触, 抱有深切怀疑:【见微知著】他如是道。 祝圆呵呵:【这你就不懂了】小样,谁还没两幅面孔呢?上网冲浪跟线下能是一样的吗? 这个问题便罢了。谢峥迟疑片刻,还是又问了句:【你适才问江成, 是何意?】 【挑对象啊!】祝圆叹了口气。 谢峥:…… 【我都十三岁了, 还不赶紧留意, 难道抓瞎吗?】 谢峥无名火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亲事当由你父母来定夺】 【是由他们定夺啊, 可我也能挑一挑吧?若是找到好的难道我爹娘还不乐意吗?我爹娘又不是你这种死板的老头!】 谢峥:…… 他忍着气:【前俩日不是才说了, 你爹会被调动吗?为何突然这般着急?】 【我不着急, 可我爹娘着急啊。】提起这个, 祝圆也是一肚子苦水,【前几日县里一户熟人家的姑娘定亲了,才十四岁呢……回来我娘就开始焦虑,天天在我耳边叨叨,我都快愁死了】 谢峥心里一咯噔,还未等他发问,便看墨字依然唰唰唰地浮现,他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 【你也知道,因为去年税改,导致三年一轮的职位任免调动推迟了大半年,等任命下来,若是调去远的地方,赶路指不定要多久……这零零总总架起来,我铁定已经到十四岁。刚去到新任地,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急哄哄地找人家,我爹娘担心找到不靠谱的,若是慢了又担心我年纪大了找不到好的……】 谢峥连忙追问:【那现在如何安排?】 【这不是在找嘛……我爹娘不光着急我的亲事,还着急我哥的呢。不过,媳妇是娶进门的,我哥,总是比我好一点的。】 她这个女儿是外嫁,若是嫁的远了,她爹娘怕是要担心一辈子了,她也相当于无娘家撑腰,会是什么下场也无从得知了…… 这年代,当女人太难了。 祝圆长吁短叹,【要不是我娘刚生了小娃娃,估计这会儿已经到处串门吃酒相看了。】 都是在芜县当地?谢峥拧眉:【若是找不到会如何?】 【找不到可能要回京了吧,总不能真等任命下来,跑去陌生地方找吧?不过我弟妹现在还小,短期内也没法出远门,或许还是得等任命下来……话说,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我爹会调任何处?】 谢峥拧眉:【我从不妄下结论】未定之数太多了。 【切!你这不靠谱的~】祝圆忿忿。 谢峥额角青筋跳了跳。 【既然不能确定,那赶紧告诉我那个、那个……江成小哥哥的情况啊。】从书铺的情况来看,这位江成想法活跃不古板,跟她相处应该比较合得来,就看他家境跟单身与否了——我去,差点忘了这个!【他几岁?长得如何?娶妻了吗?】 谢峥的怒火又腾地一下冒出来了:【那家伙并无功名】做得还是迎来送往的下等活儿。 只是没有功名?祝圆登时来劲了:【这么说,人长得可以?没有妻室?哎哟,这不是正正合适吗?只要家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没钱我都能养他!】养个小白脸多爽啊! 谢峥:…… 祝圆犹自叨叨:【快给我说说他家里的情况,有无田地,父母如何?有没有兄弟姐妹——】 【胡闹】谢峥勃然大怒。 可惜他的怒意无法传达到祝圆这边,她甚至还开始给谢峥列优点:【我记得你说过铺子里的管事都是招聘的,那就是说,江成小哥不是奴才,而是白身。在铺子里当管事,月薪不低能养家。若是家里有兄弟,那子嗣压力便没——】 【够了】浓重的笔墨将原本苍劲浑厚的字体写出了狂草的气势,【区区白身,不许再提!】 祝圆愣了愣:【是我嫁人又不是你嫁人,我都不介意,你这么激动干嘛?】顿了顿,她仿佛终于转过弯来,【你看不起白身?】 【若无功名,要之何用?】 因为这个问题被父母叨叨了许多天的祝圆也怒了:【用用用,用你个头!你当官前难道就不是白身吗?即便你蒙受家族庇佑,难道你的祖宗就不是?再者,人就一平民百姓,又没作奸犯科,你凭啥看不起人?我就要选这种家境普通的人家怎么了?】 【自甘堕落!】 管那么宽!祝圆气愤:【我乐意,关你屁事!】 察觉她也怒了,谢峥深吸了口气:【你还小——】 【再小也比你好,你狗眼看人低!你瞧不起人,我还瞧不起你呢!】 【你——】 不欢而散。 谢峥摔了狼毫,甩袖出门。 “更衣,去把振武叫来,陪我练练!” *** 打那天吵架过后,俩人便开始陷入冷战。 其实刚开始,谢峥并没有这想法。 他那天确实是被气着了,可他在演武场出了一身痛汗后,那莫名其妙的火气便下去了不少。 等他沐浴更衣完,他便想再找那丫头好好说教说教,结果还未等他走近书房,淑妃便派人过来找他,只得暂且作罢。 原本以为淑妃又要弄什么幺蛾子,谁知昭纯宫里竟是诸多妃嫔齐聚。 他顿了顿,抬脚入内,跪下行礼。 淑妃朝他招招手:“过来。” 谢峥起身,前进两步便停下:“母妃寻儿臣过来,可有何要事?” 淑妃也不生气,轻声细语道:“你那《大衍月刊》上不是刊登了篇话本故事,叫什么《绝情书生农家妻》吗?娴妃几个都心急着想知道后面是怎么个回事,你既然负责这玩意,想必知道些许,跟我们说说后头的情节如何吧。” 谢峥:…… 这是把他当说书的了? 谢峥心中微哂,面上不露分毫,只淡淡道:“请母妃及诸位娘娘恕罪,这……话本乃是佩奇先生所著,儿臣并不知其后续发展。且这位先生行踪飘忽,儿臣还在愁下月的稿子。” 总结就是,他不知道后文,也找不到佩奇先生。 娴妃“哎哟“”一声,满脸失望:“我们都以为你知道呢,亏得我们都特地过来找淑妃姐姐,合着白忙活一场。” 第60章 淑妃脸上僵了僵,笑着:“我早说我儿不知道,你们非不信。”完了佯装抱怨,“你们在宫里闲得很,跑一趟无事,我儿忙着呢,还劳累他白跑一趟。” 娴妃哑口,其他妃嫔端茶的端茶,看景的看景,丝毫不掺和他们的说话。 谢峥垂眸。淑妃此人,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护着他了。 一众妃嫔你来我往地讥讽了几番,很快便散了去。 待人一走,淑妃脸上的笑容立马收了,扭头就瞪向谢峥:“你就不能瞎编点剧情把他们糊弄住吗?” 谢峥直视她:“儿臣不是说书的。” 淑妃一滞,怒道:“我是你的母妃,其余全是你的长辈,让你彩衣娱亲,有何问题?” 话不投机半句多。谢峥不说话了。 淑妃看他那冷脸就来气:“走走走,看见你就烦。” 谢峥从善如流,躬身:“儿臣告退。” 淑妃:…… 于是,谢峥刚回到院子里,便收到昭纯宫传来的罚令——抄书。 嗯,很好。 前面才被祝圆气着,后脚又有母妃掺一脚,谢峥郁闷,甩袖便出宫去了。 晃了一大圈,暂时也没别的事,他索性就在聊斋后院的找了间视野开阔的屋子抄书。 后院来来去去的人流,入库清点的、搬书补货的、接待批发客人的……脚步声、说话声,还有前院隐隐约约的喧哗声。 闹中取静,倒也有几分意趣。 期间遇到祝圆冒出来抄了几句诗,他忆及几个时辰前的争吵,恰好他所处之处人多口杂……他顿了顿,没说话,继续往下抄。 祝圆一看,好家伙,几个时辰前才居高临下地骂她,现在不说道歉,还装没看见、不理不睬?!! ——谁还不是个宝宝了?谁还没点脾气了?就他丫的有能耐了?哼!稀罕! 她的脾气也上来了,索性也不搭理了。 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向来都是话题开场者的祝圆一直安安静静,几次下来,谢峥便察觉不妥。再回想俩人最后一次的谈话内容,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真是小丫头,竟然还耍小性子。他暗忖。可不能惯着她。 不过区区小事,转头他便将其抛诸脑后。 第053章 谢峥的《大衍月刊》刚开始确实得了不少人的注意, 尤其是科举栏目,所有人都觉得谢峥是打算拉拢京中学子, 为自己增加文人筹码。 再加上“聊斋”那低价位的纸张书册, 所有人都仿佛看穿了谢峥的勃勃野心。 结果,还未等他们有所动作,承嘉帝的题字便挂到了“聊斋”里, 成了“聊斋”的门面招牌。 大家都懵了,一打听, 才知道是谢峥去把承嘉帝请出来当救兵的,登时有些愕然。 再打听,才知道这“聊斋”与《大衍月刊》是谢峥倒腾出来的没错,但他本意只是为了挣点小钱, 结果不小心整出大摊子, 收不了场, 只能赶紧去找承嘉帝接摊…… 得得得,既然是以承嘉帝之名折腾,大伙便歇了那心了。 尤其是那价格,要说与民争利都够呛,都不知道谢峥那小子能挣几个钱。 于是, 即便谢峥的书铺折腾得轰轰烈烈,也就赚了些民间百姓的吆喝——哦不对, 还得了许多后宅女子们的追捧。 尤其是第二期月刊出来的时候, 那跌宕起伏的剧情, 那反转又反转的酸爽, 让大伙看得欲罢不能。 抛开这些不说,《大衍月刊》的销量慢慢开始增长。 虽名号叫月刊,可其刊登的内容,却不会过时。不说那些准备参加科举的文人,好些百姓家里也以拥有一本皇帝陛下铺子里的月刊为荣,甚至还有许多闻讯而来的商贾掏钱买上许多,带到别的城府送朋友亲人…… 一期刊持续在卖,二期刊销量增长,三期刊…… 那《绝情书生农家妻》犹在连载呢。 谢峥几次提笔欲找祝家丫头要稿,每次看到对面不紧不慢地练字便不得劲——除了承嘉帝,他谢峥何曾与人低过头? 不就是个话本吗? 她一小丫头都能写,别人也能写。 这么一想,他索性也歇了找她的心,转头就让聊斋掌柜找人续写。 掌柜也很给力,两天时间便给他弄来十份续稿。 谢峥自然要校阅一番再筛选出一篇最合适的,翻着翻着,他的眉峰便聚拢起来,不等全部翻完,他已经彻底冷下脸。 将稿纸摔到桌上,谢峥声音含怒:“你看过稿子没有?都写得什么玩意?” 掌柜“噗通”一声跪下来:“殿下恕罪。”他苦着脸,“这几份已经是小人尽力挑选的了,其他的更是……”完全没法看。 与安福等人不同,他与其他管事称呼谢峥,用的是“殿下”。 铺子里的掌柜管事都是招聘来的平民百姓,签了十年到二十年不等的合同。掌柜此位事关重大,谢峥是与其签了终生合约,还将其子送到庄子,与其他手下儿孙一起,专门聘请先生教导。 掌柜原只是一名白身,拼搏多年,也只堪堪过了院试得了秀才名头,索性也歇了读书的心。好在字过得去,平日帮人写写书信字画,加上偶尔倒腾些小买卖,一家子也过得不错。 但始终不甘心。 聊斋那与众不同的招聘让他看到些许机会,索性便来了。 幸好来了。不光他的才能得以发挥,出去被人恭恭敬敬叫先生,连儿子们的将来都是可见的坦途…… 扯远了。 总归呢,这位掌柜平日里确实是尽心尽力,也做得不错。再者,他也没胆子糊弄自己。 想到这里,谢峥静默一瞬,缓下语气:“你找的都是什么人?” “回殿下,都是找的学识过关的举人老爷,”掌柜的有些不好意思,“咱铺子里的几名管事也被小人求着写了。” 谢峥:…… 他捏了捏眉心:“我这又不是要考科举,你找那些举人作甚?” 掌柜不解:“这些举人老爷确实厉害啊,写得辞藻文句那叫一个漂亮……” “这是话本!”谢峥没好气,抓起二期刊扔到他面前,“你好好看看,佩奇先生写的文辞,可有半句华丽辞藻?” 掌柜自然是早已翻过多遍,他不解:“写得漂亮些,不是更不好吗?” 怪不得这厮死活考不上举人!谢峥沉下脸:“我要的是故事,不是要文章!别拿这些无病呻吟的玩意浪费我的时间!” 被训了一顿,掌柜垂头丧气出来。 恰好经过的江成好奇:“万叔怎么了?” 掌柜姓万。 看见江成,万掌柜眼睛一亮,拉着人吐了好大一番苦水,完了道:“又不是一样的人,哪能接的这般天衣无缝呢?” 江成挠头:“佩奇先生那不是话本吗?要不,去茶楼饭馆找些说书先生,让他们试试?” 万掌柜震惊:“……那、那些上不得台面吧?” “反正你现在也找不着人,试试呗,万一行了呢?” “也是。” 又过了两日。 谢峥再次翻看稿子,面色终于好看许多:“这些倒像模像样的。” 万掌柜轻舒了口气:“那便好。” 谢峥随口问了句:“这回找的什么人?” 万掌柜如实禀报。 谢峥微诧,继而赞了句:“方向不错。” 万掌柜赧然:“多亏了江成这小子,要不是他提醒了,我还抓瞎呢。” 谢峥怔住,顿觉手里稿纸索然无味了。 “这些都不错,你们几个商量着挑一篇刊上去吧。” “是。” 如是,《大衍月刊》三期刊如期刊印。 刊印前一天,祝圆一直窝在屋里看书习字,除了吃喝拉撒,面前就没离过书页。 等了足足一天,狗蛋这丫统共只出现了一回,还是平日习字的点。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动静。 这丫是连《大衍月刊》的连载稿也不要了?? 祝圆愣愣地看着自己为了避开狗蛋特地摸黑点油灯写出来的续稿,眼眶红了。 无论古今,网友都不是什么靠谱的好东西。 *** 承嘉十一年,祝家二房迎来两位小生命,前后脚出生的弟弟妹妹让一家老小忙翻了天,尤其是祝圆,又要管家,又要照顾两位长辈坐月子,还要盯着日渐调皮的弟弟,好在前一段时间教了祝盈,有些东西也能分出去,俩姐妹手搭手地忙了过来。 祝修齐也没有闲着。 水泥路铺好后,招商引资政策便开始发挥巨大作用。 再加上农业培训、复合农业种植指导等措施,农田产出增加。再有田税改革解放了家里压力,让家里有富余劳动力的人涌出县城参与到商业经济中,或是打工或是开摊…… 不管如何,芜县百姓的钱袋子很快便鼓了起来。 入户入册的人暴涨,除了新生儿增多,还有许多是原来为了逃丁税各种躲避的人口。 如此一来,祝修齐每天是忙得脚不着地,连自己又添了子女,都顾不上多看几眼。 而张静姝与银环更是忙着调养身体,忙着照顾小娃娃。 祝圆对此是喜闻乐见,甚至还借着看书的名头,给了许多育儿指导和注意事项,并普及了一些陋习带来的种种恶果,扰得两位长辈更加紧张无法分心。 张静姝与祝修齐私下如何担忧不说,起码明面上,没有人再在她面前叨叨着什么家世啊、门当户对啊、女儿家的三从四德云云。 第61章 如此,祝圆虽然忙碌,好歹是过了几个月舒心日子。 至于狗蛋?这是谁? 反正去岁的分红她拿了一千多两,算下来她手头的钱也不少了,以后爱咋滴咋滴。 承嘉十一年,便在朝堂暗潮汹涌、芜县蓬勃发展中快速滑过。 承嘉十年是摊丁入亩的第一年,税收账册在十一年的三月才梳理完毕。 承嘉帝考虑到政策变革,将本该在十一年初进行的官员评核推迟了半年,待三月份税账出来,与内阁重臣、各部尚书商议过后,索性又延迟了半年。 直至承嘉十一年的税粮、税银入账,送进户部,延迟了足足一年的官员评核才正式启动。 祝圆对此已经不抱期待了。距离他们吵架,已经过去大半年,狗蛋没有再找过她,她也心冷了。 网聊得再如何畅快,这终归还是封建的时代。狗蛋这丫再如何道义,也终归是个封建土包子。 狗蛋这狗币愿意给她分红,估计已经是他人性的最后光辉,她爹的升迁调动,估计还是得靠他自己。 好在她爹这几年干得不错,芜县现在俨然是芦州数一数二的富县了,连芦州知府都派人过来取经学习,升迁应当不是问题。 祝圆不无乐观地想着。 承嘉十二年春,官员评核出炉。 芜县县令祝修齐,处法平允,考绩连最,转迁章口县县令。 平调,职级不变,依然是七品县令。 但那是章口!距离京城仅有半日之遥的章口!!听说加了水泥路后,路程已大大缩减至两个时辰不到了!那等级,岂是芜县一个小小穷县可以比拟的! 虽说是平调,实则为升迁。 祝修齐兴奋极了,抓着任命书立马飞奔回家—— “夫人!!咱们可以回京了!咱们可以回京觅婿了!!” 第054章 祝圆这边自不必说, 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返回京城了。 这大半年的,谢峥真的跟祝圆冷战了吗? 他真没那么小家子气。 那他去哪儿了呢? 他被扔去兵营了。 准确的说, 是他惹毛了承嘉帝, 被扔去京郊的封坮大营,美其名曰,练练筋骨。 封坮大营是什么地方呢? 封坮大营, 是承嘉帝的精兵营。 这事要从《大衍日报》五月刊说起。 前两期的月刊销量让万掌柜膨胀了,这回五月刊, 他与诸位管事一商量,一口气印了五万册。 等到了发刊日,天还没亮,那些个待考举子、那些个跑腿小厮, 就开始在聊斋门口排队。 五万册, 聊斋所有人员出动, 开了五个柜台售卖,也足足卖了一整天。 清点完剩下的月刊,万掌柜的笑容便没停下。只剩下两万多点,再卖几天,怕是不够, 还得加印了—— 才怪。 现在已是幕后boss的承嘉帝自然不需要排队等候,早早就有人将新鲜出炉的五月刊送到御书房。 甫一翻开, 承嘉帝便察觉不对, 仔细看了几眼, 确定还是那《绝情书生农家妻》没错, 但今儿的剧情奇奇怪怪的,连署名也换了个人! 承嘉帝立马让人将谢峥喊了过来。 “这话本怎么回事?佩奇先生呢?” 谢峥:…… 如此着急,他还以为什么事…… “不敢欺瞒父皇,佩奇先生生性洒脱,前些日子出门云游,走前并未留下手稿,儿臣别无他法,只能暂且找人代笔续接。” 承嘉帝怀疑:“你别不是把人气走了吧?” 说中了。 谢峥轻咳:“怎么会,即便儿臣说错什么,佩奇先生德高望重,也不会与儿臣计较。” 承嘉帝没好气地敲敲桌子:“朕不管计较不计较,你看看这月刊,才出第三刊你就要找人代笔,接便接了,还接的索然无味,完全是才子贤妻的老把戏,还有什么看头?” 谢峥无语。 “这篇续稿朕不认,赶紧让人撤了。” 谢峥自然不乐意:“已经印制出刊,岂能说撤就撤。” 承嘉帝没好气:“你那纸张不是便宜得很吗?再印一版也就是耗费点功夫,这点钱还出不起?” 谢峥拧眉:“话本不过是锦上添花,何必为了这种小事折腾一把的?” 承嘉帝怒了:“让你换你就换,朕出了那么多钱,又是聊斋最大股东,让重印一刊怎么了?滚!没弄好别回来见朕!” 被吼出大殿,谢峥摸了摸鼻子,灰溜溜走了。 于是,聊斋里剩下的两万多册刊物全被打回庄子,将话本的连载裁切下来,增加了一页佩奇先生的请假条,重新装订上市。 谢峥想到那闹情绪的小丫头,拧了拧眉,索性直接让万掌柜暂停佩奇先生的专栏,从下一期起,改换成短篇小说板块,直接接受外界投稿,每月选刊一篇。 另外还增加诗词歌赋板块,每月一主题,接受外界投稿,每月遴选三篇诗文刊登,刊登的同时发布下期主题。 既然这丫头不听话,那便换成别人。他谢峥从不将筹码放在一个人身上。 安排好事情,他便拍拍p股回宫。 刚出聊斋路口,身下马儿便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嘶鸣着高扬前蹄。 谢峥暗道了声不好,顾不得多想,松开缰绳,飞身滚落地面。 “主子——” 尘沙扑面、马声嘶鸣。 待谢峥终于停下,他的坐骑已不见了踪影。 不光他的马,连他随身的几名护卫坐骑都突然发疯跑了。 安瑞连滚带爬扑过来,紧张地上下检查:“主子,摔着了没?伤着了没?” 谢峥摇头,冷静地推开他,凝神看向护卫队包围外的带刀大汉们。 此处是聊斋后门处的小巷,远离闹市,安静,少有人走动。这些人选在此处,倒是不意外。 想到那些发疯跑掉的马……也不知道要撞伤多少百姓。谢峥面色沉肃。看来,聊斋书铺里头,需要清理一番了。 *** 听说谢峥再次遇刺,承嘉帝匆匆过来。 太医正在给脱了上衣的谢峥擦药包扎,听见他过来忙不迭便要跪下。 谢峥也作势起身。 承嘉帝摆摆手:“免礼了,赶紧弄好。”然后问,“怎样?严重吗?” 太医躬了躬身,手上继续包扎的动作,闻言忙恭敬回答:“只是皮外伤,擦点药,这两天注意些便好。” 谢峥也道:“儿臣无甚大碍,不过是擦破皮,安福他们大惊小怪罢了。” 承嘉帝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定果真无大碍了才松了口气,掀起衣摆,在旁边落座。 安福迅速为其送上茶水。 承嘉帝皱着眉头连灌了两口,完了“咔搭”一声扔在几上。 太医手一抖,差点拽掉纱布。 谢峥皱眉,看了还算年轻的太医一眼,摆了摆手,让安瑞接手:“劳烦张太医跑一趟,接下来交给下人便好。” 这是要他退下的意思,那名太医忙不迭离开。 “这样下去不行。”承嘉帝终于开口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已经包扎妥当的谢峥淡定地套上外衫:“提出税改的时候,儿臣便已预料了这些情况。” 打去年最大规模的一次刺杀后,这起子小人便只敢做些偷偷摸摸的小勾当,再大也闹不起来。 “不过跳梁小丑,无需在意。” 承嘉帝眉峰紧皱:“只有千日做贼,哪有百日防贼的?” 谢峥不以为然,接过安福送上来的茶水抿了口:“总不能为了这些跳梁小丑不出门吧?待明年官员评核过去了,这税改之事也该平息了。” “还有大半年呢。” “区区几月,无足——” “不行!”承嘉帝一拍茶几。 谢峥顿住。 “刚巧朕上午吼了你一顿,索性将错就错……”承嘉帝起身,拍拍衣袖。 谢峥茫然,下意识跟着起身。 承嘉帝清了清嗓子,朝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臭小子,让你弄《大衍月刊》,把佩奇先生都给气跑了!如此不敬尊长,给朕滚去京郊,不磨磨你这性子,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谢峥:…… 再然后,谢峥只来得及套身衣服,就被承嘉帝的人连夜打包送进京郊的封坮大营,对外号称是这小子胡乱折腾月刊,惹毛了承嘉帝,被罚去军营历练。 这一关,就是十个月,连过年都没得出来。 …… 承嘉十二年三月,各地官员调动基本定下,该上任的大部分都已到任,该罢黜的也都押解进京。动荡足有两年多的摊丁入亩政策至此,才算稳定下来。 第62章 一切尘埃落定,承嘉帝才终于想起还有个儿子被关在封坮大营,赶紧让人把他放出来。 踏入十七岁的谢峥经过大半年时间的……锻炼,原本青涩的少年感终于褪去不少,身上也不再是半大少年那种干瘦。 还有了八块腹肌。 谢峥摸了摸这些时日练出来的腹肌,暗忖道。 刚跟小丫头吵架就被弄进大营,连声招呼都来不及打……这丫头现在怕是要恼极了。 他暗叹了口气。 “主子,该走了。”来接他的安福拽着缰绳靠过来,低声催促道。 谢峥回神。索性现在已经离了军营,他直接就在马背上问起事情:“去岁安排的事情,进展如何?” 安福连忙答话:“《月刊》的诗作版、小说版皆以上线,反响良好;墨汁也折腾出了新技法,有望在年中上市,水泥——” 谢峥打断他:“那祝修齐如今何在?” 安福愣了愣,看看左右,确认都是自己人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已经成了,二月底他便已到任。” 谢峥长舒了口气。成了便好。又问:“他家大姑娘呢?也在章口?” 安福“啊”了声,茫然:“这、这……奴才并无关注。”完了急忙补充,“回头奴才立马去查。” 谢峥摆摆手:“不必了,我自己问吧。” 安福:??? 他、他……三殿下要怎么问?去哪儿问? 还未等他问上一句,谢峥一挥马鞭,疾驰前行。安福等人急忙追上。 一行人风驰电掣,直至临近城门,车马行人渐多,才放慢脚步,跟着路上车马慢腾腾往前挪动。 谢峥丝毫没有不耐——不管是谁,被困在军营里跌打滚爬近一年,出来看到这热闹街区,都会变得耐心许多。 前头的车队许是刚从外地回来,好几辆车都堆满箱笼,车架也颇多磨损。 谢峥等人跟着他们慢吞吞地往前挪。 安福急不可耐,驱马过来:“主子,那位还在等着您呢!” 好吧。谢峥无奈,意思意思地加快了些速度,从旁边慢慢绕过去。 光是拉东西的驴车就有十几辆,这户人家还颇为殷实—— “停一下。”黄莺般清脆的嗓音从车队前方传来。 谢峥循声望去。 前头一辆马车停下。 有位丫鬟装扮的姑娘家跳下车,走到路边,朝面前摆着两框芦枝的大娘问道:“婶子,你这芦枝怎么卖?” 那位大娘笑得腼腆:“姑娘,十八文一斤咧。” “哟。还不便宜呐。” 大娘忙摆手:“不贵了不贵了,这是我们家自己栽种的芦枝,统共就打了这么点。卖完就没了的。” 谢峥收回目光。 “再便宜点呗,便宜点全买——” “夏至,”那清脆嗓音再次响起。 夏至?小丫头的贴身丫鬟似乎就叫这名?谢峥心里一动,急忙再次望去。 只见车窗钻出半颗脑袋,嗔怪般朝路边的丫鬟道:“赶着进城呢,你怎么还有闲情讲价呢?人大娘也不容易,你赶紧的。” 清脆嗓音惹得路人纷纷回望,下一瞬便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谢峥也怔住了。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窥一角而知全貌,活脱脱的美人。 最重要的是,有几分眼熟。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名被唤做夏至的丫鬟已经疾步回到车边将她塞回车里:“奴婢知道了,马上就好!这里不是县里,您别出来添乱!” “好好~你快点啊~”那位姑娘被摁回去,依然笑盈盈的,看着就好脾气。 周围起了骚动,夏至顾不得别的,赶紧掏钱将两筐芦枝买下,让人搬到后头一辆车上,便急匆匆返回马车。 车队再次慢慢前行。 等车队走远了,周围看到的人才开始议论起来。 “这就是仙女了吧……” “嗨,可别说,我瞅着比那庙里菩萨还漂亮!” “这么漂亮,也不知道将来便宜——” “嘘!天子脚下,可别乱说,指不定是哪家闺女!” …… 已然越过车队的谢峥唇角缓缓勾起。 小丫头长大了啊…… 第055章 “姑娘, 到了。”夏至朝闭目养神的祝圆提醒道。 祝圆睁开眼,透过纱帘看看外头,伸了个懒腰, 嘟囔了句:“真不想回来。” 夏至莞尔,扶她起身,小声提醒:“待会进了门可不要再说这话了。” “我知道。” 俩人依次下车。 后边车上的祝盈小跑过来:“姐姐。”几年前的记忆犹在眼前, 她有点紧张。 因为他们从芜县长途跋涉到章口,为了大伙都舒服些,便多制备了几辆, 除了两名小娃娃,尽量每人坐一辆, 路上也舒坦些, 故而她跟祝圆两人是分开坐的。 祝圆拍拍她胳膊, 安抚了句:“别担心。”然后拉着她走到大门边。 张静姝等人已经等在那儿。 祝宅的大管事已经等在门口, 看到他们, 嘴里一叠声的感谢老天、感谢菩萨、让一家团聚云云。 祝圆听得直想翻白眼。 一行人穿廊过院,直奔祝老夫人居住的长福院。 老太爷去世后,老夫人便从正院世安堂搬出来,住到东边的长福院。大房一家推推拒拒的顺势搬进了世安堂,开始当家做主。 扯远了。 祝修齐一家子浩浩荡荡进了长福院。 祝老夫人已经拄着拐杖候在大堂门口,看到他们, 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我可怜的儿啊……可终于是回来了!” “娘!”祝修齐也很激动, 大步上前, 掀起衣摆跪下, 连磕了两个头,“儿子不孝,累您牵挂了!” 张静姝等人连忙跟上,一群主子连带丫鬟婆子,齐刷刷跪了半个院子。 边上的祝修远神情也颇为激动,其夫人王玉欣更是直接抹起了眼泪。 又哭了一会儿,老夫人身边的如意轻声道:“老夫人,外头晒的很,不如进屋坐着说话吧?” “对对对,瞧我,都起来都起来。”老夫人忙擦掉眼泪,一叠声让大伙都起身。 众人遂起身。 一行人鱼贯入内,依次落座。 老夫人接了如意递上来的温帕子擦了擦脸,再看向抱着襁褓的张静姝跟银环,笑道:“这两孩子就是庭礼和馨儿吧?” “是。”张静姝示意银环跟上,俩人抱着孩子上前。 祝老夫人一一逗弄几下,再接了如玉递过来的锦袋,一个襁褓塞一个,然后笑眯眯朝张静姝道:“你做得不错,咱家都好几年没有新生儿了,这下真真是喜事连连啊。”儿子升迁、添丁全都有,可不是喜事连连! 张静姝笑得温婉:“多得祖宗庇佑。” “对对对。”老夫人再次转向祝修齐,“既然是休沐日,你今儿可得在家呆一整天啊。如今那路平整得很,回去章口也就一个多时辰,不着急啊~” 祝修齐自然没有意见:“听娘的。”他看向祝修远,“多年未跟大哥畅饮,今儿可得好好喝两杯再走。” “哈哈哈,到时你可别晕着让老周扛上马车啊!” 两兄弟顿时热络起来,高高兴兴地聊起往日对酌情况。 祝老夫人则向张静姝问起路上是否顺利,接着开始打听芜县那边的情况,然后还聊到祝庭舟当了童生,这回回来怎么安排……聊了几句,玉欣容也跟着搭上话茬。 一时间场面热闹的很。 不看下面的话。 大房的孩子眉来眼去的不说,二房这边却有些躁动了。 祝圆扫了眼四周,祝庭方屁股长草似的不停扭动,祝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银环姨娘不停安抚怀里的娃娃,张静姝手里的已经交给红袖,也咿咿呀呀地开始闹了。 “……哈哈,几年前你可不是……” “哎哟,穷地方果然是穷地方……” 祝圆叹了口气,站起来,喊了句:“祖母。” 声儿清清脆脆,音量却半点不小。 屋内静了一瞬,所有人都不解地看向她。 祝老夫人笑眯眯:“圆儿是吧?都长成漂亮姑娘了啊~” 祝圆福了福身:“祖母过誉了。”语气轻轻柔柔的,“以后的日子还长,有什么话咱们可以日后慢慢再聊……这会儿都过午时了,我们年纪大还撑得住,弟弟妹妹们年纪小,不如先让他们下去用点东西吧?” 因为有小娃娃,即便路途平坦,他们也走得不快,加上收拾行李,路上停下给小娃娃喂食什么的,到了京城还得排队安检过城门……辰时出发,进了祝家大门已经午时。 第63章 本来他们就是刚经过长途跋涉还没缓过来,如今他们还叨叨个没完,大人都又累又饿,小孩子怎么撑得住? 她这话一出,祝老夫人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王夫人忙笑着出来打圆场:“哎呀,娘看见你们都激动得忘了这茬了……这一大早啊,娘已经让人盯着厨房,就等你们回来了。走走走,咱们去饭厅,别浪费了娘一番心血。” 祝修齐、张静姝俩人忙起身行礼:“劳您惦记了。” 祝老夫人这才有了笑模样。 祝圆这茬便被有意无意地岔了过去。 一行人移步饭堂,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午宴,期间诸位堂姐堂妹不停地偷偷打量祝圆。若不是长辈及已婚兄长坐一桌,男孩们另坐一席,怕是不止这些窥探。 祝圆丝毫不理会,慢条斯理地下筷子,还不忘照顾紧张的祝盈。 在座年纪最大的祝玥看了几回,抿嘴笑了:“几年没见,圆圆都会照顾人了。” 祝家兄弟长得都不差,都是白面书生的类型。王玉欣长得明艳,张静姝则偏端庄柔美,落到子辈身上,自然都不会差。 尤其是女孩子。年纪小的暂且不说,祝家姑娘个顶个的都是美人。 比如面前的祝玥,芳年十六,那真真是杏眼桃腮,艳压芙蓉。她这么轻轻一笑,旁人看了怕是心都要掏出来给她了。 在现代看美人看得无感的祝圆毫无所动,随口道:“顺手罢了。”低头扒掉剩下两口饭,将碗递给边上伺候的丫鬟,道,“添饭。” 所有姐妹都震惊了,连那丫鬟也有些怔愣。 祝圆皱眉,又说了句:“添饭!” 丫鬟登时回神,忙不迭接过碗快步离开,片刻功夫便端着一盛满米饭的新碗回来。 祝圆接过来,先看看祝盈的碗,然后扒拉过去半碗:“来,一人一半。” 祝盈正嚼着东西呢,轻点了下头。 完了两姐妹继续吃。 祝玥忍不住了:“你们怎么吃这么多?” 祝圆停住,咽下嘴里食物,抬头:“家里钱不够了?” “啊?”祝玥呆住。 祝圆耐心解释:“家里是不是买不起米粮肉菜了?” 祝玥哭笑不得:“怎么会?” “那不就得了。”又不是买不起米粮肉菜,管她吃多少。 祝玥:…… 好气哦,还是得忍住。 今年刚十二岁的祝瑶却忍不住了:“三姐姐你们吃这么多,不怕变成胖子吗?” 祝圆在祝家排行第三。 听了这话,祝圆只笑笑:“多走动走动就好了。” 二房俩姑娘继续吃吃吃,大房几位姑娘面面相觑。 这顿饭吃了足足一个时辰,长辈们还好,边吃边聊。晚辈这边吃完就只能喝茶呆坐。 好在俩娃娃早早就被带下喂奶午休,祝圆也无事,干脆捧着茶盏发呆。 好不容易等到习惯午歇的老夫人说累了,大伙也聊得颇为尽兴了,宴席才散了去。 二房一家回到蘅芷院。 他们回来之前提前让人传讯,故而院子里已经被洒扫过一遍,干净得很,他们回来便直接能住了。 只是他们带着许多行李,张静姝还没开始整理,祝圆便将她撵去歇息——开玩笑,她三十好几的人,都快高龄产妇了,生完孩子才几个月,还不赶紧养着,累着了怎么办? 然后她便坐在堂屋开始跟着管事娘子们清点归置东西,比如他们家里日常惯用的东西。还有芜县、沿途采买回来要送礼的东西,哪些要拿出来给老夫人的、哪些给大房子侄辈的、哪些要出去送礼的……全部都得翻出来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破损脏污。 连祝盈也被她拉着一起参与忙活。 林林总总,待所有事情忙完,都已经酉时了。 中午那顿晚,也吃得丰盛,晚上那顿便吃得简单清淡些。许是中午被哽了一回,祝老夫人让人传话,说他们舟车劳顿,晚上便随意吃些,好好休息为重。 二房诸人松了口气。 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顿饭,便齐齐出门送祝修齐离开——他得回章口了,刚上任,事情多得很,可不敢随意离开。 “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你且安心忙正事,过几天这边稳妥了,我再过去看看。”张静姝给他拉好披风,温声道。 祝修齐拍拍她的手:“我那边有下人照顾,你不用惦记我,你这段日子辛苦了,先好好歇歇。”看了眼后头的祝庭舟兄妹,压低声音道,“回头多去走动走动,看看有什么好人家。” 张静姝点头:“妾身省得。” 送走了祝修齐,几人略聊了几句,便各自回房安歇。 祝圆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缓解一身的疲惫,出来便看到铺了一地的金光。 “竟然都这个点了……” 夏至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抱着她刚换下的衣物,闻言笑道:“可不是,这一天天的,如今可算是安稳下来了。” 安稳?那真是未必了……祝圆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外头:“你也累了一个多月,给你放两天假,这两天让小满伺候着就行了。” 夏至今年已经十九了,张静姝说这两年得给她找人家,故而又给她买了个丫鬟,才十五岁,被她取名叫小满。 夏至笑眯眯:“那我可得好好趟两天了,这一路颠得奴才现在还觉得晃。” “好好歇,歇够了再来也行,不着急。” “诶,谢谢姑娘!” 祝圆再看看天色:“点个灯吧,我练会字再睡。” “好。” 不需要夏至忙活,守在屋里的小满连忙帮忙铺纸磨墨。 最近正在给祝庭方启蒙,祝圆索性翻了本千字文开始抄,打算明儿给其当做字帖练习。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小丫头】 祝圆顿住。 【许久不见】 祝圆暗嗤了声,视而不见,继续提笔往下写:“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这是恼了?】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去岁的分红还要吗?】 祝圆:…… 狗币!!休想昧了她的钱!! 好几个月都没声没息,偶尔遇到也不搭理她……现在想聊就聊? 当她尼古拉斯祝圆是好欺负的吗? 祝圆冷笑一声,提笔道:【哟你还没死啊?我都给你烧了几回纸钱了……别不是诈尸吧?】 谢峥:…… 看来,小丫头果真是气大发了。 第056章 谢峥还没说话, 祝圆已经唰唰唰地又刺了他一句: 【既然没死,那这段时间是生病了?也是,你都一把年纪了, 要是中个风,瘫个一年半载,也挺正常的】 谢峥:…… 不知怎的, 他竟有几分心虚,下意识补了句:【这段时日不方便】 【哦,那巧了, 我也不方便了】 谢峥愣了愣,等了一会, 发现小丫头连字都不练, 跑了。 不方便……意思是不搭理他吗? 这可如何是好?谢峥颇为苦恼。换了别人, 他还能威逼利诱, 这小丫头……他竟有些无从下手之感。 “主子, 水备好了。”安福忍不住又小声催了句。 他们中午就回到京城,谢峥没着急回宫,先去聊斋将这段时间积压的事情先过了一遍,回到宫里,日头都快下山了。 这会儿谢峥身上还是灰扑扑的呢。 看到他膝盖、手肘处磨得发白、掉线的料子,安福心疼极了。他们家殿下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见他回来茶都顾不上喝一口便急急进屋写字, 安福忍不住催了几回。 好在这回终于见效。 之间谢峥扔下笔, 走了两步, 又倒回去, 将桌上纸张揉成团,扔进火盆,道:“烧了!” 安福愣了愣,忙应道:“诶。”好几个月没烧纸,他都忘了这茬了。 谢峥这才离开书房。 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出来就看到承嘉帝坐在屋里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承嘉帝来多久了?谢峥下意识看向边上伺候的安福,后者苦着脸看他。 “别看了,是朕不让他们通传。”承嘉帝放下茶盏。 谢峥默然,欲跪下行礼。 “行了,免礼了。”承嘉帝打量他,“去趟封坮大营也不错嘛,看起来精神气好多了。” ……他原来也没病恹恹的。谢峥暗忖。他也不反驳,信步走到下首落座。 第64章 “父皇深夜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承嘉帝瞪他:“咱父子俩久未见面,朕还不能来看看你?” 谢峥:……突然温情脉脉的,这真的是他的父皇吗? 好在承嘉帝见好就收。只听他轻咳一声,道:“你这家伙思路广……出趟门便能发现百姓税负过重弄了个摊丁入亩出来;再随意折腾下,便将纸张价格压下来,还整了个沸沸扬扬的月刊……如今你在封坮大营呆了快一年,跟朕说说,军营里可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一番?” 谢峥:…… 他怎么随便了?光是造纸术便足足研究了近两年,匠人都养了百多号,怎么到了他嘴里,自己仿佛嘴皮子一碰就做成了? 还有摊丁入亩……为了这玩意他都被刺杀了几回—— 懂了,怪不得承嘉帝要摸黑过来。 若是他真弄了套改革军营的方案,回头他又该被刺杀了……短期内他还不想把百官全得罪了。 故而谢峥直接摇头:“封坮大营是精兵营,田指挥使是您的亲信,此人性子如何,您也了解。”他摊手,“反正儿臣进去后,他是半分没手软,儿臣被当成新兵蛋子狠狠练了几个月。” 承嘉帝又是一阵轻咳。 谢峥挑眉,直视他:“还是说,父皇特地嘱咐了田指挥使,让他别客气?” 承嘉帝顾左右而言他:“差点忘了还有许多奏折没批。”谢峥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身,“你刚回来,好好歇几天,有什么事改天再说。”说完急吼吼便往外走。 谢峥皱眉,起身欲送:“父皇……” 承嘉帝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用送了不用送了。”眨眼功夫便走得没影。 谢峥:…… 可见是心虚了。 看来是罪魁祸首没跑了。 挂不得他在里头差点脱层皮。 另一头,离了皇子居住的东六所后,承嘉帝终于慢下脚步。 福庆忍不住打趣了句:“陛下当真要回去改奏折?” 承嘉帝瞪了他一眼:“改什么改?都什么时辰了?” 福庆被骂了也不怕,嘿嘿笑:“您跑得这么快,奴才当真了呢。” “再不走,这臭小子就敢给朕摆脸色了!”承嘉帝轻哼,“你说他这两年给朕找了多少麻烦,让他去大营练练怎么了?还强身健骨呢!” “陛下说的极是!”福庆笑着应和,“这法子极好,不光强身健体,还保了三殿下的安危。” “就是!臭小子不知好歹!” …… 第二天。 半梦半醒地睡了一觉,祝圆爬起来便觉的脑袋涨疼。 她其实有些认床,这一路都没怎么休息好,只是因为在车上时间多,白天能打一会盹,也就没什么了,倒是把作息搞乱了……昨天白天完全没歇息,现在睡了一夜,竟然还没缓过来。 肯定是被狗蛋那丫气着了。 好在祝家各房是各自吃早饭,吃完才去长福院跟祝老夫人说说话,这会儿她倒是不需要急匆匆的。 祝圆打着哈欠走向饭厅。 张静姝正领着人在饭厅里摆膳,看到她这般萎靡,有些担心:“可是昨夜里没睡好?要不要给你找位大夫把把脉?” 抱着孩子的银环也点头:“瞅着蔫蔫的。” 祝圆的哈欠一顿,忙摆手:“我好好儿的,估计就是路上倒腾得作息乱了,不用请大夫!”她现在其实跟普通人没啥差别,但张静姝几人许是前些年吓着了,老是觉得她虚,动不动就想给她找大夫什么的。 祝庭舟刚好进屋:“谁要请大夫?”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祝圆摆手。 恰好祝盈、祝庭方俩人也跟着到了,几人遂落座用膳。 期间,祝圆又打了几次哈欠。 张静姝担心了:“待会你别去长福院了,就在屋里歇着吧。” 祝圆无奈:“没那么夸张,这才回来一天,不去像话吗?” 张静姝不以为意:“身体要紧。” 祝庭舟欲言又止。 张静姝瞅了他一眼:“想说什么?” “娘,咱们刚回来,可不能让圆圆做得太过,她还得议亲呢。” 张静姝点头:“放心,我有分寸。” 祝圆却不以为意:“哥哥,你想错了。正是因为我们刚回来,咱们才得先下手为强。不说别的,咱们拉回来这一车队的东西,就够大伯母眼红的了,待会过去指不定就要被拿来说事。”她看向皱眉的祝庭舟,“咱们毕竟还没分家,咱们赚的这些钱是不是要上缴?” 张静姝跟着皱眉。 祝庭舟想了想:“按理来说,未分家,确实该——” 祝圆打断他:“你知道咱们在芜县的时候,娘已经开始拿自己的嫁妆银子贴补家用了吗?” 祝庭舟愕然:“这、这……”他懊恼,“儿子竟然丝毫不知。” “你瞧,没分家,家里庄子铺子的产出,爹娘半分都没得,怎么换到咱家,咱们就得交出去。”祝圆皱了皱鼻子,“更别说,这些还都是娘的嫁妆银子赚来的。”玉兰妆不是,不过,管他呢,先糊弄过去再说。 张静姝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向来遵循礼义忠孝的祝庭舟懵了。祝庭方想说话,被祝盈塞了块肉丸子就闭嘴了。 祝圆眨巴眼睛:“哥哥,你看的书多,给我解释解释呗。” 祝庭舟:…… 张静姝噗嗤:“别逗你哥哥了,他那心思全花在读书上了。” 祝庭舟微微松了口气,然后不解:“那是大伯母啊,跟祖母无甚关系吧?” 祝圆指了指自己鼻子:“你妹妹我,”再指了指祝盈,“跟盈盈在这里被欺负的时候,你怎么不问问祖母为什么?” 祝庭舟缩了缩脖子:“是不是大伯母私下做的——” 祝圆瞪他:“那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祝庭舟皱眉:“姑娘家,怎么能——” “赌不赌嘛?输了的人,就罚他——”祝圆盘算了下,“就罚十册书!输了的人得给赢的人买十册书。”买书嘛,自然要去聊斋。终于到了京城,她得看看她占股的聊斋究竟被捣鼓成啥模样。 听说输赢是赌书,十册也不贵。祝庭舟看看张静姝,见其只是微笑旁观,挠了挠头,便点了头:“行,赌什么?” 祝圆狡黠一笑:“就赌……待会过去长福院,祖母会不会问咱家的行李,会不会问咱们是不是在芜县挣了钱。”顿了顿,想到祝庭舟此人的书呆,她连忙补充,“意思是这个就行了,不是非要字句相同。” 祝庭舟想了想,痛快点头:“行!”他记得祖母慈爱,他们平日读书久了,都会叫丫鬟来提醒他们歇歇。他不相信他心目中的祖母会这般……市侩。 祝圆登时欢喜,转头跟张静姝打报告:“娘,晚点我要出门,我要亲自去挑书!” 祝庭舟不满:“怎么不是我挑?万一是我赢了呢?” 祝圆大手一挥:“没有万一!” 祝庭舟:…… 张静姝等人顿时失笑。 祝圆迫不及待:“走走走,咱们去长福院溜达一圈后就去城逛逛。” 聊斋,姐来也! 第057章 “……这份名单你拿着,这些都是老爷旧日的人脉。回头你整理一下东西, 挨家给人送份礼儿, 也算是告诉大伙,修齐调回章口, 往后可以接着走动了。” “是。” 祝老夫人在指点张静姝人情走礼, 坐在下首的小辈们安静地听着。 “还有琼儿, 前年她出嫁的时候你们都没在,如今回来,可得给她补一份礼儿。” 张静姝笑着点点头:“应当的。” 王玉欣打趣了句:“礼儿要是薄了我可不依啊。” 张静姝笑容依旧:“那是自然, 琼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未能喝上她的喜酒已是遗憾, 这第一回 送礼,怎么也不会薄了。” 祝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你们带回来的东西够不够送礼?” 张静姝捡着名单慢慢看, 心里盘算了片刻, 点头:“够的, 路上都备齐了。”扫了眼众人, 笑道,“家里人也都备了,回头我让人给你们送去。” “那便好。”祝老夫人顿了顿, 仿若不经意般问了句,“这么算, 你们带回来的东西不少, 昨儿我看车队都快长得不到边了, 路上可还安全?” “安全的, 芜县商队多,镖局也多,我们找了往北走的商队一起上路,人多得很。还有镖局的人。章口到京城治安良好,到了章口我就给他们结了账,他们修整了两天,应当已经回程了。” 一路听下来全是长辈的关怀指点。祝庭舟颇有几分得意地看向祝圆,后者面带微笑,丝毫不理会他。 祝庭舟莞尔。 祝老夫人点点头:“怪不得你敢带回这许多东西……” 王玉欣笑着打趣道:“说来还是你日子舒服,走南闯北的去了许多地方看了许多风景,不像我们,每天就院子里一亩三分地,就算有那银子也不知道能买啥。” 祝老夫人笑了:“出去外头奔波着呢,可顾不上看景儿!”完了话锋一转,看向张静姝,“不是说芜县穷得很吗?怎的买了这许多东西?那边买了一路带回来,得多花多少银子啊。” 王玉欣仿若也好奇:“我也想知道呢,南边的东西跟咱们这边有啥不一样的,让你大老远不辞辛劳地带回来。” 张静姝笑着摇摇头:“不值几个钱,芜县的物件跟京城这边不一样,品种多且不贵,带回来也跟在这边买无甚差别了,索性便在那边买了。” 再便宜能便宜到哪儿去?“看来芜县不穷嘛,我看你手头仿佛比前些年松快了许多。”祝老夫人笑眯眯地打趣了句,“可是在芜县挣钱了?” 祝庭舟脸上笑容一顿,视线一转,便看到祝圆朝他举了举茶盏,也不知是何种意思。 另一头,张静姝笑容微敛,还叹了口气:“咱家爷这命啊……接连两任都是穷地方,我们刚到芜县的时候,圆圆还生了场大病,险些过不下去。” 说到这儿,她略停了停。 祝庭舟也看向祝老夫人,猜想她接下来该问问祝圆的情况了。若是问了,前边的话题就能拐过去了,届时他就能跟圆圆说,那不过是随口—— 第65章 祝老夫人却催促了句:“怎地不往下说?接下来可是找到什么挣钱的路子?” 祝庭舟心里登时不舒服极了。他妹妹也是祖母看着长大的,怎么病重险些过不下去,她也不问问呢? 张静姝搭在腿上的手动了动,面上保持笑容,道:“那会儿还不曾,后来觉着不行了,就将我那些嫁妆银子翻出来,做了点小生意了。”她叹了口气,“挣了些许,日子才算是好过些了。” 祝老夫人滞了滞,干笑:“何至于此……” 王玉欣的笑容也有几分僵硬。 张静姝恍若未见,接着又道:“嫁妆挣来的这些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回头我腾点嫁妆出来,再在京城里开家铺子,大钱挣不了,挣点小钱给圆圆几个添妆也是好的。” 连着重复了两遍“嫁妆”,还特地加重音。 祝老夫人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咱家是诗书人家,怎能天天琢磨这些铜臭事呢。” 张静姝笑笑不说话了。 这话题便算过去了。 既然提及给祝圆几个添妆,祝老夫人回忆了下:“我记得圆儿今年也十四了吧?怎的还没说人家呢?” 听到谈及自己亲事,祝圆微微低头装腼腆。 张静姝笑笑:“这不等着回京后再相看嘛。” “胡闹。”祝老夫人板起脸,“难不成就这样拖着?若不是老二调任,哪个知道要在芜县呆几年?” 张静姝解释:“不拘哪儿,今年都得开始了,若是留任,我们也看好了几家,慢慢相看也来得及。” 祝老夫人看了眼祝圆,叹道:“幸好回来了,圆儿这姿色,嫁去那些穷地方浪费了……” 祝圆心里“切”了声。 张静姝宛若未闻,直接转移话题:“玥儿今年不是十六了吗?谈好人家了没?” 祝圆暗笑。是了,她才十四,叨叨啥,赶紧看看那个十六岁的祝玥啊! 提起这个,祝老夫人及王玉欣脸上便浮现几分得意,对面的祝玥更是含羞带怯地低下头。 再看满屋子的姐妹兄弟们,人人都是与有荣焉的模样。 只听祝老夫人道:“玥儿啊,不着急。”她笑眯眯道,“咱家玥儿指不定有大气运呢!” “此话怎讲?” “咱家玥儿漂亮得体,秦家老夫人见了几次,都赞不绝口呢!” 秦家?张静姝略一想便转过弯儿来,下意识看了眼同样诧异的祝庭舟兄妹,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压低声音问:“是那位的外家?” 王玉欣笑着嘘了声:“可别瞎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祝老夫人摆手:“画像都要了去了,就算不是正的,侧室也是十拿九稳了。” 张静姝登时皱眉。 王玉欣没发现,半真半假地抱怨:“哎我这心可揪着呢,我家玥儿又懂事又漂亮,万一真当了小的,我可舍不得……” 祝老夫人不以为然:“那是皇家的侧室,能跟普通人家比吗?” “也是。” 张静姝却不赞同:“皇家相看拿画册很正常,安知结果定是好的?可不能只将鸡蛋压在他这一家吧……” 王玉欣自信满满:“安心,稳着呢。我家玥儿多的是人家来说亲呢,不过是等着那边的消息罢了。” 话已至此,张静姝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王玉欣倒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祝庭舟:“庭舟仿佛与三殿下相识?回头可得多替我家玥儿说几句好话啊。” 祝庭舟被问懵了:“侄儿与三殿下只是一面之缘……” “嗨别谦虚了。前年你考过童生试,殿下还让人送了一份贺礼给你呢。”当时他们也送了信去芜县,故而大伙都记着。 祝庭舟尴尬:“也就那么一回——” 祝老夫人摆摆手:“那也是殿下惦记着你,回头你备份礼儿,送去——”她卡壳。 三皇子还未开府呢,送去哪儿? 祝玥抿了抿嘴,细声细气地提醒道:“可以送去聊斋。” “对对,”祝老夫人恍然,“回头你备份礼儿送去聊斋,说给三殿下的便行了。” 这回轮到祝圆怔住了。聊斋?三皇子? 张静姝对聊斋毫无所知,顺口便问了句:“那聊斋是何地方?为何送去那儿?” “聊斋是皇上去年开的书斋,三皇子似乎是在里头帮忙,这礼儿送过去聊斋,准错不了。” 张静姝了然:“回头我备一份送过去。”怎么说人家也给她儿子送了贺礼,不管日后这位三皇子跟他们祝家怎么牵扯,基本礼节往来还是要有的。 提及三皇子,王玉欣仿佛想起什么,问道:“对了,说起来,二弟突然调任,是不是跟这三皇子……”有关系? 张静姝连忙打断她:“可不能乱说。” 王玉欣不解:“既然不是,那二弟是找了什么门路?怎么突然调到章口了?”还是从芜县那种穷乡僻壤调上来。 “我们家爷的性子大家都知道,尽心尽力是不必说的。不过,我估摸着跟税改有些关系……”张静姝遂将祝修齐与她提前商量好的话慢慢说出来。 这边长辈们开始聊起了朝廷及外头的事务,底下的小辈们也开始说话了。 屋子里渐渐热闹起来,祝圆却兀自捧着茶盏发呆。 聊斋,皇上,三皇子…… 狗蛋说过,那铺子是他自己打理的。所以狗蛋是皇帝……?不,不可能,他从来未批过奏折。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一切箭指皇三子。 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祝圆不想相信。 她开始仔细琢磨。 前两年见到三皇子的时候,那丫仿佛才……十四岁? 回忆了下那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瘦竹竿,祝圆摇头。不,应该不是。 这个年纪,皇上应该不会让他去潞州亲自涉险。最重要的是,她遇到三皇子的时候,是在芦州,并不是在潞州。 可潞州与芦州也确实近……会不会是三皇子只是同行,去镀金? 要是从这角度解释,那狗蛋可能就是三皇子麾下之人。 她记得狗蛋是靠水泥方子升官——不对,他完全没说过自己是官儿。工部不工部的,全是自己在扯,狗蛋完全没有正面回复过。 所以,水泥方子,会不会是狗蛋交给了三皇子,再以三皇子出面邀功?那潞州之行,三皇子同行便说得过去。 对了,水泥方子最后还给了秦家,但狗蛋只能分五年利……若是皇子,那秦家巴不得年年给他送钱了吧? 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反正绝对不会是瘦竹竿!祝圆心里安慰自己。小屁孩一点都不讨人喜欢,肯定不是他! 哦对了,狗蛋还说过,聊斋是他亲自打理的。 亲自打理……亲自…… 祝圆眼睛一亮。 对,或许是聊斋的掌柜呢?管事不可能,毕竟是从开铺子的时候便开始倒腾,怎么也不可能是管事。 还有,她记得狗蛋曾提起过一名管事,叫江成?正好去看看样儿,观察观察人品…… 如果盘靓条顺……嘿嘿嘿,盘他! 第058章 毕竟几年没见,长辈们还有话聊, 晚辈们坐在那儿便是干喝茶, 顺便大眼瞪小眼。 祝庭方性子调皮,坐不住, 但祝圆打小管着他, 一看他p股扭动, 立马甩了个眼神过去,他登时不动了。 这么一打岔,她便顺势将狗蛋的事丢诸脑后。 上首几位大佬已经料到了祝庭舟的学业问题。 “……庭舟如今跟着回来, 修齐那边有什么打算吗?”祝老夫人问了句。 张静姝笑道:“他说想听听娘您的意见。” 祝老夫人想了想:“庭泽如今在西山书院,庭舟既然也过了童生试, 回头手书一封,问问那边的山长, 看看庭舟能不能过去学习。” “好。”张静姝欣然点头。 接着祝老夫人又拉着大房家的几名孩子问了几句家常, 便让大伙散了, 该学习的学习去, 该打理家事的打理家事去。 张静姝顺势便说了庭舟几个要出门一趟,买点书什么的。她自然是不出去,不说还有个小奶娃, 刚回来事情多得很呢。 祝老夫人下意识皱眉,视线一扫, 看到站在其下首等着她答话的祝庭舟, 顿了顿, 勉为其难地点头:“几年没回来京城, 去逛一逛也省得。”然后提醒,“多带些人,免得被冲撞了。” 祝庭舟忙应道:“是。”回过头朝妹妹弟弟们挤眉弄眼。 祝老夫人起身,走了两步:“哦对了,”她再次转回来,“你们刚回来,对京城不熟悉,让庭清、玥儿带你们去逛逛,刚好你们几年没见,一起逛逛熟络熟络。” 长辈发话了,祝圆也没法。 于是,一行人磨磨蹭蹭的,直到巳时才出得门。好在老夫人发话了,说他们今儿可以在外头吃,费用她包圆了。 唔,也算是省了一笔吧。 既然说要买书,第一站自然是直奔聊斋。 统共就那么点路,且路上人多车多,车马太多不好停放照顾,他们一行便只坐了两辆,男女分开,挨挨挤挤、慢慢悠悠地往聊斋方向去。 祝圆虽然记着祝玥曾经做过的是,对她没啥好感,可眼下坐在一起,又有几个小萝莉在,一声不吭也不好,若是伤害了小孩子的幼小心灵,罪过就大了。 故而车架一启动,她便随意挑了个话题开场:“二姐姐,京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祝玥随口道:“聊斋啊。” 祝圆诧异:“那不是书铺子吗?” 不等祝玥回答,十二岁的祝瑛插嘴道:“那不是普通的书铺,那是皇上开的书铺!里头可漂亮可雅致了!” 第66章 祝玥也笑着点头:“你们去看看便知道了。” 祝盈好奇:“姑娘家也能进去吗?” 祝瑛与有荣焉:“那当然,皇上亲笔题字的,哪里还有假?我们都去过几回了!” 祝玥柔声解释:“皇上说书斋乃是他为百姓谋的福祉,不管男女老少,无论身份高低,所有人都可进去参观游览。只是必须衣冠整洁、安静守礼。” 祝圆这回是真诧异了。竟然还有这政策?倒是不错啊……也没听狗蛋——啊呸,他会说才有鬼了。 祝玥抿了抿嘴嘴,看她一眼,仿佛有些不情愿道:“咱俩还是得戴个浅露。” 这里除了她跟祝圆,剩下最大的只有还未长开的祝瑛。 她自不必说,容貌昳丽,面若芙蓉,已出嫁的祝琼都不及她。每回跟着她娘出去做客吃酒,都能引起众人关注……这要是出门,就更不得了。她娘担心,索性逢出门便给她戴个能遮住面容的浅露,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 也习惯了众人对她容貌的追捧。 只是她没想到祝圆竟然丝毫不输她。 若说她是那华丽的芙蓉花,那祝圆便是那灼灼的桃花。 祝圆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很快反应过来:“好吧……”然后掀起帘子,扬声问外头,“小满,给我带了浅露了吗?” 浅露是一种纱帽,只遮至脖颈处,她从芜县到京城的路上一直都有用,就是不知道今天夏至带了没,毕竟她在芜县的时候,出去都是不用的。 在城里,车马走得慢,小满等丫鬟都跟在边上,听到叫唤,忙走过来:“带着呢,夫人早早就吩咐了。”完了顺手将车帘子拽下来。 祝圆:…… 祝盈有些担心:“那岂不是人员杂乱?” “怎么会?”祝玥笑笑,“届时你便知道了。” 祝盈张了张口,不吭声了。 那边祝瑛几个小丫头已经叽叽喳喳地聊起了月刊。 祝圆便罢了,祝盈忍不住又问了。 祝瑛便指手画脚地给她讲解起来。 祝圆自然跟着听了许多。什么经常能看到许多好诗作,什么上头的风土人情特别新奇,什么小故事也好看…… “……听说刚出的时候有位叫佩奇先生的话本,只出了两期,第三期便被旁人狗尾续貂,再然后便直接没了,好多人都扼腕呢……要不是聊斋没有了前面两期的刊本,我都想买一本回来看看。”祝瑛遗憾不已。 祝圆笑容一滞。狗蛋这丫还让人续写那本《绝情书生农家妇》?岂有此理!! “这佩奇先生是谁啊?”祝盈好奇,“他的文采很好吗?让他接着写啊。” “听说是云游去了,不知道现在何处呢……哎,别的不怕,就怕先生驾鹤了。” 佩奇先生祝圆:…… 她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已经骂了不下百八十句。 说话间,马车停了。 祝玥掀起帘子看了眼:“到了。”然后解释,“聊斋每天都有许多人,马车只能到路口,咱们得走进去。” 祝圆点头,接过夏至递进来的浅露,随手罩上。 祝盈连忙帮她将边沿拉顺。 祝圆疼爱地捏捏她脸颊:“小屁孩,你是有强迫症吗?” 什么是强迫症?祝盈茫然。 不等她问呢,便被祝圆拉着钻出马车。 祝庭舟等兄弟已经等在前边,等她们出来,一行人便带着丫鬟小厮浩浩荡荡走向聊斋。 一路过去,人流渐多。 祝圆好奇地打量四周。 这条路很宽敞,两旁是铺子,看起来还都崭新崭新的,不光招牌,连瓦片、墙壁都仿佛是新的。 她略微一想,便转过弯儿来。有皇帝御笔的聊斋杵在这儿,通往聊斋的这段路压根不会少人,开铺子简直不要太赚。 不过真是怀念啊,这些墙壁竟然仿佛抹了水泥——嗯?水泥? 祝圆心里一动,低头看去。果不其然,连马路都是水泥铺就的。 呵,水泥都用到房屋建造、街道铺设了吗? 祝圆冷笑一声,眯眼看向前方悬着“聊斋”的大门。 并排五扇敞开的大门,每个门口皆能自由出入,再过去两边,则分别站着两名手扶长木仓的护卫。 看起来倒是颇有秩序的。 随着人流走进大门,打头的祝庭清便停下来,朝祝玥道:“我带庭舟进去了,你照顾好妹妹们。” 祝玥点了点头。 再然后,他们一行便分开了。 祝圆挑眉,才发现进了书铺大门后,男女便各自分开,男走左,女走右。 跟着祝玥转进右边,光线陡然一亮—— 足有三四丈宽的屋子出现在面前。 说屋子也不恰当。 像是加宽版的廊道,两边用木栅栏加轻纱当墙,纱墙中间是一排一排的书架,纱墙外头才是真正的廊道。靠近院墙的廊道上全是姑娘、妇人,另一边则全是男人。两边都能看到纱墙里的装潢和御笔字画,倒是方便。 祝圆暗忖。原来是这样分流啊……那想买书怎么办? 恰好祝玥开始低声介绍了:“因为参观者众多,陛下便下令将其改成这般,方便咱们女人家进来。若是想要买书呢……这纱墙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个门洞,从门洞进去翻阅取用便可。” 祝圆点头:“多谢。” 祝玥愣了愣,扭过头去:“走吧,里头的书多着呢。” 一行人信步前行。 祝圆一路慢慢欣赏。古人的审美还真是不错,不说边上的园景,连纱墙都做得雅致得很,每隔几根木柱子便立着一个石雕烛台,大白天的还点着灯,浅浅淡淡的,映在纱墙上格外好看。 每隔几米,便会出现一堵墙,将书架隔开,墙上还开着门洞,方便里头挑书的人自由穿梭,想必是原来的房屋隔墙。 祝圆瞅见前头墙上悬挂的“杂记”,忙唤停祝玥:“我想看看这类,可以稍等片刻吗?” 祝玥瞅了眼牌子,不乐意了:“待会还得跟三哥他们汇合呢!” 祝庭清、祝庭舟与她都是十六,依次是三月、五月和八月生,故而她都得叫哥。 可祝圆出来就是为了买书,说不定还能撞大运碰到那什么江成或者掌柜呢…… 思及此,祝圆索性道:“这边有宫里禁卫巡视,还有这许多人,想必治安好得很……咱们分开行动吧,反正晚点都得去用饭,不如就直接在路口那间酒楼吃吧,这样待会我买了书,便能直接过去那边找你们。” “你说福满楼?”见祝圆点头,祝玥爽快道,“行,那我们先去前头晃晃。”然后问祝盈,“盈儿要跟我们一块儿走吗?” 祝盈下意识揪住祝圆的衣摆。 祝圆轻咳一声,将她往前推了推:“你跟二姐她们去吧,我这边挑书还要好一会儿呢。”这聊斋如此新奇,小女孩定然还是想逛完再说的。 祝盈抿了抿唇,迟疑地点点头。 祝圆松了口气。 待她们走远,祝圆领着小满走入纱墙。 有浅露遮颜,加上到处都是人,祝圆俩人的行动并没有引起关注,但也不好胡乱走动。 算了,狗蛋的身份与她何干,她着急什么? 这么一想,她索性沉下心慢慢翻捡书册,打算挑几本合意的带回去看。 小满安静地跟在她身边。 【小丫头】 手中书册陡然浮现一行墨字。 祝圆皱了皱眉。 【在聊斋?】 祝圆一惊,连忙放下书四处张望。人来人往,旁边书架还站着几名专心翻书册的年轻人。也不知是不是看见有姑娘家,这些书生都特意避开了些,她身边除了小满再无旁人。 更无人书写。 祝圆蹙眉,再次低头。 【……不在,无需寻找】 祝圆暗自磨牙。最烦这丫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了。 可惜她手上没笔墨,不然喷死他丫的。 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墨字继续浮现:【去岁的分红,要否?】 废话! 【出来,福满楼】 祝圆:…… 擦,狗蛋这是要面基?!!祝圆震惊!这丫的什么时候这么直接了当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祝圆“啪”地一声合上书册,淡定地塞回书架,再取下另一本翻看。 连身份都不透露,还大半年不搭理她…… 想见她?呵,想想就好。 第059章 谢峥此刻在哪儿呢? 他在聊斋后头的办公室。好几个月不在, 好多事情都堆着等他过目, 比如这段时间的钱财去向, 比如研发中心又捣鼓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第67章 刚看完一册报告,他合上册子,丢到一边,正准备重新捡一本查看, 眼角一扫,就看到苦哈哈守在门边的安福。 他随口问了句:“安平那边处理好了吗?” 安福嘴唇动了动, 小心翼翼道:“安平还在候着。” 谢峥顿住,皱眉:“人没出来?” 安福苦笑:“还在铺子里转悠呢。” 谢峥:…… 他压鬼使神差般问了句:“你说, 小孩子闹别扭, 要怎么哄?” “啊?”安福傻眼了。他偷觑了眼谢峥, 发现他竟然仿佛是真的在问他,登时挠头,“奴才、奴才也没见过几个小孩……”最熟悉的就是他家殿下,可他家殿下打小就安静, 一点都不闹人。他完全没有经验啊! 谢峥似乎也转过弯来, 朝他摆摆手:“算了。” 安福见他捏着眉心似乎真的在发愁, 迟疑片刻, 小声道:“小孩子嘛,不都喜欢零嘴糕点吗?买点这些哄一哄?” 谢峥动作一顿。小丫头似乎真的挺喜欢吃零嘴糕点?刚开始搞铺子还是做点心铺糖水铺子来着…… “京城哪家铺子的点心味儿好?” 安福又傻眼了。 “你不知道?”谢峥语带不满,“往年送礼不都是你去买的吗?” 安福苦着脸:“您要是问奴才哪家的包装好, 送礼体面, 奴才还能答得上来……” “那就多挑几家, 挑些好吃的,加上安平手里的东西,一起送过去。” 送去哪,他没说,安福却立马明白。 他有些踌躇。 谢峥冷眼一扫:“还不快去?” 安福一哆嗦,忙不迭退了出去。 *** 聊斋。 祝圆好整以暇地逛完了整个书铺,挑了一大堆书,走完最后一间纱墙屋,她跟小满手里都抱满了书册。 她看看左右。 每个纱墙屋里都有一名着灰蓝色书生衫的小书童,衣衫前后还分别缝了块墨色“聊斋”字样,一看便知道是书铺里的人。 祝圆的眼睛刚扫过去,那名十来岁的小书童立马轻快地小跑过来,拱了拱手,小声询问她可是要结账。 祝圆点头后,他便领着祝圆穿过门洞,来到院子中庭。 聊斋院子大,中庭部分是精致园林景,甚至还弄了个小小的池塘,里头养上几尾小鱼。 池塘边是水榭。 水榭宽敞,里头摆上一排桌子,每张桌子前边都排着队伍,除了有灰蓝衫子的书童小声指引和维持秩序,水榭周围还守着几名禁卫。 祝圆被小书童领到这儿,交给了另一名略大些的书童。 然后她便被引到女眷队伍行列,站在两名两名带着浅露和丫鬟的小姑娘后头。 这两位小姑娘皆是空手,书册都在丫鬟手里抱着呢。许是少见买这么多书的,那两位姑娘还回头看了她几眼。 小满有些着急,小声道:“姑娘,把书全给奴婢吧我?奴婢拿得动。” 祝圆笑了:“我也拿得动啊。” 小满:……不是这个意思。 还未等她说话,便听到清朗的声音打另一头传来。 “各位先生各位前辈,《大衍月刊》下月主题已经出来了,欢迎各位前来投稿!” “张兄许久未见了,这是我们下期的接稿主题,欢迎您再次投稿啊!” “哎,陆先生,您上回的文章大受欢迎,这回还投稿吗?看看,这是我们下期的主题,您看看有没有想法?” …… 祝圆闻声望去。 一名天青色加缝“聊斋”字样的年轻人正抱着一摞单子挨个派,听其所言,是为下期月刊的征文做宣传? 那名年轻人派完其他队伍后,迟疑了下,走了过来。 来买书的女眷大都是年轻些的,还大都带着丫鬟仆妇。 年轻人也乖觉地很,一个个点头哈腰叫夫人叫姑娘的,嘴巴叭叭叭,传单一张不漏地塞进每位丫鬟仆妇的手里。 祝圆忍俊不禁。 很快年轻人便走到了她这边队伍,看看她边上的小满,朝她俩人拱拱手:“姑娘家的丫鬟面生的很,是第一回 过来吗?” 抱着书的小满戒备地看着他。 祝圆点点头。 一看祝圆搭理他,这人登时来劲了:“在下是聊斋的管事之一,姓江。”完了摸出一张稿纸,顿了顿,放到小满那摞书上,笑道,“姑娘买这么多书,可见是博学之人,平日里若是有何诗作话本,可以来我们这边投稿。” 姓江?祝圆暗忖。这么巧? 她下意识便打量此人。 是个白面小帅哥,身姿挺拔,也不弱气,天青色长衫套其身上,还挺好看的…… “咱家投稿的方式也特别简单,大门那边的大堂,两边都摆着箱子,让人将稿子扔进去便可了。” 祝圆回神,朝他点点头。 这位江管事再次拱拱手,继续去宣传他的征稿。 祝圆满意地收回目光。如果这位就是那江成……还不错嘛。 反正聊斋随便来,以后多观察观察,找个机会认识认识! 还有征稿…… …… 结了账,祝圆跟小满一人抱着一摞书往外走。 才走到大堂处,便看见祝庭舟正伸长脖子在张望。 看见她们,他登时松了口气,快步过来,将祝圆手里的书册接过去。 “怎么这么慢?”他抱怨道,“我还以为你跑哪儿去了。” “这么大的铺子呢,逛一圈不得要时间嘛。”祝圆不以为意,“你怎么过来了?也不早点,早点过来还能让你帮忙结账,你还欠我十册书呢。” 祝庭舟莞尔:“这里的书册便宜的很,别说十册,你这些书我都给你报了。” “你说的啊~耍赖是小狗!” “好!” 俩人说说笑笑走出聊斋。 临出门前,祝圆还左右扫视了一遍——大堂两侧果真摆了几个带锁的大箱。 她勾了勾唇。 呵呵呵呵,臭狗蛋,给姐等着,有你后悔的时候! 到了福满楼,不等冷脸的祝玥说话,祝圆便乖觉地给各位弟弟妹妹道歉,祝玥便不好再说什么。 吃吃喝喝 ,年纪小的几个习惯了午觉,不自觉便开始钓鱼。 都是小孩子,饭前才让人等了一波,祝圆便不好意思再带着人到处晃,只好提议打道回府——以后再出来晃悠便是了,她无需急于一时。 待坐上回程的马车,她才惊觉自己忘了一件事—— 狗蛋呢?他不是约在福满楼见面? 她仔细回忆了遍进门到离开的所有过程,确认自己完全没有看到一个疑似人员。 是因为她带着浅露?还是玩她呢? *** 走了一上午,祝圆也累,索性擦洗一番爬上床歇了个晌。 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开始西斜。 她打了个哈欠,随口问了句:“什么时辰了?娘那边有找我吗?” 三月天,还有倒春寒。小满快手给她套了件外套:“红袖姐姐有来过,听说您在睡,瞅了眼便走了。” “诶?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夫人惦记着早上姑娘脸色不好,让红袖姐姐过来看看。” “哦哦,娘就是爱操心……”祝圆又打了个哈欠,“帮忙准备下,我练会儿字醒醒神,今天还没练字呢。” “是。” 铺纸磨墨,提笔开写。祝圆很快便沉浸其中。 小满收拾好床铺,提了个茶壶便悄悄出去。 片刻后,她再次回来,除了右手提着个装满热水的茶壶,右手还抱着一大包东西。 她先将茶壶放下,抱着那包东西走到桌边。 “姑娘。” “嗯?”祝圆头也不抬。 “有人、有人刚才塞给奴婢一包东西,说是给您的。” 祝圆停下笔,抬头看去。 小满满脸忐忑地将布包往前递。 这套路,似曾相识啊。祝圆想到前两年的分红,不由得眯了眯眼。狗蛋那丫的,难不成还往祝家塞了人?这么大的布包,怎么顺到她这里来的? 她搁下笔,将布包接过来,将小满遣开:“去厨房那边给我找个烧纸的容器。” 第68章 “诶。”小满刚到她身边不到半年,还不知道她有烧纸的习惯,听了吩咐虽然有些诧异,也不问,转身便出去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帮她把门带上。 祝圆等她一走,快步过去栓上门,再返回桌边,将布包打开。 里头有一个油纸包,还有一个竹篾编的小方筐,上头用细绳缠了几圈,打了个漂亮的花结。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连张纸条都没有。 祝圆当先解开油纸包,里头包着一千多两的银票——约莫就是去年的分红了。 她满意地将银票放到一边,接着研究那竹篾框。 谨慎地打量了一遍,再拿起来晃了晃——晃动不明显,但颇为坠手,里头应该有东西。 祝圆小心翼翼解开绳子,拉开竹篾筐—— 口味各异的糕点塞满了小筐,挤挤挨挨,连丝空隙都见不着。 祝圆:…… 不是,给红利就给红利,塞糕点是几个意思? 第060章 为防万一, 祝圆肢解了小筐里的所有糕点。 没有任何异常, 也没藏字条。 祝圆摸了摸下巴。难不成加料了? 哼, 不吃肯定没问题! 如此一想,祝圆果断将其扫入纸篓——没办法,京城老宅这边地方小,她自然没法跟在芜县似的自己一间书房。祝家女孩们的屋子都会加一道屏风, 隔出一部分当书房,这会儿她书桌边自然也有纸篓。担心惹了虫蚁, 她还不忘细心地用包裹布连筐带碎屑全部裹起来再扔进去。 完了她拍拍手,快乐地将银票挨张摸了个遍, 再收进钱箱里——回头得找个时间再缝几个荷包藏银票了。 刚收好, 便听到外头有说话声。 小满回来了。 祝圆忙快步过去将门栓拉开, 再“咻”地一下奔回桌前抓起笔。 “姑娘……”小满推开门,忐忑不安地走过来,“没拿着火盆。” 祝圆诧异:“怎么没拿着?厨房没有吗?” “厨房说,这会儿天不冷了, 炭盆都收进库房了。奴婢便又去了库房, 库房说没听过哪位姑娘屋里还要放火盆的, 不肯给。” 好家伙, 祝圆顿时不装了,把笔一扔,拍拍手:“走, 我跟你去库房看看。”刚抬脚, 又想到一事, 连忙转回来,指着纸篓里的包裹,“这东西谁给你的?” 她得看看某些人是如何的神通广大。 小满摇头:“奴婢不知,是府里的一名婆子塞给我的。我问她叫啥,她还嘘我,让我别声张呢。” 祝圆:…… 虽然祝家不算什么高门大户,好歹也是两名官员主家。能在祝家安插人手什么的……狗蛋的身份—— 呸!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当务之急是tiao教丫鬟。祝圆瞪着小满:“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敢接下来?你不怕谁扔个什么东西进来坏我名声?” 小满震惊:“还会坏名声的吗?” 祝圆抹了把脸。她以为自己够随意了,这丫头……行吧,毕竟是在芜县买回来的丫头,夏至估计还没来得及教这些。 祝圆便将这种事情揉碎了跟她说,再把各种可能发生的结果说了一遍。 小满咋舌:“大户人家都这么……的吗?”这么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祝圆郑重点头,恐吓道:“这些都是要命的招儿,以后可不能乱接别人的东西,知道吗?” 小满咽了口口水,连连点头。 祝圆这才作罢:“走,去拿盆。”她就不信,她堂堂三姑娘,还拿不到一个烧炭的玩意! 不说她在库房如何教训下人,总归小炭炉是顺利拿到手了。 刚转回来,恰好又是饭点,她便随口跟她娘提了句。 张静姝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祝圆:…… 似乎做错了什么? *** 第二天一早,大伙再次齐聚长福院。 行礼落座后,张静姝端起茶盏抿了口,然后放下,笑着道:“我们二房前些年不在便罢了,如今回来了,这家用的事情也该交易交了。”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便看向王玉欣,“大嫂往年是交多少?我们二房比着你们的一块儿交吧。” 王玉欣登时怔住,然后下意识看向祝老夫人。 后者轻咳一声,说:“家里田产铺子都有,吃用能花几个钱……只是你们都回来了,往后走礼都得从公中出,京城里别的不多,繁文缛节倒是见天的来,花费甚多……这样吧,修齐的俸禄给个七成,余下的你收着,日常要买点什么也不至于掏不出钱。” 张静姝似乎有些诧异:“大嫂往年都给这么多啊!”然后有些为难,“我们才刚回来,路上花了了不少,手头没有那么多钱,加上如今都快四月……娘,要不我们今年给少一些吧?给个五成,您看如何?” 祝老夫人略犹豫了下,点头:“行。” 张静姝立马开心了:“那我待会让人给您送过来——诶,瞧我,都记混了,待会我就让人送到世安堂。”现在掌家的是王玉欣呢。 祝老夫人点点头,王玉欣也笑得颇为矜持。 “交了钱啊,我这心就定下来了。”张静姝状似松了口气,“昨儿圆圆跟我说去库房拿个炭盆都拿不着,我想着,大嫂管家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那起子小人踩高捧低。这么看来,家里怕是难得很……”她长吁短叹,“可惜我们爷俸禄太少,不然我真想多帮帮家里。” 祝老夫人跟王玉欣都有些不自在,尤其后者,脸皮都涨红了。 坐在下首的祝圆忍不住在心里喝了声彩。刚开始她还以为老娘想不开傻傻给人送钱……可转念一想,她老爹那俸禄,拿来吃用,再加月银发放,每年都只是将将够用,以后只需要交七成,什么东西都由公中出,他们还省了三成呢。 最重要的是,以后他们家要吃点啥用点啥,府里可没有理由搪塞了。往后公中要是敢说没钱,她娘就敢名正言顺去查账——他爹娘外任近六年,大房指不定都没交过钱进公中,甚至还可能从公中捞了不少。 管着账的王玉欣,怎么敢克扣他们? 硬刚算什么?她娘这招围魏救赵、声东击西、连环计……哎呀随便什么计谋了,反正就是高! 对比之下,她果然还是太嫩了!!! 啊~~~有娘的日子就是快乐~~~ 她在心里拼命给自己娘吹彩虹屁,屋子里的气氛却有些怪异。 祝玥瞅着不对,笑着打岔道:“这都快四月了,圆儿怎么还要炭盆?身子这么弱吗?” 张静姝冷下脸:“圆圆身体好得很。” 祝玥一怔,忙看向王玉欣,后者忙道:“我家玥儿不过随口一说——” “都要议亲了,玥儿这般口无遮拦可不行,大嫂得空得教教。”张静姝神色淡淡。 王玉欣母女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还有,谁说炭炉必定是用来取暖的?我家圆圆已经说了是要用来烧稿纸。大嫂读书不多便罢了,玥儿你也读书好几年,想必听过,''文字既成,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为潜藏''。敬惜字纸,不可污践,因此自古以来便有惜字塔、焚字炉,如今我家圆圆为了防止字纸被污,日常习字后的纸张皆尽快焚烧,这要烧纸自然要用到那小炭炉……”张静姝叹了口气,谆谆善诱道,“平日也不要总是看四书五经、三从四德,多看看别的书,眼界要开阔些。” 这番话,无异于当面扇了祝玥一耳光。 王玉欣母女脸都黑了,却说不出半句不是。 读书更少的祝老夫人更扯不出什么大道理反驳,只能听出二房把大房的闺女给训了一顿。她有些不悦:“好好儿的,你训她做什么。日后%庭舟几个说不定还得靠她说好话——” “娘这话可别再说了。”张静姝打断她,“玥儿还小不懂事,您也看不分明吗?皇家择媳是不看家世门第,却最最看重规矩。你们镇日叨叨说要跟皇家怎么怎么着,传出去怕是要笑掉旁人大牙。” 王玉欣着急:“我家玥儿怎么没规矩了?” 张静姝看着她:“那便再也不要提此事。”她语调温柔,出来的话却铿锵有力,“若是秦家或宫里真有半分意思,玥儿都是十六了,他们早该递话过来让留着,怎么至今没个消息,难不成不怕人跑了吗?”还不是没有半点意思。王玉欣傻,祝老夫人可不傻啊,怕不是被哄得上头了。 果然,她话刚落下,祝老夫人便陷入沉思。 王玉欣气急败坏,却不知道从何驳起。 这状态,接下来也无甚好聊的,祝老夫人索性便让大伙散了。 离开长福院回到自家院子,张静姝先把大伙安抚了一番,什么安心过日子,缺了啥尽管去要,要不到就找她……这话其实还是冲着银环、祝盈去的。这俩人,要是不看着点,怕是饿肚子都不会提出来。 说完她才让大伙散了。 祝圆怕祝庭舟犯傻,把人拽到角落,将刚才长福院的对话掰开了给他讲解,完了他便有些郁闷了。 祝圆可不管他。十六岁的男孩,搁这年代都快要成亲生娃了,可不能再天真,家里还有娘以后有媳妇还好说,将来都要考科举了,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怎么当官? 见他依然想不开,祝圆索性将祝盈、祝庭方的教导扔给他——反正他的书院还未定下,闲着也是闲着。 完了她便腻歪到张静姝身边:“娘,您好厉害!!” 张静姝莞尔:“学着点,别天天跟火炉子似的一点就着。” 祝圆拼命点头:“学,我以后就跟你学了。”完了她忍不住感慨,“看来在芜县真是委屈您了,都没有您发挥的地方了。” 张静姝:…… 然后给她一个暴栗。 祝圆捂额低呼,完了又嘿嘿笑起来,问道:“娘,你怎么知道那位三皇子不中意二姐?” 张静姝冷哼一声,看看左右,压低声音:“你忘了吗?咱在芦州的时候,秦家看上的可是你。” 祝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不就是辛婶婶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吗?”她抗议道。 “那我不管。谁让她刚才说你体弱,要不是她抢了你的丫鬟,还给你弄了个黑心丫头,你也不会落水病倒!”张静姝咬牙,“我早该看透他们的小家子气。” 那会儿原主才九岁,祝修齐夫妇已然外任一年多。原主身边的大丫鬟是张静姝亲自培养起来,聪慧机敏,为人细心周全,留下来照顾她们几个正合适。 也不知道那祝玥怎么想的,仗着年纪小撒泼打滚要了那丫鬟,祝老夫人及王玉欣拗不过,顺势便将其调走,随意换了个厨房烧火丫头给祝圆。 打那以后,留守在京里的二房便常常吃不饱、吃不好…… 大房许是不知道,抑或是不在乎,总归,二房这边仇是结大了。 祝圆想到那段日子,和前前后后近一年的苦药渣子,瞬间打了个冷颤。 张静姝察觉,连忙握住她的手好声安抚。 第69章 这话题便略过不提了。 祝圆顶着满脑袋苦药渣子的记忆回到自己屋。 刚进院子便被夏至紧张兮兮地拉到屋里,关门落闩。 “怎么啦?”祝圆莫名其妙。 夏至从角落里掏摸出一个精致的竹篾小筐,神情凝重道:“后院洒扫的田婶给奴婢塞了这个,奴婢觉着不妥,便擅自拆了查看……” 祝圆:……怎么又来了!? 夏至将小筐递给祝圆:“里头只是凉果糕点。”她不甚赞同,“姑娘你是不是在外头招了谁?怎的还往府里塞这玩意的?也太抠门了吧?好歹送些珠钗玉饰什么的,送凉果,是哄小孩呢?” 祝圆:…… 确实抠门! 等等!什么叫她招了谁? 她清清白白的很,谁知道那臭狗蛋想干嘛……再说,臭狗蛋号称年过五十,搞黄昏恋都嫌他太老。 哼,上回糕点,这回凉果加糕点……果真是把她当小孩哄了?没门! 第061章 面对夏至的紧张疑问, 祝圆自然无从说起, 只能睁着杏眼装无辜:“我不知道啊,不是你拿进来的吗?” 夏至哑然。想了想,她接着道:“这不明来处的东西,咱不能收。万一将来……这可是个大把柄。”她皱着眉, “应当拿去给夫人看看,问问她怎么办。” 祝圆当然不会为狗蛋辩驳,如是,俩人便带着小筐前往正房。 张静姝一听是外头送来的,登时皱眉,先问夏至:“谁给你的?怎么给的?” 夏至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祝圆乖乖等在旁边,一声不吭。 张静姝皱眉沉吟了片刻, 点头:“我知道了, 你做得很好,以后都要这般守着,也得教教小满,那丫头有点呆。” 夏至自然点头应喏。 接着张静姝转向祝圆:“你在京里有认识的人?” “没有!”祝圆理直气壮,“我才刚回来几天, 能认识谁啊?” 张静姝不解, 自言自语道:“那就奇了,若没有相识的, 谁会给你塞东西?” 夏至跟着点头:“还偷偷摸摸!” 祝圆一脸无辜, 想了想, 跟着补了句:“哦, 昨日小满也收到一件,里头也是糕点,被我扔了。” 家里随时随地被人盯着什么的,太可怕了。索性直接剁了他丫的爪子。 张静姝一听昨儿也送了,脸登时黑了。 祝圆连忙补了句:“我以为只是一次,就拦着小满没跟您说。” 张静姝给了她一个暴栗,转头立马让人把小满叫来。 …… 当天下午,那位给祝圆丫头递了两回东西的田婶便不见了,也不知道府里怎么安排。 祝圆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只是,当她歇晌起来练字时,谢峥便来问了。 【钱到手了过河拆桥?】把他的人给弄走了,他自然第一时间知道了。 祝圆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 【明年的分红你不想要了?】 祝圆憋不住了,果断怼回去:【你如此神通广大,千里之外的芜县都能送过去,京城反倒送不到?你哄谁呢?】 终于被怼,谢峥反倒松了口气,直接问她:【昨儿为何不去福满楼?】 祝圆冷笑:【姐姐我不见闲杂人等】 谢峥皱眉:【那是我的亲信】算不得闲杂人等。 竟然是亲信不是本人?祝圆气愤,亏她还以为这厮亲自出来呢。【凭啥让我去见下人?!】她对下人没意见,对这厮的态度有意见!【都能送到芜县,怎么如今都在京城了,还得我自己跑腿?】 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呸! 谢峥轻咳一声:【我忙,也是想让你认认人】以后有什么事接头也方便。 祝圆听出言外之意,可那句“忙”让她怒意直线飙涨:【你能比皇帝老儿忙吗?】忙得大半年没得空搭理她?呸! 知她还在生气前些日子的不理不睬,谢峥心里有些虚,想写几句软话,狼毫落到纸上,又不由自主地拐了个弯儿:【我去的话,怕吓着你了】至于为什么会吓着,他并没有言明。 他想,回京几日的小丫头应该能明白。 祝圆讽刺:【你这话好笑了,你又不是三头六臂!我怕你作甚?】完了不等他回答,立马转移话题,【还有,你说你做的是人干事吗?】 谢峥茫然。 【接连两天往我府里塞东西,你也不怕损了我的名声?!我看你分明是想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谢峥:…… 他扶额:【你一小丫头,又助我良多,我杀你作甚】 【那你还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你分明就是想害我!】 谢峥啼笑皆非:【若不是你捅出去,此事岂会被人得知】 祝圆大怒:【怪我咯?】 不然呢?谢峥心知这话出去,小丫头必定更气,索性便不写字了。 这分明就是默认!祝圆气死了:【你给我等着!】 扔下这一句,祝圆便撂了笔。 另一头的谢峥也颇为满意地放下笔。小丫头活泼依旧,虽仍然恼他,好歹是不怕他……那便无需太过担心。 再者,为了哄小丫头开颜,埋在祝家的一枚钉子已经折了进去,断不可能再折了其他线,索性她还在气头上……再缓缓吧。 于是,他便将祝圆搁到一边,再次投入忙碌之中。 两人之间再次进入诡异的沉默,你写你的,我写我的。互不相干,互不搭理。 *** 回到京城休息了几天,祝圆便开始折腾她的玉兰妆了。 没错,她的玉兰妆。 为了防止别人插手,张静姝直接在祝老夫人面前过了明路,说是自己掏嫁妆给祝圆练手开铺子,做得好了就给她当添妆,做不好……自己亲闺女,咬咬牙认了。 她这话撂下了,祝老夫人及大房诸人自然不好过问,于是,这玉兰妆便明明白白地过在祝圆名下——当然,赚来的钱,她还是要跟她娘这个大股东分红的。 如是,祝圆便开始忙碌起来。她与张静姝商量过后,找伢子在距离兴旺街道不远的地方买了套小宅。 还得装修。 大门得改动,墙体得刷白,窗户得多大几处,聊斋给了她一些灵感,她索性将院墙都拆了,从前院到正房的部分全部改成彷如展厅的廊桥建筑……等等。 好在她现在俨然就是个小富婆,加上有张静姝合股,这点钱还是出得起。 再加上玉兰妆的原班人马已经被tiao教得很好,钱给到位了,祝圆便只需要远程遥控偶尔过去溜达一圈便足够了。 再然后,她便被张静姝抓着去串门,开启京城的应酬生活了。 本来应该更早一些的。奈何她最近长高了许多,去年的衣裳都不合适了。加上芜县的衣服风格纹理与京城大不相同。张静姝索性找了京城的裁缝铺子,一口气给她做了好几身新衣裳,这会儿才拿到手。 恰好祝圆的事情告一段落,张静姝自然拽着她不让她乱跑。 说起应酬,就不得不提祝家的交际圈。 张静姝前些年不在京里,以前结识的圈子人脉皆已淡去不少,加上她娘家在侪川不在此处,这能走动的人家便更少了。 好在刚回京的时候,祝老夫人给了份名帖让张静姝去走礼。趁着送礼,她便透了几分意思出去——比如她家儿子拿下童生试,准备明年考秀才啊,比如她家女儿今年十四还没个着落啊,云云。 于是,转月,便陆续有帖子送到祝家,邀请张静姝去吃酒参宴。 祝圆便是在这种状况下,被赶鸭子上架。 这是祝圆正式在京城亮相的第一场宴席,张静姝分外重视。一大早过来盯着她梳洗上妆不说,还亲自给她挑了身桃红色长裙。 完了她盯着祝圆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长大了呀……我知你性子,你这人看似安静,实则性子野得很。” 祝圆抬头看她。 “你这般性子,将来定然不可能安于后宅,每日只能与人谈论妆花器饰……娘希望你将来也是开开心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习字看书挣钱——” 祝圆希冀地看着她:“那我能不嫁人吗?” 张静姝板起脸:“不行。” 祝圆沮丧。 张静姝软下语气:“姑娘家怎么能不嫁人呢?你万不可有此想法。”她温温柔柔地诱导,“我们现在相看人家,不就是为了将来日子好过吗?我们家有你爹有你哥,并不需要你去为家里博前程,你的日子过得好,我们才能安心。” “既然有爹有哥哥,为啥我不能自己过啊……”祝圆嘟囔,“再不济,让我自己挑也行。” “现不是带你出门自己挑吗?” 祝圆撇嘴:“又看不着人。” 张静姝皱眉:“哪个姑娘成亲前能见着人?”她谆谆善诱,“男人还是得看人品及才学,皮相只是外在,若是能找到那些个家里关系简单的,你嫁过去省心省事,手里又有钱,日子不是过得舒舒服服的吗?” 祝圆嘟囔:“那也还得看男人和公婆脸色。” 张静姝好笑:“公婆也不可能一辈子处着……再说,你看你爹给我脸色了吗?”她摸摸祝圆鬓发,“有些东西不需要硬着去要,咱们是女人,要用女人的办法去让男人服软。” 女人的办法……祝圆诡异地看向张静姝。她娘这是在开车吗? 被她这么一看,张静姝总觉得不对味,索性拍拍她脑袋:“反正听我的没错。” 然后便带着她出门了。 第一场去吃的是祝老太爷往日的同僚,正六品翰林院修撰张家孙辈的百日宴。故而祝家老夫人并王玉欣母女亦有同行,尤其是后者,也不知是不是上回被张静姝怼了,王玉欣这回终于带着祝玥出门了。 第70章 一行人进了后院,祝玥便罢了,好歹还是出过几次门,这第一回 见人的祝圆一进门,好些人都眼前一亮。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加上那身桃红色裙裳,衬得那杏眼桃腮更为娇俏,活脱脱小美人一枚。只这年岁尚小,再出落两年,必定更为漂亮。 就是不爱笑,瞧着木讷得很。 整场宴席下来,祝圆便没有半分笑模样——废话,被人当商品一般品头论足,问这问那的,谁开心得起来。 可惜,即便她不笑,条件摆在那儿呢。 通读诗书,略懂书琴,还会管事理家挣钱,再加上这外貌…… 还有个十三岁便过了童生试的哥哥。 最重要的是,其爹爹是章口新上任的县令——章口! 自打通了水泥路后,各方经济汇聚,章口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县城了,除了地方小些,它与州府也无甚差别了。 尤其这地儿就在天子脚下,倘若做得好,功绩无人敢抢,祝修齐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再有张静姝笑谈间漏出去的几个条件……什么不拘家世门第,只求人品端方,家里简单,识文通墨等等。 总而言之,就是要低嫁! 这里可是京城,别说高门大户多,低门小户的读书人那就真真是满地跑,不说别的,翰林院那一圈子的人都知道了。 没过两天,张静姝便收到许多帖子,这个赏花那个看景儿,各种名目都有,喜得向来温婉文静的张静姝笑得见牙不见眼。 祝圆听说明儿又得出门,暗叹了口气,慢腾腾挪回屋里。 心情不好,练琴也练得乱七八糟,她索性去练字。 刚写了几个字,苍劲的墨字陡然浮现。 【你前两日出门吃酒了】 肯定句。 祝圆本就心情糟糕,看到这话,那股子火气便蹭得一下冒出来,提笔就问:【你监视我?!我们家是不是还有你的人?】 谢峥不答反问:【你在相看人家?】 祝圆冷笑:【关你屁事】 谢峥:…… 第062章 谢峥拧眉:【不可污言】 【哦】祝圆从善如流, 【那你再问一遍, 我刚才没看清楚】 谢峥知她必有后招,依然忍不住又写了一遍:【祝家是否在为你相看人家?】 祝圆答曰:【干卿底事?】够文雅了吧? 谢峥:…… 没等他落笔,祝圆接着又道:【是不是又要拿明年的分红威胁我?我告诉你,我现在不稀罕了!】 钱都不要?谢峥终于反应过来:【谁惹着你了】这火气大的, 隔着纸张都烧到他身上了。 祝圆不耐烦:【你装什么傻?你在我祝家放探子,又监视我,你究竟想做什么?直接点!】 谢峥沉默片刻,道:【我并无恶意,你误会了】 【误会?你家误会是随便往人家里塞探子、还监视别人家情况的 ?】 谢峥想了想:【那是特地为你安插的】 这厮竟然承认了?祝圆不敢置信:【我该说什么?不胜荣幸??】 谢峥轻咳一声:【倒也不必,只送了两回糕点】顿住,他仿若随口般问了句, 【点心可否适口?】 ……怎么从这话里看出几分讨好的味道?祝圆想了想, 道:【全扔了】 【.】 祝圆看着纸张上晕开的墨汁,心情陡然漂亮了许多:【嘿嘿,来路不明的东西,换你你吃吗?】 谢峥无言以对。半晌,他索性直接问:【那你喜欢何物】 祝圆眨眨眼:【干嘛?想讨好我?】 【然】 事出反常必有妖。祝圆戒备:【你想干嘛?】想了想, 警告他, 【不许动我分红!】 开始紧张钱了,看来心情好多了。谢峥轻咳一声:【庆祝你回京, 以及, 庆祝日后你可以亲自投稿】不说别的, 这丫头写的话本确实跌宕起伏, 新颖捉人。 提起这个祝圆就想揍人:【我可是听说了,你把我那惊才绝艳的话本给掐了!】 惊才绝艳……谢峥无言以对。 【哼!偌大一间书铺,竟然只挣了那么点钱!】那分红跟前年几乎差不多,可见聊斋压根没挣几个钱。 谢峥无奈:【广告未上,费用未回笼】他还未铺开广告的路子便被扔进封坮大营,这些后续发展虽列了计划书,可掌柜等人找不到人,也不敢擅自行动,便搁置了。 祝圆眼睛一亮:【打算什么时候上?四月份,哦四月的已经出刊了,那就是五月份上?】 【如无意外】 祝圆嘿嘿笑:【你刚才不是问我喜欢何物吗?】 【说】 【帮我个忙~~帮了这个忙,我就既往不咎!】这家伙送点心问喜好,不就是想道歉又拉不下面子嘛!既然这家伙说不出来,那就自己上! 趁他心虚,狠狠捞一把! …… 谢峥愉悦地搁下笔,将桌上纸张揭起,团成团,扔进火盆:“准备一下,去趟聊斋。” “是。”伺候的安瑞偷觑了他一眼,舒了口气,忙不迭小跑过来点火烧纸。 谢峥听见了,随口问道:“好端端为何叹气?” 安瑞笑着道:“奴才是感慨。” 谢峥扫了他一眼。 安瑞识趣,乖乖解释:“这书法果真是跟外头说的一样,有安神静心的功效。主子连着几天不开怀了,今儿写了不到半个时辰,都看见笑容了。” 谢峥怔住。 他猛然想起,他问的问题,小丫头压根没回答! 不光没拿到答案,还赔了东西。 眼见谢峥瞬间黑了脸,安瑞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立马跪倒在地:“奴才——” 谢峥深吸口气,沉声道:“找人去查一下,我要知道祝家都收了哪些人家的帖子!” “啊?是!”收到冷眼,安瑞打了个激灵,急忙应喏。 连问都不需要问,主子要知道的,铁定又是祝家二房的情况。 近两年来,他跟安福都经受过数次与之相关的事情……也不知道这家子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他一边忙碌地准备出宫事宜,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 *** 四月二十二,天气晴好。 今天,张静姝要带祝圆去翰林院薛讲学薛大人家里参加薛老夫人的寿宴。 帖子是前几日收到的,也提前与长福院那边打过招呼,吃过早饭后,张静姝母女便开始梳妆打扮。 待捯饬好了,再过去与王玉欣母女汇合,一同出发,前往薛家。 都在城内,路上人多车多,四人便分坐两乘小车——轻车出行,较不容易堵塞。 车里。 张静姝看祝圆又开始苦着脸,忍不住叹气,忙抓紧时间教训她。 “你这倔劲儿真是随你爹。”她无奈不已,“让你去吃酒参宴,跟要了你命似的。” 祝圆也想叹气:“这种相看……一个个对我评头论足的,烦人的很。”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待价而沽的小姐。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张静姝不以为然,“我给你找的人家,全是冲着嫡长媳位置去的,影响的可是后世三代子孙,哪个敢轻易定下?挑拣才是必然。” “那怎么都是他们挑我,没有我挑别人?” “我不是在呢吗?”张静姝放软语气,“我们可以挑几个出来,回头娘让人去打听的时候,找机会给你瞅一眼?” 瞅一眼能干啥。祝圆依旧闷闷不乐。 张静姝蹙眉:“不然你当如何?”她灵光一闪,想到某件事情,登时神色大变,压低声音问,“难不成,你与什么人有了那什么……”私相授受? 祝圆还没反应过来,茫然看她:“有了啥?” 张静姝想了想,委婉道:“你是不是认识了什么外男?” 祝圆:…… “娘,我天天跟你在一块,去哪里认识人?” “那你为何不乐意相看,还总说要自己找?”张静姝盯着她,声音又低了几分,“上回那两份点心,你当真不知道是谁给的?” 祝圆顿了一下。 张静姝心一沉:“你竟然——”她气急败坏,“你是不是犯傻了?这种事情都——” “没有没有!娘!我没有!”祝圆吓了一跳,急忙搂住她胳膊,另一手举起做发誓状,“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与任何外男有任何私底下的接触,倘若我骗人,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 “呸呸呸。”张静姝一把捂住她嘴巴,训斥道,“没有便没有,怎么能胡乱说话?”完了松开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喃喃,“孩子不懂事瞎说话,老天有怪莫怪!” 连着念了两边才作罢,收回手还顺势瞪她一眼。 祝圆无辜极了。若不是她胡乱猜测,自己何必发誓…… 好在张静姝也没时间训斥她了,薛府到了。 第71章 马车驶入二院门口,下了车,几人在仆妇们的引导下来到薛老夫人的居所。 照例是一番寒暄和介绍。 祝圆面上一直维持着礼貌性的浅笑,待行礼寒暄终于过了,坐下来,她便收了笑容,坐在微笑从容的祝玥旁边安静地当个木头人。 屋里的客人越来越多,扫到她身上的视线也愈发多了。 祝圆烦不胜烦,索性捧起茶碗,低头装喝茶。可茶杯就摆在嘴边,下意识的总会抿上一口,然后再挪开些许。 几次下来,祝圆的杯子就空了。 她环视一圈,看着满屋子目的不纯的夫人姑娘们,暗叹了口气,继续捧着空茶碗装死。 不知谁打趣了句,一群妇人连带上座的薛老夫人全都哄笑出声。 气氛正热络呢,一名丫鬟疾步从外头进来,完全顾不上行礼,附耳到薛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 后者的脸色立马便变了:“当真?” 丫鬟点头。 “快快,赶快把人请进来!”薛老夫人一叠声道。 丫鬟扫了眼众人,迟疑了下。 “愣着干什么?!”薛老夫人呵斥。 丫鬟吓了一跳,应了声便急急转身出去。 薛老夫人忙又招手让另一丫鬟扶自己起身。 大伙面面相觑。 有那与薛家相熟的正想开口问,眼角一扫,便看到一名身姿挺拔的少年走了进来。 她眼皮一跳。这是哪家的孩子?这般没礼数—— 薛老夫人却已然迎了上去,颤巍巍跪下:“见过三殿下!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第063章 众人懵了。这位是三皇子?怎的闯入后宅地方? 那少年正是谢峥。见老人家跪下, 他忙伸手欲扶:“老人家快快请起。” 无需他示意,跟在后头的安瑞已然箭步过去, 把薛老夫人搀扶起来。 众人哪还敢愣着,纷纷跪下行礼。 祝圆听见动静的时候还有些怔愣, 待看清楚那名似有几分眼熟的少年,心里顿时奔过一群草泥马。 好在旁边的祝玥碰了碰她。她顿时回神,飞快放下茶碗,跟着众人一起行礼。 谢峥自然叫起。 待众人起来, 陪同在侧的薛大人朝众人拱了拱手, 歉然道:“打扰诸位了。” 谢峥也温声解释:“今日拜访薛先生, 没想到竟是老夫人寿辰, 便进来给老夫人道声吉祥。扰了诸位夫人兴致,万望见谅。” 众人纷纷说不打紧。 薛老夫人连连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殿下这般客气,老身才是受宠若惊!” 谢峥正色, 朝她拱手行礼:“晚辈谢峥, 祝老夫人松鹤长春、后福无疆。” “诶诶, 谢殿下金口!”薛老夫人激动不已,回了半礼。 说完祝语, 谢峥放下手,神色温和道:“我此次拜访薛先生, 未曾料到老夫人寿辰, 空手而来, 倍感不安, 今日先给您道个福,回头再让人给您补份厚礼。” “使不得使不得!”薛老夫人急忙摇头。 薛先生捋了捋长须,笑呵呵道:“娘您别为难殿下了,收了便是了。” 谢峥拱手:“先生明理。” 薛老夫人这才应了。 道了福,全了礼数,略微寒暄了几句,谢峥便要告辞离开。 被丫鬟搀扶着的薛老夫人要送。 谢峥只能停下劝她:“老人家不必客气,此处还有许多客人等着您招呼,无需太过——”他视线一扫,顿住,似乎颇为意外,“祝夫人竟也在此?” 候在边上的张静姝与王玉欣同时抬头,前者愕然,后者惊喜。 连薛老夫人也诧异:“殿下,您见过祝家夫人?” 谢峥略解释了句:“有幸见过一面。”然后朝张静姝道,“不知道夫人可还记得我?” 王玉欣面上的惊喜还没来得及收起便僵住了。 薛老夫人等人跟着看向张静姝。 张静姝无奈,走前两步,福了一礼:“妾身见过三殿下,殿下万福金安。”然后才回话,“两年未见,殿下长大了不少。”言外之意,还是记得的。 谢峥状似感慨:“没想到芦州一别,竟在京城相见。对了,庭舟是否也回来了?” “是,也在京里。” 谢峥点头:“回头我去找他叙叙旧。”顿了顿,他又问,“我记得当初你们是去芦州寻医……祝姑娘如今身体可好?”话音刚落,眼角便扫到一抹身影往后挪动。 他眼底登时闪过抹笑意。 张静姝不卑不亢:“劳殿下惦记,小女身体安康,与常人并无不同。” 谢峥点头:“那就好,她年纪还小,早调理早好。若是有需要,可派人到聊斋传讯,我帮你们找名好大夫看看。” “谢殿下关心。”张静姝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道,“小女也在此处,且让她给殿下见个礼。”回头,低唤了声,“圆圆。” 缩在祝玥后头的祝圆僵了僵,不甘不愿地走出来,也不上前,只远远福了福身,垂眉敛目道:“民女祝三见过三殿下。”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鸿波。身着桃红色裙裳的十四岁姑娘已初见韶容。再长两年,怕更是艳色逼人。 比之上一回惊鸿一瞥所见的朴素清丽,还要灼人。 谢峥眼底飞快闪过抹惊艳。 好在他毕竟不是真的十几岁少年,惊艳之感稍纵即逝。 众人只见他轻轻点头,一副长辈模样,道:“长大了啊,差点认不出来了。” 呸!装模作样!这话让她怎么接?祝圆心里暗骂,面上可不敢显露出来。 所有人都盯着她呢。 她假装踌躇,紧张地往张静姝方向望去,后者朝她摇摇头。 意思是,不用她多说? 果不其然,谢峥确实也没打算让她回答,说完这一句便转回去,朝张静姝道:“此处不便多聊,日后有机会必定登门拜访。” “是,祝家必定扫榻相迎。”张静姝福身。 谢峥点点头,转回去再次与薛老夫人辞行,一番推拒后,终是把老夫人劝下,由薛先生再次送了出去。 等他们出了院子,在座的妇孺们齐齐松了口气。 动作太一致,导致呼气的动静一清二楚。 大伙顿时笑了。 薛老夫人笑着自嘲了句:“三殿下虽说年纪小,可这气势……我一把年纪了,与他说话竟然都有些哆嗦。” “可不是,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 “不过殿下长得真不错,看起来一点也不文弱,若不是那一身贵气,我都不敢信了。” “听说他前些日子被皇上罚了,在封坮大营练了大半年呢,看来是把身板都练起来了。” 下首的祝圆立马竖起耳朵。 “怪不得。” 有人不服气了:“皇子皇孙下军营,不都是为了镀金吗?哪有实打实去练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家那位与封坮大营的田指挥使还算熟,这位田指挥使,那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三殿下又是被罚进去的,在里面怕是没讨着好……” “嘘!” “哎哟,瞧我们,这话题都拐到哪儿了——诶,对了,张姐姐,你竟然与三殿下认识,可不曾听你说过啊。” 张静姝正听着呢,突然一群人齐刷刷看过来,动作一顿,笑道:“不过是巧合。”然后便将当年带儿女芦州考试求医的事简单说了几句。 “倒也是巧……” “哎没想到三殿下还记着。” “说起来三殿下也该议亲了……” “早就开始了,若不是他被困封坮大营大半年,指不定都定了呢。” “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有福气,别的不说,三殿下挣钱的能力可真是一等一的。” “对对,看那聊斋,每天多少人啊……” …… 上首的长辈们说说笑笑,仿佛无事发生。 底下的小辈们定力不如她们,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低头喝茶的祝圆身上。 窃窃私语便罢了,那时不时扫过的视线刺得祝圆浑身难受。 一直跟她挨在一起的祝玥仿佛突然活泼了起来,与另一边的小姑娘聊得热火朝天,理都没理她。 虽然她参宴的时候也不爱说话……可自主当透明跟被排斥,是两码事好吧。 真是日了狗了。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上了车后,终于不用面对众人瞩目的祝圆长舒了口气。 张静姝同时叹了口气。 俩人对视,忍不住齐齐笑了起来。 第72章 也就笑了一会儿,张静姝很快便恢复冷静,仿佛自语般道:“这位三殿下竟然还记得我们家,当真是记性好?” 祝圆干笑:“他是不是与哥哥很投契?前年不是还送了礼到家里,祝贺他过了童生试吗?” “是吗?”张静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祝圆煞有介事:“或许有爹爹的因素在。我爹不是刚调回章口吗?他一空头皇子,肯定是看好爹爹,才过来套近乎的。” “或许吧。”话虽如此,张静姝依然没有开怀,甚至又叹了口气。 祝圆以为她还在发愁,遂道:“那都是爹爹跟哥哥该烦恼的事,您就别想了。” 张静姝没好气:“谁说我愁他们,我是愁你这丫头。” “啊?” “你爹说了,你哥如今学业为重,等他入了书院、考出功名再议亲也不晚。倒是你……” 祝圆忙道:“我也不急,我还小呢!” 张静姝白她一眼,再次叹气:“如今这三皇子横插一脚……你这亲事啊,短期内是没人敢问的了。” 祝圆:…… “就因为那狗、咳咳、就因为那家伙跟我说了两句话?”她不相信。 “他何止说了两句?”张静姝咬牙,“他还惦记了你两年呢!” 祝圆:…… 别说这种渗人的话!!! “不是,他就那么客套一句,他不是还说了哥哥吗?”祝圆抗议。 张静姝皱眉:“他在京里十几年,满屋子的姑娘,难不成就只见过你吗?天真。” 祝圆:…… 张静姝愁容满面,想了又想,她道:“不行,这两日我得去趟章口。”看看祝修齐怎么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祝圆不敢吭声了。 回到祝府已是申时,张静姝换了身衣服,略歇了歇,又去了长福院。 祝圆估计她是要去跟老夫人谈谈今天三殿下到场的问题,别的都好,就怕大房打小报告乱说话。 有老娘出动,祝圆是半点不担心。 她换了身衣服便躲回自己屋里发呆去了。 刚瘫了片刻,熟悉的苍劲墨字便在墙上字画里显现。 祝圆登时回魂,瞪着那墨字咬牙切齿。 夏至刚巧经过,吓了一跳,忙问:“姑娘怎么了?” 祝圆回神,朝她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没事,我的脸笑僵了,我做做脸部运动舒缓舒缓。” 夏至眨眨眼,噗嗤一声笑了:“那您慢慢做啊——” “等等。”祝圆一轱辘爬起来,“帮我磨墨,我练会儿字。”她心情不好,某些人也别想好过! “……是。” 不到一会儿,夏至便磨好墨,将砚台挪到祝圆手边,福了福身,出去忙活了。 祝圆铺好纸张,看着她出了门,才提笔蘸墨。 【狗蛋,你学箭吗?】 对面的谢峥挑了挑眉,答曰:【然】谢家先祖是从马背上得来的天下,箭法是谢家子孙必学之项。不说别人,承嘉帝的箭法便是很不错的。 不过,这么多日,小丫头第一回 主动找他,为何问这个问题? 他正想问,对面祝圆写字了。 【还真学箭!这么多兵器你不学,偏学箭!真是人如其箭!】 谢峥:…… 他是不是被骂了? 第064章 怂人祝圆骂完就跑, 半分都不带耽搁的。 谢峥握着笔呆了半晌,见熟悉的墨字半天都没有再出现, 终于确认——他真的是被骂了。 他哑然失笑。 被人骂“贱”,他竟生不出半分恼怒…… 谢峥摇了摇头, 放下狼毫。 安瑞给他递上帕子擦手,笑着道:“许久不见殿下这般愉快了。” 谢峥顿住,笑容微敛:“是吗?”他随口道,“许是最近忙吧。” 积压大半年的工作, 全在半个月内完成, 确实是忙了些。他也就这两天才开始闲下来。 他擦拭指尖墨汁, 随口问道:“刚才是不是谁来了?”他刚才仿佛听见玉容的声音。 安瑞“诶”了声, 禀道:“娘娘让您待会过去用晚膳。” 谢峥的好心情顿时没了。他沉下脸,将帕子扔回去:“所为何事?” “……奴才不知。” 谢峥暗叹了口气:“罢了, 过去便知了。”看看天色,“走吧。”既然是去用晚膳, 这个点差不多了。 一路不疾不徐, 抵达昭纯宫时不过酉时一刻。 十一岁的谢峍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看到他进院门,飞也似的冲过来, 搂住他大腿:“哥,你忙完没有啊?!你好久没带我出去玩儿了!” 谢峥进了封坮大营大半年, 他便大半年没出过宫门, 闷都闷死了。 谢峥摸摸他脑袋:“这两天带你去聊斋晃晃。” “耶~~哥哥最好了!”谢峍欢呼,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啊!” “不会!”谢峥顿了顿, 瞟了眼昭纯宫正殿,低声问,“母妃为何突然让我过来用饭?”他都多少年没过来吃过饭了。 谢峍配合得压低声音:“父皇下晌传话过来,说要一起吃顿饭的。” 懂了。谢峥拍拍他脑袋:“知道了!” “你放心!母妃最近忙着写稿子去投月刊,没工夫搭理你呢。” 谢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母妃在忙什么?” “写稿啊!”谢峍嘿嘿笑,开始给他打小报告,“三月的时候,《大衍月刊》登了一篇娴妃娘娘的诗作,好家伙,整个后宫都轰动了,全都铆足了劲拼命写诗写话本。” 谢峥:…… 谢峍完全不能理解:“以往父皇给谁赏赐,也没见她们这么激动,不就是篇诗作吗?听说稿费才二两!”他伸出两根手指,“二两啊!连糕点都买不了几块,也不知道她们在较个什么劲。” 谢峥也不理解。 不过有了这豆丁的报告,今晚想必不难过。 恰好通传的丫鬟出来了,俩人遂停下说话,入内行礼。 果真如谢峍所言,淑妃娘娘正坐在小花厅里抓着毛笔冥思苦想,看到谢峥,随意摆了摆手:“免礼,带你弟弟去外头耍去,我这边刚有点头绪,别扰了我。” 谢峥:…… 带弟弟去外头耍……是什么鬼? 谢峍朝他挤眉弄眼,口语道:“我说的没错吧?” 玉容给谢峥端来茶水,轻声解释道:“娘娘想在五月刊截稿前多写几篇诗稿,劳您多担待了。” 谢峥微微点头。 淑妃不搭理他们兄弟,谢峥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揪住谢峍开始查看他的学习情况,发现这家伙这段时间又开始懈怠,连篇文章都背不全。 他也不废话,直接把人按腿上开揍——他记得祝家那丫头总是用这招对付她家里的调皮小弟。 但他没想到,祝圆那力道与他这种刚从军营出来的,压根是两码事。 一巴掌下去,谢峍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掌落下立马开始鬼哭狼嚎拼命挣扎。 自然是挣不开。 谢峍结结实实受了好几巴掌,疼得开始哇哇叫。 谢峍的太监敢怒不敢言。 “以后还敢不敢了?”谢峥冷声问道。 “呜呜呜不敢了呜呜呜~”形势不由人,谢峍当即哭着认错。 动静这般大,里间专心写稿的淑妃自然听见了,遂皱着眉头走出来询问,听说谢峥打了弟弟,登时恼了,立马开始教训他。 正闹哄哄,承嘉帝进门了:“怎么了这是?”进院子就听见这里的动静了。 母子三人忙跪下行礼。 承嘉帝扫了一圈,问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谢峍:“你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谢峍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说了。 承嘉帝:…… 淑妃当即道:“陛下你看,这家伙是把军营里的臭毛病给带出来了!” 承嘉帝问谢峥:“你有何话说?” 谢峥面无表情:“寻常父子兄弟都是这般管教,儿臣何错之有?” “您听听,都把弟弟揍成这样了,还振振有词!峍儿平时磕着碰着都不会哭,肯定是打狠才这样!”淑妃说完犹觉不足,拉过谢峍便想脱他裤子查看。 谢峍一蹦三尺高,捂着屁股躲到谢峥背后,嚷嚷道:“我没背下文章,我哥揍我怎么啦?这是我哥!” 第73章 淑妃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傻了?被揍了还帮着他!” 承嘉帝捏了捏眉心:“行了行了。”先瞪了眼谢峍,“让你天天顾着玩耍不好好学习。”再跟淑妃道,“兄弟感情好不挺好的吗?有老三管着峍儿,你该松口气才对。” 淑妃顿时委屈了:“教归教,哪有打孩子的——” “母妃,我记得月刊里头登载过一篇故事,也有这场景呢,那挨打的小孩最后还考上了状元。”谢峍第一时间站出来吐槽他娘,“您当时还拿出来恐吓我来着!” 淑妃登时涨红脸。 谢峥都有些同情她了。 承嘉帝好笑:“好了好了,这不是说明他们兄弟感情好嘛,你由得他们闹便是了,老三性子稳,让他压一压峍儿也好。” 然后便让人传膳——他忙了一下午,饿了。 皇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即便淑妃心里憋屈,一顿饭也是吃得安安静静。 饭罢,几人移步花厅,坐着喝茶聊天。 承嘉帝先问几句淑妃的诗句,赞扬了几句,再问谢峍功课,皱眉批评一番,最后问谢峥:“听说你今天去薛钦府上了?” 薛钦是给皇子授课的翰林院讲学之一,也即是今天办母亲寿宴的薛先生。 谢峥坦荡荡,直接道:“想请薛先生给下一期月刊写篇稿子。” 承嘉帝了然:“怪不得……”然后打趣,“听说你进后院去给老夫人祝寿的时候,见了许多小美人?” 谢峥面无表情:“那倒是没注意。” 承嘉帝笑着摇头:“你也不小了,该注意起来了!”转头看向淑妃,“你也该上上心,老三今年都十七了,该相看人家得相看起来。” 淑妃抿了抿唇:“是,臣妾省得了。” 承嘉帝点点头,接着便把话题转向别处。 谢峥暗松了口气。 又聊了几句,他便带着谢峍告退了。 出了昭纯宫,谢峍便哭丧着脸:“哥~~~我p股疼。” 谢峥:…… 把人提溜回院子,扒下裤子一看,肿了。 得,谢峍直接赖下不走了。 谢峥理亏,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第二天,屁股肿了一圈的谢峍身残志坚,依然要跟着谢峥出宫,要去聊斋逛逛。 到了聊斋,谢峍立马将自己的伤抛诸脑后,带着下人满铺子乱窜。 谢峥也不管他,径自去后院办公处,打算仔细看看庄子里的研究项目,回头去庄子实地看看。 还未走近办公室,便听得编辑部方向传来激动的争论声。 他脚步一拐,便转了过去。 看到他进门,几位参与稿件审核的编辑及管事忙过来行礼。 谢峥摆手:“下期刊印可有问题?” “禀殿下,一切顺利!” 谢峥诧异:“那你们在讨论何事?”如此激动。 一名管事忙递上一沓稿子:“我们在讨论这份稿件。” 谢峥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了几句,皱眉:“也无甚——”他神情一凝,盯着纸上熟悉的字体,“这是谁的稿件?” 那名管事以为他没看清楚,催促他:“殿下,您仔细看看,这文章虽然语言直白,但情节波谲云诡、跌宕起伏,开篇便是——” 谢峥打断他:“我是问,这是谁送来的稿件。” 那名管事顿住,下意识看向站在另一头的江成。 谢峥的视线随之转过去,看到俊朗斯文的江成,眉峰便下意识皱起。 江成未发现,拱了拱手,道:“这是从投稿箱里翻出来的,随稿件还附送了笔者介绍和生平,略有些奇怪。”他双眼发亮,“这些便罢了,最重要的是,这位先生一口气投了足足三十回的稿子——小的们都看过了,实在是精彩,若是拿来连载,不管男女老少,一定都会被吸引!” 听说是从稿箱拿出来的,谢峥下意识松了口气,道:“都觉得不错的话,你们便刊了吧。”他仿佛不经意般,“笔者说了如何取稿费吗?” 江成点头:“遂稿件附送了,让我们将稿费送到东二街六十二号。” 谢峥略一想,便明白是哪儿:“行。”应当是小丫头那家铺子的门面。 江成朝他拱了拱手,转回去,嘿嘿笑着朝各位同僚作揖:“各位先生各位前辈啊,在座就我年纪小,跑腿的事儿自然该交给我。以后这位先生的稿费,我去送啊,谁也别跟我抢啊!” 谢峥皱眉,不由得想起小丫头曾经对江成的评价和期待…… 江成犹不自觉:“能写出这般风云的先生,必定是有大格局大眼界的,我定要去结识一番,日后指不定……嘿嘿嘿……”若是能得到先生青睐,日常指点一番,将来他必定学识大涨! 谢峥却瞬间黑了脸。 “不许去!”他冷声道,“这位先生的稿费,由我亲自去送!” 江成&众管事:……啊? 第065章 薛府宴席回来第二天,张静姝便去了章口。索性马路平坦走起来不颠簸, 她把银环及两娃娃都带上了, 让孤零零在章口的祝修齐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祝圆听得直翻白眼。享受天伦之乐, 怎么不把他们几个一起带过去?尤其是祝庭方,正是狗都嫌的年纪, 扔给他们,不怕他们大义灭亲吗? 许是因为昨儿薛府宴席的插曲, 又或许是因为张静姝天刚亮就出门了,今天早晨的长福院聚会, 祝老夫人只草草聊了几句琐事,便让大伙散了。 祝庭舟在祝圆的引导下,已经能看出不少问题了。出了长福院,他便问祝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张静姝总让他学业为重, 这些琐事向来都不告诉他。 想到祝庭舟也算当事人之一, 祝圆便将昨日之事简明扼要地转述给他。 “三殿下要找我叙旧?”祝庭舟先是有些诧异, 然后便反应过来,“你说他记得你、还找你说话了?” 祝圆点头。 “玥儿呢?他问玥儿了吗?”祝府上下都知道祝玥的亲事压着, 就是在等三皇子殿下呢。 祝圆摇头。 “怪不得……”祝庭舟点头,“我还以为娘去章口真是为了送温暖。”送温暖这词儿, 还是跟祝圆学的。 祝圆眨巴眼睛:“所以, 你今天要给弟弟妹妹们送温暖吗?”比如, 带他们出去玩儿什么的。 祝庭舟哑然, 拍拍她脑袋:“今天要跟庭清去认识几个朋友, 盈盈、庭方就交给你了啊~” 什么?竟然还要把弟妹扔给她?祝圆抗议:“起码得带一个。”带谁, 那是不言而喻。 祝庭舟轻咳一声:“我们是要去听经讲,庭方肯定坐不住的。”不等祝圆再说话,“啊,时间差不多了,庭清肯定在等我,我得赶紧走了。”话没说完已经走出老远,还不忘朝她吩咐,“好好照顾弟妹啊!” 祝圆:…… 臭哥哥,越来越不可爱了! 一回身,就对上弟妹期待的目光。 下一瞬,祝庭方便猴过来撒娇:“姐姐,我要出去玩!”在芜县呆惯了,祝庭方习惯了喊她姐姐,喊盈盈小姐姐。 祝盈也巴巴地看着她。 这段日子她忙着玉兰妆,还要跟着张静姝到处参宴,祝庭舟偶尔还会出去会友参讲,这俩孩子天天呆家里,确实是闷得很。 祝圆想了想,无奈:“那我待会带你们出去!”然后跟他们商量,“我下午要去玉兰妆办事,待会先带你们去聊斋逛一逛,再在外头吃午饭,然后你们先回来?” 京城的地儿她还不熟悉,带着俩孩子,自然优先考虑熟悉的地方。 “不要!我不要提前回来!”祝庭方蹦蹦跳,“我也要去玉兰妆!我也要去玉兰妆!!” 祝盈抿了抿唇,跟着小声道:“姐姐我也想去玉兰妆看看。” 祝圆:…… “好吧。”祝圆妥协,完了开始警告祝庭方,“那待会你可不能乱跑,尤其是在聊斋,不许横冲直撞的,也不许咋咋呼呼,知道吗?”祝盈便罢了,她半点不担心,这小屁孩才让人头疼。 祝庭方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祝圆不放心也没法。 安排好院里的杂事,再让人去长福院打声招呼,得到“知道了”的回复后,她便带着弟妹出门了。 兴奋的不停叽叽喳喳的祝庭方,雀跃的祝盈细声细气应和,祝圆听着他们嘀嘀咕咕,感觉还没一会儿呢,聊斋便到了。 祝圆分别给他们俩挂了个小钱袋,然后叮嘱他们:“我就在里头看书,你们自个去找喜欢的看。这里有十五枚铜板、半两碎银,都装好了,要是看到喜欢的书,就买了。不够的话,再找我。” 俩人摸着小钱包,齐齐点头。 “还有,要是不小心跟丫鬟走散了,你们就找聊斋的书童带你们去水榭,巳时左右我就会去水榭那边结账,记得吗?” “好。” 给他们理好衣服,戴上浅露的祝圆才领着他们下马车。 再对他们俩的丫鬟嘱咐了几句,祝圆才不放心地让他们离开。 祝盈本来可以跟她一块儿走,可她想去翻翻历史书册,祝盈不感兴趣,只能分开行动了。祝庭方更让人不放心,她索性将小满也带出来,两名丫鬟一起跟着他,应该足够安稳了。 然后她才带着夏至进了史学纱墙屋。 拿一本书翻几页,再拿一本翻几页,时间便过得飞快。 待小满气喘吁吁跑过来找她时,她才发现已经快要巳时了。 她将手里书册放到夏至手上,随口道:“都到水榭了吗?那我们现在过去——” “不是!”小满喘了口气,急急道,“六少爷跟人吵起来了,姑娘您快去看看!” 祝圆:…… 臭小子! 将挑好的书交给屋里的书童,让他帮忙带到水榭,祝圆便快步随小满前往事发地。 小满快步在前头领路,一行三人直奔铺子后边。 祝圆心惊胆战,以为这小子钻进别人后院搞事,好在只到前后院交接的院墙处,便看到了对峙双方。 第74章 七岁的祝庭方经常被祝圆撵着跑跳,长得虎头虎脑,带着个丫鬟走出去,还是挺能唬人的。 对面是个圆滚滚的半大小孩,比祝庭方足足高了一个头,也带着名二十来岁的下人。 就这么一个半大小孩,祝圆来到的时候,却看到他正抹眼泪,还不忘跟祝庭方对吼。 祝圆诧异。这孩子看着比祝庭方高大许多啊,男孩儿发育得都慢一点,这小胖墩说不定得多大,怎么还哭了?难道祝庭方动手了? 倒是小胖墩身后不停劝和的下人……衣衫仿佛有些眼熟? 未等她想清楚,就见俩孩子开始捋袖子,一副要动手的模样。 祝圆眼皮一跳,顾不上别的,疾步过去,一把揪住祝庭方耳朵,娇斥道:“臭小子,你是不是打人了?我出门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啊?胆儿肥了是吧?” “哎哟”祝庭方痛呼,都不需要抬头就知道是谁揪住自己耳朵。 他垫起脚试图减轻痛楚,同时开始嚷嚷:“没有没有!姐姐你不要冤枉我!我还小呢,怎么打得过他?他自个人摔着了怪我!”然后可怜兮兮,“姐姐好疼啊~~~” 谅他也不敢撒谎。祝圆松开他,转头看向对面,柔声问道:“小朋友,你跟姐姐说说,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对面小胖孩及其下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小胖孩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指着祝庭方,告状般道:“他撞着我,害我摔倒了,还笑话我!” 祝圆傻眼。 还没等她说话呢,祝庭方就跳出来了:“谁知道你这么大块头经看不经用,擦一下就摔倒!路就这么点宽,你大块头我也不小块,你占着地儿慢吞吞的,我要越过你不是很正常吗?”他刮了刮脸,“摔地上就哭鼻子,羞不羞?!” 是这个理。祝圆听了心里直点赞。不亏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你!”小胖孩气愤,捋起袖子,“我那是有伤在身!你撞了人还有理了?不得先向我赔礼道歉吗?你还说我爱哭鬼!” “我道歉了啊!是你说我敷衍——嗷!”祝庭方后脑勺再次挨了一记。 到了这儿,祝圆已经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直接给了祝庭方一记,斥道:“道歉就好好道歉。”然后按住他脑袋,朝那小胖孩弯腰,“我弟弟撞了你是他不对,我让他给你好好道歉。” 对面那小胖孩还没反应过来呢,被按着的祝庭方已经鞠了一个大躬,大声道:“对不起,害你摔倒!” 小胖孩:…… 祝圆又按:“还有呢?” 祝庭方再次鞠躬:“对不起,我不应该嘲笑你!” 祝圆这才松开手,然后解下祝庭方腰间悬挂的小钱袋,递给小胖孩:“这是他这个月的零花,你拿去买点伤药,当做他给你的补偿。” 意思是,他这个月没有零花钱了?祝庭方如遭雷劈:“姐姐,又不是我害他受伤的!!你不能这样对我!” 小胖孩原本还在犹豫,看他这般激动,立马抢过去:“好,那咱们就俩清——嗷!” 他脑袋也接了一记暴栗。 “祝姑娘。”不知何处冒出来的挺拔少年看着她,变声期特有的嘶哑嗓音带着几不可察的愉悦,“又见面了。” 祝圆:…… 冤魂不散! 没错,这位不知道啥时候到来的少年,正是谢峥。 祝圆都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认出自己的,明明她一直带着浅露来着…… 当下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祝圆收敛心神,不甘不愿福身—— “别行礼了。”谢峥扫了眼廊上看热闹的人群,朝她勾勾手,“进来说话。”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揪住小胖孩的后衣领,直接把人往后院拽。 小胖孩不敢吭声,缩着脖子乖乖跟上。 祝圆瞪了祝庭方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回去剥了他的皮! 走进门洞的谢峥没听到脚步声,停下,微微侧头:“怎么,不敢进来?” 祝圆顿住,半晌,挤出一句:“民女不敢。” 谢峥仿佛笑了声:“那就走吧。” 祝圆磨了磨牙,只能乖乖跟上——众目睽睽之下,谅他不敢做什么。 第066章 走了两步,祝圆脚步一顿, 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且慢。” 谢峥停步。 “民女妹妹还在书铺里, 待会她找不着——” “安福。” “在。”一名白面中年人躬身, 身上穿着打扮,与小胖墩身边的下人一模一样。 祝圆暗忖。怪不得刚才看着这人的打扮有几分熟悉, 原来是太监服。 念头一闪而过,只听谢峥下令:“让人把祝小姑娘接进来。” “是。” “如此, 可以走了?”谢峥还颇有耐心地问祝圆。 祝圆讪讪。 还能怎么办?走呗。 刚才俩小孩争执的地方,恰好在书铺回廊的拐角处, 又有两丛花卉遮挡,经过的参观人流除了站在特定角度,还真看不清楚他们这儿是什么情况。 祝圆刚才远远能看见,是因为小满带着她和夏至下了回廊, 从卵石小径上绕过来。 不过, 再少人看见, 总归还是有。 进了后院,那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便被围墙挡住, 祝圆这才放松些。 然后才有心思偷偷打量这家皇家书铺的后院。 东西厢房都是办公室,什么运营部、诗稿部、经讲部、国策部……前边是个挂着会议室牌子的花厅。 这会儿, 各部门还在忙碌, 身着深深浅浅蓝色制服的人来来去去, 经过谢峥身边时皆会停步, 也不行礼, 躬身拱手便匆匆离开。 祝圆隔着浅露打量这些人, 从十来岁小伙子到四五十岁长须老者皆有之,每人皆是行走如飞、干劲十足。 看来书铺福利不错? 抛开别的,这聊斋书铺算得上是国企了,铁饭碗,有钱途!还是跟文字打交道,体面! 祝圆越想越心动,忍不住开始盯着那些年轻小伙们看。 越过东厢,穿过花厅,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便仿佛远了许多,小鲜肉也没了。 祝圆失望地收回视线。 又走了几步。 “就这儿吧,清静些。” 祝圆瞬间回神。 前头的谢峥自然不知道她在偷看小鲜肉,提溜着谢峍走进一座小凉亭。 祝圆迟疑了下,略微提起裙摆,慢步跟上。 此凉亭位于院子西北角,与花厅遥相对望。既不会太过偏僻,也不会人来人往,倒是挺适合说话的。 再者,亭子边上有株枝叶繁茂的大松树,恰好将愈发炙热的日光挡在外头。亭子里阴凉清爽,和风徐徐,倒也凉快。 别人如何祝圆不知道,她戴着浅露走在大太阳下,都快热死了。 “坐。”谢峥扔下小胖孩谢峍,率先落座。 被松开衣领的谢峍“哎呦哎呦”地扶住石桌,他的贴身太监忙不迭搀着他。 谢峍摆手,扶着桌子慢慢落座。 一路都在四处张望的祝庭方收回目光,好奇地看着他:“你这是伤哪儿了?”他年纪小,完全感受不到自家姐姐的紧张忐忑。 谢峍瞪他:“要你管!” “谢峍!”谢峥轻斥。 谢峍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谢峥转向祝圆,皱眉:“为何不坐?” 祝圆下意识看向花厅方向。 “别担心,无人敢过来打扰。” 重点在这里吗?祝圆暗骂了句。 “殿下,于礼不合。若是殿下觉着民女适才的处理不太妥当,那请殿下明示。”她如是道。亭子就这么点大,她若是跟他坐一起,传出去都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峥敲了敲桌子,重申:“坐下说话。” 祝圆想骂人,明面上还得福身推拒:“谢殿下赐座,民女何德何能,岂敢与殿下同坐。”得亏戴了浅露,否则怕不是要把人得罪狠了。 谢峥轻哼:“三番四次推拒落座,我看你并无半分敬意。” 祝圆沉默以对。 隔着浅露,也看不分明她的神色。 俩人僵持。 亭子里静默了许久,连爱闹的谢峍也不敢说话。 片刻后,谢峥先败下阵来。他并无意为难她,再继续只会惹得这丫头更恼……他无奈:“罢了罢了。倒看不出来你性子这般倔强……”后面半句含在嘴里,连他身后的安福也听不真切。 祝圆只听他说“罢了”,顿时松了口气。 谢峥移开视线,看向谢峍:“适才怎么回事?出门前才提醒你不许惹事。” 谢峍抗议:“我没有惹事!!他撞我!”然后巴拉巴拉把事情说了一遍。 第75章 谢峥皱眉,看看他,再看看紧贴着祝圆的小男孩,问祝圆:“你弟弟?几岁?” “回殿下,七岁。” 谢峥:…… 谢峍不敢置信:“你才七岁?” 谢峥瞪他:“你被七岁小孩撞倒了还有脸哭鼻子?” 谢峍不服气了:“我是伤者!要不是你打伤我,我怎么会被人欺负!” 谢峥没好气:“连皮都没破,算什么伤!” 谢峍震惊:“你还想见血?我是你亲弟弟,你竟然这样对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控诉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什么偶像剧。 被强迫跟进来而心情不佳的祝圆差点被逗笑。 谢峥正无语呢,眼角一扫,看到她头上的浅露晃了晃。他心里一动,勾了勾唇,朝谢峍道:“我是跟她学的,你要怪就怪她吧。” 祝圆:???? 这是人干的事吗? 好在,谢峍也不是傻子。他愣了愣,怒瞪其兄:“你耍我?” 谢峥下巴朝祝庭方一点:“你问他。” 谢峍立马掉头,问祝庭方:“喂,你姐姐平日会不会揍你?” 祝庭方先抬头看祝圆,后者张口:“不——” 谢峥敲敲桌子:“祝姑娘,让他说。” 祝圆忿忿闭嘴。 祝庭方不敢说话了。 谢峍催促:“你快说啊!” 祝圆摸摸他脑袋,轻声说:“别怕,说吧。”这位三殿下讨厌归讨厌,眼下应当不会拿她们怎样的。 谢峍急了:“你为啥不说了?你是不是怕你姐姐打你?你姐姐是不是很凶?” “才不会!”祝庭方不乐意了,“我姐姐才不凶!” “那她是不是不打你?”谢峍执著不已。 祝庭方嘟囔了句什么。 “什么?”谢峍急死了,“你是不是没吃饭,说话跟大姑娘似的!” “你会不会说话啊?你才大姑娘呢!”祝庭方气不过,跳出来指着他,“你这样的,一看就是家里抽得少——嗷!” 后脑勺挨了一记狠的。 后头的祝圆语带威胁:“不许手指指着别人说话!” “哦。” 谢峥眼底闪过抹笑意。 谢峍还没反应过来,祝庭方放下手,改成双手叉腰,老气横秋地教训他:“你懂什么?我姐说了,打是亲,骂是爱。疼你爱你才会管教你、才会打你!换了别人,人家才懒得理你咧!那些天天给你糖果点心,不教你规矩不教你学识的,都是捧杀,坏得很!” 谢峍愕然。 谢峥拍拍他脑袋:“听到没有?”他回忆了下,补了句,“以后不许天天吃糖果点心了,你这一身的肉,全是虚的,还不够人七岁娃娃撞一下。” 谢峍跳起来:“我——哎哟——”扯着痛处,疼得一阵哆嗦。贴身太监急忙凑过来嘘寒问暖。 谢峥没再管他,转向祝圆,面带微笑道:“爱之不以道,适所以害之也。祝姑娘实在高瞻远瞩。” 这不是她曾经说过的话吗?祝圆暗哼。拿来主义用得挺顺溜的,交学费了吗? 不过,她也就敢在心里哔哔两句。 听了谢峥此话,她顺势福了福身:“民女弟弟不懂事,冲撞了六殿下,回头定让人补一份厚礼——” “不必了。区区小事,无须再提。” 那就最好。“既然如此,那民女先行告退。” 谢峥:…… 祝圆见他不说话,当他默认,二话不说,拉着祝庭方的手便开始后退。 “慢着。”谢峥想叹气,“我还没问完话。” 祝圆极为不情愿,甚至还往后推了两步才停下:“殿下有事请说。” 语气恭敬,表现出来的态度却仿佛避之唯恐不及。 谢峥察觉出不妥。小丫头有这般在意男女大防?还是仅仅……针对他? 他将此前种种联系一起,心里陡然有了某些臆测。他扫了眼懵懂的祝庭方和气愤不已的谢峍,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她:“金庸先生可是你的字号?” 隔着浅露,祝圆仿佛很诧异:“金庸先生?民女囿于后宅,所识之人少之又少,并不认识什么金庸先生。殿下应当是弄错了。” 谢峥怔住了。 “如无他事,民女先告退了。”祝圆福了福身,拉着祝庭方退下台阶,转身,疾步离开。 谢峥眼睁睁看着她下台阶、看着她逃也似的离开,心里陡然升起股诡异又复杂的情绪—— 小丫头……不想与他相认? *** 当天下午,谢峥一直走神。 不管在忙什么,总是下意识寻找纸张,看看上头有没有墨字。 直至下晌,他已回到宫中,坐在书桌前打算练字静心,那手已然算得上秀丽疏朗的字体才缓缓浮现纸上。 谢峥眼前一亮,立马打招呼:【小丫头】 对面的祝圆刚起个头就被他打断,停顿片刻,缓缓画了个“?”。 谢峥问她:【聊斋收到一份稿件,署名金庸先生,是你投的?你改字号了?】原来不是叫佩奇吗? 【不是,金庸先生另有其人。】 谢峥眯眼。不可能,他绝对不可能认错祝圆的字! 果不其然,墨字继续浮现:【我只是代笔。】 谢峥想到白日里那短暂的几句对话……狼毫悬了纸上半天,落在纸上,问题还是换了个方向:【何时有空把《绝情书生农家妻》的后续写一写?】 祝圆冷笑:【你不是找人写续稿了吗?找我干嘛?】 【旁人不及你】 哦,若是续得好,就是另一种说法了吧?【想要继续连载此文?】 【当然】 【求我啊~~~】 谢峥:…… 还是熟悉的语气,看起来并无不妥。 那为何今日…… 那为何她不愿与自己坦然相对? 第067章 谢峥自然不可能求稿, 《绝情书生农家妻》便只能暂时搁置。 他索性略过这个话题, 随意捡了个话题:【金庸先生是你爹还是你哥?】他在心里将祝家上下过了一遍, 只有这俩人最符合,有学识有—— 【你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谢峥眯眼:【祝家大房?】 祝圆敷衍道:【说了你不认识的,别猜了。】 谢峥皱眉:【你不要被旁人骗了】 骗?那是金庸先生诶!祝圆啧啧:【我乐意啊~~】 谢峥怒意顿生:【你怎可如此不自重!把此人告诉我, 我让人去查查底细】 查查查!祝圆也怒了:【我认识什么人、跟什么人来往,关你什么事?】 谢峥察觉对面的怒意,放缓语气:【你还小, 不能辨别轻重, 我帮你看看此人是否靠谱】 【不需要!】祝圆断然拒绝,【人靠不靠谱我自己能看出来,再说, 金庸先生已经作古多年, 你查什么查?!】对不起金庸大佬,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作古了?谢峥不自觉松了口气,想了想, 犹自不放心,叮嘱道:【姑娘家不要与外男有过多接触】 呵呵呵,双标狗!【那是当然, 尤其是那些不怀好意的,我肯定离得远远的!】她意有所指。 谢峥没有察觉, 甚至满意极了:【这样便对了】至于为何作古先生的手稿会被祝圆知道, 他并不关心。 祝圆翻了个白眼:【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啰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爹。】闲操萝卜淡操心的。 谢峥噎住。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他了。【你今天为——】 【我有点事, 回聊】祝圆秒遁。 谢峥:…… 这丫头在搞什么鬼? 话题只能暂时搁置。 接下来俩人都陷入忙碌。 祝圆自不必说, 张静姝不在,她得管着蘅芷院、得管着调皮鬼祝庭方,得带着祝盈学管家女红,还得盯着玉兰妆那边的装修进度,以及材料采购、货品筹备等。 除此之外,她还得抽空写《大衍月刊》的稿子。 第76章 要不是祝盈俩人的功课有祝庭舟管着,她怕是要忙疯了—— 狗蛋?那是谁? 一个给她分红的工具人网友罢了! 不说祝圆这边,另一边的谢峥也不得空。 他理完大半年的账册,再给聊斋重新理了方向,给了些新的策略,比如祝丫头去年就提议做的文创产品……丢下一堆事情后,他便开始天天骑马去京郊庄子。 早晚来回,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庄子里,里头人多口杂,自然没法好好与祝圆聊天。 撇开这个不提,他去庄子,除了要验看过去大半年弄出来的新品,还得跟幕僚商讨这些新品的营运方案。 没错,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幕僚团队了。 年前安福招聘聊斋人手的时候,顺便也找了几个看着不错的收到庄子里。这些人除了统一参与聊斋的培训、摸索学习聊斋的运营方式,还得折腾庄子。 庄子如今已经不是原来的庄子。两年多的时间,庄子里参与研发的匠人已高达三百人。加上匠人家属、打杂的奴仆,管理的幕僚,还有试验场所需要的用地……原来的小庄子已经扩建成占地上百亩的大庄园。 好在水泥分成不错,不然靠他的皇子俸禄,大家都得喝西北风了。若是被祝家丫头知道,怕是又要说他败家…… 不过聊斋从五月起便能有大幅收入,届时应当能松快些。 他的幕僚团队也确实不错。 每一项项目研发之前,都会按照他丢下的要求做好市场调查与规划,费用支出也列得明明白白。 就是出来的成品……似乎有些诡异。 比如眼前这个。 谢峥问:“我不是让你们研究减轻马蹄损耗的东西吗?你们怎么捣鼓出这玩意?” 一名幕僚轻咳一声:“有了这东西,便无需再骑马上路,节约草粮,速度也不慢,在水泥路上行走更是快如疾风,中短途路程时间能缩短一大半,还能载物——” 谢峥没好气:“能上水泥路的,哪家没有牛马拉车?哪家养不起车夫?难不成你们让那些个少爷姑娘自己上路?” 众人心虚。 其中一名站出来,小心翼翼道:“可以卖给那些供养不起车夫、没有车架的人家。我们核算过了,一辆车只需几两银子,我们加些利润,最贵不过十几两,也就比牛贵一点,富庶些的老百姓还是买得起——” “老百姓买牛还能耕种,买这种车有何用?”再说,那是贵一点的问题吗? 众人不敢吭声了。 谢峥再次看了眼摆在面前的册子,捏了捏眉心,沉声道:“这款东西,光研发经费便已经用掉一千多两。成品既然出来,也不是毫无用途……你们回去商量一下,把目标客群、目标用途想清楚,定一个方案出来。” “是!” 谢峥再次翻看下一个:“这个又是何物?怎么做了如此高额的营收预估?” 立马有人端来一样东西,面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殿下,请看。” 是一款光彩夺目的簪子。 谢峥挑眉,捡起来细细打量。 那名幕僚主动解释起来:“咱们去年扩建庄子,自己搭了窑烧砖,庄子盖好后,这窑就闲置下来,匠人们得空就弄点东西烧着玩儿……就捣鼓出这玩意。我们瞅着比那皇宫里的琉璃瓦还要漂亮,就加了经费,让匠人们优化改进,折腾出了各种摆件和首饰。” 谢峥点头:“这个不错,目前做了什么款式?” “杯碗较多,首饰少许。首饰较为考验功夫,尤其是要镶嵌在金银,难度更大,需得出了图纸让匠人试做几番才敢多做。” 谢峥将他们呈递上来的方案翻了翻,直接拍板:“这个不错,把方案细化一下再找我申请经费,奖金和规章制度参考聊斋那边。还有,研发出来的匠人该奖励的要奖励,带学徒也得按照规矩给学费,不可抹了他们的功劳。” “是。” 谢峥想了想:“如今手上有多少?挑些不错的,我带回去送人。” 能让皇子送礼的,不是皇亲便是国戚。众人自然不敢马虎,从库房里挑了最上等的一批给他。 谢峥一一看过后,点头:“确实不错,匠人当赏。” 他说了两回赏匠人,底下人自然不敢含糊。当天傍晚,那名随便找些砂石土烧着玩儿的匠人捧着两百两银票喜极而泣…… 此乃题外话。 看完所有研发产品,谢峥挑了几样出来让他们细化,再让他们拟定一个新的品牌名字,以后从他们庄子出去的产品,全都得加印。 安排好所有事情后,他便带着一大堆东西回京。 回到宫里,他先挑了两根簪子出来,交给安福:“这个送去祝府。” 安福恭敬地接过来,然后有些迟疑:“主子,要是再折掉一个探子……” 谢峥无语,提醒道:“找人悄悄送去玉兰妆。” “是。”送那边的话便容易多了。 谢峥扫了眼剩下的琉璃制品,随口道:“余下的拿去给父皇、母妃和秦家分了。” “……是。” 安福满脸复杂地退出书房。 安平瞅着不对,凑过来问:“怎么了?” 安福长叹了口气:“无事。”摆手,“去找几个小子过来,主子屋里的东西都得搬出来。” “诶!” *** 第二天。 祝圆惯例到玉兰妆晃悠。 刚进门,管事便将她请到办公室,避开人群,递给她一份绸布包裹着的小匣子。 “给我的?哪来的?” 这名管事是张静姝的陪嫁丫鬟之一,虽然没有太大的创新能力,胜在稳当,她在芜县是帮着祝圆打理生意的,回京前张静姝已将其身契给了祝圆,将来也是要随着祝圆出嫁的。 只听她禀道:“昨夜里突然出现在奴才屋里,上书''祝家三姑娘亲启''。” 祝圆:…… 这么神神叨叨的,除了某个家伙再无旁人了。 她随手接过来:“我知道了。”想了想,她道,“这事不要漏了风声,也不许告诉我娘。” “是。” 待管事的出去了,夏至担心不已:“姑娘,是不是上回送糕点的人?” 祝圆头也不抬:“看看便知了。”顺手解开绸布包裹,打开木匣。 满满一匣子的锦缎。 祝圆直接伸手进去扒拉,摸出两个分别用锦帕包着的长条物—— 是两根簪子。 一根是通体透亮泛着红光的梅花簪子,一根是点缀着几粒彩华珠子的金簪。 祝圆愣住。 夏至更是震惊了:“这、这是何物?竟有七彩光华!这梅花簪子是水头上好的红宝石吗?这、这……” 祝圆却切了一声,麻溜地将东西裹回去,塞给她:“拿着。” 夏至哆哆嗦嗦接过来,哭丧着脸:“万、万一被奴婢砸碎了……” “放心!碎了也不会卖了你!” 祝圆淡定地提裙出去,继续查看玉兰妆的情况。 夏至全程战战兢兢,首饰匣子一直笼在袖中抱在怀里。一有靠近之人,立马尖叫出声,扰得祝圆头疼不已。 索性玉兰妆里一切进度正常,她赶紧领着这丫头回祝府。 待回到她房里,夏至的后背衫子都湿透了。 这才四月底,热肯定是热不着,这是被吓得? 祝圆无语极了:“不就是……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夏至哭丧着脸:“姑娘,咱要不送回去吧?这玩意太贵重了,天下怕是找不出几件……万一被发现了,咱们就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啊!” 也是。这简直就是摆在台上的把柄。祝圆叹气:“我想想办法。”将匣子放在桌上,“你看看你,赶紧回去洗洗换身衣服吧,我在屋里练会字。” 夏至犹豫。 祝圆头疼:“我把门锁了,不让任何一个人进屋行吧!?今天娘就回来了,晚点我亲自交给她,行了吧?” 夏至这才不甘不愿地离开。 祝圆将门一闩,纸一铺—— 【狗蛋,出来!】刚进屋还看见他写字,这会儿肯定还在。 果然,苍劲墨字很快浮现:【何事?】 【簪子是你送的?】 皇宫里的谢峥勾唇:【喜欢吗】 还真是。祝圆没好气:【你是不是偷听我们说话了?】 谢峥不解:【何出此言】 【上回我们才说你抠门,大费周章就是送几块点心过来……你要是不知道的话,怎么突然改送首饰了?】 送点心就是抠门?谢峥额角跳了跳。 【不过……】 还未等他写字反驳,对面祝圆又继续了。 【这回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改成送砂子了。】 谢峥:……??? 胡说八道,他送的明明是琉璃首饰,还是成品里头最漂亮的两件! 第77章 第068章 谢峥很快反应过来:【你知道如何制作琉璃?】 祝圆笑了:【《格古要论》记载:罐子玉, 雪白罐子玉系北方用药于罐子内烧成者。若无气眼者与真玉相似。这不就是你刚做出来的吗?只是有些典籍称之为琉璃。】 开玩笑, 她这几年的书可不是白看的……在这里啥娱乐都没有, 除了看书就是看书,她看的书没有上千也有上百,就这么点书, 闷起来还得二刷三刷n刷,有什么记不住的? 当然,具体到怎么制作、什么材料的, 肯定没见过。 反正狗蛋不知道, 管他呢。 谢峥确实也没打算深究:【即便有记载,寻常人家也做不出来】不说建窑,光是烧窑的煤炭便不知几何。还得有烧窑匠、能快速雕花成型的首饰匠, 还得承受这研发过程中的许多耗费。 祝圆一想也是:【那倒是……这么说, 你这簪子还是蛮值钱的。好好捯饬,将来又是钱生钱的好东西。看来你的钱包又要鼓起来了。】 【承你贵言】 【就是你这审美……】祝圆再瞅了眼两根簪子,开始吐槽, 【通体红色的琉璃簪?金色簪子配红色琉璃?你说,你是不是用脚选的?】 谢峥:……??? 【红梅用红色琉璃,金色贵重, 配红珠大气。】他特地选出的簪子,好看得很。 【……】祝圆给他点了几个点点, 然后一一分析, 【通体红梅, 看起来太凶煞了。要是换成银簪子、木簪子配红梅珠子, 那就好看多了。金配红也没问题,但你这风格有问题,太华丽了,琉璃驾驭不住吧?琉璃饰品感觉应当偏雅致……】若是彩色就显得低档、有塑料感,若是纯色,更接近玉石,当然还是雅致点好。 【你还是赶紧找个好点的珠宝师傅好好设计一些,别辛辛苦苦折腾出来,还把自家招牌砸了。】 谢峥:……他只是觉得雅致的物件不适合,以祝圆之姿容,华贵之物才衬得起。 祝圆没等他接话,话锋一转:【不过呢,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事。】 【?】 祝圆迟疑了下,还是直白问道:【你什么时候得空,让人把簪子偷渡回去呗?】 谢峥回神,皱眉道:【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回收】 祝圆翻了个白眼:【我吃下去的东西还从不吐出来呢】 谢峥:…… 【我说,你是不是想毁我名声?】 谢峥诧异:【何出此言】 【那你天天往我这里塞东西作甚?我一黄花大闺女,收受外男东西,像话吗?】 【不会有人知道】 祝圆大手一挥,正义凌然道:【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的秘密!做人做事怎么能抱有侥幸心态?这样是不对滴!】 谢峥:…… 还没等他说什么,祝圆又放软了语气:【大哥,咱们打个商量呗?】 谢峥莞尔:【说】 【你看,我在芜县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聊得很开心?】 似乎她比较开心,自己就差每天挨骂了……谢峥暗忖。 【你看,我除了纸上哔哔几句,从未害过你,还给了你好些点子,对你也算可以了吧?念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以后你少点儿关注我行吗?】 谢峥怔住。 【你就当我一直在芜县未归,咱们继续当个纸上谈天的好笔友,别牵扯到生活中,行吗?】祝圆说得小心翼翼,【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将来还要嫁人。倘若不小心被未来夫家发现,我将来该如何自处?】 只需看看夏至的态度,便知妇人生活有多不容易。既然她这辈子逃不开嫁人……她不能给自己留把柄。 谢峥握着狼毫的手紧了紧。 【再说,咱们这聊天方式,也不知道是因何而起、会有何弊端,持续下去总归是个隐患,还是得找个法子断了比较好,这样你我都清静些。你说对吧?】 【如果你还想要点子,我就继续给,分红你可以跟着稿费一块儿让人送到玉兰妆,这样便低调许多,也能过个明路。你要是不想要点子,那就你赚你的钱,我过我的日子,咱们各自精彩,互不干扰,不也挺好的吗?】 祝圆唰唰唰地写完一大段,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对面回复。 她挠挠头:【大哥,我写了这么多,你觉得如何?】 【狗蛋?】 【在不在也吱一声啊?!】 【混账,离开也不打声招呼!!】 …… 对面人终于愤而弃笔。 墨字渐渐隐去,纸页重归平静。 狼毫犹悬在纸上。 “啪”地一声轻响。 蘸满的墨汁滴落纸面,洇出一滩墨色。 “主子?”安福瞅着不对,低唤了声。 谢峥瞬间回神,才发现自己抓着狼毫的指节已有些发白。 他慢慢松开手,搁下狼毫笔,轻声道:“烧了。” 烧了什么,自不必详述。 安福目不斜视,快速将桌上带墨的纸张抄起,团成团扔火盆里点火。 撂了笔的谢峥却坐在那儿发呆。 祝圆……竟是不想跟他有丝毫瓜葛? 也是,她也不再是小丫头了,是得注意分寸了。 她助自己良多,不能害了她。 谢峥轻吁了口气。 罢了。 *** 将自己的想法摆出来后,祝圆很快便将其丢诸脑后。 张静姝一行从章口回来了,也带来了祝修齐的意见—— 一切照旧,甚至还要将姿态摆得更分明,如此才能打消别人的顾虑。 祝圆自然没意见。 于是,距离上回宴席不过三天,祝圆便再次跟着张静姝四处参宴,今儿吃东府的添丁宴,明儿吃西府的寿宴,每一场宴都得被张静姝拉出来介绍几句,再开玩笑般说几句不舍得,但年纪到了,还是得开始相看人家云云。 几次下来,大伙便知道祝府的态度。再看那宫里,没有半分动静。 得,上回可见是真巧合~这姑娘没定呢! 于是,张静姝收到的帖子再次多了起来。 她忙,祝圆也得跟着忙。天天早起更衣打扮,从出门便得开始要装端庄得体,累得都没心思搭理狗蛋。 不光她们俩,王玉欣也不知是不是幡然醒悟,一改以往的矜持保守,也带着祝玥天天出门串门。 祝家这边热热闹闹,安福几人自然不会错漏消息。 安瑞等人视线一对,撒丫子就跑。 留下今日当值的安福气得跳脚,指着他们的背影臭骂:“兔崽子!好事轮不上我,这种事就我去受!都给我记着!”还不敢放开了嗓子骂,生怕扰了屋里看书的谢峥。 即便如此,屋里的谢峥还是听着了。 “安福。” “诶!”正跳脚的安福一秒变脸,恭恭敬敬地走进去,“主子有何吩咐?” 屋里,难得清闲的谢峥正懒懒地靠在卧榻上,手里捧着本书慢慢翻开着。 听见声儿,他头也不抬,随口问了句:“在外头嘀咕啥?” 安福的脸僵住了。 谢峥没听见回答,视线从书册挪开,落到他面上:“说。” 声儿不大,安福却听得一个激灵。 他“噗通”一声跪下来:“主子……”他咽了口口水,索性一口气汇报清楚,“祝家二房这两天又开始相看人家了,两天功夫,祝家三姑娘已经去过了国子监的刘大人家和钦天监的许大人家……除此之外,祝家二房手里还多了十二张帖子。”预计还会有更多。 后面半句他不敢说了。 谢峥神色似有些茫然。 “主子……”安福惴惴不安地唤道。 谢峥回神,轻“嗯”了声,语气淡淡道:“知道了,出去吧。” 安福微松口气,磕了个头,安静地退了出去。 谢峥的视线重新落在纸页上,却再也看不进半个字。 他两世为人,心里眼里从来只盯着那至尊贵之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每日殚精竭虑,心里眼里全是算计。 从不分心。 也从未有过这种——仿佛抓不到东西的……空落、无力之感。 谢峥捏紧手里书册,喃喃道:“各自精彩,互不打扰……吗?” 第069章 最近几日, 三皇子院落里安静得很。 往常也安静, 毕竟三皇子喜静…… 但这几日的静与往常又不太一样。 具体哪儿不一样, 谁也说不上来,只是人人都下意识噤声踮足,恨不得缩起脖子将自己藏起来。 第78章 下人尚且如此,贴身伺候的安福几人更是如坐针毡。 “你说, 这都什么事儿嘛!”安福恨铁不成钢, “不就是一……吗?随手一抓一大把的!” 安瑞嘘他:“你不要命啦?!主子的事儿也敢说嘴!” 安福抓头发:“总不能就这样看着吧?” “主子还小呢, 等他想清楚了便好!” “不小了。搁村里头,娃娃都能满地跑了。” “呸,拿主子跟这些——” “安福。”低沉的嗓音陡然插入。 噗通几声, 凑在一起八卦的几人顿时跪倒在地。 “主、主子恕罪!”安福差点口吃。 走出书房的谢峥莫名其妙,扫了几人一眼, 皱眉:“怎么都在这儿?发生何事?” 安福几人忙一叠声说无事, 就是凑一起瞎聊天。 谢峥也不多问,朝安福吩咐道:“查一下那几户人家的情况。” 安福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呢,听了这话顿时茫然:“哪几家?” 安瑞却立马反应过来, 小心翼翼询问:“主子, 可是国子监刘大人那几家?” “嗯。”谢峥神色轻松,只吩咐道, “仔细查, 事无巨细, 大到人情往来, 小到通房侍妾, 全都得查。” “……是。” 谢峥交代完便又进了书房。 安福几人面面相觑。 安瑞压低声音问:“主子这是想干嘛?怎么我瞧着心情似乎好多了?” 安福摊手:“谁知道呢?” 谢峥想干嘛呢? 他觉得祝圆不愿意与自己交往,是怕将来夫家发现。 既然如此,那他可以替她找一个稳妥、开明的夫家,若是能将其拉拢进自己势力,以后自己便是她最强大的靠山,再无人敢欺她。 这样,俩人便能继续来往了吧?祝家丫头便再无别的忌惮了吧? 谢峥越想越妥当。 现在只等安福等人将祝圆相看的人家查探一番,他替其择出最合适的人选了! 困扰他数日的问题一下终于理顺想通,他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安福几人如果知道他这想法,估计都得吐血了。 可惜,没有如果。 *** 时间过得飞快。 进入五月,《大衍月刊》如期上市。 月刊还是那个月刊,但这期的月刊多了许多东西——多了许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比如,好诗鉴赏那页下方,单独留出一个小框,框里印着“春日诗社”四个大字,还有几行简介和地址。 比如,短篇故事那页,也有个小框,框里是“飘香茶楼”,一样附了简介地址。 比如,连载话本那页,也有个小框,“玉兰妆”三字看着就漂亮,同样,还有介绍和地址。 …… 有人便好奇了,顺着月刊上介绍的这几家店逐一看过,还真的都真是存在的。 大伙登时震惊了。还能这样玩? 这可是皇帝名下的刊物,能在上面出个名号,这店铺一定有过人之处! 一时间,这些铺子全都火爆起来。刚开业的玉兰妆也顺利进入大众目光。 没错,《大衍月刊》发行一年,终于开始打广告了。 原本这件事去年便得搞起来,可谢峥被抓紧封坮大营大半年,万掌柜不敢擅自做主,便搁置了。 第一次的广告费不高,主要做个模板效果出来。但每期十几万份销量,价格再低也低不到哪里去。 这几家人都是以往生意冷淡,在聊斋管事的游说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才投了一期。 效果惊人。 这些铺子一改往日冷清模样,生意火爆得差点把屋子挤塌。 聊斋的广告部终于挺直腰杆了,再不用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招商,坐在办公室里就有生意上门…… 这些人家里,只有玉兰妆是没交钱的——不,准确的说,玉兰妆的广告费,是谢峥自己掏腰包填的。 祝圆说了,只要给她刊一期广告,便将他几月不联系、且找人给《绝情书生农家妻》续写之事均一笔勾销——小事一桩,他自然欣然应允。 但大家都不傻。虽然名义上聊斋是承嘉帝名下铺子,但从策划到执行都是谢峥,连下面干活的管事们也全是认他,放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这铺子跟他的也无甚两样了。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会将祝圆架在火上烤,索性便自己掏钱把广告费给结了。 玉兰妆趁此东风好好挣了一笔,起码前期投入的装修费用是挣回来了。 要知道,以祝圆的性格和审美,这玉兰妆的装修,跟重新买一家院子也无甚差别了。 好在成果是喜人的。 玉兰妆独树一格的装潢,将大部分因月刊而来的顾客拿了下来,前期准备的产品销售一空不说,还接了许多订单。 那几日,祝圆忙得连宴席都顾不上,直接坐镇玉兰妆,以便能及时处理各种突发事件。 待玉兰妆那边终于步入正轨,时间已过去近半个月。 祝圆这才得以抽出时间好好感谢谢峥,彩虹屁那是一把接一把,直把谢峥哄得心情美美的。 前些日子俩人都忙,聊得也少,再者,上回祝圆才说了类似绝交的话,后脚狗蛋就给自己登了广告。祝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随口找了个话题跟他聊起来:【月刊现在每月刊印多少?】 谢峥也不瞒着:【约莫十五万】 祝圆心里算了算,诧异:【一年了吧?怎么才这么点?】没记错的话,去年这个时候就有三万份了吧? 满京城多少赴考学子?又有多少官员富户?还有那些冲着诗作、话本去的后宅女子们……这月刊不贵,一户人家就能买上好几册。这还不算那许多商人订购一大批带去各自府城售卖的量。 怎的一年过去了,才十几万份? 自然有原因,只是里头有些龌龊,谢峥不想与她说太多,便随手搪塞了句:【基本只在京城售卖,十几万份差不多了。】 【不是说有许多商人会囤一堆,拉去别的地方售卖吗?】 【路途遥远,商贩要赚回差价,便得加价,许多人就买不起了】 祝圆懂了:【哎……所以还是派送问题。交通不发达,经济都发展不起来。】要是有车就好了。 谢峥不以为然:【水泥路已经很好了】 【也是,慢慢来吧。】祝圆便没再多说了。 安静了一瞬。 眼看多日不曾出现的祝圆又要跑了,谢峥迟疑了下,提笔问道:【你最近还有相看人家吗?】有没有,他其实知道的清清楚楚。 提起这个祝圆就头疼:【前几天不是忙吗?跟我娘请了几天假……明儿又得继续了。】 谢峥皱眉,心里头那股若有若无的别扭又出来了。他停了片刻,接着问:【前些日子也看了不少,比较中意哪家?】想了想,又补了句,【我帮你参详参详】 【你能参详啥?你又不知道我喜欢啥样的。】祝圆不以为意。 【我能帮你查他们底细】 祝圆愣了愣,继而眼睛一亮:【对哦,你如此神通广大,查他们肯定轻而易举。】这人都能往微不足道的祝家塞探子,查几家人想必也不难! 【嗯】谢峥被拍了句马屁,心里舒坦多了,顺势也将那一丝丝的不对劲丢诸脑后。【想知道哪些人家的情况?】他手边都有。 祝圆喜滋滋开始列:【国子监刘司业刘大人家的长子,钦天监许官正家的嫡次子……】她一口气列了四户人家,然后接着道,【这几家你记一下,回头帮忙查一下!】 谢峥停了片刻,再次蘸墨:【全都要?】 【当然啊,这几家我娘都挺满意的,回头我娘说要找机会看看人,如果差不多就留着备选。】 那股若有若无的别扭劲又来了。谢峥用力捏了捏笔,定了定神:【是吗?】 【嗯。不过,我对我娘看人的眼光有些怀疑。模样都是其次的,你帮我查的时候,多留意人品,比如会不会随意打骂奴仆,会不会去喝花酒什么的。对了,一定要查清楚他们有没有侍妾通房外室!】 谢峥皱眉,看了眼手边资料。他记得安福让人查回来的资料里,全都是各家的关系网,比如人情往来…… 小丫头既然要这些,再让人查便是了。 如是,他便应下了。 【谢啦!】祝圆大大松了口气,【我正愁怎么挖这些人的底呢。】 【举手之劳罢了】 【嘿嘿嘿,就知道狗蛋你神通广大。若是帮我找到好对象,回头给你送——】祝圆顿住。她前几日刚说了不要私相授受来着……她挠了挠头,拐了个弯儿,【回头我再想几个点子让你发家致富啊!】 谢峥情绪不高:【嗯】 恰好安瑞来回事,他丢下一句“回聊”便撂了笔。 “何事?”他慢条斯理将桌上纸张团起。 “主子,大公主派人送来帖子,邀您后日去公主府赏花。” 谢峥皱眉:“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请我赏花?” 大公主谢馨婉是先皇后所出,前几年由承嘉帝做主,嫁给了提刑按察使嫡长子,现在与驸马居于京中公主府。 大公主比他大了五岁,又男女有别,俩人并无太多交集,除了年夜饭、承嘉帝寿诞之类的宴席能凑一块吃顿饭,别的时候几乎都见不着,交情更谈不上。 为何突然给他派帖? 安瑞笑着提醒道:“主子,娴妃前些日子帮二殿下看好了几家姑娘……这宴席是给二殿下摆的。”换言之,就是让谢峸看看姑娘,满意的话,就能定下亲事了。 谢峥登时兴致缺缺:“那便推了吧。”他跟老二本来就不对付,没得去这种宴会掺一脚讨无趣。 第79章 安瑞迟疑。 谢峥扫他一眼:“有何问题?” 安瑞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主子,祝家姑娘——祝家两位姑娘都收到帖子了!” 谢峥:…… “后日何时?” 安瑞:…… 主子你这主意是不是变得太快了点? 第070章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 晨起刚下过小雨, 公主府门口的石狮、台阶犹带着水泽。 参宴的客人已经陆续抵达, 在公主府下人的指引下依次进入。 大公主谢馨婉派的是赏花贴。为了更好地闻香观色, 赏花宴大都摆在中午。 只是客人大都会提前到,毕竟谁也不是真就去赏花吃饭的,人情往来才是重点,提前到了还能多认识几家人呢。 祝府一家早早便到了地方, 随着下人们穿堂过院, 直进这回摆宴的惜花园。 传闻谢馨婉爱花, 还特地让人精心打造了个惜花园,平日宴席也多在此处开设。 穿过回廊,面前便豁然开阔。 碧波银湖铺夏荷, 九曲湖边垂绿柳。左边水榭,右边假山, 山上有小亭。园中有九曲十八弯的回廊, 跨湖穿山。廊下设花槛,槛上栽满了盛开的海棠、月季。湖面皱起,微风徐来, 夹带着似有若无的花香, 沁人心脾。 美不胜收。 祝家老小,包括祝老太太, 俱是看得赞叹不已。祝圆倒是淡定的很——不说她逛了不少园林公园, 影城剧照、风景照网络上一搜一大把, 她自然淡定的很。 祝圆一路跟着往前走, 一路暗自打量四周。 祝府突然收到公主宴贴, 狂喜是必然。张静姝几人也早早对此进行了多番猜测。 说来,大公主之子尚是稚龄,这赏花宴断然是不可能为其举办,最接近的约莫就是二皇子、三皇子了。 一则,这两位皇子一个十八、一个十七,都没定亲。 二则,大衍皇室择妻,多是找门户较低的人家,祝府特地让人去打听了,这次宴席的宾客,最高不过三品,最低则仿佛是国子监五经博士之女。 这样一来,这宴席的目的便明明白白的了。 祝家能收到帖子,倒也是合情合理。 胡思乱想间,她们一行便已踏上园中水榭,祝圆姐妹在侍女引导下坐在沿湖坐席处。 祝老夫人等长辈们则被领到靠里位置,那边在树荫下,更阴凉些。 祝圆坐下便开始四处打量,很快便发现斜对面的假山上,几丛竹子掩映着一个小凉亭。 那凉亭的视线怕是更广阔些,不光尽览湖光山色,怕是连水榭里的娇花也能尽收眼底吧? 想到自己也是娇花中的一名,祝圆登时满心厌烦。 好在她才十四,这场宴席怎么看都是以十八岁的二皇子为主,要找也得先找个及笄的。她应当是安全的很。 而祝玥……因着曾经被秦家相看过,虽然是私底下见的,可兄弟阋墙这种事,绝不能发生在皇家。 不说别的,大公主谢馨婉身为嫡长公主,能帮着承办赏花宴已是仁至义尽,断不会为了一名皇子得罪另一名皇子。 这么一想,她就淡定了。 言归正传。 宾客陆续入场,祝圆视线所及全是娇滴滴的姑娘家,燕瘦环肥,欢声笑语。主座那边均是各家长辈,也不乏各种成熟大姐姐。 倒是合了赏花之名。她暗忖。 今日晴好,阳光洒在湖面上,临湖而坐的她被波光照得眼睛微微眯起,加上今儿她起得早了点,不自觉竟泛起困意。 祝玥早就跟相熟的小姑娘聊了起来,祝圆虽然参加了好几场宴会,但她实在不喜那种被人评头论足之感,那是半个朋友都没聊上,有几分好感的姑娘呢,这会儿也离她远得很。 她想了想,索性往后将凳子往后挪了挪,靠到栏杆上,借着柱子的遮挡,偷偷打起盹儿。 谢峥在亭台落座的时候,正正将这场景收入眼底。 祝圆早就猜到这假山上的凉亭必然是达官贵人们赏花之所,但柱子给了她勇气,却低估了这时代匠人在园林设计上的智慧——她所在的位置恰好对着谢峥。 不,不能算巧合。前些日子谢峥与她交谈的几句话,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这位置还真是公主府的人故意安排的。 祝圆是完全没想到这些老古板们这么执著。她若是知道,兴许今天就会直接称病不来了。 可惜,她不知道。 亭子里的谢峥看着她脑袋一点一点的,眼底忍不住闪过抹笑意。 “这园子当真不错。”大皇子谢峮收回视线,朝谢峸揶揄道,“虽已入夏,却依然是满园春色。老二艳福不浅啊~” 谢峸毕竟还年轻,被打趣一句竟然还颇有几分赧然:“大哥莫要笑我。”看了眼走神的谢峥,他顺势将话题丢过去,“今儿可不是只我一个,还有老三在呢!” 谢峥回神,淡定地将皮球踢回去:“我只是陪客,今儿的主角可是二哥。” 谢峸嗤笑:“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早两年秦家可就巴巴地开始相看了。那会儿你才不过十五吧?” 谢峥恍若未闻,端起茶盏,揭开盖子划了两下,抿了口,放下,才慢悠悠道:“不过是长辈着急罢了。” “也差不多了,你也是十七了。”谢峮打趣,“这满院子的好姑娘,可别都被老二给挑了去。” 谢峸睨他一眼:“大哥你也不怕这话传出去,把人都得罪了。”底下的姑娘虽然目前出身、家世都不显,到底也都是官员之女,安知日后会有何际遇? 谢峮顿了顿,忙道:“今儿又没外人,就咱兄弟几个说说话,还不得自在些吗?”言外之意,就他们几个在此,若是还能传出去,必定是谁作妖了。“你说对吧,清河?” 公主驸马蒋清河笑呵呵:“我可什么都没听见,来,喝茶喝茶。这是今春刚下来的新茶,都品品,都品品~” 有蒋清河打圆场,接下来的谈话便缓和许多。 谢峥对他们谈论的京城八卦不感兴趣,索性放松身体靠在栏杆上欣赏湖中美景。 那丫头仿佛真的困极了,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 若不是边上有栏杆,谢峥真担心她一个不稳摔下湖——呸呸! 亭子里就这么几个人,谢峥的动静自然逃不过旁人注意。 谢峸第一个跳出来:“老三这是看对眼了?” 谢峥收回视线,随口道:“大姐家里的花伺弄的不错,回头可否匀我一两名花匠?” 众人:……当真是在看花? 蒋清河看看左右,笑道:“这个自然没问题。我记着你那府邸也在盖着,进展如何了?” 谢峥摇头:“不知道。” 众人:…… “你将来的府邸,你怎么也不关心一二?”谢峸无语极了。 谢峥倒是不以为意:“有下人盯着。”皇子府邸都有规制,何须他去操心。 “三弟倒是淡定。”谢峮草草回了句。 琴声随风飘来,几人顺势停下话题,齐齐望向湖中水榭。 大公主谢馨婉已经抵达水榭许久,与诸位女眷长辈们简单寒暄过后,便找了个由头让各家姑娘展示才艺。 还不是全部姑娘都能有机会展示。 谁家姑娘被叫了,那家姑娘的女眷便眉开眼笑、喜上眉梢,其余人也是目露钦羡。 早早就在心里盘算过的祝圆掩嘴打了个呵欠,正准备喝口茶醒醒神,便看到祝老夫人与王玉欣对了个眼神。 她眼皮一跳。 恰好场中演奏曲子的姑娘双手一抬,悠悠扬扬的春日颂便袅袅落下。 众人还未回神,王玉欣便急不可耐地站出来,笑道:“张姑娘弹的春日颂真心不错,听得人通体舒畅,比我们家丫头好多了,我们那丫头平日弹得曲子那叫一个闹腾。” 众人静了一瞬。 ……她是要干嘛?祝圆立马看向仿如害羞般低下头的祝玥。 大公主谢馨婉下意识看了眼凉亭方向,“哦”了声,接着她话往下问:“你家姑娘喜欢弹什么曲儿?” “都是些将军令、出征歌之类的。”王玉欣佯装抱怨,“好好一姑娘家,弹这些曲子作甚呢。” 大公主谢馨婉这回倒是真来兴致了:“这倒是少见,不妨弹奏一曲,让大伙也品品这铿锵战歌。”这可是自个儿要表演的,回头入了谁家府邸,她可不管。 王玉欣登时惊喜,立马把祝玥喊出来。后者袅袅娜娜走出来,顺势演奏了一首气势慨然的战歌。 众人自然一叠声赞叹。 王玉欣母女如何自得不说,祝圆却恨不得打爆她俩的狗头—— 不管她怎么跟狗蛋绝交,从水泥到月刊,还有未来的种种,她势必脱不开三皇子的派系。 这母女俩若是攀上三皇子便罢了,这场宴席摆明了是二皇子为主,这俩人上俩月才信誓旦旦要进三皇子府,怎么这会儿就敢跳出来奔着二皇子去?她们以为皇子是大白菜,随意挑拣? 她这边气愤填膺,凉亭上的谢峥也想骂人了。 祝玥甫站出来,谢峸便佯装诧异地看向谢峥:“二哥,我记得这祝家姑娘……秦家是相看过的吧?” 谢峥面无表情:“看来他们家挑上你了。” 祝玥想进二皇子府?呵呵。他家丫头所在的祝家,就算是只猫、是只狗,都只能站在他谢峥这边。 第071章 皇孙贵胄, 岂容一小丫头挑三拣四! 不管谢峸有没有看上祝玥,谢峥这一句话, 直接打消了祝玥入皇室的机会。 谢峸惋惜地看了眼水榭中的祝玥:“老三你真是……好好的美人儿,一台小轿拉回去,也就是多口饭,至于这么讲究嘛~” 第80章 谢峥挑眉:“二哥喜欢?那就让给二哥了。” 一句比一句狠。 前头才说祝玥挑皇子,现在说让……换句话说, 他看不上,让给谢峸。 谢峸要是真把人弄进府, 那就真的是接盘了。换了别人或许还犹豫一二,谢峸这心高气傲的主, 立马就黑了脸:“呸, 别什么烂的臭的都往我这里塞。” “老三你这嘴真损。”老大谢峮也跟着摇头, 完了好奇不已, “这姑娘得罪你了?还是祝府之人得罪你了?” 谢峥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他不说, 其他人反倒坚定了祝家与其有隙的猜测。 继续说笑品茶。 谢峸作为主角, 偶尔还会分神注意水榭那边,再有谢峮、蒋清河在旁边打趣, 时间便过得飞快。 谢峥听着他们几个瞎聊, 偶尔扫一眼水榭里的祝圆, 确认她乖乖呆着便足够了。 整场宴会顺顺利利, 除了有几家人跟王玉欣母女似的不长眼, 跳出来舞了一番, 别的时候都还算顺当。 谢峸似乎对人选也颇为满意,整场宴席下来都没停过笑容。 没两日,圣旨便下来了。 二皇子谢峸被封为宁王,赐亲王府,婚配吏部左侍郎张忠敏之女。 谢峥听了消息,顿时冷笑出声:“秉性难改。” 听说赏花宴宴请的客人里最高官阶有三品大员家的女儿,他便有所预料。 谢峸此人自视甚高,又野心勃勃,寻常姑娘肯定是看不上。倘若那吏部张侍郎之女长得差几分,他怕是能稳住。宴席一摆,张家那姿色不错的女儿出来晃一圈,他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踩着谢家祖训品阶线找的儿媳,既能获得吏部大员的支持,还能收获娇美妻子一枚,何乐而不为? 吏部位置至关重要,若是他们经营得当……坦途就在前边。 这也是为何谢峥的幕僚们要如此紧张。 “殿下,若是吏部被他们抓在手里,将来如何是好?” 谢峥摆手:“无妨,张侍郎若是敢轻举妄动,父皇第一个不饶他。谢峸讨不了好。” “可是……” “依我之间,当务之急,应当是给殿下找个更好的姑娘。他们跟三品大员结亲,咱们也能。” “对,咱们也找个。他们找吏部侍郎,咱们去找户部侍郎——” 旁听的安瑞没好气:“吴先生,户部侍郎之女今年都快抱孙子了。” “……” 谢峥捏了捏眉心:“我不需要靠妻族,择妻之事无需你们担忧。” 话已至此,大伙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那名吴先生想了想,又道:“或许我们可以查一查这位张大人经手的官员,看看有没有问题。”他解释,“自古以来,但凡敢明目张胆走姻亲关系的,要么就是行的正坐得正,要么,就是藏得深。鄙人不认为这位张大人真有这般清正廉洁。” 其余人一想也是,纷纷下场提供方向和意见。 谢峥由得他们讨论,低眉看向浮现墨字的纸页。 祝家丫头开始干活了。 幕僚们还在商讨,他索性放松身体靠向椅背,半阖眼帘静看对面列账。 站在他侧后方的安瑞眼角一扫,瞅见敞开的房门外探头探脑的人影,忙附耳过来:“主子,安福回来了,奴才去把人叫进来吧?” 谢峥抬眸扫了眼,点头。 安瑞躬了躬身,悄无声息退出去,然后领着安福贴着墙根走进来。 “主子。”安福行了个礼,爬起来,恭敬地将手里册子递给他,小声道,“这是刘大人那几家孩子的资料。” 这么大的活人来来去去,幕僚们自然不会忽略,安福汇报的时候,他们便都停了下来,怕扰了主子大事。 谢峥点头,顺手接过来:“都按照要求查清楚了?” 安福抹了把汗:“查清楚了。”就差把人尿床到几岁给挖出来了。 谢峥不再说话,接过来,先草草翻了遍,确认有哪些人家,确认无误后,他才慢慢开始翻开起来。 祝圆的笔迹还在页面中浮现,但毕竟是在办事,不如习字时频繁,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不影响他看书册内容。 他优先看的是“国子监刘司业”那一册,与祝圆相看的是刘大人家嫡长子。 祝圆曾说过她希望将来的人家身家清白、人品端方,最好是家里人口简单些,如此便没有那许多的勾心斗角。 这位国子监司业刘大人,文人出身,在国子监任职,品性不错,家风应当不差。刘大人本人也只有一妻一妾,除却与祝圆相看的嫡长子,刘家只有庶子一名、姐妹数名,符合祝圆所说的人口简单。 倘若祝圆嫁过去,过个几年便是持家主母。以她性格,日子定然可以过得不错。 谢峥最开始属意的是这家,自然先翻这家。 刘同甫,国子监司业刘茂全之嫡长子。名字,中规中矩吧。 年二十?祝圆才十四,年纪太大了,肯定和祝圆说不上话! 相端正?只是端正?祝圆如此漂亮,这厮如何配得上? 擅画?祝圆喜欢书法和古琴,不喜欢画画,将来肯定聊不上来。 好诗词?祝圆最烦那些天天吟诗作对的矫情货了。 等等,这厮竟然会跟狐朋狗友附庸风雅去喝花酒?? 谢峥“啪”地一下合上册子,扔给安福,冷声道:“刘家这位不行。” 安福“啊”了声,还想问上一句,谢峥已经接着翻下一册了。 下一册是钦天监许官正家的嫡次子。 谢峥刚翻了两页脸便黑了,骂道:“竟然已有通房?年纪轻轻便贪图美色,将来必定不成大器!”册子一扔,“这个,不行!” 安福:…… 其余人等面面相觑。殿下这是……在选什么人才吗? “当爹的竟然宠妾忘妻?一家子没规没距!不行!” “一个月请三回大夫?英年早逝之兆,不行!” 谢峥一气看完四册本子,怒瞪安福:“这些都是什么人家,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安福垮下脸来,小声道:“主子,这些都是……那家夫人看中的。”而且,刚才他说的那些,不都是小问题而已吗? 再说,哪家人没个这样那样的毛病,无伤大雅就算了吧。没得累死下面 谢峥拧眉,冷声道:“让人悄悄将这些消息递过去!” “……是。” 谢峥越想越不得劲:“不行,他们家接的那些帖子,我看都不靠谱,查!全都得查一遍!” 安福苦着脸嘟囔了句,安瑞耳朵尖听见了,赶紧给他一个肘子让他闭嘴。 谢峥冷冷扫过来:“有何意见?” 安福一激灵,立马跪下来:“奴才不敢。” 谢峥轻哼,转过头去。 安福轻吁了口气。 众幕僚可没漏过这番对话,适才的吴先生再次站出来:“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谢峥摆摆手:“私事罢了。” “殿下不妨说出来,或许我们几个能为您分忧。” 也有道理。谢峥迟疑了下,慢慢道:“我这边需要为……友人之女择一良婿,诸位若是有那合适人选,不妨告诉安福,让他查查是否合适。” 众人诧异。吴先生再次拱手:“敢为这位友人之女年几何?”若不是太着急,慢慢相看也行。 既然都说了,谢峥也不瞒着,直接道:“时年十四。” 众人面露异色。 有人站出来问了句:“敢问殿下,此女……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谢峥皱眉:“没有。”见众人不信,他难得耐心地解释,“此女性情可爱,外貌出众,才学过人,堪称先生!”即便囿于后宅,祝圆之才也不会泯然众人,假以时日,必定扬名人前。 幕僚们不解了。 “既无不妥,又是如此佳女,怎会找不着人家?” “我何曾说过找不着?”谢峥微怒,“我是要为她找个妥帖的人家,让她日后过得顺心顺遂!” 原来如此……众人联想到适才他与安福的对话,恍然大悟。 吴先生摸了摸下巴,问:“如何算妥帖?” 这次终于问到点子上。谢峥面色稍霁:“安富尊荣。” 安定、富裕、尊贵、荣华。一个词几乎囊括了世间妇人最好的人生和想望。 众人面色更诡异了。 谢峥察觉不妥,眯眼问:“有何不妥?” 吴先生张口欲言,对上他身后两位杀鸡抹脖拼命使眼色的太监,忙闭上嘴。 谢峥倏地扭头看去。 安福、安瑞立马低头装傻。 谢峥瞪了他们一眼,转回来:“吴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吴先生迟疑了下,问:“殿下,此女既然如此……”他斟酌了下,道,“珍贵,您为何不纳入自己后宅?若是当真才华横溢、外貌出众,王妃之位以待也是使得,如此一来,安富尊荣便都得了。” 谢峥怔住了。 第072章 第81章 谢峥半天不说话, 安福安瑞俩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吴先生看看后头缩成乌龟的俩太监,以为自己猜错了, 小心翼翼道:“可是有何不便之处?其父官阶太高了?辈分不对?”毕竟能让皇子殿下劳心劳力的,指不定是什么高门贵女或皇亲国戚,这两者,依照大衍皇家规矩,都是不行的。 谢峥回神:“不……” 吴先生点头:“那便好。”接着又道, “是否担心年龄太小?唔……十四岁也确实是小了点。不过鄙人以为,殿下大才, 寻常女子配不上,若是这位姑娘有此才能, 等上一两年也无妨。” 有幕僚不赞同, 站住来道:“十四岁的小姑娘, 能有何大才?找那些家族得力、父兄有前景的人家才是正理。” “在下不赞同。”又有人跳出来, “父兄妻族不过锦上添花,若是主母贤良, 一能打理后宅, 让殿下无后顾之忧;二能圆融关系,让殿下行事更为通畅, 三能教育子女、福泽后人……加上得力的父兄妻族, 岂不美哉!” “这好话都被你说完了……殿下还未说这名姑娘是否能当此任呢!” 众人齐齐看向谢峥。 后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怔了片刻, 才缓缓道:“此女之才……举世无双。” 众人侧目。这赞誉着实高啊…… 吴先生也很意外:“当真如此?” 谢峥却不欲多言了。 吴先生偷觑了他一眼, 顺着往下说道:“若真有如此才华, 那更该收入麾下,甚至还需以主母之位待之。” “太小了。”有人反驳,“鄙人以为,尚未及笄的孩子,说才华还太早。” 又有人建议:“若是觉着此女年岁太小,可先娶妻,待她长大再迎为侧室。” “不可!万万不可!”吴先生当即反对,“有才之人岂会甘愿屈居人下?若是主母势弱,侧室过强,后宅定然生乱!此法万万不可!”他连说两句万万不可,表示此举实属下策。 “对,我赞同吴先生,一山不容二虎,断不可贪心误了大事。若是等不及,如殿下前头所说,找户好人家嫁了,以后多多照拂,也算是结个善缘。” “鄙人亦然。”有人不以为意,“女子才华再出众,也不过是管家理事、相夫教子,何须太过在意。” 谢峥视线扫过去,面无表情道:“《大衍月刊》,乃是她的主意。”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大衍月刊》! 虽说月刊现在挂在承嘉帝名下,可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别的不说,多少举子对月刊感恩戴德。他们是因地位和消息来源所限,以为恩惠来自皇帝,若是他们将来为官拜相,岂会不知谢峥之功? 再有,多少大家因为撰写稿子登上月刊,换得更高名利,他们可不是无知无觉的平民举子,他们面上不说,心里会不会对谢峥心怀感激? 综此种种,再过数年,文人一众,便几乎是谢峥的隐形支持者。 还有许多他们尚在研究、考量的好处……全都是来自《大衍月刊》。 现在谢峥说什么? 他说,这个主意,来自一名十四岁的闺阁女子? 众人震惊不已。 好一会儿,吴先生率先回神,激动道:“若是如此——若是如此——”他深吸了口气,“此女若是不收为己有,则必须要……”他伸掌,在脖颈处向下一划,“斩草除根,绝不能让此女被旁人得去,尤其是几位皇子。” 众幕僚纷纷点头:“吴先生所言极是!” 谢峥:…… 大夏天的,书房内仿佛凭空生出股寒意。 众人为之一滞。 立马有人识趣改口:“还是聘回来的好,聘回来当主母!” “没错没错,应当聘回来为殿下效劳!” 吴先生也感慨:“如此奇女子,等上两年也是值得的。” “真没想到,《大衍月刊》如此奇招,竟是来自一名小姑娘……” “等等,月刊是前年开始筹备、去年开始发行……若是这么算,那小姑娘前年才十二?!” “天纵奇才!天纵奇才啊!” …… 屋里吵吵嚷嚷,谢峥却陷入了沉思——聘祝家丫头为妻? 修长指节轻叩木桌。听起来,似乎不赖啊…… 他原先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虽然那丫头也算是他看着长大……可她都开始谈婚论嫁了,怎么自己完全没想到过? 定然是因为俩人相识之时,祝圆正当年幼,性子又跳脱……加上自己两世为人,与其交往,自己便习惯以长辈自居。 初始印象和观感若是固定了,便很难扭转过来。 这,约莫就是灯下黑了吧? 最重要的是,若是他娶了丫头,那丫头便再无理由与他保持距离、断绝来往? 日后他们不光能纸上谈心,亦可…… 想到日后可与丫头耳鬓厮磨,谢峥竟觉得边上冰盘似乎不太得用,书房怎么突然变得闷热了许多…… 他端起放凉的茶盏灌了两口,待得冷静些了,再继续往下琢磨。 若是由他娶丫头,他便能亲自护着她,富贵荣华更是唾手可得,他也无需再查探诸多京城少年——这些庸俗之辈,如何配得上他家丫头。 他家丫头……唔,这称呼顺口多了! 谢峥沉郁多日的心情陡然为之一松,仿佛雨过晴天,又如久逢甘霖,舒爽得他想出去跑马射箭。 望了眼犹自热烈讨论着的众幕僚,谢峥轻舒了口气,沉声道:“好了,还有其他事吗?” 众人这才醒过神,撂下话题,转回正事。 快刀斩乱麻地将余下事情处理完毕,谢峥当即打马回宫。 按照规矩,进宫后得下马行走。 谢峥扔了缰绳,大步流星往前走,安福安瑞等人在后头快步疾追。 一路疾行。 进了自家院子,谢峥便直奔书房。 安福抹了把汗,小跑着追上去—— “不用伺候了。” “砰——” 被拒之门外的安福:…… 下一刻,谢峥又打开了门。 还目瞪口呆的安福连忙闭上嘴,咽了口口水,问:“主子?” 谢峥深吸了口气,道:“准备一下,我要去演武厅练练。” “……是。” 于是,不知道受了何种刺激的谢峥整个下午都耗在演武厅,骑马、射箭、搏击比武…… 完了他整个人才平静下来,按照往常的节奏,沐浴更衣,处理杂事…… 第二天一早。 惯例的锻炼过后,谢峥再次梳洗更衣,沉静地步入书房。 与往常一般,只要没有参宴,祝圆这个时间便已经在习字了。 今日当值的安平磨好墨、铺好纸,将他惯用的几支狼毫推至他手边。 谢峥微微颔首:“这里不需要伺候,出去吧。” “是。” 待安平出去掩上门,谢峥才将目光收回,落在纸上。 刨去他在军营的大半年,两年多时间的相处,浮现的墨字与自己的字迹已有几分相像,却偏向秀丽疏朗,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子笔锋,却又比寻常女子要大气许多。 他深吸了口气。 提笔,蘸墨,落纸—— 【丫头】 【哟,来啦,早上好啊~~】 谢峥却顿住了。他想,总不能一上来便与丫头谈及亲事吧?于礼不合! 这么一想,他再落笔,话题便拐了个弯儿:【你上回让我查的四家人,已经查出来了】 对面的祝圆惊喜:【这么快?!快快快,快给我说说,这几家的情况如何!】 唰唰唰地就是一排墨字,激动之情显而易见。 谢峥顿时有些不喜;【只是相看,你何须如此激动?】 【事关后半辈子呢,不激动行吗?别墨迹了,快说啊~~】 也罢。谢峥轻哼。然后开始给她列举:【国子监刘司业之嫡长子,年纪太大,相貌太差,酸腐气过重,又附庸风雅,好喝花酒,不好。】 祝圆眨眨眼:【这么糟糕的吗?怎么我听我娘说的,仿佛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谢峥皱眉:【她如何说?】 祝圆回忆了下,道:【性子儒雅,相貌端正,诗画俱备……总之,就是文雅书生一名!】 谢峥:…… 不知为何,他竟有几分心虚。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娘不过是道听途说,何从辨别?】总而言之,听他的没错。 【也是。那这个刘家就算了。钦天监许官正家呢?这家家风听说不错来着~我还远远见过那位公子,长得……嘿嘿嘿,还挺好看的。】 见过?谢峥眼一眯,他怎么不知道?安福怎么办事的? 远在聊斋办事的安福狠狠打了两个喷嚏,吓得他急忙窜去后厨:“赶紧给我来杯姜茶,可不能着凉了!” 再看三皇子院落这边。 第82章 谢峥冷笑一声,落笔:【此子已有通房】 【……】 谢峥看着纸上那几个墨点,舒爽了。 【剩下两家呢?你一次性说了吧!】祝圆叹气。 【罗家家风败坏,宠妾忘妻,不行。陈家之子病体沉疴,不可托付。】 总而言之,没一家好的。 祝圆哭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三条腿的蛤ma找不着,怎么两条腿的男人也这么难找?!】 谢峥:…… 【要不,我给你介绍?】他试探般问道。 祝圆有气无力:【介绍啥……再怎么介绍也是盲婚哑嫁,回头还得过我爹娘的门路,想想就折腾,算了算了,随便抓一个嫁——哎,你别说,我还真有个人选,我见过几回了!】她喜滋滋道,【这人还俊!】 谢峥摸了摸自己脸颊,暗忖道,他长相随母,应该算……俊?再数了数自己与祝圆见面的次数,他心绪稍稳,提笔问道:【谁?】 祝圆大笔一挥:【江成啊,你认识的~~~】 谢峥:…… 一口血哽在嗓子眼,差点喷出来。 第073章 谢峥深吸口气:【你三番五次提及江成, 那我们先来谈谈他】 【谈啥?】 【你为何觉得江成不错?】 祝圆反问:【那我问你,江成不俊吗?】 ……俊。倘若不俊,这丫头也不会念念不忘,他也就不会吃味了——没错,他现在知道,自己就是在吃味。 祝圆又问:【江成不是秀才吗?】 是, 也仅仅是秀才而已。 【还在聊斋当管事, 每月领高薪!】 每月不过十两,算高薪? 祝圆最后总结:【你看,不挺好的吗?有颜值有才华还有稳定工作,不比前头那几个还在念书啃老的家伙好吗?】江成这种, 搁现代就是白领精英! 【胡闹】 祝圆不以为意:【哎呀,你是不是想说门不当户不对?】 谢峥忍怒:【既然你已知道, 为何还惦记着他?】 【谁说我惦记他了?我就是觉着江成合适而已。】 不是看上江成就行。谢峥心里这才舒坦些:【合适?此话怎讲?】 【你看, 江成有秀才功名可免除徭役,又在聊斋打工, 想必没有精力考举人, 一辈子秀才, 多好。只要我爹稳稳的,我哥出息了, 他就不敢欺负我,我又有嫁妆, 嫁过去, 日子肯定很舒服~~】 谢峥懂了:【类似入赘?】 祝圆嘿嘿笑:【别那么直接嘛~~】 谢峥无语:【你怎会有此想法?妻凭夫贵, 夫君身份低微,你也讨不了好。】 【我需要这么高身份做什么?身份高了指不定怎么欺负我呢。】 【你出嫁后,父兄关系便远了。夫君才是你将来的靠山,若是他身居高位,你的日子——】 【才难过。】祝圆打断他,【父兄都靠不住的话,夫君更靠不住。再说,我也没指望夫君多厉害,挣钱我来,男人嘛,好好相妻教子就行了!不用太努力!】 谢峥:……??? 【你这是要】他停顿许久,艰难地写出后面几字,【养面首?】 【?】祝圆眼睛一亮,【对对对,就是要这样的感觉!!你真是懂我哈哈哈~~】 不,他不懂。谢峥捏了捏眉心:【你为何有这种想法?】 【男人有权就会变坏,最好一辈子庸庸碌碌。】 与庸碌毫无关系的谢峥:…… 【所以你看,江成多合适啊~~又不太低,又不会高,简直就是为我量身而定!】祝圆越想越对路,【我得去想想办法,只要能说服我娘,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说完她撂下笔就跑了。 谢峥:…… 好心情消失殆尽。 谢峥足足练了半个时辰的字。 不光没有冷静下来,还越写越气。 他索性把笔一扔,直奔聊斋。 新一期稿件又到了,各部门都在忙忙碌碌的选稿校稿。 江成因为嘴皮子利索,上月又被万掌柜调去搞广告洽谈。第一期广告上线效果太明显,临近截稿,他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 听到有人喊,他一下没转过弯儿来,摆手道:“排队排队,六月刊已经订好了,想要上广告的在对面桌子,回头我们再约时间详谈——” “江成!”来人钻过人群朝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我看你是想不干了?” “嗷!”江成抬头,“万叔你干嘛呢?没看我忙着呢?” “臭小子,叫你好几声了!”万掌柜瞪他,然后道,“赶紧去东边办公室,那边找你!” 东边办公室是他们私下的称呼,其实就是三皇子的办公室。 江成“啊”了声,忙不迭站起来:“你怎么不早说——诶各位抱歉,突然有事,暂且失陪,暂且失陪哈!”话音未落,他已经跑出办公室不见了人影。 “诶江小哥——” “各位稍安勿躁,他一会儿就回来,稍安勿躁啊~” …… 江成一路小跑,直奔东边一处独立院子——此处就是他们口中的东边办公室,也是谢峥新弄出来的办公室。 因谢峥平日事情较多,月刊的运营,聊斋运营,还有庄子里的各项研发进度和运营推进,聊斋里的办公室人多口杂,每月截稿前几天更是人声鼎沸,他索性将东边一处院子买下来,装修成自己的办公室,各处人马找他汇报事情也方便,偶尔他也能在此处歇歇。 因此,听说东边办公室找,江成就差没飞过去。 穿过巷子,已经有人在后门处等着他了。 随着那名小太监走进院子,江成有些战战兢兢,低声打听:“小公公啊,知不知道殿下找小的是所谓何事啊?” 那名小太监自然不知,然后将他引到书房交给安平便离开了。 “主子。”安平叩门,“江成到了。” “带进来。” “是。”安平回身,朝里伸手,半弯腰道,“江管事,请。” “诶,有劳公公了。”江成整了整身上的聊斋制服,恭敬地走了进去。 “江成见过三殿下。”江成进了屋子,朝着上座躬身行礼。 “免礼。” “谢殿下。” 江成直起身,视线下垂,恭敬地问道:“殿下寻小的过来,可是有事吩咐?”虽然他是秀才,但是他们这批跟聊斋签订了合同的管事,在谢峥面前全都是以谢峥家仆、幕僚自居。 书房里却静可闻落针。 江成诧异,忍不住偷偷往上座瞟,冷不丁对上一双审视的冷眸,吓得一激灵,急忙收回目光,然后便不敢再动弹,眼睛盯着脚下一亩三分地。 好在谢峥终于开口了。 “江成,你几岁?” 江成愣了一瞬,忙拱手作答:“回殿下,小的今年二十有二。” 竟然二十二?年纪太大了!祝圆一定不喜欢。谢峥如是想道。 接着他问:“婚否?” 江成更懵了:“还、还没呢。” 谢峥眯眼:“这个年纪了,为何不成亲?” 江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解释道:“前些年为了专心科举,一直没顾上,去年进了聊斋……”他打了个哈哈,“这不还没来得及嘛。” 谢峥却没搭理他的话,又问:“父母长辈俱在?兄弟几个?” “有、有父母和祖父,还有两个弟弟。” “父亲作何营生?” “啊,在、在京郊村里当先生。” 谢峥越听越有危机感。竟然除了年龄略大些,全部都还挺符合祝圆的要求? 江成咽了口口水:“殿下,难道您是想……”给他介绍对象吗? 谢峥冷冷地扫他一眼:“我什么都没想。” 江成:…… 谢峥忍着气仔细打量他。 眉毛太浓,一看就气性大;眼睛骨碌碌乱转,肯定不安分;面皮太白,仿佛病入膏肓;太瘦,铁定没—— “衣服脱了。” 江成:!!! 他脸都吓白了,“噗通”一声跪下来,哆嗦着求饶:“殿、殿下,小的、小的——”他闭上眼睛,咬牙道,“小的还要娶妻生子,恕难从命!” 第83章 谢峥:??? 将前边几句话过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他没好气,“我看看你腹部肌肉。” 腹部……啥肉?江成茫然。不过,真不是那个意思吗? “快脱!”谢峥不耐烦 “哦、哦……”江成犹豫,伸手去摸衣带。 “站起来。” “……是。”江成爬起来,战战兢兢地脱下外衫、内衬,顿了顿,咬牙将手放在裤腰带上—— “行了!”谢峥仿佛松了口气,“穿上衣服吧。” 江成立马套上衣服。 “你家长辈可有为你相看人家?” 江成忙不迭点头:“找着呢找着呢——已经在相看了几家,最晚年底,年底就成亲!” 谢峥冷冷地盯着他:“记住你说的话,今年若是没有娶妻——” 江成打了个激灵:“一定成,一定成亲!” 谢峥似乎轻哼了声,摆手:“出去吧。” “诶,是!小的告退——哎哟——”江成边作揖边往后退,没注意已到了门边,一个不防,差点被门槛绊了个狗啃泥。 门边的安平唬了一跳:“没事吧?江管事……” “没事没事……呵呵呵,”江成狼狈地爬起来,“我、我先去忙了——公公回见——”踉踉跄跄着飞快跑开。 安平:…… 看了眼后头的书房,他挠了挠头。这位江管事撞邪了?怎么神神叨叨的? *** 第二天早上,祝圆正练字呢,谢峥再次冒出来。 【丫头】 祝圆顿了顿,换了张纸:【早~】这俩日很反常啊,这厮竟然都主动打招呼。 【我查过了,江成不适合】 祝圆瞪大眼睛:【你真查了?怎样怎样?为何不适合?】 【他年内就要完婚】既然已经在相看,他也不算撒谎。 啊……祝圆失望不已:【难得有个这么合适的】 谢峥暗自磨牙,忍不住补了句:【即便他没定亲,你也不会喜欢】 【?】 谢峥小心眼道:【他没有八块腹肌】 祝圆:…… 第074章 祝圆瞪着纸张上消逝的墨字, 咽了口口水:【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谢峥一滞,迅速找补:【底下人查的】想到什么,他还带着深意地补了句,【他们原也不知何叫腹肌,恰好我过去大半年练出了六块, 他们便有所参照。】 祝圆若喜欢有腹肌的英武男人, 看他便可。 祝圆却丝毫没反应过来,反而嘿嘿笑道:【骚啊兄弟,练出腹肌还到处显摆!】不然底下人为何会看到? 谢峥无语:【他们近身伺候,见着了有何奇怪?】完了训斥她, 【姑娘家家的,这些词汇不可随意出口】 【知道啦~~】祝圆敷衍了句, 然后扼腕, 【亏我今天还说得我娘有点动摇了呢~真是的!果然好白菜都会早早被猪拱!】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峥略过此句,问她:【你娘竟然听你的话胡闹?】 【我娘那叫通情达理!】祝圆忿忿, 【一个不行, 我就找下一个!我上回去聊斋看到好多年轻小哥哥, 等我去物色一番!】 谢峥:…… 【你为何只盯着聊斋?】 【聊斋是朝廷单位啊,在里头工作, 有后台又体面,多好!】 这丫头……压根没开窍呢吧? 谢峥暗叹了口气, 想了想, 他问:【我这边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你要不要看看?看看是否合适?】 【也是朝廷单位的吗?】 【然】 祝圆期待:【谁?俊不俊?】 【……】谢峥想了想,【我安排一下,让你见他一见,你若是觉得满意,再往下谈。】 祝圆登时惊喜:【真的吗?!】狗蛋也太好了吧!!这个网友交得可啊!值了!! 满心欢喜的她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狗蛋完全没提——倘若她要是不喜欢,又是怎样…… 【且等我安排一二】 【没问题!】她一闺阁女子要见外男当然不容易,不过狗蛋既然答应安排,肯定会搞定,她放心的很,【兄弟,姐的终身大事就靠你了!】 谢峥勾唇:【放心】 这话题便过去了。 祝圆原本以为要等上一段日子才能得到答复呢,谁知,没过两天,她就被通知——搞定了。 ??? 这就搞定了? 祝圆有点懵,算了下日子,不敢置信道:【这才两天,你就准备好了?】 【区区小事,两天足矣】若不是为了避开旁人耳目,他也不需要等两天。 就这么两天时间,祝家女眷都再度参加了一场宴席,还是早点定下为好。 当然,他也没浪费这两日时间。 既然他已经定下主意要聘祝圆为妻,一切便得安排起来。首先,祝家那犹如墙头草般好高骛远、贪图富贵的大房一家,便得解决。 他甚至怀疑上辈子祝修齐一直外派,是不是大房一家子在京里搅风搅雨,得罪太多人,才导致祝修齐一直不得升迁。 言归正传。 他说得轻巧,祝圆却有些犹豫:【明天啊……】她明天确实不用出去参宴……她想了想,问,【就这样出去吗?有帖子吗?】 谢峥指点她:【跟平常一般,你直接去聊斋,我让人去接你】 祝圆皱眉:【接我去哪?不是凑到宴席里偷偷瞄一眼吗?】 她以为谢峥的所谓安排,是把他们弄在一些比较轻松的雅宴,虽然男女分开,但隔得不远,若是安排得当,也能在安静些的角落近距离碰一碰。 她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悄悄见了那钦天监许官正家嫡次子一面。难道她搞错了? 果然,谢峥回答了:【我何曾说过要在宴席碰面?】 祝圆当即升起股危机感:【我不会跟外男单独见面的。咱们相交多年,你可不能害我?】 谢峥好笑:【我岂会让你单独与外男见面,你是月刊大股东,出了事谁赔得起?】 祝圆这才放心些,然后往下问:【那你打算怎么安排?我去聊斋,然后呢?】 【别担心,还是在聊斋,只是避开别人耳目绕道去聊斋办公室,会安排我的心腹下属陪同】谢峥哄她,【倘若遇到别人,可以说是在商讨稿子的问题,既光明正大,也安静】 意思是,狗蛋不会出现,有人陪同,还是在聊斋的办公室。祝圆想到上回晃过一圈的聊斋后院,确实很多工作人员来来去去。她松了口气:【这样听起来稳妥多了。】 谢峥勾唇:【你何曾见我办事出纰漏?】 祝圆吐槽他:【你就吹吧~~~就你这性子,出了纰漏你也不会告诉别人!】 谢峥:…… 【万一你骗我怎么办?或者,真出了问题怎么办?】 谢峥想了想,提议道:【你可以让你兄长作陪】 诶?对哦!哥哥不就是用来坑的吗?就让祝庭舟来当保镖跟陪客吧! 祝圆满意了:【小伙子脑子转得挺快的,赏!】 谢峥:…… 这主子的做派……挺好,是当主母的料! 祝圆要是知道自己口嗨一把都要被这样想歪,能把他骂上天。 可惜,没有如果。 祝圆想起一事:【对了,那位小哥哥也给月刊供稿吗?】不然怎么会以谈稿子的名目约到聊斋后头去。 谢峥顿了顿,写道:【那是自然,此人年纪轻轻便学富五车、博学多才,为月刊供稿是轻而易举。】 【哇!】祝圆惊叹,【难得见你夸人啊~~】还是这么高评价。不过,她这般人才,狗蛋确实是得使劲拉拢! 谢峥:…… 【除了才华,性子呢?】 谢峥皱眉,看向边上的安瑞:“安瑞,你觉得我性子如何?” 安瑞惊了下,然后结结巴巴:“主、主子性子?沉稳?深谋远虑?” 谢峥想了想:“还行。”低头写字,【沉稳】 【不错,男人就是得稳重!】 谢峥勾唇。 第84章 【对了,人品呢?】 这题他会。谢峥面不改色:【克己奉公,高风亮节】 【这么正派?】祝圆惊了,【我总觉得人无完人,若是表现得太过正派,总有种伪君子之感啊……】比如岳不群。 谢峥:…… 这丫头怎么这么难伺候?! 【行吧。明儿见了人再说,说不定你看人不准呢~】祝圆不无乐观道,【还有,小哥哥家里的情况呢?】 【父母俱全,还有一嫡亲弟弟】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祝圆眼前一亮:【可以!我最喜欢这种人口简单的家庭了!】 身处全天下最复杂家庭的谢峥心虚不已。 约定好明日抵达聊斋的时间,他便飞快撂笔离开。 祝圆将所有细节过了一遍,确认没有太大问题,才跑去找张静姝,说了明儿要出门的事。因她经常出门,后者没多想便允了。 祝圆又跑去磨祝庭舟,用的也是跟狗蛋商量好的理由,祝庭舟自然不会拒绝,完了祝圆便喜滋滋回房。 第二天很快到来。 祝圆想到要跟小鲜肉近距离接触,激动不已,特地挑了身显肤色的藕荷色裙子,还仔细地描了眉、涂了显白的口红——她皮肤白,有了这些,不敷粉也胜似敷粉。 临出门,祝庭方缠着要跟,她还哄了好一会儿,答应给他和祝盈带好吃的糕点,才得以脱身。 饶是她习惯提前出门,到了聊斋,也差不多到点了。 因聊斋里头男女分道,祝圆在来的路上便与祝庭舟商量好,分道行至二门处汇合,也即是上回祝庭方与六皇子起争执的地方。 俩人分道。 祝圆今天带的是夏至。小满太跳脱,夏至稳重些,若是有什么情况,她还能多个帮手。 至于回去后要怎么跟张静姝解释……咳咳,等她看过人再说。 夏至也以为她是要去后头校稿,又有祝庭舟作陪,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祝圆心虚地瞟了她一眼,快步前行。 俩人顺利来到二门处,祝庭舟及其小厮已经等在那儿了。 与上回不同,这次二门处还站着俩穿着聊斋制服的小厮,看他们往里走,拦住他们问所为何事。 祝庭舟回了句是依约前来校稿,那俩人便放行了。 祝圆猜想上回应当是有三皇子在才没被拦。 如是,一行四人顺利进入后院。 狗蛋说约见的办公室在会议室东侧,来过这儿一次的祝圆自然记得那个别扭无比的花厅版会议室,当先领路,带着他们直奔花厅。 沿途还遇到了几名聊斋的工作人员,这些工作人员对外人进来似乎见怪不怪,经过时还朝他们行书生礼。 祝圆更为安心了。 到了花厅前边,略一打量,果真发现一条安静小径,弯弯曲曲,两侧栽有林木花草,看起来颇为雅致。 几人顺势拐进去。 穿过林木小径,面前便豁然开朗,然后,几人都傻眼了——小径尽头竟然是院墙及一扇小门。 这还不算,门边上还候着几个人,其中一名,是与祝圆有过两面之缘的白面中年人。 一次在薛家后院,一次在这院子里。 祝圆惊了一下,想到狗蛋曾说过会让他的心腹过来陪着,才慢慢放松下来。 没错,打头的白面中年人正是安福。 祝庭舟还未发现不妥,诧异地看看左右:“不是说这边是办公室吗?” 安福走前两步,朝俩人拱手:“祝公子、祝姑娘日安!” 祝庭舟疑惑:“您是?” “奴才奉三殿下之命,前来接祝姑娘,”安福指了指身边一太监,“祝公子请先随安和去前头凉亭稍候。” 祝庭舟皱眉:“三殿下?”对上祝圆心虚的神情,他微怒,“这是怎么回事?” 安福微笑:“祝公子无需担忧,祝姑娘去去便回。待她回来,再与您解释。”也不等祝庭舟接话,他朝祝圆道,“祝姑娘,请!” “圆圆!”祝庭舟自然不肯妹妹莫名其妙跟着走,正要拦她,那名叫安和的太监便领着余下人等围了过来。 祝圆觉得有点不对了:“这位……” 安福非常识趣,忙自报名讳:“奴才安福。” “安福公公,您要带我去何处?为何不让我兄长一块儿走?” 安福笑眯眯:“姑娘到了便知了。”伸手,“请。” 祝庭舟过不来,开始嚷嚷:“圆圆,不许——唔——” 祝圆瞪大眼睛看着安和等人捂住祝庭舟嘴巴将其拖走,开始后退:“我、我不去了——”刚退一步,便撞到夏至身上, 后者都吓蒙了,完全不知道该干嘛。 而她们身后,不知从何时也围了两名太监。 祝圆害怕了:“你、你们想干嘛?” 安福笑得和蔼:“祝姑娘别为难奴才几个了,主子正等着您呢。” 祝圆茫然。 主子?三皇子? 等等,狗蛋明明给她约的小哥哥啊…… 电光火石之间,祝圆终于明白过来—— 是狗蛋! 压根没有什么俊气小哥哥,只有狗蛋!! 他竟然骗她?!! …… …… …… 祝圆气疯了。 这丫的根本不配叫狗蛋! 从今以后,他改名了。 他,三皇子谢狗蛋,以后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就叫—— 谢狗币! 第075章 “祝姑娘?”安福依然保持着躬身伸掌的姿势询问般看着她。 此情此景, 不去也得去, 何必纠结! 祝圆深吸口气, 压下满腔怒意, 冷声道:“带路。” 安福“诶”了声:“请。” “姑娘!”夏至担忧极了。 祝圆摇了摇头, 率先走出小门。 外头是安静的小巷,左右无人。 紧跟在侧的安福笑着说了句:“祝姑娘放心,不会有人看见。” 不是巷口有人守着, 就是这片地儿都是谢狗币的。 她面无表情,安福也不再多说, 领着她沿着巷子走了几步,走到斜对面一扇敞开的木门前。 “请。” 轻裙不动,莲步上阶。祝圆沉静地步入木门。 门里倒像是普通院子, 几株矮木, 几盆盆景,便没了。 祝圆刚打量完地儿, 就听见后头“咿呀”一声轻响,她下意识回头,恰好看到一名太监将木门落栓。 夏至紧张地贴近祝圆,生怕这些人要做出什么。 安福忙安抚她们:“姑娘莫慌,落栓不过是预防聊斋的管事过来,待你离开, 这门便会再次打开。” 祝圆扫了他一眼:“公公带路吧。”说这些废话有何用, 难道她说不关便不关了吗? “诶~” 一行继续前行。 院子似乎不大, 只过了道院门, 再穿过一条长廊,便到了一处略大些的院子。 另有一名略瘦的无须男人候在廊下。 看到她们进来,此人眼前一亮,急忙迎上来,恭敬地行了个礼:“祝姑娘~~奴才安瑞,给您见礼了。” 祝圆:“……”这太监为何这般恭敬? 笑眯眯跟在边上的安福怔了怔,仿佛想到什么,一个眼刀子就飞到安瑞身上。 安瑞丝毫没管他,躬着身要引祝圆往屋里走:“姑娘请这边走,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祝圆迟疑。 安瑞也不催她,面上笑眯眯的,只耐心地等着。 祝圆的视线扫过前边敞开的房门,扫了眼一左一右候着她的安福安瑞,祝圆一咬牙,往前走——都到了这儿了,等着也改变不了什么。 第85章 “夏至姑娘,”安福一个箭步,拦住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夏至,“且劳烦你在此处候着。” “你们想干什么?我要陪着我家姑娘——” 竟然连她丫鬟也不给进?祝圆怒了,停步回头:“不要——” “吵吵闹闹的作甚?”低沉的嗓音插了进来。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祝圆僵住。 安瑞腆着脸笑道:“殿下,奴才正准备领祝姑娘进去呢……” 谢峥轻“嗯”了声,视线停在祝圆身上。 祝圆低着头转回来,福身:“民女见过三殿下。” 看到祝圆,谢峥的唇角便忍不住上扬。 他仔细打量她。 镶绿玉玄木钗,藕荷色长裙,腰间坠着块带流苏的绿玉禁步。 雅致是雅致,素了点。 谢峥皱了皱眉,收回视线:“进来吧。”然后朝安瑞吩咐,“给她弄一份甜汤。”这丫头夏日喜欢喝甜汤解暑。 “是!” “不必了。” 安瑞、祝圆同时开口,前者愣了下,忙闭嘴不吭声。 祝圆顿了顿,视线定在地上砖缝处,接着道:“殿下有事便在此直说吧,民女自当洗耳恭听。” 换言之,倘若没事,她就走了。 谢峥收起笑意,皱眉盯着她头顶乌发:“我找你所为何事,你清楚得很,还是说,你要我在他们面前与你详谈?” 祝圆:“……”无耻。 不是,他们压根无事可谈啊!! 可她不敢说。 谢峥轻哼了声,丢下一句“进来”,转身进了屋。 狗币!祝圆咬了咬牙,抬脚跟上。 安瑞等人偷眼看着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齐齐松了口气。 夏至担心极了,往前一步—— 安瑞拦住她:“夏至姑娘,主子们讲话,你在外头等着便是了。” 夏至又怒又惊,呵斥道:“我家姑娘还未定亲呢,你们怎么能……你们居心何在?” 安瑞笑眯眯:“以后就是一家人,何必在意这些细节呢,对吧?” 夏至怔住了。 旁边的安福也开始捋袖子:“好你个安瑞!我说今儿你怎么尽往回缩——合着这得罪人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安瑞佯诧:“不是你自己向主子请缨的吗” “我呸!”安福抓住他衣领,“你装孙子,不上把我架火上烤了吗?” 安瑞哎呦哎呦:“你这话说得,接姑娘的任务难不成是苦差?” “呸呸呸。你就阴我吧!”安福扔了他衣领,开始长吁短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罢了罢了,反正我就认主子一人。” 安瑞摊手:“这不就得了,你瞎操心什么?” 安福瞪他:“那你怎么对那位恭恭敬敬的?” 安瑞嘿嘿笑:“咱们都是奴才,对谁不得恭恭敬敬的?” “得得得……说不过你。” …… 另一边。 祝圆跟在谢峥后头进了屋便开始悄悄打量四周。 屋里窗户全都打开了,光线明亮。空气中飘着浅淡的香薰味。西北两边都摆着书架,里间靠墙处摆着张大大的书桌。 祝圆扫了眼桌后墙上那副波澜壮阔的山水画,暗松了口气——真的是书房,看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当先进屋的谢峥已经走到窗下茶几边,回身落座,下巴朝边上一点,道:“坐下说话。” 祝圆扫了眼那两把并列而置的椅子,除了中间一张摆茶盏的小几,俩位置就差肩挨肩了。她敛眉,停在几步开外,不卑不亢道:“于礼不合,民女不敢僭越。” 谢峥微微皱眉:“让你坐着便坐着。” 祝圆沉默,以示抗议。 谢峥盯着她片刻,换了个方式:“你从外头过来绕了好大一段路吧?坐下歇会。” “谢殿下关心。”祝圆抿了抿唇,“倘若民女说累,是不是可以自行离开?” “不行!”谢峥拒绝完后,顿了顿,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你在生气?” 祝圆不吭声。 这便是默认了。谢峥看了眼外头,皱眉:“是不是安福请你过来的时候说了什么?” 祝圆忍不住讥讽了句:“看不出来殿下手下的太监,还颇有当劫匪的天赋。” 谢峥:…… 他轻咳一声:“安福这人虽然有点轴,忠心还是可以的……”又咳,“回头我训他两句,让他给你赔罪。” 祝圆:…… 能在皇子身边混,地位还不低,哪个是傻子?自然是主子怎么吩咐下人怎么做! 虚伪! 仿佛是心虚,谢峥迅速将话题转走:“往常你活泼得很,怎么到了这儿就变成闷葫芦了?” 变?她没有!祝圆垂死挣扎:“殿下是不是弄错人了,民女向来沉默寡言——” “叩叩。”谢峥敲敲茶几打断她,“别装了,你我的联系,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否定?还是说,你想在我这儿留下几行字?” 祝圆憋屈死了。 谢峥心情愉悦:“难得看你吃瘪。” 祝圆心里直呵呵。最烦这种人,网聊就网聊,非要人肉、非要面基。这就算了,她就当有些人心里阴暗又胆小,不敢与不知名身份之人来往。 既然网友身份都查清楚了,还要面基,那就是纯粹的以势压人……狗币就是狗币! 她在这边嘀嘀咕咕骂翻天,对面的谢峥却放松身体,靠到椅背上,正是步入正题:“不是说要看看吗?可以看了。” 祝圆一顿,瞬间回神。然后她有点懵:“殿下让民女看什么?”今儿不是搞网友见面会吗? 谢峥:…… 他没好气:“抬头。” 祝圆下意识照做,对上一双幽深如墨的狭长双眸。 剑眉星目,鹰鼻薄唇,似笑非笑的时候,还、还挺帅的…… “如何?”墨色深眸里带着笑意。 祝圆急忙收回视线,再问一遍:“殿下让民女看什么?” 谢峥敲桌:“你今儿怎么傻乎乎的?不是你要看我吗?” 祝圆:…… 她看他干嘛?她是说要相看!是要相看小哥哥——等下! 祝圆震惊。这丫什么意思?这是让她相看……他? 太过惊诧,她都忘了低头,直愣愣看向谢峥。 谢峥被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看得通体舒畅,勾唇道:“看来你对我的长相颇为满意,那就进行下一步吧……你想问什么?” “等等!”祝圆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殿下您,是不是搞错了?” “搞错什么?” 祝圆咽了口口水:“殿下天潢贵胄,只有您相看别人的份,怎能被别人看呢?” 谢峥淡定:“你不是别人。” 吼!祝圆登时吓得倒退一步,战战兢兢道:“殿下,民女、民女是……”她一闭眼,噗通跪下,“民女何德何能……民女高攀不起,请殿下三思。” 谢峥皱眉:“跪着作甚?”他索性离开座位,俯身伸手,打算去扶她,“我们相识多年——” 跪着的祝圆吓得往后坐倒,下一瞬见了鬼般迅速爬退躲避:“殿、殿下——”她停在三尺外,惊叫道,“民女、民女绝无此意!” 谢峥愣住,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祝圆爬起来跪好,闭上眼睛,头朝地,磕了个实实在在的头,完了跪伏在地,声音颤抖道:“若是民女何处没做好,让殿下误会了,请殿下恕罪!请殿下、请殿下……放过民女!” 谢峥:…… 这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第076章 书房里安静得吓人。 祝圆紧张地跪伏在地, 等着面前皇子的恼羞成怒和轰赶。 却听见一声叹气。 “恼我了?因为我骗你过来相看?”他认识的祝圆没有这般胆小, 这丫头装得太过, 反而不像。 祝圆蹙眉。这厮怎么不生气?她脑子疯狂转动—— 第86章 黑影笼过来。 她一惊, 正准备躲开, 手臂便被握住。 “起来说话。” 祝圆寒毛都竖起来了,立马挣扎起来。 谢峥轻哼了声:“你再折腾,今天就别回去了, 然后满京城都知道你留宿此地,过个几天咱们便能直接成亲洞房。” 祝圆:…… 这威胁太狠了。 她完全不敢动, 乖乖就范了。 谢峥单手将她扶起,顺手把人塞到椅子上,拍拍她脑袋:“坐好了。” 祝圆:…… 拍狗呢?! “主子。”安福的声音恰好从门外传来, “祝姑娘的甜汤来了。” “送进来。”谢峥顺势回到自己座位上。 安福躬身低头端着托盘走进来, 小心翼翼送到茶几上,朝祝圆方向躬身:“姑娘慢用。” 祝圆回神, 强笑:“劳烦公公了。” “诶,应当的,应当的。” 谢峥敲了敲桌子。 安福识趣:“那奴才先行告退。” 得了回应后迅速离开。 有了安福这一打岔,祝圆的慌乱终于平复了些许。 谢峥将甜汤往她手边推了推:“你尝尝,看看可有你家的味儿好。” 祝圆摇头,低声道:“殿下……”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谢峥却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既然你不喝, 那咱们直接进入正题。”他盯着祝圆娇美的侧颜, “想必你也猜出来了, 没错, 我打算聘你为妃。” 他声音低沉,落在祝圆耳里却仿如惊雷。 她攥住衣摆:“民女——”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谢峥语气淡淡,“我只是在告诉你。” 祝圆:…… 狗币,当皇子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谢峥也没打算等她回答:“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你无知无觉,直至圣旨下来。” 祝圆沉默。 “但我还是约了你,见了你。”谢峥盯着她,“我自认对你还有几分了解。你看似活泼随和,实则要强,主意又正。若是不让你走这一遭,与你商量商量,你将来怕是会恼我许久。” 他叹了口气,“你这性子,若是恼了我,我也没有好日子过啊……” 这意思是……她在纸上展露的性子,他也能接受? 回想起过去两三年的相处,祝圆嘴唇动了动。 谢峥一直盯着她呢,自然没漏看,遂道:“有话不妨直说。” 祝圆一咬牙,轻声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谢峥没听清:“什么?” 祝圆深吸口气,直起腰,抬头直视他:“若是我不愿意呢?” 谢峥皱眉:“为何不?多少人想当王妃而不得——” “那您便去找那些想当王妃的姑娘。”祝圆忍不住开怼。 谢峥:…… 扫了眼这丫头攥紧衣摆的纤细手指,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找一些家里简单的——” “既然您知道,为何还要找民女?”事已至此,祝圆索性摊牌,“我自认过去助您良多,也没有对不起您的地方,你为何要害我?” 谢峥微怒:“我以正妃之位待你,何来害你之说?”小丫头不知好歹! 祝圆讥讽:“可委屈您了,还得从后院腾一院子给民女。” 谢峥理解错了:“你担心这个?”他解释,“你虽是姑娘家,聪慧智敏却不输男儿,囿于后宅才是可惜。若你成了我王妃,我必定尊你敬你,不光后宅全权交予你手上,也不会限制你的行动,你想开店便开店,想写稿便写稿。” 不限后宅……祝圆可耻地动摇了。 不行不行。 她定了定神,反驳道:“你上头还有皇上跟淑妃娘娘,你说了不算!” 不管了,再不争取,她的后半辈子就完蛋了! 谢峥:“……”他没好气,“除非你嫁去那些父母长辈皆亡的独门,否则,你永远躲不开这些。” 祝圆撇嘴:“我找低门第的,只要面子上过得去,谁敢欺负我?” 谢峥:“……”仿佛还是那么回事?他捏了捏眉心,提醒道,“你忘了皇子成亲,便要离宫开府,独自成家吗?” 好像是哦……祝圆眨眨眼:“那节日什么的,总得进宫伺候吧?” 谢峥不以为意:“那与参宴做客有何区别?” “有啊。谁家敢对客人打骂责罚,甚至还可能杀头掉脑袋!” 谢峥瞪她:“你是不是话本写多了?你当王妃,是他们儿媳,他们除了骂你两句,还能真罚你不成?” 比如淑妃,自己各种不服从管教,她也就是罚抄书了事,再多的便没有了。她对自己尚且如此,换成儿媳,她估计又是那名温婉可亲的淑妃娘娘了。 祝圆“啊”了声,问:“倘若做了大大的错事呢?” “……比如?” 祝圆卡壳。好像还真没?等等——“夺嫡争位失败怎么办?”杏眼瞪过去,“你别装模作样说是孝子贤孙、不争帝位!” 破罐子破摔的她火力全开,谢峥都被惊住了。这丫头……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哼,不敢说了吧?”祝圆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若是嫁进寻常人家,哪来这种抄家灭族的祸事!” 谢峥叹了口气:“你为何对我没信心?”他敲了敲桌子,“你知道从潞州之行开始,我这几年遭遇了多少回刺杀吗?” 祝圆“啊”了声:“多少?”狗蛋从未提及,她确实不知道。 谢峥报了个数,然后道:“我去岁被关在封坮大营,为了保我安全,田指挥使直接将我扔在兵丁营,混在里头,侥幸安全度过八个月。”言外之意,这些刺杀集中在一年半内。 这事祝圆再有所闻。怪不得这人直接失踪了八个月,偶尔出现也完全没跟她交流呢。 哦,想远了。 听说他被刺杀如此多次,祝圆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样更不行。” 谢峥皱眉:“何来不行之说?若不是我太出色,旁人为何要刺杀我?” 祝圆呵呵:“摊丁入亩得罪多少人,连我这刚回京城不到俩月都知道……这些人可碍不着您夺嫡!”别把刺杀的人都赖在夺嫡上头。 “……这些本就是尸位素餐之徒,我何须他们支持?” “好吧,算您说得在理。” 什么叫算……他本来就在理。谢峥无语。 “那还是不行。” 谢峥长叹了口气:“说吧,还有何问题?” “按照您现在的路子,您要么夺嫡成功,然后三宫六院。要么就是被刺杀成功,死在夺嫡路上。”祝圆呵呵,“我一不想当老鸨,二不想守寡。” 谢峥:…… 老鸨是什么鬼?还有守寡—— 谢峥脸都青了。 祝圆起身走到几步外,对着他稳稳跪下去:“狗——殿下,民女恳求您,放民女一条生路。” *** 找了个理由搪塞了祝庭舟,无视夏至的欲言又止,祝圆一路沉默地回到祝府。 总归有祝庭舟俩人在,索性连张静姝都不见,进了自己房便关起门来发呆。 张静姝急吼吼过来扒她裙子的时候,她都懵了:“娘——你干嘛!”她捂住袖扣拼命往后躲。 张静姝急红了眼,压低声音:“你快给娘看看,三——那厮是不是欺负你了?是不是?” 祝圆:“……”她差点吐血,“没有!没有!谁传的谣言?哥哥还是夏至?!真是睁眼说瞎话!” 听她说得激动,张静姝微松口气,仔细打量她,又捡了她衣带、衣襟什么的翻看了一遍,才彻底放心,双手合十道:“菩萨保佑!佛祖保佑!” 祝圆翻了个白眼。 张静姝眯眼开始审问:“你怎么跟那位勾搭上的?” “……娘,我也不知道,真的!”祝圆睁着眼睛无辜道,“我统共就见他两回,有一回才十二岁,我怎么知道?!说不定他lian童!” 张静姝朝她脑袋就是一下:“胡说八道!”然后问她,“那你今天……” “我真以为是去校稿!”祝圆指天发誓,“我啥都不知道!” 张静姝不信:“那他跟你说什么?” 祝圆迟疑片刻,老实道:“他说要娶我为妃。” 张静姝倒抽了口冷气,怔怔地看着她。 然后祝圆便看着她脸上慢慢浮现激动和喜悦,顿生不详预感。 “三殿下竟然喜欢你,不如——” “娘!”祝圆扑过去,“我不要!!”她病急乱投医,“上回吃席听说的邱家,对,就那个邱家公子,不是说他家公子习得一身好武艺,打算今年下场考个武状元吗?我觉得这样的比书生靠谱,我喜欢……我们去看看好不好?要是合适我们就定亲,对,立马定亲!” 张静姝啐她一口:“相看哪有这般儿戏的?” 第87章 “那许家公子也行,你我都看过,有才华有样貌,他们家夫人也挺喜欢我的,咱就定这家吧?” “不得等你爹定夺嘛~”张静姝迟疑,“而且,若是三皇子当真要娶你——” “不可能。”祝圆大手一挥,“只要我定亲足够快,皇上也追不上,区区一个皇子,更是想都别想!” 张静姝:“……” 区区?死丫头,嘴上越来越没门把。 第077章 谢峥在祝圆那儿憋了一肚子气,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接下来怎么走, 宫里来人了。 承嘉帝找他。 谢峥诧异。这个时间,父皇应当还在御书房议事, 突然找他……是与朝政有关? 是与不是, 都得去看看。 一路疾行。 匆匆赶回宫里,刚进御书房,谢峥还未来得及跪下, 御桌后的承嘉帝便不耐烦摆手:“免礼,起来说话。” 谢峥听令起身,顺势一扫, 发现在座除了几名大学士, 剩下全是翰林院的老头。 怎么回事?平日御书房的议事人马可不是这些老头。 谢峥心中狐疑, 面上不显, 淡定地朝在场诸位大臣行礼:“诸位大人安。” 众大臣纷纷回礼:“三殿下安。” 上座的承嘉帝摆手:“好了, 招呼都打完了,赶紧聊正事。” 谢峥转回来:“父皇找儿臣过来, 可是有何指示?” “你先看看这个。”承嘉帝示意德庆, 后者会意,不知从何处摸了本册子,呈递给谢峥。 谢峥接过来一看,是《大衍月刊》旧刊。。 他不解:“有何问题?” “就是没有问题才找你。”承嘉帝看向一名长须偏瘦的老头, “老徐你来说。” 这名老者是翰林院徐丛怀徐学士。只见他站出来, 朝上座拱了拱手:“那便由老臣先抛砖引玉。”看向谢峥, “老臣有愧, 原先觉得《大衍月刊》不登大雅之堂,后来得知有经解文章和朝政栏目,也以为是浅表文章……及至前几日听同僚讨论才翻看。” 谢峥点头:“徐大人无需介怀,《月刊》初衷便是为百姓茶余饭后解闷、了解时政所用,不看也无大碍。” “不不,殿下过谦了。是老臣——” 承嘉帝没好气:“行了行了,说完正事再客套。” “啊……是!”徐大人干笑一声,终于拐入正题,“老臣看了《月刊》,发现里面文章诗句皆与平日所见不同,文字还是那些文字,但明显浅显许多,仔细研究后,发现里头多了许多符号,除了与句读相似的两者,其余符号闻所未闻……请问殿下,这些符号可有具体意思?” 谢峥挑眉:“当然。” 徐大人忙问:“可否详细解说一番?” 谢峥从善如流,随意翻开一篇文章,指着上面的标点:“这些符号我们称之为标点,标号与点号。点号包括句号、顿号、逗号、问号、叹号、分号及冒号(引1),句、顿、逗,与我们惯用的句读差别不大,问号叹号则是表现语气语调。比如这个,叫问号,用于问句结尾,表示语句带疑问或反问……” 不光徐大人仔细听着,其他大人也好奇地凑过来。 承嘉帝看着台阶下挤在一块的脑袋,摸了摸下巴,悄悄走了下来混进人群里。 “……大致便是这些。”谢峥难得说这么多话,说完都觉有些口干了。 徐大人连连点头:“加了之后确实明晰许多。”他想了想,问,“但寻常人家如何得知这些意义?贸贸然加上去,是否会让大家误解?” 谢峥反问他:“徐大人看月刊之时,可有艰涩之感?” 徐大人回想了下,摇头:“确实不曾。” “不能这般比较,”有位老大人站出来,“徐大人您饱读诗书,理解确实不难。寻常百姓本就识字的少,再遇到这些复杂的符号,岂不是更看不懂?” “黄大人,在此之前您也不知道这些标点符号的意思,您看懂了吗?” 黄大人卡壳。 “这便是标点符号的意义了。标点符号是为了让人更容易理解句意文意,而不是让文章更复杂。有合适的断句,联系上下文便能理解其中含义。不明白标点含义的,多看几篇文章,自然而然地也能知道了。” 徐大人想了想,站出来:“一篇上好的诗词歌赋,美在韵律和对仗,若是加上标点,岂不是破坏美感?” 这问题谢峥还真考虑过,被丫头一通好怼来着。他轻咳一声:“徐大人多虑了,特殊体裁自当特殊对待。标点符号是工具,用之是为了方便阅读,不必在所有地方强求。” 众人面面相觑。 徐大人问:“那这标点仿佛有些鸡肋了?” 鸡肋?无知的人类! 谢峥差点把祝圆骂他的话翻出来,顿了顿,不答反问:“平日朝廷政令下达,各地官员是否需要断句,揣测其中含义?” “这是自然。朝廷政令事关重大,若不仔细揣摩,出错了怎么办?” 谢峥视线一扫,看到人堆里的承嘉帝,怔了怔,朝他身后的德庆道:“德庆公公,可否借纸笔一用?” 德庆看向承嘉帝,后者摆摆手:“去吧。” 众人这才发现承嘉帝,纷纷退后,拱手告罪。 “诶,别管朕,继续,继续~” 好在小太监很快将纸笔送过来。 一行人索性移步旁边茶座。 谢峥直接在几上铺纸写字,以申请加印月刊册数为例,写了份简易奏折。 长句短句交杂,通篇辞藻华丽,读起来酣畅淋漓。 “殿下好文采!”徐大人赞道。 “徐大人过誉了。”谢峥看着那位黄大人,“黄大人看完此文,可知何意?” 黄大人盯着纸张琢磨了片刻,不确定道:“可是说,月刊受民众欢迎需要加印一事?” 谢峥点头,低头在纸张上加了几个标点,然后问:“黄大人再看,这般有何不同。” 黄大人再次低头:“不都是那些字——” “不错!”凑过来的承嘉帝赞道,“这样清晰多了。” 徐大人也抚着长须连连点头:“清晰明了一看便知,且没有歧义,标点符号功不可没。” “往日我人微言轻不好多言,趁此机会,正好与父皇、诸位大人建议一二,朝廷政令、奏折等办公文件,往后可做些适当变动。政令通达,上下一致,事情才能事半功倍。” 承嘉帝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诸位大人也面面相觑。 谢峥接着道:“诸位大人或许觉着这不过是细枝末节,不值一提。在我看来,标点符号一事从长远来开,是利国利民、民众开蒙的得力助手。许多人一辈子也就认得几个字,若是不加标点,他们看话本、看朝政解读,必定会觉艰涩难懂,若是加上标点符号,再加上精准的用词语句,百姓便能轻易读懂朝廷政令……许多事情,便不容易被误解,朝廷办事能顺畅些。” 徐大人捋了捋长须:“若不是家中女眷聊起月刊里的话本情景,老臣还发现不了殿下这贴心的举措……”他感慨道,“殿下赤心!” 谢峥拱手:“不敢当。若不是有幸得识一名高才之士,我也弄不出如此规整的标点符号。”这高才之士自然是祝圆。 也不是祝圆主动建议,只是法子确实是从其身上习得。 有人好奇:“何人如此高才?” 谢峥迟疑了下,坦然道:“是佩奇先生。”这功劳不如水泥、月刊显眼,标点符号润物细无声,冠在她头上也是无妨。 众人茫然。 “佩奇先生?”黄大人皱眉,“老臣竟未曾耳闻。” 承嘉帝却眼前一亮:“佩奇先生啊,如此大功,当赏。”然后朝谢峥道,“佩奇先生人在何处?速速让他来领赏。” 谢峥:…… “不敢欺瞒父皇,佩奇先生生性潇洒,视功名如粪土,若是父皇要赏,便赏赐银钱吧。儿臣会替您转交。” 徐大人唏嘘:“不亏是想出标点符号的大能……” 承嘉帝则瞪向谢峥。 谢峥面不改色:“还是父皇连这点银钱都不舍得?” 承嘉帝磨牙:“赏,自然该赏,来人,笔墨伺候。” 唰唰地写完一份封赏旨意,承嘉帝将笔一扔,扫视众人一圈,道:“好了,标点符号之事你们也了解清楚了,回去都写份奏折,讲一讲如何教化普及、如何应用。” “是。” 待众大人退下,承嘉帝立马问谢峥:“佩奇先生何在?他那本、咳咳,如此有才之人,应当让他多为《月刊》写写稿子。” 谢峥无奈:“佩奇先生依然在写。”他想了想,道,“《月刊》中的金庸先生,便是他的另一个字号。” “《笑傲江湖》?!”承嘉帝大惊,“这文风竟与他原来截然不同!” 谢峥点头:“听她所言,如今连载的文字,似乎是旁人所著,她只是依照记忆写下。” “怪不得风格迥异——”等下,承嘉帝想到一事,问道,“既然佩奇先生在,为何那篇话本没有继续更新?” 谢峥卡壳。 承嘉帝眯眼看他:“可是你得罪了佩奇先生?” 谢峥轻咳一声:“也不算——” “朕就知道!你天天挂着臭脸,哪个心高气傲的先生受得了你?是不是你拖欠先生稿酬了?” “没有——” 承嘉帝一拍桌子:“朕不管,现在朕命令你,速速让佩奇先生将去岁的话本续上!朕名下的月刊,绝不能对不起百姓,让百姓心存遗憾!” 谢峥:…… 只是话本而已,至于说得这般严重吗? “还不赶紧去?!”承嘉帝现在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是。” 于是,距离上回谈婚、咳咳、见面不到两天,谢峥再次主动找上祝圆。 第88章 【丫头】 正在屋里写写画画的祝圆倏地停笔。 【看到你在了,出来】 祝圆看看左右,轻轻放下笔,打算跑路。 【一千两白银,要不要?不出来我自己收了】 祝圆:…… 她立马抓起毛笔:【干嘛?】顿了顿,有些心虚地解释,【刚才夏至在边上呢~~】 谢峥:…… 这丫头平日嚣张至极,只有心虚才会解释。 这是不想搭理他? 思及上回祝圆所说之话,谢峥冷笑。看来得多见几面培养感情。 第078章 谢峥威胁道:【下回再躲我, 我便直接上门寻你】 祝圆:…… 还是单纯的网络世界好, 网线一拔,恩怨去他丫!再不济也能拉黑、隐身, 总有方法让对方无知无觉。 这什么破能力, 随便联通哪个不好,怎么跟这家伙连上? 祝圆在心里第一百零八次辱骂这纸上传书的能力,手下毛笔却还得好声好气哄着:【我说了夏至在嘛, 等她出去了我才好写字啊~~】完了急忙转移话题,【你刚才说什么?我跟夏至说话没看清楚呢。】 只要她装得像,狗蛋就不能指责她! 谢峥勾唇:【那日未来得及问你, 你回去后, 你兄长母亲, 如何表示?】 刚才这厮分明说的是一千两! 故意的!祝圆磨牙:【他们都极力反对!】 谢峥皱眉:【为何?】 【他们才不舍得送我去受苦呢!你看, 所有人都觉得嫁给你是去受苦!】要是那一千两是假的, 她就气死他! 谢峥:…… 他捏了捏眉心:【改日我亲自上门询问——】 【不行!!】祝圆大惊,【说好了给我时间考虑的啊!!】 那天她牺牲多大啊, 都跪下求情了。 想到她那天对俩人亲事的描述, 谢峥就头疼:【我是让你考虑清楚,不是让你选择应或者不应】 祝圆:…… 呵呵,放狠话谁不会。 祝圆气愤:【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话题】 讨论了也无解。 但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哼! 谢峥点头:【确实无需讨论,你还小。接下来你只需在家好好呆着, 等及笄了我们便完婚。】 还有近一年的时间呢。祝圆不无乐观。【你就为了这事找我?】钱呢?一千两呢? 谢峥微哂, 顺着她换话题:【你还写不写《绝情书生农家妻》?】 【不写!】祝圆斩钉截铁。 谢峥皱眉:【为何不写?】他想了想, 【你若是担心前两回被众人遗忘, 我可以重刊】 祝圆没直面回答他:【我现在连载的话本不是更好吗?老少咸宜!】 《绝情》此书,在世人眼里注定要坑掉。 去年的委屈,她记得牢牢的。 那次争吵,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即便如狗蛋、即便俩人交情再深……在这个时代的男人眼里,她就只是一名无足轻重的姑娘家。 道歉,不会有。尊重,很难。 在她知道对面的狗蛋是堂堂皇子之后,她其实也能理解——高高在上惯了的人,怎会轻易低头呢? 可她不习惯。 她穿越至此,享受着上辈子渴望而不得的亲情,快乐是快乐,可是封建社会制度对女性的桎梏,还是会让她偶尔感觉喘不过气。 越长大,这种感觉越严重。 在芜县这种小地方,她爹是县令,她年纪也小,带着下人能满城乱跑。到了京城,却连出门都得向老夫人打报告,开个铺子要挂她娘名义,铺子里的管事也不能直接来家里找她…… 如此种种。 身份、地位,都是她这辈子不能忘记的东西。 那几个月时间,她索性将《绝情书生》的后续全部写完。 然后锁起来。 上了锁的木盒就摆在入目可及的书架子上,时刻提醒自己——对面人只是网友,能从他那儿分到钱都是捡来的,其余的,不可抱有太高期望。 成亲? 更不可能。 身份地位已经让她窒息了,她才不会去找位高权重的男人成亲、潜力股也不行。 提及正在连载的话本,谢峥也深有同感:【还是这本好一些】上一本,总觉得过于……俗。 见他不追,祝圆心里反倒别扭上了。 好在谢峥立马又接了句:【你还记得你教我标点符号之事吗?】 祝圆当然记得:【咋啦】 谢峥便将上午之事简单概括地告诉她,道:【父皇本来要亲自见你,你现在不好显露身份,我便给否了……待以后我们成亲了,你再决定是否告诉他。】 祝圆:……脸真大,不可能成亲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跟这头老古板讲不通,她索性当没看到,直接问:【所以,皇上赏了我一千两和一封手谕?】一千两诶! 不对,最重要的是,有圣旨!!拿了这份圣旨,她不管嫁到哪户人家,妥妥的都不会被欺负了! 这简直是意外惊喜。 对面的谢峥毫无所觉,犹自遗憾:【标点符号功在千秋,一份圣旨已是亏待你】若是男儿身,岂止圣旨,加官进爵也是使得。 不过,也幸好是女儿身。 祝圆却没想到他发散了许多,确定之后登时满心激动:【那你还墨迹啥,赶紧拿给我啊!】 【正是要与你商量此事】谢峥唇角勾起,【你知道地方,明天自己过来拿】 祝圆:……??? 狗币!! *** 一千两!京城一套偏僻位置的一进院子才不过两百两。一千两能买五套! 还有圣旨!以后是她耀武扬威的资本啊!! …… 祝圆妥协了。 找张静姝打报告出门的时候,她只说要去聊斋买两本书,再去玉兰妆看看情况。 张静姝一听聊斋就皱眉:“你还敢去聊斋?”上回还没吓够? 祝圆心虚极了,面上却义正言辞:“聊斋是书铺,我为何不能去?那家伙上回是骗我收稿呢,我以后不往后头去,大庭广众下,他难不成还敢强抢民女吗?” 说得也是。张静姝不放心:“要不要叫庭舟陪你去?” “不用了,铺子里得男女分开,他也陪不了我。”祝圆没好气,“再说,上回他被两个太监一摁就动不了,太菜了,要是真遇上事,去了也没用!” 张静姝:…… “娘,他的书院还没敲定吗?没敲定之前,让他去练点什么呗,他这小身板再不练练,以后科举怎么办?” “说的也是。” “那我去帮你叫哥哥过来。”祝圆起身麻溜往外走,“我晚点就回来,劳您帮我去跟祖母说一下啊。”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张静姝:…… “这丫头,火急火燎地干什么?我也没说不允……” 祝圆已经跑远了,自然听不见。 夏至已经让人套好了车,她一到,俩人便上车出发了。 至于为何还带夏至? 一回生两回熟嘛!还省了解释。 夏至如何担忧不说,马车哒哒哒地,很快便到了地方停下来了。 祝圆伸了个懒腰:“今儿感觉有点远——” 掀了帘子准备出去的夏至惊呼一声。 祝圆皱眉,慢慢放下手。 “夏至姑娘,又见面了。”外面传来有几分熟悉的声音。 祝圆忙不迭钻出去。 第89章 “祝姑娘日安~~~奴才来接您了~~”笑咪咪伸手过来的白脸太监,不是安福是哪位。 夏至有点紧张,拦在马车前不让他接近。 祝圆却不慌下车,开始打量四周。是条小巷,空无一人,还不是上回那条巷子。 “祝姑娘安心,主子安排了另一辆车到聊斋门口,届时还会有人在里头晃一圈。” 祝圆:…… 瞒天过海……谢峥的势力已经如此牛逼了吗? “姑娘?” 祝圆回神,朝她摇摇头:“无事,约好了的。” 夏至更担忧了。 祝圆没再多说,扶着车门跳下车:“带路吧。” “是,姑娘请。” 走进小巷,走了段与上回截然不同的道路,直接进了最里头的正院。 祝圆却步了:“不是去书房?” 安福这回可不敢再强行把人弄走,忙解释:“那处书房经常有聊斋之人出入,不太妥当,主子说上回是不得已,这回自然得换个清静地儿。” 祝圆:…… 知道了知道了,上回就是为了哄她这个傻子的! 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身板……谢峥应当不至于…… 她定了定神:“走吧。” 安福登时松了口气,笑眯眯道:“是。” 好在,狗蛋这丫的也知道避着些,没有约在房里。 看见坐在花架下抓着书本安静看书的谢峥,祝圆松了口气。 听见脚步声,谢峥的视线从书册上移开,落在她身上。 祝圆正打量他呢,正好看着他紧皱的眉心瞬间松开,登时怔住,下意识停下脚步。 谢峥挑眉:“怎么傻站着?”朝她招手,“过来。”另一手将书册合上,搁在石桌上。 祝圆走了两步,惊觉不对,急忙回头。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夏至和安福,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别找了。”谢峥起身向她走过来,“我让他们下去了。他们在此,你说话不自在。” 孤男寡女,危险!祝圆机警:“我不说话,你把东西给我,我拿了就走!” “东西待会自会给你。”谢峥腿长,几步就到了她面前。 祝圆退后一步,抬起右手拦在身前,戒备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待会?你、您想干——” 手上一暖,她傻了。 谢峥直接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走回石桌:“不陪我说会话,东西免谈。” 岂可修!当她三陪吗?!祝圆心里咆哮道。 第079章 心里刚骂完, 祝圆就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跟着走—— ! 她立马停下,开始挣扎。 握着她手的桎梏却瞬间收紧。 谢峥停步回头, 带着两分不悦:“怎么了?” 祝圆瞪他。 杏眼圆睁, 真可爱。谢峥那两分不悦瞬间烟消云散。 祝圆可不知道他心里已经百转千回,朝他的爪子努了努嘴:“男女授受不亲, 撒手!” 谢峥回头,上下打量她一遍, 心情颇为愉悦道:“你还小,无妨。”继续往前走。 哪里小了?是哪里小?!祝圆可没漏看这家伙刚才的打量。她更不肯动了, 气愤道:“你都打算强娶了, 还嫌我小?!” 谢峥无语,再次回头:“我何时嫌你了?”视线落在她微微汗湿的额上,他微微皱眉, 强硬地拉着她走到藤架下。 藤架安置在东墙下, 墙角还有株高大槐木,加上枝叶繁茂的藤架, 走入阴影的祝圆瞬间觉得身上凉快许多。 谢峥将她带到石凳边上便松开她, 示意她落座。 祝圆扫了眼四周, 犹豫了下, 果断落座, 嘴里不忘提醒他:“这是您让我坐的啊, 回头可不许赖我大不敬啥的!” 谢峥莞尔:“这是自然。”回身, 掀起衣摆坐下, 一手放在石桌上, 一手搭在膝盖上,目光落在她脸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石桌就那么点大,谢峥腿长,坐下的时候得侧身,故而他看祝圆,是微微侧着头的。 剑眉,鹰鼻,薄唇……这角度,竟然有点好看。 祝圆视线躲闪,不自在道:“您老人家是叫我过来发呆的吗?” 谢峥挑眉:“老人家?” 祝圆偷觑他一眼,壮起胆子道:“有些人可是说了,自己已过知天命,儿孙绕膝来着。” 谢峥敲了敲石桌:“有些人也说自己年过三十了。” 俩人对视一眼。 祝圆想到俩人刚认识那会的鬼话,“噗嗤”一声笑了。 谢峥眼眸里也带上笑意,叹道:“可算是见你笑一回了……” 祝圆一滞,立马板起脸。 谢峥:…… “此处无外人,你无需太过拘束。” 话音刚落,安福便端着盘子走进来。 祝圆拿眼角剜他。瞧,这不有人吗? 谢峥轻咳一声:“这个不算。” 祝圆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安福是来送茶的,给谢峥送了茶,再给祝圆摆了碗羹,他便麻溜离开了。 祝圆看了眼羹碗,是特意冰过的红豆沙,碗沿还渗着水珠呢。 六月中的天,又不到巳时,待在屋里其实还好,这藤架也阴凉。 但她身上穿着不露脚不露臂的裙裳绣花鞋,又顶着大太阳一路进来,早就出了身汗,看到这碗冰过的红豆沙,那股馋意就上来了——祝家还没有那个能力捯饬冰窖,即便有,谁家冰窖舍得在六月天就开始用起来? 谢峥端起茶盏抿了口,放下,开始闲聊:“月刊这月的广告费涨了许多,明年你的分红应该更高了。还是打算把钱存着吗?” 祝圆刚摸向羹碗的手顿了顿,默默收回来:“民女——” “私底下你我相称。”谢峥打断她,“民女来民女去的,我听着别扭,以往我们怎么相处,往后也怎么相处。” 祝圆心里呵呵,怼他:“那……叫你狗——” “不行!”谢峥板起脸。 “那您还说啥……”祝圆嘟囔。 谢峥没好气:“为何不许还用我说吗?总之就是不行。”完了缓和语气,“你可以叫我三哥。” 祝圆不想接话,索性端起觊觎已久的羹碗开吃。 谢峥看她连着舀了两羹进嘴,眼底闪过抹笑意:“不着急,吃完还有。” 祝圆顿住,放下小瓷勺。 “你那玉兰妆生意如何?上回给你做了广告,都没来得及问你结果。” 这话题她能接。祝圆咽下嘴里的豆沙:“还不错,预计要卖到六月底的货全都卖完了,还有许多订单。” 谢峥点头:“有效果便好。” 祝圆又舀了一羹豆沙,完了好奇:“六月刊收了多少钱广告费?” “一千多两吧。”谢峥不太确定。 一年就是一万多两了。加上月刊的零售、聊斋里的书籍……祝圆双眼发亮:“不错,再接再厉。” 谢峥看着她:“下月计划增刊,届时会去章口等地售卖,各地若有广告需求,可以为当地制作特版。”总之,明年的业绩提成会很客观。 祝圆连连点头:“反正京城往周边县城的水泥路都打通了,月刊送过去也快!” “我也是这般想。只是这运送成本略高……我还让研发中心想办法。” 祝圆记得他提过这研发中心,有点好奇:“他们能研究啥?研究更好的铁蹄?” 提起这个谢峥便有些没好气:“耗费巨资,折腾出一种双轮车,至今还没想出怎么卖——” 祝圆听得不对,接了句:“自行车?” 谢峥诧异:“什么自行车?” 祝圆放下碗,想了想,假装猜测道:“你不是说双轮车吗?那最多只能坐一个人,是不是不需要车夫?得自己一个人坐?那不就是自行了吗?”差点说漏嘴。 “自行车?名儿倒是贴切。” “然后呢?”祝圆连忙将话题扯开,“这车不好卖吗?怎么还发愁呢?” 谢峥皱眉,将当初斥责管事的话拿出来再说一遍。 祝圆想了想,问:“做了几辆?” 第90章 “仿佛是五辆。” 祝圆大手一挥:“那就卖给聊斋。” “?” “月刊月刊,让客人预定一年的刊物,送刊上门。每个月新刊出来,找几个小伙子骑自行车把刊物送上门,多好。发刊的时候,聊斋门口就不用排长龙了。” 谢峥若有所思。 “再说,自行车主子们骑不了,下人还骑不了吗?”祝圆仿佛看傻子般看着他,“不说别的,哪家没个跑腿送信的时候?” 谢峥:…… 他捏了捏眉心:“怎么到了你这里,这事便变得如此简单?” 她站在巨人肩膀上呢。“术业有专攻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谢峥叹气:“这些经济事我着实不擅长,等着你过门后都交给你——” “打住打住!”祝圆头疼不已,“说好了等我考虑一段日子的。” 谢峥无奈:“你喜欢这些事,交给你不好?” “那你是要我当管事吗?那我没问题!月银多少?有年终奖吗?” 谢峥:…… 祝圆苦口婆心:“真的,你看我的才能天赋都点在经商上头,聘回去当个管事真的不亏的!” 谢峥拧眉:“此事免谈。” 祝圆气闷:“你看,你说的就行,我说的就不行……”她嘟囔,“我才不要去给你当下人。” 谢峥诧异:“你将来是我妻,我只会敬你重你,怎么会是下人呢?管事才是真的下人。”研发中心这些地方的管事,都是带身契的忠仆。 祝圆哑口了。说不过他,索性低头扒红豆沙。 谢峥摇了摇头:“你啊……” 祝圆不理他,专心把一羹碗的红豆沙全吃了,放下碗后,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早饭还没消化完呢,这么一大碗,好撑…… 谢峥眼底闪过抹笑意。 看了看天色,他叹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待会让安福送你出去。” 祝圆眼睛一亮:“钱呢?圣旨呢?” 谢峥无奈:“记着呢。”要是不给,这丫头肯定得恼他好几天。 “别废话,先拿来!”祝圆毫不客气伸手。 谢峥又想叹气了。起身,走进屋里,再出来,他手里便多了个尺长的木匣。 祝圆眼巴巴地看着他。 谢峥将匣子递过去:“你看看。” 祝圆迫不及待接过来,打开。银票且不说,那卷明黄色的卷轴…… 她激动地放下木匣,拿起卷轴缓缓打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家施仁,惠及黎民。今有佩奇先生,智德双全,变俗易教,善施教化,四海承风,万民得益。明德有功,献法太庙,赐白银千两、金制狼毫,表励其功,钦哉。 昭命承嘉十二年六月十六日之宝 结尾处还有大大的承嘉帝印章。 真的是圣旨!!!真正的圣旨!! 祝圆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枉她冒险跑出来这一趟!以后看谁敢欺负她!! 谢峥神色温和:“如何?这下安心了吧?” 虽然问题与祝圆所担心的大相径庭,祝圆也兴奋得连连点头:“安了安了。”可以安心找个好人家嫁了!“谢啦,狗——三哥!” 不管如何,谢峥也确实是帮她良多。若不是他,自己还挣不来这么大一分家底,更拿不到圣旨。 这声谢,值得。 谢峥可没听漏她脱口而出的那个字,正想斥责,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模样,到嘴的话便变得轻飘飘:“看在你叫了三哥的份上,放过你。” 祝圆朝他做了个鬼脸。 *** 离了那处小院,安福将祝圆主仆送至巷子口。 祝圆上了车,发现车里竟然还摆着几册书,还都是她平日喜欢看的风俗异志。 她暗叹了口气,坐进车里,捡起书册慢慢翻开起来。 夏至的五官都快皱在一起了:“姑娘,咱们就这样回去吗?” “嗯。”祝圆头也不抬,“别担心。没人会知道的。”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好,谢峥就别肖想那无上宝座了。 夏至看了眼外头,压低声音:“那车夫?” “大概是他的人吧。”祝圆随口道。 夏至这才微松了口气,再看她手里翻看的、边上摆着的书册,咋舌道:“竟然还不忘放几本书,真细心。”毕竟他们出来是以买书为借口的。“对了,刚才听说还给您送了红豆沙?” “嗯。” “上回是鸡蛋腐竹糖水,都是你爱吃的。”夏至仿佛自言自语般,“连书也是你爱看的种类……这位怎么这么了解您呢?难不成他买通了小满?” 祝圆怔住。 第080章 确定祝圆主仆安全回到祝府后, 谢峥放下书,起身:“去秦府。” 巳时末午时初, 谢峥便到了位于城西的秦府, 正好赶上吃午饭。 他提前打过招呼,秦府之人自然不意外。 这两年他也来过数回, 若是有事,自然会选休沐日或让人通知他们, 若是无事,谢峥便只是过来陪老夫人吃顿便饭。 故而, 收到招呼的秦家男人们今日该当值的当值、该跑生意的跑生意, 半点没受影响。 谢峥陪秦老太太吃了顿饭后,坐在堂屋里喝茶解腻带聊天。 秦老太太笑呵呵的:“我那些姐妹朋友们整日跟我念叨你呢。” 谢峥诧异:“为何?” “你弄出来的《大衍月刊》啊,真是让我们这些一辈子也没出过几次远门的老婆子们开了眼界, 好些风俗我都没听过呢。” 原来是为了这事。谢峥抿了口茶, 继续淡定地听老人家叨叨。 “还有那些话本,好家伙, 比那戏坊演得还精彩, 让我这心啊, 天天都惦记着。”秦老夫人问他, “你这月刊非得一月出一册吗?不能多出几期吗?这话本看一半停下来, 心里惦记得很呐。” 谢峥温声解释:“月刊基本亏损在弄, 若是多做, 要亏更多了。” “哎哟, 那还是一月一刊吧。没得为了几个话本亏本的。” 谢峥想了想:“有些话本连载结束的, 可以让人集结成册,单独出书……若是真做了,我让人给你送几册。” “诶诶,好,好,届时我就能连着听了。” 又聊了几句,谢峥将话题拐到亲事上。 “外祖母,去岁我不在京里,您相看了哪些人家?” 秦老夫人点头:“我都列好了,就等着你过来瞅一眼了。”招手让贴身丫鬟去取。 很快,放名帖名单的小箱子便被抱了过来。 秦老夫人亲自取了钥匙打开箱子,将里头的名录交给谢峥:“这是你外祖几个挑出来的人家,我也打听过他们家的姑娘,都很不错,您先看看。” 谢峥接过名单,一目十行扫过,皱眉:“祝家大房的姑娘为何还在其上?”上回在大公主的赏花宴这般折腾了一番,理应踢出去了。 秦老夫人想了想:“上回听说出了些小意外,本来想踢出去的——”她笑眯眯看着自家外孙,“这不,转头就听说你帮祝家的小子折腾学院,我就将名儿给留着了。” 谢峥:…… 他捏了捏眉心:“外祖母,我帮的是二房的。” 秦老夫人以为他害羞:“嗨,大房二房有甚关系,一笔写不出两个祝字——”对上谢峥无奈的神情,她陡然回过神来,“你是说,您看上的不是大房的姑娘?” 谢峥点头,清楚明白地道:“我看上的,是二房的姑娘,祝家三姑娘,祝圆。” 秦老夫人惊了:“你看上?等等,我记着,你两年见过她?她那会儿不是才十一二岁吗?你——当时就看上了?”最后一句她问得小心翼翼的。 谢峥无奈:“祖母,我前些日子在薛翰林家见过她一面。” 秦老夫人微松了口气,笑道:“看来这姑娘长得不差啊。” 谢峥忆起祝圆的杏眼桃腮,忍不住微笑:“挺好的。” 秦老夫人仔细看他几眼,迟疑道:“可我没记错的话,这姑娘,才十四?还是十三?” “十四。”谢峥答了句,顺手将名录递回去,“这些姑娘都算了。” 秦老夫人皱眉,不肯接:“那姑娘才十四呢,你若喜欢,明后再把她纳进府便得了。你那府邸这两月便能建成,届时你住进去了,连个打理后宅的人都没得,那怎么行?”看了眼名录,“实在不行,先把大房的姑娘收了,过两年再把妹妹收了,效仿娥皇女英,也挺好的。” 谢峥摇头:“不着急,不说大哥,二哥也是今年才定亲,我拖到明年也不碍事。” 秦老夫人急了:“那小姑娘待到明年也才十五,太小了点,如何能帮你打理家事、如何担得起王府主母的重担?” 谢峥笑了:“外祖母无需担心,祝家三姑娘担得起。”他指了指名录,“那祝家大房心性不定若墙头草,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家的姑娘断不能进我王府。” 不等秦老夫人接话,他接着道,“我手头有名不错的人选,劳烦外祖母帮忙牵个线,务必早早将祝家大房的姑娘配过去。” 安福适时递上几张薄纸。 秦老夫人接过来,奇怪了:“这家人也不错,五品官的女儿嫁过去算高嫁了。我还以为你要把人……” “毕竟是我未来妻子的姐姐,找户差不多的人选打发了便罢了。”只要别让她再跳了,万一跳去对家,将来祝圆有得为难。 秦老夫人睨了他一眼:“瞧你,人还没过门呢……行,这事交给我吧。” “劳外祖母费心了。” 第91章 “别说那些客套话,趁我老婆子身板还行,多帮你们跑跑腿才是。”秦老夫人说完又叹气,“你说你怎么偏看上这么个小姑娘,我还得等几年才能抱上外孙呢……” 谢峥轻咳一声。 秦老夫人抓起名录:“真不看看里头?留几名当侧室也使得。” 谢峥想到祝圆那句“老鸨”的形容,皱了皱眉,摇头:“算了。” 秦老夫人不无遗憾:“哎,你这正室都得等一两年呢……这里头的姑娘确实是得算了。”她挑的全是十五六的姑娘,再过一两年年岁更大了,哪家愿意一直等着的。到时怕是全都嫁了。“可惜了。” 谢峥登时皱眉:“外祖母,不需要等一两年,尽早定下亲事。”他想了想,“最好这两月把亲事定了。” “啊?俩月?”秦老夫人惊了,“你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吧?” 谢峥:“……没有。” 秦老夫人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还好还好……”然后抱怨,“那你怎么着急着慌的?两个月还不够我查一查她性子、管家手段——” “无需再查,她的底细我清楚得很。”谢峥打断她,“祖母只需要摆出姿态,光明正大把人叫过来喝顿茶、说说话便够了——”停了停,改口道,“多叫几次。” 秦老夫人:…… “瞧你这猴急样。”秦老夫人没好气。她是什么身份?妥妥的皇三子外祖母。满京城都知道她正给三皇子相看人家呢,直接把一小姑娘叫过来喝茶?前头相看的这么多姑娘,都是去别人宴席拐弯抹角看回来的。这家伙倒好,一上来就要过明路。“你是担心人跑了不成?” “嗯。”谢峥迟疑了下,老实道,“她不太愿意嫁我。”说不太愿意还是委婉的。 秦老夫人:…… 她震惊了:“这姑娘怎么想的?天底下竟然还有不想嫁给皇子的姑娘?” 谢峥摸摸鼻子。 秦老夫人惊奇地看着他难得显露的尴尬,陡然有些好笑:“行了,回头我定要好好看看那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儿,竟惹得我们家三殿下忐忑不安的!” 谢峥轻咳:“劳烦外祖母了。” 秦老夫人摆摆手,最后问了句:“对了,您跟娘娘通过气没?” 谢峥皱眉。 *** 辞别秦老夫人,谢峥回到宫里已是申时。 瞅着天色还早,他打算去昭纯宫找淑妃娘娘摸摸底,看看她是什么章程。 换了身衣服,略收拾了一番,他正准备出门,留在小院里处理杂事的安瑞急匆匆回来,进了院子,顾不得说话,噗通一声跪下,扶着地板喘息。 谢峥皱眉:“发生何事?” “三、三姑娘……” 谢峥心里一咯噔:“祝圆?她怎么了?” 安瑞终于喘匀了气,道:“听说,三、三姑娘病了,祝府人刚找了大夫进去。” 谢峥沉声:“怎么回事?大夫怎么说?” “没……”安瑞缩了缩脖子,“那探子来传讯的时候,大夫还没进府呢。”顿了顿,小声道,“听说是上吐下泻来着。” 上吐下泻……谢峥忍怒:“上午看她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生病了?”他瞪向安福,“回去路上没照顾好?” 安福忙跪下来,愁眉苦脸:“奴才、奴才也不得而知啊,就马车车回去了啊……” 谢峥烦躁:“是不是走漏了消息让别人下手了?” 安福安瑞几人都噤若寒蝉。 谢峥怒喝:“还不赶紧去查?!” “是!”安瑞手脚并用爬起来便打算跑开。 “慢着!”谢峥深吸口气,“先派人守着祝府,有消息立马来报,我要第一时间知道三姑娘的情况。” “……是!” 安瑞跑走了,留在原地的安福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谢峥站在原地想了半天,甩袖回了书房。 安平看了眼紧闭的书房门,悄声问安福:“那,今儿还去不去昭纯宫了?” “去什么去?”安福白了他一眼,“没看主子魂都没了吗?” 安平苦着脸:“那怎么办?昭纯宫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啊……” 安福看了眼紧闭的书房,拍拍他肩膀:“没事,大不了主子再抄几遍书,罚不到你我头上!” 安平:…… 书房里。 谢峥进了屋子坐在书桌后,只呆了片刻,便转手拿起他昨儿摆在边上的书册,接着没看完的部分往下翻,越翻越觉内容枯燥乏味,与昨日体会大相径庭。 忍着性子再翻了数页,实在忍受不了,索性扔了。 亲自起身铺纸磨墨。 他现在心绪不宁,还是练会儿字吧。 随手翻了册书开始誊抄。 抄了几页,便忍不住开始想。 那丫头身体不适……严重吗?外头庸医遍地,万一…… 不,还是他带名靠谱的太医过去看看吧。 思及此,他扔了笔便打算出去找太医,刚抬脚,便见熟悉墨字慢慢浮现。 【你丫的臭狗蛋……害死我了……】 第081章 谢峥心一紧, 下一刻便放松下来。还有精力提笔骂他,看来问题不大。 他换了张纸,再次提笔:【发生何事】既然是指责他, 想必是跟他有关。 【我吃错东西了】 果不其然。谢峥的脸彻底冷下来。 【都怪你的冰豆沙!t_t】 竟然还特地下在冰豆沙里?谁如此不要脸,朝一小姑娘下手?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不是】祝圆没好气,【是豆沙太冰了, 肠胃没顶住】 谢峥:…… 他傻眼了。 不是阴谋陷害?不是下毒构陷? 他确认道:【只是脾胃太虚,受凉了?】 【什么只是?】祝圆怒了,【我又拉又吐, 都虚成面条了!接下来几天还得稀粥过日子!你难道不愧疚吗?】 谢峥:…… 他皱眉:【大夫怎么说?】 祝圆郁闷:【喝药静养呗, 还能怎么说?刚才喝了一碗苦药渣子, 已经好多了】要不然她也不能坐在这儿拿着毛笔划拉。 谢峥轻吁了口气。无大碍便好。【看来以后不能再让你吃冰的】 祝圆翻了个白眼。没有以后!她肯定不会再见他的。 不过, 这话便不必告诉他了。 另一头的谢峥却想起一件事:【我记得承嘉九年在芦州遇到你们的时候,你似乎是为了调理身体?】 祝圆端起边上的杯子喝了口温水, 慢腾腾回了句:【对啊,怎么了?】 【你的身体有何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这句话没写完, 祝圆却停笔了——她想到办法了!她双眼放光, 写出来的话却字字带愁, 【唉,都是女儿家的毛病啊……】 谢峥皱眉:【怎么说?】 【你知道女人都要来月事的吧?】祝圆先问了这一句。对面这狗皇子才十六岁呢, 这里又没有生理课, 指不定连女生月事都不知道。要是她说了一大堆,对面人有听没有懂,她岂不是白忙活? 谢峥:…… 犹豫了许久,他终于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知道】 为何他会在这里跟易小姑娘谈论月事?谢峥捏眉。 【你知道的话那就好解释了。】要开始忽悠人了, 祝圆全身都是干劲, 【我小时候受过寒, 接着又给庸医耽误补过头,所以我的身体是虚热实寒,冷不得热不得,月事也不是很顺利。那年去芦州就是为了调理这个问题。】 谢峥了然,问道:【如今好些了吗?此次受凉与之相关?】 【或许有些相关吧,毕竟再怎么调理,底子在那儿呢,终于还是比常人弱一些的】 谢峥拧眉:【不能彻底调好?】一碗冰过的豆沙甜品都承不住,往后如何是好? 【属于幼年积弱,难以根治……毕竟,比起别的,这脾胃虚弱的问题算是小事了】 谢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有别的问题?】 祝圆嫌弃不已:【我刚不是说了吗?重点在女儿家问题上,在月事问题上!】完了她假装郁闷,以不想提的语气道,【算了,与你说这些又有何用……】 谢峥自然要听听问题所在:【但说无妨,知道问题症结,我才好给你找太医】 祝圆愣了愣。这家伙这么关心她,她竟然有点心虚……不行,她不能输! 【还是有妨的。这种事情,告诉你似乎不太好……】 【说】 呸,还装什么霸总语气!祝圆吐槽,笔下却半推半就:【实不相瞒,我虽然调理了身体,但月事依然不太准时顺畅,将来……】她故意停顿片刻,然后缓缓写道,【将来子嗣,怕是有碍,严重的话,或许这辈子都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谢峥怔住了。 第92章 祝圆等了好一会,对面墨字半天没出现,心里既高兴又……难受。 什么子嗣有碍啊身体有病啊,都是她瞎掰的。但是,万一呢?万一她将来真生不出来呢? 她……其实还是挺喜欢狗蛋的。 不说别的,放眼整个大衍,她这种后宅姑娘,除了家里奴仆,还能认识几个外人? 不管嫁给谁,都是盲婚哑嫁。 在狗蛋这儿才能得几分喘息。 前两年她以为狗蛋是已经成亲生子的成熟大叔,没有多想……其实她现在也不敢多想。 只是,上午才说要娶她的人,现在听说她不能生了便不说话…… 祝圆按了按胸口。唔,一定是因为今天不舒服导致的。 对面没动静,该说的话还是要继续写。 她深吸了口气:【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一直想找那些家世、门户低些的人家。】 谢峥突然明白过来了。只有低嫁,才能最大可能的保障祝圆的身份地位,才能让她在没有儿女傍身的情况下,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祝圆还在写字:【你有野心有实力,将来要走的路,没有子嗣是万万不行。你若是娶了我,一年两年未有嫡子还说年轻,三四年没有呢?五六年没有呢?你如何向官员交代?如何向世人交代?】 谢峥沉默。 祝圆乘胜追击道:【或许你会说,可以纳侧室,让别人生。那你置我于何地?你如何尊我重我?】 静默了许久的谢峥终于提笔:【可将庶子庶女记在你名下】反正就是要娶她。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话回答。祝圆心里腾地升起一把火:【我妒心重,做不到。你若是敢纳妾,指不定进门就被我弄死。即便我被迫大度……你若是敢把孩子放我名下,我弄不死我也要教残,大衍天朝,说不定就毁在你手里。】 谢峥震惊了,半晌才道:【女人当宽容大度——】 【不要给我来这套,《女诫》我比你熟】祝圆反问他,【人有七情六欲,妒乃天性,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倘若你能接受你未来妻子养面首,再来与我讨论人性的哲学。】 谢峥:…… 【强词夺理——】 祝圆打断他:【我性子倔,你说服不了我,不用多费口舌了。】 谢峥:…… 【对了,容我提醒一句。我所知道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倘若我们保持现状继续合作,一切好说。倘若你想仗势强娶,我能帮你起来,也能帮别人起来。即便我帮不了别人,毁掉你的大事绝对不难。】 谢峥双眸一冷:【你不担心祝家?】 狗币又威胁她!祝圆想拿板砖拍人了。她咬牙:【不要把我想得太伟大,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倘若我过不好,别人过得好不好,又与我何干?】祝家与她的感情不过两三年,再好能好到哪去?她愿意在社会规则的范围内听从安排,不代表愿意为了这家人送死。 进皇子后院,与送死也没什么两样了。 再者,她是在赌,赌谢峥还会顾念些情谊,赌他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大费周章、甚至暴露势力搞死祝家—— 或许会打压祝家。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 人是自私的。 谢峥忍怒:【你安知与我成亲便要过得不好?】 祝圆讽刺:【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我说了才算。你想娶我?你不配!】想了想,她又放了句狠话,【不要想着我与你成亲便会改变主意,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怕。】 结局自然是不欢而散。 祝圆痛痛快快把这段日子的憋屈劲儿撒了出去,觉得天空都蓝了许多。 虽然,以后跟狗蛋可能再也没法自由的聊天了……唉…… 人生两难全。 *** 书房里传来一声巨响。 守在门外的安福、安平吓了一大跳,急忙推门进去:“主子——”书房里的狼藉让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宽大厚实的书桌翻倒在地,笔墨纸砚洒了一地,还有数张纸张飘飞在半空。 再看站在那儿不动的谢峥—— 安福俩人齐齐打了个哆嗦,立马跪下。 谢峥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让人通知外祖母,今日所议之事搁置。如此不贤不德善妒自私之人,不配当我谢峥之妻!” 安福&安平:…… 发生什么事?! *** 好几天没看到谢峥的笔墨,祝圆心里又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这家伙约莫是终于打消了娶她的念头。 难过……不提也罢。 不过,看来这家伙捣鼓了什么法子,让自己看不到他的笔墨吧?代写还是印刷呢? 哼,稀罕。 话虽如此,祝圆也是狠狠消沉了两天,直至又要赴宴。 这回的人家,终于不再是绕着翰林等文官阵地打转,这次的人家,是上回祝圆向张静姝提议的邱家。 张静姝与祝修齐都不赞同祝圆嫁进皇家,这亲事便得抓紧了。上回她听祝圆赞了句邱家,便让人暗中留意。 那邱家是武官出身,五城兵马指挥使邱大人本家的侄子,邱云志。 因文武官交往较少,打听颇费了番功夫,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邱大人家夫人今日要去参加某宴,张静姝忙不迭弄来宴贴,带着祝圆出门了。 第082章 皇宫, 皇子所。 谢峥正在书房里慢条斯理地叠着活字,安福拿着印刷模框等物件在边上候着。 屋里很安静。 安瑞推门而入的声音便分外明显。 他扫了眼屋里,躬着身体安静快速地走到谢峥身后, 低声道:“主子,鱼儿上钩了。” “哦?”谢峥头也不抬,“哪条线?” 安瑞的声音更低了:“江南。” 谢峥手一顿, 放下活字,:“哪个上钩了?” “刘长洲刘副使。”安瑞嘿嘿笑,“主子果然神机妙算, 这厮果真是面上君子实好男风, 勾了大半年了, 终于把这家伙勾上来了。” 谢峥接过安福识趣递过来的帕子擦手, 淡淡问道:“我要的东西呢?弄出来没有?” 安瑞忙不迭道:“弄出来了。事关重大,留在庄子里守着呢。” “嗯。”谢峥扔了帕子, “该走下一步了。” 安瑞不解:“您是说……?” “之前安顿下来的那些人呢?” 安瑞眼前一亮:“都在呢,就等您吩咐了。” “找人把消息漏给他们, 做得隐晦些。” 安瑞很快反应过来, 压低声音:“主子是想……借刀杀人?” “这是做好事, 怎么能叫杀人呢?”谢峥勾唇,“大哥吃肉这么多年, 也该缓缓, 换个口味了。” “正是,以后啊,该换咱们吃肉了!” 边上的安福也很兴奋:“若是拿下这一系,咱们手头便更宽松了!” 谢峥摇头, 慢步走到书桌前, 视线在书册纸张上巡视:“这种肉, 我看不上。”他斜睨他们一眼,“盯着庄子好好倒腾生意,挣得钱不比这些烂肉香吗?” 安福安瑞同时缩了缩脖子。 “京城里的线都埋上了吗?”谢峥翻出纸张,安福忙帮着铺开。 安瑞惴惴不安:“还差几家。”完了立刻补充,“今年内必定全部补上。” “不着急,稳妥为上。”谢峥看安福开始磨墨,拉过狼毫架开始挑笔。 “是。” “还有,北边盯着点,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回来报我。” “是。” 谢峥挑好狼毫,盯着桌上纸张看了片刻。 “主子?”安福低声唤了句。 谢峥回神,将狼毫按进砚台,蘸了蘸,提笔落纸:“我写封信,让人送去芦州,给二舅。” “是。” *** 今天是通政司参议家孙子的满月宴。 通政司参议,正五品,而祝修齐只是个七品县令。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京官。 恰好王玉欣最近也着急上火。祝玥的亲事一波三折,至今没个着落。她恨不得将满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宴贴都抢过来。 参议的帖子正是她一番动作弄到手的——有待嫁女儿的人家不到彻底定下之前总会有这么一遭,众人也是理解 于是,张静姝便厚着脸皮蹭了王玉欣的便,领着祝圆过来了。 跟王玉欣不一样,她看上的是参宴的五城兵马指挥使邱大人的侄子邱志云。 也就是说,邱志云的父亲没有官职,他本人也没有功名。好在邱志云本人已经十六岁,正是相看的时候,其母便跟着五城兵马使的邱夫人到处参宴了。 第93章 这种宴席,惯例是寒暄几句,然后进入宴席流程,完了才是正式的喝茶聊天。 参议家的老夫人、主家夫人等都聚在屋里与各位等级差不多的夫人聊天,其余相看的、结交人脉的妇人们则在廊下、园子、歇息的花厅里四处走动、交流。 张静姝也没客气,庆贺流程结束后,略坐了坐,便带着祝圆寻到低声说着话的几名妇人身边。 她面生,几名妇人看着她都面带疑惑,再看后头的祝圆,顿时恍悟——不知道是冲着哪家的儿郎来的。 寒暄见礼过后,张静姝先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温声细语地将来意道来:“我有一儿,今年不过十六,整日只会闷头看书,平日连出个房门都觉得碍事。是正儿八经的文弱书生一名。可这样下去,身体肯定不行,别回头科举没考好,把身体读垮了。我听闻邱家擅武,想问邱夫人介绍名靠谱的师傅,让我那不争气的儿练一练。” 面前有两名邱夫人,还是妯娌,她嘴里说着邱夫人,视线自然而然地看向邱志云的母亲。 邱志云父亲是邱家兄弟中的弟弟,大伙习惯称其夫人为小邱夫人。 见张静姝的视线一过去,再加上这么一段话,大伙顿时明白其目标是谁。 小邱夫人也有些受宠若惊,谦逊道:“我们家那些武师全都是舞刀弄木仓的粗人,上不得台面,怕是教不了贵公子。”视线忍不住再次扫向敛眉垂目的祝圆,这回仔细看了模样,眼底登时闪过抹惊艳,继而微微皱眉。 张静姝笑道:“习文学武不都是学,何来上不了台面之说?只要师傅们不嫌弃我们家孩子跟木头似的就行。” 小邱夫人露齿:“若是贵公子只为强身健体,倒也不必找那些师傅。” 张静姝佯装讶异:“那……小邱夫人可有何建议?” 小邱夫人又看了眼祝圆,笑道:“恰好我儿今年也十六,与贵公子同龄,若是祝夫人不嫌弃,可让他们年轻人一块儿玩。”她抿了抿唇,有些赧然道,“不过我儿读书这块不开窍,希望祝夫人不要嫌弃。” 张静姝忙摇头:“如何会嫌弃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学什么都是学,哪里有分个高低上下的。” “就是,我可是听说你儿子明年就要下场考武试,说不定成了呢。”其他人都反应过来,开始笑着帮忙说话了。 “再说,咱们这些人家,读不读书也不是太打紧,反正家里出息够吃够喝,日子不愁。” 张静姝也笑着点头:“是这个理儿。” …… 祝圆站在边上听完全场。低垂的眼睑下是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 与张静姝聊天的小邱夫人也被她暗暗打量了遍。她作为晚辈,也不好抬头打量长辈,头顶的珠钗是看不见了。 身上的衣服却能看。 既然是参宴,小邱夫人身上的衣服自然不差。 但这年头的布料都是纯手工原生态的材料,染色工艺也不好,小邱夫人这一身打眼一看是新亮,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过过几回水。 裙摆下微微露出的鞋履也有点旧了。 看来这邱志云家里并不是那么宽裕。 再者,这俩月她也吃了十几场宴会了,独独只有这小邱夫人家的公子,不是读书人。 倒不是她有多喜欢八块腹肌、肌肉男什么的,只是吧,前些日子看的人家,一个两个全是文质彬彬,看起来都人模狗样的……却有好几个有通房,或者,没有通房,但是跟丫鬟也是不清不楚的。 虽不是百分百,十个八、九,便已让人觉得触目。 负心多是读书人。 索性看看习武的吧。 好在张静姝也顺着她意,折腾着弄来这帖子,终于与这名小邱夫人对上线。 祝圆暗忖。不说别的,这妇人说话听着就比别人家的直接…… 陡然听到张静姝提起她名儿,她忙回神凝听。 “……去年我生孩子坐月子,家里里里外外全是我女儿帮衬。从管家到照顾月子、照顾一大家子吃用。人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我到那时才是真真体会到了。” 小邱夫人真诧异:“去年,不是才十三岁吗?” “是的。管家可利索了,以往我需要大半天时间打理家事,她上午一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事情便顺顺当当的,后来我接手回来,学着摆弄一遍,果真简单……若不是我还有个小的,怕是天天闲在家里发呆呢。” “还是您教导有方。”小邱夫人扫向祝圆的视线带着赞赏,想了想,试探般问道,“回头我可否派个帖子,请您过来指点一番?我家里那叫一个乱,每天从早到晚都是事,闲着还行,遇上节日,那真叫忙疯了。” 张静姝眼睛一亮:“自然没问题,您哪天得空,尽管给我派帖子,届时我将我家丫头带上,我们理不明白的地方,可以让她给我们理理。” “好,一言为定!” …… 宴席结束,坐在自家马车里,闭目养神许久的张静姝长舒了口气。 祝圆忙给她捏手臂:“累不累?我给您捏捏~~~” 张静姝拍拍她胳膊,道:“这邱家想来问题不大……关键是,他们家都不是读书人,你真的能接受吗?” “这不还没上门看过嘛,不用这么着急。” 张静姝瞪她:“你不看看你招了什么人?我能不着急吗?” 祝圆缩了缩脖子,弱弱道:“估计就是一时兴起,你看,这不都没声没息的嘛……” “你还想要什么声息?”张静姝戳她脑门,“要是外头有什么声息,你就只能嫁他了事了!” 祝圆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张静姝没好气收回手,打量她:“这两天好好休息,去邱家的时候精神些,都不知道你晚上干嘛去了,这几天蔫儿蔫儿的,跟霜打了似的。” 祝圆嘴硬道:“哪有~” “我是你娘,你撅起屁股我就知道你干嘛,骗不了我!” 祝圆撇嘴。正想说话,马车停了。 祝家到了。 张静姝最后瞪了眼祝圆,低声警告道:“以后不许再收什么点心首饰的,遇到了就转给我。” “……哦。” 依次下车。 祝圆还未站稳脚,便听到留守院子的绿裳向张静姝低声汇报:“夫人,三皇子殿下派人送来帖子。” 张静姝脸色一变,立马瞪了眼祝圆,然后低声问:“什么情况?” 绿裳发现吓到她了,连忙告罪:“是奴婢传话不清——是三殿下派人送来帖子,介绍少爷去京城西郊的东阳书院入学。” 祝圆怔住。 第083章 大衍崇学尚德, 各州府书院林立,京城里也不遑多让。并且,京城作为大衍科举中心,书院更是多如繁星。可书院再多, 也不够诸多学子瓜分。 祝庭舟年仅十三便过了童生试, 还得了前三名。祝修齐是极为看好, 希望给他找个好书院进去学习巩固。 张静姝这段日子不停参宴,除了给祝圆相看人家, 也是在为祝庭舟书院之事奔波,只是祝修齐不在, 她一妇道人家,联系的也全是内宅妇孺, 自然一直不得其门。 祝家虽说都是读书出身, 但门第不高。已过世的祝老太爷至死也只是个翰林院史籍修撰。两个儿子都进士未果。好在举人身份也足够, 祝老太爷花了大力气将祝修远留在京里, 到了祝修齐, 只能离京当个小县令。 虽然他如今调到章口,但他的品阶,在京城真的是最末流的, 又鞭长莫及。 连祝修远都折腾了两年才把祝庭泽弄进西山书院,如今再推祝庭舟便有些勉强。 反正祝庭舟回京三个月, 一直都是在家自己修习,只偶尔跟着祝庭清出去交际。 三皇子如今不光给祝庭舟找好了书院, 推荐的书院, 还是东阳书院! 京城里目前有两大书院最难进。一是朝阳书院, 一就是东阳书院。 朝阳书院主要是皇亲国戚、高官子弟多, 全是达官贵人子弟, 里头的先生自然都是大家,只是讲解的东西要驳杂些,寻常举子并不定适合。官家子弟进去那真的就是一个平步青云。 而东阳书院里,经学大儒云集,每届科举都有东阳书院之人中进士,甚至还出过前三甲。 这成绩,放眼京城那真的是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三皇子送来东阳书院的推荐帖,何止是举手之劳……张静姝又喜又忧。 三皇子光明正大让人送贴过来的,祝家没有不知道的,只是她不在,才让人转到绿裳手里罢了。张静姝拿了帖子自然不敢自专,挥手让祝圆回院,匆匆去正院找祝老夫人。 正院那边如何不提,祝圆面沉如水地回到自己院子。 祝盈听说他们回来,跑过来找她借书看——家里就她这儿杂书最多了。不光是她,连祝庭舟偶尔也会过来借阅几册。 祝圆打起精神问了她几句学业和生活,才翻了几册书给她解闷。 她可不敢让祝盈自己挑。她这里的书包罗万象,连那些坊间话本都有不少,祝盈这年纪正是怀春时候,万一看歪了怎么办? 拿几本野史小志打发了祝盈,她便坐到桌前开始发呆。 她前两日才跟狗蛋吵完,她当时的措辞,以狗蛋的性子,怕是恼得很。 而且东阳书院的帖子,应该不是这两天才弄到,可能是恰好赶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了。不管如何,这帖子肯定是得了狗蛋授意才会送过来。 这丫的气头上还能给她哥搞定东阳书院……看来祝家还是会好好地。 起码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并无意折腾祝家。 祝圆微微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谢峥此人,胸襟可以!当得起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只是那东阳书院的帖子。 按照她的性子,帖子肯定是要退回去的。可她的身份……在祝家就是个没有话语权的小丫头,她要是敢说送回去,指不定老夫人就能一巴掌扇下来。 都过了明路的东西,退是不可能退。但受着,她心里也憋屈…… 不过,人都不介意,自己在这纠结什么呢? 抛去那一层完全没有可能的发展,他们还是生意伙伴。一个东阳书院的帖子,她还是受得起。 这么一想,她便将此事丢开。 张静姝与祝老夫人俩人打了套机锋回来,仍然难掩喜色。 甚至顾不上换衣服,便把祝圆叫过来。 “你找那位要的?”她朝祝圆扬了扬手里帖子,低声问道。 祝圆一脸诧异:“怎么可能?”她反问,“哥哥在芦州的时候不是跟他见过吗?诶对也,哥哥回京之后与他见过没?” “我问过了,你哥哥说没有。”张静姝仔细打量她,“真不是你要来的?” 祝圆强调:“真不是。” 第94章 张静姝盯着她看了半晌,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她忧心忡忡,“你这亲事,我看悬得很啊。” 祝圆安抚她:“不会的。”只要那人有帝王之心,便不会浪费人才,只为娶她回去搅乱后宅。 “希望如此吧。”张静姝发愁,“只是,这帖子下来,咱们祝家算是被归到三皇子派系了,要是日后有个什么……” 祝圆心里一动。 看来这才是谢峥的目的吧…… 怪不得如此大度,前脚吵完架,后脚便给她哥送书院贴。 合着是防止她投敌呢。 岂可修!她是那种人吗? 不说别的,以他俩的联系,她若不是真走投无路,去投敌才是找死。 狗币谢峥是当她傻子吗? 祝圆忿忿然。 有了东阳书院的帖子,张静姝自然张罗着给祝庭舟收拾行李,打听书院里的规矩,还得准备书院的束脩学费——这学费她去找祝老夫人要回来着,把祝圆都逗笑了。 不说前几年在芜县挣了些,上回一波广告,玉兰妆就挣了不少。虽说名义上是给祝圆的,实际还是握在她手里,祝圆只是分成呢。 扯远了。 几天后,祝庭舟便出发去了书院。 祝庭方、祝玥的学业顿时又回到祝圆身上。祝玥倒是简单,她性子文静,看书习字管家又是一路带过来的,倒是简单,祝庭方真真让祝圆头疼,又皮实又好动,回回都得祝圆暴力镇鸭。 如此下来,倒是让她忘了许多杂事。 一直到小邱夫人的帖子终于送来。 距离上次张静姝与之相约,已经过去足足十二天。 彼时张静姝正跟银环俩人带着奶娃娃逗趣儿来着,收到帖子,登时皱起眉头。 “我以为她是不感兴趣,还想着怎么跟圆圆说呢……这就来了。这家人是怎么回事?”她神色有些不好看。 银环想了想,细声细气道:“许是花时间打听咱家的姑娘了?” 张静姝白了她一眼:“你总是把人往好的地方想。我们家门第怎么着也比他们家的高,我抛了橄榄枝,这人也接了话,送贴的事也是她提的……拖拖拉拉了的。不像话。” 这么说,银环也觉出不妥了:“那,难不成是因为三殿下那张帖子?前些日子不是传闻三殿下属意咱家姑娘吗?” “这也有可能。”张静姝想了想,“倘若是因为这个,那还真得去,不然别人怎么想?” 银环似懂非懂。 如是,张静姝便让人回帖,应了。 *** 第二天,张静姝领着祝圆上门赴宴。 寒暄过后,双方落座。 小邱夫人第一时间便致歉:“实在抱歉,前些日子我家那小子摔着了,一时间都没好意思给您下帖呢。” 张静姝吓了一跳:“摔得怎样,如今好多了吗?” 连祝圆也抬头望过去。 小邱夫人解释:“就磕了点皮,原是无事,只是刚好磕在脸上,这不是……不好见客吗?”毕竟大家都知道邀请张静姝过来是为了何事。 张静姝微微皱眉:“严重吗?”破相太过,她可不行。 小邱夫人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顿了顿,她笑道,“他这会儿在前边呢,若是贵公子在就好了。” 京城就那么点大,俩家刚开始接触,祝庭舟去了书院这么大事她自然知道,再者,张静姝来到后也为祝庭舟的缺席致了歉,故而她有此一说。 张静姝有些迟疑。 小邱夫人察觉,看了眼祝圆,迟疑了下,改口道:“夫人第一次到我们家,若是夫人不介意,让我那小子进来给您行个礼,见个面,以后也方便让他跑腿送个信什么的。” 相看嘛,通融些的人家都会让小辈们偷偷见个面,倒也无妨。就是这才第一回 上门,什么都没聊就见面……总觉得有点心急。 不过,破相什么的,也确实担心。张静姝犹豫片刻,终归还是点头了。 祝圆也是惊喜。从她的角度来说,能提前见见人再谈亲事更好了。 在场作陪的有小邱夫人的嫡女,今年刚满十三岁的邱巧云,两位长辈在上面说话,她便侧过身子靠过来,小声跟祝圆搭话:“圆姐姐,你好漂亮啊~” 祝圆有些囧,忙回了句:“你也很漂亮啊~” 邱巧云皱了皱鼻子:“我知道你是跟我客套呢,我的眼睛像我爹,平时还好,笑起来都变没了,哪里还漂亮?” 她长了一双单眼皮,秀气是秀气,笑起来也确实是变成一条缝了。 祝圆好笑,忍不住逗她:“你想表演漂亮的时候,不要笑就可以了,多方便。” 邱巧云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问道:“还有不想表演漂亮的时候吗?” “那肯定,得看对面……” 正说着,一名丫鬟来报,说邱志云到门外了。 小邱夫人忙看向张静姝,得她点头后,才让丫鬟把人叫进来。 很快,身形颇为高大的邱志云便大步流星走进来。 祝圆忙偷眼打量他。 剑眉虎目,行走如风,一身方便行动的窄袖蓝衫显得整个人精神奕奕。就是鼻子比较塌、嘴唇太厚,不如谢—— 呸。 祝圆瞬间回神,收回目光装文静。 “来。”小邱夫人笑眯眯招呼邱志云,“给祝家夫人行个礼,她家有个与你同岁的儿子,日后也多多来往。” “是。”邱志云目不斜视朝张静姝行礼,“晚辈志云,见过夫人。” 张静姝仔细打量他:“小伙子看着就精神。”完了问,“听说前几日伤着了?可好点了?” 邱志云有些赧然:“谢夫人关心,不过是长辈们关心则乱,晚辈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对上小邱夫人的眼色,他顿了顿,识趣地侧过脸,露出耳下至下颔部分,“您看,都已经结痂——” 这一侧头,正好看到挤眉弄眼的邱巧云——身边的祝圆。 他登时呆住了。 第084章 邱志云只是在颊侧、耳下位置被利器刮了道口子, 现已结痂,即便长了疤,也不太影响外貌。 张静姝看过后也松了口气。 略聊了两句,小邱夫人便识趣地让邱志云下去了。 接下来自然是各种拉家常, 顺带了解情况。 下首坐着的邱巧云也跟祝圆嘀咕了:“刚才看见了吗?我哥傻眼了。” 祝圆垂眸不接话。 邱巧云似乎也发现说错了, 忙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不会说话的!”完了急忙拐走话题, “听说圆姐姐你们好些年没在京里,想必都错过了好多京城里的节目, 比如过几天会举行的乞巧庙会,可热闹了……” …… 在邱家吃过午饭又略坐了会, 张静姝母女便告辞离开。 回去路上,张静姝照例与祝圆讨论起来。 “这邱家瞧着不太靠谱。”张静姝看着祝圆, “你若是喜欢习武的男儿, 娘再给你看看吧?” 祝圆好奇:“怎么说?” “你是没看着那家小子的伤口, 那么点刮伤, 怎么就推了这许多天才给我们派贴?若不是因为三殿下那份帖子, 必定是还在犹豫。” 祝圆倒是没想到这茬:“也没几天吧?” “我数着呢,足足隔了十二天。像话吗?你爹再不济也是个官儿,她一家子也就靠着大伯, 跟我们家来往,怎么倒跟我们贴上来似的。你看她说话客客气气的, 姿态一点儿都不低。哪有第一回 上门就把儿子拉出来见姑娘的?”张静姝不悦,“这还没结亲呢, 要是结亲了都不知道把你放哪儿呢。” “……我还以为您是担心他破相呢。” 张静姝一窒, 解释道:“他们家用这样的理由搪塞, 我以为很严重, 这不得帮你看看吗?”完了她轻哼, “接下来咱们就等着,若是没两天就巴巴来帖子,这家人不看也罢。” “啊?” 张静姝白了她一眼:“你上午没见到那小子的呆样吗?若是看了你样儿后立马热络起来,这家人绝对不能要。”以貌取人,最是低等。 谈到这儿,她忍不住开始劝祝圆,“圆圆啊,要不咱们还是看文人家吧?这文人怎么说也比这些人家里守规矩、知礼节。这女儿家呀,最怕夫家不守规矩,不说名声,光是一个宠妾灭妻,就够喝一壶的。” 祝圆沉默。 张静姝摸了摸她鬓发,叹道:“我约莫能猜到你几分心思。你啊,书看得太多,想得太多了……咱们女人家,要想的是如何让自己活得更舒服,旁得便不要想太多了。” 是啊,只能在规则范围内寻找最好的路了…… *** 张静姝一语中的。 不过隔了一天,他们便收到了邱府的帖子。好在他们还知道遮掩一二,不是直接找的张静姝,而是递帖子给祝圆——是邱巧云邀请祝圆一块儿参加两天后的乞巧庙会。 张静姝“哎哟”了声:“都忙得把这事儿给忘了。”然后问她,“你要去吗?我看你跟那小丫头相处得似乎还挺愉快的。” “嗯,她挺活泼的。”祝圆点头,继而摇头,“这家都被您看得透透的,我就不应约了。” “你们小姑娘一年到头就这么个庙会好玩儿,不去可惜了。” “娘,我又不是只能跟她去。我带盈盈去就好了。再说,二姐姐肯定也要去的。” 张静姝一想也是:“行,那就拒了吧。” “诶。” 将邱家的邀约拒绝之后,祝圆便将这家人抛诸脑后。既然乞巧节将至,她连着两天都拉着祝盈折腾女红、针线,偶尔还得揍揍弟弟,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咻的一下,便到了乞巧节这天。 乞巧节来自于七姐诞中的乞巧习俗,传闻,七姐是天上的织布仙,向七姐乞巧,能让姑娘更为心灵手巧(引)。 第95章 乞巧节的庙会,其实是姑娘家的斗巧。 京郊周边的七姐庙皆在乞巧节当天举办各种赛巧,未婚的小姑娘们齐聚再次相互斗巧。 赢了,便是得了巧,输了便得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礼物送给得巧者。 当然,就是图个一图,输赢并无太大关系。 得了张静姝提醒,祝圆这俩日便准备妥了一些小礼物,比如漂亮的纸扇、素雅的手帕等,无需贵重,图个意头。 言归正传。 这天一早,惯例吃过早饭去祝老夫人那儿说话,因着今儿乞巧节,家里的姑娘们都有些兴奋,祝老夫人忍俊不禁,也不啰啰嗦嗦碍着他们出行,吩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便放他们离开。 他们要去的是京西郊最大的七姐庙,坐车出去都得半个时辰,加上去的人多,若是遇到堵在路上就不妙,可不得早点出门。 乞巧庙会是京里进行多年的活动,几乎全京城的未婚姑娘都会出来游玩,其中不乏高官贵族,这几年公主陆续长大,约莫也是会跟着去, 安全问题,自然是重中之重,不光京兆尹会派兵丁四处巡视,皇上还会派出京卫营的亲兵镇守各处七姐庙。 除此之外,各家姑娘也只能带丫鬟、仆妇入内,男人们全部都只能在庙前止步。 即便如此,每年也是出了不少事。各家自然是不敢掉以轻心。比如祝家,给每位姑娘都配上一名丫鬟一名健壮的仆妇,即便走散了也不怕。 好在他们出门早,路上也算顺利,只在出城的时候遇上排队耽搁了下,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也不过将将巳时末。 斗巧活动大都在中午,他们已经提前在路上吃了点东西垫底,等着下晌回去再吃午饭。 故而到了地方她们丝毫不耽搁,作为姐姐的祝玥嘱咐了遍安全问题,便齐齐入内,开始参拜七姐并游玩。 此处七姐庙占地辽阔。正院里供奉着七姐像,入内的姑娘家们需得先上一炷香,然后才绕到后头的院子参与乞巧会。 祝圆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民俗活动,兴奋劲一点都不输他人,烧了香后立马拉着祝盈奔向后院。 乞巧,乞巧,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引2) 穿针乞巧、投针验巧、净水视影……心理年龄不小的祝圆眼睛都快看不过来,没多会儿便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 等她意犹未尽地将所有项目玩了大半,才发现身后只剩下满头大汗的夏至跟仆妇张嫂。 “盈盈呢?!”她登时大惊失色,急忙四处寻找。可惜刚过午时,参加庙会的人到处都是晃眼的珠钗脂粉,如何找得到人? 夏至揩了把额上汗珠,笑道:“姑娘您忘了啊,刚才您让她自个儿去玩儿呢。” 祝圆懊恼:“我们赶紧去找回来,她还小,万一乱跑就糟了。” 夏至笑了:“有丫鬟和仆妇跟着呢,丢不了。”然后问,“姑娘还要玩点什么吗?” 祝圆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下时间,摇头:“算了,也玩得差不多了,我们先去门口等着吧,说不定他们会提前过去等着。” 夏至俩人自然随她。 于是三人便挤着人流钻出七姐庙。 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到处人头耸动,有这会才来的,有玩了一上午准备离开的,还有寻人等人的,七姐庙门口人多的压根站不住脚。 祝圆没法子,索性带着夏至张嫂往外走。 这一走,便直接让到了马路边。 这段马路也修了水泥,对面是片空地,原本茂盛的草地已经被各家马车、下人塞满。 手持长木仓的卫兵一队接一队的来回巡视。 马路尽头似乎还有一队人马骑行而来,看方向是刚从城里出来,也不知是哪家姗姗来迟的人马。 午间的阳光晒的很,祝圆看看左右,想找个地方避避—— “祝姑娘!”不远处陡然响起一声兴奋的招呼。 陌生的男声让祝圆皱了皱眉,立马便想退回庙里。 可惜那人完全没有半分识趣,几步便来到跟前。 “祝、祝姑娘,又见面了!”高大的男生雀跃地跳到马路,绕到她面前,偏麦色的脸上泛着些许红晕,也不知是晒的还是兴奋的,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竟然是邱志云……总不能甩袖而去。祝圆无法,只能福了福身:“邱公子。” “你、你怎么不应约啊?我本来、我妹妹特别喜欢你,念叨着要给你一块儿来乞巧呢。” 祝圆礼貌笑笑:“与家中姐妹约好了,不太方便呢。” 邱志云那声“祝姑娘”半点不小,马路上骑行而来的队伍正好将其听了个正着。 领头那名高大的、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冷肃年轻人目光一凛,立马拽住缰绳停了下来,身后队伍随之停下。 然后一队人看着一名约莫十六七的小伙子兴奋地跑过马路,追到一名姑娘身前。 只看那姑娘的侧颜,便知其容颜堪比三春之桃。 马背上的年轻人视线落在她脸上,眉头便皱了起来。出门竟然不戴浅露,轻浮! 也不知那小伙说了什么,那名姑娘随即露出浅笑,袅娜福身,看起来,仿佛心情挺好的。 年轻人脸黑了。 第085章 这年轻人, 正是谢峥。 走在路上突然停马,后头的安福吓了好大一跳,以为又有刺杀, 马背上的剑都拔出来一半, 才反映过来附近是七姐庙, 今儿是乞巧节。 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他就看到谢峥黑了脸。 顺着其视线望过去。 诶, 祝姑娘?对面那小伙子是哪个?看着不像祝家人啊…… 怪不得…… 安福只略略看了两眼,便转回来,想说话, 看到谢峥的黑脸顿了顿,立马改口问:“主子, 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谢峥倏地回神,捏紧缰绳, 冷声道:“区区一名小丫头,何必招呼。” 一抽马鞭,宫廷宝马瞬间疾驰而出。 安福愣了愣, 急忙挥鞭跟上。 今天是庄子那边高官的例行会议,谢峥一大早便出宫前往,会开完了,也没有其他事, 回程自然慢慢悠悠。 谁知, 竟然碰上祝圆…… 安福的马是好马,比谢峥的却还是差了一大截,与其他护卫的马儿都是一个类型。 谢峥一路疾驰, 他们便在后头拼命抽马鞭追赶。 好不容易靠近城门人车多了, 谢峥才缓下速度。 那一身的冷肃煞气, 吓得安福等人噤若寒蝉。 到了宫门,谢峥扔了缰绳便大步流星进去。 护卫队进不了宫,目送他进了皇宫便朝停下来,领队的还想找安福问问情况。 安福哪里顾得上他们。 眼看主子都快走没影了,他甚至来不及等马停下,“砰”一声滑摔落地,灰头土脸爬起来立马狂追上去——反正安平几人会将马儿处理妥当,他得顾着主子。 谢峥腿长,又是健步如飞,他一路追过去,进了三皇子院落时差点没背过气去。 听到院里的行礼声,正指挥下人打扫屋子的安瑞走出来,看到谢峥,立马笑着跪下:“主子您回——” 谢峥一阵风似的刮过去。 “更衣!” 安瑞愣了愣,追进内室。 已然张开双臂的谢峥冷冷地扫他一眼。 安瑞一激灵,忙快步上前帮忙脱衣。 “换武服。” “是。”无需安瑞再吩咐,随后进来的安清忙不得转身去拿武服。 很快,谢峥便换好衣服。半刻不停歇,直奔演武场。 大中午的,又是夏日,演武场里没有多少人,皇子更不会有。这演武场是专门给皇子们准备的,跑马射箭俱全,值守的禁卫教头除了指点皇子们习武射箭,还要负责陪皇子们打斗。 谢峥带着一身冷意杀进来,随手点了个禁卫便下场开打。 他毕竟是皇子,这些禁卫平日一个比一个收着,往常都是与他相熟的赵领队陪他练习,才能打得尽兴些。 今天他情绪不佳,忘了让人找赵领队,这些禁卫缩手缩脚,他便越打越火大。 拳拳生风,记记到肉,几下撂倒一个。 “下一个!” “没吃饭?” “下一个!” 陪练的禁卫教头挨了一顿狠揍,火气也被打出来了,开始拿出真功夫与他对打。 偌大演武场,只听得此处赛台上“砰砰”作响。 候在旁边的安福安瑞看得直缩脖子。 安福想劝两句,刚张嘴就看到有禁卫一拳头揍到谢峥脸上,登时惊叫:“干什——” 安瑞一把捂住他嘴巴,低声道:“你是不是傻了?主子在气头上呢,先让他打过瘾了。” 安福推开他的手,指着场中低嚷:“没看见他们都朝主子动手了吗?” “那你也别管。” 安福急得满脑门汗:“就这样看着?” 安瑞点头,然后悄悄问他:“主子这是怎么了?前几日才发了一通火,摆了好几天冷脸,今儿怎么又来了?” 安福撇嘴,抱怨道:“还不是那祝家丫头——” “嘘,丫头是你叫的吗?” 第96章 这下可好,直接挑起安福的火了:“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不就一七品县令家姑娘吗?主子要是喜欢,纳回来便是了,怎么还磨磨唧唧,瞻前顾后的?” “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这种断根儿的人能想明白的?再说,主子自有主子的考量,你就别管这么多了!” “那就看着主子天天心情欠佳——” “安福!”安瑞拧眉,提醒他,“不要忘了两年前那顿板子。” 安福打了个激灵。 “我们做下人的,当为主子排忧解难,不是替主子做主的。”安瑞严肃道,“你逾矩了。” 安福惊出一身冷汗。 “砰”地一声,台上传来一阵骚动,俩人忙循声望去。 是力竭的谢峥被禁卫教头摔倒在台。 俩人大惊失色,急忙奔过去。 禁卫教头也吓了一跳,立马跪下请罪。 谢峥喘了口气,朝安福俩人摆摆手,自己爬起来,道:“不错,下回继续。” 禁卫教头愣住。 谢峥已经领着安福安瑞扬长而去。 *** 另一头,祝圆还被邱志云堵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马路上一队骑队 “……都碰上了,待会一块回城吧?” 祝圆笑容微敛:“不必了,我还有姊妹在旁,自行回去便可。” 邱志云锲而不舍:“今天乞巧,一路都是车马,乱糟糟的,我、我家仆从都会武,万一遇上什么情况也能照顾一二——” “不必了。”祝圆微微扬声打断他,“谢邱公子美意。” 邱志云有些失望:“……好吧。” “如无他事,我们便告辞了。”许是有张静姝的影响在内,她总觉得这邱志云不太顺眼。 说完这话,她便要领着夏至俩人离开。 邱志云下意识伸手:“祝姑娘……” 祝圆这下是真的不高兴了。不说这时代男女授受不亲,她站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久,身上穿的又多,都要热死了……这人还磨磨唧唧的干嘛? 心情不爽,她便老实不客气了,直接问:“邱公子还有何事?” 她不知道,她此刻脸泛桃红、黛眉轻蹙的模样,像极了那艳情话本里春情正酣的小娇娘。 轰的一下,年轻气盛的邱志云整张脸都红了,双眼都看直了,呐呐然说不出半个字来。 不说祝圆,连夏至、张嫂都看出不妥了。 祝圆登时冷下脸,扭头就走。 邱志云犹未察觉不对,两步追上来:“等等——” “喂!”威严的呵斥声从他们侧边传来,“看了你许久了,不知道这边是乞巧场所,男人止步吗?你缠着人姑娘作甚?” 祝圆顿了顿,发现是负责巡视的持木仓侍卫,朝对方福了福身,快步离开。 邱志云也有些慌张:“啊……我、我认识她呢——”扭头去看,才发现祝圆已经走远了。 “走走走,认识不认识我们不管,谁都不许进来!” “……是。” 领着夏至俩人回到姑娘堆里的祝圆长舒了口气。 因着邱志云这一出,情绪不高的祝圆也没心思再玩别的项目,溜溜达达地四处转悠,最后在剪巧处找到了祝盈。 接下来也只专心陪她玩儿。 及至未时,饥肠辘辘的祝玥俩人寻来,四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到祝府,姊妹几个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吃完迟来的午饭,才各回各院。 祝圆直接到正院找张静姝,将遇到邱志云一事告诉她。 张静姝想了想,道:“听对话,并无逾矩之处,就是连着拦了两回,听着不妥。” 祝圆迟疑了下,小声补充道:“眼神也不太正。” 张静姝登时皱眉:“你一小丫头都能觉出不妥,那铁定是不妥了。”她叹了口气,“回头我找个理由拒了他家吧……” “嗯。”祝圆点头。 “哎呀……所以我说,这乍然富起的人家就是不行。原来那几家我还是得接着聊。”张静姝拍拍她脑袋,“既然知道你不是执著习武,接下来交给娘就行了。” “好。” *** 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又泡了会热汤,谢峥终于冷静许多。 他放松身体靠在浴桶边。 “安福。” “在。” “查一下那是谁。” 他也没说“那”是谁,安福却瞬间心领会神:“是!” 当天晚上,谢峥便拿到了邱志云的所有资料。 邱志云,父亲为五方镖局总镖头,大伯为五城兵马指挥使邱岳成,母亲是商户之女。 邱志云年十六,性格爽朗,学识中庸,善长木仓……嫡长子,习武,无侍妾通房,不喝花酒,还只有一个大伯有官职…… 谢峥瞬间冷了脸。 将手中资料一摔:“这是什么资料?再查。” 安福张了张口,收回到嘴的话,应了声“是”。 掩上房门,登时垮下脸。 转头就去找屋里忙活的安瑞。 后者无奈:“又咋啦?” 安福往书房方向瞅了眼,拽着他走到角落,嘀嘀咕咕将事情一说,完了苦着脸:“都查成这样了,还要怎么查?” 安瑞一脸同情:“谁让你管着京城里的线呢,查呗。反正最近没事,你就顺手他们家祖宗十八代的关系都扒出来。”拍拍他肩膀,“看好你哦~” 安福:…… *** 第二天早上。 祝圆照旧习字,她今天抄的是《女戒》。 最近吃酒、相看太频繁,又与狗蛋撕破脸。她心里烦得很。 索性将《女戒》翻出来,让自己多接受古代礼教的熏陶—— 【……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 苍劲浑厚的墨字蓦然出现:【你竟然抄《女诫》?】 祝圆顿住,愣愣然看着墨字显现又消褪,半晌才反应过来,登时不悦:【干卿底事?】 对面谢峥没理会她的话,继续道:【倘若我没记错,你前几日才说自己善妒狠毒。为何突然开始抄写《女诫》?】 【我想抄就抄】 【是为了那个姓邱的小子?】 祝圆:??? 谁?哪个姓邱的小子? 不等她写字,对面又写字了:【光天化日之下与男人谈笑风生,浮浪不经!】 什么玩意?! 祝圆莫名其妙挨骂,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提笔就骂:【脑子有病赶紧治,不要也可以捐给别人,搁这儿发病谁搭理你!】 第086章 谢峥笔锋刚停下便懊恼了——堂堂三皇子、曾经权倾朝野的肃王, 怎会对一弱质女流说出这般粗鄙谩骂? 看到祝圆的怒骂,他顿觉手中狼毫重逾千斤。 他深吸了口气:【抱——】 【你是说邱志云?】对面的祝圆终于反应过来,【你昨天在七姐庙?】 看到某个刺眼的名字, 谢峥的理智又崩了, 道歉的话语顿时收了回来:【心虚?】 【我心虚?我心虚什么?我堂堂正正站在路上, 看到谁、跟谁说话,谁都管不着!再说, 男未婚女未嫁,我爱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 【毫无廉耻】 【你礼义廉耻学得好,哄骗小姑娘见面、指着小姑娘骂浮浪不经!可都是你做出来的呢!真的是好礼仪、好廉耻啊~】 【你】谢峥愤怒, 【强词夺理】 【你就说那是不是你做的嘛,是就是了, 还不敢认吗?】 谢峥气急败坏:【以我身份,我想见谁便见谁】 【呵呵, 说不过就开始以势压人咯~~你好棒棒哦~~一定是因为你经常抄《礼记》吧?不愧是饱读诗书、光明磊落的仁人君子啊~】 明明每一句都是好话,却句句戳得谢峥肝疼:【你再怎么阴阳怪气,也掩盖不了你水性杨花的本性!】 【哦我水性杨花?我水谁了?你吗?我呸, 你算哪根葱?】 第97章 三皇子院落再次响起重物坠地之声。 门外的安瑞唬了一跳,急忙拍门:“主子——” “滚!” 安瑞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下一刻,书房门便被打开。 “日后祝三之事无需再报我。” “……是。” “砰!” 房门再次被拍上。 安瑞:…… 祖宗诶, 这是又怎么了…… 另一头。 结束了小孩子般的斗嘴吵架, 祝圆宛如打了胜仗般、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门,直奔正房。 “娘?” “诶,这儿呢。”声音从西橱小间传来。 祝圆掀帘进去:“怎么在这儿写字呢?” “写帖子呢。”张静姝似乎心情不错, 朝她招招手, “来, 前两天我觉着那邱家不妥当,就给刘家写了帖子,今儿就收到他们的回帖了。” “刘家?”祝圆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探头去看,“哪个刘家?” “就你前些日子犹豫,嫌弃人年纪太大的那家呀。”张静姝笑眯眯,“刘司业家的嫡长子。” 哦,国子监司业刘茂全家,他家的嫡长子……祝圆想起来了:“刘新之?” “对。” “这家孩子虽然已经二十,但前些年是因为读书耽误了,倒也无碍,再者,年纪大了会疼人——”张静姝顿住,看她,“介意?” 祝圆摇头:“不介意。”她内里年龄而言,还嫌弃二十岁太嫩了。她斟酌道,“我才十四,他们家不介意吗?”狗蛋似乎还说过,这个刘新之喜欢附庸风雅,整天喝花酒? 张静姝点头:“我前些日子正是担心这点。”她笑了,扬了扬手上帖子,“看着送帖子的速度,可见他们并不介意。” 祝圆回神。狗蛋对她心怀不轨,说不定这家伙是故意说人坏话……她还是再看看。 心念急转不过瞬息功夫。祝圆轻舒了口气,点头:“那就去看看。” 张静姝笑了:“好,明儿咱们接着出门做客!” *** “……前几年希望他潜心读书,就一直压着没给娶媳妇,侍妾通房这些乱心神的更是不许碰。也就是因着他去年过了院试,拿下了秀才功名,今年才敢给他相看呢。”主位上的夫人略有些胖,说话也温温和和的。 这位便是国子监刘司业的夫人,此时张静姝并祝圆正在他们家做客呢。 闲聊了几句芜县风俗,刘夫人便慢慢悠悠地将话题拐到儿子身上,解释了为何年满二十才相看的理由。 张静姝非常理解:“学业要紧。我儿今年十六,他爹也是压着不让相看,说等他专心将秀才功名拿下再说。”她停顿片刻,仿佛不经意般道,“压了几年,想必等不及了,今年就得完婚了吧?” 刘夫人笑了:“哪能呢,明年刚好大比之年,得下场应试,今年都不敢让其分心呢。” 张静姝意外:“明年就下场?不多磨几年吗?” 刘夫人摇头:“他爹看着呢,说他可以下去试一试。” 也是。人父亲就是国子监司业,无需旁人操心。张静姝笑道:“一时竟忘了刘大人了。” 若是刘新之明年还要下场大比,那明年中秋之前都断不可能着急成亲……这么一算,最早也得明年底。 而明年三月,祝圆便及笄了。 张静姝暗松了口气。 “我一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些,学业有他爹看着,这家里细务才是我们发挥的地方。”刘夫人笑呵呵,“等他明年大比结束,不管结果如何,亲事可就得定下来。” 张静姝放心许多,聊起来也舒畅多了:“还早呢,少说还有一年功夫。” “不早了不早了!这若是看好了,俩家人还得多来往、多处处,慢慢熟悉磨合,成亲的时候,各种细务才不至于出问题。还是早做打算好。” 张静姝微诧,继而笑了:“也是。未雨绸缪是个好习惯。” “对吧。”刘夫人视线一转,看向低头喝茶的祝圆,“你家闺女,叫祝圆是吗?” 祝圆忙放下茶盏,就着座椅朝她微微行了个礼。 刘夫人笑得更和善了。 “是的,单名一个圆字。” “圆圆满满,好名儿呢。”刘夫人笑眯眯,“说起这个,我可得请教请教你了。” 张静姝不解。 “你是怎么把闺女教的这般文雅端静的?”刘夫人赞道,“我在好几场宴席见过你们了,不管旁人怎么咋呼,她都安安静静的。好几次我还看见她分心照顾小姑娘们,遇到事儿也能快速处理……太厉害了,我年轻的时候可没这个本事。” 张静姝母女都惊了。这位刘夫人观察得好细致啊。 刘夫人自然察觉了,笑道:“这可怪不得别人观察仔细。”她揶揄,“你家闺女长得漂亮,谁不想多看两眼的。” 祝圆无语,忙低头装腼腆。 张静姝听得高兴啊,嘴上还要谦虚一二:“夫人过誉了。她还小,很多事还没学全乎呢。” “这我可不信,我可是听说了,你家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她管家呢。” “哪里哪里,她啊……” …… 从刘家出来,张静姝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哎,早知道就别听你的,先来看看再说。”她高兴不已道,“这家家风正多了。未有功名、未成亲之前不许纳妾,成亲了也得规劝夫君读书博取前程。哎,来晚了。幸好他们家没看上别人!”完了拍拍祝圆胳膊,“还是咱家姑娘好,才没错了这家。” 祝圆虽然也觉得这位刘夫人比前两日的邱夫人处得舒服,可这就定了? “就因为这刘夫人?”她问道。 “你不懂。这姑娘成亲啊,不光要看男人,还得看婆婆。”张静姝语重心长,“男人大半时间都在外头奔波,平日里真就是跟婆婆相处最多,要是婆婆性子不好、或是小心眼些,这日子就难过了……” 完了她还掰碎了给祝圆解释,“你看,她家里还有两名妾,妾侍也都生了儿女,证明她有容人雅量。她……” 祝圆听她叨叨了一路,好不容易到家了,张静姝还意犹未尽:“接下来看看他们家怎么个章程,若是他们有意,上我们家聊一聊,就差不多定了——诶,不说了,我得马上去找你祖母说说去。” 几句话功夫,人就跑没影了。 祝圆:…… 行吧。不是刘家也会是李家张家。 好歹这家看着真不错。 希望那个号称相貌端正的刘新之性子不难相处吧…… *** 邱府。 当然,是五方镖局邱总镖头的邱府。 小邱夫人接过丫鬟递上来的帖子,颇有些不以为然,随手打开帖子,边叨叨道:“才隔一天就巴巴送帖子上来,这家姑娘怕不是跟我想的一样有什么问——”目光一滞。 帖子里遣词文雅,大意是指祝庭舟托三殿下的福,去了东阳书院进学,专心科举,无心练习武艺,强身健体之事便作罢了云云。 这是指祝庭舟练武作罢吗?这是说他俩家的亲事算了! “岂有此理!”小邱夫人脸黑了,“合着这是涮我们呢?我呸,就她家女儿那妖妖绕绕的祸乱样,搁谁家不是搅家精?我儿还得考武举,我还担心被他们家闺女给迷花了眼呢……不知好歹!” 她本就对祝圆不太欣赏,撂了帖子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谁知,邱志云不知从何处得知此消息,当即闯进后院求她。 “娘,我喜欢祝家姑娘,我要娶她!”邱志云跪在小邱夫人膝下,目光坚定道。 第087章 祝家忙着相看人家之时, 朝堂上却风起云涌。 有人到顺天府告御状,告的是江南都转盐运使司和地方官府——告他们勾结土豪势要,私造大船, 兴贩私盐;告他们放任私盐贩子张旗持兵,沿途但遇往来客商等船,辄肆劫掠, 死伤者众,江河沿岸民众怨声载道,官府却毫无作为。 顺天府嘛,就在天子脚下, 不光管着京城, 还能直达天听。 只是,御状也不是那么好告的——投状纸前,得先受笞刑五十。 五十下板子, 实打实的那种, 皮开肉绽都是轻的, 有些忍饥挨饿、长途跋涉过来的老百姓, 可能没等撑过五十下就当场没了。 即便这样, 顺天府还是隔三差五的收到御状。 稀疏平常得京城上下都习惯了。要是几天没人告了, 还会以为是不是自己落伍了漏了什么消息。 这样的背景下, 有人状告告宿怀盐政、宿怀当地官府,听起来还是挺正常的。 但是,这次不一样。 这次告御状的, 拖家带口足足几十号人, 还大部分是老弱妇孺。除了一名身体看起来稍微强壮些的男子进去送状纸并挨五十大板, 其余人等全留在门口哭嚎。 待男子的五十大板挨完, 顺天府收了状纸, 数名老者立马撞死在顺天府门前阶上。 真正的惨烈。 大衍朝这些年顺风顺水,最大的动作就是前两年的田税改革,也是获得百姓们的颂声载道。 突然来这么一出,大伙都懵了。 最重要的是,这群人还带了许多证据, 看来江南之事非同小可。顺天府尹不敢自专,立马将状纸往上递。 承嘉帝当即勃然大怒。 盐税是大衍朝的重要税收收入,盐还关乎百姓民生。堂堂朝廷命官,竟然勾结私盐贩子做出这等事情? 第98章 查,必须彻查到底! 承嘉帝抽调督察院、户部数名官员即刻前往江南,同时调临近州府之巡抚前往江南,全权统筹此事。 索性这两年水泥路大兴,诸位官员快马疾鞭,十天不到便到了江南。 江南上下官员犹自醉生梦死,便被随同巡抚前来的芦州、潞州守备一并拿下。 七月中旬,巡抚并诸位协查官员联合上奏。 江南官员勾结土豪势要,兴贩私盐,动以万计,属实。 放任私盐贩子张旗持兵,辄肆劫掠,伤亡百姓,属实。 除此之外,他们还查出江南盐政私取盐息,每份盐引私自提取白银三两的费用,收取的费用每年高达二十多万两。 这些费用从未奏报,户部也从未见过丝毫与之相关的造报派用文册。 这么多的银钱?哪里去了? 更别说还有受贿索贿。区区一名巡盐御史府里,便搜出八万多两白银,玉器古玩更是多不胜数。 这不光是在挖承嘉帝、挖大衍的钱袋子,这分明是挖大衍的根基啊!!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江南官员一撸到底,填补官员飞速上任。 除此之外,巡抚等人顺藤摸瓜,还摸出了这笔浮费的流向…… 他们却不敢查了,索性任务已经完成,他们便将东西收拾收拾,打道回京,然后将所有查出来的东西堆到承嘉帝案前。 承嘉帝一板脸,正想训斥,对上众人闪避的目光和紧张的神情,心里一咯噔,瞬间冷静下来。 他按捺性子,捡起桌上东西逐一翻看,看着看着,脸便冷了下来。 御书房里静可闻落针。 “朕知道了。”承嘉帝面沉如水,“接下来朕会处理。” 诸位官员自然不敢多话。 你道是为什么?因为这事查下来,跟后宫的安妃、大皇子靖王谢峮挂上了关系。 以大衍朝的祖宗规矩,历来很少外戚当权之事,祸乱超纲之类的事件,更是百年难见。 再者,盐铁此类干系重大,每任帝王都是派遣不偏不倚的皇党担任此类重职。 承嘉帝自然也不会例外。 刚被撸下来的运盐使,乃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经翰林、转户部等部门一步步升上来。 白身出身,没有家世背景,在京城毫无根基,除了兢兢业业为承嘉帝办事,别无他途。 但,是人就有缺点。 这位野心勃勃的盐运使大人,以不惑之龄,纳了中书省的参知政事的同族侄女为妾。纳妾后的第三年,便得以擢升,被派往江南监管盐运。 而中书省的参知政事是谁? 安妃族妹嫁给了他的弟弟。 这关系一捋,大伙顿时不敢查了。 承嘉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得要命,还得看在自家妃嫔儿子的份上从轻处罚。 参知政事直接降成六品员外郎,后宫里的安妃被降为嫔,谢峮则月例减半、禁足半年。 圣旨送出去后,靖王府顿时换了一批瓷器。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有许多人去查那群告御状的老弱病残。结果却惊奇地发现,这群人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般,半点痕迹都找不着了。 倘若谢峮一系原来还心存侥幸的话,在遍寻不到告状之人后,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调查结果一出来,靖王府又换了一批瓷器。 依然待在宫里的谢峥却松了口气。 经此一役,谢峮一系没个几年怕是起不来。以后刺杀想必会少一点了…… “安瑞。” “在。” “好生安置那群人,别让他们的亲人白死了。” “是。” 谢峥沉吟片刻,道:“里头若是有得用的苗子,好好培养。”虽然背后有他们援助,可是能拖着这么一大群老人妇孺,能躲过江南盐政官匪的联合围堵,其中必有人才。 安瑞自然明白,忙低声应了:“诶,奴才省得。” “刘长洲呢?” 若不是刘长洲,他们也拿不到证据,结果出来可能需要更久的时间,甚至无功而返。 刘长洲给出的账本,居功至伟。 安瑞忙禀告:“已经给他们换了户碟送到西北边,后半辈子安安稳稳没有问题。” 谢峥皱眉:“他们?” 安瑞嘿嘿笑:“奴才也是未想到这刘长洲还是痴情人,舍了钱财给妻儿,带着那位小倌双宿双飞了。”顿了顿,忙又补充,“他的妻儿也另行安置好了。” 谢峥:…… 安瑞见他不说话,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奴才是阉人,自然不懂这寻常人家的情情爱爱,让主子看笑话了。” 谢峥脑中闪过些什么。 太快了,仿佛只是他一时错觉。 他回过神,摇了摇头,朝安瑞温声道:“这段日子辛苦了,歇几天再来吧。”盐案的事情几乎都是安瑞在暗中调度,已经忙了几个月了,歇几天也是值得的。 “那怎么行,除了安福,那些小崽子们那个知道伺候您的?奴才不在的话,您要是连杯热茶都喝不上——” 谢峥摆手,没好气道:“不歇就不歇了,嘀嘀咕咕的作甚。”人还不是他跟安福教出来的。 安瑞嘿嘿笑:“谢殿下体恤。可咱们这种阉人,歇息了也是闷在屋里,还不如跟着您。”跟着谢峥还能到处溜达呢。 “你自己决定便好。” “诶。” …… 远在江南的动荡,朝廷上层官员的更迭,都与祝家无关。 这段日子,祝家与刘家走得愈发近了。 国子监司业不管是品阶还是名声,都比祝修齐的要高,故而一开始看对眼的时候,是由张静姝先送贴到刘家拜访,以作姿态。 她带着祝圆去了回刘家后,两家才正式开始来往。 刘夫人来过一回后,再下一回,便带着刘新之过来拜会祝老夫人。 彼时,两家也算是过了明路。 祝圆便被找了个理由叫过来,与刘新之碰了一面。 与狗蛋口中描述的不一样,刘新之大约一米七多,不算太高,还微微发胖。五官肖母,不俊,但微微一笑便能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说话也是温温和和的,看起来脾气不错。 祝圆是以送东西的名义过来的。 从进门开始,这位年轻人便一直盯着自己脚上靴子,半点不敢抬头看。 逗得屋里诸长辈闷笑不已。 刘夫人自嘲道:“哎呀,这小子读书读傻了,大家莫要见笑。” 祝老夫人摆手:“哪里哪里,这说明您家里规矩好。” 被夸规矩,刘夫人自然高兴,看了眼自家傻儿子犹自呆坐着,赶紧骂他道:“刚赞了你呢,怎么还傻坐着?祝姑娘来了你也不赶紧给人行个礼?” 刘新之急忙站起来,朝前面方向拱手作揖:“抱歉,小生失礼了——” 众人哄笑。 刘新之茫然,弯着腰不敢动。 刘夫人笑骂道:“你朝谁行礼呢?” 祝圆也忍俊不禁,忍笑提醒道:“刘大哥,我在这边。” 发现声音从自己右侧传来,刘新之急忙起身,转过来,再次行礼:“见过三姑娘,小生有礼了。” 这回声音小了许多。 羞赧的。 并不仅仅是因为行礼闹了乌龙。 适才转身,惊鸿一瞥间,他已然看到堂中那抿唇浅笑的娇小美人。 祝圆也看清楚了这位与刘夫人有几分相像的刘新之。 她福身回了一礼,轻声道:“见过刘大哥。” 不错,比狗币狗蛋描述的要好多了。 第088章 见过刘新之, 确定不会难以接受甚至还接受良好后,祝圆便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狗蛋曾说过,这位刘新之喜欢去喝花酒。 当时她正是因此才跟张静姝说这人算了的……看过刘新之之后, 她对谢峥的话已经不太信任了。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呢? 她便委婉地跟张静姝提了几句,得看看他的朋友是什么人,人以类聚, 朋友什么德行,本人大体也跑不开。还有读书人大都喜欢吟诗作对,会不会喜欢到处附庸风雅。 如此这般。 张静姝笑眯眯点头:“放心,早就安排人去打听了,还得多看一段时间, 稍安勿躁。” 第99章 祝圆登时松了口气。也是, 这年头讲究门当户对, 也讲究姻亲关系。这亲事一结,大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遇到品性败坏的,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她娘出自侪川望族, 对品性家风这块尤为重视,岂会遗漏了这个。 有她娘出马, 结果很快便出来了。 刘新之确实有几名好友, 隔三差五也会聚一聚, 聚会地点不是茶馆便不是诗社, 有些确实是会有唱曲的歌姬出没, 但那些都是茶馆请来热场子的,与那青楼倌阁里的又大不相同。 而且, 刘新之等人在里头也确实是规规矩矩, 并不会因为有歌姬便各种放浪。 这样一来, 祝圆母女都放心了。 在与刘家试探的过程中,张静姝也没漏过其余几家,逐一看过后,还是刘家的刘新之最靠谱,如今跟了许久都没有发现问题,张静姝与祝圆商量过后,便暂定了刘家。 只等她寻个时间去章口与祝修齐商量商量了。 短短几个月便敲定对象,祝圆心里也不知是个啥滋味。 那位刘新之跟她爹有几分相像,希望好相处。 至于狗蛋……就当这丫是给她发工资的老板吧。 这日,祝圆照例去玉兰妆,她要看看入秋后的新品销售情况。 祝圆作为玉兰妆的实际管理者,是直接将现代的管理模式照搬过来的。 比如会议。 跟现代大部分公司一样,玉兰妆每隔七日便得开一次周会,每月又一次月会,季度还有季度盘点,半年、一年自然也得做总结和规划。 祝圆现在不比在芜县,早上得跟家里人吃早饭,还得去祝老夫人院子说话,遇到有客人,还得留着陪午饭。 好几次她定好开会时间都被这些杂事扰了,索性将会议时间统一定在午后。 平日的例行周会,一两个时辰顶天了,开完会祝圆还能去聊斋溜达一圈买点书。 若是遇到月会、季会,事情再一多,她几乎都要开到酉时。 只那么几次,祝老夫人及王玉欣都有微词了。张静姝没法,只得提醒她不要太晚回来,入秋了,进入酉时天都开始暗了,她一未婚姑娘家,在外头待到这个点,总归是不妥。 简直窒息。 这一刻,祝圆陡然生出股赶紧出嫁了事的冲动。 好在只是冲动。 嫁人了虽然是比小姑娘好些,但谁知道婆家规矩是如何呢?只看她娘,接了帖子出门,都得去跟祝老夫人请示。 唉…… 扯远了。 这日,祝圆开完例行周会后才不过申时初,她伸了个懒腰,道:“去聊斋买几册数,家里的书都看完了。” 小满自然没意见:“姑娘您看书的速度真快,前些日子不是才搬了一摞书回去吗?” “现在书册便宜,聊斋里这么多书摆着,不多看几本我心里惦记着慌。” 马车已经提前通知好候在侧门外,一主一仆边聊边走出去。 “那也不必——” “祝姑娘。”惴惴不安的男中音陡然从右侧传来。 祝圆主仆惊赫,齐齐退后一步。 一名身着窄袖长衫的年轻人站在墙根下灼灼地看着祝圆。 是邱志云。 祝圆皱眉,不想理会,便打算带着小满直接上车。 她脚步一动,邱志云便急忙追过来。 熟练地拦在她面前,邱志云眉峰紧皱:“祝姑娘,你为何不应我们家帖子?” 帖子?哦,帖子。这段时日他们家确实接了几回邱家帖子,全都被张静姝借故婉拒了。 只是小事,这人怎么问得…… 加上路被挡了,祝圆自然不高兴,皱眉道:“邱公子,话不可乱说。你家里送过来的帖子,是送到祝府,送到我祖母或者我娘手上,如何会送到我手上?接还是未接,我更不知道。你贸贸然在此拦我,是否有欠妥当?” 邱志云似乎有点着急,不回答,还把话题拐到相看之事上:“上回我娘是不是说了什么话让你们家里误会了?如果有,我代我娘像你道歉,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我想跟你成亲,你不要再去相看人家了好吗?” 他外形偏憨厚,又软软地说着这样类似哀求的话,听起来格外让人心软。 祝圆却越听脸越黑,厉声斥道:“邱公子请自重,我祝家与你们邱家可没有任何关于亲事的约定,我也与你从无私交,请你说话注意分寸!” 转身便打算绕过他离开。 小满也终于反应过来,一叠声喊车夫:“陆小哥赶紧下来帮忙。”他们几人此时站在侧门处,几步外才是靠墙停放的马车。他们在这儿的动静,恰好被车厢挡住,车夫看不见。 邱志云却听而不闻,再次拦住祝圆,嘴唇颤动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粗鄙莽夫——” “诶诶,你想干嘛?”陆小哥跳下车奔过来。 “祝、祝姑娘!”气喘吁吁的清朗男声传来。 怎么又有人?祝圆不耐,还未反应过来,一身月白书生服的年轻人已经与车夫将邱志云拉开。 “这位公子,请问你有何事,为何在此阻拦祝姑娘?”年轻人将人拉离开后,挡在祝圆身前,还不忘作了个揖。 是刘新之。 文绉绉的模样让祝圆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时候还管什么理解啊? “你是谁?!”邱志云声音含怒,“我跟我未婚妻说话,你这闲杂人等凑什么热闹?” 未婚妻?刘新之愕然,下意识回头看祝圆。 祝圆瞪他:“我有没有婚约你不知道吗?”然后沉下脸,朝邱志云道,“邱公子,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这般败坏我名声?” 刘新之眨眨眼,忙又急急转回去,傻笑道:“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邱志云顿觉有异,狐疑地打量他,问祝圆:“他是谁?他跟你什么关系?” “咳。”刘新之老老实实解释,“我与祝姑娘并无关系。只是我们两家有些交情,恰好我途经此处,看到你失礼的行为,过来阻拦一番罢了。” “既然没关系,那干你何事?让开!” “男女授受不亲,再说,祝姑娘也不愿意跟你说话,你何必强人所难?” 邱志云不想搭理这个书呆子了,伸手推开他:“祝姑娘,我好不容易劝服我娘,你不能这样——” 他习武力气大,刘新之被推得差点跌倒。 “这位公子!”几名书生涌过来,齐齐将邱志云按住,“人姑娘家不愿意跟你说话,你何苦苦苦纠缠?” “勿要胡言乱语坏人名声!”刘新之站稳后再次转回来,怒斥一句后,便朝退后几步的祝圆摆摆手,“你赶紧走,这儿有我们便成。” 看着被几名书生摁住的邱志云,祝圆微微松了口气,朝他点点头:“谢谢刘大哥。” 刘新之急忙移开视线,面上飞红,结结巴巴道:“应该——不、不客气。”他本想说应该的,想到俩人还未定亲,急忙改口。 祝圆福了福身,带着小满迅速上车。 车夫陆小哥也忙跟着爬上驾坐,马鞭轻甩:“驾~” 马车“嘚嘚嘚”地离开巷子,徒留下邱志云愤怒的低吼及诸名书生的劝导。 待看不到巷子了,祝圆才放下帘子,长舒了口气。 “吓死了。”小满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幸好跟邱家没再谈下去,这整个儿疯子似的!” 可不是。祝圆摇头:“待会回去跟娘说一说,这家人,不光不能成亲,还不可深交。”这样的性子,早晚出事。 “诶。”小满感慨,“还是咱家未来姑爷好——哎哟!” 祝圆收回手,淡淡瞟了她一眼:“要是不会说话,就去夫人那边再学两年。” 小满登时缩了缩脖子:“奴婢知错了!”见祝圆神色稍缓,急忙转移话题,“怎么刘公子几人会在这边呢?” 祝圆回忆了下张静姝查过的资料,猜测道:“约莫是刚从对街的茶馆出来吧……管他呢,反正咱们没事就好。” 小满深有同感。 受了场惊吓,祝圆心里不得劲,索性聊斋也不去,直接打道回府。 此事自然要告诉张静姝,后者一听,脸都黑了,嘱咐她短期内暂时别去玉兰妆,然后转头就让人备了份厚礼送去刘家。 此事便算过去了。 祝圆的日子却难过了起来。 以前是祝老夫人不乐意她出门抛头露脸,现在是她娘不放心。 原本一周还能出去玉兰妆两回,再顺道去逛逛聊斋,这事一出,张静姝足足禁了她三周的足。 前面还好,祝圆发现张静姝竟然是打算让她一直在家待到定亲,吓死了,好说歹说,才求得出门机会——还得去玉兰妆盘账开月会呢。 虽然应了,张静姝依然不放心,出门的时候给她多带了两名小厮,夏至小满也一起带出去,加上车夫,足有五名下人。 祝圆无奈,但为了出门、为了安全,还是乖乖地把人带出去。 几周没来铺子,事情积攒了一大堆,祝圆不知道下回出来会是何时,只能尽量加快速度,争取把事情都弄完。 紧赶慢赶,好歹是在酉时一刻将紧急重要的事情处理完,余下是实在没法了。 天已经开始暗下来了,得回去了。 祝圆郁闷不已,只能收拾了些账册,准备带回府里慢慢翻。 小厮们都等在侧门外,祝圆主仆抱着账册说说笑笑走出门。 小满抢先一步,准备招呼小厮们:“小——” 黑影窜出,捂住她口鼻快速拖走。 祝圆一愣,急忙后退,黑影带着呛人气味扑面而来。 祝圆还未开始挣扎,便脱力软倒,陷入黑暗之中。 第089章 艳阳当空, 秋风习习。 第100章 院子里很安静。 窝在阴凉廊道上的安瑞舒服得打了个哈欠。 一小太监正跪在廊道另一头擦拭着栏杆,擦完回身洗帕子,“咚”地一声轻响——他的手肘撞着木盆了。 安瑞的哈欠瞬间堵在喉咙, 怒目瞪过去。 小太监脸都吓白了,拼命磕头,还得注意着,别真磕到地板上, 吵了主子。 安瑞没空搭理他,附耳到书房门上。 书房里依旧安安静静的,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安瑞这才放心下来,转回来,那名磕完头的小太监正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他没好气地摆摆手。 小太监大大松了口气, 就着跪姿将帕子按进盆里, 轻轻搓洗, 接着擦拭栏杆。 安瑞收回目光,轻吁了口气。 哎,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仔细琢磨过了。 仿佛是主子第二回 踹了书桌后开始——不不, 还得往前一天,是从七姐庙遇到那祝家三姑娘后开始的。 谢峥的心情仿佛就不太好, 每日都是冷飕飕的, 话都没几句——虽然他平日也话少, 感觉就是不太一样。 盐税之事爆出来后, 谢峥手上事儿多了, 每天要布线、要统筹安排细节、要盯朝堂中动态……他的话才多了些。 只是,心情欠佳又杂事烦扰, 交叠在一起, 谢峥更暴躁了。 他也不骂人。 只是, 有什么声响扰了他,出错之人必定受罚。 几次下来,满院子人心惶惶。 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下,行走做事全都小心翼翼,生怕磕了碰了弄出什么动静。 哎…… 安瑞正自出神呢,就见安福急匆匆走进院子。 他们这会儿是在聊斋边上的院子里。他跟安福几个,只有随着主子出宫了,才能借机出去忙活点事情。 今儿轮到他跟着主子,负责京城各处暗线的安福有事儿忙去了。 看到安福,安瑞微诧,迎上去,低声问:“出了什么事儿吗?”这么急匆匆的。 安福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眼掩着门的书房,问他:“我这儿收到些消息,你说要不要报给主子?” 安瑞瞪他:“你第一天当差吗?有消息自然得报上去。” 安福踌躇:“可这,跟咱的事不太相干啊……” “怎么说?” 安福低声道:“是关于那位祝三姑娘的。”他又看了眼书房,“上回主子不是说祝三的事儿不用禀了吗?可现在这……你说怎么办?” 他不是傻子,安瑞都提点过他两回了,祝三在主子心目中是个啥位置不好说,那份量是绝对不轻的。 祝三姑娘?安瑞摸了摸下巴:“你先说说什么事。” 安福附耳过去,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安瑞皱眉:“这……怕是有些蹊跷。”顿了顿,道,“我觉着还是报吧,主子这模样,分明还是惦记着呢。” 安福看着他,腆着脸:“要不,你去说?” 安瑞转身就走。 安福愣了愣。 快步走回门边的安瑞敲了敲书房门,低声道:“主子,安福有事禀报。” 安福:…… 狗东西! “进来。”谢峥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听不真切。 安瑞“诶”了声,忙不迭推开门,然后看向安福。 安福瞪他一眼,抹了把脸,钻了进去。 安瑞快速掩上门。 “主子。”进了屋的安福快步走到桌前跪下行礼。 谢峥的视线依旧停在纸上:“何事?” “主子,”安福小心翼翼道,“前些日子让查的邱家,下面的人发现了不妥,这几日——” “哪个邱家?”谢峥打断他。 安福咽了口口水:“就,五方镖局邱家,五城兵马指挥使的弟弟。” 捏着书的手指瞬间收紧,谢峥沉下脸:“这些琐事,无需向我汇报!” “……是。” “出去!”轻轻飘飘两个字,冷意却扑面而来。 “是!” 安福忙不迭退出来。 轻轻拢上书房门,他擦了擦额头,瞪向边上赔笑的安瑞,气音道:“都怪你,报什么报!?以后都不需要搭理了!” 安瑞嘿嘿笑,完了把他拽到一边,低声道:“可主子也没说不让查啊……估计还是得等气过了。我瞅着这邱家不太妥当,你盯着些。” 安福气愤:“还盯?这不是折腾我吗?” 安瑞同情地拍拍他:“盯着总没错,总比主子缓过气来想问没处问,再者,要是出事了,你担得着吗?” 安福垮下脸:“得得得,我盯着,我继续盯着,行了吧!”唉声叹气地又出了院子。 另一边。 人是轰出去了,谢峥的心情却更差了。 安福进来之前,他正盯着书册上的墨字——浮现的墨字。 墨字在纸上浮现消逝。 每一勾每一捺,他都知道会写成什么样。熟悉得仿佛是他自己在书写一般…… 看这内容,祝圆是在玉兰妆吧? 仿佛许久没看到她理事了。 他最近太忙,早上练骑射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回到书房或到了此处院落,都得安排事情,偶尔碰到祝圆的字,也装作没看到。 今日终于稍微闲一些,还得处理聊斋跟庄子的事情,也是没时间练字—— 好吧。 其实,他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祝圆。 最近几回,与祝圆说话总是不欢而散,他着实……不喜。 祝圆更适合开开心心、叽叽喳喳的。 他也不能……成为心胸狭隘、毫无礼节的粗鄙之人。 既然祝圆不愿意嫁给他,他又不能让其消失。 索性就冷了吧。 诚如祝圆所说,各自精彩,也挺好的。 …… 搭在扶手上的左手下意识握紧,用力得指腹发疼。 谢峥回神,翻起左手,盯着掌心看—— 他的眼线遍布京城,他的地下势力逐渐庞大,他的生意已经铺到江南……他不缺钱不缺人。 他将左掌握成拳,再打开。 空空如也。 谢峥茫然。 他……缺了什么? 右手无意识松开,他瞬间回神,将书册抓住。 【……增加广告预算,推秋冬保湿套装……】 谢峥的注意力再次回到纸张上。 【乳霜产品种类太多,只保留两套,具体你们商议。】 秀丽疏朗的墨字逐一浮现,又慢慢消失。 【广告语太过轻浮,以“水润”为主题重新想一个。】 谢峥回想起第一次听祝圆写广告语的场景,忍不住嘴角含笑—— 唇角刚勾起便落下去。 再看书册上的墨字,陡然觉得分外刺眼。 谢峥皱眉,合上书,扔回桌面。 他冷着脸拉过摆在旁边的木匣——里头是底下人呈递上来的各处情报。 继续干活。 酉时初,安瑞看了看开始西沉的日头,再看看紧闭的书房门,叹了口气。 得,今儿又不知道什么时辰能吃晚饭了…… 正感慨呢,就看到安福再次匆匆进门。 第101章 这回不等他问,安福便严肃地奔到书房门,朝他点点头,亲自敲响了房门:“主子。” 屋里的谢峥头也不抬:“何事?” 安福小心地推开房门,快速道:“不敢欺瞒主子,那邱家小子——” “安福。”谢峥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倘若你听不懂命令,可以回去清昭宫。” 清昭宫是冷宫,安福安瑞俩人十几年前都是在清昭宫打杂的小子。 淑妃娘娘还是淑贵人的时候,因着怀孕,得了太后允许,亲自挑了安瑞安福俩人回来,打算留给自己的长子谢峥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安福打了个激灵,“噗通”跪下,磕头:“奴才知错——” “出去。” “是!奴才告退!” 谢峥看着阖上的房门,捏了捏眉心,再次看向手里的情报册子。 上面渐次浮现的秀丽墨字已经持续了一下午,扰得他一下午心绪不宁,连情报都没看几份。 安福还来火上添油。 邱家……邱家小子…… 上个月祝家便与他们开始来往,仿佛还一起去乞巧……安福今天来报了两回,是两家终于要定亲了吗? 定亲? 定亲了也好。 定亲了他们以后应当就不会再争吵了吧? 到时祝圆消气了,肯定又会开开心心地找他聊天了吧? 谢峥如是想着。 他们相识多年,又能纸上传书……祝圆肯定不会生他太久的气。 对了,他得大度一些,得主动送礼。 “我作为合伙人和半个长辈,得送份礼儿表示表示。”他自言自语道,“她喜欢金银珠宝和银票,收到礼儿肯定很高兴。” 心脏仿佛被不知名的东西拽住,一抽一抽的。 谢峥恍若未觉。 他抬头,微微扬声道:“来人。” 隔着窗棱格,能看到外头凑在一起的人头飞快分开。 安瑞探身进来:“主子?” “安福刚才要说什么?”谢峥装作不在意般,“可是邱祝两家要定亲了?” 安瑞微诧:“邱家?祝家不是打算跟刘家定亲吗?” 谢峥一怔。 站在外头的安福察觉不对,推门蹭进来,禀道:“主子,邱家上月便被祝家拒了……” “哦,是吗?”什么邱家刘家,又有什么关系呢?谢峥搭在腿上的手握紧,指甲戳得掌心生疼。他强自镇定,“那你刚才提及邱家,所为何事?” 安福小心翼翼:“刚才有人来报,邱家小子集结几名街头混混,守在玉兰妆那头,仿佛,要对祝姑娘……” 话虽未尽,意思已到。 谢峥神色骤变。 第090章 所幸安福虽然挨骂了, 依然留了个心眼,没把人撤回来。 谢峥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出现在祝圆面前, 防止小人得逞。 好在他犹存几分理智,记得祝圆方才还在写字。 还在写字…… 就是还在玉兰妆里! 他深吸了口气,极力冷静下来。 此事事关祝圆安危和名声,他不放心交给别人。 他得亲自跑一趟。 他当即让安福弄来许多衣物, 所有人装扮成普通百姓,飞快赶往玉兰妆。 抵达玉兰妆时,天边已飘起了彩霞,估摸着已经过了酉时正。 谢峥疾步如飞,带着安福等人从后边直奔玉兰妆侧门。 还没靠近巷子, 便有一人跳出来——是安福安排的人。 听说祝圆主仆都被带走了, 所有人都不敢往谢峥身上扫一眼。 好在安福安排的人不止一个, 这人是留下来等消息的,另外还有两名跟上邱志云一行了。 谢峥几人再次转道,随着探子一路留下的记号追了过去。 满身煞气的谢峥是安福从未见过的模样。他心惊胆战, 不停催促前头寻找记号并引路的俩人。 不到一刻钟,他们便追到一处距离玉兰妆不远的僻静旧宅。 左右四邻都安安静静, 仿佛完全没有住客。 他们目标所指之处, 却依稀可闻争吵声。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天真……” “……漂亮的妞儿……可惜……” …… 听见里头的争执声, 安福顿时松了口气——还在吵, 说明祝姑娘暂且无碍。 然后众人齐齐看向谢峥, 等他安排下一步。 此刻的谢峥冷静得吓人。 红艳艳的晚霞铺洒人间,落在谢峥身上, 却生生带出股血腥之感, 狠戾阴煞, 如破界修罗。 对上众人视线,他唇角勾起,轻声道:“一个不留。” 安福悚然,急忙低声提醒:“主子,里头的是五城兵马——” 谢峥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安福打了个冷战:“……是。” 为防打草惊蛇,让歹徒拿祝圆当人质,他们悄悄翻墙进院。 仔细一听,几人便找到目标所在。 无需旁人动手,谢峥抬脚一踹—— “砰——” “谁?” 里头争吵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安福等人已经冲了进来。 这些人虽是习武出身,学的却是正儿八经的打架功夫,如何比得过谢峥手下这些专门培养出来、杀人跟玩儿似的暗卫们。 几声闷哼,这些人便成为那永远无法开口的死人。 谢峥没管他们,进门后,他一眼便看到软倚在卧榻上的娇小姑娘。 是祝圆。 他心头狂跳,急急奔过去。 小心翼翼扶起祝圆,他紧张地检查其身上裙裳—— 衣襟已经被扯开,露出些许浅色内衫…… 谢峥的手有些颤抖。 若是他来晚一些……若是他不找安福…… 谢峥差点没把牙咬碎。 轻轻将祝圆衣襟拉拢,他俯身,一把将人横抱而起。 “安福。” 安福头也不敢抬:“在。” “把她的丫鬟找到,一起带回来。”谢峥顿了顿,扫了眼怀中人儿那微皱的裙裳,道,“准备身干净衣服,待会她醒来好换掉。” 如此大的动静都未见她醒来,可见是中了歪门邪道的药。 “是。” 交代完事情,谢峥便横抱着祝圆走了。 早就料到会找到祝圆,安瑞亲自驾着辆低调的旧车停在门口。 看到谢峥亲自抱着昏迷不醒的人儿出来,他急忙低下头,完全不敢往他怀里人儿瞟上一眼。 待人上了车,安瑞马鞭一甩,马儿便“嘚嘚嘚”往前小跑。 回到谢峥那处小院,已经接近戌时。 谢峥抱着人回到自己平日歇息的屋子,养在院子里以备万一的大夫已经带着药箱过来了。 一番望闻问切后,大夫松了口气:“不碍事,只是寻常迷药。” 他拿出银针在祝圆后脖颈风池穴轻刺一下,后者仿佛受痛一般黛眉轻蹙。 第102章 “再拿湿帕子擦擦脸,约莫就能醒了。” 谢峥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安瑞亲自洗了块柔软帕子,恭敬地递给他,眼睛只敢定在自己脚上。待谢峥接了帕子后,急忙退到外间候着。 谢峥调整了下姿势,让祝圆脑袋靠到自己胳膊上,然后开始轻轻擦拭。 饱满莹润的额,微蹙的黛眉,小巧的琼鼻,桃花般的粉唇…… 昏迷中的祝圆比平日多了股娇弱之感。 软弱无力,任人采撷…… 不知不觉,谢峥停了下来。 这是祝圆。 祝圆现在在他怀里。 只要他…… 只要他今晚将人留下——不,不需要。 只要他待会光明正大把人送回祝府,祝圆日后便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进他的后院。 若是这样,祝圆便再也无法与旁人相看,再也无法与旁人成亲。 她只能日日夜夜陪在自己身边,只能对他笑、只能与他说话、只能在他身下……绽放。 压抑多日的情绪、汹涌的欲潮瞬间淹没了谢峥理智。 他用力拥紧怀里人儿。 低头,狠狠攫住那桃色粉唇—— “啪——” 巴掌声响彻室内。 候在外间的安瑞吓了一跳,急忙望过来,看到内间场景,登时头皮发麻,忙不迭再次低下头装死。 不知何时醒来的祝圆给了谢峥一巴掌,然后脱力倒回他怀里。 被扇得歪过脸去的谢峥一动不动。 半晌,谢峥慢慢转回来,阴沉地看着她:“你打我?” 浑身乏力靠着他的祝圆勾起唇角,回视他的目光带着厌恶和失望:“无耻!”她怒极而笑,“我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你谢峥会做出这等卑鄙无耻的事!” 谢峥怒道:“你以为是我做的?若不是我——” 祝圆怔了怔,继而怒道:“那又如何?”杏眼几欲喷出火来,心里说不出的委屈,“你与歹徒有何不同?趁人之危,下流!” 谢峥大怒:“我这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下流!”俯身,用力亲下去。 “唔——”祝圆又惊又怒,拼命挣扎。 “嘶——”被咬的谢峥吃痛,铁钳似的手臂更是丝毫不放松。 既然嘴巴不能得逞,他索性往下。 祝圆惊恐:“不要——” 谢峥听而不闻。 湿热气息一路下行,从耳侧到颈侧。 祝圆僵了僵,停下挣扎。 “王八狗蛋……” 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沾湿了他按住祝圆脑袋的手心。 谢峥动作一顿。 下一瞬,掌下传来动静—— “不要!”谢峥目眦欲裂,一把捏住她两颊。 祝圆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颔齿依然用力。 谢峥脸色惊惶:“不要,我错了,不要!” 祝圆闭上眼睛,颔齿力道终于松开些。滚烫的泪水不停滑落,炙烫了谢峥的心。 咬舌死不了人,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赌谢峥会放开。 可他真放开了,她心里又更为酸涩…… 许久,祝圆再度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他。 谢峥意会,急忙松开她,飞快退下床榻,神色紧张地盯着她。 祝圆慢慢爬坐起来。 谢峥握紧拳头。 祝圆深吸口气:“送我回去。”她冷声,“不许声张。” “……” 缩在墙角大气不敢喘一声的安瑞看了眼脸色铁青的谢峥,小心翼翼站出来,忍着主子千刀万剐般的瞪视,小声道:“三姑娘,车马已经备好了,您的丫鬟也醒了在外头等着,您看您要不要换身衣服再走?” 祝圆松了口气,低头检视一番,摇头:“不用了。”然后致谢,“有劳公公了。” “不用谢不用谢,都是主子安排得当的。”安瑞已经不敢看自家主子的脸色了,“姑娘,咱家扶您下来。” 祝圆动了动手,摇头:“不用了,我好多了。”慢慢爬下床,看也不看谢峥,径自往外走。 安瑞瞅了眼宛如石雕的谢峥,缩了缩脖子,快步跟上去。 *** 回到祝府,已经接近戌时三刻,张静姝竟然丝毫没有紧张,还问她还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祝圆有点懵,小心翼翼答道:“不用了,都吃过了……”都这个点了,若是说没用,更惹人怀疑。 “知道你肯定用过了,我这不是怕你没吃饱嘛……既然不饿,那就赶紧去洗洗歇息吧。” “哦,那,娘亲晚安。” 张静姝摆摆手,径自逗弄小娃娃去了。 祝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退出来后,便悄声叫同样懵然的夏至去打听是怎么回事。 她则领着低头不敢多说一个字的小满回了院子。 刚进屋子,便看到桌上摆着一个食匣。 祝圆顿住。 她娘才问了她吃饭的事儿,这食匣必然不是她留的……还有谁能如此神通广大弄东西过来,压根无须再想。 祝圆暗叹了口气。 待夏至回来,祝圆才知道,谢峥也不知什么时候找秦家老夫人帮忙,传话说她今儿出门马车坏了,恰好遇到祝圆搭了把手,送她回去,她便顺势让人留下用顿便饭,以示感谢,改天再送份礼儿过来云云。 祝圆沉默。 这家伙,明知道他们俩没有结果,为何还要……处处照顾她? …… 等等。 今天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埋伏她们? 都怪狗蛋,害她完全忘了问问怎么回事。 不过当下不是探究事情的时候,惊慌一晚,她身心俱疲,沐浴更衣过后便倒在床上。 一觉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他们正吃早饭,绿裳快步进来,与张静姝耳语了几句。 “什么?邱志云死了?” 第091章 “……这篇行书诗贴老夫珍藏多年, 今日能得殿下赞誉,更是幸甚!”徐从怀小心翼翼将帖子收起,放进垫了锦缎的匣子里, 轻轻盖上, 再亲自抱起来, 放到墙边博古架上。 谢峥看着他动作, 谦虚道:“我不过一介小子, 有幸赏到传世书贴,已是欣然, 徐先生无需太过谦虚。” 昨夜里祝圆那一巴掌,其实让他的脸浮现了五道红痕——可见祝圆有多用力。 祝圆离开后,安瑞便第一时间找来药膏,替他上药。所幸因为经常遭遇刺杀, 他常去之所都会囤着药物,区区消肿散瘀药膏, 更是不在话下。 今晨醒来,红痕已消退无踪。 他顿时松了口气。 倒不是担心于形象有损。只是他身为皇子,脸上出现掌印, 他不追究, 多的是人会追究, 若是挖出祝圆……事情便糟糕了。 言归正传。 虽然掌痕消失了, 可他心情依旧欠佳。 原本他可以不出门。 只是,恰好前两日他接到了翰林院徐丛仁学士、也即是面前这位老先生的帖子, 邀请他前来欣赏一篇前朝留下的草书诗帖。 若是其他人,他早就借故推了不去。 可偏偏是这位徐丛怀大人。 徐从怀, 翰林学士, 正五品, 主管文翰,备皇帝咨询问策。实权不高,但直达天听。 上回的标点之事,也是得他起头,现在翰林已经在起草标点符号的使用规范指导,没有意外的话,年底前便会下发到各州府学习,日后公文书写皆以此为范本。 最重要的是,他没记错的话,徐丛怀将会在承嘉二十二年的时候,一跃成为文华阁大学士,进驻内阁。 还有十年。 第103章 故而,即便情绪欠佳……他仍然依约前来。 听了他的话,徐丛怀捋了捋长须:“殿下也无需过谦,您那手楷书在老夫看来,也是相当不错。以您的年纪,倘若能坚持练下来,后人必定也会对您的帖子趋之若鹜。” 谢峥朝他拱了拱手:“先生过誉了。”他习字多年,不过是比别人多得练了些年份罢了。 徐丛怀摆手:“习字者众,能坚持者少。老夫记得,您仿佛每天都会练字?” “若是遇上事多,也是要停上几天。” 徐丛怀笑呵呵:“换言之,若是无事,您必习字?” 谢峥想了想,点头。 徐丛怀赞赏地看着他:“殿下好学。”勤奋得不像一名皇子。 谢峥语气谦逊:“图个宁神静气罢了。” 徐丛怀笑了笑,转移话题:“帖子赏完了,殿下可有兴趣赏赏老夫亲自打理的菊花园?” “荣幸之至。”虽不知这位徐丛怀搞什么鬼,既然他有意交好,谢峥自然不会推拒。 俩人遂移步小花园。 这处院子不大,外围栽了数株矮松,园中全是各色绽放的菊花。 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满园金蕊,确实怡人。 谢峥赞道:“先生雅兴。” 徐丛怀笑得得意:“旁人是诗词书画,老夫是诗词书花。所幸都不负所望。” 他的书法在文人中也是属于一贴难求的。 “……这是西湖柳月,花瓣大,微下垂;花色明快,如皓月临水,故称为西湖柳月……” 谢峥安静地随他赏看盛放的菊花,安瑞等侍从安静地跟在后头。 行至园中西北角的月亮门处,徐丛怀驻足,指着拐角处一盆盛放的艳菊介绍道:“这是香山雏凤,花瓣抱团,外瓣展开如匙,红白复色,盛放之时,既高雅又美艳,宜家宜室,是不可多得的极品。” 谢峥不解:“既然名贵,为何——” 话音未落,便见月亮门另一侧走来两名姑娘。 一主一仆,一前一后,手挎花篮款款而来。 打头的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头上是缀红金枝步摇,身上是红白复色华丽裙裳,肤白如皎皎明月,唇红如灼灼烈焰,袅袅娜娜,风姿绰约。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与他们面前的香山雏凤,相得益彰。 谢峥的视线一扫而过,淡淡收回来。 徐丛怀自然也发现了,一脸诧异地问道:“依蕊?怎么过来了?” 那姑娘已走到月亮门前了。她朝徐丛怀福了福身:“祖父。”眼眸完全不敢往谢峥方向扫一眼,轻声细语道,“桐华院有客来访,祖母让孙儿过来采几枝菊花回去摆盘。” “我这儿正跟三殿下赏菊,你且回去回她,改明儿再送盆菊给客人赔不是。” “是。”徐依蕊再次福身,“孙儿告退。” “去吧。” 徐依蕊这才起身离开,转身之际,才偷偷看了眼徐丛怀身边的谢峥。 谢峥的视线定在身前的香山雏凤上,仿佛其华丽芬芳让人难以移目。 匆匆一眼,已足够徐依蕊看清他的外形容貌,收回视线之时已是双颊飞霞,艳若桃李。 目送她离开之后,徐丛怀仿佛才恍然醒悟,一拍额头:“哎呀,瞧我,都忘了让她给殿下见个礼了。” 谢峥顿了顿,道:“无妨。” 徐丛怀不经意般感慨道:“我家这孙女儿啊,再过三月就满十六了,还没找着人家,家里人都急得很,天天不是出门做客就是请人回家的。哎,让殿下看笑话了……” 看到徐依蕊之时,谢峥便明白徐丛怀今日为何而来了——他是想要与自己结亲。 十年后的文华阁大学士,想要将嫡孙女嫁给他。 他这辈子行事与上辈子大相径庭,不说别的,名声确实好了许多,上辈子艰难十数年才获得的文人尊仰,如今不及弱冠便已拿下。 倘若他应下了徐丛怀的话,将来必定如虎添翼。 徐依蕊面若芙蓉,颜比秋菊,容貌便配得上母仪天下,再有徐丛怀的教导指点,学识修养必定有过人之处。 当他的正室绰绰有余。 上辈子这位徐家嫡长孙女,似乎是嫁到了侪川望族,远离皇权……若是他应下了此门亲事,京中诸位皇子,连与吏部左侍郎联姻的谢峸也望尘莫及。 掩在袖下、捏成拳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 只要他应下…… 思绪急转,不过片刻功夫。 谢峥终于慢慢开口:“一家有女百家求,先生门风端正、家学有渊,贵孙女必定能找个妥帖人家。” 完全是客套之话。既不叫徐姑娘,也不赞徐姑娘,更没有接着话题往下聊,比如问问谈了哪些人家,比如有什么要求……只提徐丛怀,婉拒之意袒露无遗。 话音落下,谢峥竟觉浑身一松。 徐丛怀笑容微敛,继而失笑:“嗨,我跟您聊这个作甚,走走走,我们接着赏花,赏花呵呵~~” 安瑞惋惜地看了眼月亮门另一边,心里大叹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 出了徐府,坐进马车里的谢峥长舒了口气。 “主子?”安瑞轻声请示。 谢峥摆手:“去秦府。”昨夜里托秦老夫人帮了忙,今儿得去解释解释了。 “是。” 谢峥闭上眼睛。 安瑞看他搭在膝上的手指轻轻慢慢地一点一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家主子在思考重大问题的时候,便会这样。 一路安静不语,秦府很快便到了。 谢峥从侧门直接进入秦老夫人院子。 提前接到消息的秦老夫人已经将屋里下人遣开,只留了心腹丫鬟一名伺候茶水。 看到谢峥后,她忙不迭便问:“昨夜里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跟那位祝家姑娘……”她欲言又止。“你可不能做那等、那等事情啊!” 谢峥顿了顿,摇头:“外祖母放心,我与祝三清清白白的。” “哪家清白姑娘大晚上的还在外头跟男人——” “外祖母。”谢峥打断她,“她只是遇到些意外,耽搁了回家时间。恰好我遇上了,便托您帮忙打个掩护罢了。” 秦老夫人狐疑地盯着他:“真的吗?” 谢峥淡定:“那是自然。”他回视秦老夫人,“外祖母信不过她,难不成还信不过我吗?” “也是。”秦老夫人拍着胸口,“你着急着慌的来找我,吓得我呀……” “不过是小事。”谢峥安抚她,“我今儿特地过来,正是要跟您解释一番,省得您担心。” “嗨,只要人没事就好了。”秦老夫人想了想,“那位祝姑娘遇着什么意外了?” 谢峥轻描淡写:“她的马车被畜生惊了,撞坏了车轮子。我恰好经过,便顺手帮忙修理了。只是我跟她毕竟男未婚女未嫁,凑在一起总是不当,就找您出个场,打个幌子了。” 秦老夫人了然:“怪不得……没事就好。”话锋一转,“说到这个男未婚女未嫁,我就得不得不提一下您的亲事了。我说,我这前前后后给你找了几十家姑娘了,你到底看中哪家姑娘啊?” 谢峥顿住。 秦老夫人瞅了他一眼,笑了,伸手示意四周:“你看清楚了,这里除了安瑞就是我的心腹丫鬟,断不会将话传出去。”她笑眯眯,“所以,喜欢哪个就直说,回头我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包管你明年就能成亲,后年就能抱娃娃~~” 成亲抱娃? 谢峥下意识抿唇,仿佛依然能感受到昨夜里的柔软。 “殿下?”秦老夫人狐疑。 谢峥倏地回神。手指敲了敲扶手,他轻声问:“外祖母,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若是您选,您会怎么选?” 秦老夫人愕然:“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谢峥抬眼直视她,再问:“倘若所喜与所愿有所冲突,您如何抉择?” 秦老夫人思考了下,慢慢道:“我历经几十年风雨,如今安享晚年,实属不易。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事烦恼……”她看了眼谢峥执著的神情,笑道,“我不认为所愿所喜会有冲突。喜好之物,为何不能成为愿景之途?” 拨开云雾见天日。 谢峥浑身一松。 “既然如此,”他勾起唇角,微笑道,“那便劳烦外祖母为我与祝三姑娘的亲事奔波一番了。” 秦老夫人:“……啊?” 他们什么时候聊了亲事? 她还傻眼呢,谢峥接着又问了:“外祖母您经的事儿多,可知道如何哄小姑娘开心?” 秦老夫人:??? 她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吗? 第092章 很快, 秦老夫人便反应过来。 前头才说与祝三姑娘没有私情,只是巧遇,现在又说要娶祝三姑娘……还要哄? 秦老夫人登时皱眉:“你跟这祝三姑娘究竟怎么回事?说清楚。”她隐隐带怒, “她昨天是不是与你私自相会?” 这话已经严厉至极。 谢峥自然摇头:“外祖母不要误会, 昨日真的是巧合。”他半真半假道, “以往我只把她当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怎会跟她私自相会?” 秦老夫人神色稍缓:“那你为何突然要娶她——不对, 上回你就说要娶她,我一直想问你来着, 你当时为何突然变卦了?” 谢峥不太自在:“上回是搞错了……” 第104章 秦老夫人狐疑地看着他:“你俩确定不是有私情?” 谢峥佯装无奈:“外祖母,不说我身边多少下人,光是应付无处不在的刺杀便已筋疲力尽,哪还有功夫、有地方与一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有私情?” 也是。秦老夫人放心不少:“那你为何突然要哄小姑娘?” 谢峥掩唇轻咳:“昨日巧遇, 看见她的狼狈,随口嘲笑了她。” 秦老夫人:“……” 谢峥又补了句:“我就说了一句话, 她扭头就走了,半个字都不带搭理我的。”秦老夫人是他亲外祖母,不能让她看轻了祝圆。 秦老夫人恍悟, 好笑道:“不说你说的好不好听了, 你一外男找她说话, 她肯定得避嫌啊。” “是这样吗?”谢峥不好再多说了。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秦老夫人笑呵呵, “你这傻孩子,竟然还想去哄小姑娘, 你把东西送过去了,人说不定还更恼你了呢。” 谢峥想到他让人送过去的琉璃钗, 皱起眉峰:“女人家不都喜欢珠钗玉佩吗?送这些也不行?”想了想, 补充道, “悄悄送,不让人知道。” 秦老夫人:“……你想干嘛?光明正大送,别人还觉得你是不懂事,你悄悄送,是要害人吗?”她板起脸,“不许打这种主意。” 谢峥顺着话往下接:“连礼儿都不能送,若是真惹了人,岂不是毫无办法?” 秦老夫人不以为然:“什么办法不办法的,咱们这种人家,要示好,办法多的是,哪有这般上赶着毁人名节的。”她摆摆手,“好了,这些女儿家的东西,说了你也不懂。咱们来说正经事儿。” 谢峥只得顺着她:“您说。” 秦老夫人白了他一眼:“什么我说,该你说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娶祝家三姑娘?” 谢峥摸了摸下巴:“她长得漂亮。” 秦老夫人:…… 谢峥见好就收:“她合适。” 秦老夫人皱眉:“何以见得?” 谢峥轻声道:“她是金庸先生。” “金庸——”秦老夫人的话戛然而止,不敢置信道,“金、金先生?” 谢峥点头。 这是他出了徐府之后想到的理由。 他必须要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好让秦老夫人、乃至秦家都更尽心的帮他。 金庸先生这个切入点是最好的。 五月开始连载的《笑傲江湖》,已经积攒了许多忠实读者,秦老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您知道,聊斋是我在管理,金庸先生投稿收取稿费是理所当然,她要收稿费,自然便得留下联系方式。”谢峥解释,“我便知道了其身份了。” 秦老夫人依旧不敢置信:“如此洒脱侠义的《笑傲江湖》,竟然是一小姑娘写的?”她想到什么,“月刊上介绍了金庸先生生平呀,与她不符!” “她毕竟是闺阁女子,掩人耳目罢了。” 秦老夫人怔怔然。 谢峥问她:“是否觉得难以置信?《笑傲江湖》的波谲云诡、跌宕起伏,竟然是在一名小姑娘笔下诞生。” 秦老夫人点头。 “我初初也难以置信,刚得知便想让您帮忙说合亲事。”谢峥半真半假,“只是她骗聊斋之人,说她只是代笔,我便信以为真,让您歇下不提。后来再查,才得知她是想低调行事。” “低调些确实没错。” “而这些,正正都是我看中的。”谢峥微笑,“不说她打理玉兰妆的手段,只看《笑傲江湖》,便可知她是有大智慧、大胸襟之人,这样的人……才配与我站在一起。” *** 谢峥那边马不停蹄的到处喝茶,祝圆这边的气氛则有些凝重。 张静姝听到消息的时候便开始让人去打听,总要问问是怎么回事。 边上的祝圆自然没有漏听她那句低呼,心里一咯噔。 昨夜里她没来得及问问是什么情况……可她前脚刚出事,后脚就说邱志云死了? 再想到昨夜里突然出现的谢峥…… 太巧了。 她昨夜里其实并没有受到太多惊吓。 毕竟她全程晕过去,什么害怕恐惧都来不及感受,只是醒来就遇到谢峥那厮正在—— 诚如她所说,谢峥虽然救了她,可他的行为与歹徒有何不同? 她其实是委屈了…… “砰!” 祝圆顿时回神。 张静姝拍完桌子便眉眼含怒地吩咐绿裳办事。 祝圆下意识看向忐忑不安的弟妹们,索性早饭也差不多吃完,她便小声哄了几句,把她们打发了下去。 恰好张静姝将绿裳也打发走了,祝圆忙问:“娘,谁死了?”怎么这么大怒意? “邱志云。”张静姝看她,低声道,“是我们相看过的小邱家那位。” 祝圆假装惊呼:“天啊,他还这么年轻……怎么突然死了?” 张静姝摇头:“正让人去问,得等等。” 祝圆顿了顿,皱眉:“等下,这大早上的,他们怎么跑来我们家报丧?” 提起这个张静姝便沉下脸:“那一家子没规矩的!” “?” 张静姝咬牙,道:“那贱人,死了儿子,还派人过来嚷嚷说要让他儿子安息,要让他儿子喜欢的人去送他一程!” 祝圆:“……”她不敢置信,“这家子是不是有病?”跟她什么关系? 倘若有关系,真是邱志云劫的她,那也是死有余辜! “哼!不愧是商户之女。”张静姝脸色铁青,“且等我查清楚他家儿子是怎么死的,敢毁我儿名声,定要她儿子死也死得不安心!” 祝圆:……她娘这么厉害的吗? 还未等她说话,张静姝却立马变脸,开始抹起眼泪:“刘家最重家风,倘若因为他们这家丧门星害了我儿,我定要与他们拼命!” 祝圆脸色也不好看了。 她对那位刘新之还颇有好感的,可不能毁了她的亲事! 安抚完张静姝,祝圆自己也筋疲力尽。 索性消息还未得,她便回房去了。 倚在卧榻上发了会呆,祝圆便听到夏至低声问了句:“姑娘,昨夜里……是邱……吗?” 她回神,叹息:“估计是了。” 夏至犹豫:“那……那位怎么得知?”她想起屋里经常神出鬼没出现的东西,看了看四周,音量再次压低,“前几回的东西都是那位送的?他在咱府里埋了多少人?”上回都弄走了一个了,怎么还能知道她家姑娘的行踪,还能送食物进来? 祝圆苦笑:“不知道。” 夏至脸色有点发白:“若是这么说,那……人是那位杀——” “嘘!”祝圆打断她,“此事莫要再提。”想了想,不放心,再次叮嘱,“让小满把嘴巴闭紧了,不然,下回丢命的就是她了。” 绝不能让狗蛋暴露。他必须得继续当他的高高在上的皇子,绝不能背上滥杀无辜的名声……否则,她所做的一切有何意义? 夏至打了个哆嗦。 祝圆叹了口气,摆手:“你昨天也累着了。”主要是心累。“我这里暂时无事,你下去歇会吧。” 夏至还待犹豫。 “在自己家里,总不至于担心被别人虏了去。”祝圆自嘲,“去吧,我也躺会。” 夏至抿了抿唇:“奴婢给您铺床。” “嗯。” 待夏至铺好床出去,祝圆果断爬上床铺,迷迷糊糊的便睡过去了。 …… 张静姝如何处理邱家之事,祝圆不知道。 她昨儿睡了半天又发了一下午呆,今天起来又是精神奕奕一条好汉! 吃早饭时,张静姝脸色已经恢复正常,还有精神教训祝庭方,祝圆便松了口气。 照例回到房间铺纸磨墨开始练字。 随手挑了本《诗经》。 【关关——】 刚写了俩字,苍劲浑厚的墨字便陡然跳出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祝圆:…… 【淑女圆圆昨日睡得可好?】 祝圆:…… 嘶——她的鸡皮疙瘩! 才刚写完关雎,就来这一句…… 这丫鬼上身了? 第093章 祝圆有点懵, 便没敢下手写字。 对面的谢峥半天没等到回应,有点尴尬,索性转移话题:【我昨日一直在外, 回来后亦一直不见你】 第105章 这彷如解释行程般的话, 让祝圆更懵了。 谢峥犹自继续:【那天之事】 祝圆皱眉。事情过了就算了, 能不能别提—— 【是我孟浪了, 吓着你, 我很抱歉】 祝圆:!! 狗蛋竟然跟她道歉?!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祝圆下意识看向外头。太阳还好好儿挂在东边呢…… 她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你喝多了?】 谢峥:…… 他看了眼外头, 确认安福等人都不会随意进来,才硬着头皮继续落笔:【没有,我很冷静】 【.】祝圆的毛笔落在纸上,留了个墨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没关系?她下意识抚向唇瓣……忍不住脸热。还是有关系的。 那说不原谅?以后还怎么相处—— 不对, 不管说有关系还是没关系,以后相处, 都觉得怪怪的。 她索性不说了。 她不说话,谢峥有点着急了:【圆圆】 这称呼……祝圆犹豫了下:【你还是叫我佩奇吧】他俩现在闹成这样,还是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谢峥心里微沉, 以为她还在计较昨夜里的事:【那天晚上确实是我冲动了。只是邱志云意欲对你图谋不轨, 我本就心急, 你又误会于我——】 祝圆怒道:【你还说!你还有脸说!】 谢峥低声下气:【是我错, 不该见色起意,不该被你诱惑——】 祝圆涨红脸:【闭嘴!】 【好】谢峥听话非常, 【那我不提,你也不要生气了】 祝圆深吸口气, 索性直接问他:【那谁……是你的手笔?】她说的是邱志云。她嫌恶心, 连名字都不想提! 无头无尾, 谢峥却瞬间领会:【是。】他迟疑了下,坦然道,【他竟想害你,我如何能留他性命?】 祝圆气愤:【你都制止他了,为何还要杀他?你就不怕东窗事发吗?】万一查到他身上怎么办? 【不杀不足以灭口】谢峥眸底闪过抹阴鸷,【他若不死,你的名声危矣】 虽然祝圆只是被虏走不到半个时辰,可流言最是难控,只要邱志云出去嚷嚷两句,当夜里晚归的祝圆必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邱志云必须死。 祝圆:…… 她咬住下唇,心里复杂至极。 不要再对她好了……身为受益者,她却连这样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她一沉默,谢峥便有些慌:【别担心,他已经死了,世上再无人能知道此事——】顿了顿,他陡然想起什么,转口道,【为防万一,你那两名丫鬟,交给我处理!】 祝圆一惊:【不许动她们!】 谢峥忙安抚她:【放心,我不会取她们性命。】 祝圆不信:【那你想干什么?】 【我记得那个……夏至年纪差不多了,我让人安排一下,远嫁——】 祝圆急急道:【不许动她!夏至是我娘给我准备的陪嫁!以后要当我的管家娘子的!】 谢峥想了想:【那我想想办法。另一名呢?那叫小满的丫鬟似乎不太顶事,留着以后怕出事】 祝圆迟疑:【只是远嫁?】 谢峥肯定:【只是远嫁】 祝圆咬了咬牙:【那就嫁了吧。】小满确实性子不稳,她不能留个定时炸dan在身边。【不许亏待她哦~】 【好】 然后便陷入沉默。 祝圆有些尴尬:【那我先——】 【圆圆】谢峥同时动笔。 祝圆只得停下等他写完。 【我想娶你为妻】 祝圆登时皱眉。这个问题已讨论过多次,她不想再多说。【我已经——】 【你且看我写完】谢峥打断她。 祝圆:…… 【我心悦你,想与你共度余生,你对我亦不是全无感情——】 祝圆脸热,立马反驳:【谁说的?没有!】 谢峥:…… 当没看到。 【既然你只担心妻妾与子嗣,那便不是问题】 祝圆冷哼,提笔道:【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谢峥顿住。妻妾子嗣是最大问题,换句话说,感情没有问题?他的唇角瞬间勾起:【嗯,我知道了】 祝圆莫名其妙。知道什么? 谢峥已经继续了:【以我之力,将来必能得承天命。我要走的路,既不需要结党,也不需要营私。百姓的爱戴、朝堂官员的拥护,我自会去争取。既然我不需要势力、世家帮扶,侍妾于我而言,实则无关紧要。】 祝圆怔愣。 【至于子嗣】谢峥组织了下语言,【谢姓之人如此之多,总不至于让谢家绝了后。有则幸甚,无,便是天意如此】 这是……生不出孩子就过继的意思?祝圆惊了。 【如此一来,你就不会有善妒无子之忧。这样,你可还愿意嫁我?】 祝圆傻在原地……不会纳妾、不会因为子嗣纳妾? 这、这还是狗蛋吗?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谢三皇子吗? 祝圆不敢置信地瞪着纸张,直至墨字消失殆尽。 【圆圆】谢峥等了许久没得到答案,又问了一遍,【如此,你可愿意嫁我?】 祝圆完全懵了。 【圆圆?】 祝圆不敢吱声。她怕自己落笔就…… 许是察觉她的犹豫,谢峥又写字了:【我知道你性子,你且考虑考虑】 祝圆咬了咬牙,提笔反问:【若是我不应呢】 谢峥非常体贴:【没关系,我可以等】 言外之意,时间长短没关系,但他只接受肯定的答案! 祝圆生气:【你!不讲理。】 【倘若讲道理能娶你,我定会好好讲。】谢峥自嘲,【再讲道理,我的娘子就该丢了】他手边还摆着刘家的资料呢。 昨天确定心意后,他立马让安福将祝家这段时日的情况翻出来,大房自不必说,一切按照他的规划好好儿相看着,预计明年祝玥便能出嫁。 可刘家是怎么回事?上回不是与她说了这刘家不靠谱吗?俩家竟然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这还怎么得了? 祝圆心里复杂至极,想了想,提笔道:【你身为皇子,什么美人得不到,何必执著于我?】 对面停了片刻。 【情之所至,难以自禁】 祝圆:…… 急忙看了眼四周,确定无人在旁才微松口气,单手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喃喃道:“天还没冷呢,夏至怎么把窗子都关了,闷死人了……” 完了她才提笔:【知慕少艾,你还年轻,一时冲昏头脑也情有可原。】十几岁,搁现代还是个中学生,何必呢。【以后不要再说——】 【别忘了,我年长你几岁】 【太小了】谁还没年轻过,年轻的时候说誓言都是真心的,只是大都坚持不下来而已…… 谢峥啼笑皆非:【若是生在农家,我这年纪都该当爹了】他想了想,【若是你觉得我们之间感情不够深厚,可慢慢培养】 培养?祝圆顿时又来火了,讥讽他:【还打算骗我出去?私相授受,你没事,我是要赔命的】 谢峥从善如流:【纸上培养亦可】 祝圆这才罢休。 谢峥又道:【不过,见面也是无妨。倘若我连你的行踪都无法遮掩,那皇位我也该放弃了】 ……好大口气,好臭不要脸! 【谁要见你了?!】祝圆没好气道。 谢峥佯装无辜:【我日后想开学堂、抚孤院,乃至医院,不与我碰面,你不想了解、不想参与吗?】 祝圆惊了! 什么意思? 他俩曾经讨论过关于学堂、抚孤院、医院等公共福利。只是当时囿于税收,俩人只是略微谈了谈。如今要做了吗? 不对,重点是,他哪来的钱? 第106章 【你骗我!你根本没钱弄这些!】 谢峥轻咳:【日后总会有的。】他开始慢慢诱惑,【你看,你在祝家,出门还得经过长辈许可,嫁给别人也得经过婆婆夫君首肯。倘若你嫁给我,王府你最大,你想出门便出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出了事还有我在后头给你当靠山……】 这是利诱,妥妥的利诱。 祝圆挣扎:【我——】 “叩叩。” “姑娘,夫人找您。”夏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祝圆登时醒神:“好,我马上去。”快速落笔,【有事,回聊】 谢峥:…… 祝圆才不管他,迅速将写满字的纸张全部团起,扔进火盆里,拿火折子点燃。 团起的纸张遇火即燃,很快便烧得干干净净。 祝圆这才放心离开。 张静姝已经在正房等着了。看到她,立马将她拉到身边,甚至不等她落座,立马急吼吼问她:“你那天有没有见过邱志云?” “啊?”祝圆装傻,“哪天?咱们不是很久没去邱家吗?” 张静姝摆手:“不是去做客的,是前天。”紧张地盯着祝圆,“前天你不是去玉兰妆了吗?邱家人刚才派人来,话里话外暗示邱志云那天是去找你……娘就问你一句,你那天见过他吗?” 祝圆急忙摇头:“怎么可能?我一天都待在玉兰妆开会对策划案,忙到傍晚才出来,他如何见我?不信你问夏至。”她看向夏至,“夏至你说对吧?” “对!”夏至斩钉截铁,“我那天一整天都跟着姑娘寸步不离,也没有离开过玉兰妆,那姓邱的断不可能碰见姑娘的。再说,我们出入都带着人呢,这么多人,总不至于都没见着吧?” “就是。”祝圆忙点头。 张静姝神色微松:“那便好。”完了白了她一眼,“提前这个我倒有话说了,你那玉兰妆的饭堂得管管了,只是跟你们走了一趟,就有俩小厮拉肚子拉了一宿,今儿还没回来当值呢。” 看来是谢峥的手笔。祝圆干笑:“那我们吃了怎么没事?” “主子吃的跟奴才吃的能是一锅里出来的吗?”张静姝摆手,“行了,我就是问几句,那邱家左得很,拒了之后还隔三差五递帖子送礼,现在出事了还各种折腾,真是……看你挑的好人家!” 祝圆缩了缩脖子:“刘家不也是我挑的吗?” 张静姝瞪她:“还敢顶嘴?你挑人家,人家还不定要你呢!”她愁云惨淡,“送了帖子过去,到现在还没回——” “夫人!”绿裳快步进来,脸上带笑,“刘家回帖子了!” 张静姝眼睛一亮:“快拿来!” 第094章 那死了儿子的邱家昨天派人过来胡言乱语了一番, 张静姝担心刘家会听到风声对祝圆有不好的印象,恰好前两天她收到了族里姐妹的邀约帖子,她便赶紧以此为由, 邀请刘家同去。 京城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这几个月她频繁出门做客, 也就这月才碰上这位族姐——概因这位族姐并不是什么官家夫人。 张静姝出身侪川望族, 本家的济心书院是西北一带知名的书院。 当年祝老太爷在西北任职, 祝修齐便是在济心书院念书,机缘巧合之下娶了张静姝。 祝老夫人对张静姝不喜, 除了因为这媳妇不是自己相看回来的,也因为张静姝出身大族,平日对她丝毫没有该有的恭敬。 扯远了。 这位族姐名张静茹,嫁给了明德书院的山长。 许是张静姝这几月做客太频繁, 被她知道了,便送了帖子过来。 侪川离京城太远, 张静姝又几年没回京,一直不知道这位族姐在此,收到帖子时当真是惊喜万分。 俩人相差近十岁, 往年交情算不上好。但在异地他乡, 能遇到同族姊妹, 依然是很美好的事情。 过几日书院休沐日, 书院里的学子大都返家。张静茹便邀请她到位于京城北郊的明德书院赏花。 正好遇上邱家之事,她便借机去试探刘家。 好在, 他们家应了,顺道还邀请他们明日过府赏桂。 张静姝大松了口气:“哎, 看来是没事了。” 祝圆忙安抚她:“娘您别担心, 只有邱家在那儿嚷嚷, 刘家不会信的。” “你懂什么……”张静姝脸上不无忧虑,“一天没等到他们家的媒人,我这心里一天都放不下来。”顿了顿,“且等我写个帖子跟茹姐姐说一声。” 说完,她便急匆匆去了西橱小厅。 被扔下的祝圆:…… 想到回房可能会遇到谢峥,祝圆也很头疼,索性起身去找祝庭方那皮猴,管一管他的功课。 可惜,该来的总会来。 当天晚上,终于摸回房间的祝圆瞪着桌上一匣子珠钗,气不打一处来。 “哪儿冒出来的?”她瞪向夏至。 后者哭丧着脸:“奴婢不知……” 祝圆看看左右:“小满呢?” 夏至忙道:“她今日歇息呢。” 祝圆轻舒了口气。 夏至小声问:“怎么办?送回去吗?” “怎么送?”祝圆气愤,“连人影都没见着。”她倒是想送,怎么送? 且不说面前这个,上回的琉璃簪子都没送回去呢。 她顿了顿,“去问问,今儿谁进我这屋子了。”她屋里还放了许多银票呢,要是被搬走了她上哪儿哭去? 夏至委屈极了:“我一直在呢,哪有人进来啊……” 祝圆:…… “行了,你歇去吧。”祝圆摆手让她出去外间歇着。 夏至迟疑。 祝圆盯着匣子发了会儿呆,再抬头,发现她还在,随口问道:“怎么了?” “姑娘,”夏至吞吞吐吐,“您俩位都这样了……还是赶紧拒了刘家吧?” 祝圆皱眉:“我跟谁俩呢?我清清白白的,到了年纪相看人家不是很正常吗?若是不出意外,明后年我就得跟刘家定亲了。” 夏至才不信:“那位主子肯撒手吗?” 祝圆一窒,嘴硬道:“皇帝都不管家庭事呢。等生米煮成熟饭,他就没法子了。” 夏至一副看傻子的模样看着她。 气得祝圆把她轰出外间,爬上床便蒙头大睡。 生生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梦里有道看不见的影子一直追着她,抓住她后还把她按在爪子下搓揉,搓来搓去、搓来搓去…… 醒来才发现被子被她踹下了床,只剩下一角卷在腰上——怪不得做这样的噩梦…… 头痛欲裂。 梳洗一番,再吃过早饭,他们便得出发去刘家了——刘家昨日回帖时说了,邀请他们今日过府赏桂。 祝圆一早开始头疼,本想不去,思及张静姝接连两天都茶不思饭不想的,只得偷偷让夏至去厨房弄来碗姜汤灌下去,强撑着去了。 为了让脸色好看点,她还特地换了身桃色裳裙,再抹了点胭脂。 连张静姝都没发现,一路还跟她说话,指点她:倘若刘家提起邱家该怎么应付之流的。 终于抵达刘家。 俩家已来往多次,他们的马车直接抵达刘家二门。 刘夫人亲自过来迎接,笑眯眯看了眼后头鲜亮乖巧的祝圆,挽了张静姝的手往里头走:“我们家新之不是考科举吗?他考童生试那年,我们家老爷便让人在园子里栽了数株桂花树。” “桂花不是差不多该谢了吗?还开着吗?” 刘夫人乐极了:“我们家这桂花伺弄得好,花期比别人长许多呢。前些日子,我们老爷一茬一茬地请客人赏花,搅得我都没法请您过来看看。恰好他今儿要出门,我赶紧把你给拉过来了。” 张静姝莞尔:“这说明刘大人交游广阔。” “那不是。”刘夫人颇为自得。 说话间,一行人抵达刘府栽植桂花的园子。 亭亭岩下桂,岁晚独芬芳。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 刚踏入园子,馥郁芬芳便随风而来。 祝圆头更疼了。 “祝夫人万安。”温和儒雅的清朗男声打前头传来。 祝圆顿了顿,抬眼望去。正好对上刘新之有些热切地视线,她急忙垂眸。 刘新之也有些脸红,忙作揖:“三妹妹万安。” 祝圆福了福身,小声道:“刘大哥万安。” 张静姝有些诧异,看了眼刘夫人,问道:“新之今天不用去书院吗?” 他们现在对俩家的亲事也算是彼此默契,到了这会儿,两晚辈也差不多可以在长辈在场的情况下,见见面说说话了。 故而张静姝虽然诧异,却并不生气,因刘家而提起的心也慢慢放下不少。 刘夫人解释道:“他先生这俩日有事,昨夜里刚回来呢。”看了眼祝圆,掩嘴轻笑,“倒是有缘。”也无需指名是谁有缘,大伙都能明白。 她前脚才约了张静姝,后脚刘新之就回来了。 刘新之看了眼脑袋垂得更低的祝圆,忙制止刘夫人:“娘,话不可乱说!” “是是是。” 张静姝跟着笑起来:“那挺好,恰好一块儿赏赏花。”她打趣道,“回头新之可得吟诗几首,让我们看看未来的举人大人作的诗是何种水平。” “不敢不敢,晚辈不过略通皮毛,岂敢在长辈跟……面前献丑。”刘新之引着他们,“虽说天气好,晒着也难受,亭子里的茶水已然准备好,我们过去坐下慢慢聊吧?” 第107章 一行遂转道园中凉亭。 亭子两侧都有桂树,置身其中,真真是芬芳绕鼻,满身沁香。 张静姝大为赞叹。 刘夫人得意不已。 俩人遂围着花木养护、亭子布局聊了起来。 刘新之坐在下首,视线游移不止,既想看祝圆,又不好意思,完了似乎还觉得冷落了祝圆,踌躇片刻,终于还是盯着地板,喏喏地找祝圆说话:“三妹妹,你喜欢桂花吗?” 平日肯定是喜欢,但今天不行,她本就不舒服,浓郁香气罩着她,她快喘不过气了。 奈何不能直说。祝圆强笑,轻声道:“喜欢的。春兰秋桂夏荷冬梅,各有特色。只要是花儿我都喜欢。” 祝圆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刘新之登时雀跃不已。他忍不住抬眸扫了对面娇颜一眼,刚恢复的脸再次变红,然后低声道:“真巧,我也喜欢。” 然后呢?祝圆想叹气了。她还头疼呢,这书呆子竟然还得她来照顾吗?她以为她今天就是来闲坐的。 看了眼注意力仿佛不在他们身上的两位长辈,祝圆无奈,只得又抛了个话题:“那你们家栽了冬梅吗?若是有,再过一两月,又可以赏梅,岂不乐哉?” “有。”刘新之高兴极了,“我们家西边园子栽了十数棵梅,等它们开了,再请三妹——咳咳。我们家栽的是黄梅……” 这回终于知道担起主人家责任,开始给她介绍家里的梅花了。 祝圆松了口气,端起手边茶碗,随意刮了刮,漫不经心地啜饮一口—— 唔?桂圆红枣茶? 祝圆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茶碗。 她记得刘夫人喜欢喝香片,也喜欢用香片招呼他们。怎么今儿换了? 对面的刘新之视线依旧定在地板上,只偶尔偷偷摸摸瞅她一眼,自然没发现她的走神。 “……那边的梅花虽好,这里的桂花也不差。我娘每年都会让人把桂花采下来做成桂花香片,第二年赏桂的时候正好喝。今儿我们也特地泡了一壶……你觉得好喝吗?” 祝圆:…… “很不错。”她面不改色道。 所以,这桂圆红枣茶是怎么回事? 第095章 秋末冬初, 寒意渐浓。即便阳光普照,坐在园子里也是有点凉。 或许,只有她觉得凉。祝圆暗忖道。 她现在不光脑袋涨疼, 还浑身发冷,怕是要糟。 好在桂圆红枣茶温热, 喝得舒服些。 对面的刘新之还在说话, 祝圆忍不住端起茶盏再喝一口——茶开始凉了,也见底了。 她眉心微蹙, 放下空茶碗, 她想让人在续一杯,也不知道怎么—— 两名紫衣丫鬟悄然走进凉亭, 依次给在座诸位换了茶盏。 刘夫人笑叹了句:“这天儿果真是冷起来了, 茶水都换得勤快了。” 张静姝笑道:“冷便冷了, 四时皆有风景,冷了也有冷的好。秋桂冬梅,也只有冷了才能得见呢。” “也是。喝茶喝茶。” “桂花香里品桂花,别有一番风味~” “待会还有桂花宴,今天我们也来一把附庸风雅~” 俩人相视而笑。 祝圆看了眼换了茶便离开的丫鬟, 碰了碰碗沿,确认温度合宜, 才端起来,按着平日习惯刮了刮,送到嘴边啜饮一口。 依旧是桂圆红枣茶。 果真不是她多想…… 祝圆暗叹了口气。 是谢峥吗? 昨天他才说了那样的话, 今天就能获知她的行程……这便罢了, 毕竟祝家早就不知道被塞了几个眼线。 可这里是刘家, 国子监司业大人家。也埋了眼线? 连一名无实权的六品官员家里都有眼线……其他人呢?其他的大人们呢? 怪不得谢峥昨天早上会那般自信, 不需要倚靠世家官员什么的……这些世家官员, 分明就已经在他的监控之下了吧? 这就是皇权吗? 祝圆有些不寒而栗。 而且,谢峥今年似乎才十七。 寻常的十七岁男孩,会有这么深的城府吗? 等等。 三年前,狗蛋谢峥才十四岁。 端着茶盏的祝圆陷入了沉思。 十四岁,书法老道,性格沉稳,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十五岁就能派人到芜县给她送钱…… 她当时确实不信对面的狗蛋是年过五十的老头,可十四……也太小了吧? 她进京后被狗蛋的身份吓着,又发生一连串的事情,竟然忽略了这个问题。 谢峥,难道跟她一样,也是穿越过来的? 不,不可能。 谢峥对现代科技发明等认识都是空白的,他的思想、简介,甚至上位者的姿态,都没有作伪。 那他…… “……三妹妹,你觉得如何?” 祝圆瞬间回神,微笑道:“挺不错的。” 刘新之高兴不已:“我就知道你也喜欢!”他顿了顿,微微压低声音,“那回头,我送你一份可好?” 祝圆怔住。送什么?她刚才完全没留神啊……心思急转,她谨慎道:“这不太好……” 刘新之有些失望,下一瞬又振奋起来,灼灼地看着她:“没关系,以后给你也行。” 祝圆:…… 她觉得,可能没机会了。 正好刘府下人来报,说桂花宴已准备好,请诸位移步。 祝圆松了口气,忙放下又空了的茶碗,起身——脑袋又是一阵抽痛。 她下意识扶了扶脑侧。 刘新之正看着她呢,发现不妥,忙低声问:“怎么了?” 祝圆忙放下手,不敢摇头,笑道:“我以为头花掉了。” 刘新之的视线随之落到她的发髻上。 祝圆还未及笄,梳的是双平髻,两边各插了朵黄色浆纱镶红珠的头花,与今日“暗淡轻黄体性柔”的桂花相得益彰,更显其娇艳俏丽,还带了几分俏皮可爱。 刘新之有些怔愣,下意识伸手轻抚她头花,低声道:“没有……很好看……” 祝圆浑身一颤,立马退后一大步。 刘新之瞬间回神,急忙收回手,羞愧不已,连连作揖:“抱歉——” “无事,走吧。”祝圆看见刘夫人、张静姝已经走远了,忙打断他,率先往前走。 “啊?”刘新之起身一看,忙不迭追上来,不停低声道歉,“三妹妹勿怪,我、我不是故意的……” 祝圆摇了摇头,轻声道:“知道,刘大哥无需再提。” 刘新之没有察觉,以为她真不计较,登时又开心了不少。 他看不到的地方,祝圆的神色已经冷淡了下来。 刘新之其实真的挺不错的,性子温和儒雅,做事规矩,以后即便纳妾收房,想来也不会亏待她…… 她接受不了。 刚才刘新之只是碰了碰她的头花,她的汗毛都炸了。 算上拦邱志云那一回,她跟刘新之至今只见了三面。按照她娘的预估,今年底或者明年初她就能跟刘新之定亲。 没有感情,没有了解。 一想到要跟面前只知姓名、外形,不知其内里思想的男人进行亲密接触,还要在未来跟别人共享一夫…… 她就想吐。 或许原只是嫌弃,但身体不适加重了这种感觉。 她原本想,俩家都不着急,一个没及笄,一个还要科举,最早也得明年底后年初。这么长时间,慢慢来往下来,也能熟络不少。 兴许她就不会这么抗拒。 可她等不了。 若能快刀斩乱麻,近日便定亲还能谈下面。可谢峥……便是那最大变数。 再者,快刀斩乱麻,便又陷入适才的僵局——与陌生男人耳鬓厮磨、鱼水交融——她又接受不了。 …… 她不能再自欺欺人。 *** 祝刘俩家毕竟还未定亲,吃饭之时,祝圆与两位长辈一席,刘新之送她们到地方后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第108章 没有那灼人的目光,也不需要再装淑女地轻声慢语,祝圆着实松了口气。 适才在院子里喝了两碗热乎的桂圆红枣茶,又远离那馥郁浓香,祝圆觉着自己终于好些了。 精致的桂花料理呈递上来,在刘夫人的盛情邀约下,张静姝俩人都吃了不少。 祝圆猜测自己约莫是昨夜里着凉了,头疼发冷都是感冒征兆。感冒嘛,就要吃好睡好。 所以,虽然她胃口不开,依然逼着自己吃了大半碗——又不是要干活的普通百姓,这些人家里的碗一个赛一个的精致小巧,大半碗,还不够她平日的一半。 平日她在外头做客用餐不好添饭,便会多吃许多菜,一直吃到下半场。 张静姝才刚吃几口呢,便看到她撂筷子,下意识便看了她一眼。 就那么三个人,刘夫人自然也发现了,有些诧异:“可是不合胃口?” 祝圆忙摇头,笑道:“都很好吃,只是我早上吃多了,这会儿还吃不下呢。” 张静姝忙帮着打圆场:“早上家里做了她爱吃的,她就有些贪口……下晌她就知道饿了。”这还在做客呢,有什么事回去再问便是了。 祝圆求饶般笑。 刘夫人点点头,没有再多问,继续跟张静姝聊了起来。 祝圆却越坐越难受。 今天吃的是桂花宴,但中餐嘛,脱不开蒸煮炸煎,混上桂花,也只是听着雅致……唔,味道其实也挺好,只是她不克化。 甚至开始犯恶心了。 祝圆忙灌了两口茶压下去——好在某些人没有把她饭后解腻的茶水换掉。 等两位夫人吃完又聊了会儿,张静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告辞离开。 常来常往的,刘夫人也没多挽留,还笑着打趣道:“后日还得蹭你的光去明德书院赏花呢,今儿我就不留你了,省得你看腻了我,后日不带我去。” 张静姝好笑:“这我可不敢,你家的香片好,我还想多喝几回呢~” “去去去,前几日才给你包了些回去,今儿可不许再打我香片的主意。” 说说笑笑,三人走到了二门处。 刘新之已经等在那儿了。 胃里一直翻腾的祝圆捏了捏虎口。忍住忍住,这小子再磨叽也说不了几句话 可惜,两位夫人听不到她的心声,甚至还都笑了起来。 刘夫人打趣般问刘新之:“这么巧啊?” 刘新之赧然地看了眼微微低头的祝圆,拱手道:“听说外边近日出了人命官司,凶手还未查出,为防万一,请允许新之送两位回府。” 张静姝顿住,忙婉拒:“光天化日之下,谅歹徒不敢行凶。你的好意——” 刘夫人揶揄:“你就让他送呗,小年轻想的跟咱们能一样嘛?” 祝圆捂住嘴。要糟…… 张静姝顿了顿,也笑了:“行吧,那就劳烦——” “三妹妹!”刘新惊呼出声,大步过去,一把扶住祝圆。 祝圆顾不得避开他的手,弯下腰,“呕”地一声,吐了。 污秽物吐了一地,酸臭味扑面而来。 搀着她的刘新之下意识松手,掩着鼻子退开两步。 后头的夏至搀住祝圆,急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张静姝更是吓了一大跳,提起裙摆小跑回来,绕过刘新之扶住她:“怎么突然吐了?” 祝圆接过夏至哆嗦着递过来的帕子擦擦嘴角,有气无力道:“好像着凉了。”吐完了胃舒服了,整个人却仿佛快挂了,脑袋却一抽一抽的,像是有人拿锤子在里头敲敲敲。 “好端端怎么突然着凉了?” 站在几步开外的刘夫人迟疑片刻,问:“要不别急着走了,我让人去找找大夫吧?” 祝圆实在不想说话,靠在夏至身上,半阖的双眸平静无波地扫向几步外紧张不已又踌躇不前的刘新之,暗叹了口气。 这便是现实了吧…… 十八岁,还是太年轻了…… 那头张静姝也冷静了些,强笑道:“谢了,都走到这儿了,我直接带她去医馆吧。” 刘夫人也不强求:“那行,看了大夫后派人人给我报个信,省得我们担心。” “好。” 福了福身,张静姝便与夏至一起搀扶着无力的祝圆上了马车。 鞭声一响,马车便“嘚嘚嘚”地快步离开。 第096章 谢峥今天一直呆在小院里。 一边办公, 一边等着底下人不停传回消息——刘家那边的消息。 耽搁了几个月,他没想到祝家竟然已经相看好人家,仿佛还聊得差不多了, 刘家竟然已经开始在找媒婆了! 这还得了。 他才醒悟过来,秦老夫人那边动作也需要时间,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布置安排, 祝圆母女这当口又跑去刘家,他自然紧张。 可不能让他们成了。 谢峥直接让安福将刘司业家里的隐线翻出来, 让他们每隔半个时辰回来汇报一次。 三姑娘进二门了, 刘夫人母子亲自迎接——谢峥冷哼。男女七岁不同席,竟然还让男儿进内院招待客人, 没规没矩。 气闷归气闷, 谢峥想到祝圆的身体, 问安福:“姑娘家底子差,喝什么茶水较为合适?” 安福愣了愣,下意识道:“桂圆红枣茶,热的。”宫里的贵主子们隔三差五就要喝一喝呢。 谢峥点了点头:“那就让人给祝三上桂圆红枣茶,热的。” 安福:…… 主子, 你醒醒!暗线不是这样用的!! 可惜,他说了不算。 只能默默出去, 将命令传达下去。 有来有回,消息送过去,又得了些消息传回来。 谢峥一听说祝圆与刘新之在凉亭里对坐闲聊, 脸都黑了。他家圆圆几回见他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更别说闲聊了! 一个时辰后—— “岂有此理!”谢峥冷声道, “刘长青怎么教的儿子?!竟敢动手动脚?!” 刘长青是国子监刘司业, 也即是刘新之的父亲。 安福苦着脸候在旁边, 半句话都不敢接。他能怎么接?人谈婚论嫁的小年轻,又不是搂搂抱抱,碰碰头花怎么了? 他不说话,来禀之人更不敢吭声。 谢峥也没指望他们回答,黑着脸道:“继续!” “禀殿下,接下来三姑娘等人便到西院小厅用饭——” “几个人?”谢峥直接打断他,“刘新之也在其中?” 跪在下头的人战战兢兢:“没、没有,他只到小厅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谢峥神色稍缓:“然后呢?” “没、没有了,接下来只是用膳。” “嗯,继续。” 那人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还要上桂圆红枣茶吗?” 谢峥皱眉:“那是当——” 安福唬了一跳,急忙道:“主子,正吃饭呢,得上解腻的茶水了。” 谢峥想了想,勉强道:“行吧。” 安福忙不迭朝地上跪着的家伙摆手。 那人小心翼翼看了眼谢峥,见他仿佛走神了般,忙磕了个头安静地退出去。 谢峥拧着眉。 恰好安平来禀说午膳好了,安福忙请他移步用膳。 …… 未时初,未有午歇习惯的谢峥用完午膳再次回到书房。 甫一坐下,他便问安福:“那边有消息没?”看了眼天色,自语道,“他们该回府了吧?” 安福小声道:“还没收到消息——” “殿下,来消息了。”话还没说完呢,在门口的安平便小声道。 谢峥拧眉。 还是上午那名下人。只见他匆匆进来,跪下就开始报告:“禀殿下,三姑娘吐了。” 谢峥倏地站起来:“怎么回事?” …… 祝圆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全程盯梢,她蔫蔫地伏在张静姝怀里,感受着马车行走带来的颠簸——又想吐了。 张静姝担忧不已,问绿裳:“怎么这么慢?”顿了顿,又道,“慢些也不怕,城里人多,别撞着人了。”然后低头问祝圆,“你不舒服怎么不早说?” 祝圆有气无力:“您不是担心刘家听到风声,着急来看看吗?” “再急能急得过你的身体吗?”张静姝嗔。 第109章 祝圆委屈极了。她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啊…… 张静姝也不是真要怪她,就是心里着急。 外头的声浪大了起来,马车进入热闹的街区了。 张静姝一听不对,赶紧问:“看看到哪儿了,待会别走东兴街,那儿人多,速度慢,绕一绕去。” 绿裳忙应了声,掀帘朝前头的车夫大喊:“大陆,走东宁街。” “好嘞!”车夫高喊了声。 传到祝圆耳里,声音都模糊了不少。 祝圆心里一动,想了想,拉了拉张静姝的手,低声道:“娘,刘家的亲事,可不可以作罢?”趁生病,赶紧打同情牌。 绿裳是娘的心腹,夏至也是知情人,周围行人也听不到马车里的声音……索性就在这里说了。 张静姝一惊,看了眼夏至和回来坐好的绿裳,训道:“你病糊涂了?说什么傻话呢?” “娘,”祝圆搂着她撒娇,“您想想办法嘛……” “不想!”张静姝没好气,“你不是觉得刘新之挺不错的吗?为何要作罢?” 祝圆心虚。 “再说,咱们不是说了要赶紧定下亲事,省得——”张静姝灵光一闪,瞪大眼睛,“你,你是不是还跟那位不清不楚吧?” 什么不清不——好吧,还真是。祝圆苦着脸:“我也不想的,他缠着我不放。”总之,先扔锅。 “……”张静姝仔细打量祝圆,喃喃自语,“你是长得好,可比你长得好的不在少数……堂堂皇子,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吧?” 祝圆:……老娘这是贬她还是赞她? 不等她说话,张静姝又瞪她了:“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了?” 祝圆忙摇头,下一瞬便“嘶”了声扶着脑袋不敢动了。 头疼死了。 张静姝又心疼又恼火:“行了行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忍不住给她揉按太阳穴。 埋首在她怀里的祝圆暗自吐了吐舌头。 到了他们家惯常合作的医馆,看过大夫后,确认是着凉,肠胃有些受寒,然后让接下来几天清淡饮食。 没什么大问题,张静姝稍稍松口气。 取了药后,一行便打道回府。 回到府里,祝圆洗漱换衣后,药也熬好了。 喝了药,她便晕晕沉沉地睡过去。夜里连晚饭都不想吃,再次喝了药,便一觉到天明。 醒来整个人还是蔫蔫的。 张静姝让人熬了一碗稠稠的白粥,只撒了些盐末,然后端来给祝圆。 祝圆咽了半碗,便不吃了,将碗递给夏至。 张静姝看了夏至一眼,坐下来:“来,好好儿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祝圆:…… 粥呢?她还能再吃两碗! “别看了。”张静姝面无表情,“夏至也跑不了。”身为贴身丫鬟,不是失责不知情,就是隐瞒包庇。 夏至顿时跪下了:“夫人饶命。” 祝圆连忙道:“娘,连我都没辙,你罚她有何用啊!” 张静姝瞪她:“怎么没辙了?难不成他还能抢人吗?” 祝圆无奈,示意夏至:“去把东西拿过来。” 夏至看了眼张静姝,应了声是就起身去取东西。 片刻后,张静姝面前便摆了两个匣子。她逐一打开翻了翻,神情便凝重起来。 祝圆小声补了句:“几个月前送进府里的点心也是他的手笔。” “那会儿咱们才刚进京吧?”张静姝神色诡异,“他什么时候看上你的?” 祝圆老实道:“不知道。” 张静姝:…… “尽走这些歪门邪道!咱家这几月都在相看人家,他也没个表示,转头还拼命往你这里塞东西……哼,我看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祝圆缩了缩脖子,连夏至也低下头。 张静姝顿觉不对,眯眼问:“什么情况?”不等祝圆开口,她叱道,“让夏至说!”然后警告夏至,“从头招来,否则,今天就让人伢来把你带走!” 祝圆不敢吭声了。 夏至打了个哆嗦,跪伏在地,慢慢将祝圆几次与谢峥碰面的事道了出来,连邱志云的事情也不敢隐瞒。 待听说那天晚上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张静姝脸都吓白了。 她忙拉过祝圆一顿打量,颤声道:“你、你真的没事?” 祝圆摇摇头:“没事。”然后小声道,“你看,他杀几个人都不带眨眼的,我要是不顺他意,咱家怕是……” 张静姝气苦:“难不成咱家就这样等着?”完了问她,“你呢?你是什么意思?” 祝圆沉默,片刻后,道:“总归是要嫁人……” 张静姝怔了怔,叹息:“你啊……” “娘,您也无需太过担心……若是不放心的话,刘家的事您也先搁着,看看他是什么章程。” 也只能如此了。 好不容易哄走了担忧不已的张静姝,祝圆坐在桌前发了半天呆。 直到熟悉的墨字出现在墙上挂画里。 【圆圆,在否?】 她登时气不打一出来,拖着无力的身躯走到书桌边。 铺纸磨墨。 【你不说什么事,我怎么知道在不在?不要问在不在,问就是不在。】 谢峥:…… 咳,看到熟悉的呛声,他怎么仿佛……通体舒畅了? 第097章 谢峥心情愉悦:【身体好些了?】都能有精力写一大段字了, 可见好多了。 哦,来问身体情况啊。祝圆撇嘴:【死不了】 【你总是生病——】 【打住打住,怎么说话呢?】祝圆不高兴了, 【谁总是生病了?】 【只论我知晓的,这半年你已经病了两回,其余时候呢?】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何情况。 祝圆当即道:【就这两回!】 【两回已太多】 祝圆狡辩:【算起来只有一回,其中一回是你害的!】 谢峥:…… 【吃点凉的病倒,吹点风再病倒】谢峥直接下定论, 【身体太弱】 【呸, 你身体才弱!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这种天你别盖被子睡觉啊,看你着凉不着凉!】 谢峥皱眉:【夜里不盖被?丫鬟呢?】 祝圆不以为意:【我不喜欢有人守夜。】 【不守夜也有不守夜的法子, 你这丫鬟不行,我让人给你送两名。】 祝圆翻了个白眼:【说好了不动我丫鬟的】 谢峥从善如流:【那就送一个】他提醒, 【上回说了, 要把那名小满远嫁】 祝圆:…… 还没等她开怼, 谢峥又写字了:【你身体太弱,定亲后我教你骑马射箭】 祝圆怔住。 谢峥犹自继续:【多动动, 多发汗, 身体才康健些。】 祝圆咽了口口水:【女人也能骑射?】 谢峥以为她介意, 解释道:【放心, 就在庄子里,不会让旁人看见】 祝圆:…… 总比不能好。 不过,跑马还能不让别人看见, 这庄子是有多大? 万恶的土豪! 【那你还在这里磨磨唧唧?】祝圆开始为自己的骑射事业努力了, 【再墨迹, 以后你就要叫我刘夫人了】 谢峥:…… 祝圆看着纸上多出的一点墨渍, 暗自偷笑,又加了把火:【好了,我得去看看刘家给我送了什么东西,回聊】 谢峥:…… 祝圆说完立马撂笔烧纸,一气呵成,完全不给他反应机会。 然后喜滋滋去拆礼物——真是刘家送来的礼物。 第110章 但不是那种名义的礼物,是为昨日之事而送的。 虽然是祝圆自己生病,可毕竟是在他们家吐了,还吃了他们家的午饭才吐,刘家过意不去,便让人送了份礼儿过来,当做赔礼和慰问。 当然,昨天张静姝也给刘家送了礼,毕竟污了别人的地儿还让人受惊,总得赔个不是。 刘家送来的礼儿昨天就到了,张静姝转手就送到她这儿。只是祝圆昨日下午一直昏睡,还没看罢了。 这等普通走礼,与亲事无关,她收得理所当然,顺便还能气一气某人。 祝圆美滋滋走到条桌边,取下绸布包着的小包裹,坐在卧榻上拆。 包裹里是中规中矩的小木匣,里头装着些滋补药物,不便宜,但也不算太名贵。 除此之外,还有封信笺。 祝圆登时蹙眉。 这是刘家送过来的……把信笺收在包裹里,是不想被人得知? 祝圆犹豫了下,捡起来。 外封没有字迹。 拆看一看,陌生字迹映入眼帘,称呼“三姑娘”,是给自己的没错。 不是刘夫人的字,刘夫人的字她有印象。 祝圆一目十行将内容看完。 全篇文绉绉,但大意不离关心,还有小半篇是陈述自己的懊恼、感同身受云云。 祝圆看的头疼不已。这是刘新之塞进来的? 想了想,她拿着信笺回到桌前:【狗蛋】幸好这家伙还在写字。 【何事】对面的谢峥果然很快回复。 祝圆看了眼手边刘新之的信笺,直接道:【刘大哥给我写信了】 谢峥:…… 【你唤我……叫他刘大哥?】 祝圆一怔。竟然从文字里感觉到狗蛋的咬牙切齿。 她噗嗤一声笑了:【我叫刘大哥不是很正常吗?这些日子相看的人家,哪个不得叫大哥二哥三哥的?】 谢峥:…… 【哎我跟你说啥呢,我拿去给我娘,让她处理得了。】真是病糊涂了。祝圆吐了吐舌头,赶紧收拾东西,然后袖着信笺去了正房。 看了信笺,张静姝叹了口气:“若是要定亲,这事儿吧,我们也就会睁只眼闭只眼……”她再次确认,“你当真想清楚了?” 祝圆点头。 张静姝瞪她:“那位真有那么好?” 祝圆看看左右,小声道:“好不好谁知道啊?不都是权衡利弊而已吗?” 张静姝又要叹气了:“行了,这事交给我。”她没好气,“别人家嫁女儿怎么一看一个准,到了你这儿却事儿一件接一件的。”邱家的事儿还没个结果呢,刘家的事又得作罢。 祝圆心虚。 “恰好后天约了刘家去明德书院……到时我找个机会透露几句吧。”想到什么,张静姝问她,“你身体好多了吧?这两天好好休息,别忘了还得跟着出门呢。” 又得出门。 祝圆揉了揉肚子,苦着脸应了声“知道了”。 *** 两天时间飞快过去。 祝圆感觉自己不过跟狗蛋聊了两次,再睡了几觉,便到了要出门的日子。 喝了三天苦药渣子,她除了胃口还有些不开,别的问题都没了。 张静姝便放心地带她出门,前往明德书院。 明德书院在京郊,出了城还得走一刻钟左右。 张静姝一行早早出门,没想到刘夫人一行更早,已经在路上等着她们了。 在外头也不方便说话,俩家打了个招呼,便一前一后继续前行。 这次赏花宴,并不仅仅请了祝家。这次赏花宴其实是明德书院的山长举办的,只是想找个由头邀请好友聚一聚,算不上什么正式宴会。 故而张静姝才敢厚着脸皮找张静茹要了帖子,将刘家也拉过来。 虽然明德书院的名声在京城诸多学院里名头不显,山长作为知名大儒,他所结交的文人雅士,也大都是名显一方的名家,刘家自然是欣然前来。 抵达明德书院时,时间也不过巳时一刻。 山长夫人亲自接了他们进内,几人窝在屋里喝茶聊天。 相互介绍见礼后,山长夫人瞅了眼分坐俩人下首的祝圆和刘新之,朝张静姝笑得揶揄:“真是来赏景儿呢?” 张静姝忙道:“那是自然。”快速转移话题,“早就听说明德书院的山长爱花,书院里置满了花槛,一年四时都是美景,我早就眼馋想来看看了。要早知道茹姐姐你在这儿,哪还等到你派帖子呢?” 刘夫人看了她一眼。 张静姝宛若未觉,只看着上座的山长夫人。后者果然乐了:“瞧你说的,不就是几朵花儿嘛,咱侪川不也多了去吗?” 张静姝:“各地花儿尽不相同,哪能一概而论呢。” “也是。”山长夫人看向刘新之,笑道,“新之是吗?刚听你娘说,打算明年下场?” 刘新之忙站起来,作揖:“回夫人,是的。” “嗨,咱就是聊聊天,别拘谨,坐下坐下。”山长夫人和蔼道,待刘新之恭敬坐下,又问,“那,打算何时成亲啊?” 刘新之轰地一下便红了脸,下意识看向祝圆。 祝圆眼观鼻鼻观心,就差端个木鱼装入定了,更别说回看他。 刘新之有些失望,收回视线:“明年应当会先定亲。”想到明年便能跟祝圆定亲,心情又好了起来,神色间便带出来些。 一副少年得志的模样。 山长夫人笑呵呵:“是吗?那可真是喜事儿,明年那就是双喜临门了啊~” 刘夫人欢喜,与刘新之一同致谢:“承夫人贵言。” 张静姝看了眼不敢吭声的祝圆,捏了捏帕子,笑着道:“也不知哪家姑娘如此幸运,嫁进刘家就能当举人夫人!”这话是对着刘夫人说的。 这是何意?刘夫人这回是真诧异了。这姑娘不是祝圆吗?祝刘两家都谈的差不多,只等祝大人首肯了呀…… 山长夫人看出不妥。她自然是帮着张静姝,笑着应和了句:“可不是嘛。”然后飞快转移话题,“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出去吧。” 其实还早,但眼下这情况,还是出去晃悠好一些——本来她看两家人各自带了儿女,再加上人是张静姝介绍的,寻思着这俩家是准备结亲,便都带进来了,如今一看,竟仿佛不是? 那她这般安排便是失礼了。 果不其然,她这话一出,张静姝当先便站起来:“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早就想看看明德书院的花儿了,今儿不到天黑我可不走。” “哈哈哈你这无赖样,哪还像个当娘的?”山长夫人起身,招呼刘家母子一块儿出去,“走走,趁老头子那些友人们还没来,我们先去看看,省得晚了好地方被他们霸了去。” 刘夫人只能压下疑问,随着他们往外走。 三名夫人走在前头,两名晚辈顺势便跟在后头。 刚出了屋门,张静姝便想到这个问题,急忙回头去看。 果不其然,刘新之正亦步亦趋跟在微微低头的祝圆身后。 好在俩人中间还隔着夏至。 夏至也机警,刘新之往左她便挪到左边,往右她又挪到右边,就是不让其越过去跟祝圆搭话。 张静姝微微松了口气,转回来。 刘夫人正听着山长夫人介绍书院的布局,便没看到她的动作。 明德书院占地辽阔,山长一家居住的院子就在其中。但要赏景儿还是得往里头进去些。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刚出院子,便看到一名丫鬟从外边疾步而来。 山长夫人登时皱眉,停下脚步。 张静姝等人诧异,忙跟着停下脚步。 那名丫鬟气喘吁吁走到跟前,朝诸位夫人福了福身,凑到山长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山长夫人眼前一亮:“当真?” “是,奴婢不敢妄言。” “好,那赶紧出去。”山长夫人刚说完,想起身边还有客人,登时笑了,“瞧我这脑子。”然后朝张静姝等人歉然道,“有贵客到,我得先去门口迎一迎,我让人先领你们去后头看看吧。” 张静姝与刘夫人交换了个眼神,然后道:“既然是贵客,我们也一块儿去吧,省得失礼了。”能让山正夫人当贵客的,非贵即重,他们自然也该去迎。 山正夫人一想也是,遂不再多言,领着他们往外走。 在后头装淑女的祝圆自然得跟着走。 刘新之这大呆子估计更不知道怎么回事,绕前绕后的,试图突破夏至的封锁。 过院门之时,因有门槛,夏至不放心,顺手搀了把祝圆,可好,就被刘新之找着机会突围,直接站到了祝圆右侧。 “三妹妹,”刘新之唤了声,然后小声问她,“你身体好些了吗?” 谢峥刚扶秦老夫人下了马车,一抬眼,便看到祝圆被一贼眉鼠目的死胖子缠着说话,那脸唰地一下,黑了。 就这外形,也有脸缠着他的圆圆? 癞ha蟆想吃天鹅肉! 第098章 谢峥平日就是一张冷脸, 黑脸不黑脸的,除了他的近身内侍,旁人还真的看不太出来。 今日伺候的安瑞顺着自家主子的视线看过去, 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心里登时直叹气。 那头山长夫人跟秦老夫人已经会面了。 第111章 谢峥收回视线,跟着秦老夫人上前。 双方相互见礼后,秦老夫人笑道:“我听说今天书院休沐赏景, 我老婆子也没来看过,往日也没跟山长夫人打个交道,索性便厚着脸皮直接来了, 希望山长夫人万勿怪罪。” 山长夫人自然不会。她笑道:“老夫人拨冗前来, 蓬荜生辉,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 怎会怪罪呢!” “那就好那就好~”秦老夫人大松了口气,然后指向身侧的谢峥, 介绍道, “这是我外孙, 今儿是跟着过来凑个热闹,希望夫人别介意。” 秦老夫人的外孙?倘若没记错的话, 这位秦老夫人就只育了一女……也就说, 面前这位年轻人, 是淑妃的儿子, 承嘉帝第三子,谢峥。 山长夫人大惊,立马跪下行礼, 后面诸人也跟着纷纷跪下。 祝圆也不例外。 早在山长夫人跟秦老夫人开始说话, 她就发现谢峥了。 不光她, 连张静姝都回头剜了她一眼。 祝圆:…… 她什么都不知道啊!瞪她干嘛啊! 这厮只要一出来她就得下跪……她更嫌弃呢! 正嘀咕, 她就被人搀了起来——是位面善的太监。 那位笑眯眯的太监扶起她后,立马跟着其余太监回到谢峥身后。 祝圆视线一扫,发现前头几名夫人都是被太监扶起来的,她这边被扶便不明显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忍不住抬头瞪了前头某人一眼。 “夫人免礼,诸位免礼。”谢峥的视线扫过她脸上,唇角勾起,语气温和,“今天纯是赏景,大家无需太过客气,随意便可。” 山长夫人微松了口气,笑道:“谢殿下,老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峥点点头,将场子继续交给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扫视了眼面前众人,笑道:“看你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连茶具都带上了,可是正要出门?” 山长夫人点头:“我们正准备去书院四处逛逛……”顿了顿,她有些忐忑道,“不如一道同行?” “赶早不如赶巧了。”秦老夫人大乐,“走走走。” 一行人便再度出发。 秦老夫人与山长夫人打头说话,张静姝与刘夫人跟在后头,偶尔凑两句。 谢峥这种不说话的,便渐渐走到了后头。 祝圆刚才在门口跪了下,再起来夏至便借机把刘新之挤到一边。 隔着夏至,刘新之看不到祝圆。他只得落后几步,从后头绕过去,打算站到祝圆左侧。 夏至气愤,正想绕过去挡呢,祝圆左侧便多了道高大的身影。 祝圆:…… 夏至:…… 这位尊贵的皇子殿下,什么时候窜到队伍尾巴的? 可不是队伍尾巴,他们后头全是端着茶水帕子等杂物的下人。 “咳。”谢峥清了清嗓子,侧头看她,“三姑娘,又见面了。” 装! 祝圆磨牙,头也不抬,回了句:“殿下贵人事忙,竟然还记得民女,民女倍感荣幸。” 谁还不会装呢? 谢峥果然卡壳了一下,下一瞬声音里便带出几分笑意:“三姑娘还记得我,我也倍感荣幸。” 不要脸,竟然顺杆往上爬! “呵呵。”祝圆祭出经典的嘲讽之笑。 谢峥:…… 平日在纸上不觉得,现在听祝圆用平音发出“呵呵”二字,他顿时觉得这嘲讽力直接飙升。 在谢峥开口与祝圆攀谈之时,刘新之便面露诧异,再听祝圆的回答,他便明白过来了。 可惜祝圆被夏至隔着,他索性微微扬声,问祝圆:“三妹妹,你跟殿下竟是认识?” 祝圆正想随意搪塞一句,还未开口,便看到左侧的大长腿停下了。 “刘公子是吧?”低沉的嗓音带着冷意。 祝圆心里一咯噔,立马停下来,回头看他。 刘新之听到声儿也跟着停下。 俩人并列在前,齐齐回头看他的样子,刺得谢峥眼睛生疼。若不是中间还隔着夏至…… 刘新之犹自懵懂,彬彬有礼道:“回殿下,小生正是姓刘,名新之。殿下唤我新之即可。” 谢峥却不接话,冷冷道:“非礼勿言。大庭广众之下,请你对三姑娘放尊重些。” 刘新之愣了愣,意会过来后,瞬间涨红了脸。他呐呐然道:“小生与三妹——”收到对面森冷的视线,下意识顿了顿,改口道,“小生与三姑娘……”与三姑娘怎样,他傻眼了。 “三妹妹”的称呼只是他自己叫起来,算起来,俩家啥事都没挑明呢,他确实不宜在外人面前这般称呼祝圆。 他忙回转身,朝祝圆一鞠躬:“三姑娘见谅,是小生失礼了。” 祝圆忙福身回礼:“刘大哥不必太过在意,论年龄,你叫我一声妹妹不为过。” 谢峥:…… 刘新之顿时大喜。 “只是,毕竟于礼不合,”祝圆话锋一转,“以后还是唤我三姑娘吧。” 刘新之:…… 谢峥顿时浑身舒畅。 趁刘新之懵然,谢峥愉悦道:“走吧,几位夫人已经走远了。”完了率先前行。 祝圆从善如流,跟着转身。 谢峥腿长,两步便到了她身边,与她并肩前行。 刘新之反应过来之时,夏至再次占据了祝圆右侧。路也开始变窄,他只得悻悻然跟在后头。 接下来仿佛就没他什么事,只能看着前头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谢峥配合祝圆的步子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听说你前几日身体不适,好些了吗?” 这是没话找话聊吗?有事还能站在这儿?祝圆皱了皱鼻子,轻声道:“已经好多了,谢殿下关心。” 她没发现后头刘新之陡然瞪大了双眼。 “天气寒冷,三姑娘要注意添衣保暖。” “谢殿下关心。” “这样吧,改日我找名太医上门帮你看看,没病也当调理调理身体。” “……不必了,谢殿下美意。” 话题越发诡异,刘新之的视线在俩人身上来回游移。但前面俩人,一个直视前方,一个微微低头,中间还隔着近三尺宽,怎么看怎么正常。 “既然是美意,你就别推辞了。”谢峥直接拍板,“择日不如撞日,恰好我请了太医下午到秦府给外祖母诊平安脉,这边赏完景,你便随我去秦府吧。” “……”祝圆磨牙,“民女何德何能,如何敢让太医为我诊脉?”看了眼四周,她左移了两步,低声斥道,“适可而止啊!” 还没拉开距离,就听得左侧传来一声轻笑。 “好,听你的。”男人低沉的嗓音仿佛近在耳侧。 祝圆后脖子汗毛都竖起来了,忙不迭再次与他拉开距离。 俩人靠近再拉开,不过是几步路功夫,旁人看来是再自然不过,落在后头的刘新之眼里,却大不一样。 再者,他分明听到俩人刚才都说话了,只是声儿太小,他听不真切罢了。 他心中疑云顿起。 前头的谢峥还待再说话。 “圆圆,过来。”前边几位夫人突然停下,张静姝转头招呼祝圆。 祝圆忙加快脚步,赶到她们身后。 谢峥依旧不疾不徐,慢慢靠近。 刘新之则快步跟上。 张静姝没管他们,拉着祝圆朝秦老夫人介绍:“这就是我家闺女,大名一个圆字。” 祝圆朝秦老夫人一福身:“秦老夫人万福。” 秦老夫人“哎呦”一声:“小姑娘水灵的很啊~~~今年几岁,许了人家没有?” 刘夫人皱眉。 张静姝笑道:“翻过年才十五呢,还未定亲。” “不错不错。”秦老夫人拉过祝圆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跟过来的谢峥,笑吟吟道,“这容貌气度真是不错,当个王、咳咳,也是使得。” 众人:…… 都不是小孩子,那个突然断掉的词儿,从语境上来看,是要说“王妃”吧?不说别的,未定亲的三皇子殿下就在边上,她都一把年纪,又是惯常交际惯了的老油子,怎么可能说漏嘴? 所以,这是故意的吧?!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看向谢峥。 谢峥唇角衔笑,朝众人颔首:“我亦有同感。” 众人:…… 这祖孙俩今儿是来抢亲的吧?! 太不要脸了! 第112章 第099章 这里就那么四家人, 除却不知情的山长夫人,剩下两家,便是正在议亲的刘张两家。 秦老夫人的话, 分明就是对着他们说的。 若说原本还有些不太确定,谢峥补了一句,视线还落在俏生生站着的祝圆身上……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光刘夫人, 连张静姝的脸都黑了。 祝圆第一时间低下头装死。 秦老夫人完全没想到自家外孙能这般厚脸皮直接把事情戳破,笑容僵了僵,急忙转换话题:“前边花槛漂亮得很, 那是种的什么花?”顺势放开祝圆, 走到山长夫人身边。 山长夫人正狐疑地打量这几家人呢,听了话忙回神, 顺着话转移视线,介绍道:“那是秋海棠, 本来该谢了, 我们家老爷一直养在屋里, 今儿才搬出来,大伙赏完今天这一波, 明儿估计就得谢了。” “哟, 我们还真赶上趟了。”秦老夫人笑道, “那我可得好好赏赏了。” 两位长辈当先起步, 其余人等只能按下心思跟上去。 祝圆垂眸停在原地等她们走远。 夏至扶过来,低声唤了句:“姑娘……” 祝圆朝她摇摇头,低声道:“走吧, 赏花呢。”一转头, 对上刘新之的复杂神色, 顿时头疼, “刘大哥——” 高大的身影插进来,挡住了她的视线不说,还直接打断她的话。 “三姑娘。”谢峥眼底带着警告,声音却沉稳如常,“该走了。” 祝圆忍不住瞪他。 男人勾唇,作势伸手—— 祝圆扭头就走。 谢峥莞尔,信步跟上。 祝圆心里明白他这般做的用意,但,太突然了,还是用这样的方式…… 她心里气愤,便不愿意搭理他。 好在谢峥也知道收敛,没再说话,只跟着她不放,丝毫不给刘新之半分靠近的机会。 他们此刻位于书院后方。依山而建的书院,地势也是高低起伏,配上弯弯曲曲的回廊花槛、假山凉亭,一步一景,一槛一韵。 前面还有山长夫人亲自讲解。 若是寻常,大伙的注意力不是在山长夫人身上,便是在贵客秦老夫人身。 谢峥身份虽高,可在座除了刘新之,别人也不好招待他——刘新之自己都是客人呢,怎么招待? 好在谢峥进门便说是以晚辈身份陪同秦老夫人过来赏景,这会儿当晚辈跟在后头,也是得宜。 只是他前头才跟秦老夫人一唱一和,把目的坦露得明明白白的,转过头还不避嫌,依旧亦步亦趋跟在祝圆身边,大伙的视线便总忍不住往他们这儿飘。 连张静姝都警告般看了祝圆两眼。 祝圆几欲吐血。她也不想的好嘛!她走快了,这人跟着加快。她慢了,这人跟着放慢。让她怎么办? 再一次收到张静姝警告的视线,祝圆磨了磨牙,微微侧过头,瞪向某人云纹银绣蓝袍一角,声音从齿缝挤出来般:“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峥听到声儿低下头,对上她躲躲闪闪的眼神,眸底闪过抹笑意:“三姑娘何出此言?” 祝圆终于忍不住,抬头瞪他:“离我远一点。” 若不是声儿太小,气势也真挺能唬人的。 谢峥勾唇:“嗯。” “嗯”完了依然如故,脚下半点不挪动 祝圆气不打一处来,低斥道:“你是不是傻了?赶紧走开!” 谢峥似乎轻笑了声:“别担心。”不等祝圆发作,他低声道,“我差不多该离开了,再陪你走几步。” 终于要走了?祝圆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听这人又开口了。 “我走之后,你不许搭理刘新之,知道吗?” 祝圆:…… 滚!快滚! 谢峥自然听不见她心声,说完那句话后略停了停,见她没有回答,补了句:“乖乖的,回头给你送好玩的东西。” 祝圆:……哄小孩呢? 谢峥却不再多言,几步追上前头的秦老夫人。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几位夫人皆是点头,山长夫人还让一名小丫头领他出去。 谢峥拱了拱手,便带着人转道离开。 祝圆只来得及看了他背影两眼,人便走没影了。 估计走的是另一条近一些的路。 祝圆微松了口气。 “三妹、三姑娘……”刘新之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祝圆刚松下去的那口气顿时提了起来。 “你与三殿下……早就相识?”刘新之的语气涩然。 祝圆干笑,气虚道:“见过几回。” 刘新之看着她,神情有些茫然:“那、那咱们的亲事——” 祝圆立马打断他:“刘大哥慎言。” 刘新之哑然。是,他孟浪了。 他跟祝圆……刘家与祝家两家虽然意合,也只是谈。他娘连祝圆的八字都没拿到。 没合八字没定媒妁,何谈亲事。 所以,适才谢峥那些话,是冲着他们刘家来的吧?因为他们俩家走得太近? 谢峥此举,竟是将他当成劲敌一般…… 何至于呢?以刘家家世,如何争得过皇子? 刘新之苦笑:“我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跟皇子争……”争什么自不必言说。 祝圆沉默。她原本是真想跟刘新之成亲的。 儒雅温和,进退有度,家世简单……没有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或者直接不用培养,只当个长期合作伙伴…… 祝圆叹了口气:“世事无常。” 刘新之神色黯淡:“是我配不上你……” 祝圆也苦笑了:“刘大哥何必妄自菲薄。是我……”是她配不上才对。 她冷心冷血,刘新之也只是她权衡利弊下的选择。 刘新之再优秀,她也不会与之琴瑟和鸣。他若是冷心纳妾,俩人更不会有好结果。 当个合格的正室和主母,就是她能做到最好的。 …… 算了,多想无益。 谢峥横插这一杠子,也不知道将来是个什么结果。 今天的事出去,她估计是别想在京城找人家了。 不就是被皇子看上嘛,不损名节,不伤姊妹们的名声。 若是她跟谢峥的亲事不成,她到时便找个小院子搬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扯远了。 接下来的赏景之路便有些漫长。 前头几位夫人有说有笑,祝圆这边却是安静如鸡。 好不容易晃完一圈,回山长夫人的院子时,刘新之便被悄无声息地领去了前院。 没了刘新之杵在旁边,祝圆顿时松了口大气。 吃吃喝喝的,时间便过得飞快。 秦老夫人率先告辞,临走之前还拉着祝圆说了两句话,完了卸下手上玉镯,套到她手腕上。 祝圆:…… 这俩人果真是亲祖孙,连土匪作风都能遗传的吗? 她无措地看向张静姝。 后者站出来,强笑着道:“老夫人,她还是小丫头呢,如何受得起。” 秦老夫人摆摆手:“受得起受得起,也不是什么贵重玩意,留给小姑娘戴着玩儿!呵呵。”然后拍拍祝圆手背,“得空过来秦府玩儿啊。”完了不等其他人说话,转头上了马车。 张静姝:…… 待马车走远,她暗叹了口气,转回来,朝山长夫人道:“茹姐姐先回去忙吧,还有许多客人等着你招待呢,我们说几句话就走了。” 山长夫人看看她再看看笑容有些勉强的刘夫人,了然道:“行,那我就不送了,回头再约你们过来喝茶聊天。” “诶。” 目送山长夫人离开后,张静姝转回来,端端正正朝刘夫人福了一礼。 刘夫人吓了一跳,忙扶起她:“你做什么?” 张静姝苦笑:“姐姐你想骂我就骂吧。” 刘夫人跟着苦笑:“我骂你作甚……”她想了想,忍不住问,“你早就知道了?” 张静姝迟疑了下,点头,道:“只是没想到他这般执著……”顿了顿,急忙补充,“也是前几日圆圆生病,我才得知的。” 第113章 刘夫人怔愣片刻,叹了口气:“怪不得早上你不接山长夫人的话……” 按理来说,俩家已经聊到现在这地步,山长夫人又是她族姐,打趣一两句也是使得,张静姝却仿佛生怕别人误会一般岔开话题,她当时就觉得不妥来着……没想到啊…… 张静姝也想到上午那一幕了,咬牙道:“我也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如此厚颜无耻……” 刘夫人有些同情:“圆圆以后若是不能嫁给他,怕是只能……”绞了头发当姑子去了吧?如此一来,她竟然不知该同情自家,还是该同情祝家了。 想到那种可能,张静姝脸色铁青:“不可能,大不了我将圆圆远嫁出去!” 刘夫人拍拍她胳膊:“别想太多。” 张静姝回神,再次福身:“旁的不论,只是对姐姐倍感歉疚。” “哎,我倒是没啥。谁家相看不得看几年呢……”刘夫人惋惜,“就是可惜我那傻儿子,没有这个福分。”顿了顿,她压低声音,“这位三殿下,是不是太鲁莽急色了点?” 浑然不像那位年少有为、多智近妖、短短两三年便做出许多功绩的三皇子殿下。 张静姝一顿,皱眉:“终归是未及冠的孩子?” “说的也是。” *** 离了明德书院的谢峥在做什么呢? 他回宫了。 回宫路上,他还不忘吩咐安瑞:“把今天的消息散出去。” 安瑞忐忑:“主子,这样不太好吧?” 谢峥挑眉:“如何不好?” 安瑞小心翼翼:“此举,对三姑娘……似乎不太妥当吧?” “……”谢峥仿佛看白痴般看着他,“你打算如何传?”他敲敲车内小几,“把事由往我身上推。” 安瑞一怔,苦下脸:“主子,这不是往你身上泼脏水吗?”他怎么能做? 谢峥勾唇:“正是要这盆脏水。”他也不多解释,“去吧。” 安瑞完全摸不清楚主子的想法,但不妨碍他去执行,主子既然定下来了,他便不在多言。 谢峥闭上眼睛,骨节分明的长指在膝上轻敲—— 一个为了情爱鲁莽急切的年轻皇子……听起来不错。 马车“嘚嘚”,很快便抵达皇宫。 谢峥快步走向昭纯宫。 安瑞抱着长木匣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 提前派人来打过招呼的昭纯宫里安安静静的。 淑妃慢吞吞抿了口茶,放下茶盏:“说吧,突然来找我,所谓何事?” 谢峥也不拐弯抹角:“母妃,儿臣想娶……户部尚书刘大人家的孙女。”他跟刘大人私交不错,先借他家孙女儿打个幌子。 户部尚书,正二品。比祖训要求的三品之下何止高了一个品阶。 能上二品的,基本就是朝廷要员,将来称相也不是不可能。 一名皇子,要与朝堂大员联姻,图什么? 淑妃惊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祖训都违?” 谢峥轻描淡写:“所以,儿臣来找您帮忙。” 言外之意,他搞不定,淑妃可以。 淑妃:…… 这种儿子,要来何用?! 第100章 “我不答应。”淑妃果断拒绝, “什么户部尚书工部尚书,你都别想了, 有违祖训之事,我断不会帮你。” 谢峥皱眉:“那您为儿臣挑了哪些人家?” “不是正在相看吗?着什么急?”淑妃不咸不淡地瞟他一眼,“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儿臣翻过年就是十八,二哥十八岁成亲开府。”谢峥语气淡淡,“儿臣也不指望十八能成亲了,好歹定个亲, 别好姑娘都让人抢了。” 淑妃没好气:“满京城的好姑娘,没了一波还有别的,你这急色模样, 还像个皇子吗?” 谢峥丝毫不在意:“倘若像个皇子便娶不到媳妇儿, 那这形象不要也罢了。” 淑妃一窒。 谢峥敲了敲茶几:“安瑞。” “是。”安瑞立马将手里抱着的木匣子呈递给淑妃身边的宫女, “请淑妃娘娘过目。” 宫女忙接过去,打开看了眼,禀道:“娘娘,是卷轴。” “是画像。” “画像?”下一瞬淑妃便反应过来,登时皱眉, “你去秦家拿来的?” 谢峥看着她:“儿臣也不多废话了。儿臣既然生为皇子, 娶妻当然还是得有点要求。”他的视线落在那匣子上,道, “老二娶了侍郎家的女儿,长得也不差。那儿臣的正妃, 要么比他的家世强,要么比他的漂亮。” 他与谢峸不合是人尽皆知, 拿他当由头出不了错。 淑妃:…… 也就是说, 这匣子里的画卷, 都是各家姑娘的画像?还都是那漂亮的? 淑妃狐疑地打量谢峥:“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谢峥无辜:“有何问题?” 太有问题了。“谁家相看是看这些的?还有,这些事轮不到你一小辈去管。” “靠你们相看?看个几眼能看出什么结果。”谢峥嗤之以鼻,“儿臣的王妃,自然得让儿臣掌眼。”他看向淑妃,“母妃若是不乐意也没事,儿臣亲自去请旨,以儿臣的功劳,求不到二品大员的孙女,找个侍郎的也不亏。” 淑妃:…… “拿来,我看看。” 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正三品侍郎之女。 谢峥还跟着评价:“这位最合适,官阶家世相当,长得也漂亮,若是——” 淑妃唰的一下合上卷轴,扔给宫女,板着脸:“不行。” 谢峥皱眉。 淑妃再翻出一卷。 “这个也不错,通政司上达天听,将来必定助我——” “不行。” “翰林院徐学士家的姑娘漂亮,而且,徐学士深的父皇重用,将来必定入阁——” “不行。” …… “这名最漂亮,可惜其父官职太小,只是区区九品县令,若不是看在颜色——” “就这个了。”淑妃不耐烦了。 谢峥不满了:“这祝家连个五品上的亲戚都没得,娶了他家姑娘,走出去我岂不是低人一等?” “妻凭夫贵,进了你的门就是王妃,何来低等之说?”淑妃拍下画卷,“就挑这个……”她看了眼画轴署名,“祝家三姑娘。” 谢峥皱眉,仿佛正在迟疑。 淑妃打发他走:“行了,这些事儿你懂什么?回头我找老太太进来说说话,看看后头怎么安排。”她嫌弃道,“老太太是不是糊涂了,怎么把画像给你?还踩着线挑人,一个比一个……”最后一词她含在嘴里没说出来。 “行,画像儿臣便带走了。”示意安瑞收起画卷。 淑妃不乐意:“带走作甚?你一年轻男人,拿着姑娘家画卷,是想干嘛?倘若被人知道,这些姑娘家还要不要做人了?” 谢峥佯装无辜:“母妃无需担心,儿臣不是那等先斩后奏之人。儿臣是要将画卷带回去给外祖母,这么多画卷,总得还回去吧。” “先斩后奏”重音,“这么多画卷”重音。 淑妃下意识皱眉。谢峥这死孩子,最喜欢先斩后奏才对……这么多画像,由他拿出去……她想了想:“我写封信,你带去给你外祖母。” 谢峥皱眉:“母妃这是不信儿臣?” 淑妃瞟他一眼,没搭理他,只让宫女拿来纸笔,简单写了几句,折好,塞入信笺,递给他。 谢峥不想接:“画卷呢?” 淑妃瞪他:“接着。”就知道这小子想走阴的。“画卷放我这儿,改天我自会让人拿回去给老太太。” 谢峥这才不甘不愿地接过来。 淑妃轻哼一声:“赶紧走,看着你就烦。” “……” 出了昭纯宫,谢峥搓了搓脸颊。 安瑞忍俊,忍不住打趣:“主子演技不错。”活脱脱一名心高气傲又贪慕好色的年轻人。 谢峥瞟了他一眼:“信呢?” 安瑞立马将淑妃娘娘的信笺翻出来。 只是日常信笺,淑妃也懒得让人封火漆,倒是方便了谢峥。 揭开信笺扫了眼,谢峥满意点头。 “接下来,就剩下……等。” *** 今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张静姝不敢自专,带着祝圆到了祝老夫人院子。 第114章 祝老夫人一听,登时皱眉:“怎么是祝圆?”她利眼一扫,“三殿下何时与圆丫头搅在一起的?” 张静姝:…… “娘,圆圆没跟他搅在一起。如今是他冲着我们家圆圆来!这事儿影响不好,或许会——” 祝老夫人轻哼:“早知道影响不好,就别总是让圆丫头出去。十几岁大姑娘了,还整日往外跑,招惹上皇子算是好的,哪天招个乱七八糟的人回来可怎么办?” 张静姝脸色铁青。 祝老夫人又觉不足:“小小年纪就这么妖妖娆娆的——” “娘!”张静姝不满了,“玥丫头隔三差五去聊斋,怎的不见你说她?还有,我们是来问接下来有何章程,不是来听您责骂我家圆圆的。” 祝老夫人一窒,恼羞成怒:“有何章程的?能进皇子府,就算是个侧室,那也是她捡来的福分!还需要什么章程?等着嫁人就是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成,儿媳这就回去准备嫁妆。”撂完气话,张静姝拽着祝圆便回了蘅芷院。 进了屋张静姝便坐在屋里生闷气。 祝圆没敢吭声,小心翼翼给她端茶递水捏肩膀。 “行了。”张静姝没好气,拉下她的手让她坐下,苦笑道,“果真如你所料,这位主儿做事真是……半点不带含糊的。” 祝圆“嗯”了声。这几年跟狗蛋不是白聊的,多少还是了解一点。 “这事儿得赶紧告诉你爹。”张静姝捏了捏眉心,“索性接下来咱也不用见天去做客,明天就出发。”去章口。 “好。” 见她神情依旧郁郁,祝圆忙让人把刚满一岁正学走路说话的小妹妹抱过来,一起逗着玩了半天,看到她脸色好些了,才告退回房。 进了门就瘫在卧榻不动。 夏至担心:“姑娘,要是累了就去歇歇吧?”她病刚好呢。 祝圆摆手:“这个点了,歇了晚上就睡不着了。”冬天黑得早睡得早,再睡就天黑了。 夏至一想也是,拉过靠垫:“那你在这靠会儿,我去给你泡壶茶醒醒神。” “去吧去吧。” 祝圆靠着垫子发呆—— 脑袋一点,她一个激灵,醒了。 揉揉眼睛,发现夏至还没回来。 她索性爬起来,跑到桌边练字—— 【圆圆】苍劲墨字陡然冒出来。 祝圆目不斜视,不想搭理他。 对面的谢峥也不在意,继续往下写:【还记得我说要送你一个小玩物吗?】 祝圆笔锋一顿,好奇心起:【什么东西?】 【你过来聊斋取?】 祝圆:…… 【滚!】 谢峥莞尔:【那我让人送上门?】 祝圆:……似乎也不对? 【先告诉我是什么东西。】 【可让你在院子里活动手脚的物什】 祝圆挠头:【那岂不是很大?研究院折腾出来的新东西?】 【嗯】 祝圆好奇了。她抓着笔想了想:【卖吗?】 【暂时不】 【那我不要了。这么大,怎么也偷渡不进来。】祝圆哼了声,大义凛然道,【私相授受没有好结果的,年轻人,收手吧!】 谢峥:…… 第101章 话又说回来。祝圆八卦兮兮:【你那研究院究竟折腾出什么东西?上回的琉璃怎样了?】 谢峥想了想:【似乎开店了】 ……似乎?祝圆无语:【你的生意你自己不知道的吗?】 【我只需知道结果】 【……】祝圆不相信, 【你看什么结果?营收结果?每周看一次?每月看一次?】 谢峥想了想:【有空就月度,没空就数月一并。】 【这么长时间?!你不需要给他们定运营方向的吗?】 谢峥挑眉:【有何方向可定?盈利便够了, 具体如何做,为何要我操心?】 祝圆震惊了:【你……要是过程出问题了怎么办?要是亏损了怎么办?】 【做不好换人便是了】 祝圆:……这就是统治阶级的底气吗? 谢峥再次落笔:【现在无功无过挣点小钱,待我们定亲后,这些交给你打理】 祝圆:【……】 看着纸上几个墨点,谢峥勾唇。 *** 第二天。 祝府众人吃过早饭后惯例齐聚老夫人屋里。 昨儿的事情,王玉欣母女也都知道了。 祝玥不过是小丫头, 除了不搭理祝圆,旁的也做不出什么。 倒是王玉欣满脸不愉,坐下便开始开启嘲讽技能。什么怪不得前面不肯帮祝玥说话, 合着想自己当王妃呢;什么前儿还拿庭舟打幌子, 结果是暗度陈仓, 云云。 张静姝毫无所动,只回了句:“玥丫头不是正在议亲了吗?怎么着?看不上了?” 王玉欣顿时不敢说话了。 年中的时候参加大公主宴会,祝玥展示了那一场,回来她就发现找她出去吃茶做客的帖子少了。 眼看二殿下那边进不去了,三殿下也半分动静都没, 她家祝玥都十六, 翻过年就得十七了。 王玉欣急了,赶紧跑去娘家求助, 挨了好大一顿批,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 好在有娘家搭线, 带着出去吃了几回茶,将找人家的意思透出去了, 这才慢慢有了帖子和人情来往。 几个月下来, 她已看中了一家, 正在慢慢聊着,要是顺利的话,明年便能定亲。 张静姝这话一出,她登时卡壳。 祝老夫人忙打圆场:“好了好了,玥儿的亲事也不差,以后姊妹多走动走动,有什么事也能帮帮忙。” 这个帮忙,是谁帮谁,还真是不言而喻。大房不说,张静姝是想到自家女儿没名没分突然便被安到了三皇子名下,脸色也不好看了。 一时堂屋里安静了下来。年纪小的几个更是噤若寒蝉。 这大半年多相处,两房虽然没有多友好,天天朝不见晚见的,感情还是有些。祝圆看了眼不说话的祝玥,小心翼翼问了句:“玥姐姐现在相看的是哪家人家?”张静姝或许知道,但从不会跟她说这些。 祝玥眼也不抬,把玩着手指漫不经心道:“反正没你厉害,相着人家还能被皇子追着求娶。” 祝圆:…… 她的错,她不该多嘴的。不过,大房这脾性,她是真喜欢不起来。 大家情绪都不高,只略坐了会,张静姝便说要带着祝圆等人去跟祝修齐那儿避避风头。 祝老夫人不乐意:“避什么风头?怎么说话的?三殿下看上圆儿那是咱家的荣幸。” 张静姝:“……这么近,去住两天也使得,上回过去看他,忙得连饭都是管家端着过去的。我要再不去看看,指不定得瘦成什么样呢。” 祝老夫人没好气:“那你就去啊,禀我作甚?”她轻哼一声,“惯常走这些场面话,我让你别做你总能找到理由反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婆婆呢。” 这就是直接说她不孝了。 张静姝脸黑了:“行,我也不去章口了。回头我修书一封,就说娘觉得三殿下这事儿靠谱,咱家姑娘名声都好得很,全都不需要相看,男方在外头撂两句话,咱家姑娘都会乖乖等着嫁人,最是好娶——” “啪!”祝老夫人一拍桌子,“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让你别天天跑章口,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张静姝直视她:“我去章口是为什么,娘还不清楚吗?我家圆圆现在什么情况,留在京里不是等着风言风语吗?还是说,娘想要圆圆带着姐妹几个出去吃茶喝酒,显摆一下这种荣耀?”她冷笑,“我看回头还有谁家敢娶咱家姑娘。” …… 狠狠怼了一通,章口之行才算定下来。 出了正院,张静姝舒了口气,苦中作乐朝祝圆道:“你看这一堆破事的。要是你真能嫁进皇家,除了……倒是不用看婆婆脸色,进去就能当家做主,也算是幸事一桩。” 祝圆皱眉:“寻常人家也不这样吧?” 张静姝摆摆手:“你进去就是跟人抢儿子,哪个婆婆能看你顺眼?差别只在于涵养,有些涵养好的不折腾你,涵养差些的,不磋磨你都得偷着乐了。” 祝圆哑然。 “多想无益,回去收拾收拾,出发了。” 张静姝说的收拾,可不是带些细软了事。 她既然打算带着祝圆去避风头,那少说是要住到过年的,这行李自然不会少。虽然昨晚就开始收拾,东西太多,又要搬上车,好一番折腾,待她们出门时,已是巳时。 去到正好可以吃午饭。 早就收到信的祝修齐自然欣喜万分,特地从衙里回来跟他们一块儿吃了顿午饭。 第115章 接下来便是安置住处和行李。 章口不愧是京城脚下的贸易枢纽,连县令官邸都比芜县的大。 张静姝大手一挥,直接给她和祝盈分了一个小院子,这下不光有自己的屋子,还能腾出一间当书房了。俩姊妹兴高采烈去收拾了。 如此这般,一整天下来,祝圆完全没看书页,不是在跟祝盈玩小游戏聊天,就是在收拾行李。 自然没看到谢峥给她写的字。 第二天,因初到章口,又没有祝老夫人在上头压着,祝圆醒来吃过早饭,便带着祝盈、祝庭方逛街去。 南边过来的新亮布料好看,买一些回头给家里人做几身新衣服;北边过来的皮裘漂亮的很,给她爹拿来做大氅加毛边…… 竟然还有东边过来的海鲜干货?祝圆登时买了一大堆回去,带着祝盈直奔厨房,给家里倒腾出一桌子好菜。 别人不说,祝修齐连连赞叹,直说好几月没吃得这么合口了,惹得张静姝嗔怪不已:“瞧你说的,咱家惯用的厨子都给你留了,倒还不如你闺女做几顿新奇的。” 祝修齐捋了捋短须:“不一样,不一样,那是我闺女做的,就算是一样的菜色那也是不一样的。” 张静姝:…… 祝圆、祝盈对视一眼,都笑了。 祝圆笑完,跟张静姝说:“娘,章口这边的东西好多,还比京城便宜,以后咱们带点回去。” 张静姝自然点头。 祝修齐笑呵呵,逗她:“你逛了几日,只得了这个结论吗?还没给爹提几个意见呢。” 祝圆汗然,赶紧给她爹拍马屁:“爹,您现在可厉害了,各类集市井井有条,行商旅客还有走卒小贩都各自有条理,连招商引资的政策都根据这边情况做了修改……”她竖起大拇指,“今年税收肯定不错啊!” 祝修齐微微自得:“那是自然。”对上家人揶揄笑容,他轻咳一声,“当然,还有许多待改进的地方。” “别总是忙得忘了吃饭就行了。”张静姝嗔怪道。 祝修齐挠头,转头看到祝圆正偷笑,顿时板起脸,开始教训她:“你也老大不小了,出门也注意着点。”想了想不对,“算了,你以后别老出门了。” 祝圆不服,抗议道:“不出门怎么知道有这么多好吃的?” 祝修齐:…… 张静姝也不赞同:“以后嫁人了更不得出门,就让她逛吧,出门带上浅露就得了。”斜了眼祝圆,“反正章口这种地方也碰不上皇子,也没人指指点点。” 章口是商贸大县,来往商贾多,规矩没有京城大,路上便有许多姑娘、媳妇子,连那凑热闹的老太太也有不少,故她有此一说。 祝圆总不能解释她不是在路上闲逛撞到皇子的吧?只能尴尬地笑笑。 提起这事祝修齐便有话说了:“京城里的传闻且让他传着,没有正式的媒聘之礼或旨意,我们都当不知道。十来岁的小子说的话,算不得数。你们就在这儿安心住着,什么时候没人惦记这事儿了,什么时候再回去吧。” 张静姝担忧:“这样等到何时?圆圆还得议亲呢。” 祝修齐浑不在意:“那三皇子翻过年就得十八了,他的府邸都建好了,亲事再晚也拖不过明年。届时,咱家圆圆正好开始议亲。无需太过在意。” 一家之主发话了,张静姝只能按下忧虑不提。 隔了大半年,全家再次齐聚,仿佛又回到芜县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里。不说张静姝几人,连祝修齐都乐呵得很。 三皇子?区区未及弱冠的小孩,过几天就没得兴趣了。 祝修齐完全不当一回事,该干嘛干嘛去。 可惜,轻松的心情只维持了两天。 祝圆一行抵达章口的第三天,正在章口县衙办公的祝修齐,收到了京城祝家传来的报讯。 他面色凝重,顾不上满座恭贺的幕僚同僚,带着信笺急匆匆返回官邸。 进门就看到张静姝等人正聚在一起,面朝院子方向说话,小的几个更是吵吵嚷嚷的。 “姐姐你快点,你太慢了!”祝庭方蹦蹦跳。 “该我了该我了,姐姐你快点!”难得活泼的祝盈也是兴奋不已。 祝修齐诧异,顺着他们视线望过去。 只见祝圆正坐在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上面不停踩踏。 那玩意有两个大轮子,轮子一转就会往前行走,后轮子上还挂着两个小轮子。 看着就别扭的很。 上头的祝圆还眉飞色舞的:“要不咱们拿去城郊玩吧?这地儿太小施展不开啊~” 祝修齐皱眉,走过去,问:“这是在做什么?” 第102章 院子里的嚷嚷声一顿, 大伙齐齐转过身行礼。 祝圆忙不迭跳下车。 “姑娘当心!!”唬得夏至扑过去扶住她。 祝圆摆摆手:“无事。”顶着红扑扑的脸走过来行礼,“爹。” 祝修齐依然在盯着那部奇奇怪怪的东西。 张静姝不解:“您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祝修齐瞬间回神, 瞪了祝圆一眼,将信笺递给张静姝:“你看看吧。” 祝圆有些心虚地看了眼那辆自行车——没错,刚才她正在玩儿的,就是自行车。她爹这么快收到消息?她才刚摸到手没半刻钟呢…… 看信的张静姝惊呼出声,然后怔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众人诧异。 银环忙询问:“夫人, 可是主家出了什么事?” 张静姝回神,苦笑了下,看了眼祝圆, 道:“没事, 彻底没事了。” 祝圆一咯噔。 就听张静姝长舒了口气, 道:“好了,接下来可以专心给庭舟找媳妇儿了。” 啥、啥意思啊?祝圆瞪着她父母。 祝修齐没好气:“看什么看,皇上亲自下旨了,你明年及笄后,就跟三殿下完婚。” 祝圆:…… 银环惊呼:“天啊。” 张静姝叹道:“怪不得敢明目张胆送东西过来。” “送什么?”祝修齐皱眉。 张静姝朝院中那辆奇形怪状的车架努了努嘴:“就这个, 刚送到呢, 叫什么健身车来着。原本还想等你回来再商量怎么处置……”她扬了扬手里信笺,自嘲道, “这下好了,连商量都省了。” 祝圆不敢置信, 抢过她手里的信笺,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是祝老夫人的笔迹。信笺开头便说了祝府今早收到圣旨, 将祝家三姑娘祝圆指给了皇三子谢峥, 待女方及笄后择日成亲。然后便是让张静姝等人速速回京, 需得进宫觐见淑妃并谢旨。 祝圆懵了。 她纠结这么久的事情,怎么到了狗蛋这儿这么迅速便了结了? 距离谢峥说要娶她,仿佛还不到……十天吧? 就这样定了? 张静姝看她那呆样就想叹气,话到嘴边又不舍得,只道:“哎,这才刚安定下来呢,又得回京了……” 祝修齐也想叹气了。 捏着信的祝圆愣了半天,提起裙摆冲了出去。 “诶这丫头怎么了?”张静姝懵了下,看夏至追上去了,转头看向祝修齐,“这事就这样定了?” 祝修齐没好气:“你还想如何大张旗鼓?”他轻吁了口气,喃喃道,“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 再看祝圆那边。 她一口气奔回自己院子,钻进书房。 夏至神色惊慌地追过来:“姑娘——” “无事。”祝圆喘了口气,“我练会儿字静静心,你去忙吧。” 夏至自然要帮忙,祝圆三言两语将她哄出去,关门落闩。 被夏至这么一打岔,她的心情反倒平复不少。 她深吸了口气,慢慢走回桌边。 磨墨,铺纸,提笔。 【狗蛋】 没反应。 【狗蛋!!!!!】 苍劲墨字慢吞吞浮现:【如此兴奋,是收到礼物还是收到消息?】 【都!收!到!了!】 怪不得这般激动。谢峥勾唇:【嗯,你的喜悦我亦收到】 【……】 苍劲墨字如行云流水:【所以,什么时候回京?】 祝圆不答反问:【你怎么做到的?】 谢峥傲然:【倘若这点事都办不成,我如何敢说娶你?】又不是娶当朝宰相之女,区区九品县令之女,有何难的?完了他还补一句,【若不是你数月前拒绝,何至于浪费如此多时间】 祝圆:…… 怪她咯? 但她还是有许多问题。 【然后你就这样直接去找皇上?娘娘呢?娘娘怎么说?还是秦老夫人,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第116章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墨字都快连在一起了,谢峥忍不住莞尔:【待你回京,给你详细说说】 祝圆急不可耐:【现在说现在说。】不知道其中过程,她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谢峥拒绝:【字太多】 祝圆:…… 【懒死你得了!】 谢峥无动于衷,甚至还转移话题:【玩具好玩吗?】 提起这个,祝圆就来劲了:【好玩好玩!没想到你那研发中心竟然做出自行车!】 【自行车?】 【只是我随口取的名字,不重要!】祝圆开始吐槽,【让你的人重新设计一下啊,前后轮子弄这么远,骑着太费劲了】 【太近了,卡裙子】 好吧。【那后头两个小轮子呢?为什么要加两个轮子?你是看不起我吗?!小孩子才需要安全轮!】 小孩子?谢峥摸摸下巴:【提议不错,回头让他们做些小车,专门给小孩子玩儿。】 祝圆:…… 她暴躁了:【看没看到我说话啊?】 【不知可否拆卸】谢峥坦言,【且等我问问】 这还差不多。 未等她写字,谢峥又落墨了:【何时归京?】 祝圆想了想:【最早也得明天吧?本来我们打算住到过年的,行李都带了老多,现在又要全部收拾起来】她抱怨,【你做什么这么急?我都没逛完章口呢】 谢峥:…… 这丫头,该收拾了。 祝圆浑然不知,犹自打听:【听说回去还得进宫去见你娘?】 谢峥回神:【嗯】 【你娘性子如何?】 谢峥想了想:【端庄淑雅】 祝圆翻了个白眼:【你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我是问她的喜好】虽然是明年才成亲,但圣旨都下来了,当然得提前准备起来。 谢峥沉默,老实回答:【不知】若说讨厌,他还能说上一二。 祝圆:…… 【你怎么当人儿子的】她恨铁不成钢。 谢峥不说话了。 祝圆还想再问,夏至在外头敲门:“姑娘,夫人喊你过去。” “好~”祝圆应了声,低头快速挥墨,【有事,回聊】 撂笔烧纸,麻溜出门去找张静姝。 *** 刚放出来没两天的行李再次收起来,接到祝府信笺的第二天,张静姝一行再次浩浩荡荡赶回京城。 回到祝府已经中午。 张静姝一行吃过饭,聚到祝老夫人的院子里听了一顿酸话,然后便被告知明儿一早得进宫觐见淑妃。 虽早有预料,祝圆心里依然惴惴不安。 因着第二天要进宫,她被张静姝撵着早早歇下,在床上翻了半天才慢慢睡去。 感觉还没睡多会儿,就被夏至叫醒了。 迷迷瞪瞪地梳洗打扮,她才终于醒过神来,随着祝老夫人、张静姝一起坐车出门。 当然,车马也只能送达宫门口,连丫鬟也不能跟随。 因提前递了觐见牌子,早有宫人候在宫门,看到她们,便领着他们直接往昭纯宫去。 在宫门口还有些许车马人声,走了会儿,四周便安静得只剩下她们的脚步声。 跟在长辈身后的祝圆眼睛都不敢乱看——也无甚可看的,两边都是高高的红墙,跟电视里拍得没啥两样,差别只在于,电视里游客众多,这里前后无人。 领路的宫人小声跟她们介绍着宫里的规矩,诸如进门后无娘娘允许不许抬头,进门先叩拜磕头,待娘娘叫起才可起来……云云。 祝圆听得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穿过长长的宫墙路段,能看到些许花草了,来去的宫人才多了些。 只是进了这儿,领路的宫人便不再说话了。 大冷天的,他们这般一路快走,竟生生走出一身汗意。 好在,昭纯宫终于到了。 将她们三人交给宫门口候着的太监,那名宫人便要离开,张静姝忙快速塞了块银子给她:“谢谢姑姑为我们介绍。” 那名宫人若无其事袖起银子:“应该的。”福了福身,转身走了。 张静姝轻舒了口气。 祝老夫人也感慨:“这宫里姑姑都挺好的嘛。” 祝圆心里一动,正想问两句,就见跑进去传话的太监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名紫衫宫女。 这位宫女便是淑妃娘娘身边的玉容。 她走到近前,略打量了眼三人,便笑着福身:“祝老夫人、祝二夫人、祝三姑娘大安,奴婢玉容,前来迎接诸位。” 祝圆忙学着两位长辈的模样行了半礼。 玉容忙不迭避开,笑道:“诸位无需客气,奴婢可受不起。”顿了顿,“娘娘已恭候多时,奴婢带你们进去吧?” “有劳玉容姑娘。” 昭纯宫很大。从宫门走到正殿都走了许久,待到了殿前,玉容也没停步,直接带着他们入内。 “娘娘,客人到了。” 这就是到了。 祝老夫人几人不敢多看,一一跪下,齐声道:“拜见淑妃娘娘。” “都起来说话。”低柔嗓音响起,“玉容,看座。” “谢娘娘。” 祝圆头也不敢抬,顺着殿内宫女的指引坐在下首一张椅子上。 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这位就是你们家的三姑娘?”上座的嗓音温温柔柔,却听不出丝毫喜怒,“抬起头我看看。” 第103章 儿媳人选都定下来了, 这当婆婆的还未见过人,也确实说不过去。 祝圆暗自给自己打气,抬起头来。当然, 眼睛依然不敢乱看, 只盯着自己面前一亩三分地。 屋里安静了下来。 祝圆仿佛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 上座的淑妃确实正在打量她。从她头上的珠花看到脚上绣花鞋,最后回到脸上, 仔细打量片刻, 她点了点头:“确实长得不错。” 但也就那样。 宫里什么颜色没有, 比这丫头好看的多了去了……谢峥那小子, 眼光不过尔尔。 不过,小门小户的,倒挺适合谢峥。 “会些什么?”她声音温和道。 祝圆忙答道:“回娘娘, 民女会的不多——” 淑妃微微笑:“捡你平日常做的说说。” 祝圆偷偷看了眼不吭声的祝老夫人俩人,想了想,道:“平日就练练字、练练琴,偶尔做几道点心小菜。” 中规中矩。淑妃点点头:“不错,姑娘家文文静静的挺好。” 祝圆暗松了口气。 淑妃接着转向张静姝俩人:“前几日我儿莽撞,让你们家困扰了,我替他向两位夫人道个歉。” 说的是谢峥在明德书院干的事。 祝老夫人忙不迭摆手:“娘娘言重了, 不过是小事一桩。” 圣旨都下了, 以后祝圆就是板上钉钉的三皇子妃, 再看这些, 自然是小事。 淑妃微哂:“也罢, 都过去了。”然后又道, “我第一次娶媳妇, 也不知道该是什么章程, 后头就得多劳烦两位夫人了。” 祝老夫人登时笑了:“娘娘谦虚了, 何须劳动娘娘,这种事情自有礼部会跟进打理。” 淑妃点头:“也是,毕竟时间充裕得很,慢慢来也不打紧。” “正是这个理儿。” “回头——” 一名紫衫宫女快步进来,淑妃皱了皱眉,停下说话。 那名宫女福了福身,附耳过去说了几句。 淑妃脸一沉:“都闲得没边了!” 紫衫宫女不敢说话了。 祝圆几个茫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第117章 不过,也无需他们问了。 一行或美艳或清丽的妇人鱼贯而入。 “哟,我们来晚了呀~” “姐姐也是,也不派人通知一声。” 祝圆等人唬了一跳,急忙起身跪下。 衣香鬓影依次从他们面前经过。 宫女们赶紧搬椅子的搬椅子,上茶的上茶。一通忙乱,这几人才安静下来。 跟淑妃并列坐在上首的娴妃看向底下跪着的祝家几人,笑道:“哎呀,都别多礼了,赶紧起来。”完了教训宫女,“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客人扶起来。” 祝圆几个连忙道谢,完了才坐回位置上——虽然进来了一堆人,能坐下的,也就那么几个。她们的位置半点不带挪动的。 淑妃笑容有点僵:“你们过来作甚?” “峥儿好歹是我们几个看着长大的,他家媳妇儿我们怎么能不看一看呢?” “哎,姐姐不会生气吧?” 淑妃只能干笑:“怎么会……” “那就好。”娴妃说完,转去打量祝家几个。 他们在上头打机锋,祝家几个都低着头不吭声。 娴妃笑了:“都别拘谨啊,咱几个就是过来认认人,以后都是一家人,年年节节都得见面,要是人都不认得便要贻笑大方了。” 祝老夫人唯唯诺诺。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娴妃视线一转,看向低头的祝圆:“这位想必就是祝三姑娘了,抬起头让我们看看。” 祝圆只能再次抬头。 “哟,怪不得三殿下五迷三道的,这小脸蛋长得真不错啊。” “再过两年,长开些,怕不是把咱们都比下去了。” “嗨,你好意思跟晚辈比,你都几岁了?” “打住打住,别吓着人小姑娘了。”娴妃再次开腔,看了眼淡定抿茶的淑妃,她笑着问祝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回娘娘,民女祝氏,单名一个圆字,今年十四。” 淑妃放下茶,道:“还小的很,你们不要欺负她。” 娴妃笑得明媚:“瞧你说的,我们是那样的人吗?”完了看向祝圆,问了跟淑妃一样的话,“平日都做些什么啊?” 祝圆只能再说一遍。 娴妃笑眯眯:“怎么我还听说你挣钱有一手?听说还开店打理生意呢……”她佯装回忆,“叫什么、什么玉兰妆是吧?” 祝圆有点紧张:“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活儿。” “什么上不得台面呢,这生意可不小呢,”坐在娴妃下首的荣妃立马接话,“几个月前,《大衍月刊》上不是还刊了广告吗?都上《月刊》了,哪里还上不得台面?” 娴妃笑得意味深长:“看来三殿下这心思啊,早早就见端倪了呢。” 淑妃不紧不慢:“《大衍月刊》的广告给钱就能上,你要是想要,我让峥儿给你留一个版。” 娴妃哑然。 淑妃转向垂眸不语的祝圆,温声道:“你将来要当主母,会打理银钱倒是不错。”斜了眼娴妃,“我可比不得娴妃,没有那么多的底子去贴补儿子。” 娴妃的笑容僵住了。谢峸今年开府又娶妻,几场宴席下来,把今年的份例都用光了,家底当然还有,只是这手头有些捉襟见肘,娴妃没法,补贴了几次。 娴妃瞪向自己的贴身宫女。这淑妃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打头的娴妃被淑妃暗怼了一把,其他年资份位低一些的妃子就不太敢接话了。 祝圆更不敢。 好在淑妃也没打算让她掺和进来,见娴妃吃瘪,微微笑笑,再次将话题拉到祝老夫人俩人身上。 “老夫人今年贵庚?” “回娘娘,五十有八了。” “看起来健朗得很。平日都在家里做些什么?” …… 接下来淑妃便一直把场子控住,但凡淑妃等人想说点啥,她轻飘飘几句,便把人挡了回去。 祝圆听得叹为观止。不愧是一宫之主。 不过一想也是,能坐到妃位,还能得承嘉帝信任,与其他妃子一起管理后宫,怎么可能是善茬。 没讨着好,淑妃几人聊得又是写家里长短,几名妃子便觉得无趣,略坐了片刻就走了。 待她们出去,张静姝母女还好,祝老夫人直接大松了口气。 淑妃听见了,登时笑了:“把你们吓着了?”她温和道,“别担心,她们就是来看个热闹。” 祝老夫人尴尬,连连点头:“诶诶,老身晓得了。” 淑妃看了眼祝圆,笑着道:“第一回 见面,总不好让你们空手而归。”招呼玉容,“去把东西拿来。” “是。” 张静姝自然推拒:“我们来拜访娘娘,理应我们备礼儿,哪里还能拿您的东西呢?” “你们归你们的,我的归我的。”淑妃笑吟吟,“咱以后就是亲家了,这见面礼可得收了。” 话已至此,张静姝俩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恰好玉容带人抱着东西出来。 淑妃笑着道:“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我便让人看着准备了。” 三人忙起身谢礼。 淑妃摆摆手:“客套话就不多说了,往后啊,多进来陪我说说话。” 祝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应喏。 …… 辞别淑妃,三人沿着来路出了宫。 闲话不说,直接归家。 进了家,祝圆也没得休息。被带去祝老夫人院子里,听长辈们分析。 “淑妃娘娘态度挺好的,还给我们礼儿,想必对咱们家还是满意的。”祝老夫人摸着淑妃娘娘赏赐的锦缎,笑眯眯道。 王玉欣羡慕地看着,强笑道:“看来是不计较前些日子三殿下先斩后奏的行为。” “不好说。”张静姝摇头,“这些都是人精,哪个会把情绪挂脸上的。” 祝老夫人不无乐观:“那不更好,反正板上钉钉的事她也改变不了,还不如好好跟我们搞好关系呢。” 张静姝扶额。合着一宫之主还得跟您套近乎呢? “倒是其他妃子。”祝老夫人皱起眉头,“怎么消息那么快?”想到什么,她瞪向祝圆,“你那铺子赶早关了,省得别人又指指点点的。” 祝圆小声抗议:“祖母,淑妃娘娘支持我呢。” 祝老夫人哑口。 张静姝忙将话题接过来:“咱家以后就是妥妥的淑妃一派,关键还得看淑妃娘娘跟三殿下的意思,旁的人怎么说,我们听个响就好了。” “也是。”祝老夫人再傻也知道这一点,“行了,今儿也就是认个门儿,这么多外人在,估计淑妃娘娘也不好说什么,以后咱走一步看一部的。” “诶。” 这临时小会议便散了。 终于回到自家院子。 跟张静姝一起草草用了点饭食,后者要去带娃娃午觉补眠。 祝圆可没心思午觉,换了身家居服,再洗了把脸,她坐到桌前。 【狗蛋~~~】 谢峥的墨字很快出来:【不歇晌?】 【……不歇。】祝圆想了想,问他,【你要午歇?】 【不】 哦。【还以为你的作息这么中老年呢。】 【……】这回轮到谢峥点点点了。 祝圆偷笑。想到什么,她忙提笔:【今天谢了啊~】她猜测今天领他们进宫的宫女,是谢峥安排的。 果然—— 【应当的】 祝圆忍不住眉眼弯弯:【不过,你娘真厉害。】顿了顿,她补了句,【跟你挺像的。】 谢峥沉默片刻,反问:【何处相像?】 祝圆想到那几名妃嫔被怼得哑口无言的样子,笑眯眯写道:【气死人不偿命的地方】 谢峥:…… 【我以为】他慢吞吞写道,【这是你擅长的】 祝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来你与我,很般配】 祝圆:…… 哥们,脸呢? 第104章 第118章 祝圆气死了:【但凡你有一点怜香惜玉之心, 用得着我气你吗?】 谢峥勾唇:【但凡你能展露些许糊弄外人的端庄贤淑,我也气不到你】 祝圆:…… 反了他! 【你是仗势欺人!】 谢峥答曰:【你是恃美行凶】 祝圆:…… 她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问:【你哪学来的话?渗人得很】 谢峥扶额。这丫头真是不懂风情。 祝圆已经跳到下一个话题了:【那个健身车不用问啦, 我待会去找家里匠人, 让他们拆了了事!】 谢峥登时皱眉:【不许拆】许是觉得语气太重,他又补了句, 【拆了不稳当, 会摔】 祝圆浑不在意:【没事, 我平衡感好得很, 区区健身车不在话下!话说,你家匠人怎么捣鼓出这个?太厉害了!】虽然木轮带得累了点,也是方便啊。 【水泥路太费蹄铁, 我让他们改良马车】 怪不得。【那,算是成功了吗?】 谢峥无奈:【没有,做成货车,人力不如畜生】 ……□□的人不出畜啊。祝圆安慰他:【没事,弄个健身车出来也不错,肯定能大卖】 【承你贵言】 又略聊了几句,谢峥便要去忙活了, 祝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笔烧纸。 哎, 好久没跟狗蛋聊得这么愉快了~~前些日子的纠结也不知道是为哪般…… 因亲事尘埃落定, 她终于不用见天出去吃茶做客, 陡然间便闲了下来。 每天早起练练字、练练琴, 遇到狗蛋的话就随意聊几句。然后帮母亲带带小娃娃, 或者带着祝玥做点女红, 半天便过去了。 下午则边看书边带着祝庭方习字背书。 一天下来, 倒也充实。 但待在家里时间长了, 便觉得有些地方别扭了。 这就要说到祝家的规矩。 祝家一天三顿饭,早饭是各院自己去厨房拿,厨房有啥就吃啥,基本都是王玉欣定的。想吃点不一样的,就得自己点,厨房会记在账上,下月会扣掉相应的份例。 午饭晚饭却是阖家一起吃的。 比如那天他们进宫,王玉欣领着其他人先吃了,厨房里就得单独做他们三人的份。 这种情况下,吃什么喝什么,就全随大房安排。 点菜两回,早上必定得被王玉欣委屈兮兮地问上几句,仿佛他们不爱吃她安排的菜色,就是罪大恶极般。 恰好他们院里有两个奶娃娃,随时随地都要吃,张静姝索性腾出一间杂物间,整了个小厨房,除了能熬一些米糊菜糊,还能偶尔做些点心什么的。 这天,才刚踏进申时,换成现代时间也不过是3点左右,背书背到一半的祝庭方就捂着肚子喊饿。 祝圆摸摸他肚皮,问他:“中午吃了几碗饭?” 祝庭方竖起根手指:“就一碗。”他可怜兮兮道,“那菜不是油得慌,就是水水的半点味儿都没得……” 祝圆了然。祝家祖籍杉溱,那边的菜色炒的少,不是炖蒸,就是重油烧。大房跟老夫人吃惯了便不觉得有问题,他们一家子在芜县待了近四年,饮食习惯跟大房真的差挺远的。 连祝庭舟这个不太挑食的家伙都经常吃完一碗便撂碗,回到蘅芷院到处翻零嘴。 也就祝圆这种经过外卖打磨过的社畜不那么挑…… 听到祝庭方说肚子饿,祝圆摸摸他脑袋:“我去给你蒸碗鸡蛋羹吧。” 他们院子那个小厨房,也就只能做点蒸品、炖品。 祝庭方撇撇嘴:“又是鸡蛋羹,都吃了好几回了,能不能换点别的。”他眼巴巴地看着她,“我想吃鸡蛋面。” 祝圆在芜县偶尔会给他们做鸡蛋面早餐。 祝圆暗叹了口气:“好,姐姐给你做。你在这儿好好背书,这篇文章备好了,就有鸡蛋面吃了。” 祝庭方挺起小胸膛:“好!” 祝圆便放下看到一半的书册,领着夏至出院子。 这个点儿大厨房里的人都闲着,有几名婆子坐在厨房门外择菜。 看到祝圆过来,婆子们忙不迭起身行礼:“三姑娘。”不说这位是二房的嫡姑娘,还跟三皇子殿下定亲的,敬着些总没错。 祝圆微笑:“你们忙,我去捣鼓点吃的。” 婆子们登时吓了一跳。 “如何使得?”有位婆子站出来,擦了擦手,笑道,“您想要吃点什么,吩咐奴婢几个就是了,何须您亲自动手呢?” 祝圆摆摆手:“无事,就弄点简单的。”说完也不管她们,径自进了厨房。 刚才那名说话的婆子赶紧跟上来:“那,奴婢给您打下手?” “嗯,劳烦了。”祝圆扫视一周,走到放菜的架子那头,略找了找,翻出四枚鸡蛋,扫了后头那名仔细盯着的婆子一眼,“婶子,可以给我弄把择好洗净的菜苗子过来吗?” “诶诶。”那名婆子脚下却纹丝不动,只扭头朝外头喊,“给三姑娘洗把菜苗子拿进来。” 祝圆:……这是担心她拿了东西没法记账? 算了。 “面条有吗?”她记得早上还吃了拌面。 “有有,早上还剩了些许。”婆子麻溜地翻出来,递给她身后的夏至。 “肉呢?”还得做晚饭,厨房肯定有肉。“切小半碗肉丝过来。” “是。”婆子又喊了一个人来干活。 祝圆没管她,挑了个锅子,让夏至拿去给婆子洗干净。 准备材料的功夫,她开始挽袖子,再套上夏至带来的围裙。等材料一妥,她便开始动手。 热锅下油,煎了四个胖乎乎的荷包蛋。然后直接加水、加肉丝,滚出一锅汤色浓白的蛋汤。 另起一锅烧水,下面条。 待面条煮软了,捞起放入蛋汤里,最后将菜苗子撒进去,滚一滚,撒点盐,浇几滴薄油。 清淡可口的鸡蛋汤面便好了。 一锅面条,再弄了个小炭炉温着,由夏至小心翼翼端着,俩人再次回到蘅芷院。 祝庭方不知何时跑了出来,抱着书册在院子里边背书边张望,看到她俩回来,立马欢呼着奔过来。 祝圆手里还拿着碗筷呢,怕他撞上来,忙喊住他:“去把娘亲他们几个叫出来吃面。”她们家就几口人,还省了点名。 “好!”小家伙响亮地应了声,滋溜一下便跑没影了。 祝圆领着夏至将碗筷炉子放到堂屋,俩人分工合作,刚盛好四碗面条,人便到齐了。 张静姝微诧:“怎么突然做面条了?” 银环看着面条食指大动:“许久未吃大姑娘这简单的鸡蛋面了,不看见还不知道自己想得慌了。” 祝盈也面露雀跃:“姐姐,我要鸡蛋!” “诶,都有。”祝圆先给张静姝递了一碗,“闲着没事,恰好庭方说要吃,我就顺手做了。” 夏至已经给两位小朋友各端了一碗。 张静姝扫视一圈,问:“你不吃?” 祝圆摇头:“不了,中午我吃得还不错,这会儿吃不下。”她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吃三餐已经够多了,再吃,回头得胖成啥样啊…… 张静姝点点头,坐下来便开始吃。 一时间,屋子里此起彼伏的吸溜面条声。 祝圆笑吟吟地坐在边上看他们吃。可别说,上辈子她独居数年,别的没学会,这清淡简单又营养的鸡蛋面却着实是练出来了。 祝庭方吃得飞快,很快碗里便空了,他把碗往夏至方向一递:“夏至姐姐,我还要!” 夏至为难:“少爷,没有了。” 祝庭方脸一垮,将自己的碗倒过来晃了晃:“就这么点?!里头就几根面条,几根青菜,哪里管饱?!” 祝圆被逗笑了:“这会都几点了,你还想吃几碗,再吃你晚上就该吃不下了。” 祝庭方哭丧着脸:“我可以拿面条当晚饭。”他放下碗,抱住祝圆胳膊开始撒娇,“姐姐,姐姐你最好了,你再做一点吧!姐姐~” 祝盈也从快见底的碗里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祝圆:…… “行了,别闹你姐姐了。改明儿想吃再让人做就是了。”张静姝训斥道,“让你们不好好吃饭。” 祝庭方委屈极了。 “也不怪得他们。”银环笑着打圆场,“连妾身都想念得很。”往日在芜县,他们好长一段时间的餐食都是祝圆打理的,那真是,天天不带重样的。 张静姝无奈:“行了啊你,别跟着拱火啊,没看孩子都快哭了吗?” 银环看了眼哭兮兮的祝庭方,抿嘴直乐。 祝庭方算得上是祝圆一手带大的,见他眼红鼻子红的,登时心软:“好了,姐姐答应你,哪天大厨房再擀面条,我就给你做好不好?” 张静姝叹了口气:“要不是这面条能放就好了。”他们就能在自己的小厨房做了。 银环意会:“咱院里没人会擀面条?” 祝圆笑道:“反正我是不行。擀面条的功力还是得厨房的人来。” 张静姝也点头:“咱家的厨子都在章口呢。” “哎,那就没法了。” 祝圆也跟着叹气。可恨这年代没有方便面—— 嗯? 第119章 …… 借故回了自己屋,祝圆翻出纸张。 【狗蛋在吗?】 对面回得很快:【?】 【我有一个精妙绝伦的点子,你是想跟我分成呢?还是直接一口价买断?】 谢峥:…… 他无奈至极:【你我之间何须分得这般清楚?】 祝圆不满:【亲兄弟明算账啊,想坑我银子,皇帝老儿都不行!】 谢峥扶额:【说吧,是什么点子?】 祝圆才不上当:【你选分成还是买断?】 【你先说说是何物】 【吃的】 谢峥挑眉:【分成占几成,买断又卖几何?】 祝圆咬着笔头想了想,道:【分成我要占两成!买断我要一千五百两!】 谢峥指节轻叩桌面,半晌,勾起唇角:【分成】 【爽快!】祝圆美滋滋,【我等会写个方子给你——】 【如此大的买卖,我要亲自校验跟进】 啊?祝圆不解。这不是正在跟进—— 【不知祝老板何时得空,到我办公室详谈一番?】 祝圆:…… 她面无表情放下笔。 银钱如粪土,不挣也罢。 第105章 谢峥仿佛知道祝圆在想什么, 很快便接着写道:【你我为未婚夫妻,见面亦是正常】 正常个鬼!祝圆愤愤然提笔:【休想骗我过去!】 【刘新之与你见了不少】 这话,怎么看怎么酸。祝圆有点尴尬, 忙辩解:【那是有长辈在场】 【看来,我该上门拜访——】 【别!别来!】祝圆急忙打断他。 谢峥顿时皱眉:【为何】 恰好拿着一沓纸张进来的安瑞脚步一顿, 差点躲出去。 谢峥冷眼飘过去。 安瑞急忙哈着腰进来, 将手里信笺放到桌上, 退后两步, 眼巴巴地等着他。 谢峥略扫了眼, 便将视线落回纸上。 祝圆浑然不知,犹自唰唰唰地写字:【你大张旗鼓过来,还不是得我娘他们接待你。你这是来看我娘还是来看】咳咳, 差点写过头了。【反正你不许过来,劳师动众不说,还惹别人闲话】 谢峥顿时多云转晴:【好】看了眼搓手等着的安瑞, 他提笔,【有事, 回聊】 【好,回聊】 谢峥放下笔,慢条斯理团起纸张:“哪边的信?” “回主子,是秦二爷的信, 还有邱家的事。” 邱家?谢峥顿了顿,先问正事:“南边的事情有眉目了?” 安瑞仿佛有些不情愿:“二爷拖了这许久才回信, 想必是有眉目了。”看到他团纸团, 麻溜窜到火盆边, 拿起火钳等着。 谢峥将纸团扔进火盆, 先翻出秦又的信, 检查了遍火漆,慢慢拆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完了唇角勾起:“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安瑞愁眉苦脸:“真要做吗?主子您最近好不容易安稳些……这事儿一出,那些个贼人又得冒出来刺杀你了。” 谢峥不以为然:“不做,刺杀也不会少。” “主子……”安瑞苦着脸。最近已经少了许多——好吧,江南盐案之事后,又多起来了。 虽然江南盐案之事,没有明确线索指向谢峥,但靖王一系受损,宁王谢峸与谢峥是最大嫌疑,不光谢峥的刺杀多了,连谢峸的都多了不少。 谢峥淡淡扫他一眼。 安瑞立马捂住嘴,表示不再多言。 谢峥继续看下去。 只不过几个呼吸,他的眉峰便皱起,同时,仿佛自言自语般道:“竟然是真的……”骨节分明的拇指在信上某处摩挲片刻。于寿命有碍…… 谢峥发了会儿呆。 “主子?” 谢峥回神,问:“上回让安福找的人呢?” 安瑞愣了愣:“您是说……”反应过来,立马道,“听说已经找着了,正在翻底儿呢。”得确保没问题了才敢用啊。 谢峥点头:“加快速度。” 安瑞笑了:“回头奴才催催安福去。” 谢峥这才作罢:“说说,邱家又是怎么回事?” 邱志云已死,痕迹也掩埋了,顺天府查无可查已然结案,那还有何可说道的? 想到那邱志云所做之事,他连资料都不想看。 终于还是说到这个话题,安瑞迟疑片刻,小心翼翼道:“那邱家不知怎地,将案子扯到三姑娘那头,说是她为了攀高枝儿,对邱志云始乱终弃、痛下——”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今日才来报?”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怒意。攀高枝?他家圆圆若是肯攀高枝,他俩人何至于折腾这么久? 还始乱终弃?男人气笑了。祝圆从始至终都只跟他有瓜葛。 “正是近几日,当时您正忙着与祝府定亲……”安瑞对上男人森冷的视线,打了个冷战,急忙道,“邱家散播谣言之人已经被我们拿下——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恰好前些日子主子您让咱们查邱家,查出了点东西……”快速翻出桌上那叠纸张,恭敬递给谢峥。 谢峥接过,一一翻看起来。 “……邱岳成竟有此嗜好?”邱岳成就是邱志云的大伯,也就是五城兵马指挥使。这位置向来是皇帝亲信当任,邱家虽一直不显,位置却坐得稳稳当当的,过几年甚至升迁兵部侍郎……没想到将来的兵部侍郎,竟然是这样的人。 “奴才不敢欺瞒主子。” 谢峥厌恶地扔下资料:“盯紧他,什么时候他再玩这种……”他连提起都嫌恶心,“当场把他弄死。” 安瑞意会:“是要让他名声倒地?” 谢峥“嗯”了声:“邱家就靠着他立着,他倒了,”还是以这般名声倒下,“邱家二房便是那秋后蚱蜢,蹦跶不起来。” “是。” *** “夏至姐姐~~” “诶,”夏至抱着针线篓钻进来,“怎么了姑娘?” 祝圆正在倒腾小炭炉:“我的炭炉满了,来搭把手。” “哎哟!”夏至唬了一跳,放下针线篓急急过来,“这些活儿交给奴婢,您莫碰,当心烫着了。” “嘿,没事,我就是铲铲灰。对了,等会灰凉了,你端去洒花盆里。” “省得省得。”夏至抢过小铲子,哄她离开,“赶紧去洗洗,手上都是灰了。” “不着急。”祝圆拍拍手,想到什么,随口问了句,“对了,怎么没看见小满?早上还见着她来着。” 夏至动作一顿,小声道:“早上被夫人送走了。” 祝圆愕然:“送走?送去哪儿了?” 夏至摇头:“奴婢不知。” 祝圆想了想:“我去问问。”将东西交给夏至打理,她快步走向正院。 正逗弄着娃娃的张静姝听了祝圆来意,一拍额头:“我给忘了。”然后让人把娃娃抱下去,拉着她坐下。 “前几天巡夜的婆子发现小满半夜不睡跑到花园里晃悠,我就让人留意上了。昨夜里发现她又去花园里。”张静姝皱眉,“我立马让人逮了,今早就送去庄子里了。” 祝圆震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满她……是不是睡不着去园子里晃晃?”等下,是不是谢峥再里头搞了什么鬼? 张静姝白了她一眼:“瓜田李下的。再睡不着也不能大半夜到处晃,万一出了事,不光她毁了,连带你的名声也坏了。届时怎么办?” 祝圆呐呐:“她、她还小,说不定是不懂呢?” “再小也比你大一岁呢。”张静姝不以为意,“再者,你嫁去普通人家便罢了,将来你可是亲王妃,再留着这么毛毛躁躁的丫头,早晚出事,还是趁早送走得了。” 倘若是谢峥搞的鬼……祝圆想了想,求情道:“她怎么说也伺候了我两年,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做不了什么,但给小满争取好一点的待遇,应该还是可以的。 “不过是一小丫头……”张静姝皱眉,对上她求情的目光,心软道,“行了,好歹是伺候过你的,这点体面我还是会给的。回头我让人给她配个管事什么的,让她日子过得舒服些。” 祝圆连连点头:“谢谢娘~~”对于这时代的女婢而言,嫁给管事约莫就是最好的归宿了吧? 她再一次庆幸自己穿越的身份是官家女儿,而不是一名奴仆。 “对了,”张静姝想到什么,“你昨儿不是还念叨着要去玉兰妆吗?我已经跟你祖母说好了,反正你现在已经定亲了,想去就去吧。” 祝圆登时开心不少:“祖母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 张静姝看了眼外头,低笑道:“你现在可是有靠山之人,她如何好拦着你?” 祝圆想了想,问道:“不是说姑娘家要少抛头露面吗?” 张静姝一摆手:“都是京里这些人瞎讲究,我这边没有这样的规矩。” 祝圆顿时好奇:“娘,侪川那边姑娘家可以出门玩儿?” 第120章 “当然。”张静姝傲然,“侪川讲究诗书礼仪,又是文人荟聚之所,姑娘家们不光能出门,还能参加各种诗会、诗赛。” 怪不得她从不拦着自己出门呢……祝圆搂住她胳膊撒娇:“什么时候带我们去看看啊,我也想去看看诗会、诗赛。” 张静姝瞄了她一眼:“你会作诗吗?” 祝圆:…… 她不会。 她摸了摸鼻子,灰溜溜跑了。 回到屋里,跟夏至说了小满的下落后,主仆俩人都沉默了下来。 半晌,祝圆强打精神:“别担心,娘答应了以后给她找个管事嫁了,以后再见,估计你还得叫她一声管事娘子呢。” “嗯,奴婢知道。”夏至有些低落,“奴婢就是有些不舍得了。” 祝圆叹了口气:“行了,给你放半天假,去找你的小姐妹们聊会儿天去~” 明明她才是年纪小的那个,语气却仿佛在跟晚辈说话。 夏至被她老气横秋的语气逗笑了:“好,那奴婢谢谢姑娘了!” 祝圆摆摆手:“去吧去吧。”反正她在屋里的时候不喜欢旁人伺候。 夏至也是想到这点,扫视一圈,确认没什么事儿了,便福身告退了。 祝圆坐在那儿发起了呆。 直到苍劲墨字浮现在对面的字画上。 她眼睛一亮,提裙奔到书桌边。 【狗蛋狗蛋~忙完了吗?】 对面的谢峥顿了顿,有些好笑:【无聊了?】 【对啊,你现在忙吗?】 【不忙】 【嘿嘿,那】祝圆停顿片刻,卖了下关子,【咱们来对诗吧!】 谢峥:…… 想起自挂东南枝了。 他无奈:【为何突然要对诗?】这根本不是她擅长的东西。 【我听说侪川姑娘家都能参加诗赛,我得赶紧练习起来,以后跟我娘回侪川了,我也可以去玩玩~~~】 兴奋之情溢于纸面。 谢峥想了想,委婉道:【要不,咱们还是聊聊生意吧?】 祝圆:??? 什么意思? 宁愿跟她聊生意也不愿跟她对诗? 狗男人! 第106章 第二天, 惯例吃过早饭齐聚长福院。 祝老夫人今日罕见的脸色郁郁:“这几日早上都不用过来了。” 王玉欣原本想说的话立马咽了回去,惊问道:“娘,您是不是身体不适?” 祝老夫人摆摆手:“不是, 再过几天就是老爷子的忌日,我这几天念念佛。” 王玉欣这才松了口气。 张静姝回忆了下, 问:“算下来, 爹走了也有十年了, 要不要去庙里做场法事?” 祝老夫人一盘算:“还真是。”她琢磨片刻, “去, 老大家的,你去联系下,过几日咱们去慈云寺住两天, 好好给老爷子做场法事。” “诶。” 然后又聊了几句家常,祝圆趁机把自己要去玉兰妆的事提了出来。 祝老夫人摆手:“去吧。带着人,现在天黑得早, 酉时前必须回来。” “祖母放心,孙女记得了。”上回出了那样的事, 她肯定要注意安全的。 事儿说晚了,大伙便散了。 出了长福院,祝玥嫉妒地看着祝圆:“可真是不一样了,连出门都得带着人了……” “玥姐姐出门不带人?”祝圆佯装诧异, 看了眼她身后的丫鬟,“你来祖母院子都带丫鬟呐。” 祝玥:…… 扭头走开, 站到王玉欣身后不搭理她了。 王玉欣也在跟张静姝说话:“听说昨天圆儿去大厨房做了一大锅面条?可是昨儿中午吃得不美?” 张静姝忙笑道:“只是小孩跑动多, 饿得快, 本来给小的做些许就够了, 圆儿看食材多得很, 索性就做了一大锅。” 王玉欣皱眉道:“要我说,你们就是吃得太挑了,不说别的,光一个庭方就整天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 张静姝摇头:“还在教呢。”见其依然脸色不佳,她想了想,补充道,“也不好让他们几个大家占便宜,用了什么,大嫂只管从我月银里扣。” 王玉欣神色顿松:“嗨,都是一家人,不差这一顿两顿的。” 张静姝笑眯眯:“小孩子长身体呢,谁知道呢~” 王玉欣欣然接受:“那成,回头我让他们记账上。” “辛苦大嫂了。” 辞了大房,张静姝几人往蘅芷院走。 “娘,既然给钱了,以后咱们是不是能常用大厨房?” “想用便用,没得在自己家还得苛刻自己。” 祝圆连连点头:“就是这个理儿~”刚刚又被大伯母询问,她原以为她娘会息事宁人,让她别做呢。这么说,他们院子里那小厨房,真的只是为了方便娃娃们做辅食的? 张静姝想到什么,吩咐她后头的夏至:“若是厨房里哪个敢给你们姑娘脸色,或有那指使不动的,当场大耳刮子扇回去,听见没有?” “是。” 祝圆咋舌:“娘,威武!” 张静姝白了她一眼:“我这是在教你当主母。”她不紧不慢往前走,“以后你得管着王府,总会遇到刁奴,只要站着理儿,就别怕事。” “还有妯娌,这几日你看我是不是感觉特憋屈?其实你要想,我哪里憋屈了?我想吃的吃上了,别人问几句,我不痛不痒的。人啊,不能把脸面放得太重……” 祝圆乖乖听着,一路回到蘅芷院。 张静姝回神,拍拍她胳膊:“这段时间都忙晕头了,现在你的亲事定下来了,这些也该学起来。”看向祝盈,“回头盈盈也跟着听一听。” 还不到十二岁的祝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祝圆眨巴眼睛:“那我现在……” “……行了,知道你要出门了。”张静姝摆手,“早去早回。” “好嘞,下午见~”祝圆提起裙摆就跑。 祝庭方当即要追,好悬被丫鬟拽住。他连忙挣扎:“姐姐,我也要去!” “不行!”祝圆头也不回,“你好好背书,下午我回来检查~~~” 气喘吁吁跑到侧门处,车夫小陆哥跟另一名奴仆已经在等着她们了。 很快,车架便驶出祝家所在巷子,汇入街上车水马龙之中。 祝圆轻呼了口气,问夏至:“跟小陆说了走哪边吗?” 上回她们在后门遇险,她打算以后不走后门,直接从人多的大门进去,马车便得绕一绕了。 夏至点头:“早上安排的时候就说了呢。” “那就好。”祝圆掀起帘子看外头的热闹。 夏至迟疑片刻,低声问道:“姑娘,小满被带走,是不是因为那天的事?”她跟着祝圆经历了这许多,自然知道那位有多能耐,弄走小满一名丫鬟……压根不在话下。 祝圆顿了顿,放下帘子,轻声道:“别担心,小满在庄子里也会好好的。若是不放心,回头我们找个时间去庄子里住两天。” 夏至用力点头:“好!” “倒是你。”祝圆歪了歪头,“你翻过年是不是也有十九了吧?”三年——哦不,四年前夏至被调到她身边的时候,都已经十五了。 “是,明年十九了。” 祝圆击掌:“那敢情好,接下来,得开始给你物色对象了~来,给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夏至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急忙打断她:“姑娘,这事儿有夫人做主呢。”她一未婚姑娘,说这些不合规矩。 祝圆打趣:“那你自己去跟我娘说?” 夏至卡壳。 祝圆乐了:“所以啊,还不是得跟我说说——” “吁——” 马车停了下来。 夏至如遇大赦,忙不迭掀帘出去:“到了吗——” 祝圆伸了个懒腰,跟着往外走:“诶?怎么站着不——” “三姑娘大安。”熟悉的老白脸安瑞笑眯眯地站在马车下,“许久未见了,姑娘愈发漂亮了。” 拍马屁也没用。祝圆假笑了下:“安瑞公公。”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 熟悉的巷子,熟悉的毫无人烟,以及熟悉的那处小门。 她这是又被掉包弄过来了? 第121章 果然,压根不需要她询问,安瑞便笑眯眯道:“姑娘放心,已经有人替您跑一趟玉兰妆了。” 掩人耳目嘛,她懂。问题是……祝圆皮笑肉不笑:“顺带帮我把账本看了、方案定了、钱收了?” 安瑞傻眼。 祝圆笑容一收:“带路!”没得在这里为难奴才,直接去找正主算账! 夏至乖乖下车。 安瑞也松了口气,伸手要来扶——祝圆直接提起裙摆跳下来。 安瑞:…… 暗抹了把汗,忙引着这位主儿进院子。 一路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见不着。 祝圆带着气,脚步生风,撵得安瑞都担心她会不小心摔着。 还是那熟悉的小院,祝圆视线一扫,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两名略有些眼熟的太监候在书房外。 看到她,两名太监忙不迭躬身行礼。 “三——” 祝圆风一般刮过这两人,蹬蹬蹬走上廊道,“砰”地一声冲进书房。 正准备亲自去敲门递话的安瑞:…… 惊恐地看着自家姑娘冲进去的夏至:…… 果然,里头立马传来不悦的质问:“怎么回——” 戛然而止。 “王八蛋,不是说好不见的吗?!”带着怒意的清脆嗓音如是道。 安瑞:…… 他看向夏至,后者已经脸色煞白了。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啊……里头那位怎么回事?以前不都是恭恭敬敬的吗? 安瑞有点懵,也有点心惊胆战,仔细听着里头,打算等着主子大发雷霆的时候,进去打个岔缓个场—— 却听到一声低笑。 “我可没答应你。” 安瑞:…… 再看夏至,这丫头已经松了口气了。 得,这小年轻的世界,他这种阉货是搞不懂的了。 他在外头一惊一乍的,里头也不予多让。 祝圆被谢峥的厚脸皮气得跳脚:“你、你王八蛋,说话不算话!” 谢峥已经放下手里册子走了过来,面上神情愉悦而轻松:“我何曾说过不见你?” “上回不是说了,不谈生意吗?” 谢峥却顺势将话题拐到生意上:“上回你说的吃食生意,我考虑过了,食物利低,也无甚风险,你可以自己做,无需找我白白分掉利润。我看你的玉兰妆便做得挺好的。” 祝圆“啊”了声,瞬间被带跑:“可是我一个人很难做出规模啊。” “为何难?”谢峥引着她往茶座上走,待她落座后,接着道,“你有钱,要人要地皆是便宜,何来难处?” 祝圆皱皱鼻子:“你想得倒是简单。我怎么跟别人解释我有这么多银钱?”靠玉兰妆那点分成,还不够京城买间铺子的。 谢峥想了想:“我赞助的?” 祝圆:…… 俏丽杏眸瞪过来,谢峥从善如流:“看来是不太合适……还是我开铺子你分成吧。” 祝圆:这还差不多。 未等她开口,谢峥似乎有些苦恼:“可我实在忙不过来……”顿了顿,他随口道,“这样吧,这生意我做了。” 祝圆一喜:“好——” “不过,”谢峥似笑非笑地打断她,“你得先把我府里的账本接过去。” 祝圆:……??? 什么跟什么? 第107章 祝圆当即拒绝:“我才不要, 我为何要帮你管账?我玉兰妆的账——” 话语一顿。 她眯眼看向对面安然落座的谢峥,琢磨了下,便反应过来。 她倏地站起来, 怒道:“你转移话题!?” 谢峥一脸无辜:“我以为你比较想谈生意。” 祝圆气不过,抬脚就要出去。 谢峥无奈:“都到这儿了, 坐下说会话。” 恰好外头的安瑞跟着敲门:“主子, 姑娘, 奴才给您二位送茶水。” 祝圆顿了顿。 谢峥忙道:“送进来。” 半掩的雕花木门被推开, 安瑞当先进来, 后头还跟着名端着托盘的太监。 看到站门口处的祝圆,安瑞诚惶诚恐:“哎哟,何须劳动三姑娘, 您坐,您坐。” 这货分明是听见她跟谢峥的话了。 祝圆有点尴尬。 谢峥不知道何时走到她身后,牵上她的柔荑, 柔声安抚:“别生气了,下回我定然与你商量后再行动。” 祝圆看到安瑞快速低下去的脑袋, 登时脸热,忙不迭甩开他的手,忿忿走回座位上:“你在我这里没有信誉了!” 他说的对,人都到这儿了, 走不走,有什么差别。再墨迹就是矫情了。 谢峥也不恼, 慢条斯理跟在她后面:“你对我似乎误会过深。”挨着她坐下。 俩人之间只隔着张小茶几。 祝圆斜他一眼, 不吭声。 安瑞领着太监轻手轻脚地给俩人上了茶碗, 然后恭敬地朝祝圆躬身:“三姑娘, 屋里暖和, 奴才帮你去了大衣服吧?” 天儿冷,祝圆披了件柳青色游鱼戏藻纹大氅。刚才激动没留意,这会儿听他一说,才觉着身上竟出了层薄汗。 她迟疑了下,站起来,解下衣带,拽下大氅——反正大冬天的,她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不差这一件。 安瑞立刻上前接住搭在臂上,躬身:“奴才给您拿去隔壁屋子烘上。”待会出门穿上就是暖烘烘的。 祝圆点头:“劳烦公公了。” 安瑞躬身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祝圆轻舒了口气,回头就对上男人深潭般的黑眸。她顿了顿,瞪他:“看什么看?大衣服都被拿走了,走不了了!”一屁股坐回去。 谢峥语气温和:“别担心,不会被旁人得知。”祝圆担心的也只是这个而已,她本人其实并不介意。 “我不管了,”祝圆破罐子破摔,“要是被知道了,我名声坏了,你也讨不了好。”她龇牙,“要是亲事被取消了,我就去摆流水席庆祝。” 谢峥:…… 他摇了摇头:“第一次直面你的……”他斟酌了下,“伶牙俐齿。” 祝圆回忆起他被怼的经历,忍不住也笑了。 她进门后第一次笑——不,应当说,他们几回碰面,祝圆是第一回 在他面前笑。 谢峥眼里闪过抹异色。 祝圆没注意,揭开她面前碗盖,眉毛一挑:“哟,桂圆红枣。” 谢峥回神:“爱喝?” 祝圆白了他一眼:“分明是你总给我弄这个。”端起茶碗,刮开飘在上面的红枣,呼了呼,小心地啜了口。 谢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喝甜汤:“我问过二舅妈了,她说你体寒,平日可喝些温润的饮品调理。” 祝圆动作一顿。狗蛋的二舅妈?芦州的辛夫人?她不敢置信:“你怎么问的?” 谢峥轻描淡写:“写信。” 祝圆:…… 芦州她又不是没去过。从芦州到京城,快马往返一趟,少说要一个多月吧? “你就为了这点小事送信过去?”她不敢置信。 谢峥自然不会告诉她还有别的事情:“你隔三差五忽悠我,我自然得查一查。” 他指的是几月前俩人为子嗣妻妾争吵之事。 祝圆:…… 放下茶碗,她看着谢峥:“所以,你觉得我能生,才决定娶我?”毕竟前年去芦州调理过,大夫说了,只是身体比旁人虚寒些,也较不容易受孕,但并非不能生。 谢峥看着她:“子嗣只是锦上添花。”他活了两辈子,该如何取舍,他自有论断。 祝圆不信:“好话谁不会说。”她撇嘴,“反正定亲了,你爱怎样就怎样。”跟谁成亲不是成,她决定管好自己就算了。 谢峥也不再多言,转移话题道:“这回找你过来,是真几件事想请教你。” 祝圆诧异:“什么事?先说好啊,我对朝廷政事不在行啊。” “……不是政事。” 第122章 祝圆不上当:“你先说说看。” 谢峥也没打哑谜,直接进入正题:“你还记得在芜县之时,做了些招商、助农方案吗?” 祝圆眨眨眼。 “我暗地里拉拢些官员,分别在各地城府任职,各地情况皆有不同。我让人仿着你当时的样式做了方案,想要你帮忙看看。”谢峥说着,起身去书桌边,拿起一沓薄册子,转回来,递给她。 祝圆不接:“这么机密……给我看不好吧?” 谢峥勾唇,深潭般的黑眸直勾勾看着她:“我信你。” 祝圆:……竟然使用美男计,犯规! 没有节操的她只迟疑了三秒钟,就接了过来,开始翻看。 她穿得多,藕荷色的袄子裹得她整个人圆滚滚的。裹得厚袄子的胳膊托着一沓册子,另一手还得翻页,便显得有些费劲。 谢峥皱了皱眉,再次伸手:“给我。” “啊?”祝圆茫然抬头。 谢峥上前一步,直接将她手上的册子全部拿回去。 “我还没看完——” 谢峥已经回到书桌边:“你到这儿看。” 哦……祝圆起身跟过去:“可以坐吗?”这可是皇子的座椅诶~ 谢峥莞尔:“这会儿跟我客气上了?” 祝圆装作没听到,东摸摸西摸摸:“你这里书好多,待会借我几本?”不还的那种。 谢峥将他早先翻看的书册、纸张捡起来,随手往边上扔,顺口应了声“嗯”。 祝圆一回头就看他乱扔,搅得半张桌子都乱糟糟的,顿时无语,走过去:“我来!” 谢峥一错眼,那些纸张就被祝圆捡了过去叠好。 “你真是……收拾书册都不会。”祝圆吐槽,三两下便将书册稿纸叠整齐,然后一屁股坐到大书桌后方,伸手,“拿来。” 活脱脱一副大爷模样。 谢峥眼底闪过笑意,将那些方案册子放到她面前:“姑娘请看。” “嗯。”祝圆目不斜视,做了个退下的手势,“下去领赏吧。” 谢峥:…… 见她已然开始翻看册子,他摇了摇头,将刚才看到一半的奏册捡出来,回到茶座上,打算在那边继续办公。 翻开后,却半点看不下去。 鼻端萦绕着浅淡几不可闻的幽香,抬眼是祝圆被屋里热意烘得红扑扑的俏脸。 天有些阴,屋里烧着炭炉不能开太大的窗,下人早早便将灯台点燃。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谢峥索性放下书册,单手撑额,安静地看美人干活。 祝圆又不是死的。 翻了半天,这人还丝毫不收敛,她便不忍了。 “你是不是闲得很啊?” 谢峥挑眉:“我觉得我挺忙的。” 祝圆没好气:“忙着发呆吗?”瞪他,“既然你这么闲,给我磨墨。” 谢峥:…… 认命起身。 祝圆扫视桌面:“哪些纸能用的?我给你这些方案写点建议啊~” “干净的都行。”只要没字就随便写。 “哦。”祝圆从善如流,拽了几张素白的上好宣纸,铺好,顺手拿起桌上镇纸——“哇,这是整块玉石雕成的?!” 已经开始磨墨的谢峥扫了眼镇纸:“嗯,普通青玉而已,不值钱。你若是喜欢,回头我让人送你几块更好的。” 大佬就是大佬,一出手就是几块。祝圆摆手:“别了别了,给我我还怕摔了。”然后开始挑毛笔,“你这笔真多啊~”完了感慨,“果然是大户人家。” 谢峥:…… 大衍朝最尊贵的皇家,岂止是大户…… 祝圆挑了支与她平日所用大小差不多的毛笔,伸到他磨好的墨砚上,蘸了蘸,停住,抬头看他,谨慎道:“先说好啊,这些地方我都没去看过,也不了解具体情况,我只能就方案上的情况提几个建议,你们要斟酌着参考啊,不能一概而论。” “嗯。” 祝圆这才放下心,将吸饱了墨汁的毛笔在墨池边沿压了压,另一手挽起袖子,开始书写。 边写还边给他讲解:“这处城府写的是在西南边,山地居多,那经商……” 谢峥顺势望过去。 先入目的是祝圆那莹润姣好的纤长玉指,以及,袖子被挽起而微微露出的皓白手腕。 “还有这处,我没看明白,究竟是要发展山——”祝圆一抬头就看到这人压根不在状态,登时气愤,“你有没有在听啊?” 谢峥回神,抬眸望向她气鼓鼓的脸,面不改色道:“听着。”略一沉思,接话道,“这处气候合宜,下边人想要发展山林经济,种些果子之类的,只是山地通路艰难,果子运输不易,此举只是空想。” 还真有在听。祝圆狐疑地看了他两眼,继续道:“我倒是觉得这法子不错。果子运输不易,若是做成果酱、果脯呢?又能放,又方便运输,多好。” 说完,她喜滋滋低头,“这个得记下。” 谢峥随意望向她笔下纸张,看到那熟悉的墨字,忍不住勾起唇角—— 等等。 他目光一凝。 “圆圆。” “嗯?”祝圆头也不抬,继续写字。 “我看不到你的字了。” 祝圆没好气:“这么大的字你都看不到,你瞎啊——”她也愣住了。 谢峥看不到她的字? 是她想的……那个字吗? 第108章 祝圆反应过来, 立马抬头看谢峥:“真看不到了?” 谢峥没说话,绕过桌子,来到她身侧:“你再写几个字。” 是要再确认一遍吗?祝圆顺手写了几笔。 谢峥点头:“看不到了。”他随手抽了支毛笔, 蘸墨, 在祝圆那行字旁写了个“圆”字。 祝圆愣愣然瞪着纸张。 白纸黑字, 墨字还是熟悉的苍劲浑厚,却没有消失。 “真看不到了啊……”她低喃道。 谢峥却不觉得会如此简单。 他拧眉思索片刻, 放下笔,道:“你在这儿等着。” “啊?”祝圆还没回神呢,就看到他转身往门口行去, 忙唤住他,“你去哪儿?” “待会便知。” 说话间,大长腿便到了门口。 转瞬便不见了人影。 外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应当是那些太监在询问。 祝圆悻悻然收回视线。搞什么鬼啊…… 再次看向桌上的方案书。算了, 不管了。 看不了便看不了呗…… 因为能跟狗蛋通笔墨, 她一直觉得自己毫无隐私, 可陡然看不见了……她竟然还觉得挺不舍得的? 祝圆呆了会儿,打起精神,接着看方案。 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拉到方案里, 然后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圆圆?】 祝圆:…… 说好的看不见呢? 她顿了顿,重新抽了张纸:【?】 【可算看见了】 祝圆皱眉:【什么意思?你去哪儿了?】 【我在外院】 祝圆茫然:【有事?】 【不】 祝圆瞪着纸张, 等着他解释, 对面那厮却仿佛写完一个“不”字就扔了笔,半天没动静。 祝圆气死。这丫是不是故意的?吊她胃口呢 抓起纸张揉成团扔一边, 继续写方案建议。 仿佛只是过了一小会儿, 门外陡然传来行礼声。 第123章 祝圆顿了顿, 抬头望向门口。 谢峥推门而入, 对上她圆溜溜的杏眼,神情柔和下来:“等许久了?” 祝圆收回视线,撇嘴道:“谁等你啊?”扬了扬手里毛笔,“忙着呢。” 谢峥勾了勾唇,视线扫过书房一角的日晷,朝外头的安瑞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才踏入屋里。 祝圆虽然好奇,却知趣得当做不知道,只问:“你好好的跑去外院作甚?”拍拍桌上书册,瞪他,“你这是找我聊正事的态度吗?” 谢峥慢条斯理走过来:“我只是……”他停顿,对上祝圆带着不满的杏眼,慢慢道,“去测试距离。” “测试距离?”祝圆懵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 “嗯。”谢峥点头,走到她身边,再次捡起笔,示意她看纸张,“你看。” 纸张再次安安静静的,除了谢峥毛笔下渐次展现的墨字,别无他物。 再联想到谢峥刚才所说之话……祝圆张了张嘴:“你是说,距离?” 谢峥点头:“我试了几处屋子,旁边屋子,隔壁院子,还有外院。” 而他俩刚才联网通墨时,谢峥说,在外院。祝圆瞪大眼睛:“也就是说,我们俩要是距离太近,这墨字就不出来了?” 谢峥点头:“如无意外。” 祝圆啧啧:“万一哪天我要用来作弊,岂不是要先把你撵得远远的?感觉很鸡肋啊。” 谢峥:…… 倒是让他想到一点了。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祝圆不解:“你笑什么?” 谢峥盯着她:“看来,我的亲王府有处院落需要调整部分格局了。” ……为何突然提起他的亲王府?祝圆茫然。 “得将你的书房往外挪一挪,需要更靠近我的外书房。” 祝圆:…… 她做了个鬼脸:“我还不稀罕看你的东西呢!” 谢峥莞尔,忍不住抚了抚她的鬓边,放柔声音:“是为你安全着想。” 谁知道呢?祝圆避开他的手:“赶紧过来搞正事,我还得去玉兰妆呢。” “不着急。”谢峥随口道,“改明儿再去。” ??? 祝圆眯眼:“什么意思?你打算让我在这里待一天?!” 谢峥挑眉:“有何不可?” 是大大的不可!祝圆抗议:“我去玉兰妆又不是玩儿,我还得干活呢!” “我听说……”谢峥似笑非笑,“某位准王妃得了长辈应允,可自由出行。”改天再去不就行了。 祝圆:……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她磨牙:“我严重怀疑,你每天喊忙,都是在忙着打听京城各家的八卦!” 谢峥:…… 轻轻朝她脑门敲了下:“乱说话。” 祝圆捂额:“既然我天天都能出门,你怎么不改天再找我?” 谢峥反问:“不拦你一回,如何见得了你?” 祝圆心虚。 知道心虚就好。谢峥满意了:“下回再见你,想必就容易多了。” 祝圆暗自撇嘴。哼,谁管他。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来谈正事!”既然跑不了,还是谈正事吧,谈正事安全!“刚才我们谈的那座城府,我已经看完方案了……” ……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俩人开始就着各地城府的发展方案讨论了起来。 安瑞敲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祝圆雀占鸠巢般坐在主位上,眼睛都看直了。 “安瑞!”谢峥视线一扫,登时不悦了。 安瑞一哆嗦,急忙低下头:“奴才失礼了。” 正在写字的祝圆诧异抬头:“安瑞公公。” “主子,三姑娘,午膳已经备好,请移步。” “啊?都该吃午饭了啊!”祝圆放下笔,“你们吃吧,我得走了——” 谢峥按住她肩膀:“吃了再走。” “啪”地一声,祝圆拍他的爪子:“君子动口不动手。” 谢峥:…… 头也不敢抬的安瑞心里直咋舌。就该让安福那家伙来看看,看看这位主儿在主子面前是怎么作威作福的。 谢峥的爪子纹丝不动,皱眉看她:“陪我吃顿饭再走。” 祝圆:…… “吃吧吃吧。”祝圆放弃抵抗,“先说好,不许嫌我吃饭吧唧嘴。” 谢峥缓下脸:“嗯,不会。” *** 祝圆吃饭自然不会吧唧嘴。 她只是多话。 许是上辈子总是一个人吃饭,每当有人陪着吃饭,她便忍不住要说话。 尤其是这两年,在祝家都是一家子一块儿吃饭,弟弟妹妹都小,几乎都是她管着,她吃饭习惯了叨叨——当然,出去做客,还是能忍住的。 她这是第一次跟谢峥吃饭,刚开始还是忍着的。 再一次看到他将自己爱吃的香菇挑出去,祝圆忍无可忍:“挑食长不高哦!”她看见这人夹了好几回香菇炒鸡,每次一大筷子,夹着香菇了又挑出来,令人发指! “……”谢峥仿佛看傻子般看着她,“我够高了。” 祝圆:…… 她磨牙:“既然不喜欢吃香菇,让人别做啊。”浪费不浪费啊?! 只有俩人吃饭,却备了足足六菜一汤一羹。虽然每份都不多,也很够了,谢峥还可劲浪费——奢侈!败家! 谢峥看了她一眼,随口道:“肉不错。” 祝圆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朝边上伺候的太监要了双筷子加小碟子,然后麻溜地将香菇炒鸡里的鸡肉全挑出来,摆到他面前,再把剩下的香菇挪到自己这边,嘿嘿笑道:“这样就好了。” 她家里人都爱吃香菇炒鸡肉,每回香菇都吃不够。而且,这份香菇炒鸡肉,比她家留在章口的师傅做得还好吃~~~幸福~~~ 谢峥淡定地看着她动作,完了点头:“多谢。” 祝圆笑眯了眼,回答了句“不客气”,欢快地低头继续吃。 谢峥眼底闪过笑意。 回头得给厨子加赏了。他暗忖道。 有了这一茬,祝圆更放松了。恰好吃完一碗饭,她将碗递给太监:“劳烦添碗饭。”然后转回来,兴致勃勃地问,“你每顿都吃六个菜吗?” 谢峥随口道:“四道。” 那还好,对一皇子而言,不算奢侈。祝圆松口气:“那还好。” 谢峥微诧:“好在何处?” 祝圆看了眼边上太监,小声道:“你吃的不算多,那我就不担心你会吃光家产啊……” 谢峥:…… 看了眼被拨到自己面前的鸡肉,他神情复杂。这丫头,竟然是担心他吃穷了? 对面的祝圆已经接过太监送来的饭继续开吃。 谢峥想了想,道:“我也可以节俭。” 祝圆正嚼着菜呢,只拿眼睛看他,等他往下说。 “倘若有人愿意给我下面条,我也不用浪费这许多菜了。”谢峥看着她,一字一字慢慢道。 下面条? 昨天才下厨房做了顿面条的祝圆:…… “呵呵,”她咽下嘴里食物,假笑道,“你是该多吃点面条。”脸面都不要了。 谢峥眯眼。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啊…… 第109章 吃饱喝足, 祝圆掩唇打了个轻嗝。 谢峥已经吃完正在喝茶,听见动静抬头看她:“看来今日菜色颇合你胃口。” “不错。”祝圆放下手,端起茶水抿了口, “我也没想到你吃这么多。” 谢峥扫了眼几乎光掉的盘子, 勾唇:“彼此彼此。”他眼带笑意, “我以为,姑娘家都会节制些。” 祝圆轻哼:“我消耗大。”这厮又不是不知道她性子, 何必在这儿装呢。 谢峥莞尔。她一姑娘家,足不出户的能消耗什么。 祝圆又喝了两口茶,放下茶盏:“饭也吃了, 我是不是可以走了?还有,我家夏至呢?” 第124章 “不着急,先帮忙看完那几个方案。” 祝圆:…… 得, 看来今天真是别想去玉兰妆了。 当天, 祝圆果真被谢峥压在书房里核了了一天的方案, 顺带还过了好几个运营策略。 至此, 她才发现谢峥名下竟然有如此多的产业。聊斋只是其一,南北货行,酒楼客栈, 粮铺杂货铺…… 祝圆眼红极了。 虽然没看到营收账本,这么多铺子, 有一半挣钱就了不得了! 可她竟然从来没听旁人提起。 提起三皇子, 旁人只会说摊丁入亩跟聊斋……好吧,这俩样已经足够镇赫别人了。 别的皇子想要还没有呢。 低调些是对的。 言归正传。 他们窝在书房里忙活, 直到又过完一份策划书, 祝圆开始打哈欠, 谢峥才回过神来, 一看日晷,已然申时正了。 他暗自惋惜,道:“今日辛苦你了。” 祝圆眨眨眼,大喜:“可以走了?” 谢峥点头:“我让人送你出去。” “好好好。”祝圆麻溜放下笔,起身,“我家夏至呢?赶紧的!” 谢峥无奈,伸臂拦住她,道:“再说两句。” 祝圆急吼吼:“有事纸上说。” 谢峥:…… 行,回头别怪他就好。 可以脱身的兴奋让祝圆完全没发现他那一丢丢异样,等夏至被领过来,立马带着人兴冲冲离开。 马车先绕道玉兰妆,再慢腾腾转回祝府,祝圆还不忘在路上买了点糕点果脯,准备拿回去哄孩子。 进了家门,果真无人起疑。 张静姝甚至还给她说了个消息:“咱们再也不用担心邱家了。” 祝圆高兴:“他们家想开了?” 张静姝摇头,低声道:“他们家的靠山,五城兵马指挥使死了。” 祝圆悚然:“怎么死的?” 张静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迟疑片刻,道:“反正你也差不多该知道些事儿了,我也不遮遮掩掩的了。”她附耳过去,小声说了几句话。 祝圆:…… 这位五城兵马指挥使,竟然是,马上风死的。 还是死在小倌身上。 祝圆毕竟不是真小丫头。这年代的小倌,那就真的是小……十四五岁怕都是好的,最怕是更小些的…… 这么一想,这位五城兵马指挥使真的是死得该啊! “这一家子怎么都不太正路啊……”祝圆忍不住感慨。 张静姝也叹气:“泥腿子乍然暴富,大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见怪莫怪了。” 祝圆默然。 陪张静姝说了会话,又跑去检查弟弟妹妹的功课,一直到晚膳后祝圆回到自己屋,都没人发现她今天失踪了一天。 祝圆与夏至皆是松了口气。 没去成玉兰妆,第二天祝圆只得再次出门了。 好在祝老夫人提前允了她,她出门也便宜了许多。 祝圆勤勤恳恳的在玉兰妆和家里两头奔波,另一头的谢峥却翻着祝圆帮忙总结的各地发展方案,认真思考了两天。 “因地制宜,实践出真知……吗?” *** 御书房。 承嘉帝听说谢峸求见,没好气:“这小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这话德庆可不敢接。 承嘉帝想了片刻,还是道:“算了,让他过来吧。” “是。” 一刻钟后。 谢峥与承嘉帝一起坐在御书房旁边屋子里,喝茶。 承嘉帝心里还有气呢,硬是只喝茶不理他。 谢峥闲适得很,慢悠悠地刮茶盏、看茶、抿茶,完了还点评一番:“茶汤清亮,入口淳厚……父皇的茶真不错。” 承嘉帝斜他一眼:“不给。” 谢峥:…… 承嘉帝自觉有些失言,轻咳一声,索性自己主导话题:“你翻过年就该十八了,你大哥二哥都已经开始历练,你想去哪个部看看?”话音刚落,想到什么,立马补了句,“户部不行。” 摊丁入亩才刚缓过来呢,他年纪大了,经不起反复折腾。 谢峥:…… “儿臣想离开京城,去地方历练。”他如是道。 “……你想去何处?”承嘉帝只愣了一瞬,眯眼看他。 谢峥随口道:“还没想好。” 承嘉帝抹了把脸:“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儿臣想出去看看。” “你们兄弟几个,就你还去了趟潞州,顺带还拐去芦州溜达了几天。”承嘉帝没好气,“这一路来去,走得还不够多吗?” “不一样。”谢峥摇头,“儿臣是想切实地看看老百姓的生活。” 承嘉帝眼带深思:“你在京里也能看到。” 谢峥摇头:“京城乃天子脚下,老百姓们不说大富大贵,比别的地方却是富庶许多。” 承嘉帝也不想跟他绕弯子了:“朝廷六部二十四司统管天下事,但凡你能想到的事情,你在朝廷都能找到应对之司……所以,你去地方作甚?” 谢峥直视他:“儿臣在京城是三皇子,将来可能是亲王。如此身份,不管在哪部哪司,多只能是去当个摆设——” “你谦虚了。”承嘉帝轻哼,“摊丁入亩可不就是你去户部折腾出来的吗?” 谢峥挑眉:“准确的说,是潞州之行引发的思考。”当然,功劳是祝圆的,可惜,不能将她摆在台上。 承嘉帝:…… “以你的身份,下去地方更是只能当摆设。”他依然拒绝。 谢峥不以为意:“那就换个身份下去,只需要父皇协助掩盖一二,儿臣便可以普通官员身份下去历练。” 承嘉帝头疼不已:“好端端的,你折腾这些作甚?” 谢峥见火候差不多了,勾了勾唇,拿起手边簿册,递给他:“因为这个。” 俩人中间就隔着张酸枝木圆桌,也无需德庆等人上前,承嘉帝顺手接过来,同时狐疑地看他一眼:“这是何物?”与他想要下地方有何干系? “父皇看过便知了。” 承嘉帝瞪了他一眼,翻开册子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谢峥丝毫不紧张,端起茶盏,悠哉细品这难得一喝的御用好茶。 不过半盏茶功夫,承嘉帝“啪”地一声将簿册拍在桌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谢峥慢条斯理放下茶盏,轻松道:“父皇,这下,可允儿臣下地方躲两年了吧?” 承嘉帝:…… “合着你在这儿等着呢!”他磨牙,“你是怎么倒腾出这些东西的?别跟朕说这是秦又的功劳,他区区一名州府守备,如何能查出这许多?” 谢峥坦言:“我提出想法,秦守备协助调查。”他的母妃虽是一宫之主,实际上也只是身份高些的妾,在皇帝这儿,他的舅舅只能是先皇后的兄弟。 也就在秦家面前,他才会称呼秦又等人为舅。 “光是一个州府便有如此巨大的隐患,别处呢?西边北边是不是也有?” 承嘉帝眯眼:“你怎么会想到查这些?” 帝王气势一出,屋子里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谢峥却淡然自若:“父皇忘了,儿臣曾经在封坮大营呆了近一年。” 承嘉帝:…… “你可知,如此一来,你可能将满朝文武都得罪了?”他眼底带着深究,“你不怕将来在京城无法立足?” 谢峥微诧:“儿臣也不看他们脸色吃饭,为何要顾忌他们?” 理是这么个理。 但他是皇子。 但凡他有几分野心,都不会在得罪了诸多文官的当下,再次得罪武官。 虽说他提出的问题,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思及此,承嘉帝轻吁了口气:“行吧……你想去何处?” 谢峥微笑:“穷乡僻壤最佳,不行的话,穷山恶水也行。” ……就不能挑个好点的吗?承嘉帝捏了捏眉心:“你刚定亲,明年总得把亲事结了吧?” 第125章 “不着急,祝家姑娘今年不过十四,再等两年也使得。” 承嘉帝:…… “那你的府邸呢?建好了?” “有些地方还需要修缮调整。” “还有铺子。你这几年也开了不少铺子吧?还有聊斋,你走了,谁打理?”他若是换个身份去地方,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也未可说。 谢峥佯装皱眉:“这确实是个问题。” “哼,那是自然,你走倒是轻巧,丢下一堆摊子,谁接手?” 谢峥思考了片刻,仿佛下定决心般抬起头,道:“儿臣有个建议。”他慢慢道,“儿臣可以将这些东西,托给一个人。” “谁?”淑妃还是秦家?承嘉帝暗自猜测。 “祝家三姑娘。” “……” *** 祝府。 祝圆卷起一册书轻轻敲了敲祝庭方脑袋:“昨天干嘛去了?昨天到现在,一篇四十句的短文,你就背了十二句,你这两天光吃饭了?” 祝庭方捂着脑袋装哭:“好痛——” 祝圆瞪他:“别装,我压根没用力!” 祝庭方瞬间改口,哭兮兮道:“姐姐这个不怪我,这文章太难了,半点都不朗朗上口,我背不住啊!” “我给你写的解意——” “姑娘!”夏至快步进来,“老夫人让您去正院。” 祝圆茫然:“怎么突然让我过去?”正院是招待外客的地方,找她过去干嘛?“娘呢?” “夫人似乎也在那儿。” “哦……”祝圆扭头瞪向祝庭方,指着书页上的句子,“等我回来,你必须背到这儿,不然,接下来三天,没有零嘴。” 祝庭方苦着脸应了声。 祝圆这才放下书册,带着夏至施施然往外走。 踏入正院,还未来得及进堂屋,便听到祝老夫人愉快的笑声。 祝圆更放心了。 看来不是坏事—— 才怪! 踏进屋里,她还没来得及向长辈行礼,就看到一名眼熟的太监坐在祝老夫人下首,笑呵呵地跟老夫人聊着天。 看见她进门,旁的人还没反应,那名太监倏地便站起来,快步走到她跟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三姑娘大安,奴才安清,是三殿下身边跑腿儿的。” 祝圆干笑,回了一礼:“安清公公有礼了。” 安清忙不迭避开。 祝圆不忙问他来意,先朝老夫人等人行礼,然后问:“不知道祖母唤孙女过来,所谓何事?” 祝老夫人收回讶异,道:“咱们也不知道呢。”然后笑着问安清,“敢问公公,可是三殿下有何指示?” 安清笑着点头:“正是。”他神色一整,肃道,“奴才奉皇上、三殿下之命,将殿下手上事务暂交三姑娘。” 祝圆:??? 众人:??? 说完话的安清再次露出笑容,招手让边上几名抱着小箱的小太监,笑呵呵朝祝圆道:“三殿下不在京中的日子里,三殿下的府邸、聊斋的事务、以及殿下名下铺子,都劳三姑娘费神了。” 祝圆:…… 竟然真的把账册交给她!? 狗蛋,你死了,你已经死了! 第110章 祝圆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个, ”她艰难地找回自己的理智,强笑道,“公公是不是搞错了?” 安清笑呵呵:“怎么会呢?奴才办事, 三姑娘放心。您可是咱殿下亲自举荐、陛下亲自下令, 给奴才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弄错啊。” 狗蛋亲自举荐……好,好得很呐!!祝圆暗自磨牙。 安清说完再次躬身作揖:“往后三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让奴才跑腿。” 不等祝圆说话, 他又道,“体谅姑娘您较少出门,殿下让奴才给您送来两名下人。”他再次朝后头招手,“过来。” 还送人?! 祝圆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那头站着一老一少,老的约莫四十来岁,看着有些严肃, 小的那名约莫十六七,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甚是可亲。 听见安清叫唤,俩人快步过来,双双给祝圆行了个福礼:“三姑娘大安。” 祝圆忙道:“无需多礼。”然后看向安清。 后者意会, 介绍道:“这是徐嬷嬷, 这是谷雨。以后这俩人就跟着姑娘您, 有什么事儿, 可直接吩咐她们, 她们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奴才。” 徐嬷嬷便罢了, 谷雨谷雨……祝圆的丫鬟一个叫夏至, 还有个刚送走的叫小满。连名儿都是依着她给丫鬟取名的习惯改…… 这摆明了就是给她的丫鬟啊。 祝圆还能说什么?她干笑一声, 无措地看向张静姝。 张静姝也被这前无古人的操作震傻了。 祝老夫人率先回神:“这个……安清公公, 这,似乎于礼不合啊……” 安清摆摆手:“有何不合的?三姑娘是三殿下的未婚妻,又有陛下钦定,再名正言顺不过了。” 话已至此,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张静姝想了想,小心翼翼打听道:“敢问公公,殿下是要去何处?离开多久?”若是走个十天半月,断然不至于让祝圆管着,铁定是要离开许久了。 果不其然。只听安清道:“约莫得一年半载吧,具体多久,奴才可不敢妄言。” 张静姝震惊:“那、那……”她看看瞪大眼睛的祝圆,急急道,“那殿下的亲——”醒过神来,急忙住口。 安清却明白她的担心,笑呵呵:“夫人莫担心。”他指了指那些装着账册资料的箱子,“殿下的家当都在这儿呢。” 张静姝:…… 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安清最后朝祝圆道:“三姑娘得空也可以去府里、铺子里逛逛,看看有何地方需要改进。” 祝圆艰难地点点头:“劳烦公公跑一趟了。” “嘿嘿,姑娘不嫌奴才讨嫌,奴才还想天天过来,给您端茶递水呢~” 祝圆:…… 终于送走安清,祝府一行回到大堂。 在座其实就只有祝老夫人,闻讯回来的祝修远夫妇,以及张静姝母女。 因都是内宅管家之事,对方又是名公公,祝修远自恃身份,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会儿人走了,他神色慈和地朝祝圆道:“陛下与三殿下看重你,是好事,好好干,别辜负他们的期望。” 祝圆福身:“是。” 一家之主发话了,其他人也无甚可说了。 王玉欣眼红得不得了,看了眼留下的谷雨和徐嬷嬷,强笑道:“咱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按照规矩,嫡系姑娘一人两名丫鬟,圆丫头这……”怎么安排? 祝圆暗叹了口气:“我自己——” “回大夫人。”徐嬷嬷走前两步,恭敬地福了福身,道,“奴婢俩人的月银,是由殿下账上支。”言外之意,她们是三殿下的人,无需参照祝府的规矩。 王玉欣僵了僵。 祝圆忙道:“伯母,我身边的小满前几日送去庄子上了,现在多了徐嬷嬷两个,暂且就不用在帮我补上了。” 王玉欣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行了,这么点小事回头再商量,赶紧找人帮圆丫头把这些箱子搬过去。”祝修远起身,拍拍衣袖,“我得先回去干活了。” “诶,我送您。” …… 折腾半天,得了十几个箱子的账册,还附带一名丫鬟一名嬷嬷,祝圆的心情极度复杂。 将箱子安置在她的卧房里,再跟张静姝商量着安置好徐嬷嬷和谷雨的住处,最后回到自己屋。 祝圆还没喘口气呢,徐嬷嬷跟谷雨便跪在她面前,齐齐磕了个响头。 “奴婢谷雨/徐小花叩见姑娘。” “做什么?!”祝圆吓了一跳,“赶紧起来。” 俩人没起。 徐嬷嬷先开口:“适才在外头,奴婢俩人怕姑娘难做,按照殿下的吩咐,暂且打着他的名号。这会儿没人了,自当给姑娘解释一二。” 谷雨接上:“奴婢俩人的身契都在箱子里,殿下送我们过来,是让我们以后跟着姑娘,断不会一奴侍二主,请姑娘放心。” 祝圆愣了愣,忙去搀扶她们:“知道了,赶紧起来,地上凉。” “诶。”俩人这才起身。 谷雨接着掏出一串钥匙,恭敬地递给她:“姑娘,这是那几个箱子的钥匙。” “哦。”祝圆接过来顺手放到桌上,想了想,道,“我这儿平日也没什么事,这几日我先过过那些账册,你们随夏至四处熟悉一下,不必急着来伺候。” “好。” 祝圆看向同样还在懵逼状态的夏至,道:“刚才娘怎么安排的,你也听见了,先带他们下去梳洗歇息。” 第126章 夏至迟疑片刻,点头:“是。” 将人打发走了,祝圆眯眼看着桌上那一大串钥匙,抓起来,走向那些箱笼—— 第一箱,王府修缮用度明细及各院落图纸。 第二箱,皇子岁供支出,及谢峥平日用度支出。 第三箱,聊斋书铺各运营项目支出账册,及各月报表、运营方案。 哦不,还有第四箱也是。 第五箱,南北货行收支账册,各月报表,运营方案 …… 祝圆开了几箱就不再开了。 不是她不想开,是她看到某人的字了。 她飞快锁上箱子,怒气冲冲直奔桌前。 【你在哪你去哪你想干嘛?!!!】 对面正在翻查资料,打算抄点有用内容的谢峥顿了顿,笑了:【收到东西了?】 【你说呢?!】祝圆的字差点写成草书,【我告诉你,这活儿我不干!你别想丢下烂摊子给我,自己跑去潇潇洒洒、风流快活!】 谢峥轻笑出声:【无事,扔给你只是为了定个名目,省得我离开太久,回来发现你又开始相看人家】他不清楚祝夫人的秉性,还是预防万一的好。 祝圆:…… 等下,离开太久?【你这是打算去周游列国吗?十年八年后再回来那种?】 谢峥啼笑皆非:【不是,你不是说实践出真知吗?我决定听你的,下去地方历练一番,一两年内许是不能回来了】 祝圆:…… 她震惊了:【你?堂堂皇子,去地方历练?】 【嗯】 【我屮艸芔茻,你不是要谋朝cuan位当皇帝吗?怎么还往乡下跑?!】篡字还不会写,用的拼音。 谢峥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写的什么,登时脸黑了。 他什么时候说要谋朝篡位了? 这丫头,愈发口无遮拦了。 第111章 【不许胡说八道】谢峥黑着脸教训她, 【这些话是能随意诉诸于口的吗?】 网上冲浪,隔着老远呢。祝圆才不怕他:【我没说】她分明用写的。 谢峥:…… 【说真的,你下乡是不是不太对啊?别人都在京城里勾勾搭搭, 你跑去乡下种地。你是打算带着特产回来, 以亲手种植的田产感化你爹吗?】 【……别闹。】谢峥啼笑皆非。他再如何实践也不可能下田啊。 【那不然呢?】 谢峥不欲与她多说,只道:【我这两年锋芒过盛,得出去避一避】 祝圆顿时明白了:【韬光养晦?】 【嗯】 祝圆小心翼翼:【你不怕出点什么意外,你爹……那个了?】 那个是哪个?谢峥很快回神, 没好气道:【他老人家身体康健得很】再撑个十几年不是问题。 【哦……】要是皇帝老儿身体好,只有十七岁的谢峥,确实该四处走走。祝圆挠头,【那你放心去吧,多出去几年,挣点功绩, 风风光光回来!】 这才像样。谢峥如是想。 【你打算去哪?】祝圆又问了。 【暂且未知】 好吧。【何时出发想必也还没确定咯?】 【嗯】 【那谷雨俩人又是怎么回事?】 【给你的,你身边得有个靠谱的人】 是说小满吧?她家夏至靠谱的很。扣掉小满, 那也只差一个啊。所以,【徐嬷嬷是买一送一?】 谢峥:…… 他捏了捏眉心:【她擅药,让她给你调理身体】 【哦】看来这狗东西贼心不死。祝圆不想跟他讨论这些, 【好吧, 看来我得负责她俩的月银了, 贫穷!】 谢峥哑然:【你手里少说有几千两, 还差这点银子?】 【蚊子再小也是肉!】祝圆面不改色。然后问, 【还有, 你交过来的那些铺子, 我有多大权限?】 【不亏即可】他的人还都在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么多铺子,再亏能亏到哪儿去。 再者,虽然祝圆年纪小,以她的性子能力,若无把握,她定不会胡乱折腾。 有什么东西自脑海中一闪而过—— 却见对面的祝圆写道:【聊斋也行?】 谢峥一顿,无奈提醒道:【那位是大股东,每月还得给他送钱】 祝圆嘿嘿笑:【放心,我肯定不会动赚钱的地方】 谢峥放下心来。 又略聊了几句,祝庭方探头探脑地找过来:“姐姐,我背好了……” 祝圆忙跟谢峥说了句,再迅速将聊天记录团起,扔进火炉子里。 *** 宁王府。 谢峸正跟幕僚们商讨着事情,心腹悄悄进来,附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峸不悦:“这种小事还要来报我?” 心腹诚惶诚恐:“王爷,那位说得信誓旦旦,奴才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你是王爷还是我是王爷?”谢峸拍桌,“人都死了,爷还要管他怎么死的?你当爷闲得慌啊?” 心腹噗通一声跪下。 谢峸陡然发作,书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爷花了这么多钱把人弄到船上!特么就为了个小倌儿,爷的钱都打水漂了!” 谢峸越想越怒,越想越不忿,起身,一脚将心腹踹翻在地,“现在人都死了,你过来跟爷说这些有个屁用?是能把钱弄回来还是能把这位置弄回来?” 心腹狼狈得爬起来,跪伏在地不敢吭声。 谢峸发了通邪火,心里才舒坦些,瞪他:“说,拿到什么线索?” 心腹小声说了几句。 “就这?”谢峸不敢置信,“他侄子死了还能跟他扯上关系?爷看你们是脑子被狗吃了!” 心腹缩了缩脖子:“邱家二房的长子前些日子找了人去劫祝家三姑娘,结果跟那群人一起死在郊外了,顺天府查了足足三个月都没查出来丝毫线索,寻常人家能办得到吗?” 谢峸拧眉:“祝家三姑娘?” 有那幕僚听着,问道:“是与三殿下定亲的祝家三姑娘吗?” 心腹连连点头:“是的是的。”然后急忙补充,“我们还查到,邱家二房或许也有点怀疑,死活要祝三到墓前给他们儿子磕头呢,有几个闹腾得厉害的还不见了踪影。” 谢峸这下不气了:“老三搞的鬼?” 心腹点头:“大有可能。” 谢峸眯眼:“倘若真是老三……那是二房蹦跶得太厉害,老三直接把我的人给干掉了?” “估计,差不离了。” 谢峸摸了摸下巴:“那要是真的,老三对这祝家三姑娘,可真是上心啊……” “那可不。” 话音刚落,又有人冲进来:“王爷。” 谢峸不耐烦:“又什么事啊?” “皇上与三殿下将聊斋等事交给了祝家三姑娘打理,似乎还不止聊斋,听说三殿下手里的生意都交给她了。” 谢峸怔住了。 *** 谷雨俩人刚到的第二天,除了要上班的祝修远和在学院里的祝庭舟等人,祝府上下,全都要随老夫人出门,前往郊外慈恩寺小住几天。 祝圆为防止寺里无聊,还带了两箱账册。 听说要住几天,徐嬷嬷俩人当即不熟悉府里人事了,收拾收拾,跟着祝圆一块儿出门。 全家出动,光主子就有十几号人。还要带几天的行李及诸多下人,家里的车便有些捉襟。 姐妹们便只能大的带小的,尽量坐满一车。 祝圆除了带着祝盈,还得带着大房的两个庶女,一个八岁一个六岁,都怯怯弱弱的,不太说话的样子。 这么多人一辆车,他们的丫鬟都只能随车慢行。 好在慈恩寺也不远,出了城后,慢腾腾走上一个时辰,便到了。 这座慈恩寺虽有些年头,在京城周围却实在算不上打眼,平日也只有初一十五人多些,旁的时候都是冷冷清清的。 第127章 也方便预定。 祝家提前让人跟住持打过招呼,到了日子,慈恩寺便清好场,将庙里的厢房全留给祝家一行。 祝家一行来到地儿后,闹哄哄地折腾了半天,才安顿下来。 寺庙里的院子小,都是两三间屋子一处院子,祝圆跟祝盈住一处小院子。院子里只有两间屋子,她俩住一屋,下人住一屋,便塞满了。 到了地儿,夏至等人忙叨叨收拾行李,要赶在天黑前将两位姑娘常用的东西摆出来。 祝圆想搭把手,被哄出来了。 看看同样无聊的祝盈,祝圆大手一挥:“走,咱们去逛逛!” 祝盈登时雀跃起来:“好~”她小声道,“我第一次住到寺庙里呢。” 祝圆佯装诧异:“这么巧,我也是呢!” 姊妹俩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虽说慈恩寺都被他们祝家包圆了,可要出去晃悠,还是得跟长辈说一声。 张静姝住在他们隔壁院子。 她那院子大,直接带着银环跟两名奶娃娃住进去,大人还好,有奶娃娃,东西简直呈倍数增长。再加上小娃娃的奶娘、陪玩的小丫鬟…… 人又多东西又多,祝圆俩人进到院子,差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听说他们要逛寺庙,张静姝皱眉:“你们的丫鬟不得收拾东西吗?没带人不许去逛。” 祝圆忙解释:“还有谷雨跟徐嬷嬷,她们跟着出来了。” 张静姝:……差点忘了。 既然如此。她爽快点头:“不要走远了,也不要出去。待会该去吃素斋了。” “好!” 话虽如此,张静姝还是指了两名婆子跟着她们。 如是,俩姊妹便带着谷雨和徐嬷嬷欢快地出发。 一出门,便撞上祝玥和与她同屋的祝瑛。 祝圆笑容微敛,带着祝盈上前,双方见礼。 完了祝圆顺嘴问了句:“我们要去逛逛,你们要一起吗?” 祝玥平日不太喜欢跟她混在一起,不知道会不会一起去。 人多了也安全些。 “好啊。”祝玥欣然点头,“正好屋里乱糟糟的,出去走走也好。” 两名小丫头年纪相仿,又都是庶出,很快便聊到一起,手拉着手在前头嘻嘻哈哈。 俩丫头都没带丫鬟,祝圆索性让两名婆子跟着她们。 她则跟祝玥慢悠悠走在后头。 挺悠哉的,就是有点安静了。 祝圆想了想,主动找了个话题:“二姐姐最近是不是在学画?好学吗?” 祝玥笑容一收,冷淡道:“总比开铺子、管家容易的多。” 祝圆:…… 她干笑一声:“二姐姐谦虚了,琴棋书画你都会,出去谁不说一声才女?我这种只会埋头算账的人,别人当面不好说,背后还得说我充满铜臭味呢。” 祝玥神色稍缓:“只是刚学。”扫了眼她后头的谷雨跟徐嬷嬷,她眼带复杂,“倒是没想到你还能——” “姐姐!”祝盈拉着祝瑛跑回来,小脸跑得红扑扑的,“那边有秋千,我跟瑛姐姐去坐一会行吗?” 祝圆捏了捏她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笑道:“好。”吩咐婆子,“看着点,别晃得太高了,省得摔下来。” “是。” 此刻他们正在寺庙一处偏僻小院里,除了秋千还有石凳石桌。 祝圆便问祝玥:“我们在边上坐着等一会?” 祝玥皱眉:“大冷天坐石凳?”她看了看左右,指着前边道,“俩丫头有婆子带着,怕什么?往前慢慢走,她们玩一会儿追上来便是了。” 祝圆有些迟疑:“万一走迷了——” 祝玥已经扭过头去交代祝瑛了:“玩一会儿得了,待会追上来。”再吩咐婆子,“要是找不到我们,直接带回院子。” “是。” 祝玥是姐姐,她已经发话了,祝圆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摸了摸鼻子。不过她们居住的客院离和尚的住处远得很,又没有外人,想必问题不大。 这么一想,祝圆便跟着祝玥离开了。 祝玥也确实放慢了步子。看了她一眼,还主动找她聊天。 “听说你每天还练琴?练得如何?” 祝圆谦虚:“就是练着玩儿,听个响而已。” 祝玥皱眉:“咱们这种人家,琴棋书画总得会一样。你若是练不好,可以来找我。”她傲然,“我的琴可是师从云秀先生,指点你,是绰绰有余。” 第112章 云秀先生是谁?祝圆只能干笑:“好的, 回头我去请教你,希望二姐姐别怪我愚钝。” 祝玥看了她一眼:“亲事都定了,再愚钝也不怕。” 祝圆语塞。 这天, 太难聊了。 “对了, ”她索性转移话题,“听说三堂哥去了明德书院——” 两名婆子急匆匆从右侧小径拐出来,差点撞到祝圆,俩人似乎还吃了一惊, 手里抬着的木桶同时脱手而出。 谷雨箭步上前,提裙抬脚—— “咚——” “哗啦——” 刺鼻气味扑鼻而来。 祝玥惊叫一声,掩着鼻子,带着丫鬟疾退几步。 徐嬷嬷忙不迭蹲下来查看祝圆的衣裙。 虽有谷雨那帅气一踢,祝圆的裙摆还是沾了些污水。 徐嬷嬷黑着脸,起身直接呵斥那俩婆子:“怎么走路的?” 祝圆自己也拽起裙摆看了看, 松了口气,道:“不碍事, 也没溅着几滴。” 就是味儿有点…… 那两名婆子仿佛终于回过神来,又是哈腰又是赔礼道歉。 谷雨依旧拦着她们,不让她们近前。 徐嬷嬷脸色难看问他们:“你们这是什么水?味儿怎么这么大?” 其中一名婆子紧张道:“只是腌萝卜的水。” 祝圆恍然。怪不得味道哦这么冲…… 那名婆子看了眼怒瞪她的谷雨和徐嬷嬷, 小心翼翼问祝圆:“姑娘, 要不我们给您洗洗吧?” 另一名婆子急忙补充:“厨房就在那边, 那儿有水。”她指了指小径另一头, “几步路就到了。” 祝圆不想折腾:“不就是几滴水, 转两圈就散了。”然后安抚婆子们, “没事了, 你们也不是故意的, 下回走慢一点就好了。” 婆子却仿佛为难至极:“贵人莫要为难我们, 被人知道我们冲撞了您,我们可能要被辞退。” 另一名婆子哭丧着脸:“咱家就指着这点钱开饭了!” 祝圆随口道:“放心,我不会向旁人说,没人知道。”然后招呼谷雨俩人,“走了,等会路上遇到有水的,拿帕子擦擦就得了。” 两名婆子却噗通跪下,不让她走。 “请姑娘让我们将功赎罪吧。” “请姑娘发发善心!” 祝圆这下觉出不对了。这么点小事何至于……她的视线落在那洒了满地的木桶上——俩人抬着的木桶,会同时脱手吗? 她心头一凛,顿时冷下脸:“不用了。”给徐嬷嬷俩人使眼色,“我们该回去了。” 因这头味道冲鼻,祝玥退开足足半个院子,站在月亮门边的她犹自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催她:“熏死了!你还站在那儿墨迹什么,赶紧……”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那跪在地上的两名婆子亮出匕首,狰狞着朝祝圆辞去。 她尖叫一声,扭头就跑,还不忘把自己丫鬟拽走。 故而她没看见,谷雨左边一拳右边一脚,直接把两名婆子踹翻在地。 祝圆也惊得不轻。抓着徐嬷嬷的手退后几步,紧张地盯着谷雨大战婆子——哦,看这身姿矫健的模样,应当不是婆子。 那两名婆子似乎身手不错,谷雨刚只是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一对二,便开始节节败退。 祝圆捏紧拳头,左右看了看,松开徐嬷嬷,提起裙摆跑开,徐嬷嬷还没反应过来,她便捡了根枯枝,冲着谷雨那边跑去。 “谷雨,我来帮你!” 徐嬷嬷脸都吓白了,急忙追上来:“姑娘——” 祝圆还没冲到跟前呢,就听得一声沉喝:“站住!” 诶?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她下意识顿了顿,再看,谷雨那儿已经多了两名蓝衫男子帮忙—— 等等,男子? 哦不对,那衣衫,是太监服。 第128章 说时迟,那时快。祝圆这里思绪飞转,实际不过转瞬。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里枯枝便被人夺了去。 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怒意:“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习武了?” 祝圆眨眨眼,紧张和担心瞬间消散不见。 她放下手,慢吞吞转回来,打量眼前年轻的男子,皱皱鼻子:“你怎么在这儿?” 没错,来人正是谢峥。 徐嬷嬷也大大松了口气,忙行礼:“三殿下大安。” 谢峥没管她,面无表情地抓过祝圆方才拿枯枝的手,拍掉上面的灰尘。 祝圆暗自翻了个白眼,打算抽回手——抽了抽,没抽回来。 谢峥拍完爪子,将其握在手心,拉着她便往外走。 “诶诶,你要干嘛?”祝圆急忙回头望去,“谷雨还在——” 额,那两名太监已经将婆子制服,正拉着不知何处拽出来的绳子绑人呢。 刚才英姿飒爽的谷雨再次恢复平日状态,眉眼弯弯地跟了上来。 祝圆:…… 行吧。 谢峥也没带她走多远,穿过两三处院墙,进到一处僻静院落便松开她。 祝圆忙不迭问:“刚才那是怎么回事?那俩人是谁?还有,你怎么在这儿?” 谢峥仔细打量她一遍,眉峰依然拧着,没回答她,反倒开始教训她:“下回再遇到这种情况,有多远跑多远,知道吗?” 祝圆皱眉:“然后看谷雨去死吗?”那俩人都带着匕首呢,刺一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峥神情冷漠:“护主有功,也算死得其所。” 祝圆:…… “那也是人命一条!”她震惊不已,“死了就没有了。” 谢峥皱眉:“区区丫头,再找便是了。”仿佛看出她的不赞同,他补了句,“这种护主有功的,都会给予厚葬,她的家人也会得到很好的安置,不用担心。” 她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吗?祝圆无力:“你不明白……”她认真道,“生命是很宝贵的,我们应该敬畏生命。” 谢峥:…… “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说。我们得先说说,你刚才的行为。” 祝圆理直气壮:“这就是一个问题。我觉得谷雨很重要,我要去帮她。就这么简单!” 谢峥脸黑了,扭头看向谷雨。 后者“通”地一声跪下来,声音微颤:“奴婢……不值得姑娘犯险。” ……得得得,这些被洗脑的家伙。祝圆狠狠剜了眼谢峥,安抚她道:“方才咱们就三个人,对方两个人,我要是不帮忙,你输了,我们就全都得死,我要是帮你一把,说不定能干掉她们——” “胡闹!”谢峥朝她脑门就是一记暴栗,“你从未学过武,上去只会添倒忙!”死得更快了! 祝圆撇嘴:“所以,你的意思是,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让我乖乖坐着等死?” 谢峥:…… “以后不会。”他脸色铁青,“这次是意外。” 祝圆眨眨眼,瞬间意会,气愤道:“所以,这是你招来的?是不是你大张旗鼓将账本送到我这儿,给我招来的祸事?” 谢峥轻声道:“以后不会了。” 祝圆才不相信:“你怎么知道?” 谢峥扯了扯嘴角:“敢动我的人,就要承担后果。” 祝圆第一次见他这狠戾森冷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声儿也小了许多:“你知道是谁?”她小心翼翼问道。 “嗯。”谢峥回神,再次道,“短期内他不会有空再顾及你了。” 看来是他那些兄弟了……祝圆长叹了口气:“好吧好吧,谁让我倒霉催的跟你定亲了呢——等下!”她杏眼几欲喷火,“你怎么这么快出现在这?你什么时候收到消息的?为何不通知一声?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吓人!!” 一连串问题叭叭叭的,活泼得完全不像刚经受刺杀一般。 不。或许是太紧张了。 有些人紧张过度,便会话多…… 思及此,谢峥的满身戾气顿时消散大半。 他放柔声音道:“为掩人耳目,我离开之前都得住在京郊,骑行到此不到半个时辰……我收到消息便立刻动身过来了。”他摸了摸祝圆发鬓,“幸好赶上了。” 这还差不多。祝圆轻哼:“赶不上你就过来收尸呗。”眼见这人又要开始散发冷气,她忙道,“没事了吧?没事我得回去了。” 谢峥的手落下,握住她的柔荑:“再陪我说说话。” “说什么说,刚才我二姐也在呢,她肯定会去通知我家里人,我得赶紧出去报平安。” “……”谢峥悻悻然。 爪子依然抓着她不放。 祝圆看看左右。 此处院子空荡荡的,应当是平日招待香客的客院之一。 谷雨跟徐嬷嬷不知道何时退到了院门前,谢峥那几名太监更是四散开来,紧密注意着外头的风吹草动。 甚至屋顶上还趴着一个。 谢峥看她视线四处游移,轻笑道:“别担心,有人过来我会避开。” 到时她怎么解释跑到这儿?祝圆翻了个白眼。 不等谢峥说话,她走前一步,垫脚—— “好了,赶紧走,赶紧走!” 陡然被啃了口下巴的谢峥:…… 第113章 谢峥反应过来立马伸手—— 可惜, 他怔愣的那一瞬,祝圆已经挣开了他的爪子,滋溜一下逃到谷雨俩人身后。 “快走, 快走。”祝圆眼神有些飘忽,一叠声催他,“要是被人看见了就糟糕了。”不管是因为刺杀还是俩人私下见面, 传出去都得惹人非议。 谢峥摩挲了下指尖, 上面仿佛还停留着方才的柔软细腻…… 他下意识往前一步。 “站住站住。”祝圆瞪他,“还走不走了?” 谢峥有些不情愿:“此次——” 祝圆可不想听他废话:“你不走我走了, 有什么事咱们……回头聊。”拽住背对着他们的谷雨,喊上徐嬷嬷, 转头便出了院子。 谢峥:“……” “主子……”近侍安平小心翼翼唤了声。 谢峥叹了口气,妥协道:“让人悄悄送她们回去。” “是。” 祝圆自然不知道谢峥是如何不放心, 她不知道祝玥会怎么跟祝老夫人她们说, 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过来,带了谷雨俩人急匆匆往回走。 回到方才遭遇刺杀之地,却毫无人影。 连方才泼了一地的污水也不知道被谁弄干净了。 祝圆有点懵,转头小声问徐嬷嬷俩人:“是不是时间太短?我们是在这里等着?还是直接回去?” 徐嬷嬷想了想,建议道:“往四姑娘、五姑娘那边走,他们若是过来,应当也会派人去带她们。” 她说的是在荡秋千的祝瑛祝盈。祝瑛排行第四,祝瑛排行第五。 “好!” 一主二仆再次快步前行。 嘻嘻哈哈的笑声从前头传来。 祝圆有点奇怪, 但俩姑娘都好好儿的, 让她浑身放松不少。 不过几个呼吸, 她便看到高高荡到半空的祝盈俩人。 还有婆子一叠声的劝和。 “姑娘, 太高了太高了!” “危险啊!悠着点悠着点!” “咯咯咯咯~” “瑛姐姐你看我比你还高~~” 祝圆怕吓着她们, 等秋千荡下来了, 才连忙招呼她们:“盈盈,瑛儿!该下来了~” “啊……”祝瑛失望了,“我还想再玩一会儿~” 祝圆哄她:“咱们还得住几天呢,明儿再来啊~” 祝盈听话得很,待婆子将秋千拉稳了,一跃而下,奔过来:“姐姐~”她脸上难掩兴奋,“那我明儿还要来~” 祝圆“嗯”了声,扫视周围,快速道:“咱们先回去歇会儿。” “好。” 带着俩依依不舍的小姑娘,祝圆循着原路返回他们居住的院落区。 这片院落就入住了他们祝家的女眷。 祝圆几个离开之前,各处院子都在热热闹闹的收拾东西,还有小厮、奴仆不停地抬箱子进来。 第129章 这会儿回来,原本抬箱子进进出出的奴仆们,变成了擦洗洒扫的婆子们。 与她们离开前并无太大差别。 祝圆那股怪异的感觉更甚了。 祝玥呢? 难道!?她也遇险了? 她领着后面叽叽喳喳的俩姑娘直奔张静姝院子,恰好与出门而来的张静姝碰了个对脸。 她惊喜—— “哟,回来啦?正准备让人去找你们呢。”张静姝说完,转头吩咐丫鬟,“去问问大嫂他们好了没有,该出门了。” 祝圆正想问问情况,王玉欣的声音便从外头传来:“看来都准备好了?那就走吧。” 祝圆一愣,倏地扭头,正好看到跟在王玉欣身后的祝玥脸上闪过的惊慌。 真真的一闪而过,转眼就不见踪影。 祝玥甚至还笑着问了句:“回来啦?”她似乎颇为遗憾,“若不是我裙子沾了脏东西,我兴许能跟你们都逛一会儿。” 祝圆:“……” 冬雨与徐嬷嬷对视一眼,前者刚想说话,后者急忙拽住她,朝她摇了摇头。 两位长辈完全没发现不妥,王玉欣说完那句话后,便跟张静姝并行往前。 祝圆眼神复杂地看着微笑的祝玥,后者歪头:“怎么了?” 祝圆定了定神:“无事。”招呼祝盈两个,“走了。” 然后,目不斜视地越过她。 楚客莫言山势险,世人心更险于山。古人诚不欺我。 …… 祝圆情绪有些低落,草草吃过素斋,回去时,让祝盈先回屋洗漱,她则跟着张静姝进屋。 “方才便看你神不守舍的。说吧,什么事?” 屋子里已提前烧上炭炉,张静姝解下大氅,坐下来,拍拍她边上座位,示意她坐下。 祝圆看了眼屋里几人,尤其是抱着她小妹妹喂水的奶娘。 张静姝意会,扭头吩咐道:“把这小丫头送去银环那儿,让俩小不点玩一会儿,省得闹半宿不睡觉。” “是。” 待屋里就剩下红袖一人,张静姝扫了眼肃手而立的谷雨和徐嬷嬷俩人,问她:“现在可以说了吧?” 祝圆点头,深吸口气,将下午之事坦白告之。 张静姝的脸从吓得煞白到铁青再到黑脸,等祝圆终于停下,她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祝圆小心翼翼:“娘?” 张静姝轻呼了口气,叹道:“本性难移啊……”她不忙着说祝玥,先问情况,“那些都是什么人?” 祝圆摇头:“不知道。”顿了顿,她道,“不过,他应该知道。” 张静姝压根不关心谁刺杀,她只担心一点:“是不是有一就有二?” 祝圆苦笑,老实道:“我不知道。” 张静姝急了:“那如何是好?我们这种普通人家,除了普通奴仆,连个能打的都没有,如何防备这些?” 祝圆小声:“谷雨能打。” “……” 祝圆见她娘脸色不佳,忙又补充:“他说无需担心,他会解决这事。” 张静姝没好气:“他怎么解决?他一未及冠的半大孩子,能干什么?” 祝圆嘟囔:“他真挺能干的,不然怎么收到消息……” 张静姝这回忍不住了,狠狠敲了她脑袋一下:“你还没过门呢,尽帮他说话!” 祝圆吃痛,委屈地道:“您不也看见了那些账册吗?别的不说,哥哥跟他差不多岁数,能搞起这么多铺子吗?” 等下,她自己踩着巨人肩膀,也只能做点小生意,银钱大头都是狗蛋给的分红……狗蛋这是不是有点厉害过头了? 是淑妃帮忙?还是幕僚给力? 未等她想清楚,张静姝叹了口气:“也只能指望他了。”她有些迟疑,“要不要去跟你爹说一声?” 祝圆想了想,摇头:“他在章口鞭长莫及,给他说也只是徒增烦恼。还是等等看,若是无事便罢,若是出了事……”她自嘲,“兴许还能给家里换点实在的。” 一句话说得张静姝红了眼。 “怎么就招惹上这样的人家呢?” 祝圆愣了下,忙道:“我就随便说说,狗——咱们还是要信他的,不然,他怎么敢把东西都丢过来?” 也只能这般了。张静姝沉默。 祝圆却想跟她说说别的:“娘,咱们不能考虑分家吗?”祝玥这种人吧,平时可能不会做坏事,关键是不落井下石,跟袖手旁观,一样让人不喜。 张静姝回神,叹了口气:“父母在,谈何分家?”她拍拍祝圆的手,“我想想办法吧。” 祝圆不忍她为难,小声道:“让她赶紧嫁了也行。” “嗯。” *** 祝圆这边忧心忡忡,京城里也是暗潮汹涌。 丑时刚过,京外官道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紧闭的城门被敲响。 侧边小门拉开一个望风口:“宵禁之后不开门,想进城明儿赶早!” 裹着夜露、罩着黑色披风的夜路人亮出一块牌子。 “……您稍等。” 吱呀一声轻响,小门被拉开,夜路人裹了裹披风,拉着马儿快速进城。 进了城,二话不说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你怎么开门了?”有人问。 “嗨,那人拿着宁王府的牌子呢,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不开啊!” “宁王府?”那人诧异,“大晚上的,这么急?” “谁知道呢!我眯会儿,困死了。” 可惜,眯不成了。 从这名夜路人开始,四处城门陆续迎来各种疾驰而来的人马。 宁王府只是其一,靖王府、安嫔娘家、娴妃娘家、两位王妃家,甚至还有大公主家的令牌逐一在各大城门出现。 …… 卯时。 承嘉帝睁开眼,听见外头细细碎碎的动静,掀起帷帐瞅了眼,打了个哈欠:“德庆,什么时辰了?” “诶,奴才在。”德庆麻溜地掀起帷帐,“该起了,卯时了。”同时轻手轻脚地扶他起来。 承嘉帝“嗯”了声,坐起来,双脚落地:“出了什么事吗?”没事他们绝对不敢在他殿外喧哗。 德庆迟疑了下。 “说。” 德庆顿时不敢隐瞒,附耳过去低语一番。 承嘉帝不敢置信:“全都动了?” “是。” “……一个不留?!” “……还是留了一到两个的。”留了活口回京里通风报信。 “……这与全灭有何区别?”承嘉帝脸色铁青,“谁动的——老三?” 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家人,谁没事,一目了然。 “戾气太重!”他冷声道,“是该下去打磨打磨了。” 德庆不敢吭声。 承嘉帝又问:“老三这般大动干戈,所为何事?”有人戳了他肺管子了? 德庆又迟疑了。 承嘉帝冷冷扫他一眼:“朕看你是越发有主意了。” 德庆打了个哆嗦,急忙禀道:“方才来报,说是……”他一闭眼,“昨儿下午,祝三姑娘,遇袭。” 承嘉帝:“……” 就为了一乳臭未干的丫头? “十七八岁……血气方刚之时遇到情窦初开?”他皱着眉喃喃道,“还是见识太少。” “让淑妃给老三送几名美人,让他长长见识。” 没得为了名丫头片子乱了分寸,连家底都翻出来—— 等等。 老三什么时候有了这般能耐? 第114章 第130章 京里乱糟糟的时候, 祝圆正在慈恩寺里抄经书。 寺里生活清静也无趣。 早起去供着祖父长明灯的佛塔念一会儿经,烧几本在家抄的经书,然后一齐去吃素斋。 吃完素斋, 祝老夫人要去歇一歇,下午接着念佛,王玉欣俩儿媳陪着, 孙辈们则自由活动。 于是, 祝圆整个下午都是空的。 刚被刺杀呢,她也不敢到处乱晃, 索性待在屋里抄写经书。 偶尔遇到谢峥,也没敢说话——她跟祝盈一个屋呢, 可不敢泄露一分半点。 好在谢峥应当是猜到这种状况,没有找她聊天。 他只是在事发的第二天, 趁她抄经的时候, 说了句:【事情已解决,另有暗卫隐在你附近,安心】 这怎么安心? 幕后黑手是谁?事情怎么解决的? 啥都不知道,就一句解决了……她安心才有鬼! 祝圆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奈何祝盈正跟她面对面坐着,她半点也不敢乱来。 不过,最坏的打算不过一死……她这辈子都是赚来的,何苦为了这些没影儿的事情坏了心情。 故而她该吃吃、该喝喝, 看到小萝莉, 逗弄起来也是丝毫不手软。 哦不, 准确来说, 是小村娃。 来到慈恩寺的第二天, 她们正在吃素斋, 就看到一名瘦小男孩背着一筐白菜慢慢挪进来。 吃素斋的大堂里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和尚,看见他进来,其中一名老和尚立马笑呵呵迎上去,帮着卸下背篓里的白菜,再往他手里塞上一个馒头,让他坐在屋里暖和些的地方慢慢吃。 刚好就挨着祝圆这边。 祝圆忍不住打量他。 看起来仿佛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粗布衣服打满了补丁,但是洗得干干净净。就算坐在那儿,身上衣服也觉得空荡荡的,仿佛衣服底下只是个骨头架子,瘦的让人心疼。 脸上更是瘦巴巴的没几两肉,鼻子嘴巴都小小的,看起来颇有几分精致之感。 就是有点营养不良的干黄。 祝圆看他小口小口地啃馒头,啃了三分一左右,便将剩下大半用小布巾包起来。 适才离开的那名老和尚再次转回来,递给他一把铜板,再低声说了几句。 小男孩点了点头,擦了擦手,翻出一个发白的钱袋子,让老和尚把铜板放进去。 老和尚摸摸他脑袋。 小男孩把馒头跟钱袋子收进衣襟,双手合十朝老和尚行了个佛礼,抓起空了的背篓,又离开了。 老和尚望着他离开,长叹了口气。 看完全程的祝圆好奇:“老师傅,这孩子是谁啊?这么小就出来干活吗?”看起来是住在附近的村娃娃,只是,想到刚才那一背篓的白菜,她就觉得肩膀疼,何况这么小一娃娃。 老和尚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忙转过来,双手合十道:“女施主放心,那只是一名小姑娘。” 祝圆“啊”了声,连忙问:“几岁了?” 老和尚回忆了下:“似乎八岁,翻过年应该有九岁了。” 祝圆震惊了:“天啊……小丫头竟然能背得动那一筐白菜?她爹娘呢?姐姐哥哥都没有吗?” 老和尚叹了口气:“她就是长姐,家里还有俩弟弟,有个今年不过两岁,父母又得照顾幼弟,又得照顾田里,加上家里穷,早早便出来干活了。” “每天都这样送菜上来吗?” “是的,去年便开始了。” 去年……也就是说,才七岁。祝圆沉默了。七八岁的年纪,在她的认知里,还只是小学生…… 老和尚犹自低声介绍:“她每天送菜上来,会问问我们需要什么,然后去周边村子收,第二天再送上来。走一趟大概能挣个两三文吧。”他叹了口气,“以后可怎么办哟……” 惊觉失言,他忙再次合十,道了声佛。 实际上,也无需他多言,祝圆已经明白他话里含义了。 七八岁年纪,套一身男装,扎个小髻,别人也看不出是男是女。再过两年,五官身形长开了,再装,也装不像了。 到时候,这小丫头便不能再收菜背菜上来。 不出来挣钱,想必就得留在家里跟着爹娘下地、下厨、缝补,照顾弟弟。 再长大点,就被父母找个看起来过得去的村汉,甚至是胡乱找个家境丰裕些的人家,嫁进去,接着干活、生儿育女…… 一辈子便看到头了。 这就是普通老百姓家里的姑娘…… 她再一次庆幸,自己是落在祝家,以后要嫁的,也是皇子。 衣食无忧,身份高贵。 她应该庆幸的。 可她心里依旧憋得很。 她选择答应谢峥的亲事,不也是考量了这一点吗?寻常百姓,在七品知县面前,都彷如蝼蚁。 她想要自由,可前提,是衣食无忧、是尊严。 聊斋的江成不是不好,但,没有身份。 刘新之不是不好,但家里也是有妻妾,庶弟庶妹也有好几个。 既然都要面对这些问题,她何不找个身居高位的? 再者,她跟狗蛋还是有几分感情,怎么也比其他人好些…… 谢峥的逼婚,只是让她为自己的自私埋单。 可她甘心吗? 她其实还是不甘心。 谢峥说过,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问题是,她想做什么? 她能做什么? …… 从食院回来,祝圆便一直在屋里抄经书,带过来的账本更是无心翻看。 祝盈午歇起来,发现她还在写,揉了揉眼睛,走过来:“姐姐,你抄这么多,明天烧得完吗?” 祝圆回神,笑了:“傻丫头,再多也就是几页纸的事情,火一燎就没了。” “也是。”祝盈打了个哈欠,挽起袖子,“那我也来!” “好,还能练练字呢。你这手字已经进步了很多,等爹回来看了,肯定要表扬你。” “爹什么时候能回来?”祝盈边铺纸边问。 “应该要过年前吧。” “哦……”祝盈下一瞬又振奋起来,“那我多抄一点,把字练好了,以后要是没钱了,我还能去街上给人写书信去!” 祝圆啼笑皆非:“你还知道街上有人写书信卖字啊?” “那当然。我看了聊斋这月的月刊,有篇文章就是写卖字书生的故事。”祝盈有些小得意,“等我字练好了,一封书信卖不了十文钱,总能卖个七八文吧?” 祝圆好笑,忍不住摸摸她小脑袋,打击她道:“那可不行,哪有姑娘家出去街上卖字——” 姑娘家卖字? 都是识字,男人能出去卖字,那姑娘家……能做什么? 祝圆陷入沉思。 …… 接下来,她除了念佛抄经,剩下的时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每天午间吃素斋的时候,也依然能看到那名送菜的小姑娘。 她于心不忍,找庙里老和尚买了些馒头,塞在那诚惶诚恐的小丫头背篓里——她甚至不敢给钱不敢给别的东西。 馒头放不久,拿回家里也总能分到一两个。 除此之外,她别的都不敢做。 怀璧其罪。 她不能害了人。 也只送了两天,第三天,也就是在慈恩寺的第五天,祝家一行便收拾行礼返回京城。 回到祝府,大伙便各回各院。 谷雨等人收拾行李,祝圆钻到书桌前开始写字。 因为没有自己的书房,夏至怕收拾的动静太大打扰了她,还把屏风拉开,给她隔出一片清静的地儿。 祝圆浑不在意,全神贯注地写着自己这两天考虑出来的东西—— 【又想到新点子了?】熟悉的苍劲墨字慢慢浮现。 祝圆一怔,瞬间回神,看了眼自己书页上的东西,老实回答:【嗯,可行吗?】 【仿佛不太挣钱】对面的谢峥一针见血。 祝圆抿唇,落笔:【不,不仅不太挣钱,甚至可能要亏本】 【……】谢峥无语,然后问,【那你做来何用?】 祝圆想了想:【只是想做。】她飞快写字,【你不是应允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话虽如此】 所以,有“但是”。祝圆皱眉。她就知道有后招,狗男人! 浑厚的墨字一笔一划慢慢浮现:【这钱,你打算自己掏?】 第131章 哦,不是不让她做啊……祝圆的心情顿时如拨云见月:【咱俩谁跟谁啊,既然你的账本、铺子都交给我了……放心!我会替你算好账本、拨款投资,绝不会让你失去这个惊才绝艳的投资机会!】 谢峥:…… 祝圆嘿嘿笑:【老规矩啊,你入八成股,我出两成,挣钱了咱们八二分账啊!】言外之意,亏本了也八二分账! 谢峥:…… 看对面半天没反应,祝圆笑得打跌。 该,让他把事儿都扔过来,还连累她被刺杀—— 【我是不是忘了说一件事?】对面墨字慢吞吞浮现。 祝圆:? 【穷家富路。出门之前,我把账上的所有盈余都带走了】 祝圆:…… 狗币!!! 第115章 谢峥犹自继续:【你想要投资, 没问题。不过,你得自己挣了】 祝圆:凸(艹皿艹 ) 其实,以谢峥那些铺子,要挣回银钱, 也就是一两个月的事。 可祝圆依旧觉得这人……简直了。 【你总是把事情做到尽的吗?】祝圆吐槽他。 【不留后路, 方能全力以赴】谢峥如是答道。 祝圆:…… 【行, 等我这几天盘一下, 看看哪些铺子来钱快!】她磨牙,【我要把你的钱掏光花光!】 谢峥失笑:【好】 简单一个字, 透着对她的信任和放心。祝圆撇嘴。 恰好谷雨她们搬着东西进屋,她猛地醒过神, 问他:【那天的事情你查清楚了?是谁动的手?】 【是谁不重要,已经过去了】 祝圆无语:【你不说我回头要是又得罪人了呢?】 【……】谢峥列出几户人家, 【这些都是老大老二那边的】 祝圆忙拿笔记下来。平日都没人跟她说这些, 成亲前她得赶紧记下来。 谢峥自然看见了。他有些好笑:【不用特地记着, 以后总会遇到, 遇到了也别怕, 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祝圆没管他,迅速记完方才那些内容,才接着回话:【那是你】她一小小的县令女儿, 人家要折腾她, 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再说,我对这些人都不熟悉,要是不记熟,哪天闯祸了怎么办?】她娘是持家、待人是厉害, 但是跟着祝修齐外任了近十年, 对这些派系之争也是抓瞎。 别的不说, 谁会想到大公主竟然是二皇子党呢? 【无事,还有时间,我已拜托外祖母,接下来她会慢慢教你】 ……秦老夫人?总比淑妃好。祝圆安慰自己—— 等下。【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你究竟怎么解决的?】 谢峥避重就轻:【事情已经解决,无需再提】顿了顿,他想到一点,【父皇也罚了我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祝圆顿时来劲了:【罚什么?】她想到什么,【不会是罚钱吧?】要是的话,他自己掏钱,她可不管。 ……罚钱算什么罚?谢峥无奈,扫了眼边上摆着的两份谕旨,慢慢写道:【将我发配到更穷更乱的地方了】 祝圆眨了眨眼,“噗嗤”一声笑了:【更有挑战性了,不错!看好你哟~】 【看来,我一两年内是回不来了】 祝圆大方得很:【放心去吧,你的银子,我会帮你照顾好的!】 ……这话怎么,看着仿佛在送终似的? 谢峥:【……】 狗蛋用省略号越来越熟练了,祝圆却没啥高兴的感觉。 她写完那行字后,忽然便怔住了——皇子出行呢,一走一两年呢。 指不定怎么左拥右抱…… 一两年时间这么长,等到人回来了,她说不定还能喜当娘…… 谢峥自然不知道她在发呆,犹豫片刻,轻描淡写地写道:【父皇还送了点东西,我让安清安置在小院里,回头你找个时间去处理一下】 啊?祝圆回神:【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 ……感觉在骂人? 祝圆还想再问,谢峥便落下一行字:【我今天夜里出发,以后京里交给你了】 【哦……你是去做贼吗?怎么晚上出发?】 【……】谢峥叹了口气,【是掩人耳目,我换个身份去地方】 祝圆震惊:【你爹同意了?】 【然也】 祝圆:…… 行吧,两父子玩挺大的啊。 又天南地北地聊了几句,俩人才撂笔。 接下来两天,祝圆都没再碰上谢峥。 估计是开始赶夜路了。 倒也好,她还能清清静静地写方案。 只是,没等她弄好方案,秦老夫人的请帖便来了。 上回在书院做了那样的事,秦老夫人一见面便开始道歉,完了笑叹道,小年轻心急火燎的,早知道圣旨这般下来,当时她就不去书院当恶人,整得她现在都不好意思见她们。 祝老夫人对书院之事略有所闻,自然一叠声说不碍事不碍事。 双方客套了一番,秦老夫人才进入正题:“大家都知道,殿下那些事儿全都扔给了圆丫头。虽说有陛下口谕……时间短些还好说,三殿下这回奉旨出京,少说要走上一年,这么长的时间,旁人指不定要怎么想。且不说别人,圆丫头还没与殿下完婚,一没诰命、二没身份,天长日久,怕连下人都能站在她头上。” 张静姝也有此忧虑呢,听她这般一说,立马凝神细听。 “虽然我身份不高,好歹也是淑妃娘娘的母亲,往后啊,我会每月喊圆丫头过来,陪我老太婆说说话。”告诉别人——祝圆的三皇子妃之位稳得很。秦老夫人笑呵呵,“到时,你们可不许嫌我烦。” 这是给祝圆撑腰呢。祝老夫人几人登时感激不已。 宾主尽欢。 接下来,祝圆便埋在屋里盘点谢峥的产业,她得看看哪些铺子方便她操作。 她想做的事情,不光需要钱,还需要,一些观念上的转化。 翻了遍铺子,她想到了许多挣钱的法子,但是后者……她的目光定在聊斋的《大衍月刊》营收册上。 她想到一个办法了——她可以办个女子月刊。 从创办、策划、内容、到发行运营,都由女人负责。 真真正正的女子月刊。 现在问题是,她得将月刊办公区放在聊斋里吗? 不,不好。 她要走的是润物细无声的道路,不能马上去挑战男女大防——别的不说,要是跟聊斋的管事书童们混在一起办公,估计没有正经人家的女人敢来干活了。 租个院子? 就京城这物价,一套适合办公、周围环境良好的院子,每月少说要大几十两。她心疼。最重要的是,另起炉灶,就不好打皇帝老儿跟谢峥的名号了—— 等下,聊斋旁边那处院子呢?就挨着聊斋,只隔了一道巷子。 还不用钱。 而且,她这屋子太小,谢峥那十几个放账册资料的箱子放在这儿,天天开箱倒腾也不是办法……索性,一起搬过去了! 反正谢峥不在,她干脆…… 嘿嘿嘿。 事不宜迟。祝圆当即跑去跟张静姝打报告。 张静姝皱眉:“殿下的院子岂是你想用就能用的。” 祝圆挽住她胳膊撒娇:“这个你别管啦,你就说允不允我天天出门嘛~” “你不要命啦?前几天才被刺杀呢,还敢天天出门?” 祝圆理直气壮:“前两日去秦家,老夫人偷偷跟我说了,让我放心出门的。”当然,假的。秦家老夫人说不定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真的?” 祝圆面不改色:“真的。” 张静姝迟疑了。 祝圆趁热打铁又磨了几句,终于得了她应允,立马兴高采烈地带着谷雨、徐嬷嬷出门——她屋子里现在堆着一堆资料,得留人守着,谷雨俩人还是新人,遇到情况不好处理。 还是那位已经熟悉的车夫小哥。 一路顺利直达聊斋——旁边的小院。 这回她直接让小哥将马车停在正门。 她刚钻出车门,小院大门便从里打开,安清疾步奔出,笑容可掬地朝她行礼:“哎哟,奴才可算盼着三姑娘了~~” 第132章 祝圆微诧,朝他点点头:“安清公公,这么巧?”这么快收到消息? 安清笑呵呵过来扶她:“不巧不巧,奴才一直等着您呢。”待祝圆下了车,他识趣地松开手,退后半步,引着她走进院子,“再说,主子吩咐了,您一出门,消息立马得报到奴才这儿,省得有哪些地方防护不得力的。” 哦,安全啊。祝圆点头:“辛苦你了。” “姑娘客气了。”安清连忙摆手,完了小心翼翼问她,“姑娘过来,可是收到了消息?” 祝圆茫然:“什么消息?” 安清登时苦下脸:“那个,主子离开前,没让人给您递消息,让您来这院子处置、咳、吗?” 祝圆一击掌。糟了,她给忘了!狗蛋说皇上还赏了他几样东西——不是东西的东西,让她过来小院处置来着。 “是我给忘了!”她大手一挥,“正好今儿过来,一并处置了吧。” 见她没有不愉快的样子,安清暗松了口气,笑道:“在后头呢,奴才让人带出来。” 祝圆点头,随口问了句:“放了这么多日,不会坏掉吧?” 安清刚跟后头小太监低声吩咐了一句,转头就听见她这话,登时傻眼:“啊?”然后立马摆手,“怎么会?坏不了坏不了!” 看来不是吃的。祝圆暗忖,点头不再多问。 领了吩咐的小太监麻溜退下。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正院待客的厅堂。祝圆环视一周,笑着点头:“简单雅致,挺好,挺好。” 安清笑呵呵:“三姑娘喜欢便好。”他微微压低声音,打趣般道,“这可是主子特地吩咐了,删繁就简,没想到姑娘竟与主子喜好不谋而合。” 祝圆随口应了句:“那挺巧的。”然后开始打听,“这院子里有没有住人?” 安清迟疑。 祝圆诧异:“不方便说吗?”不可能啊,谢峥说了让她随意处置的。 未等安清说话,方才领命出去的小太监再次转了回来。 只听他恭敬道:“禀三姑娘、禀公公,人已带到门外,是否现在召她们进来?” 他们?还是她们?祝圆看向神色有些紧张的安清,心里生疑,眯了眯眼,直接朝小太监道:“带进来 。”人都带到门口了,早晚得见,且看他们打什么哑谜。 “是。”小太监麻溜出去。 祝圆看向安清。 安清嘿嘿笑,一叠声:“宫里赏下的,宫里赏下的。” 祝圆:……有不祥预感。 不过几个呼吸,小太监便转回来,后头还跟着四名姑娘—— 四名燕瘦环肥、风姿各异的美人。 无需旁人多说,四名美人袅袅娜娜走到祝圆跟前,齐齐福身。 “奴婢执琴/执棋/执书/执画,见过三姑娘。” 祝圆:…… 这就是狗蛋让她处理的“赏赐”? 狗男人!! 第116章 不过, 算他识趣,没有带着上路。哼! 祝圆神色不动,仔细打量这几名如花似玉的美人。 看起来都是十七八岁,正是鲜嫩的年纪, 又环肥燕瘦, 各有千秋。 不管哪个男人, 一口气得了这四名美人, 齐人之福还不羡煞旁人? 想到这四名美人是宫里赏下来的,祝圆便浑身不得劲。 她也没叫起, 转头问安清:“这几个是宫里赏下来的?” “是。”安清小心回答,“淑妃娘娘说, 主子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便送了几名侍女过来, 帮着伺候主子。” 祝圆暗自冷笑。 若不是因为狗蛋没成亲, 这些人就是直接赏下来当侍妾了吧? 正室未入门, 连皇帝淑妃都不好明目张胆往谢峸屋里塞人。 不过, 好端端的, 这位后宫大佬为啥突然干这种事? 难道…… 谢峥因为她遭受刺杀,做了什么事? 对,肯定是这样。 谢峥前脚才被罚去更偏远的地方, 后脚淑妃就送了四名美人给他——这是在暗指他, 为美色所误? 祝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不禁更为好奇,谢峥究竟做了什么。 思绪飞转,实际不过转瞬。 即便知道这是带警告意味的举措,祝圆依然觉得挺恶心的。 故而她仿佛没听清般, 再次问了遍:“淑妃娘娘让她们几个过来作甚?” 安清愣了愣, 仔细回忆了遍, 肯定道:“让她们几个过来伺候主子的。” 祝圆“哦”了声:“知道了。”然后看向这几名依然半蹲着的美人,“你们——哦,瞧我,都忘了你们还在行礼呢,起来吧。” 语气平淡,还带着几分造作的诧异,是个人都能听出她的假意。 赤luoluo的不喜。 好在这几名美人约莫也是宫女出身,福身片刻于她们而言仿佛家常便饭。 她们站直身体后,便双手轻挽腹侧,安静地等着她问话。 祝圆也不负期望,笑道:“刚才的话你们也听见了吧?” 几人自然应是。 祝圆状似苦恼地皱起眉头:“可现在,三殿下不在京里,甚至一年半载都不回来……” 这几人自然知道。淑妃送她们出来之时,便提了三殿下要出远门,让她们路上伺候着点…… 可三殿下没带她们出门啊! 还把她们扔在这处无人的院子!! 她们四个还被安排在四个屋子里,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不许出门,不光活儿没有,连个说话的人都没,这几天下来,她们已经熬得有些忐忑了。 也老实了不少。 正主都不在呢,安清公公说了,她们怎么安排,都得听面前这位三姑娘的……这位可是将来的当家主母,以后她们都得看她的脸色吃饭呢,可不得老实点! 故而,祝圆这话一出,她们立马凝神细听。 祝圆见她们安安静静的,满意了不少。 “你们看啊,你们要伺候的主子不在,王府还没修缮完毕,里头鱼龙混杂的,也不好让你们几个娇滴滴的姑娘住进去……这院子呢,往后我也有用。” 这是连屋子都不给她们住?这几人脸现惊慌,纷纷看向安清。 安清也有些诧异:“三姑娘,您想用这院子?” 祝圆挑眉:“不行吗?” 安清连忙赔笑:“当然能,当然能,奴才就是多嘴——这不是想问问您想怎么用,回头奴才给您安排好!” 祝圆暗松了口气。看来狗蛋所言不虚,这些当真是由她处置。 “这些回头再细说。” “诶。” 祝圆再次看向那几名美人:“这处院落回头我有用,前后院都会用起来。但你们几个住在这儿,我也不太方便。我记得殿下郊外还有处大庄子,我让人送你们过去?” 安清欲言又止。 祝圆不理他,只看着面前美人们。 那几人面面相觑。 一名清丽如芙蕖的粉裳美人福了福身,小心翼翼问道:“敢问三姑娘,有无别的选择?”若是被发配到京郊庄子,那才是真的被发配了……弄得不好,就得老死在那儿了。 其他人似乎也有同感,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祝圆自然是故意的。她来到这世界这么多年,对着这时代富贵人家的庄子那是了解的很。 古代商贸、交通不发达,大户人家的日常用度,可不是真的天天去采买的。 正儿八经的大户人家,都会供一些庄子,有些庄子负责种粮食,有些负责养禽畜供肉食蛋奶,还有种瓜果蔬菜的,有些甚至还有专门的窑庄。 将这些娇滴滴的姑娘撵到庄子去,可不得吓坏她们——毕竟,她们不知道谢峥在京郊的庄子,是他极为看重的研发中心。 见效果达成,祝圆颇为满意,道:“有。”见到这几名美人后,她第一次露出笑容,“我可以让你们继续在这院子里住着,但是——” 几人屏息。 “我是打算把这院子拿出来做聊斋的分部。” 聊斋就是隔壁的书铺嘛,大家都知道,但……聊斋分部? 众人都懵了。 祝圆继续道:“这两日我会重新规划一下布局,前边会改成接待区和办公室,后边是宿舍和会议室。”她话锋一转,“你们若是想要留下来呢,就得帮忙做事。这样,你们可愿意?” 这几人犹豫了。 祝圆也不着急要答案,转向安清:“方才我说的,你也听见了。你手上可有这处院落的布局图?” 安清连忙点头:“有,这院子去年底才修好,图纸还留着呢。” “好。待会拿给我,再给我找些匠人过来。” 第133章 安清犹豫了下:“姑娘,等主子回来,还得用这院子吧?” 祝圆大手一挥:“用什么用,等他回来,王府都修好了,直接住王府去。” 言外之意,这院子铁定是要征用了。 安清一想也是。 “那您想改成什么样儿的?奴才找匠人的时候,好有个方向。” “不需要太复杂的,除了后边的宿舍区,前边的院墙我都要打掉,再装饰装饰,看起来宽敞明亮些就够了。” “好,奴才回头就找人去。”安清顿了顿,又问,“那要聘人吗?”他挠头,“以往都是安福公公管这些事儿,奴才不太懂。” 祝圆摇头:“不用,干活的人我来负责。”顿了顿,“这院里有粗使和厨房吗?” “有的。” “都是男的?” “……诶?” “安清公公,你们几个现在住哪儿?”谢峥不在宫里,这些太监应当不是住在宫里吧? 安清挠了挠头:“不敢欺瞒姑娘,为了方便出入,我们几个住在王府里。” 祝圆恍悟:“哦,有些院落弄好了。” 安清点头。 “那就好办了。回头劳你把这院子里的下人列一份名单给我,男女老少,年龄几何,亲属关系,全都得写清楚。” “是。” 交代完事情,祝圆才转回来:“你们想清楚了吗?” 四人齐齐点头:“想清楚了。” 适才开口的粉裳姑娘再次福身:“奴婢们决定留在这里,为姑娘效力。” 祝圆笑了:“不是为我效力,是为皇上、为三殿下效力。”招牌必须得挂好!然后问她们,“识字吗?” “略识一二。” “看过《大衍月刊》吗?能看懂上面的文章吗?” 几人面面相觑。 一名绿裳姑娘坦白道:“科举文章那块太过艰涩,别的都还好。” 够了够了!祝圆笑容更盛:“能写诗词吗?” 几人连忙摇头。 祝圆有丢丢失望。下一瞬又振奋起来——没关系。她现在缺人,这几人识字已经很不错了。“我知道了。回头我得看看能力,再给你们相应的月银。” 还有月银。几人脸色微缓。看来不是故意为难她们。 祝圆又转向安清:“聊斋那边的大管事何在?我想见见他。” 安清以为她要开始理事,忙道:“奴才这就让人去唤他。” 祝圆想了想,道:“我过去找他吧。”这里还有几名美人呢,可不好让人过来晃悠。 让四名美人下去歇着等消息,祝圆便随安清前往聊斋,在聊斋的大会议室里,与聊斋的万掌柜、几名管事,聊了一整个下午。 差点没冻傻。 没办法,她一姑娘家,虽然挂着管事的名头,还带着安清、谷雨等人,见的毕竟是外男,还是注意着些。 故而,即便会议室里特地燃上炭炉,门窗大开的花厅,穿堂风依旧呼呼地吹,冻死个人。 徐嬷嬷借着这边的厨房不停给她换热茶,还找来一个汤婆子让她抱着,她才舒服些。 好不容易聊妥当,祝圆也不管这些激动的管事们,抱着汤婆子快步离开。 回到祝府,泡了好半天的热水澡,她才缓过来。 然后便急急回到桌前,打算将今日商议的细节记录下来。 【……月初发刊(暂定),每月二十五前确稿,并递交给陈管事——】 【今天去聊斋了?】熟悉的墨字陡然浮现。 祝圆顿了顿,惊喜:【你到地方了?】 【没】 【……那你怎么大白天出来?】这会儿才申时呢,他不是应该等天黑了准备出门吗? 【远离了京城,便无需再赶夜路了】 【好吧】 谢峥锲而不舍:【你今天去聊斋了?】 【对啊】祝圆不以为意,【去找万掌柜他们取经】 也不知道这家伙前两日有没有看见她写的计划,要是没有,她还得解释—— 【见着江成了?】 祝圆眨眨眼。不是该问她打算做什么吗?她想了想,老实答道:【见了啊,《大衍月刊》他负责校阅审稿,不得找他一起开会吗?】问他干嘛?莫名其妙的。 【他上月成亲了】 祝圆:……??? 哥们,重点是不是错了? 第117章 祝圆简直无语:【他成亲与否跟我有啥关——】毛笔一顿, 她不敢置信,【你这是吃醋?】 谢峥却放心不少,开始转入正题:【你准备先整改聊斋?】 这是不好意思了?祝圆笑眯眯, 果断回道:【没空】 谢峥:…… 【那你为何找老万他们?】 这厮刚才没注意她写什么吗?祝圆轻哼:【我说了啊, 去找他们取经】 【?】 祝圆便将自己要办女子月刊的计划告之。 【《女子月刊》?】 【还没定名字呢, 不过这刊物面对的人群就是女子,小到八岁大到八十岁,都能看!】 【……】谢峥竟不知能说什么了。 祝圆轻咳一声:【还有, 你那院子我征用了啊】 【?】 祝圆有丢丢心虚:【谁让你不留点钱, 我没钱租铺子, 当然要用免费的地方!】她越写越理直气壮,【再说, 我那屋子就那么点, 你让人搬了十几箱账册过来,我快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不得给自己找个办公室吗?】 谢峥:…… 他微怒:【祝家如此苛刻你?】怎会连间书房都没有? 祝圆无语:【大哥, 我家就这么点大, 还有这么多人, 有间宽敞的大屋子算不错了好嘛!】 她那间屋子算上小厅和房间, 也不小了, 就是没有独立书房,房间得隔出一部分放书桌书架,本来也够了,只是现在多了十几口箱子, 便显得逼仄些。 谢峥这才松开眉峰:【不是苛刻你便好】 【嘿嘿, 放心~~~】虽然是误会, 知道这人是在关心自己, 祝圆的心情也漂亮了许多,【那就这么说定了,院子给我用了哦~~】 【嗯】 祝圆不放心:【以后都归我用哦~~你回京后自己住王府去啊!】 【嗯,你用吧】 祝圆嘿嘿笑:【谢啦哥们!】 谢峥:…… 【叫三哥】 三哥?阿三哥?祝圆乐不可支:【别了,你不够黑,我叫不出来】 谢峥:【黑?】 祝圆自然不可能跟他解释所谓印度阿三的梗,恰好该吃晚饭了,她便搪塞了两句,麻溜跑路。 确定了方向,生活又充满干劲。 祝圆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便开始收拾东西。 在长福院的时候她向王玉欣要了几名婆子和两辆车,然后带着婆子浩浩荡荡回屋,将屋里的箱子全搬上车,一气拉到小院那儿。 虽然叫小院,也足有四进。只是每进院子都稍微小一点。 毕竟是谢峸常歇的地方,还有好些他的东西留在这儿。祝圆让安清将他的东西收拾收拾,全扔到正院正房里。 这院子给旁人也不好,她索性将账册搬进正院,堂而皇之地占据了东厢两间屋子,大间的当办公室,小间的做休息室。 西厢直接清出来当资料室,以后要放的资料可多了。 夏至等人在收拾东西,祝圆索性跑到正房的小厅里跟安清商量怎么改动院子。 待细节敲定,安清出去找匠人干活,徐嬷嬷便带着人送餐食过来了。 祝圆伸了个懒腰,随口问了句:“徐嬷嬷你会做饭啊?” 徐嬷嬷顿时笑了:“当姑娘的时候都得学起来呢。” 祝圆斟酌片刻,问:“嬷嬷的家里人呢?” “姑娘是想问奴婢有没有嫁人吗?” 第134章 祝圆点头。 徐嬷嬷笑得慈和,脸上带着怀念:“奴婢以前在宫里有个相好的太监,对奴婢很好……可惜命不好,遇到奴婢。当时奴婢还年轻,犯了事,他为了救奴婢顶了罪,被……”她苦笑了下,“奴婢后来就以未亡人自居。” 竟有这么一段往事……祝圆忍不住唏嘘,安慰她:“说不定下辈子能相会呢。” “嗯。”徐嬷嬷笑了,“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她顿了顿,坦白道,“殿下帮奴婢找到了那死鬼的家里,他家里就剩下他侄子一家子,他侄子性子跟他一脉相承的老实……殿下答应奴婢以后对他们多加照顾,奴婢便过来伺候姑娘了。” 祝圆瞪大眼睛:“那你家里人呢?”正常不是应该先帮家里人吗? 徐嬷嬷嘴角含讥:“为了儿子连女儿卖出去的人家,有何值得帮的?” 祝圆:…… “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徐嬷嬷刚才说话的功夫,已经将菜摆出来,将盛好饭的瓷碗放到她面前,催她,“姑娘快吃吧,天儿冷,菜凉得快,吃了伤身。” “好。”祝圆接过碗,“你们也赶紧去吃吧,待会再回来收拾就行了。” 徐嬷嬷便顺势留了下来,让夏至俩人先去用饭。 祝圆端起碗吃了几口:“这里的厨子呢?” “说是殿下带走了,只留了名二厨。” “那往后就让厨房做呗,后边那几位美人,我还想交给你来管呢。”祝圆夹了块萝卜放碗里,“夏至谷雨她们太年轻,估计镇不住那几位。” 徐嬷嬷一想也是,福身:“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然后询问她,“姑娘,奴婢能将旁边的茶房用起来吗?” “嗯?”祝圆咽下嘴里食物,“不是在用了吗?” 徐嬷嬷摇头:“现在天儿冷,那两个小茶炉得暖着茶水,奴婢想再添几个炉子。” 祝圆眨眨眼:“炖汤?” “诶,在府里的时候,那小厨房得紧着小少爷小姑娘的辅食,奴婢不好再去添乱。若是常来这边,奴婢便想在这边捣鼓捣鼓,给您调理调理。” 祝圆无奈:“你想弄就弄吧。”毕竟狗蛋把她送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不让她弄,也不知道狗蛋那小心眼的会怎样。 “诶。” 接下来徐嬷嬷便不再多言,在旁边帮着添饭上汤。 午饭吃完,祝圆在院子里溜达了会儿消消食,便让人将后院的四名美人找来。 祝圆开门见山:“说说你们擅长什么。” “禀姑娘,奴婢擅琴。” “奴婢擅棋。” …… 琴棋书画,各占一项。祝圆好奇:“你们的才艺都是按名字学的吗?” 执琴,也就是昨儿那名答话的清丽美人当先摇头,答曰:“娘娘挑了奴婢几个后再赐名的。” 原来如此。“我已经跟聊斋那边打好招呼,这几日你们过去跟着审稿部、校阅部学习一下,等这期《大衍月刊》上市,你们就要开始忙了。” 去聊斋学习?四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祝圆却不管她们如何疑惑:“你们去了便知了。”然后打量她们,一溜的裙裳,崭新的,鲜亮的,衬得肤色姿容都极为出色。 太艳了些。 她皱了皱眉,又问,“你们几个会女红吗?” 四人点头。 “那行,这几日你们除了去聊斋学习,你们参考聊斋的书童服饰,设计几款女式的书童服,设计好了给我看看。”顿了顿,她强调,“画出来,要写实的画风。” 执画欲言又止。 祝圆会意:“什么叫写实?” 执画连忙点头。 祝圆笑了:“去找聊斋管事问。” 完了她便不再多说,只让院里一名小太监带她们过去聊斋。 她则留在屋里,开始做女刊的筹备工作。 首先,她得给刊物取个名字。 虽然她的目标是直指女性,可她不介意男人也看看,她甚至希望男人们能多看……倘若有那么几个男人因此刊而对女性多些尊重,那就是成功。 如此,这刊名,便不能太过女气。 男人素来好面子,若是太女气了,他们便不好意思看,看了也不好意思讨论——没有讨论没有关注,如何引发思想的变更? 祝圆咬着笔头开始想。 提起姑娘,她第一个想到的诗句,是诗经的《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是赞美、描写新嫁娘的诗句。出嫁是女人人生的一道坎,除了奴仆,但凡是姑娘家,断没有不嫁人的道理。灼灼一次,倒是贴合主题。 除了形容外貌,“灼灼”一词,还可形容才华。“英英夫子,灼灼其隽。”便是俊美有才华的意思。 最后,“灼灼”还有一经典诗句——“皎皎明月光,灼灼朝日晖。” 这时代的女子太过卑微。她衷心希望,这时代的女性,能变得像她曾经见过的现代女性,如皎皎明月、如灼灼日辉,散发属于自己的光芒,照亮身旁身后人。 《灼灼》,再合适不过了。 祝圆轻舒了口气,郑重在册子封面上写下:《灼灼》月刊 然后是内容规划。 女子刊物前无古人,只有她对此有些许概念,这些规划内容,只能她自己来了。 诗词曲赋是一项,这个是她的弱项,势必得征稿。待会她得写份征稿信息,刊到《大衍月刊》上。 除了诗词曲赋,她又唰唰唰地列了几个项目:美妆、养颜、地方美食、育儿、话本连载,以及新闻。 最后一个是她的心机所在。 她早就发现了,除了那些要为生计奔波的人家,大部分女人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接收信息只靠宴会口口相传。 这样太闭塞了。 以她的力量,她没法将天下事汇聚起来,但她想先试试,将京城之事汇聚起来,一月一次,展现在各位贵妇、姑娘,甚至宫里的妃子面前。 这些人站在天子脚下,她们的力量,无可限量。 以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力量,她无从得知,她只能摸索着,一步步往前走。 咳,扯远了。 祝圆将所有项目列好,开始琢磨征稿的事情。 除了诗词曲赋、地方美食,她发现其他类别,竟然都没法征稿。 倒不是说古人不会美妆养颜育儿……一份未知刊物征的奇奇怪怪的主题,谁会投? 祝圆挠头半天,最后咬了咬牙,翻出纸张—— 自己撸! 美妆嘛,先介绍一下肤质分类,在说说各种肤质日常要如何保养,最后给油性肤质介绍一款经典的蛋清面膜,从调制到使用都介绍了一遍——完事! 养颜调理。祝圆转头就找徐嬷嬷要了份食疗方子:归芪红枣鸡蛋汤,益气养血,润泽肌肤——完美! 育儿篇。这个更简单,她这一年多来她帮着娘亲照顾弟弟妹妹,对这时代的娃娃的喂养颇有意见。她索性写一篇周岁娃娃的辅食介绍,先含糊地介绍几句营养均衡理论,然后推荐各种适用的菜糊、肉糊、果糊,最重要的是鸡蛋——此处必须放上名句“一天一鸡蛋,大夫远离我”!——搞定! 话本嘛…… 祝圆翻了翻写完的稿子。都写了这么多……要不这个话本她也自己操刀? 别的不说,这时代适合女人的读物,不是三从四德,就是情情爱爱。她真怕征回来的稿子也是这类的。 ……得,看来接下来几天她还得拟大纲写稿子,今天是绝对写不完了。 祝圆长叹了口气,提笔写了行字做备注:【一个惊才绝艳的话本】 【你写?】熟悉的墨字慢慢浮现。 祝圆眨眨眼,惊喜:【狗蛋!】她看了看外头,【这个时间?】 谢峥解释:【外头暴雨,今天在驿站歇息】 【哦哦】 谢峥又问:【你准备写话本?】 祝圆叹气:【没法子,能者多劳啊……】 【算上你方才写的三篇稿子,你已经包了四个版】谢峥迟疑了下,【我看你前边还写了诗词曲赋。这块,你打算也是自己写?】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看不起她吗?!祝圆怒了:【我来不行吗?!】 隔着遥远的距离,谢峥都仿佛能感觉到对面的怒火。他非常从善如流:【可以】只要她敢刊。 他服软了,祝圆却秒怂,还不忘扯个牛皮:【算了算了,我那惊才绝艳的诗句若是刊印出去,招来嫉妒就不好了。做人要低调,低调~~~】 谢峥:…… 他一直知道这丫头脸皮厚,没想到有这么厚。 第118章 腊月, 《大衍月刊》如期上市。 有心人便发现,在一个角落地方,多了份《灼灼》的征稿启事: 《灼灼》征稿启事 刊名:《灼灼》 周期:月刊 内容:皎皎明月光, 灼灼朝日晖。身为巾帼, 不输须眉。《灼灼》乃聊斋新创办之刊物, 是一份集生活娱乐于一体的休闲刊物。 主要栏目:诗词曲赋、地方美食、话本小说、美妆美容、服饰搭配、育儿养生、时事新闻、八卦杂谈,生活小窍门等。 首刊征稿主题:德 第135章 征稿要求:女性 投稿地点:长乐街六十八号灼灼书屋(聊斋旁) 投稿时间:腊月初一至腊月十五,辰时正至申时正 条目清晰, 言简意赅。 问题是, 怎么只面向女人征稿?这年头, 有几个女人识字? 很多人对此嗤之以鼻。 再翻,还是《灼灼》的广告。 这回是招聘广告—— 《灼灼》招聘启事 年龄:十五到四十岁 性别:女 要求:识字 工作地点:长乐街六十八号(聊斋旁) 工作时长:辰时正至申时正 工作福利:包早午膳, 可提供住宿, 外围有侍卫十二时辰巡视,保障院内安全。若有需求, 可安排车辆每日接送。 招聘时间:工作时间内 注:《灼灼》院内职员皆为女子, 若要洽谈合作事宜, 请派女士到店详谈。 又是女的? 男人们皆尽哗然。聊斋这是要搞什么鬼?女人能干什么事? 不管男人们如何议论纷纷, 各家各户识字的姑娘妇人们, 却都开始蠢蠢欲动了——这可是皇帝背书的聊斋刊物, 就算不能去工作,也可以写稿啊! 看看,看看,美容美妆、服饰搭配、育儿养生……哪个不是她们擅长的?这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稿酬和名声啊! 京城里的女人家们都沸腾起来, 纷纷交流着要给自己取个什么笔名。 连宫里头都惊动了。 淑妃盯着月刊, 自言自语般道:“谢峥那家伙不是出京了吗?这是谁搞出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十一岁的谢峍蹦起来, “是小姐姐!” 他在淑妃宫里向来放松的很, 私底下都是“我我我”地跟淑妃说话。 淑妃皱眉:“哪个小姐姐——你是说,祝家那位姑娘?” “对啊~”谢峍点头,“哥哥不是把事儿都交给她打理了吗?肯定是她弄出来的。” 淑妃轻哂:“傻瓜,那就是个幌子,她不过一小丫头,能干得了什么?” 谢峍想起那小姐姐揍弟弟的架势,小大人般叹了口气:“那是您没见过她揍人。” “……她还会揍人?她揍谁?”淑妃不敢置信。哪家大家闺秀会做出如此粗俗不雅之事? “揍弟弟啊!”谢峍啧啧有声,“揍得可狠了,半点不输哥哥揍我的架势!” “……”淑妃无语,“那能一样嘛,你哥习武——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在聊斋的时候啊。”谢峍挠挠头,“当时我跟她弟弟闹了点小误会~” 看来是跟人弟弟打架了。淑妃也没细问:“那也不能说明《灼灼》是她弄出来的。” “不然还有谁嘛~”谢峍摊手,“我才不信哥哥会捣鼓这种娘们兮兮的东——哎哟母妃!” “好好说话。”淑妃训道。 “好嘛。”谢峍挤眉弄眼,完了道,“你想知道的话,把她叫进来问问就好了!”反正小姐姐都跟他嫡亲哥哥定亲了。 淑妃蹙眉,想了想,点头:“过几天的。” 谢峍茫然:“为何啊?” “咳。”淑妃瞪他,“小孩子家家的,别那么多事。” 谢峍撇了撇嘴,嘟囔:“通常大人心虚了才会这么——哎哟好嘛好嘛,我不说了!”他猴到淑妃身上,“母妃,我想出去玩儿,帮我跟父皇说说吧~~” “你父皇考察你功课,十次有八次不过关,就这样你还想出去?”淑妃无动于衷,“想出去,自己找你父皇说去!” “啊……母妃~~~” “走走走,赶紧走,我还有事儿呢!” 谢峍不满:“您能有什么事啊?每天不是去串门喝茶就是喝茶串门,闲得很!” “……皮痒了是不是?” …… 长乐街六十八号,大门上已经挂上了“灼灼书屋”的匾额。 敞开的大门边,有四名穿着褐衫的壮硕婆子拿着棍子守在门口。 偶尔有姑娘、妇人到来,略说几句,婆子便恭敬放行。 第一进的屋子是要拿来当办公区域及接待客人之处,祝圆是下了大力气去整改的——毕竟是门面嘛,自然要漂亮点。 当然,她现在穷,肯定不可能大改。 她只是加了装饰。 第一进屋子,朝着院子的所有墙面,全都嵌了层麻黄色的素雅竹片,配上院子里素淡的几株竹子,清雅之气便铺面而来。等夏天到了,院子里还能挖个小池塘,栽几朵莲花。肯定更好看。 各处屋子也被重新用石灰石粉刷了一遍,加上一整排打通的窗户,素雅又透净。 此时这些屋子还都空着,只开了两间,一间面试,一间接稿。 偶尔有妇人进院子,守在照壁边上的丫鬟便会上前询问,确认来意后,引导到相应屋子。 执琴、执棋负责面试,执书、执画负责接稿。 后者负责微笑着迎接投稿之人,询问其投稿的栏目,并将其稿件放置在相应的箱子里,倒是轻松的很。 就是人络绎不绝,半刻也不敢走开。 她们在这边忙忙碌碌,隔壁的执琴、执棋看的眼都红了。 她们坐在这里一上午,半个应聘的人都没见着。 “亏我昨夜里还特地将制服熨了遍。”执棋郁闷,“白折腾了。” 她们早两天前就已经开始穿制服。 样式还是她们自己设计,再由祝圆做调整修改,出来的成品……咳,真挺好看的。 墨绿色窄袖衫裙,配雨过天青色贴竹枝纹半臂褙子,褙子背后也学着聊斋字样,贴了墨绿色行书字“灼灼”。 贴,是用布料按照图样裁剪出同等大小,再缝到衣服上。 除此之外,头发都是统一束发,只插竹簪。 可别说,这样一身上去,她们几个的气质都文雅了不少。 女人嘛,哪个不爱美?有了这身制服,她们几个去聊斋学习培训的时候,底气都足了不少。 故而才有了执棋这么一说。 执琴有些好笑,安抚她:“刚开始嘛,咱们在等等。”她拿起面前纸张,“我还有点紧张,总觉得问题还没捣鼓清楚,我再看——” “笃笃。” “执琴姑娘、执棋姑娘,有人来面试了。” 屋里俩人对视一眼,忙不迭坐直身体,端正神色。 “请进来吧。” “是。” …… 外头的人按部就班、战战兢兢地干活,祝圆则窝在自己办公室里喝汤写稿。 面试的题目她早就列好了,也圈定了大致的答案范围,为了让她们搞明白为何问这些问题,她还逐条内容掰碎了分析,讲了足足一下午,要是这样还办不好事情,回头这四美还是回去端茶递水吧。 故而,她是心安理得地猫在屋里抓头发写稿。 她要写一篇……修仙打脸爽文! 没办法,不能写现代,不能写未来,写古代怕犯忌讳,那就只能写修仙小说了! 大纲她已经打好了。她准备写一个地位低微的农家女通过努力站到修仙界顶端,武力值爆表,傲视群雄!万人敬仰! 现在就差一个惊才绝艳的文名了。 文名得低调点,不能太张狂。 抓耳挠腮半天,祝圆犹犹豫豫地写道:【邪魅仙君爱上我】 “噗——咳咳咳——” 刚坐下,准备喝口茶就跟她聊聊天的谢峥差点呛死。 第119章 这熟悉的味道…… 谢峥挥开安福, 放下茶盏,提笔问道:【佩奇先生要重出江湖了?】 “退出江湖”这词,还是从笑傲江湖上学来的。 【哟~狗蛋先生出来啦~】祝圆回得很快, 【哥从未离开江湖, 何来重出之说?】 谢峥哑然, 再问:【为何不用金庸先生的名号?】 祝圆没好气:【不是说了金庸先生不是我嘛?我光是转述他那一本笑傲江湖,头都秃了,再来我会死的】 谢峥挑眉, 问道:【聊斋有人刁难你吗?】 第136章 话题突然跳走, 祝圆愣了下, 回忆片刻,道:【似乎没有】她还以为是谢峥临走前调教好了, 难道不是? 【这就对了, 聊斋的管事们大都以为你是金庸先生】否则,她去聊斋找那些管事, 就算不受到刁难, 态度多少也会有些问题。 【……】 【并不是只有我一人误会】 祝圆叹气:【知道了】然后问他, 【我要是写一本《邪魅仙君爱上我》, 你会翻开看看吗?】 谢峥果断:【拒绝】 祝圆:……都不带考虑一下的吗? 【为啥?】 【只有女人才会看这类情情爱爱的话本】 祝圆:…… 【迂腐!狭隘!】她忿忿抨击, 【我这本可是大有深度的绝世好文 , 不看,是你的损失!】 【我决定接受损失】 祝圆:…… 她仰天长叹:【曲高和寡啊!】 谢峥勾唇。 【行吧,那我改个文名。】祝圆想了想,大手一挥, 【就叫《农女修仙传》吧, 这个应该会看了吧?】 【好多了】虽然他依然不会看。 祝圆也有点不满:【感觉太普通了点】 谢峥默然:【还是普通点好】 祝圆:…… 想打人! 感觉自己的才华受到歧视, 祝圆索性不搭理他, 拉过纸张开始写稿——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祝圆笔锋一顿。 听到动静的谷雨已走到了门边,低声询问来者何事,几句话功夫,便急匆匆进来,福了福身,道:“姑娘,宫里来人,找您进宫说话。” “……谁?” 谷雨小声道:“淑妃娘娘。” 祝圆惊呆了:“现在?” 谷雨肯定:“现在。” 祝圆低头看自己的衣着——灼灼的制服。 因为前边在面试,她跟执琴、执棋说好了,觉得不错的人选,得请进来给她复试,故而她今天特地也穿了身制服。 现在她花的是自己的钱呢,给自己搞两身制服不过分吧——虽然花出去的每一笔钱她都记账了,等后期别的店铺营收后肯定要补回来,肉疼之感却不会减少一分半分。 这身制服可是集她跟四美的审美一起过的稿子,好看是绝对好看……问题是,进宫就不太适合了,太素了。 谷雨转回来,开始帮她收拾东西:“姑娘您赶紧的,公公在外头等着呢。” 祝圆:……得,连个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算了,比起平日穿的半旧衣服,这身衣服好歹还是新的。 见谷雨从墙角烘着小炭炉的衣架上取下大氅,她连忙起身将聊天记录揉成团,扔进旁边的炭炉里。 收好东西,穿好大氅,收到消息的安清便急匆匆赶来了。 “姑娘,奴才陪您进宫去!” 祝圆顿时松了口气:“哎,有你在,我这心里顿时都不慌了。” 安清忙道不敢:“奴才哪个牌面的人啊,奴才就是得亏是从宫里出来的,能给您领领路。” “公公谦虚了。” 说话间俩人已快步出了门。 灼灼书屋门口,宫里来的传话太监已经在等着了。 祝圆与其客套一二,便上马车,赶往皇宫。 还是上回的宫门,还是上回接待的小姐姐。祝圆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紧张得手里都攥出汗来了。 突然找她,还不是到祝家找,而是直奔灼灼书屋……大佬们是不是对这份还没出刊的刊物有意见? 难道她的宏伟大业要夭折在这里? 正胡思乱想,昭纯宫到了。 祝圆忙收敛心神。 只在殿外略等了片刻,有过一面之缘的玉容便出来接她。 许是看出她的紧张,行礼过后,玉容微笑着低声说了句:“姑娘别担心,不是坏事。” 祝圆忙朝她点头致谢。 不是坏事,那,也不是好事? 不等多想,玉容已经领着她进了小偏厅。 “娘娘,三姑娘来了。” 祝圆视线看到上首那一袭曳地锦缎长裙,忙不迭福身行礼。 “民女祝圆,请淑妃娘娘大安。” “免礼。”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柔,“过来坐下说话。” “是。” 祝圆随着玉容引导坐在淑妃左下手。 另有宫女送上茶水。 祝圆忙低声道谢。 淑妃正打量她呢,听见她道谢,脸上便露出几分笑:“你倒是多礼。”她当妃子多年,贵女见了不少,矜贵些的人家,对上这些端茶伺水的小宫女,有个笑模样便是不错了。 祝圆听出她语气并无不喜,斟酌着回道:“礼多人不怪。” 其实她这是上辈子带来的习惯,现代人的基本礼仪,别人给上茶,当然得说声谢谢啊。 淑妃点头:“那确实。”然后仔细打量她,皱眉,“好好的姑娘家,怎穿得如此素净?这头发怎么回事?” 祝圆尴尬:“未料到会来宫里见娘娘,穿的是灼灼书屋的制服。” “制服?是学着聊斋那边的吗?”淑妃再次打量她,“若是刊物那边的着装,倒是合宜。”她叹气,“我倒是想去看看聊斋,听说里头雅致又热闹,开了两年都无从得见……” 祝圆默然。若说天下女子皆苦,宫里女子也逃不开……这淑妃也不知道多少年没出过宫了吧? 想到谢峥将来若是野心得逞,她是否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不,她不会。都站在那位置了,她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做打算? …… 屋里静默了半晌。 淑妃又问:“谢峥把铺子都交给你,你管得过来吗?” 祝圆心里一顿。寻常当娘的,会这么冷冰冰地叫自己儿子吗?难道这俩母子关系不好?没听狗蛋说过啊…… 她脑子里转得飞快,嘴上却不敢怠慢:“回娘娘,民女不过是挂个名头,铺子里还是殿下的掌柜管事们管着呢。” 就怕这母子关系不好,先把锅扔出去。 淑妃却似乎意不在此:“那《灼灼》是谁的主意?” 诶?问《灼灼》?祝圆懵了一瞬,小心答道:“回娘娘,是民女的主意。”她天天在灼灼出没,消息是掩不住的,还是老实答话吧。 果然,只听淑妃道:“还真是你。” 祝圆提起心。 “听说你已经在征稿招人……打算什么时候出首刊?” “打算赶在除夕前出。”这儿的风俗与□□相像,年节时候都喜欢走亲访友,赶在年前将刊物发出去,说不定趁机多炒几分热度。 “是吗?”淑妃似乎欲言又止。 祝圆低垂的视线看不到对方神情,听到对方端茶的动静,犹豫了下,跟着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 “听说灼灼里头只有女人家……那谁审稿?” 祝圆忙放下茶盏:“未招到人之前,暂时还是由民女审稿。” “你?”淑妃的语气颇有些不满,“你小小年纪,凭什么审别人的稿子?” 祝圆眨眨眼,厚着脸皮道:“与学识底蕴无关,这刊物是民女创办的,民女才是最清楚该选什么稿子的人呀。” “……也是。”淑妃似乎被镇住,半晌才让人拿东西过来。 有宫女应声出去,片刻后,拿了个匣子过来,呈递给祝圆。 祝圆忙起身,双手接过,然后问:“这是?”看样子,不像赏赐啊。 淑妃清了清喉咙,状似随意般道:“平日闲着无事,我也会写写文章,既然《灼灼》是你审的稿,那你看着挑些去呗。” 祝圆:…… 这是要,走后门? 这可是未来婆婆,能拒绝吗? 她紧张极了,斟酌又斟酌,才小声开口:“不敢欺瞒娘娘,《灼灼》虽然是日常刊,每个栏目也有固定主题,诗词曲赋类的首刊也定了‘德’字主题,往常的稿子或许不一定……” “无事,”淑妃轻描淡写般,“平日写诗词歌赋大都是赞颂品性,德,更是百年传颂的主旨,这些稿子都是我循着、咳咳、挑过的,方向肯定错不了。” 循着什么?循着对着征稿启事挑?是循着征稿启事写的吧?祝圆猜测道。 第137章 淑妃瞅了她一眼,又咳了声:“虽然你打着聊斋的名义出刊,有心人一打听,便知道内里实情。看是你这小丫头择稿,许多有才学之人便会斟酌一二,首刊稿物估计收不到太多有质量的文章,你那我的稿子去,还能当个名头,压压场子。” 前面还是让她挑些去,现在是直接要她将稿子刊上《灼灼》……祝圆囧然。 她在这边纠结着怎么回话呢,淑妃满心以为她已经应下了,心情顿时美丽极了,笑着道:“对了,我写了好几个名号,你帮我看看,哪个比较好?”捡起几上压着的纸张,让玉容递给她。 不光要审未来婆婆的稿,还要帮未来婆婆选笔名?祝圆更囧了。 接过玉容递来的花笺纸,祝圆低头一看:雨烟夫人、梦瑶夫人、雨薇夫人…… 这……也不能说不好,就是……琼瑶感好重。 来自现代的祝圆扶额。 淑妃叹了口气:“我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了,总觉得有些不得劲,你看哪个符合《灼灼》的风格,帮着挑一个,赶紧挑一个,以后就定下来,省得我总琢磨着。” ……这话里含义……祝圆囧囧有神,忍不住抬眸瞅了眼淑妃。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不到四十岁的年纪,正是风韵之时,直把祝圆看呆了。 淑妃无语:“你这丫头,跟你说话呢!” 祝圆倏地回神,赧然道:“娘娘太漂亮了,不小心看呆了……” 淑妃失笑,然后催她:“赶紧看看。” 祝圆:…… 她好难。 她还没嫁人呢,为什么要开始哄婆婆? 第120章 祝圆委婉地告诉淑妃, 这些名号太过庸俗,配不上她的气质。 淑妃登时有些不高兴:“那你想几个给我看看,什么才叫不庸俗的!”转头吩咐宫女, “给她上笔墨。” 祝圆:……嘶, 说错话了! 高效率的宫女很快送来笔墨, 还不忘贴心地将茶盏清走,让她就着小几写字。 祝圆没法,只得蘸墨提笔, 列了几个名字。从方才那些名字来看, 淑妃比较喜欢婉约类名字, 找些婉约诗句抽词是最快的了。 刚写完,一抬头, 就看到那柳芳绿缠枝牡丹裙出现在面前。 祝圆吓了一跳, 忙站起来。 淑妃却没管她,径自看着纸张轻念:“疏梅, 清荷, 清照, 寒山、虚竹……”她咀嚼了几遍, 皱起眉。 祝圆忍不住又紧张了。 “这可怎么选?”淑妃更苦恼了, 然后问她, “要不,一期用一个名字?” 祝圆:…… 这位大姐还打算每期都上?! 还未等她说话,一名宫女快步进来。淑妃立马改口:“罢了,我再想想吧。”也不需要宫女来, 她捡起边上的木匣子, 往祝圆怀里一塞, 开始赶她, “这都到饭点了,你留在这儿吃饭肯定不自在,我也不留你了,改天再叫你过来说话。” 祝圆:……??? 她还傻傻抱着匣子呢,淑妃已经走向那名宫女:“到哪儿了?” “过了西边花园了。” “哼。走!拦着她们去!” 哗啦啦一群宫女跟着她迅速出去了。 祝圆:……??? 留下来的玉容面上神情有些诡异,二话不说,引着她便往外走。 直到出了宫,祝圆还是懵的。 顶着一脑门问号,祝圆回到灼灼书屋。 正好是午间用膳时候,她就不找四美过来问情况,自己吃了午饭,便翻出淑妃的稿子细看。 看完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词句艰涩又堆满华丽辞藻的文章……怎么可能刊登上去?! 报刊是为了适应不同层次的群众,最基本的就是要言辞直白、利于普及,这…… 祝圆越翻越头大,恨不得将狗蛋揪出来揍一顿,索性将稿纸扔到一边,继续折腾自己的话本。 没多会儿,四美带着稿子简历资料过来回事,祝圆便开始忙碌起来。 许是因为时间短,她进宫一趟,祝家之人竟然全无发现。 她松了口气之余,又开始提心吊胆淑妃的稿子之事。 想找狗蛋商量吧,这厮接连两天都不见踪影。 祝圆又不想坏了自己的刊物名声,索性偷偷找安清,问他有没有法子送信给淑妃——既然决定不刊,总得打声招呼吧? 虽然不知何事,安清还是非常靠谱的点头了,转天就将她写的信件送进了昭纯宫。 祝圆便将其丢诸脑后。 结果只隔了一天,淑妃又一大早把她喊进宫了 。 她刚坐下,淑妃便冷声质问过来:“长辈吩咐之事,竟然还敢拒绝,胆子可真不小啊!” 祝圆连忙将自己写在信中的理由再次复述了一遍。 淑妃气愤:“胡说八道。我看你是水平不够,换个人审稿!” 祝圆小声辩解:“除了科举类文章,《灼灼》的审稿要求,与《大衍月刊》的同出一辙,言语直白,意思清楚明了,是审稿第一要务啊!” “自古以来,都是要做漂亮文章,从未听说要直白要简单的。” 祝圆苦着脸:“刊物是要给百姓看的,不是给考科举的举人看的呀……” 淑妃一窒,恼羞成怒道:“我不管,我定要出一篇稿子!”她咬牙切齿,“我自己儿子儿媳倒腾出来的月刊,我的文章还上不去,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别人大牙?!” 祝圆囧。 她在宫里啊,能传到什么地方——等等。 想到上回淑妃急匆匆出去拦人,她仿佛get到了什么! 难道……是别的妃嫔出稿了,淑妃心里不舒坦? 越想越有可能。 再看上头气呼呼的淑妃,祝圆先小心翼翼哄了句:“娘娘,您的文字造诣太高了,得体谅老百姓呢。”见她神色微缓,立马又建议,“民女看您的精神、皮肤状态都宛如二八少女,定是有许多养颜秘方,倘若娘娘愿意,可以将这些方子写下来,造福京中诸多闺阁少女。” 淑妃有些看不上:“那些东西如何能比得过一篇金玉文章?” “话不是这么说,您看《大衍月刊》的时候,会觉得写风俗地志的先生不好吗?许是民女过于狭隘,民女觉得能如此见多识广,都是先生……” 费了好一番唇舌,祝圆才哄得淑妃开心不少,然后给了她两个养颜方子,一个内服,一个外敷。 虽然用料……很金贵。 不过,管他呢!《灼灼》刚开始的客群,定然都是大户人家的识字女眷,多金贵都有人用得起。用不起的,也能过个眼瘾。 这稿纸,是淑妃口述,祝圆手书。 完了淑妃拿过去查看有无缺漏,边看边嫌弃:“这遣词造句,也太俗俚了吧?” 祝圆笑道:“大俗即大雅呢。《大衍月刊》的话本也全是这般遣词造句啊。” 行吧。淑妃看过方子,确认没问题后,提醒道:“这文必须得署我的名儿啊!” “娘娘放心。” 淑妃这才放下稿——动作一顿,她再次捡起稿子细细端详。 祝圆不解地看着她动作。 “你这字……”淑妃蹙眉,“怎么跟谢峥的字儿有几分相像?” “……是吗?”祝圆死不认账,“竟然还有这种巧合?以后有机会,民女定要看看三殿下的书法。” 也是。淑妃遂按下不提,接着追问其他栏目的稿子要求,完了才若有所思地放她离开。 好不容易哄好淑妃,祝圆一身疲惫地回到灼灼书屋。 刚坐下呢,好些天不见人影的谢峥终于冒出来:【圆圆?】 祝圆精神一振,立马挥毫:【狗蛋——————————】 裁剪成a4大小的纸张不够大,她还不忘换行继续画划线。 谢峥:…… 【为何如此激动?】他戏谑道,【想我了?】 【是!】对面的祝圆斩钉截铁。 谢峥反倒怔住了。 【我想打你了!】 谢峥:…… 他扶额:【说吧,发生什么事?】 祝圆当即把这几天哄淑妃的事儿复述了一遍,完了开始嚎:【你怎么没跟我说你娘是这样的?!】 谢峥哑然:【我也没想到】 【我不信!你负责《大衍日报》,她怎么可能不找你?】祝圆忿忿。 【找过,我拒绝了】 祝圆不信:【你说不给她就算了?对着自家儿子,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啥的?】 谢峥:……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什么玩意?! 他捏了捏眉心:【我与她不太合】 第138章 祝圆一怔。 她想起了淑妃对谢峥的称呼。 遂小心翼翼问道:【你们闹矛盾了?】 谢峥却不想多言:【她除了把你叫进宫,有为难你吗?】 【还不够吗?!】祝圆气呼呼,【吓得我那几天都多吃了几碗饭!】 谢峥:……看来没什么事。 【无需太过在意,她向来以贤德自居,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罚你】 【你这是事后诸葛,走的时候怎么不提醒我一句呢?!】 谢峥无奈:【我如何知道你会捣鼓出又一刊物】 好吧。【那你找我干嘛?到地方了?】算起来,这家伙也走了半个月了。 【还未】谢峥慢慢道,【我遇到一个小问题,传信回去太慢,只能找你了】毕竟这是即是通讯。 祝圆顿生不祥预感:【先说好,我没钱!】 谢峥:…… 【跟银钱无关】 祝圆松了口气:【说——】 【不,也有关】 祝圆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写字写快点,磨磨叽叽的!】 谢峥也不恼,继续道:【我这次出来,是往南边走。我手下护卫兵丁,多是北地人,一路过来,颇有不适。到今天已有九名兵丁病倒】 咦?祝圆诧异。这是,水土不服吧? 【还有几名症状较轻,等到了地方,甚至只需再过数日,便会愈发严重】 看起来很像啊……祝圆看他慢吞吞写字,都忍不住替他着急了:【然后呢?要我找大夫送过去吗?】 【大夫倒是不必,我带了。我需要,药】 那就是大夫给开了药。祝圆咬牙:【什么药?!】怪不得说跟钱有关呢! 【老姜】 祝圆诧异:【只要老姜?】那看来不需要多少钱。 她心情好多了。 【嗯】谢峥停顿片刻,解释道,【路上多为荒凉之地,采购不便。需得你从别处采购,交给安清,他知道送哪里】 【你这是要多少,还采购不便?】祝圆吐槽,【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去了什么鸟不拉屎的荒岛上】 谢峥:…… 他答道:【不多,五百斤】 五百斤?还不多?怪不得采购不便啊! 祝圆惊呆了:【你是打算吃到入土吗?】这是带了个军队过去吧? 谢峥:…… 第121章 虽然怼得痛快, 下来还是得干活。 谢峥找她,也不是真要她去采购,诚如他所说, 通过她可以最快联系上京城里的人, 她就是座桥梁。 祝圆忿忿撂笔,烧完纸张,立马让人去喊安清过来。 为了说服安清,她还绞尽脑汁扯了个理由, 结果, 她刚说要采购五百斤老姜送去谢峥那儿, 安清立马应下, 半分不带犹豫的。 祝圆满肚子的理由登时卡在嗓子眼。她瞪着安清:“你就这么答应了?” 安清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心答道:“三姑娘吩咐了,当然得干活。” 祝圆哑口:“这是送去殿下那儿的,要是暴露了他的行踪, 你不怕被罚吗?” 安清笑了:“姑娘放心, 主子早就料到这种情况, 提前做好了布置。奴才只需要吩咐下去, 会在几处地方分别采买,再分几路送出去, 这样便不打眼了。” 拆了数量确实不打眼。祝圆松了口气:“那就好……” 安清接着压低声音,道:“而且,主子走前留了话, 一切与他、与南边相干的事务,都得听你的安排。” 祝圆:…… 原来早有预谋, 纸上通墨被这厮应用得挺溜的啊。 安清顿了顿, 摸了摸脑袋, 有些尴尬道:“姑娘,五百两生姜倒是不贵,可一路过去……这银钱……” 眼前这位还只是祝家三姑娘,还不是自家的主母呢,跟她讨钱,他气虚得很。 祝圆:…… 怪不得狗蛋把铺子扔过来!合着在这等着呢!!! 祝圆气死了。 又不能不给,只能把自己的私房钱掏出来——《灼灼》这边一直在花钱,她备了几百两在这边办公室呢。 忍痛将银票给了安清,祝圆气呼呼地翻出账本,再次将支出记上。 然后她朝冬雨道:“把庄子的账册报告给我搬过来!” 她记得谢峥之前送的那什么琉璃簪,至今还没听到什么声响,可见是还没折腾出来。她虽然不懂技术,但是知道方向,哔哔几句,还是可以的! 她得赶在年前,狠狠挣一波! 箱子搬来后,祝圆直接将与琉璃相关的几册翻出来。 先看研发进程。 果然还是卡在纯度上。 祝圆一目十行。科技发展还未到那个层面,这里的匠人不知道二氧化硅,更不知道哪些原材料能烧出来。 如是,他们便只能一点点的试验。 太慢了。 祝圆大手一挥,直接列出原材料:乳白色、无色或半透明砂砾;无色透明或半透明的岩石。 这些原材料,并不能直接做琉璃,只能做玻璃。 琉璃还要调色要试验,做玻璃才是最快的。 然后她一口气给拟定几个产品:玻璃灯、玻璃茶具、玻璃餐具、玻璃瓶、玻璃柜、玻璃摆件、玻璃窗。 有几个她担心匠人搞不清楚,还直接拿炭笔在旁边画了参考图案,比如那种细长的玻璃花瓶。 完了她再次把安清叫过来。 刚把老姜的事情安排好,又进来接了一沓纸张,安清有些懵:“姑娘,这是?” “立马将这些拿到庄子上,交给琉璃项目负责人——叫,陈观之是吗?五天内我要看到这些东西的成品。” “……是。” “还有,那个南北铺子卖的什么东西?” 安清回忆了下:“北边的皮裘、药材,南边的丝绸、茶叶,全是各地的特色产品。” 祝圆皱了皱眉:“我知道了,我再想想。你先去把这个事情落实了。” “是。” 待安清离开,祝圆皱着眉头回忆了下。谢峥名下的铺子,似乎都各有产品售卖,她如果要卖玻璃、琉璃制品,肯定不能跟别的东西拢在一起,得卖出格调! 她记得有个总账册子?她得研究一下,挪一个铺子出来。 哦不对,她还得把淑妃那篇美容稿子整理出来。 《灼灼》、玻璃制品全都要赶在年前出来的话,那这个月她真的有的忙了…… 一下午都不得空。 回到祝府,看到在院子里遛娃的张静姝,祝圆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 谢峥与淑妃的事情。 她还记得三年前在秦守备家听来的八卦,今天试探了番谢峥,发现这俩母子确实不太妥当。 她想来想去,不知道去找谁打听,索性问张静姝。 张静姝诧异,将满地乱跑的小娃娃扔给绿裳,示意她进屋聊。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事?” 祝圆做了个鬼脸:“提前打听好,有备无患。” 张静姝回忆了下:“听你辛婶子说过几句,许是你忘记了。”她言简意赅将淑妃母子的事情说了遍。 祝圆摸摸下巴,自语道:“难道是产后抑郁?” “什么?”张静姝没听清。 “没有没有。”祝圆转移话题,“我看他俩除了不说话不来往,似乎也没有什么啊,是不是只是生疏?毕竟她那两年身体不好,没有亲自带孩子,感情生疏了也是有的吧?” 张静姝摇头:“具体我也不甚清楚。”她压低声音,“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祝圆忙凑过去。 “我听说几年前,殿下把他院子里的人杖毙了一大半,听说当时死了足有三四十号人。” 祝圆悚然:“这……” “当时,殿下才十三四吧?”张静姝叹息,“十三四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呢。若不是下人作妖,他何苦做这种事情?万一得了陛下厌弃,他的日子定然更不好过了。” “……淑妃不是管着宫务吗?下人作妖她难道不知道?”这些下人是做了什么事情,直接少年动手?祝圆不相信有这么绝情的母亲。 “许是不知道吧。”张静姝猜测,“听说宫里惯常踩高捧低,母妃冷落,怕才是最难的。” 第139章 祝圆想了想,小声问道:“那,总还是能吃饱穿暖的吧?” 张静姝摇头:“这个不好说。”她提醒道,“你忘了几年前你们在家里的状况吗?你亲奶奶还在呢。” 祝圆哑然。她实在想象不到那一身气势的狗蛋会被人欺负……她想了想,又问:“淑妃难道不知道她儿子经受了什么吗?” “谁知道呢。”张静姝轻哼,“知道了便是作孽,不知道也是作孽,有何差别?” 祝圆默然。 几年前的八卦,翻起来再听,却是迥然不同的滋味。 张静姝摸了摸她脑袋:“等你成亲,往后这婆婆,敬着便是了。” 祝圆回神:“无需讨好吗?” “倒也不是。我特地查了,这些年,淑妃对三殿下虽无帮扶,却无加害之意,往后约莫也是这样。你将来是三皇子妃,三殿下才是你往后的倚靠,淑妃只是锦上添花,你得自己把握好这个度,万不可为讨好淑妃得罪了三殿下。” 这是自然。祝圆点头。不管从情感上还是从身份上,她自然是偏向谢峥的。 张静姝这才放心些,接着又道:“前些天听说出了些事,但我查不出来,只是看别人隐隐约约漏出的意思,三殿下……”她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倘若三殿下真有如此野心,那将来你的处境会更艰难,淑妃……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吧。” “……娘,你一头让我敬着就好,一头又让我别得罪人,我怎么整?” 张静姝一窒,恼羞成怒道:“谁让你把人招惹回来呢?自己想办法去!”一拍桌子就出去了。 被扔下的祝圆:…… 转头她就把火洒在狗蛋身上! 【我要拆你的铺子!】 刚露脸就看到这句话,谢峥茫然:【怎么了?】 【你算算,你走了不到一个月,我出了多少钱?!】 谢峥摸了摸下巴:【五百斤老姜,加上些许调配费用,也不多吧】 【再少也是我的钱!还有灼灼书屋每天的吃喝拉撒……】 谢峥提醒道:【灼灼书屋不是直接安置在小院里吗?我留了钱】虽然不多,应该还是够她用到其他铺子有收益。 【才两个月的费用,还不够我拆墙的】 谢峥:……不是他要求拆墙装修的吧? 他无奈极了:【铺子都在你手上】 祝圆就等他这句话了:【你说的啊,那我要撤掉杂货铺!】 谢峥:…… 【为何?】 【都有南北货铺了,为何还要留一个杂货铺?你钱多烧得慌呢?】 谢峥不以为意:【挣钱就够了】 最讨厌有钱人这种万事不管的态度!祝圆轻哼:【既然你不管,那我明儿就带人去拆了】 【你安排便好】祝圆并不是那种任性之人,她说拆,必定是有别的用途。 算他识相。祝圆心里这才舒坦些:【还有,现在花的全是我的钱,我要求分红!】 这才是重点吧?谢峥莞尔:【你想要怎么分?】 祝圆早就想好了,蘸了蘸墨,唰唰唰就写出来:【《灼灼》的地儿用了你的院子,人手也借了你一些,不过这东西从头到尾都是我折腾的,我要占大的,我要八成!】 时隔三年,再一次跟她讨价还价起来,谢峥忍不住勾唇:【我没记错的话,你还借了聊斋的名头,拿《大衍月刊》打了广告】 祝圆:…… 小气鬼! 【我拿七成!不能再多了!】 谢峥失笑:【好】这一成两成的分红,于他不痛不痒。他不过是想逗逗这丫头罢了。 祝圆眉开眼笑。因为交通不便,《大衍月刊》的刊例数一直保持在几万份册数,《灼灼》应当会更少一点……但她就是高兴。 她这是第一次在狗币狗蛋手里拿到分红大头呢! 谢峥却突然想起一事:【你既然用了院子,母妃赏下的人,你如何安置?】 祝圆笑容顿收:【干嘛?】 谢峥丝毫不知危机将至,直接道;【别扔庄子上】 他留给祝圆的庄子,只有明面上那一个,而那处,是他的科研中心,可不能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祸害了。 祝圆知道他言外之意。 可不妨碍她心里不爽。 故而,她直接没好气道:【好好给你养着呢,就等你回来了】 谢峥怔了怔,终于察觉出几分火气。 还未等他写字,对面的祝圆又来了句:【吃喝用度我都记着账呢,回来你要是不还我钱,我就搬空你的铺子,拿钱去养小白脸!】 谢峥:…… 第122章 说完这话, 祝圆立马撂笔烧纸,跑了。 她又不傻,留下肯定要挨骂的。 溜了溜了。 毫不知情的谢峥带着怒意、引经据典地写了足足八百字文章。 结果, 对面半点反应都没有。 谢峥:…… 他是被耍了吧? *** 接下来几天, 祝圆开始疯狂忙碌。 灼灼的稿件越来越多,面试的人依旧不温不火,每天只有寥寥一两个。 祝圆干脆将执书、执画抽出来,开始设计《灼灼》版面。 然后她还要与安清安排杂货铺货物清查、转移, 同时开始研究铺子的格局摆设, 若不是时间紧张, 她甚至想重改。 然后清查的过程, 发现那自行车竟然是在此店销售, 再看,童车销量普普通通,自行车那简直就是惨淡……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忍不住多事的给庄子下了一系列的改进方案——比如安全轮撤掉换成三轮, 拉货车、载人车全都安排上! 庄子那边的生产也得盯着。 她没办法去庄子查看, 只能让庄子的人每天过来两趟, 汇报具体的进度,是否跟上了进度表。 …… 除此之外, 她还要顾着玉兰妆。 她是忙得脚打后脑勺,自然不知道,从杂货铺开始清货, 便有许多眼睛盯着。 杂货铺的货物全部拉走的第二天,铺子里开始敲墙后, 那流言更是传得更为耸动。 什么造孽啊, 竟然毁三殿下的心血;什么败家娘们啊, 没进门就开始糟蹋铺子,那话一个比一个难听。 安清自然不会主动将这些话传到祝圆耳朵里,他想着人这么多,总该有人往祝圆跟前报。 再不济,祝府之人总能知道。 他前头有安福、安瑞,有这俩货拦在前头,他想要再往上一步,谢峥这头是不指望了。 故而他把目标定在了祝圆身上。 他就等着出点什么事好在祝圆面前邀功呢,自然不会傻傻的把这种坏事揽上身。 可他没想到,祝府的消息这么不灵通,他巴巴等了两三天,祝圆还依然故我。 眼看外头传得越来越离谱,他就有点压不住了。正想将事儿捅上去,宫里来人招祝圆进去了。 恰好今天庄子又送了几份样品过来,浑然未知的祝圆看着眼前几份东西,大手一挥,直接打包,挑了两份进宫去了。 为啥只挑两份?因为她现在只是名无身份小姑娘,不能带丫鬟嬷嬷进宫,这些东西只能她自己抱着走。 还是那名熟悉的宫人。 祝圆刚得了好东西,心情愉悦,加上她现在去昭纯宫也算轻车熟路了,便没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一路快走,好不容易到了昭纯宫,抱着匣子的祝圆感觉自己胳膊都快废了——早知道送一份就好,累死她了。 结果刚进屋,还没来得及邀功,便被一声“跪下”唬得差点扔了匣子,好悬最后一刻回过神,忙抱着匣子跪下。 还不敢抬头。 屋里安静了片刻。 “咔哒。” 是茶盏落桌的轻响。 “你就是祝氏?”威严的声音从上座传来。 祝圆心里一紧。是,承嘉帝? 她不敢多想,脑袋更加低垂:“是,民女祝圆,叩见皇上。” 上首之人确实是承嘉帝。他皱着眉头打量这还没长大的丫头片刻,终于开口:“听说,你最近挺闹腾的。” 祝圆茫然,仔细回想了半天,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是指《灼灼》吗?” 《大衍月报》的利润都不高呢,堂堂皇帝,不会是看上她这小报刊的分红吧? 还不等承嘉帝说话,轻柔的女声便插话进来:“陛下您看,我就说这丫头压根不知道这些流言吧!” 祝圆微微松了口气。是淑妃。淑妃都能帮她打圆场,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第140章 却听上首的承嘉帝轻哼:“这是流言吗?满京城的人都看着呢!还嫌不够丢人是吗?” “陛下,”淑妃轻声慢语,“要不还是听听她怎么说吧?” 承嘉帝这才作罢。 淑妃暗松了口气,转过头,问祝圆:“听说,你让人拆了谢峥的铺子,可有其事?” 祝圆:…… “是,民女——” “你听听,你听听!”承嘉帝登时怒了,“老三这几年辛苦攒下来的家底,她说拆就拆了!” 祝圆:……大哥,听她把话说完啊!!! “不得听听她为何拆铺子嘛……”淑妃柔声安抚,“再说,谢峥本事大,几年功夫能做起几家铺子,少个一间半间也不碍事。” 祝圆:……这话听着……还不如不劝呢! 好在,承嘉帝与她似有共同心声,立马训斥过去:“你这当娘的半点没给他帮忙,说起来倒是不心疼。” 淑妃顿时不说话了。 承嘉帝今日似乎心情不太好:“你看看老大老二,今儿喝酒明天吃茶,天天出游诗酒花。哪个跟老三似的,什么事都得自己干?连聊斋也是他自己拿命挣下来的奖赏。若不是有聊斋的分成,他能开起这么多铺子?你这当娘的,半点助力没有,还给他拖后腿,你于心何忍?” 这些话……祝圆听得心惊胆战,借着低头的动作四处扫视。 殿里似乎没有几个人。 她松了口气。看这样子不是冲她来的……她大概是受了无妄之灾? 上座的承嘉帝犹自教训淑妃:“当年那些事,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抓着不放?” 淑妃自然不认。挨了批,她立马红了眼眶,泫然欲泣道:“臣妾冤枉,臣妾虽对谢峥并无太多关爱,却绝不会伤他害他,何来拖后腿之说?” 承嘉帝声音含怒:“老三离京将生意全托给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还不够明显吗?别人家母妃不说亲力亲为,也是给钱给人。但凡你能稍微软一些,老三何至于将铺子交给一小丫头……你看看,这才几天,连铺子都拆了!” 祝圆:…… 淑妃抽噎:“臣妾又不会这些,就算交给我又有什么用!” “你就不能——” “禀皇上、淑妃娘娘,”祝圆紧张地打断他们,“民女拆铺子只是为了装修,售卖三殿下庄子上的新产品。” 殿内安静了一瞬。 祝圆索性不等他们说话,直接将手上托抱了半天的匣子放到地上,逐一打开,道:“民女是要卖这些东西。” …… 终于离开皇宫,祝圆长舒了口气。 候在宫门口的谷雨笑着扶她进车,然后打趣道:“看来娘娘对姑娘您非常满意,这半个月,就见了您三回了。” 得了得了,这种事儿再来两回,她命都短几年了。祝圆摇头,不想跟她多议论,直接道:“去平安巷。” “诶?” “我要去杂货铺看看。”那起子小人,竟然说她拆铺子败家? 她还就不信了。 她今天就要直接去砸招牌! 没错,今天杂货铺该换招牌了。 新招牌还得两天才能到位,但她现在气不过,她决定亲自去砸掉旧招牌。 马车嘚嘚,不过片刻就到了北街平安巷的“多福杂货铺”。 铺子里的下人恰好正在卸招牌。 祝圆冷笑,戴上浅露,让马车停在店铺门口,然后她扶着车门直接跳下去。 有那眼尖的认出马车上悬挂的“祝”字灯笼,立马招呼人过来行礼。 这几日他们铺子的清货整改,都有这位主儿的身影。他们身为奴仆,别说店里货物,就是他们自己,这位主儿也是能说不要就不要。 眼下人都到跟前了,他们自然赶紧上前行礼。 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祝圆冷笑。 若没有这些下人的碎嘴,旁人如何得知是她下的令?谁知道谢峥能给她放了这么大的权? 祝圆轻哼,也不给这些人叫起,直接走向那面靠在墙根下的大字招牌。 “谷雨,把它砸了!” “……是!” …… 气呼呼的祝圆连灼灼书屋都不去了,砸完招牌就回了自己家。 她这么辛苦为谁忙活?平白给自己弄一堆风言风语,何苦来哉。 哼,回家咸鱼去! 已经习惯她天天写写画画的谢峥反倒不习惯了。 发现今天许久都不见墨字,他主动找上门来:【人呢】 祝圆翻了个白眼,将书册往身前拉了拉,继续往下看。 【圆圆?】 谢峥想了想,道:【我已经到地方了】 关她p事。祝圆依旧不搭理。 【此处宗族势力庞大,我是五年来的第四任县令】 祝圆看书的视线直往墨字上瞄。 【我原以为再嚣张也不过是不听不从。直到我到了地方】 然后呢?祝圆盯着墨字。 谢峥却不写了:【原本还想找你聊聊风俗,你竟然不在,可惜了】 别啊!还没说完呢!祝圆一咕噜爬起来,窜到桌边,蘸墨落笔:【在呢,刚才有事】顿了顿,立马问,【到了地方怎样?发生什么事?】 千里之外的谢峥勾起唇角:【真有事?】 祝圆理直气壮:【别顾左右而言他,有八卦就赶紧的!】 谢峥莞尔,坦言道:【我到了之后,无事发生】 祝圆:【……什么意思?】 【所谓无事,就是无县衙、无主簿衙役、无官邸住处】 【……】祝圆懂了,然后同情不已,【可怜的孩子,记得多喝热水啊】看来那地方是个硬茬,狗蛋千万得撑住,可别老姜未到,他先倒。 谢峥:……??? 不是在聊地方情况吗?跟热水有什么关系? 第123章 谢峥不明所以, 自然要问上一句。 祝圆知道他在异地他乡受苦,心情就漂亮了许多。见他谦虚求问,好脾气地解释道:【你们不是水土不服嘛~多喝热水能有效缓解。如果有条件, 弄点豆腐吃吃。】 谢峥挑眉:【果真有用?】 【有啊, 我让安清给你们弄老姜,顺便给你们收点黄豆去,多吃点啊~~】 谢峥:……总觉得这些法子不太靠谱。 【对了】既然已经开聊,祝圆索性将今天的事告诉他, 【今天……】 谢峥看着飞快浮现的墨字, 忍不住莞尔。怪不得这丫头方才半天不出来。 祝圆可不知道这人还在心里嘀咕风凉话,写完砸招牌的事后, 道:【最后,恭喜你了!】 谢峥:【?】何喜之有? 祝圆冷笑:【以后全京城都会知道, 堂堂三皇子要娶的祝家三姑娘, 不光是个败家丫头,还是个母老虎。可喜可贺啊~~~】 谢峥:…… 【无事】他淡定道, 【旁人如何说道,我何须在意】言外之意, 祝圆只管做自己的事。 祝圆满心的阴郁顿消。她想了想, 问:【别人就算了,你不怕你爹嫌弃吗?我看你爹很看好你, 你将来希望很大哦,不怕毁在我这里?】 就冲着承嘉帝跟淑妃说的那番话,谢峥承袭大位的可能性, 简直呼之欲出。 再说, 那可是皇帝, 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巴巴找她一小丫头教训, 至于吗?还不是怕她稳不住,坏了谢峥的大后方。 故而她才这么说。 谢峥不以为意:【倘若这点小问题便能改变我爹的意见,那也与你无关,是我做得不够好】 祝圆怔住。 【我既然信你,你放手做便是了】 祝圆按着纸张的手指动了动,慢慢写道:【倘若有一天你不信我了呢】 谢峥眯眼:【你想做什么?】 祝圆无语:【我就打个比方】 【没有这个可能】谢峥傲然,【你将来是我妻,以你为人,大义上必不会负我。既然大义不负,何来不信?】 祝圆:……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那,我不用管你爹娘?】 第141章 谢峥淡定道:【无需在意。你是我求来的帮手,有父皇亲口谕旨,只要你不出大错,他不会找你一小丫头计较。他或许是借着由头训斥淑妃罢了】只听她说殿里没有几个人,他便有这种感觉了。 【可你娘这般模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何这个时候说?】还特地把她叫进去说? 谢峥轻敲扶手思忖,片刻后,道:【此事你不要再管,有父皇压着,她出不了大乱子】 祝圆好奇:【如果不压,她就会做什么?她能做什么?】 谢峥冷笑:【比如,借你折腾的空档,把铺子接过去】到时,他的钱就不知道会流到何处了。 祝圆咋舌:【她是想要钱?】她看着不像。她觉得…… 谢峥迟疑片刻,提笔:【或许只是看不得我好】 祝圆:…… 太惨了。 她现在竟然不知道该可怜谢峥还是该可怜淑妃了。好好的母子俩,竟然折腾到这样的境况。 气氛有点严肃。祝圆索性开个玩笑:【你是不是从小缺乏关怀,所以遇到如此成熟稳重的我,才把持不住?】 谢峥:…… 手痒了。 若是这丫头在面前,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 另一头,听说祝圆出了皇宫就直奔铺子,把招牌给砸了,淑妃气得差点咬碎银牙。 “这小姑娘是在打谁的脸呢?!” 玉容忙安抚她:“娘娘,许是咱们多心,三姑娘本来就在拆着铺子,再砸个招牌也不奇怪。” 玉屏却不同意见:“什么时候不砸,偏偏从咱这儿出去了就砸,这不是打咱娘娘的脸吗?” 玉容忙嗔她:“你少说两句啊,没看娘娘正上火呢。” 玉屏皱了皱鼻子:“那也不能哄着娘娘当不知道吧。”她转过头,朝淑妃道,“娘娘,三姑娘这般不识抬举,还是得管管,否则别人怎么看您啊。” 玉容皱起眉:“娘娘三思。您不过找了两回三姑娘,皇上便找了过来,咱还是别插手的好吧?” “话不是这么说。”玉屏细声细气,“娘娘身为长辈,指点小辈做事天经地义,陛下不过是对娘娘有所误会。倘若娘娘此刻放手,岂不是坐实了这误会?” 玉容担忧不已:“殿下既然把铺子交给三姑娘,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娘娘您这般,万一让殿下不喜……” 话未说完,淑妃便瞪了过去:“又是陛下不喜,又是殿下不喜——你是不是看不得我好?” 这话重了。玉容当即跪了下去:“娘娘,奴婢绝无此心!”她着急不已,“娘娘,殿下已经长大了,您不能再插手他的事了。” 淑妃听着不喜:“他再大也是我儿子,我怎么就不能管了?再说,我这不还没插手吗?” 玉屏也跟着道:“玉容你这就想岔了,娘娘跟殿下关系生疏,眼看殿下愈发受重用,娘娘若不趁此机会帮个忙,将来如何得殿下敬仰,如何立足后宫?” 没错。 如今年岁差不多的三个皇子,老大谢峮因盐案之事牵连,暂时沉寂;老二谢峸在刑部历练,虽也干得风生水起,可在开聊斋、办《大衍月刊》的谢峥面前,却仿佛小儿扑腾。 不说别的,谢峥出入上书房的次数就远比其他兄弟姊妹的高上一大截,其受重用程度可见一斑。 与此同时,淑妃却明里暗里地收到承嘉帝的训斥。 淑妃不傻。 眼看谢峥要起来了,她顿时慌了。 她除了跟娴妃几个日常斗嘴,身为后宫四妃之一的她,已经舒服了好几年了。 这两年谢峥一冒头,她就开始接连受到训斥……果真是犯冲吗? 她不能坐以待毙。 诚如玉屏所说,谢峥现在长大了,又有承嘉帝撑腰,她是不可能将其摁下去。 可她跟谢峥的关系也确实算不上好,将来谢峥若是真能得登大位,她以后如何自处? 如今是现成的机会——谢峥不在,祝圆一小丫头,正好拿捏。 她早就反应过来,谢峥是当初是给她设了个套,转头就将祝圆给定了下来。 由此可见这丫头在其心中分量颇重。 只要她把祝圆拿下…… 她与玉屏商量着怎么拿下,上书房里的承嘉帝却挑了挑眉:“这丫头,气性倒是挺大的。” 德庆笑着道:“可见三殿下眼光独到。” 承嘉帝摸摸下巴:“你说,淑妃若是跟祝家小丫头对上,孰胜孰负?” 德庆干笑:“这……” 承嘉帝看向边上摆着的匣子,笑道:“这丫头分明自己就能搞定……亏朕还特地跑一趟。”想到那丫头的肉痛表情,他失笑,“倒让朕白赚一套东西。” “三姑娘不是带了两套嘛,可见一套就是给您留着的呢。” “这玩意可真是精巧。虽说是老三那庄子折腾出来的……这丫头也是魄力十足,好好一铺子,竟然说拆便拆。只冲这一点,老三的眼光就挺不错的。” 看了眼书房里的精美日晷,承嘉帝笑道:“罢了,且看看她能折腾出什么结果吧。” 德庆小心翼翼:“那淑妃那头……” 承嘉帝摆手:“且让她折腾着吧,朕想看看这丫头会怎么应付。”顿了顿,提醒道,“还是得盯着,别让她把人欺负狠了,回头老三又给朕找麻烦,朕就找你算账!” 这是开玩笑了。德庆笑眯眯应了:“诶,奴才省得。” *** 宫里大佬们如何思量,祝圆自然不关心。 腊月十五过去了,还有几天就是小年。 《灼灼》所有版块都已经定好。祝圆再三确定稿子无误后,正式发到聊斋印刷部。 印刷出来的第一版稿件,再次确认。 然后才最后批量印刷。 小年夜前,腊月二十这日,《灼灼》第一版出来。 这回的刊物,祝圆没有打广告,直接做了几个报刊架,安置在聊斋各处。 同时出来的,还有祝圆亲自策划、设计的大幅宣传海报。 宛如海南椰子汁般的大字海报足有人高,街头小巷,但凡人多的地方,必定能见到《灼灼》的宣传海报。 主题简单明了:爱自己,从一份《灼灼》开始 副标:爱美容、爱养生、爱美食……热爱生活,热爱自己! 满满一海报的“爱”字,让满城文人纷纷皱眉。 古人讲究含蓄之美,这份《灼灼》张口“爱”、闭口“爱”的,毫无矜持! 除此之外,祝圆还大搞促销,在聊斋买满六十文书籍,就送《灼灼》一份。在别的铺子就是买满各种金额,赠送《灼灼》一份。 如此,三万份《灼灼》上市五天,便全送了出去。 第一期《灼灼》,祝圆足足赔了一千多两进去——还只算铺子装修、纸张成本,以及院子里的人工。 聊斋与印刷部的人工,她全部,咳咳,白女票了。 这边不停扔钱,杂货铺那边,已经正式挂牌“璀璨之斋”的铺子,在小年夜这天,也悄悄开张了。 装修的时候,按照祝圆要求,铺子外围直接拉了长长的帷幕,将所有动静完全遮掩了去。 甚至还让人巡逻守着。 路人只能从砰砰咚咚的砸墙声知道里头在装修,旁的是半点都不知道。 敲墙声停了没多会,便陆续有盖着许多禾杆野草的马车从城外过来,钻进幕布里便看不见了。 有心人偶尔还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除此之外,便是各种“当心”、“轻点”之类的吆喝声。 正当所有人都盯着这块的时候,精美程度比之《大衍月刊》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灼灼》便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各户人家家里。 有心人还没来得及研究一二,“璀璨之斋”的幕布紧接着又拉开了。 那透亮的窗户、光可鉴人的柜台、晶莹的用具摆件…… 京城哗然。 祝家三姑娘,从哪儿弄来如此清透、如此众多的琉璃? 再加上那各大铺子买就送的精美月刊…… 祝家三姑娘,这是把三殿下的家当都掏空了吗? 所有人都对那名不知何处去的三皇子殿下投以同情,转头告诫儿孙:男人啊,万不可被那皮相勾引丢了魂,瞧那三殿下,就是前车之鉴了。 千里之外的谢峥狂打了好几个喷嚏。 第124章 祝圆在京城忙得喝口水的功夫都没得, 谢峥也不得空。 他是轻车快马直奔地方。护卫、暗卫全都隐在暗处。他带着数名下人装扮成行旅的商贾,借着从北边弄来的皮毛,混入了即将上任的县城。 第一个难题是, 语言不通。 这边太过偏远, 官话不通,地域方言极难听懂,稍有不慎,便会弄出笑话或误会。 好在谢峥曾经去过潞州, 曾经受困于语音问题, 这回他便以商队身份混进各种南下商家,慢慢也学会了些日常用语。 在当地走街串巷假装售卖货品的过程中, 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只是他带来的人……吐泄不止之人越来越多,水土不服之状愈发严重。 谢峥只能暂时蛰伏, 租借了套民宅暂居其中, 一方面积极学习当地语言、打听消息,另一方面让隐在山野林地里的护卫们好好修养, 静待京城送来的老姜黄豆。 他这边百般忙碌,自然不知道京城里的祝圆, 已经把他的名声黑成了冤大头。 而祝圆, 暂时也无从得空告诉他。 第142章 《灼灼》第一期出去不到三天,效果如何还不得而知, 璀璨之斋那边,却迎来了一大波订单。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祝圆每天两此追问进度, 逼得庄子的管事们将相关匠人拆分出来, 一部分研究玻璃墙面柜面, 一部分研究玻璃餐具茶具, 还有一部分研究花瓶等摆件。 加上原来便有基础,只是差在纯度上。有祝圆给的方向和丰厚奖金,几天功夫,几款成品便迅速出炉。 终于赶在小年夜这天全部铺上。 纯度不那么透亮的大面玻璃嵌入木框,拿水泥浇筑在墙面上,纯度透亮些的装在柜子里。 柜子里摆着或晶莹剔透、或流光溢彩的餐具茶具。晶莹剔透的线条简单大方,看着就大气疏朗。流光溢彩的则雕琢成各种花卉造型,精巧璀璨得夺人眼球。 还有各种各样精美的花瓶摆件…… “璀璨之斋”的掌柜说了,店里所有的东西都卖,连墙上的玻璃墙、柜子的玻璃面,全都可以接受预定。 杯碗盘盏更是如此。 关键是,不贵。 那些个玻璃碗,一套下来,也就一根细金簪子的事儿。 正逢过年呢,不说家里要迎亲接客,年前年后不都得送礼吗?哪家当主母的每年不都得愁着这事吗?故而,听说“璀璨之斋”只接受预定,所有人都疯了似的涌上去。 几天功夫,祝圆便收到六千两订单——这还只是年前的。 单子太多,年前是绝对做不过来,管事不敢擅专,赶紧报给她,让她定夺。 祝圆看着满满一匣子的银票,笑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给庄子铺子所有参与的匠人管事全都发了双粮,然后冷酷无情地让掌柜去贴上通知,接下来的订单,全都只能排在年后。 即便如此,订单依然源源不断。 祝圆没法子,只好跟安清等人商量,让璀璨之斋、庄子里的匠人们春节不要休息,炉窖十二时辰不停,所有匠人两班倒,加班加点,赶制订单…… 璀璨之斋的生意火爆,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拉了过去,无人、或者说,少有人关注到,灼灼书屋那边开始多了许多人。 有投稿的,有加购首刊的,有预定下期的,还有应聘的。 两边生意都有了起色,祝圆是忙并快乐着。 也不知道张静姝怎么跟祝府之人说的,祝圆一直忙到大年三十,才跟着张静姝开始为除夕宴忙碌。 在书院的祝庭舟等人已经回来,一大早便由祝修远领着进入祠堂开始祭拜。 身为县令的祝修齐还在章口守着,只等下晌事儿了了,才会快马回来吃团圆饭。 除夕团圆饭,正月初一穿新衣拜新年,吃过午饭,祝圆还不忘跑去灼灼书屋,给住在那边的安清几名太监、以及四美等人发红包,祝他们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不说安清等人有多错愕,连四美也红了眼眶——她们打小进宫,天天起早摸黑的练习、干活,哪里还记得什么节日。往年新年,也就是碗里多块肉,或者多吃两块点心之事,收红包,那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 祝圆看着几名丫头哭哭啼啼的,又心酸又无奈,索性假装威胁道:“你们再这样,红包我要收回来了啊。” 执画几人犹自抹眼泪。 “好了,我过来就是为了给你们发个红包,你们该干嘛干嘛去。这几日放假,好好玩儿,出门的话记得带上人,也别往那僻静地方去。”祝圆想了想,忙又补充,“记得初四就得上班了。可别忘了正月刊的稿子还没定呢。” 执琴登时破涕为笑,嗔怪道:“知道了,都已经操练过一回,第二回 还出错,那真是愧对姑娘栽培了。” 执棋一抹眼泪:“奴婢可没工夫歇着。正月刊的封面图,聊斋那边还磨磨唧唧得不肯给,又说难雕又说难刷……不行,奴婢得赶紧想个备用草案,让他们两版一块儿雕出来,万一砸了还有个替换的!” 说完她福了福,“姑娘先歇着,奴婢先去聊斋那边看看。” 聊斋毕竟是书铺,春节生意更旺,关门是不可能关门的,甚至还得加班加点的干活。故而她有此一说。 祝圆还没说话呢,执棋已提着裙摆风风火火地跑了。 祝圆:…… 她转头看向四美老大的执琴:“大过年的,她也不歇着吗?” 执琴不以为然:“姑娘让她忙呗,咱们这样的人,过年也无处可去,还不如干活心里踏实些。”然后抱怨道,“聊斋都不休假呢,奴婢几个哪里需要休假的,要是休假了,聊斋的人不干事,咱们可不得哭死了!” 祝圆:……休假还怪她? “还有,咱们铺子现在已经招来好几名妇人,接下来是不是得考虑开放铺子?这人手如何布置?场地内容如何布置?奴婢几个昨日讨论后,出了个方案,本想过两日给您,恰好您今日过来,给,您瞧瞧。”执琴不知从何处摸出几张簿册,恭敬地递给祝圆。 祝圆:……等下,今天是大年初一啊!她只是来发红包的! 若是半个月前四美还是妖妖娆娆的妾侍预备营,那现在,她们就是那精明干练的灼灼书屋管事。 尤其是上月赶稿那最后两天,哪个还有原来温柔小意的模样,走起路来一个赛一个的大步流星,跑去聊斋印刷部追赶进度的嗓门一个赛一个的大…… 于是,大年初一跑到院子发红包的祝圆便被几人拉着提前进入了工作状态。 好不容易核对完事情,回到府里已是申时初了。 大年初一呢,张静姝怕是还在长福院陪老夫人说话,祝圆看到院里无人,大大松了口气,赶紧偷溜回屋。 闲下来也是无事,祝圆这段日子看稿、看方案看得头疼,实在不想费脑子,索性扒拉出纸张开始练字。 刚练了不到盏茶功夫,谢峥便冒出来了。 【圆圆】 看到好几天不见踪影的墨字,祝圆开心不已:【哟,好久不见啊,新年好~~~】说实在的,她还挺担心这家伙水土不服死在异乡的。 谢峥顿了顿:【新年好】 祝圆打听:【你最近很忙?好多天没见你了】 【嗯,在学习地方语言】每天都得出去跟当地人打交道。 祝圆惊叹:【你还去学方言?】她真心道,【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不像皇子的皇子了】 谢峥挑眉:【你见过几名】 【好吧,实际就见过一个】不过,电视里的,她还是见过好多的。只是这话不能言说而已。 谢峥这才作罢。 【不过,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咱大衍的教育不行。连官话都没法普及,朝廷政策如何普及?民心如何聚拢?怪不得地方政务会被当地势力把持呢,谁都不认识朝廷,谁管不是一样管。】 这问题已然困扰谢峥多日,故而他顺着话题便与之详聊。 俩人就着教育普及、语言统一等问题聊了个酣畅淋漓,直至太阳开始西斜,祝圆估摸着该差不多去正院了,便依依不舍地与之告别。 谢峥这才想起一事:【慢着】 【?】祝圆画了个问号便开始揉纸团,一个一个扔进炭炉里,注意力大半还是留在纸上。 只见谢峥慢慢写道:【那些猪,也是你让人送来的?】 祝圆眨眨眼,噗嗤一声笑了。没错,她不光让安清采购了许多老姜、黄豆送过去,还让人赶了十数头家猪一气送过去了。 【这不是想着年关了嘛,给你们加加菜。】祝圆乐不可支。谢峥带的人想必是隐在暗处,连老姜都不敢大动干戈地采购,肉怕是也缺漏。 至于盐之类的生活调料,想必是早早就准备好了,自然无需她操心。 谢峥无奈:【南边气候好,冬日野物也不少,他们平日操练时抓几只也够了】没得大动干戈送猪过来。 祝圆连忙警告他:【这些野物少吃为妙啊,别水土不服还未搞定,你们自己就先被畜生病传染,那可真的是药石无医的】 谢峥不以为然:【熟食无虞】 【处理过程呢?安知其皮肤毛发上无病毒?】祝圆没好气,【你们现在脆弱得很,这吃野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峥拧眉想了想,点头:【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祝圆这才放过他,随手写道:【杀猪后记得让人给你留份猪脑花】 谢峥:…… 他觉得必然没好话,还是忍不住发问:【为何?】 祝圆暗笑,手里却正儿八经写道:【你年纪大,学方言费脑子,得补补】 ……拿猪脑子补脑? 谢峥:…… 谢了不必了。 第125章 朝廷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 老百姓们不定能知道,但若说起京城最近流行什么,他们张口便能来一句“有人就有恩怨, 有恩怨就有江湖”。 《笑傲江湖》连载至今,已经有了许多忠实读者。 不光那些明文识字的读书人,连那走街串巷的货郎、城门口扛货的苦力、走南闯北的武夫……都愿意花上几个茶钱,去茶楼饭馆听说书先生讲那《笑傲江湖》的后续。 没错, 《笑傲江湖》虽未完结,却已经是京城说书先生每日必讲的经典。 每月到了《大衍月报》出刊之时, 那些茶座皆是高朋满座,识字不识字的,都愿意凑到一起,听说书先生讲那波橘云诡的江湖事,再与相识、不相识的各路朋友一起讨论里头的各种角色。 不光市井百姓,连那许多热血年轻人也被其中豪情万丈吸引。 当然, 话本只是话本。 《笑傲江湖》只是祝圆依旧记忆仿写。虽然她对金庸小说熟知于心,但文字造诣确实不如金庸, 只能尽力还原。即便如此,金庸的小说, 对于当下文人而言, 仍然是大白话居多。 故而,《笑傲江湖》在文人圈子里,倒是没有引起太大轰动。 反倒是闲着无聊的妇人家会月月追更。 听起来似乎不多。 可这年头, 读书人还是少数。积攒了大批百姓读者的金庸先生,在街头小巷、在深闺妇人乃至许多少年学子心里, 已是俨然大家。 当其时, 春节刚过, 元宵未至,却不知从何处刮起一股流言——所谓的金庸先生,其实只是一名未及笄的小丫头。 那丫头,就是这些日子捣鼓出《灼灼》、“璀璨之斋”的祝家三姑娘。 众人哗然。 倘若这是真的……那《笑傲江湖》里的人物有多潇洒不羁,这小姑娘便有多离经叛道了。 再看她这俩月,一小姑娘家家的,天天抛头露脸,早出晚归,还整日跟各种男人打交道……可不是离经叛道。 当下留言喧嚣而上。 一时间,祝圆的名字在好些人家眼里都成了那不守规矩的代名词。 这些不过是大伙私下流传之话,祝家人起初是毫不知情。 可王玉欣最近正跟太常寺少卿家议亲,加上春节,正是走亲访友之时,这流言刚起,便有那嘴碎的跟王玉欣告状,说他们家的姑娘可得好好管管,别坏了玥儿的名声。 第143章 王玉欣一听,这还得了,当即回家找祝老夫人告状。 于是,当天下午,刚回到家的祝圆便被叫至长福院。 一进门,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呢,便听得一声大喝—— “跪下!” 祝圆:……啥情况? 好在她娘给力。 只听张静姝道:“大嫂,娘还没发话呢。” 王玉欣登时憋红了脸。 祝圆心里暗乐,忙朝上座三名长辈福身行礼,快速溜到她娘身后。 祝老夫人脸色也不太好看,废话不多说,直接问她:“我问你,金庸先生是何许人?” 祝圆心里一突,谨慎答道:“孙女不知道。” “砰!”祝老夫人拍得茶几上的碗盏都颤了两颤。“不知道?旁人都知道《大衍月刊》上的稿子和稿费,都是从玉兰妆走的,怎么,玉兰妆除了你,还有别的主子?” “因为稿件是孙女整理的,但孙女确实不知道金庸先生是何人。”反正,打死不认。 “什么意思?” 祝圆解释道:“我曾经看过金庸先生的文稿,不过字迹缭乱,破旧不堪,没法保存。所以我只能依靠记忆写出来,并署名金庸先生。”说完她恭敬福身,“敢问祖母,孙女将前人的经典改编再现,何错之有?” 祝老夫人张了张口。 王玉欣见她软化了,立马道:“若不是你天天出去外面,好好一姑娘,如何会被人说成这个样子?” 祝圆直视她:“伯娘不妨说说,侄女我都被说成什么样子了?” “那什么——”王玉欣哑口。对啊,旁人其实就是暗指一两句,连名都没提,哪有什么话? 祝圆面无表情看着她:“不知道伯母对陛下的安排有何意见?侄女去打理铺子,可是陛下亲口谕旨吩咐下来的,若是伯母对侄女有意见,不如跟侄女一块儿去面圣?” 王玉欣僵着脸,干笑:“陛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那不巧了,”祝圆微笑,“半月前我才面圣了一回,还送了他一套琉璃茶盏。” 她的礼物,可不是白收的!尤其是这种新品刚出来,卖得正俏的时候,少一套样品她少多少钱啊~ 御书房里的承嘉帝打了喷嚏。 祝圆这话的意思呢,有脑子都听出来——陛下不光赞同她管事,还喜欢她倒腾出来的产品! 这回不光王玉欣,连祝老夫人跟张静姝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突然见着圣上了?也没听你说说。”张静姝忙问。 祝圆轻描淡写道:“进腊月后,淑妃娘娘见了我几回,也是在娘娘那儿碰着陛下的。” 几人面面相觑。 张静姝率先回神,道:“咳,我早就说了圆圆这事儿没问题……若是没什么事,我们先回去了。” 王玉欣只能干瞪眼看她们离开。 回到蘅芷院,张静姝自然要问问祝圆见淑妃跟承嘉帝的情况,祝圆避重就轻,只说他们问的也是铺子里的营生,不过是担心她搞砸了,别的都没说。 张静姝这才松口气,然后沉吟片刻,道:“最近风言风语似乎真有点多,加上这里……我们不如搬去跟你爹团聚吧?” 过年时候,祝修齐也就回来吃了顿团圆饭,第二天上午拜了祖宗,饭都没吃,便回去章口——春节庙会、集会多,章口又多外来旅人,春节期间最容易滋生事端,他得回去盯着。 这一年来他们家聚少离多,祝修齐一个人住在章口冷清清的不说,今天又来这么一出,张静姝便生出这股意思。 祝圆诧异,然后迟疑:“可我那边生意……” 张静姝没好气:“章口到京城快马不到一个时辰。按我说,你那《灼灼》惹人非议的,你还不如搬去章口呢。” 祝圆摇头:“我正是要他们议论。” 张静姝不解。 祝圆却也不解释,道:“要不,我也住到灼灼书屋里面吧?这样便省了许多事了。” 张静姝唬了一跳,斥道:“你疯了,那院子名义上还是殿下的,你一未婚姑娘,住进去像什么话?” 祝圆撇嘴。正主都不在,有什么关系嘛…… “罢了罢了,回头让你姨娘过去章口陪你爹吧。”张静姝摸摸她鬓发,“趁你还未出嫁,娘再好好陪你两年。” 祝圆满心感动,依恋得搂住她胳膊:“娘,您别这么说,我就算嫁人了,不也还在京城嘛,到时我隔三差五回来住几天——” “呸呸呸!哪有出嫁女整天回家住的,又不是——”张静姝忙又呸了几声,“你还管着灼灼的话,回头娘去灼灼找你,天天去那儿蹭吃蹭喝的!” 祝圆眼前一亮,兴奋地拽住她:“娘!!” 张静姝差点被振聋:“做什么?” “娘~~你不是说风言风语多吗?”祝圆双眼放亮,“那你陪我去灼灼!” “……?” “你看,你现在又不用管家,每天除了带带弟妹就没事了,还得陪祖母他们聊那些无聊的话题,还不如跟我出去灼灼,帮我干点活呢!” 张静姝无语:“你那是殿下的铺子呢,哪有未来岳母去插手的?” “没关系,《灼灼》算是我的,殿下充其量就是个拿钱的幕后老板!” 张静姝似有些动摇:“……那也不得,你不还在招人吗?我去像什么?” “嘿嘿嘿。”祝圆笑得有点尴尬,“这不,没啥人来嘛……”完了她嘟囔,“要不我怎么会天天忙得不着家的!” 张静姝哑然。 “娘~~~”祝圆撒娇,“你要是陪我过去,肯定就没有那么多风言风语!最重要的是,你这一身的管家本领,不用起来多浪费啊~~~娘~~~” 许是在家里呆着太无聊,张静姝成功被她说服,半推半就地说明儿跟她去看看。 祝圆在心里比了个耶! …… 于是,第二天一早,在长福院禀报一声后,张静姝便让银环收拾收拾,带着娃娃赶去章口照顾祝修齐。 然后她则领着剩下的几个小的,浩浩荡荡出发前往灼灼书屋。 提前先出门到灼灼书屋处理事务的祝圆:…… “娘,”她拽住张静姝走到边上,指着那几个兴奋的家伙,“盈盈就算了,你把小的两个都带来干嘛?” “在哪儿带不是带。”张静姝不以为意,“我要是一天在这儿,留他们在家不得翻天了。” 祝圆:…… 想到祝府情况,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让照顾的丫鬟们注意着小妹,再找了个屋子将祝庭方扔进去做功课看书,祝圆当即领着张静姝、祝盈四处转悠。 她之前也没撒谎,灼灼确实是急缺人手。招人招了快一个月,守门、巡逻的健壮仆妇倒是招满了,厨房也多了几个善厨的大娘。院子里原来的丫鬟本来就不多,奴仆小厮被迁走后,她们打扫卫生都紧巴巴的,更别说来帮忙。 再者,这些人都大字不识几个,想用都用不起来。 要不然,四美也不会被祝圆赶鸭子上架,一人身兼多职的干着。 张静姝跟祝盈来了之后,祝圆便将院子的进出账务交给前者,再把后者丢给执琴,让她安排事情,审稿、核稿等文书工作,尽可交给她去干——毕竟是小姑娘,不好扔出去跟聊斋的管事们碰面。 如是,多了两个人,祝圆顿时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 张静姝还在外头熟悉情况,祝圆则转回正院书房,准备看看别处铺子的事务,刚进门就看到谢峥在写字。 祝圆摸了笔就跟他唠嗑上了。 【嘿嘿,我今天把我娘、我妹妹带过来了~】 谢峥顿了顿,换了张纸:【很高兴?】 【那是啊,一直招不到人,我这边都忙死了!】 谢峥察觉不妥:【这段时间都是你一个人忙活?安清呢?】 【他事儿多着呢,跑得腿都细了,你别找他麻烦了!我这边有执琴几个帮着,现在有我娘我妹,接下来应该松快点!】 谢峥皱眉:【执琴是谁】 【……】 【我认识?】谢峥仔细回忆了遍,着实想不起来,遂问,【院子里的丫鬟吗?】 【……是你母妃赏下的美人】祝圆没好气。 谢峥愕然。不知为何,他想到一句话:【你这是,化干戈为玉帛?】 祝圆:…… 她翻了个白眼:【你可以称她们的行为为:弃暗投明!】 谢峥:…… 谁是暗?谁是明? 第126章 俩人正聊天呢, 外头陡然响起哭闹声。 祝圆一惊,忙扬声问:“是馨儿哭了吗?谁带着她呢?”祝馨是她那还不到两岁的妹妹。 谷雨的声儿从外头传来:“姑娘放心,把姑娘是想爬栏杆, 被奶娘制止了呢。” 好吧……祝圆收回目光。 外头娃娃还在哭闹,还有奶娘、丫鬟的哄劝声,比往日的安静真是天差地别。 祝圆摇了摇头,忍不住跟对面的谢峥吐槽:【哎, 我娘她们过来也有不好的地方】 【?】 【她把我弟妹们都带过来,闹得厉害】祝圆感慨, 【幸好弟弟被姨娘带走了,不然我这儿跟幼儿园似的】 等等,幼儿园? 对面的谢峥也问了:【幼儿园?】 第144章 祝圆却顾不得搭理他了。 她想到一个办法了! 她这儿不好招人,是因为姑娘家要顾忌名声。她若是换成招妇人呢?尤其是那些小媳妇子,恰好有小孩子的呢? 这些人年轻,暂时不需要管家, 若是不巧,家里也有不太和睦的妯娌关系、婆媳关系…… 嘿嘿嘿!正好跟她的计划想吻合呢~ 又正好, 璀璨之斋里的订单爆满,她现在不光拿回了自己填进去的数目, 接下来几个月的花销都不成问题了。 天时地利, 她可以搞起来了! 想到就做,祝圆扔下一句“有事回聊”,便奔出去找张静姝——现成的交际小能手呢!不用白不用! 听说她想在院子里弄个小学堂, 张静姝有些懵:“你找谁当先生?” 祝圆大手一挥:“几岁的娃娃,谁还不会教啊!再不济, 您上去教一节课~” 张静姝:…… 祝圆撒娇:“到时您要帮我招揽下生意, 最好将人母子、母女都招过来, 边工作边看娃!” 张静姝:…… 打得一手好算盘啊~问题是,那什么小学堂,谁知道什么情况? 祝圆嘿嘿笑:“你要是不放心,回头我折腾个章程,还把课表都定好!!包您满意!” 说得张静姝半信半疑,她又蹬蹬蹬跑回书房,开始折腾幼儿园——好吧好吧,还是得先把别处铺子的事情安排好。 她用毛笔简单勾勒给庄子的三轮车,成品已然做出来了。受到技术限制,做出来的车,从车轮到车架、车斗,全都是木头做的,太厚重,一个人骑车压根带不动多远。 可木头若是削薄了,又撑不住这么大的重量。尤其是木轮子,既笨重损耗又大。 祝圆给了他们方向,让他们分出两拨人。一拨人先将原来的自行车调一下,弄掉辅助轮,减轻车子重量,然后先出一批,卖给聊斋,拿来送报。 另有一拨人试验新型材料,尽量将车身重量降下来——反正她现在有钱,研发中心闲着也是闲着,让他们折腾去。 最后再过一遍璀璨之斋的新品图样和方案。 好在别的铺子中规中矩,暂时无需她多插手。 然后便是幼儿园。 她其实是想做女子学堂。 不过,以她现在的名望和身份,有才学的先生也不好招,还整不动。 幼儿园倒是不错的起点——教育嘛~~可不得从娃娃抓起! 参考她自己家里弟妹们的学习进度,她将人群定位在四到六岁,女娃优先。 时辰从辰时到申时,跟灼灼书屋的上班时间一致。 就是地点…… 祝圆咬了咬牙,让人找安清过来。 “买院子?不需要。”安清笑了,“这处原是主子日常休息办公之所,边上岂能留有隐患。除了西边的聊斋,其他两边的院子,都是咱们的。”正门外头是街道,没有院子。 祝圆:…… 这就是有钱人的手笔吗? 她仇富了!! 安清还在继续:“原本那两处院子都住着主子的护卫,现在护卫都随主子出远门了,也就空置了。”他偷瞄了眼祝圆,谨慎道,“若是姑娘不嫌弃奴才几个住的院子腌臜,奴才几个搬出去,那院子拿来改改,约莫会更方便些。” 祝圆皱眉:“那肯定是不嫌的,只是,哪有把你们赶出去的道理。” 安清笑了:“都是主子的院子,几步路的功夫,哪儿来的赶出去呢?奴才只是寻思着,如今灼灼书屋里都是女儿家,咱们几个虽然算不得男人,但总归不太好看,避一避还是好一点。” 话已至此,祝圆便不再矫情:“那就谢谢你了~” 有地儿了。 接下来就得开始倒腾各种软硬设施。 …… 张静姝跟祝盈俩人上班第一天格外兴奋。 祝盈不说,张静姝不是第一次管铺子,甚至,因为这两年跟着祝圆倒腾玉兰妆,账本啊、人事管理这些,于她而言,那都是轻车熟路。 但味儿就是不一样。 她今天晃悠了一圈后,祝圆已经给她将账本挪到了她旁边的空屋里,上头还麻溜地挂了个“财务室兼总经办”的牌子,一看那字,就知道是祝圆写的。 祝圆还说回头要给她发两身制服,上班要穿制服。 可别说,整得还有模有样的。 张静姝便想着,闲着也是闲着,来呗~ 于是,第二天开始,二房几人,便每天同进同出,一起到灼灼书屋上班、读书,和玩儿。 留下大房一群眼巴巴看着,酸得眼睛都红了。 忙碌起来,时间便过得飞快。 因第一期刊物造势喜人,二期刊物收到的稿件虽不如《大衍月报》,也是不容小觑,四美,以及后来加盟的张静姝、祝盈,连带祝圆自己,全都得看稿审稿,好不容易赶在元宵前定好稿,发去印刷部印制,祝圆才彻底松口气。 身着灼灼制服更显娴静的张静姝也摇头:“哎哟,怪不得你们说不够人手,一天看几百份稿件的,眼睛都快花了。” “所以啊!”祝圆伸了个懒腰,“您赶紧帮忙找些小姐妹过来帮忙呀,以后稿子越来越多,就靠我们几个,会累死的。” 四美深有体会。 执琴感慨:“年前我们收到的稿子,还不够这个月的一半呢。”好几篇还是祝圆自己写的。 张静姝无奈:“知道了,我试试。”转头看祝圆,“那回头我请假去吃酒,算是出公差,不许扣我工钱啊!”她现在灼灼书屋可是领着足足五两的月银呢! 祝圆:…… 她老娘何时差这几文钱过日子了?! 可惜,她虽为老板,却没法比这关系户硬气。 “不过,你那幼儿园筹备得如何?” 祝圆摆手:“没那么快呢,设计稿出来了,等二期刊出去,才能开始动工,少说也得一两个月。” 安清他们原先住的院子,挨着聊斋那边巷子。 祝圆打算将其整改一番,做成门面朝外、与灼灼书屋隔开的幼儿园。 而且,这儿冬天实在冷,小孩子要是有点什么事也麻烦。她打算将幼儿园里的屋子全改装一番,加做地暖。 除此之外,带着童趣彩画的墙面,可爱的小床铺、小椅子、小桌子,全都得安排上。 林林总总,一两个月都是赶的。 张静姝死心了:“得,那我招人还不得靠我嘴皮子~” 祝圆傻笑,然后道:“多招几个啊,不愿意来灼灼上班的,也可以去幼儿园上班。”她本来想叫幼儿学堂的,可摊上“学堂”俩字,总会有人叽歪,还是叫幼儿园好。 张静姝:…… …… 如是,《灼灼》二月刊出刊之时,灼灼书屋一侧又开始拆墙了。 不过,这点小事,大伙都没有关注。 大伙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 《灼灼》的二期刊物不再是赠送的。 除了灼灼书屋的铺面有摆售,春节前后,灼灼书屋便收到了许多订单,比如京城各大书铺的,还有许多是各家贵妇、姑娘订阅的。 上刊当天,天刚蒙蒙亮,一群十来岁的小年轻,身上穿着背贴“报童”的灰色短打,手边扶着一部有两个大轮的奇形怪状之物,齐齐等在灼灼书屋门口。 卯时末,天际刚亮堂一些,灼灼书屋便打开了大门,走出来一堆健壮仆妇和太监,按着单子依次将布带捆好的《灼灼》分发给他们…… 辰时初,各家各户、城里城外的人渐次出门,上工的、采买的、叫卖的……街上开始热闹起来。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送报咯~~~各位大叔大婶让一让~~《灼灼》月刊送报咯~~~” 第127章 提前预定了《灼灼》刊物的人家, 一大早上就收到了新鲜出炉的《灼灼》新刊,贴心服务到家。 然而大家关注的重点, 都在那群送报的小伙子身上。 他们坐着的那部……是什么东西? 脚一蹬,那玩意滋溜一下就滑出去老远,遇到人还会“叮铃铃”地响,头部不知怎的一扭一扭,还会拐弯的。 好家伙,看起来真厉害啊~ 报童送完刊,天儿已经大亮, 出门的人便更多了。 有些给书铺送刊的报童便被堵在热闹的街上,没法, 只得停下来,扶着车慢慢走。 立马有那好事的凑上来问:“小哥,你这是什么东西啊?” 周围的人登时竖起耳朵听,还有几个往这边挪了几步。 小哥嘿嘿笑,满脸骄傲道:“这是自行车。这是我们聊斋最新置办的交通工具!” 众人哗然。交通工具!听起来就格外高大上! “自行车啊~我看你就这么一蹬一蹬的, 车就走了,是不是很难学?” “不会。瞅几遍, 摔两下就会了!”小哥抬脚, 示意他看自己那扎紧的裤脚, “不过得穿短打,裤脚也得扎起来,不然会把衣摆卷进轮子,会摔的!” “哦哦!”问话的汉子钦羡地看着这车,伸出手, 想摸又不敢摸, “真好啊, 速度又快,还不用买畜生拉车!” 小哥脾气好,拍拍座椅:“是的,还结实!” 第145章 “贵吗?肯定很贵?” 小哥挠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听管事说,足足要二两银子一辆呢!” 二两!众人惊呼。 “都快赶上一头牛了!” “可不是~” “哎,可我刚才看着,那速度真的溜啊~你说,咱要是有这自行车,是不是不用住城里,每天都能骑回家?” “……对啊!咱住城里通铺,每月都要几十文呢!” …… 报童们陆续回到聊斋。 万掌柜站在院子里,看着管事清点人数、清查报童的派送情况,开始长吁短叹。 江成正钦羡地看着这些自行车呢,听见他叹气,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万掌柜叹气:“你说好好儿的,我们为什么要买这一批自行车?一个月就派两次报,这不是亏大发了吗?” 江成眨眨眼,忍笑,同情地拍拍他肩膀:“都是主子的生意,是得照顾一二。”再说,一辆自行车二两,统共就三十辆,加起来不过六十两,小意思啦~~ 害,他现在真是不一样了,竟然连六十两银子都看不上了! 万掌柜依然苦着脸:“这么多车,摆哪儿都占地儿啊……” 江成诧异:“摆着多浪费啊,三姑娘不是说了吗?给咱们书斋的员工出差用。” 万掌柜痛心疾首:“这可是二两银子,骑去庄子这么远,万一坏了怎么办?” 江成:…… “万叔,三姑娘说了,那是给聊斋员工的福利,您可不能压着不给用啊!” 万掌柜语窒。 竟然真有此打算。江成无语,抬手撞了他一下,指了指四周:“您看看,您看看,那些隔三差五要出门办事的,哪个不等着骑车?您要是说不给用,啧啧……” 万掌柜环视一周。 宣传部、合作部、印刷部……全都围着车辆打转,连日常不用出门的审稿部都摩拳擦掌,恨不得立马就能上车溜两圈。 万掌柜干笑:“怎么会怎么会,用,都用,谁要用找物资部申请就行了!” 江成这才放松了,美滋滋道:“那我等会就去申请,月底了,该出去送稿费,骑车方便!” 万掌柜:…… 江成看见他的黑脸,忍不住笑,然后安抚他:“您也别想太多了,反正咱聊斋有皇上在背后撑着,谁也动不了!” 这俩月祝家三姑娘又是开《灼灼》,又是迁店拆店,前者仿佛跟他们《大衍月刊》打擂台,后者更让众人胆战心惊,生怕哪天拆到他们铺子。还回回拿《大衍月刊》做广告,逮着他们聊斋薅羊毛……故而他才有此一说。 “我是怕这个吗?”万掌柜没好气,“一码归一码,我是恨不得三姑娘多来几趟呢!” 诶?江成傻眼,小声问道:“再买点自行车?” 万掌柜眼一瞪:“去去去,别的不说,这车得自己骑,你有那体力吗?!” 江成嘿嘿:“不然你干嘛等着……”朝灼灼书屋方向努了努嘴,“过来呢?” 万掌柜恨铁不成钢:“瞧你这眼皮子浅的,你没看那老钱……”他压低声音,“原来的多福杂货铺,每个月才几个钱?每回开会,老钱不都是腆着脸听咱们几个报业绩的……结果三姑娘一接手,这么一折腾,开业不到一个月呢,业绩就把其他铺子盖下去了!你说你馋不馋?你馋不馋?” 江成老实点头:“馋!” “这不就得了。你再看你们几个,对着那自行车都跟什么似的,要我说,不出俩月,那南北货铺的老黄铁定也得飘起来!还有灼灼,那才几个人?还都是姑娘家……几个姑娘家,不到俩月,二期刊直接就跟我们印刷部下了三万份的单子!光今儿早上送出去的,就有一万多册!” 万掌柜说得直捶胸口,“你说,这是普通人吗?这是普通人吗?这就是位财神爷啊!我能不巴巴等着她过来吗?” 江成咽了口口水。 万掌柜继续长吁短叹:“我这又是投广告、又是帮衬着买自行车送报……你说,这位爷、啊呸、这位姑娘……会不会给我们开条财路啊?” 江成干笑:“这……聊斋不是有陛下的股吗?她怕是不容易插手——” “万掌柜。” 俩人循声望去。 身着天青色半臂褙子的执琴朝他们福了福身。 “诶,执琴姑娘早啊~”万掌柜忙双手作揖。 身着天青色半臂褙子的执琴笑吟吟道:“早,万掌柜这会儿得空吗?三姑娘有请。” 万掌柜眼睛一亮:“得空得空!三姑娘要找,老朽那肯定是随时有空!走走走!”一副比执琴还着急的模样。 执琴莞尔,朝江成点点头,引着万掌柜往外走:“请。” 瞬间被遗弃在后方的江成:…… 要是他能联网冲浪,他一定知道,万掌柜这模样,搁现代,叫,舔狗! …… 去了趟灼灼书屋的万掌柜回来了。 一回来就把管事们叫到会议室开会。 还没说话呢,他眼睛一扫,看到江成,立马拽住他:“来了来了!终于来了!”他激动得直哆嗦,“自行车买值了!!咱聊斋以后不光要卖书了!” 江成愕然:“啊?书铺不卖书,卖啥?” 其他管事也在呢,听着这话,忙凑了过来。 “庸俗!肤浅!”万掌柜激动不已,“文化人的东西,只有书吗?!” 众管事:…… *** 祝圆刚跟万掌柜捋完聊斋的发展方案,宫里又来人了。 还是淑妃,还是喊她进宫说话。 距离上回入宫,已经过了快一个月。 过年期间,宫里,尤其是皇后缺失、身负协理后宫重任的几名妃嫔,那都是忙得很。 与诸位皇亲国戚的长辈晚辈们叙叙旧,接见官员家眷,还得随着礼部进行各种祭祀礼节。 已然与谢峥定亲的祝圆都跟着祝老夫人、张静姝进宫了两回。 毕竟还未成亲,又因着年节面见的人多,地位算得上低微的祝家几人靠着这层姻亲关系蹭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自然就没跟淑妃说上几句话。 如今元宵刚过,淑妃这是半天都不歇,立马召见她? 祝圆无奈极了。 张静姝如今也在灼灼书屋干活呢,听到动静立马奔出来询问。 可淑妃没召见她,她追出来也无事于补,只能眼睁睁看着祝圆被带走。 半个时辰后,祝圆已经坐在昭纯宫里,听淑妃细声细语地教训她。 “……这样的食物,太过素简,如何能入得了别人之眼?放在文刊纸上,岂不是拖累了刊物名声?” “这养颜方,怎么不用我上回给的稿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给的方子,可不敢胡乱介绍给人。” “还有这个,这是什么衫子?蝙蝠袖?袖子改短不说,还奇形怪状的,是不是有些不太雅观?” 一句一句的,听着温温和和,却句句都在挑刺。 “倒是这佩奇先生的稿子,虽有些荒诞,但女主人公问蕊却极具韧性,让人钦佩。” ……佩奇先生竟是最大赢家?!祝圆囧然。虽然她为了刊物显得内容丰富些,连续两期,每期刊两回,倒没想到淑妃竟然一眼就看到其中真谛。 淑妃才不管她想什么,说完了《灼灼》,她又将话题拐到别处:“那琉璃铺子的情况看起来还不错。”过年期间她被各家女眷表达了许多的羡慕,对此自然无可指摘。 祝圆心里又提了起来。 “我听说你还在改灼灼书屋,似乎要折腾别的生意?”淑妃状似不经意般问道。 “不敢欺瞒娘娘,是的。” 淑妃蹙眉:“你现在手上管着《灼灼》和琉璃斋,还要折腾这些那些的……” 祝圆干笑:“都是——” “我看你是贪多嚼不烂,一件事没弄好呢,怎么就折腾着弄下一件呢?”淑妃叹了口气,“我看你是忙不过来了,待会我让玉屏跟你出去,你挑两家铺子留着,其他铺子的账册给我吧。” 言外之意,她来管。 祝圆岂是那等乖乖听话之人。听完淑妃的话,她半分不带惊慌,甚至还佯装松了口气:“哎呀,我这边确实忙不过来,我连我娘、我妹妹都叫道灼灼书屋里当管事使唤,一个月就给五两月银呢。” 淑妃面露微笑。 “唉。若不是陛下口谕跟殿下的亲笔书信,民女哪里敢将家里人都拉过去帮忙……娘娘既然愿意去跟陛下说情,还愿意帮忙,民女真是感激不尽!” 淑妃的笑容一窒。对,陛下亲口谕旨的,就算她想拿过去,祝圆也不敢给啊…… 祝圆仿佛才看出不妥,低呼一声,问她:“娘娘还未问过陛下吗?” 淑妃扯了扯唇角:“回头我跟他说说。” 祝圆乖顺地点头:“好,那民女等娘娘消息。”估计是等不来的了。 淑妃想骂人又理亏,看了她两眼,只能憋气般端起茶盏抿了两口。 旁边站着的玉屏有些着急,但淑妃平日对宫女规矩颇为看重,她半点不敢声张。 祝圆坐在淑妃左下手呢,低头喝茶的瞬间正好看到她的神色,顿时心里一动…… 她放下茶盏,笑道:“别的不着急,恰好聊斋那边今天拿了个方案来找民女,民女可否向娘娘请教一二。” 淑妃的脸色顿时好看多了。看,果真是小姑娘,需要向长辈求援了吧~ 她颇为矜持地抿了口茶,柔声道:“说说看。” 祝圆嗯嗯两声,一股脑将问题扔出来:“是这样的,万掌柜说聊斋业绩已经三月未有上涨。民女对书铺运营不是很懂,就让他组织项目运营组,针对聊斋的用户群体做抽样分析,得到用户分析数据后,根据不同用户需求,设计不同的文创产品,作为聊斋文化、《大衍月刊》的衍生物……”巴拉巴拉一大堆,最后问了句,“娘娘,您看我这样做对吗?” 淑妃:…… 什么运营? 什么项目? 第146章 还什么抽样分什么? 文创产品又是什么? 什么叫衍生物? 祝圆这一堆现代运营术语扔出来,淑妃当场懵了。 面对眨巴杏眼等着她回答、一副求知若渴模样的祝圆,死要面子的淑妃僵笑着搪塞了几句,便扶着脑袋说头疼,让她先行回去了。 祝圆心里比了个耶。 嘿嘿嘿,那当儿子的谢峥跟她斗嘴都得输呢,当了多年一宫之主的淑妃,岂能拉下面子来跟她吵~~ 哎,无敌是多么的寂寞啊~~ 第128章 心情愉悦地回到灼灼书屋, 祝圆先将情况避重就轻地跟张静姝说了经过,把她安抚好后, 才回到自己办公室开始思考。 有承嘉帝跟谢峥的名头顶在前面,淑妃除了嘴上哔哔几句,似乎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怪不得谢峥说她不是问题。 虽然身份高,陷在宫里却半点不得自由,别人除了明面上敬着,别的也没了…… 这就是宫妃的日子。 既可怜又可悲。 看淑妃就仿佛看到自己的将来。 一入宫廷深似海啊……看她娘,过来灼灼书斋上班后, 天天干劲十足,比起只能逗娃喝茶看书的闲适, 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思及此,祝圆现在既希望干实事的谢峥能登上高位,又担心事成之后,她不得自由,过个十年八年, 是不是就会变得跟淑妃没什么两样? 哎,还是太闲了。 但凡淑妃有份工作, 也不至于这样想东想西, 还怼着儿子使劲—— 唔? 祝圆摸了摸下巴。似乎, 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就行动,她当即起身,出去外边办公室找到执书,让她撰写一份简单明了的择稿标准。 …… 淑妃这头还郁闷呢,转头就收到谢峥的人传来消息, 说祝圆求见。 昨儿才见了, 今儿就求见? 想到祝圆那一箩筐听不懂的话语, 她就头疼不已:“不见不见。”那丫头诚心堵她,她才不见! 玉屏忙劝她:“娘娘,说不定三姑娘是有事儿,不如看看再说?” 端着茶水进来的玉容恰好看到淑妃皱眉,仔细看了看她脸色,担心道:“娘娘,您可是哪儿不舒服?” 淑妃一顿,摆手:“无事。”她叹了口气,“行吧,那就让她进来,看看她想做什么。” “是!” 于是,时隔一天,抱着个木板子的祝圆再次来到昭纯宫。 行礼过后,祝圆先关心了一番:“娘娘今日身体好些了吗?”毕竟昨天才说头疼。 淑妃笑笑:“许是前两天没歇好,昨晚早早休息,今天好多了。” “那就好。”祝圆仿佛大松了口气,“幸亏娘娘身体无恙,否则今天民女都不敢开口了。” 淑妃下意识看了眼她摆在手边、一尺出头的木板子,问:“是有何事吗?”问了立马想到昨儿那一堆不明所以的词汇,登时后悔不已。 祝圆自然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将手边的木板子翻过来,露出附在上面的一沓纸张。她将纸张朝上,双手捧着朝前递。 玉屏看向淑妃,得她首肯后才过来接了,快速扫了眼后,有些愕然,瞬息便收起神色,恭敬地呈给淑妃。 祝圆一直盯着她呢,自然没错看那一瞬的变化。 她总觉得这人有点不对劲。但人家也没说什么没做什么…… 难道是女人的第六感?她暗忖。 淑妃毫无所觉,低下头开始翻看。 她先打量木板子。 四四方方,打磨得光亮油滑,除此之外,便没有半分雕刻画样。只在上端扣了点铁薄片,一沓纸张被薄片压在上面,竟然稳稳当当的。 有模板垫着,纸张也平平整整。 倒是轻巧。 淑妃暗自点头,然后才将注意力放在纸张上—— 越看柳眉越发紧皱。 大致翻了两页,她便放下来,问:“这是何意?” 祝圆解释:“这是《灼灼》的征稿要求,各个栏目的征稿要求,都做了详细的规则说明,包括遣词造句、字数、内容方向等等要求,有些栏目还有特定的格式。” 淑妃蹙眉:“我知道这是征稿要求,你给我作甚?” 祝圆不好意思般挠了挠腮,腆着脸道:“上回我看了娘娘的稿子,便觉得娘娘才识过人、学富五车……见微知著,由您的稿子,民女就可窥见诸位妃嫔的才学定然都是卓然不菲——” 淑妃听得不舒坦了,轻哼道:“那可不一定。” 祝圆恍若未闻,接着往下说:“《灼灼》如今刚起步,名声还未打出去,每个月需要的大量稿子都无从找起……民女便想到了您。” 淑妃心里一动:“你的意思是?” “诶,”祝圆笑得腼腆,“民女想求娘娘,帮忙收一些稿子,不拘谁的,上至妃嫔,下至洒扫宫女,只要有想法有内容,都可以投稿,每月十号前送到《灼灼》,进行最后筛选。” 淑妃:……这是来指示她干活? 见她脸色有些怪异,祝圆忙补充:“不敢让娘娘白忙活,民女会按照灼灼书屋的管事份例,按月给您发放五两月俸!” 她还特地在“五两”二字上加重音,表示不是五十两,也不是五百两,就是五两,一分都不能多。 淑妃:……她是缺那五两银子吗? 可不知怎的,她竟然……还挺心动的。 祝圆见她不吭声,心里暗乐,接着指点她:“回头您可以在昭纯宫外头摆一个开了小口的箱子,加上锁,投稿之人只要将稿子塞进去,没有钥匙便取不出来,这样,谁也不知道是谁投的。加上稿子只用笔名或者字号,那审起来便公平许多了。” 竟是这样。淑妃惊奇:“外头也这样收稿吗?” 祝圆点头:“聊斋一直这般收稿,灼灼书屋那边,现在也在门外立了两个大箱子收稿了。” 淑妃恍惚了一瞬,然后叹道:“多年没出过宫了……真想看看别人口里的漂亮雅致的聊斋和平整的水泥大道啊……” 祝圆怔住,心里都忍不住软了几分。 “行了,这事我应了。每月十号给你稿子对吗?” 祝圆大喜,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淑妃蹙眉:“那可没剩下几天了……行了,没什么事你回去忙吧,这宫里的稿子交给我了。” “是!”祝圆忙起身告退。 淑妃摆摆手,正准备低头看规则,想到什么,立马抬头,问道:“每月几号给月俸?” 刚退到门口的祝圆:“……每月最后一天。” “哦,到时我让人去领。” “……是。” *** 给淑妃找了件事儿忙活,祝圆身心舒坦地回到灼灼书屋。 别人都在忙碌,她伸了个懒腰,慢腾腾铺纸磨墨,打算写写幼儿园的章程。 谢峥适时冒出来:【圆圆】 祝圆停住,看着墨字一笔一划浮现,忍不住道:【你不觉得“圆”字笔画太多吗?】 谢峥:…… 【有何问题?】 祝圆吐槽:【写字聊天已经够慢了,你写个名字还得费上半天功夫,累不累啊~】 【礼不可废】 祝圆啧啧:【我也没说不写称呼,我只是想说,你以后可以画两个圈圈,代表叫我】 谢峥顿悟:【oo?】 祝圆点赞:【对,聪明!】完了问他,【找我有事?】 【无事】 祝圆懂了。这是要聊天?她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刚好今天要跟你汇报一个消息】 【?】 【灼灼书屋今天新添了一个管事,月俸五两,负责收稿审稿】 谢峥不以为意,随手写道:【恭喜】 【月俸不低了吧?】 【不低】聊斋那边的管事也是月俸五两,不过,还有别的奖金福利。 与祝圆聊天多年,谢峥偶尔也会顺着她的话题主动往下接,【此人学识情况如何?】既然是审稿,想必不错。 【那就得问你了】 【?】 【你娘的学识情况,你比我了解啊】 谢峥皱眉:【提她作——】“甚”还未写完,他便反应了过来。他震惊不已,【这名管事,是母妃?】 第147章 【恭喜你,猜对了】 谢峥:…… 祝圆得意洋洋:【快感谢我!我给你娘解决就业,以后她能靠自己赚钱了!】 谢峥:…… 祝圆又补了句:【先说好啊,我这儿没有人情可说,她要是做得不好,我就扣她绩效!扣她月俸!】哎玛雅,想到能扣淑妃的kpi,心里就舒爽! 谢峥:…… 媳妇是老板,婆婆是领俸禄的管事??还是身居后宫的婆婆?? 他一定是昨天没睡好。 他得先去躺躺。 第129章 朝中无大事, 承嘉帝与众大臣议事完毕,发现比平日早了近一个时辰。 再看还未批完的奏折,也比平日少了许多。 承嘉帝心情大好, 看看外头的大太阳, 索性放下笔, 道:“难得好天气,去园子里转转。” 德庆忙让人取来大氅。 承嘉帝穿戴好后,袖着手走出御书房。 刚出书房门,便看到廊下候着的小太监对着边上一盆松柏发呆。 听见他们出来的动静,小太监瞬间回神, 跪下行礼。 承嘉帝没放在心上,径自走了过去。 刚走出御书房, 又看到一抓着抹布的宫女边擦栏杆边喃喃自语,专心得甚至没看到隔着一排花木的皇帝等人。 德庆眉毛一竖,正欲训人, 承嘉帝摆摆手, 继续往前走。 刚拐入御花园, 便看到一名拿着修剪花木的太监对着一丛绿叶子摇头晃脑。 他微微皱了皱眉。 倒不是因为逛花园遇到杂役太监……他这是偶然兴起,遇到干活的太监也是普通。 只是, 这一个个的,怎么回事呢? 唔, 许是意外。 即便是御花园,在寒冬还未过去的日子里,也是花木不繁。加上天儿还冷,妃嫔也少出来—— 承嘉帝看见前边呆立在光秃桂树下的宁嫔, 想了想, 悄无声息地绕了开去。 反正御花园大。 他难得出来散散心, 不想跟妃嫔们凑一起,回头要是又哭又闹的,他嫌头疼。 这时节梅花应该还开着。 承嘉帝索性慢悠悠晃向梅园。 还未近园子呢,就看到两三丛妃嫔分散在园子各处,互不干扰。或蹙眉苦思,或摇头晃脑,更有甚者还拿着帕子抹眼角…… 承嘉帝一惊,忙不迭躲了开去。 跟在后头的德庆茫然不已。 承嘉帝暗自捏了把汗,摇头:“算了算了,不逛了,回去吧。”那几名妃子都是他爱宠的,若是哄了一个,其余的肯定不依。 还是回去罢,回去批折子轻松些! 他如是想着,脚步一转,快步往回走。 德庆不解,快步跟上并小声询问:“陛下,不逛园子了吗?” “回去罢。” 原路返回,原来见着的那几名小太监也都换了位置,活还在干,人也依然有点……怪异。 承嘉帝回到御书房,脱了大氅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遂问德庆:“最近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德庆懵了:“啊?”他果断摇头,“没有。” 承嘉帝皱眉:“真没有?那为何……”他仿佛自言自语,“似乎安静了不少?” 对!安静! 这几天,连惯常送来御书房的汤汤水水都少了。 他再问:“后宫里没什么事吧?” 德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仔细回忆了遍,再次确认:“真没有。” “不可能。去查查,淑妃娴妃容妃还有安嫔她们几个,看看她们最近在忙什么。”是不是在搞什么幺蛾子。 德庆忙道:“这个奴才知道。” 承嘉帝瞪过去:“方才问你不是说不知道吗?” 德庆抹汗,赔笑道:“奴才以为您是问……”旁的事。收到瞪视,他连忙回答,“淑妃娘娘最近在给《灼灼》征稿呢,要是中稿了,除了灼灼书屋的稿费,淑妃娘娘还会另有嘉奖。” 承嘉帝怔住:“给《灼灼》征稿?”他皱眉,“她把灼灼书屋的事儿接过来了?” 德庆忙摆手:“没呢没呢。”他笑眯眯,“听说是祝三姑娘拜托淑妃娘娘帮忙的呢。” “祝三?”承嘉帝摸摸下巴,喃喃道,“她在搞什么?” 德庆还在解释:“前几日淑妃娘娘让人到各宫宣传了一番,说宫里藏龙卧虎,有识有才之人数不胜数,她昭纯宫现在是《灼灼》办事处之一,接受各方投稿。倘若中稿,稿酬不拖欠,淑妃娘娘还会有加赏。这不,这几天大伙都卯足了劲开始准备投稿呢。” 承嘉帝皱眉:“这是说,宫女太监也能投稿?” “诶。” 承嘉帝微哂:“这能有几个识字的?” “娘娘说了,太监宫女都是有家乡有来路之人,若是还记得家乡特色食物、特殊风俗,或者奇谈怪志,识字可以写稿,不识字的就找昭纯宫的人口头投稿,她们会帮着撰写润色。” 承嘉帝:…… 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怪不得方才那些太监宫女都奇奇怪怪的,连妃嫔也一个个伤春悲秋起来。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他眯了眯眼:“那祝三是主动找淑妃帮忙的?还是淑妃想插手?” 德庆似有些迟疑。 “说。” 德庆忙附耳过去,小声快速地将事情经过说了遍,完了道:“奴才听来的消息约莫是这样的。” 承嘉帝不敢置信:“她真的这样说?” 德庆忍笑,点头。 承嘉帝脸色有些诡异。这丫头……是仗着他跟老三撑腰呢嘛?竟然敢耍淑妃,完了淑妃还美滋滋地给她干活儿? 他琢磨不过来,只得摇头:“罢了,让她们闹去吧。”反正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他还能清静清静。 不过这会儿…… “走,去昭纯宫看看。”他倒要看看,领着五两月俸的淑妃是怎么干活的。 德庆忙又让人去拿大氅。 *** 昭纯宫。 “玉扇,没纸了,再拿点过来!” “桌子,再来张桌子。” “排队,等叫到号了再进去!” “下一个下——陛下万福!” “陛下万福!” 吵吵嚷嚷、乱哄哄的昭纯宫院子顿时跪了一地的人。 承嘉帝扫视一圈,扔下句“免礼”便大步走向正殿。 恰好与闻声出来的淑妃对了个正着。 “陛下!”淑妃忙福身行礼。 承嘉帝走过去,亲自扶起她:“免礼了。” 淑妃顺着他的力道起来,柔声问道:“陛下,突然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嗯?没事就不能过来吗?承嘉帝心里不得劲,面上却分毫不露,还温和地道:“恰好今日得空,过来看看你。”不等她接话,朝外头点了点下巴,“偏殿那边闹哄哄的在干什么?” 淑妃僵了僵,避重就轻道:“不过是让人抄写点东西。”她扶上承嘉帝胳膊,引着他往里走,“外头吵得很,我们进里头说话吧。” 承嘉帝顺势往前。 “前些日子臣妾娘家送了些茶叶过来,陛下正好尝尝,看看适口不适口。” 淑妃将人引至小偏厅,同时朝后边吩咐道:“玉笺,上茶。” 承嘉帝扫了那名领命下去的宫女一眼,微讶:“怎么换人了?”似乎有点儿面生啊。 淑妃顿了顿,道:“没,玉屏玉容被臣妾安排了别的活儿呢。” 承嘉帝挑眉,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外头:“在外头忙活?” 淑妃抿唇笑笑,然后扯开话题:“陛下有些时日没过来了,臣妾还以为上回惹恼了您呢。” 她今年不过三十六,正是风情韵味处于巅峰的年纪。 似嗔非嗔的凤眸一睨,空了好些天的承嘉帝顿时有些热乎:“怎么会。”他顺势握住淑妃的柔荑,温声安抚,“朕再怎样也不会恼你的。” 即便知道他只是嘴上说说,淑妃心里依然熨帖。就着姿势偎入承嘉帝怀里,她低柔地道:“陛下您真好……” 第148章 承嘉帝伸手圈住那纤纤细腰,笑道:“现在就说朕好,前几日是谁跟朕闹小性子呢?” 淑妃扭腰,不依道:“陛下~臣妾哪有闹小性子……”挺直腰,将挺立贴上去,凤眸水光潋滟地看着他,吐气如兰道,“臣妾那是委屈的。” 承嘉帝被扭得心火直冒。 索性这是自己妃子,又是在屋里,他也无需顾忌,手臂用力,将人摁进怀里,寻着那殷红便堵了过去。 淑妃嘤咛一声,双手圈上他脖颈。 俩人竟是就着小偏厅就胡闹上了。 德庆暗自咋舌,忙不迭将其他人赶下去,自己亲自守在小厅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云销雨霁。 餍足一番的承嘉帝身心舒畅,但总归是大白天,回头若是让言官知道,定要参他一本。 故而他既舒爽又有些心虚,草草收拾一番,便随口说有事,急匆匆便离开,出了正殿,看到外头来来去去低声说话的宫女太监们,登时懊恼——他竟然忘了问事儿。 刚说有事,再回头似乎不太好……唔,改天再来问问吧。 …… 沐浴过的淑妃懒懒走出来,娇弱无力般靠在软榻上,问:“陛下走远了吗?” 拿了干布过来给她擦拭头发的玉容低声道:“方才底下人过来报了,陛下已经回去御书房了。” 淑妃松了口气:“那就好。”然后问,“我方才看到一半的稿子呢,拿来,我接着审。” 玉容讶异:“娘娘您刚——陛下刚走,您不歇会吗?”差点将“刚承宠”脱口而出,她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淑妃不以为意:“歇什么歇,还有四天就要交稿了。这稿子还没看完一半,外头还有这么多呢……”然后捶了捶腰,“唉,年纪大了就是不好,折腾一回就腰酸了。” 玉容有些不忍:“娘娘,您何苦呢……” 淑妃诧异:“何苦之有?” “小偏厅那地儿……” 淑妃明了,莞尔:“你不懂。”这是鱼水之欢,情之所至,那管得了什么地方。 玉容不解,却也乖顺地不问,接着问:“那您这么忙,不能推了吗?” 淑妃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推了作甚,我还能伺候怎能便宜了其他人?” 玉容噤声。 淑妃却摸了摸发尾,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再说,我这儿忙着呢,不赶紧把人榨干弄走,耽误我多少时间?” 玉容:…… 娘娘,您变了!! 第130章 宫里如何折腾, 祝圆是不管的,她将事儿扔出去,不就是要绊住淑妃吗? 故而她只将稿件要求递过去, 别的什么都不说, 收稿途中会遇到什么问题, 怎么解决,收稿后如何发放稿费,如何甄别谁是笔者……种种问题搞下去,淑妃若是当真有心要做,少说几个月不得空。 再再不济, 淑妃若是管理奇才,每月起码也得忙上十天半月。 她还是管理后宫的四妃——哦不, 去年盐案将安妃拉了下来成了安嫔,如今是三妃管理后宫呢。 要管理后宫,少说有几天不得空吧? 再加上平日还要会见官眷, 帮皇帝搞搞交际啥的…… 若是淑妃自己还要写稿呢? 短期内, 她是无暇他顾了。 祝圆的算盘打得啪啪响的。 搞定了淑妃, 她当然要专心搞自己的事业。 幼儿园还在装修; 《灼灼》的日常打理有张静姝并四美几人,新刊刚出, 下一波忙碌的时候还未到; 聊斋的发展方案已经给万掌柜了,就等他们自己折腾了; 自行车、童车的推广方案也已经在执行了; …… 祝圆突然发现, 她竟然把事情都扔出去了,没事做了! 这还得了? 祝圆当即开始扒拉账册,她要算算过去的春节挣了多少钱,谢峥留下的钱不多了, 她得开始考虑各铺子员工的月银。 若是有钱多, 还可以考虑给忙碌了一年的员工们发个年终奖啥的——虽然年已经过去了。 正噼里啪啦划拉算盘呢, 谷雨急匆匆奔进来。 “姑娘。” 祝圆抬头,诧异:“这么快回来?不是让你回去帮忙拿——” “姑娘,发生事儿了!”谷雨神色凝重,附耳过来,低语几句。 祝圆登时冷下脸:“谁发现的?” “夏至姐姐。”谷雨担忧,“姑娘,那些东西……” 祝圆摇头:“无事。”她想了想,问道,“你回去有人发现吗?” 谷雨回忆了下:“应当没有,恰好是午间,府里都在午歇,安静得很。” 祝圆微笑:“那就好。”她招手,让其再次附耳,“待会你去找安清……” 将安排如此这般说了一遍,谷雨点头:“好,奴婢这就去安排。” 待谷雨出去,祝圆想找谢峥商量,却又不知道其何时才会出现……她皱眉想了半天,起身去隔壁找张静姝。 *** 宁王府。 一名太监捂着衣襟急匆匆走入谢峸所在的正院。 “王爷,弄到了。” 谢峸正拉着名丰乳细腰的艳丫鬟调笑呢,听见禀报,立马斥道:“怎么回事的,没头没尾的,爷怎么知道你在说什么?!” 太监瞅了眼丫鬟,欲言又止。 谢峸皱眉,拍了下艳丫鬟的翘臀,笑道:“去里头待着,待会爷好好教教你!” 丫鬟脸色绯红,娇羞地睨他一眼,扭着腰进了内室。 谢峸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太监:“说吧,什么东西弄到了?” 太监想到屋里头还有一丫鬟,谨慎起见,伸手比了个三:“那位的字儿。” 谢峸一喜:“老三的?”继而反应过来,“他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哪来的东西?” 太监见误会了,忙摇头解释:“不是不是,是那位姑娘,祝家姑娘。”既然主子都不在意,想必那丫鬟也是稳妥的。 “哦。”谢峸有些失望,“要她的字有何用?老三那厮见天在书房里烧笔墨……肯定事关重大,拿了他的才有用。你折腾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王爷,虽然三殿下的字弄不来……可咱的人发现,那位祝三,也是在自己屋里安置了炉子,天天烧笔墨呢。” 这下谢峸是真诧异了:“她也烧?” “烧!三四月里回到京城就开始烧,一直到现在。大夏天的都没停,只是次数少了些。” 谢峸摸了摸下巴:“这俩人怎么都喜欢烧纸?” “害,依奴才所见,这俩人肯定是在暗中联系!” 谢峸眼睛一瞪,伸手:“那还废什么话,拿来看看便知。” 太监忙从衣襟里摸出一封上了火漆的信笺,恭敬地呈递给他。 谢峸接过,扫了眼火漆,随手撕开,露出里头带着烧焦痕迹的纸张。 他迅速将外封扯去,看到那剩下不过巴掌大的纸张,登时皱眉:“就这么点?”然后凝神细看—— 【……妃赏下……养着……庄子……搬空铺子……】 纸张本就只剩一块角落,中间还被火燎掉了几个字眼,这囫囵一看,半点不知道什么意思。 谢峸勃然大怒,扔下纸张:“就这么几个不清不楚的字,看个什么劲儿?” 太监诧异,忙跪下去捡起来,一看,也愣住了,哼哧哼哧半天,道:“奴、奴才也没见过……”里头的内容呢。 谢峸怒道:“当爷闲得很呢?!下回看清楚了再递过来!” 太监连磕两个响头:“是!” 谢峸的火气这才略微下去些。 他背着手转了两圈,停下,阴着脸道:“这祝三确实有问题。我就不信她小小年纪能折腾出这般动静,定是老三在后头盯着。去,让人盯住她,不光祝府,往那灼灼书屋也塞点人进去,把她跟老三的笔墨全给爷掏出来!” “是!” 人走了,谢峸依然觉得堵得慌。谢峥这厮为何做什么都这么顺?开个店就挣大钱,开个店就挣大钱……再看看自己,铺子那三瓜两枣的,还不够他买个瘦马! 越想越来火,“砰”地一声踹飞了边上椅子。 内室的艳丽丫鬟听见动静,娇滴滴问了句:“王爷,奴婢可以出来了吗?” 谢峸心里正窝着股邪火呢,听了这声叫唤,登时来劲了,扯着衣领便大步进去。 “啊!”里头传来一声惊呼,继而软下来,“王爷~~~” “啊~~” “小浪蹄子!”男人喘息着道,“让你招爷!让你招爷!” …… 又过了两天。 第149章 照例在长福院齐聚,聊完家常后,张静姝惯例带着祝圆先行告退。 还未踏出屋门,祝圆便微微扬声,假装跟张静姝禀道:“娘,待会还得带上夏至,我那边有点事要她帮忙。” 张静姝配合:“那谷雨她们呢?” “都有事儿忙呢,不然也不会叫上夏至了。” “行,你自己屋子锁好就行了。” “嗯。省得了。” 长福院里未走的大房等人脸色皆有些复杂。 王玉欣酸不溜丢道:“娘,您看,老二一家子可真是忙得很。” 祝老夫人也叹气:“忙些就忙些吧,忙些总归是好事。”她再偏心,也不傻。 如今二房都起来了,还跟三殿下定了姻亲,带得她这老婆子都进了几回皇宫——老祝家如今真真是烧高香了啊,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玉欣被堵了个正,顿时更气了,硬邦邦扔下一句:“行,那儿媳也去忙了!”甩头就带着祝玥等人离开了。 祝老夫人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无人发现,低着头的祝玥眼底闪过的一抹喜意。 如祝圆所说,二房果真走了个干净。 张静姝三人要去灼灼书屋上班,祝庭方两个小的也得跟过去,带着伺候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走了,只留下几名留守的心腹,蘅芷院里自然安静许多。 尤其是祝圆这屋,连原本留守的夏至也被带走了,除了个铁将军,连个守门的丫头都没有。 这会儿正是饭点,蘅芷院里的下人都去吃饭了,除了两名守着大门唠嗑的婆子,院子里空荡荡的。 正当时,远处走来一名婆子,不知怎的,脚一崴,整个人摔趴在地,惨叫声震得蘅芷院门口俩婆子都站起来,一看,唬了一跳,忙不迭冲过去搀扶。 一名人影趁机摸进蘅芷院,熟门熟路地来到祝圆的屋子前。 她先紧张地四处巡视一番,确定无人后,小心地捏出把钥匙,拧开锁头,轻轻推开屋门,闪身便进去了。 进了屋子,她便直奔书桌旁边摆着的烧纸炭炉,甚至顾不得脏,伸指进去轻轻拨动,试图翻出未烧尽的纸张—— “二姐姐,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啊!”清脆嗓音陡然从后方传来。 掏摸着炭炉的人影顿时僵住。 “大嫂,你也看见了吧。”温柔的嗓音跟着响起,“全程你都看见了,可不是我们污蔑了。” 屋里四寂一般。 站在炭炉前的人开始发颤。 “大嫂,你这是在想理由圆过去吗?我记着你已经跟太常寺少卿家交换了八字,下月就要定亲了吧?要不我现在送份帖子——” “不要!不许送!”王玉欣终于回神,她的语气格外冷静,“你放心,接下来,一直到出嫁前,她都不会再走出房门半步!” 炭炉前的人,正是祝玥,听到这里,她便已浑身脱力,坐倒在地,泪眼朦胧地转回来,看向后头,颤巍巍道:“娘……” 可惜,无人应答。 张静姝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只朝王玉欣笑得和熙:“那,娘那边?” 王玉欣深吸口气:“我自会跟她解释!” 张静姝点头:“那就劳烦你了。” 王玉欣大步走向瘫软在地的祝玥,狠狠拍了她两下,骂道:“还哭,还哭?你去勾接外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哭?” “娘呜呜!” “跟我走!”王玉欣拽住她往外扯。 祝圆适时站出来:“对了,大伯母。” 王玉欣不想搭理她,继续拽着哭哭啼啼的祝玥往外走。 祝圆也不在意,慢步跟上去,口齿清晰道:“我似乎忘了说,太常寺少卿,是三皇子殿下的人。” 王玉欣僵住。 祝圆笑眯眯:“私通宁王府,给宁王府送消息……你说这要是被太常寺少卿家里知道,或者是三殿下知道,二姐姐会是什么下场?” 王玉欣:…… 她又惊又惧:“你、你怎么知道?” 祝圆却不答,只道:“劳烦大伯母好好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否则,要是二姐姐刚过门便没了性命,我也会很惋惜的。” 王玉欣浑身一哆嗦,差点也跟着软倒在地。 第131章 “我打死你这傻丫头!”王玉欣狠狠拍了她胳膊两下, 气哭了,“你明知道圆丫头跟三殿下定亲了,为何还要去跟宁王府勾结?!” 正哭着的祝玥挨打, 气性顿时起来。她眼睛淬了毒般瞪向祝圆,恨声道:“我管他是宁王靖王, 只要能弄倒她, 我就跟谁合作!” 王玉欣不敢置信:“你是不是傻了?” 祝圆更是不可思议:“我哪儿得罪你了?”上回她见死不救, 这回她直接勾结外人……她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祝玥咬牙切齿:“要不是你回来, 三皇子妃就是我的!要不是你, 那些名声、那些铺子都是我的!自打你回京,便处处出风头, 处处招蜂引蝶, 三殿下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祝圆:……这是什么脑回路? 也无需她多说。张静姝轻蔑地打量了眼祝玥:“你算什么东西?要是没有圆圆, 三皇子压根不会搭理你。”她语带不屑, “三殿下自打潞州见过圆圆,便一直惦记着,哪里轮得到你?” 祝圆:……这个就有点夸大了啊,她当时才十一岁呢! 可惜,祝玥这会儿激动着, 压根没听出不妥,只怒声道:“不可能!秦家还要了我的画像!” 王玉欣怔怔地看着她。 张静姝嘴角衔笑:“为何不可能?你以为秦家拿了你的画像,真是冲着你?那是秦家嫌我们家圆圆年纪太小, 想拿你顶上。”她笑意不达眼底,“殿下可是半点也看不上, 宁愿等我们家圆圆长大呢~” “不可能!”祝玥尖叫, “不可能!”她瞪向祝圆, “一定是你, 一定是你弄了什么下作手段!” 祝圆不痛不痒,看着她撒泼。 祝玥最恨她这般淡定模样,尖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朝着那邱家、刘家的少爷都尽使手段,把人迷得五迷三道的。三殿下肯定也是被你使了什么下作手段——” “够了!”王玉欣心痛极了。 “娘!”祝玥仿佛溺水之人找到浮木般,拽住王玉欣开始求,“娘,你要帮我,只要你帮我!把她弄走弄死,那些都是我的——” “啪——” 祝玥白皙的脸颊顿时浮现五道指痕。 从小到大,祝玥何曾挨过打?她登时傻了般呆在那儿。 王玉欣痛心疾首:“你怎会变成这样?!你是不是魔障了?!” 张静姝皱眉:“大嫂还是带回去好好教教吧,这般模样,嫁出去就是送命了!” 王玉欣抹了把泪,朝她点点头,拽住怔愣的祝玥往外拖。 祝玥跟傻了似的坐在地上,半分不动弹。 张静姝摇了摇头,吩咐绿裳:“去搭把手。” “是。” 终于送走那俩母女,张静姝叹了口气。 祝圆问她:“还要做什么吗?” “不用了。兹事体大,你大伯母会管着她的了。”张静姝叹了口气,“真是,好好一姑娘怎么会……”傻成这样。 祝圆不以为意:“从小都被捧着,遇到挫折就容易失衡了呗。” “或许吧。”张静姝摇摇头,“走吧,书屋里事儿多着呢,得赶紧去干活了。” 祝圆:…… *** 祝圆在京城轰轰烈烈搞事业,谢峥在偏僻的小县城里混了一个年。 也没白混,好歹是摸清楚这边的势力关系。 此处叫枬宁,地处大衍的南端。 有多南呢,在数九寒天的冬月,他带来的兵丁都能直接睡在山野丛林里。 当然,保暖措施还是做到位了的。他与祝圆聊天是,曾听其提过一嘴的物品:睡袋。 他那研发中心,养着几百号的匠人,除了一部分是研制可供售卖的东西,剩下的部分,全都是暗地里在研究各种适合出行、适合军队出行的物资。 祝圆提到的带拉链的睡袋,自然是其中之一。 拉链他不知道什么东西,但不妨碍匠人相处别的法子。牛皮制成的睡袋,外层牛皮防水,内层是塞了棉花的菱格棉布,躺上铺开的睡袋,对折盖上,并将一整排的搭扣依次扣上,便成了密不透风的袋子,睡在里头,温暖不已。 结果来到枬宁此处,这睡袋竟然热得睡不着,只能将棉絮层取下来,只卷着牛皮睡觉。 听到汇报的谢峥:…… 他早就想到这边暖和,才敢放心把人带过来扔野外,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暖和。 就剩下水土不服了。 眼看倒下的人越发多了起来,谢峥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浮躁。 好在,没几天,祝圆让人准备的米面姜糖黄豆和十数头猪,便抵达他们预定的接头府城。 有了这些物资,他带来的人那真是好好儿养了个肥年,那些个的水土不服之症,更是消失无踪。 故而,年还未过,他便行动了。 枬宁上下还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息呢,突然有一天,县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全都急匆匆出现在县里那有名无实的县衙前面。 所有人面上皆是复杂难忍的神色,惊慌、紧张、愤怒……皆有之。 每家还都带了不少家丁护卫,全都持棍带棒的。 “老吴你家也——” 第150章 “你也?” “是谁?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 “让我找到我定要了他狗命!” “信中说的是县令,看来铁定跟县令逃不开?” “还有县令敢来?” …… 众人乱糟糟凑在一起。 有人突然道:“别吵别吵,快看!” 破败不堪的县衙大门连石狮子都是缺胳膊断腿的,悬挂门上的牌匾更是摇摇欲坠,上面字迹几乎辨认不出“枬宁县衙”几个字。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县衙门口不知何时站了几道身影。 一高两矮。 高的那位身着苍蓝色卷云纹长袍,身姿挺拔,傲立县衙大门前。其身后站着两名白面中年人,看模样,只是下人。 他们一群人涌过来,动静半点不小,这人却恍若未闻,仍然盯着县衙里头,似乎里面有许多好玩的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 一大腹便便、年近五旬的中年人从人群里走出来。 “喂,小子,知不知道——” “放肆!”偏瘦些的白面中年人站出来,板着脸呵斥道,“什么小子?这是枬宁县的新任县令,乔大人。” 语调有些奇怪,却是当地话。 故而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枬宁县令?是县令就对了。 蓝袍人转过来。 剑眉入鬓,幽深黑眸,鹰鼻薄唇。 俊气是俊气,就是浑身气息冷硬肃杀了点。 看着也极为年轻。 此人,正是谢峥。 他与承嘉帝说话,不管是调令文书,皆是化名乔治,以一名富家子弟的面貌显露人前。 那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心中凛然,谨慎地拱了拱手:“这位,乔大人,敢问您可有京中批文和上任调令。” 听见中年人问话,谢峥淡淡扫过去:“调令文书,乔某只予上任县令或上司查看。你是谁?” 中年人登时噎住。 谢峥没再搭理他,看向众人,低沉的语调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乔某刚上任,诸位乡亲便如此热情,不辞辛劳前来迎接,乔某深感激动。” 众人:…… 好不要脸。 又有一人站出来:“咳,乔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敢问您可知我家几名孙儿的下落?” “还有我家!” “我三儿四儿也不见了!” …… 众人越说越激动,开始挤攘着往前。 谢峥环视一周,坦然道:“在我手上。” 众人:…… 谢峥勾唇:“乔某向来喜爱孩子,因贱内身体不好,至今尚未育有一儿半女,乔某到了此处,见各位孩子皆是聪明伶俐,活泼可人,便让人请回去,权当陪陪乔某那寂寥的内人,若是能给内人带来福泽,将来乔某必定回以厚礼。” 语气平铺直叙,半分情绪也不露。不说对小孩的欣喜,连半分诚意都感受不到。 其实,他确实是没有诚意。 面前这些人,全是盘踞枬宁县多年的宗族大户或富绅。 他要一举把这些人拿下,好开展自己的计划。 可他没那功夫慢慢来,逐个击破更容易惹来后患。 京城的祝圆说要开幼儿园,顿时给了他灵感。 他来枬宁,别的不多,人,带了很多。 于是,今天天未亮,各家家主床头便多了一封信。上面言辞恳恳地说,枬宁县令上任,请xx兄多加关照,云云。 这些都是出来混过些年头的,虽然信件仍在床头有些唬人,可出来混的,哪个没被威胁过呢? 区区朝廷县令,来一个他们打一个,来一双他们干一双。 这些人直接把信一扔,准备叫来护卫加强防卫,却不防后院传来尖叫哭喊。 一问,竟然是家里孙子/儿子们全丢了。 这下好了。 啥也不说了,带上人马便直奔县衙。 也就有了上述一幕。 那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忍气,沉声问他:“敢问乔大人,如何才会将我们家的孩儿放回来。” 谢峥这回终于正眼看他:“如何称呼?” 中年人拱了拱手:“鄙人姓钱。” 谢峥点头:“钱大虎。” 许是多年未有人直呼其名,中年人愣了愣。 谢峥已经接着往下说了:“你看我这县衙……”他随手往后指了指,“长得可像你家铺子?” 中年人张了张口,视线扫向那依旧破败的县衙,却见里头不知何时冒出了滚滚浓烟,他瞬间变了脸:“你放火了?” 谢峥淡淡道:“县衙年久失修,野草杂虫多,索性放火烧了,也省了清理的功夫。”他神色愉悦,“恰好诸位乡亲如此热诚,乔某才刚到地方,乡亲们便每家捐献了两百两白银,修缮一个小小县衙及官邸,绰绰有余了。” 谁说捐钱了?谁说了?! 这分明是绑架,是勒索! 所有人瞪着这名新上任的县令,恨得牙痒痒的。 “对了,”谢峥想起一事,“乔某家贫,诸位乡亲们的儿孙既然要到乔某家里做客,那这吃穿用度……” 众人:…… 绑架说做客,来堵人说迎接,烧县衙说他们会捐钱……完了他们还要给绑匪交伙食费??? 太不要脸了! 第132章 虽然听着很欠揍, 谢峥却是真的在枬宁百里之外的州府开了个幼儿园。 哦不对,是幼儿学堂。 没错,这些孩子, 他压根不打算还回给这些人家。 起码,在他收服这些人之前, 他不会把人放了。 除了那些还在喝奶爬行、牙牙学语的奶娃娃, 他将那些人家里从四岁到十二岁的孩子, 全都抓了回来。 这么多孩子, 势必要有个地方安置。 为此, 他特地与祝圆讨论过该怎么安排。 住宿是一点。 他直接买了处宅子,所有房间改成通铺, 男女分住, 再送几个打扫、做饭的婆子, 再请上一名擅儿科的老大夫坐镇。 还有每隔三月换值一回的幕僚充当先生。 这学堂, 便齐活了。 当然,还有兵丁装成普通人隐在暗处护卫。 …… 谢峥甚至连课堂内容都与祝圆商量好了。 思想政治课:让幕僚们介绍大衍朝的历史,并将重要年份、大事件背诵。 文化课:修习大衍朝的官话,背诵记忆好诗好词。四五岁启蒙班的自然是从千字文、三字经开始学。 除此之外,还有算数课、手工课、体育课。 这些懵懂的孩子犹自不知, 幕僚们便先头大起来。 谢峥的幕僚不多,擅经济的留在庄子那边,还留了几名擅布局运筹的给祝圆以防万一, 带到枬宁这边的,只有十来人。 每三月要到学堂轮值一次, 每次三人。算下来一人一年就轮一次。 听起来不多。 可这三人要教思政、文化、算数、手工、体育…… 他们这些人, 大都出身贫苦, 或进士不第, 或官途坎坷,或家遭横祸……总归,种种原因,让他们投入到谢峥门下,成为一名幕僚。 可即便他们中间有出身良好的,对上这么多门的课程,也得挠头。 寻常人家,哪里会学这么驳杂? 谢峥自然知道他们如何想,只道:“将来我得登宝座,你们便是我大衍朝未来的筑基砖石。若是连区区孩童都无法教导,你们将来如何教化民众,如何治理地方,如何发展人才?” 话已至此,幕僚们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但有些科目真是抓瞎,早在谢峥开始布置的时候,幕僚们便拿出当年科举考试的狠劲,凑在一起,给各科目制定教材。 第151章 算数该怎么考核,思政该挑什么知识点。四五岁该教的什么,八九岁又该教什么…… 一群年纪不等的幕僚们躲在深山老林里,天天划拉着笔墨念念有词,弄出一套课程,还要抓着不通笔墨的兵丁教导,把他们当做四五岁娃娃来启蒙,扰得兵丁们看到他们就绕道。 好不容易开始行动,抓了孩子,立马将抽中第一签的幕僚们一并打包,送上马车,迅速送到百里之外的学堂里。 这边学堂开得叫苦不迭。 京城里的幼儿园也开始招人了。 幼儿园的广告,祝圆直接打在了《灼灼》上。 只招收四到六岁的孩子,每个年纪一个班,统共只招三个班级。 从辰时到申时,包早饭、中饭、下午茶点三顿,带午休半个时辰,有大夫坐镇,带学识启蒙。 按学期招收,每学期四个月,学费十二两,平均一月只需三两。 对于那些请得起先生的人家而言,真的不贵。 可谁愿意去啊,这么些银子,还不如自己请个先生呢。 不过,这幼儿园广告虽然出去了,招收的却是九月秋季班—— 九月?这会儿才二月出头呢,这灼灼书屋在搞什么? 所有人都暗自嘀咕。 可想到前些日子祝圆拆铺子他们骂人败家,转头人家铺子就挣得盘满钵满的,打脸太快,这回他们可不敢明目张胆的叽歪了。 反正还有许久,等着便是了。 他们都不着急,祝圆更不着急了。 她原本是打算找人来灼灼书屋上班,带不了孩子的扔幼儿园。后来张静姝与她一分析,她才发现自己陷入一个误区——这年头的好人家,大都是有奶娘丫鬟的,哪里需要夫人自己带。 如是,她便改变策略,将幼儿园的广告打出去,便丢开不理,开始着手另一侧院落的装潢。 她既然知道灼灼书屋隔壁的院子是谢峥的,哪里还会留着空置——她又不是谢峥那败家玩意,捣鼓些空院子来保证隐私啥的。 安清他们住在后头的院子,那这隔壁的院子,她自然要拿出来用。 这两年聊斋的发展极为迅速,连门口道路都被谢峥与秦家联合铺上了水泥,规规整整,一路过去,饭馆茶楼林立,俨然一条热闹街区。 灼灼书屋与空院子挨着聊斋,自然也沾了这份热闹的光。 看着街上熙熙攘攘、车来车往的景象,戴着浅露的祝圆笑了。 车多,是因为女眷多。 京城女眷,除了逛逛首饰铺子、女红布料铺子,便是去各大寺庙上上香,别的,便没有了。 聊斋开出来,还特地分了男女通道,又有禁卫守护,还有皇帝陛下背书,女眷们自然便多了个溜达的地方。 如是,聊斋前边这条街,便有许多女眷车马来去。 这世界上,什么人的生意最好做? 女人。 祝圆一拍手,立马要来隔壁院子的布局图,开始着手修改格局。 …… 忙忙碌碌,时间便过得飞快。 七月底,灼灼书屋旁边的院子终于竣工。 与灼灼书屋一样,门框上还悬着两个木牌,都写着“男士止步”字样。 然后,祝圆带着张请笺,让安清递了信,求见淑妃。 七月刊都出来了,八月刊还未到收稿的时候,突然求见,淑妃有些诧异。 二月以来,淑妃已经收了几回稿子了。因祝圆将稿件要求、内容都做了明确规范,她收起稿子来也愈发得心应手。二月刊的时候只中了一篇,然后便慢慢增加。 到了刚出刊的七月刊,宫中已经中了四篇稿子,一篇美食,一篇服饰衣料,一篇首饰,还有一篇美容方—— 开玩笑,皇宫集聚了天下最好的华服、美食、玉石珠宝……还有一群最金贵的妃子。 倘若这些栏目都拿不下来,这皇宫还像话吗? 除此之外,因着她负责收稿,忙起来连娴妃、荣妃他们都不得空搭理,这几人反倒觉得无趣了,见天跑过来,烦的淑妃没办法,只能将规则告诉他们,丢给他们一块儿审稿。 可别说,因着她这边中稿率高,内容质量都可靠,再加上她信守承诺,中稿之人都能得到奖赏,或赏银钱,或送衣料珠宝,更有甚者直接能得到擢升,进入昭纯宫帮忙干活…… 林林总总,几个月下来,宫里投稿的热情更为高涨,连那斗嘴吵架、搬弄是非之事都少了许多。 宫里风气仿佛都便得不一样了。 连带的,淑妃整个人都仿佛温和了许多。 面对下首低头品茶的祝圆,淑妃依然是那般轻声细语:“你突然求见,我还以为稿子除了问题。” 祝圆笑了,抿了口茶,放下茶盏,道:“怎么会?娘娘这几月收的稿子越发好了,我娘他们都妒忌得慌呢。” 当然,这是客套话。《灼灼》还是那些栏目,但内容更丰富,篇幅更多了而已。宫里一刊得了四篇,还有许多篇是宫外收的。 淑妃自然明白,轻哂道:“你倒是会说好话……行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淑妃这几月做事说话,愈发爽快了。祝圆暗忖道。明面上她依然恭敬:“娘娘,民女这边要新开一家铺子,想邀请娘娘当嘉宾,给新铺子剪彩。” 剪彩?什么东西——不对。淑妃回过神来,没好气道:“你递请柬给我有何用,我如何出去?” 祝圆微讶,忍不住抬头,问道:“宫里有明文规定不能出宫的吗?” 淑妃卡壳,半晌道:“那倒是没有。” 祝圆顿时松了口气,笑吟吟道:“那不就得了,只要陛下应允了,娘娘只需要去铺子里转悠一下,喝杯茶,剪个彩,若有时间,还能去聊斋跟灼灼书屋看一看,不是挺好的吗?” 还能去聊斋和灼灼书屋……淑妃顿时心动了。 祝圆见状,立马趁热打铁,开始给她描绘聊斋的装潢、灼灼书屋的布局,以及新铺子的情况。 淑妃却越听脸色越颓然。谁不想出宫呢。 一入后宫深似海,进了这宫门,除了生死,她连自小长大的家都不能回,承嘉帝岂会为了这小小铺子让她出宫…… 祝圆叭叭叭说完许多,最后仿佛不经意般感慨道:“哎呀,要是陛下也能出去就好了。那聊斋说是陛下名义开的,陛下却未曾见过一眼呢。太可惜了呢。” 淑妃心里一动。由承嘉帝领头出去? 似乎,不是不可行? 第133章 祝圆把话说到了, 余下便只能交给淑妃。 看淑妃那意动的神情,祝圆觉得希望还是大大滴有。 退一万步讲,就算淑妃出不来,收了她的请柬, 怎么也得“礼到人不到”。 嘿嘿嘿, 效果虽然不如本人亲至, 拿来打招牌也是不错的! 除了这事, 她还打算跟淑妃求个人。 “要求一名嬷嬷?”淑妃诧异, “你要嬷嬷作甚?”没记错的话,这丫头身边已经有一名了。 祝圆挠了挠腮:“民女折腾了个幼儿园嘛, 要给这些小娃娃们教一教行走坐卧的规矩。” 淑妃皱眉:“你这是要嬷嬷去教人?这得教到何年何月?” “不是。”祝圆摇头, “我这边招到了两名妇人, 想跟您借一名嬷嬷教教她们,到时再由她们循序渐进地去教小孩子。” 淑妃想了想, 点头:“成。” 解决大事, 祝圆美滋滋出了皇宫,转道去秦家。 这几个月,除了在灼灼书屋呆着, 她去的最多的地方, 就是秦家了。 一如谢峥临走前说的那般,秦家老夫人确实每隔十来天便会邀她上门去说说话, 喝喝茶吃吃点心, 主要还是跟她说说京里的八卦。比如哪些人家曾有过纠纷,谁家得过谁家的恩惠,哪些是面子情……云云。 当然, 也会聊聊其他话题, 比如衣饰、美食。 别的不说, 祝圆倒腾的那家“璀璨之斋”,这几月又陆续倒腾出了许多饰品,祝圆不光给淑妃送了几套,还给秦家几位夫人、祝家老夫人都送了些,还不忘给侪川的外祖母那边送了几套过去。 别的不说,秦家就接连给她回了好几次礼儿。 加上她跟张静姝也来了几回了,俩家也慢慢熟络起来。 新铺子要开业,她自然要亲自去送请帖。 她这边万事顺利,淑妃等她离开,倚在榻上开始琢磨。 让小宫女收拾好祝圆的茶具,玉屏一回头,便看到她皱眉沉思。遂问了句:“娘娘,是不是在忧愁何事?” 淑妃回神,顺口便问她:“你说,找哪位嬷嬷出去教规矩比较合适呢?” 玉屏笑容微敛。她迟疑了下,小心道:“娘娘,您怎么还帮着那位呢?”她有些不平,“如今咱宫里全都在给她忙活了。” 淑妃轻笑:“谁说我是给她忙活的,我自己乐意。” 若说第一个月她只是图新鲜,还想趁机把自己的稿子弄上去,忙过一个月后,看到自己选出来的稿子登上《灼灼》,那份心情……她至今还记得。 她平日在忙完宫务后,大半天都是无所事事,如今谢峍都住到皇子院落,平日还要去上书房念书,她连逗孩子打发时间的机会都没了,有事忙活,不比闲着听娴妃她们几个阴阳怪气的好? 最重要的是,这几个月她已经尝到了收稿的好处——别的不说,因着她收稿审稿,又给增加奖赏,转头《灼灼》还真登上去了,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对她这昭纯宫都客气了许多。 不光这样,连许多原本不站派系的妃嫔、沉寂的老太妃们都对她抛出了橄榄枝。 还有,她原本只能困在后宫,可她选出来的稿子,却能登上《灼灼》,还能传遍京城,想到每月有几万人甚至更多人看《灼灼》,她心里便觉得爽快,半点不想舍弃这种活儿。 假如祝圆在此,定会告诉她,这种感觉,叫成就感! 反正呢,虽然每月淑妃都自掏腰包补贴奖励给中稿之人,她依然做得美滋滋的。 听她这么说,玉屏神色有些复杂,她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不是说要给……使些绊子的吗?” 这几月昭纯宫里都忙,她身为大宫女,自然也不得闲,不光要照顾淑妃,还得盯着宫里的情况,谨防人多口杂,出了什么乱子。 淑妃怔了怔,有些不自在:“……这会儿又不在京里,我折腾一小丫头做甚。” 玉屏捏紧帕子,面上依然温温和和。她跟着应和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许是隔得远了,最近主子都身体好好的。” 淑妃点头:“对,我这几月身体还真挺好,连……”陛下都多来了几趟。前两年,承嘉帝对她已然淡了不少,她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比不过那些新进的小鲜花呢…… 第152章 思及此,她忍不住抿唇笑。 “不过,”玉屏轻声细语,“三姑娘毕竟是帮他管的铺子,若是生意红火了,等他回来,接过去,是不是又要……”克她了? 淑妃登时皱眉,想了片刻,道:“到时再说吧。这才几个月呢,陛下说了,他少说还得一年半载的才会回来。” 玉屏捏紧帕子,面上却柔顺地“诶”了声:“奴婢听娘娘的。”完了她双手合十,朝着东边拜了拜,喃喃道,“保佑娘娘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淑妃脸色柔和下来:“行了,这事我心里有数,你也别太担心。” 玉屏福了福身:“是。” 淑妃看看左右:“玉容呢?” 玉屏笑道:“娘娘您忘了?早上她说了今儿去库房清点呢。” 淑妃恍悟:“又到月底了啊。” “还有三姑娘的及笄礼,玉容想去看看有什么得用的。” 淑妃坐起来:“我还真差点忘了这事。”她笑叹道,“这丫头平日做事,哪里看得出还是小姑娘。连做生意也比旁人老道许多……回头让玉容列好单子给我看看,我给挑份厚礼送去。” “是。” *** 皇宫,某僻静小园里,花木掩映着两名身影。 “……你不是第一天当差了,这点小事怎么都弄不好?!”穿着深蓝太监服的身影嗓音阴柔,训斥的时候那声儿听得人刺耳不已。 对面的是名紫裳宫婢,只听她愤怒不已道:“你当我想的吗?以前她遭罪的事情多,我随便提一提,她自己就会动,如今你们多久没动静了,还全推我头上,我总不能天天提啊,提多了不得疑上我?” 太监似乎被噎住,半晌才悻悻然道:“这两年咱的人接二连三被弄走,主子这不是没来得及补上人嘛。” “那也不能光指望我啊!” “我的姑奶奶,现在不指望你指望谁啊?”太监谨慎地环视一周,从怀里掏出一小巧布包,飞快塞到她手上,“拿着。” “这是什么?” “嘘,这是……”阴柔的嗓音愈发低了。 宫婢一听,立马要塞回他手里:“不行,万一被抓到,我脑袋不保!” 太监自然不接:“如今昭纯宫天天人来人往,乱糟糟的,不正好方便你行事吗?” 宫婢犹豫,摇头:“不行不行,我做不来!” 太监声音一沉:“你不要忘了,你爹娘还在主子手上。” 宫婢:“……” 见她态度软下来,太监也缓和神色,轻声安抚她:“你放心,这不是什么要命的玩意,只会让她头疼脑热几天。要是弄死了,这牵扯就大了,大家都不傻呢。” 宫婢这才松了口气,然后抱怨:“既然不痛不痒的,整这些作甚?” “你傻啊?不整这些,怎么让她对母子相克的事儿信以为真?”太监没好气,“咱主子铺了这么多年,可不能半道断了,惹了主子,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那以前谁弄的?怎不接着找她去?”宫婢依然不太乐意。 太监比了三个手指:“那位都不知道哪儿去了,最起码是不在京城里,咱要是还用以前的手段,假不假?要不是最近几月祝家那丫头作妖得厉害,咱这回都能省点心。” 宫婢自然知道。她咬了咬牙:“真的只是头疼脑热?” “真的真的,我的姑奶奶,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太监压低声音,“你只需要……” 俩人脑袋靠在一起嘀咕了几句,那名宫婢终于将布包塞进衣襟,直接藏在胸窝处,掩得分毫不露痕迹。 太监嘿嘿调笑:“姑奶奶你这胸可真大——” 宫婢啐了他一口:“再大你也硬不起来!”扭腰就走出花木丛。 那张脸,赫然就是玉屏。只见她左右扫视一番,按了按胸口位置,急匆匆离开了。 *** 当其时,祝圆正在做着开业管控表。 谢峥却突然冒出来:【oo】 没错,他顺了祝圆的意,聊天时直接唤她的“网名”。 虽然他并不明白“网”从何来。 狗蛋?祝圆估摸了下时间,诧异道:【这个点你不是正在忙吗?】怎么有空跟她聊天? 谢峥不答反问:【祝家大房一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啊?】祝圆愣了半晌,才想起两月前的事。【你是说我二姐姐的事?】 【嗯】 祝圆无所谓:【都解决了,有啥好说的】 祝玥被王玉欣压着,在世安堂关了足足两个月,如今已然定亲,就等十月好日子到了,就该出嫁了。 谢峥看了眼安清让人送来的汇报,微怒道:【她险些害了你,万一】 【没有万一】祝圆打断他,【安清已经将祝家的钉子都拔了出去,大伯母现在比我们还紧张,她不会再有威胁。】 谢峥不解:【我听你所言,她三番五次落井下石的,你为何如此轻轻放过?】 祝圆没好气:【难不成我让她偿命吗?她才十七岁,还有两月就嫁人了,以后不说为难我,连娘家都难得回一次,我做什么要搭理她?】十七岁,放在现代就是个中学生,她跟一小孩子计较什么? 谢峥无语,提醒道:【你今年才十五】老气横秋说人“才十七”,是不是不太合适? 祝圆叹气:【摊上你这狗子,我的心老了】 谢峥:…… 等等,狗蛋便罢了,“狗子”是什么意思? 第134章 谢峥眯眼:【狗子?】 祝圆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吐露了心声, 登时心虚不已:【这是说你长大了,破壳而出,从狗蛋变成狗子!】 谢峥:…… 祝圆赶紧将话题扯走:【好了,反正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 你大人有大量, 别跟一小丫头计较了呗】 谢峥皱眉:【你如此慈悲心肠, 将来如何成大事?】 祝圆怼他:【我怎么做不成大事了?有本事你钱花完了别找我】 谢峥:…… 他率先服软:【你知道我说什么】 祝圆这才放过他:【哼, 谁说成大事者一定要这么赶尽杀绝的?古往今来多少仁君, 别人不都是挺伟光正的吗?】 谢峥:……天真,底下多少龌龊事, 只是不为外人知而已。 罢了。还是不要提出来污了她的眼睛。 丫头心善, 这些事, 便由他来做了吧。 谢峥如是想道。 对面的祝圆犹自叨叨:【教化万民,发展农业经济, 发展科技……站在什么位置, 都能为社会发光发热,不要老想着走暗招,好好干, 你肯定能行的, 姐姐看好你!】 谢峥扶额。 【你这老气横秋的性子,究竟哪儿学来的?】他忍不住问。他俩刚接触的时候, 字里行间, 可真是看不出来这丫头有半分与年龄相符合的幼稚—— 有什么东西再次闪过。 谢峥握笔的手顿在半空。 他初识祝圆的时候,是承嘉九年,那时, 祝圆才……十一岁吧? 他终于知道心里那丝隐隐约约的不对劲从何而来了。 以前, 他以为祝圆如此聪慧是祝修齐教导, 甚至直接将祝修齐调到章口。 祝修齐也确实不负所望,很快便将章口管理得井井有条,在他离京之前也已经有了蓬勃发展之态。 而祝圆在京城之时,除了一个早在芜县便经营过的玉兰妆,便再无其他亮眼之处。 他更觉得是祝修齐在其中的功劳。 再后来,他的心思被祝圆这丫头搅乱了,竟然完全没觉出不妥。 直到如今,他与祝圆的亲事已定,他也远离了京城…… 看到安清附送过来的这份,明显受祝圆指点的各铺盈亏报表,他终于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妥了。 太稳了,也太有远见了。 不管是开铺子、做月刊、指点研发…… 尤其是研发。 祝圆给他指点的每一个方向,都是对的。 不,应该说,祝圆对她所说的每一个意见,都是信心满满的。 仿佛,她心里早就知道这些都是对的。 谢峥怔怔然看着纸上墨字飞快浮现。 【什么老气横秋,我那是稳重,稳重知道吗?再说,你不比我还老气横秋吗?你十四岁的时候不也信誓旦旦说自己年过知天命、儿孙满堂吗?还骗了我足足三年!谁才是真的老气横秋?】祝圆吐槽他。 谢峥沉默。 他老气横秋,是因为他多活了一世……那祝圆呢?祝圆老气横秋,缘由何在? 她……也是重活一世吗? 可是上辈子,他并未听说过水泥、并未见过自行车,没有《大衍月报》,更没有《灼灼》。 他这边犹自怔怔然,对面的祝圆写完一大段,又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回答,忍不住催促。 【狗蛋?狗子?还在吗?】 第153章 谢峥回神,将狼毫摁进墨池,重新落笔:【oo,你对宁王有何看法】 宁王?谢峸?祝圆茫然:【好端端怎么突然提他了?】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祝圆挠头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写道:【我才见过他几回啊,连话都没说过,我对他能有什么看法?】 谢峥皱眉:【那他做的事情,你总有耳闻吧?】 祝圆诧异:【我一闺阁女子,如何知道他做了什么?要不,你跟我说说?】 谢峥哑然。 祝圆却当真被挑起兴趣了。她兴致勃勃问道:【话说,你的竞争对手是不是老大跟老二?】 【嗯】 【我记得老四跟你年岁相差不大吧,怎么就不是你的竞争对手?】 谢峥微哂,傲然道:【老大老二比我先行,才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老四太小了,他来不及了】 【那老大老二都做了什么?】 谢峥想了想,随手写道:【老大受去年盐案牵扯,估计这几年都得低调】 【嗯嗯】祝圆听八卦听得精神奕奕,【然后呢?】 【老二有娴妃坐阵,又有母族妻族帮衬,势力不容小觑】 【嗯嗯,然后?】 谢峥:【?】 祝圆:【?】 俩人的对话仿佛戛然而止。 祝圆瞪着纸上问号愣了半天,终于回过味来,不可思议地写道:【就这样了?】 谢峥不解:【还需要说什么?】 祝圆满心的“卧槽”:【你这是聊八卦的态度吗?哪有人聊八卦不爆点秘闻,说点惊天大料的?】 谢峥:…… 【字太多,懒得写】他如是写道。 祝圆:【……】 懒不死他!!! 还没等她写字,谢峥却扔下一句“有事,回聊”,又跑了。 祝圆差点气得摔笔。 好吧,这个时间点,他平日确实是在忙的。 祝圆如是安慰自己,压下把人拽出来揍一顿的冲动,继续埋头干活。 *** 新店开业之日很快便到来了。 恰好天公作美,风和日丽,适宜出行。 祝圆早早就跟张静姝几人抵达铺子,摆出提前做好的管控表,按部就班地逐项检查、安排事情。 铺子最后的清扫,各种物件的陈设检查,安全检查,茶水到位,餐点食材新鲜到位,各院子下人到位…… 祝圆全部过了一遍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张静姝也放松不少,笑道:“准备了这么久,不会出错的。”估摸了下时辰,道,“走吧,准备去迎接客人了。” 祝圆点头。 她刚转身,原本守在门口的执画便提着裙子奔进来:“秦府老夫人到了!” 祝圆微愕:“这么早?走走,赶紧去接。” 一行人匆匆赶到门口。 秦老夫人正带着秦家大夫人、三夫人站在院子里欣赏着那一汪池塘和竹筒水车的雅致。 看到她们快步出来,秦老夫人当先笑道:“老身是不是来早了?”她打趣道,“我瞅着连招牌红布都没扯下来呢。” 一行先行罢礼,张静姝才解释:“待会需要请各位贵宾帮忙剪彩再揭牌呢。” “哟?让客人揭彩头?”秦老夫人想了想,点头,“不错不错,还挺有意思的。”然后又问,“都有谁呢?”问的时候眼睛看向祝圆,“人是圆丫头拟定的吧?” 祝圆忙笑着应道:“是的。” 秦老夫人挑眉:“那我待会可得看看,看你请的人对不对了。” 祝圆莞尔:“好,要是请得不到位的,老夫人只管骂我。” “小丫头!”秦老夫人笑骂了句。 张静姝笑吟吟看着她们说话,此刻才道:“老夫人先进去里头歇着吧,里头可以解闷的物什多,等着也不无聊。” 这话倒是引起秦大夫人的好奇:“话说,你们这铺子是干什么的?我进了门到现在也抓瞎呢。” 祝圆与张静姝对视一眼,笑道:“诸位夫人进去便知了。” 秦老夫人斜睨她一眼:“装神弄鬼的。哼,我倒要好好看看,看你们在搞什么鬼!”说着当先往前走。 张静姝当即陪着上去。 祝圆朝执画等人低语了几句,也赶紧跟了上去。 穿过小园,一行人直接来到铺子真正的门面,也就是大堂处——不,还未走近大堂,只是刚抵达廊下,秦家几人就被震住了。 无他,盖因这面对小院、面对照壁的大堂,竟然是用了整面的琉璃做墙。 方才离得远,他们以为是做成敞开的、无墙的花厅,走近了,他们才发现墙上竟然还倒映着两边的飞檐、廊下的竹叶…… 光照之下,里头的陈设布置、走动的丫鬟,全都清晰可见。 秦家几人倒吸了口凉气。 秦老夫人震惊地看向祝圆:“你这花了多少钱?” 祝圆歪头想了想,道:“不到三百两。”材料费、烧窑费、运输费、匠人的月银,加上给匠人的奖金。 秦家诸位夫人:…… 差点忘了,璀璨之斋就是这位主折腾出来的,倒腾个琉璃墙,还真不是什么大事。 秦老夫人摇了摇头:“你这败家丫头啊……” 祝圆干笑:“真没花几个钱!” 秦老夫人可不信:“走走走,咱们进去看看。” 几人刚要进去,后头又有宾客到来了,还不止一波。 祝圆没法,只得将秦家几位夫人交给张静姝招呼,自己转出去迎接。 祝家老夫人并王玉欣,已然出嫁的祝大姑娘祝琼,明德书院的山长夫人,与张静姝交好的刘家夫人…… 祝圆把一波波的客人送进大堂,还没喘口气呢,就听外头一声高喊—— “淑妃娘娘驾到——” 第135章 淑妃娘娘?! 祝圆大喜过望, 立马提裙奔向大门。 原本呆在大堂里的诸位夫人们登时沸腾了,顾不得多说,哗啦啦全涌了出来, 疾步走向大门方向。 祝圆气喘吁吁奔到大门。 淑妃当然没到。 提前过来通报的太监已经站在门外, 除此之外, 还有两列持木仓禁卫快步而来, 街上人员慌乱走避。 “跪下!” “走开走开!” 禁卫们厉声呵斥着,遇到躲避得慢的路人还要上手推搡。 这条街本就是热闹之所, 一时半会, 大伙也躲不开,只是禁卫推搡拦阻, 众人无奈,纷纷避到沿街铺子, 还有许多人进不去, 只能被禁卫拦在街道边沿、各铺屋檐下。 不过片刻功夫,这条大街便被清得干净。 祝圆有些皱眉。淑妃这架子是不是摆得太大—— “皇上驾到——跪——” “淑妃娘娘驾到——” 尖利嗓音远远传来。 祝圆呆住了。卧槽淑妃牛x啊,还真把承嘉帝给请出来了!! 怪不得这么大阵仗…… 等下, 她这铺子不招待男客啊! 正怔愣呢,原本呆在大堂里的女眷们全都出来了, 看到街上阵仗, 齐齐倒抽了口凉气。 “诸位夫人、姑娘,”站在铺子门边的太监温声提醒,“该跪迎了。” 街道另一头, 六匹骏马拉着的龙辇已出现在视线里。 众人哪还敢怠慢, 急忙跪下迎接。 车声轱辘, 马蹄嘚嘚, 声音越发接近了。 跪在地上的诸位夫人暗自心惊, 忍不住偷偷打量那名俏丽小姑娘——这位祝三姑娘,当真是……不可小觑啊。 正暗自嘀咕呢,外头山响的欢呼恭迎声让她们瞬间回神。 第154章 “皇上万岁!” “皇上,皇上——” “我竟然看到皇上了——祖宗有灵啊——” …… 外头激动的高喊声震耳欲聋。 承嘉帝的龙辇慢慢前行。 经过祝圆等人所在的铺子,却半分不停,径自往前走。 祝圆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看来承嘉帝是去聊斋。 她是真不知道怎么接待伺候这位主儿,别过来最好。 承嘉帝的龙辇过去了,祝圆众人也不敢动。她们还记得淑妃娘娘呢。 果不其然,没多会儿,一辆轻巧些的华丽马车驶过来,停在铺子门口。 车上先下来两名宫装姑娘,俩人站在车边,伸手作搀扶状。 戴着浅露的华服夫人慢慢走下车。 这位夫人,自然便是淑妃。 她落地之后不着急进门,环视一周,视线掠过那些激动不已的百姓们,最后落在铺子门上被红布遮挡的招牌。 看着看着,她竟忍不住鼻子发酸…… “娘娘?”玉容轻轻扶上她胳膊,低声提醒了句。 淑妃回神,轻“嗯”了声:“走吧。”缓步踏入这间门面普通至极的铺子。 “恭迎淑妃娘娘。” 裙裳入门,香风扑鼻。门内诸人忙齐声恭迎。 “都起吧。”淑妃温声道,“今日我是来当宾客的,大家随意些便好。” “是。” 淑妃说完话便俯身去搀秦老夫人:“娘。” “诶。”秦老夫人激动不已,“早知道你能出来,我就把家里人都喊过来!” 淑妃莞尔:“往日也能见,也不差这一回。” “哪能一样?你爹、你哥他们都快二十年没见过你了……”秦老夫人声音都哽咽了。“每回我进宫,你爹都得叨叨好几天……” 这话说得,淑妃的眼睛顿时红了,颤声道:“是女儿不孝……” 眼看母女俩就要抱头痛哭,秦家俩位夫人忙不迭安抚她们。 好不容易俩人都冷静下来,祝圆忙上前打圆场:“既然娘娘在此,不如我们先把剪彩仪式做了吧?” 众人一怔。 淑妃记得她提过所谓的剪彩仪式,闻言登时笑了:“你倒是着急?怕我走了不成?” 祝圆笑着道:“那不是,过了这村没这店,淑妃娘娘大驾光临,民女肯定得把娘娘这金字招牌砸瓷实了,让满京城的掌柜老板都羡慕嫉妒恨去!” 羡慕嫉妒恨……众人喷笑。 “这是什么说法?”淑妃笑骂了句。她心情颇为激动,又因此次出宫祝圆功不可没,她便顺嘴打趣了句,“我这么给你打广告,你打算怎么招待我?” 祝圆佯装苦恼:“民女这儿的东西可比不上宫里的,娘娘怕是看是布行啊……”她清咳一声,道,“民女思来想去,无以为报,只好送铺子的两成干股给娘娘了。” 众人:…… 淑妃也怔住了。 “对了。”祝圆装模作样压低声音,“这店铺、材料、人手全是三殿下的,娘娘拿了干股,等殿下回来,娘娘可得替民女多说几句好话啊。” 擅作主张把铺子干股给人什么的,她是知道谢峥随她做主,旁人看来却是越权,故而她才有此一说。 还没等淑妃开口,秦老夫人连忙教训她:“你这傻丫头,三殿下是娘娘亲儿,你就是把铺子都送给娘娘,殿下也不会说你半句呢。” “哎哟。”祝圆忙轻轻拍了自己脸颊一下,“瞧民女这脑子,光顾着讨好金字招牌,都忘了这一茬了。” 众人配合得笑起来。 张静姝一直在旁边安静呆着,此刻站出来:“时辰差不多了,让人开始吧?” 淑妃点头。 祝圆忙不迭让人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外面街上还是禁卫拦街,还有许多老百姓不愿意离开,隔着老远往这边跟聊斋张望。 看到他们一行出来,有人大呼“娘娘出来了!娘娘出来了!” “娘娘千岁——” 隔着大老远的,能看到又哗啦啦地跪了一片人。 祝圆凑到淑妃身边,小声提醒道:“娘娘,您可以给他们招招手。” 淑妃诧异地看她一眼,想了想,试探地伸出手,朝着禁卫封锁地那一头摇了摇。 对面欢呼声起。 “娘娘朝我招手了!” “胡说!那是朝我!” “啊啊啊——娘娘——” “我的天啊,我今天是撞了什么运啊……” …… 淑妃有点吓一跳,僵了僵,慢慢放下手。 祝圆暗笑,伸手引她站到位置上:“娘娘,请。” 执琴几人也跟着将诸位夫人引到相应位置。 戴着浅露的淑妃视线一扫,便看到执琴几个眼熟的丫鬟。她眯了眯眼。这几名丫头…… 不过当下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她皱眉扫了眼兴奋的祝圆,按捺下心头的疑问。 按照身份,淑妃居中,其余夫人两侧排开。 接着,祝圆领着人将丫鬟送上来的、系着红花球的绸带拉开,交给她们一起横拉着。 然后是系着红缎的剪子,夫人们人手一把。 一排夫人站在招牌下面,与远处的百姓们斜对而立。 一名仿佛管事的妇人站出来,扬声唱和道:“风和日丽,喜鹊盈门……今日休闲小栈开业,有请淑妃娘娘及诸位夫人为休闲语茶剪彩。” 几位夫人都有些新鲜,又有点茫然。 站在剪彩队伍里的张静姝小声提醒道:“剪断红带。” 众人恍悟。 淑妃当先,一剪子下去,将手里的红色缎带剪断。 其他人纷纷跟上。 当司仪的夫人再次扬声:“恭贺休闲小栈落成开业,祝休闲小栈客似云来、生意兴隆。”福身,“感谢诸位夫人为休闲小栈剪彩。” 仪式便算结束了。 方才站在一侧的祝圆再次领着丫鬟上前,将剪子、缎带、花球等收起来。 张静姝则领着她们入内:“辛苦诸位了,请入内歇息,尽情享受店内各种服务和设施。” 旁的妇人都已进过大堂,自然知道里头是何种天地,淑妃却没见过,闻言好奇道:“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铺子里卖的什么东西呢。” 秦老夫人笑了:“这个可真是有些不好说,得你亲自去看呢。” 这么说,淑妃更好奇了。 一行人鱼贯入内。 淑妃搀着秦老夫人走在前边,低声跟她说话:“爹最近身体可好?陛下前些日子赏了些药材,回头我让人送回去。” 秦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笑得欣慰:“你有这心就好了,家里什么都不缺,你在宫里采买不便,留着傍身就好了。” 淑妃也笑:“我在宫里哪里用得上这么多,回头我送去吧。”顿了顿,她声音越发小了,“权当我给爹尽孝吧。” 秦老夫人又想抹泪了。 张静姝站在后头呢,见状忙提醒了句:“到了。” 俩人这才收敛心情,淑妃随意抬眸,登时与众人先前一般无二,甚至更为震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还去过璀璨之斋,她只见过琉璃摆件、琉璃饰品,对着这整墙面的玻璃自然倍感震惊。 众人七嘴八舌给她解释,淑妃边听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触手微凉的玻璃墙。 “这是琉璃?” “三姑娘说,这叫玻璃。” 淑妃扭头问祝圆:“我要是拿你两成干股,是不是还得先填一笔银子呢?” 祝圆忍俊,掩嘴笑道:“不用不用,花钱的部分三殿下来,娘娘您只管分钱就好。” 淑妃:…… 她轻咳一声:“进去里头看看。” 在座都隐约知道些内情,自然知道她心里有些别扭,也不多说,只跟着她步入堂屋里。 这休闲小栈做的是什么生意呢? 是会所。 祝圆按照现代会所模式打造的一个古代版的休闲中心。 大堂是看书喝茶的地方,其他院子则各有洞天。戏剧中心、台球中心、麻将棋牌馆、做脸部spa的美容中心……当然,还有自助餐。 总之,祝圆能想到的娱乐设施,都尽量塞进了这座古代版的休闲中心里了。 第155章 要不是考虑到风气问题,她甚至还想搞桑拿馆、按摩中心来着。等以后规模大了,她还打算把另一边的几处民宅买下来,进行扩建。 言归正传。 淑妃走进大堂,仔细观察四处。 此处大堂前后都是玻璃幕墙,左右两面则是满墙的书册,书架还不是摆着好看,比人还高的书架墙,边上还摆着一个可供攀爬的三角梯。 堂屋中间是两张弧形的高桌,台上摆着几种不同规格的杯子,应当是提供茶饮的地方。 除此之外,大堂里便只有四散的茶座。 这些茶座还与平常看到的不一样。桌子比平常的原木桌要矮一半,形状也各不相同,有长条形、原型,甚至还有木雕。 桌子周围摆着的也不是圈凳、靠背椅,而是藤椅、皮面椅、或各色布料包裹的……椅子?看着奇奇怪怪的。 淑妃有些好奇,挑了张杏红色的布面椅子戳了戳。软的?“这是塞了垫子?”她好奇不已。 张静姝笑着解释道:“圆圆说这叫沙发,适合放松。娘娘试试。” 淑妃看看后头。 秦老夫人也跟着怂恿她:“你试试,这沙、沙发可舒服了。回头要是喜欢,让圆圆给你送几张进宫里。” 淑妃哭笑不得:“你真是……”不客气。看来她娘跟祝圆关系不错啊。 都到了这里,自然得试试。 她微微提起裙摆,准备坐下。 张静姝忙不迭过来搀扶,连秦老夫人也看着她笑。 淑妃无奈,道:“我还没老到这等地——啊!”她低呼一声,整个人陷入柔软的杏红色沙发椅里。 第136章 淑妃有点傻眼。 秦老夫人忍不住乐呵:“可软和?可舒服?” 淑妃回神, 忍不住在沙发里动了动,再慢慢放松背部。 果真是软和又贴服。 陷进去后,她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她喟叹一句:“果真舒服。”然后道, “就是这脚摆着不太舒服。” 张静姝笑道:“若是没有外人, 可以直接脱了鞋子一起放到沙发上, 那就舒服多了。” 淑妃挑眉。 秦老夫人失笑:“反正适合在屋里放着。圆圆可是说了, 回头给我送两个,到时我也在屋里摆着看书。” 淑妃舒服地挪了挪背部, 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 然后看向祝圆:“我也要两个——不,多来几个, 回头给陛下也送两个去。” 祝圆无奈:“是。”她真没想到店里这么多东西,第一个被惦记上的是这些懒人沙发。 接下来便有张静姝轻声慢语给各位夫人介绍铺子, 大堂自不必说, 穿过大堂,沿着左侧廊道开始逐一介绍各院各屋子的游玩设施…… 一圈下来,淑妃半点没听到商品相关, 登时诧异,问祝圆:“这铺子不卖东西?” 祝圆不卑不亢:“回娘娘, 休闲小栈卖的是服务。” 淑妃不解:“怎么说?” “回娘娘, 顾名思义,休闲小栈是一处供女眷休闲放松之所,实施按日收费制, 每日限量接待。” 懂了。淑妃想到方才经过的院落, 笑道:“若是约上三五好友, 在这儿消磨一天, 确实不错。”完了叹道, “当真羡慕你们这般快活。” 众人不敢接话了。 张静姝忙道:“娘娘平日事忙,哪里能跟我们一样躲懒。” 不过是安慰之语。淑妃笑了笑。 玉容估摸了下时辰,提醒道:“娘娘,该走了。” 淑妃登时有些郁郁:“这么快?” 秦老夫人也不舍地拉住她:“这就要回宫了?不能留下吃顿饭再说?圆丫头筹备了许久呢。” 淑妃勉强笑笑:“还得去聊斋与陛下会和呢。” 听说要跟承嘉帝汇合,秦老夫人也不好多说了,只强笑着道:“聊斋也好,聊斋也雅致,布置得也好。你去看看也好。” “嗯。”淑妃有些遗憾,“就是不能去灼灼书屋看看。” 秦老夫人张了张口。 祝圆忙道:“那有什么可逛的,灼灼书屋不过是聊斋的一个分部,哪里能比得过聊斋的装潢。”那可是花了大半年时间装潢出来的,是她那小书屋能比得了的吗? 淑妃这才好过些。 一行人将其送出大门,再送到聊斋大门外,然后在禁卫的拦截下,目送她进了聊斋…… 然后她们才打道回休闲小栈。 …… 承嘉帝与淑妃这回出门,造成的效果是惊人的。 不说聊斋再次迎来人流高峰,祝圆的休闲小栈也被蜂拥而至的贵妇、姑娘们踩平了门槛。 好在她早早就定下了规矩,休闲小栈每日只接受限量客户,除此之外,还得预约——淑妃娘娘来了一趟后,休闲小栈的预约客户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了。 当然,有些是因为来过一次的客人接着继续预约下一期,导致新客预约愈发艰难。 不管如何,休闲小栈正式进入京中女眷圈。 虽然挣不了几个钱,祝圆却格外开心。 她想要的,无非是让这些女眷走出内院。 也是想告诉她们,不是只有男人们能花钱去青楼酒肆享受,女人也能花钱去取乐、去享受。 休闲小栈的火爆,连带着也将祝圆的幼儿园推广开来了。 与她预期不符,首先送孩子过来的,并不是那等富贵人家,而都是家境宽裕些的平民百姓。 按照她们的话来说,这里是皇帝陛下跟淑妃娘娘庇佑的地方,她们的孩子送过来,将来定能福泽绵长。 原定只招收三十名孩子的幼儿园,不到三天功夫,便招满了。 这些都是小意外,人招满了幼儿园便能开起来了。 让祝圆头疼的是,她的幼儿园……彻底的名不副实了。 因为送过来的孩子,全都卡着六岁的年龄进来。 还全是女娃娃。 得,她这是无心栽柳柳成荫,她想开的女学堂提前开起来了。 她干脆也不叫幼儿园了,直接将其更名为—— “萌芽幼学”。 原来的小班中班编制撤掉,所有教员人员加紧培训。 承嘉十三年九月,大衍朝第一所女子启蒙学校正式开学。 当此时,祝圆却在准备自己的及笄礼。 若要数风云人物,往年都是朝中重臣、皇子皇孙里扒拉。 今年不一样,接手三皇子殿下生意的祝圆不过半年时间,就折腾出了几件大事。 包括那满街“叮铃铃”的自行车,包括那众人眼红的璀璨之斋,包括那广受女眷欢迎的《灼灼》,以及邀请了淑妃做开业剪彩嘉宾的休闲小栈。 她又是三皇子殿下的未婚妻。 她的及笄礼,想低调都低调不了。 正宾是秦老夫人,有司是明德书院的山长夫人,倒是赞者让张静姝头疼了许久。 按照惯例,赞者得是笄者的好友或姊妹,姊妹便算了,总不能让祝玥出来当吧,没得恶心了自己。 可好友……祝圆这人虽然开朗大方,其实独得很,除了铺子生意和看书,出门交际也不爱跟旁的姑娘家说话,回京一年多,她是半个知交好友也没交上。 不,应当说,在芜县也没见她交上小朋友。 这么一来,张静姝自然头疼不已,她只得求助自家族姐,山长夫人便顺势将自家的小女儿带出来,当了这名赞者。 除此之外,祝圆还收到了承嘉帝、淑妃的赠礼。 祝圆觉得是自己那懒人沙发送出去的效果,旁人却不这么想,这般荣宠,满京城都找不到几个呢! 大家自然是又羡又妒。 除此之外,还有三皇子谢峥派人送来了及笄礼过程中需要的发钗、钗冠等一套饰物。 全套精工雕琢的金丝镂空嵌红玉饰物,华贵非凡。 按理来说,女子及笄的发钗之物应当由亲近长辈赠送。 可三皇子与祝圆已然定亲,他身份高,由他送饰物,倒也……不算出格。 不过,此举倒是直白显露了三殿下对祝圆的看重之心。 旁人对此又是一顿泛酸——不管如何,将来祝圆的正妃位子那绝对是安稳如山啊。 连祝圆自己心里也复杂不已。 虽然不知道谢峥是提前安排的,还是后来准备的,谢峥能在百忙中惦记着她的及笄礼……她心里确实受用。 及笄礼结束,卸了妆发后,她一身清爽地坐在书桌后,犹豫许久,终于还是提笔。 【谢了】 对面仿佛等她已久,她的字刚写完,苍劲沉稳的墨字便慢慢浮现:【恭喜】 祝圆唇角抿出浅笑。她飞快写道:【谢谢啊,我没想到狗o你竟然还记得我生辰】 【那是自然】谢峥神情愉悦,待反应过来后立马皱眉,【你又给我取何外号?o不是圆的意思吗?】 第156章 祝圆理所当然:【大家都是聊天,怎么能只方便你一个?蛋字笔画太多了,我也要用o代替。咳,你不觉得o跟蛋很像吗?】 谢峥:…… 不觉得。 等等,他为何纠结这个。谢峥无奈:【早先不是说了唤我三哥吗?】 祝圆不以为意:【那多别扭,你要是觉得狗o不好看,那我以后也叫你oo】 结合前面,o等于蛋,那oo,就是……蛋蛋? 谢峥:…… 这丫头若是在跟前,他肯定会忍不住将其摁在腿上揍一顿p股的。 祝圆犹自继续:【你叫我oo,我叫你oo,多好,有夫妻相呢!】 谢峥:…… 谢了,这种夫妻相他不想要。 第137章 祝圆想象着对面狗蛋哑口无语的模样, 乐得不行。 【要是以后我这么当面叫你,安福公公他们会不会吓坏?】 谢峥想叹气了:【只可当闺房之乐,不可外扬】 闺房之乐是什么鬼?!祝圆暗啐了口, 提笔道:【干嘛?有损你伟岸的皇子形象吗?】 谢峥无奈:【若是传出去, 会有损你的名声】比如不敬夫君、不敬王爷什么的。 哦,懂了。祝圆撇嘴:【好吧, 只能在纸上写写了】 反正就是不放弃。谢峥扶额,索性扯开话题:【你最近少去宫里】 祝圆不解:【进不进宫, 可不是我说了算呀。】 【你没事别进去就行了】谢峥没好气。 他不在的这段日子, 这丫头折腾了多少事情出来?光看她说的,都已经够让他心惊了, 何况他手上还有安清的汇报。 【为什么呀?】 谢峥犹豫片刻, 还是解释了:【昭纯宫以前被埋了许多钉子, 我这两年才慢慢清出去。本以为已经干净了, 但最近又有异常, 安清他们还未找出是谁, 为防万一,你别进去了】 祝圆惊了:【你那是什么时候的消息?】她上两周才进宫了一回呢,也没发现不妥啊。 谢峥看了眼安清的信件落款,道:【半月前】 【诶?】祝圆不信,【半个月就能送到?之前不都要快一个月的吗?】 【沿途安排了人手,送信就快了】 祝圆一想便明白过来。这时候的野外大都未开发,跑出去连路都没得, 荒郊野岭, 送信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跑丢。 若是沿途设立了站点, 每个人只跑自己那一段路, 粮草、精力充足, 那确实是要快很多。 【害,要我说,大衍就是少了邮政系统】她吐槽道,【你要不要写个信让你爹搞搞?】 谢峥眯眼:【详细说说】 【我不】祝圆果断拒绝。 谢峥:…… 【为何?】 【除非你给我分成!】 谢峥:…… 【我的铺子都在你手里】他提醒道。再说,即便这事成了,短期内利润是看不到了。 祝圆与他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斗斗嘴罢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还有别的营生!】 【那些生意你不适合插手】 祝圆皱眉:【你做的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吗?】 谢峥:…… 他扶额:【你是这般看我的?】 那就是没有咯。祝圆这才松口气,然后撇嘴:【强抢民女的事你都干得出来呢,谁知道呢?】 谢峥:…… 【还记仇呢?】 祝圆做了个鬼脸,不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改口问:【那你说说你暗地里做什么生意?】 谢峥迟疑片刻,写了几个字:【盐铁茶】 卧槽古代三大暴利行业!祝圆惊呆了:【你不怕被查出来?】茶是没问题,其他两个都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吧? 谢峥勾唇:【若是被查出来,你下半辈子或许要跟我一起吃苦了】 【……】祝圆登时缩了,【算了算了,你这些事还是别告诉我,我这人胆小怕事,随便来个威逼利诱就能变节,回头要是不小心暴露了,就惨了】 谢峥:…… 【咱们还是来说说邮政吧。既然你都沿途布了点,不如……】 祝圆将邮政的形式和好处叭叭叭说了一堆。 谢峥皱眉道:【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户部撑不住】他跟过户部盘过一段时间的账,清楚这一点。 【通政通商通民呢,搭配水泥路,一本万利哦~】祝圆诱惑道,【若是路都打通了,经济起来了,这税收又能上去一大截哦!】 谢峥沉思片刻,道:【无事,过几年我再弄。如今舅舅还在铺路,等路起来了,邮政再补上就快了】 祝圆:……都忘了这茬了。 【行吧,反正我提过了,做不做在你】她也管不了这么多。 谢峥又落笔了:【你的想法都挺好】 那又不做。祝圆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名小小县令,这些牵扯到朝廷税务,我暂时还做不了主】谢峥语气淡淡,【待我登基后再说】 最重要的是,这段日子,承嘉帝也没空折腾这些。 祝圆一直忙着铺子之事,加上她现在不需要相看,偶尔张静姝去吃酒帮祝庭舟相看媳妇儿,她也不会多嘴去问。 没有消息来源,她自然不知道朝廷中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谢峥这么说,祝圆翻了个白眼:【大哥你才十八岁,你的路还长呢!安知皇位就是你的了?】 且不说承嘉帝还正值壮年,他的兄弟们一个个也在长大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谢狗蛋也确实牛逼得不像人…… 正胡思乱想呢,就见对面的墨字慢慢浮现: 【若是父皇没有远见,那这皇位,我会亲手取过来】 向来雄浑的苍劲墨字陡然变得凌厉。 气势扑面而来。 祝圆:…… 谢狗蛋,这么凶残的吗? 她犹自怔愣呢,对面的谢峥又写字了,字体也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厚重。 【记得烧纸】 祝圆:……听起来好像谁死了要烧纸一样。 呸!不吉利! 这边谢峥才提醒了她别进宫,转天宫里就来人喊她进去了。 还是老面孔,淑妃。 俩人几天前才在休闲小栈见过,这会儿也不是收稿的时候,淑妃娘娘找她是要干嘛呢? 想到谢峥提醒的事,她心里瘆得慌。深宫内斗呢,谁知道是哪路神仙打架,她只是一无知屁民,害怕! 无奈,正如她跟谢峥所说,对方是长辈又是大佬,她不去不行。 祝圆只得老实装扮好,麻溜滚进宫去见淑妃。 进门先挨了顿冷板凳。 祝圆端着茶坐在下头等着,上座的淑妃眉心微蹙,手里慢条斯理地处理宫务,仿佛屋里没她这个人似的。 她这是哪儿得罪这位大佬了吗?祝圆琢磨着。而且,这位大佬今天的妆容是不是,重了点? 想不明白,她索性端着茶盏装样,安静等着就是了。 待手里热茶变成冷茶,她扭头就去找玉容姑娘,小声请她帮忙换了杯热的——来昭纯宫几次了,这位玉容姑娘对她最和善,也提点她多次。 玉容看了眼淑妃,见她恍若不觉,才笑着接了过去。 待玉容给她换了三杯热茶了,淑妃仿佛才回过神来:“哎,瞧我,忙得都把你给忘了。”然后佯怒斥了玉屏一句,“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正捧着宫务册子的玉屏也乖觉,立马跪下请罪:“是奴婢不好,看到三姑娘在此,竟然还拿宫务叨扰娘娘,请娘娘责罚。” “算了,下不为例了。” “是。”玉屏起来,福了福身,“那奴婢先出去安排这些事。” “嗯,去吧。”淑妃训完人,转回来,朝祝圆道,“你也是,坐了半天怎么也不知道问一声?” 祝圆忙赔笑:“娘娘在忙呢,民女反正也是闲着没事。” “那可不,我看你忙得很呢。”淑妃唇角衔着抹意味不明的笑,“连我赏给谢峥的丫鬟都支使得挺顺溜的。”不说那是陛下亲自吩咐安排下来的,就凭她淑妃赏下去的面子,也不至于被当丫鬟使唤吧? 第157章 祝圆:…… 糟糕! 她把执琴几个给忘了! 淑妃到休闲小栈那天似乎真跟执琴几个打了照面…… 心思急转,祝圆忙不迭解释:“娘娘说的是执琴几人吗?是这样的,执琴几个一直被殿下安置在灼灼书屋那边,民女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民女想着,这几名丫鬟既然是娘娘送来帮殿下的忙,殿下不在,民女便将其安排到殿下的铺子里帮忙。” 言外之意,人是谢峥留下的,她什么也不知道,还给好好儿安排了岗位。 淑妃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只眉心依然微蹙:“那他走的时候带了谁?”十七八岁的大小伙了,总得有个伺候的。 祝圆小心翼翼:“民女不知。”她也不想打听。去打听谢峥带了哪个姑娘出门?她又不是抖m,干嘛给自己找虐。 淑妃捏捏眉心:“我都忘了,你们还没成亲。”都怪这丫头见天来宫里插科打诨的,整得她以为自己是在见儿媳——好吧,是未来儿媳。 祝圆干笑,见她捏了许久眉心,忍不住问了句:“娘娘,您可是身体不适?” 淑妃顿了顿,放下手:“无事。”然后道,“你连执琴几个都拉去干活,想必是忙不过来,这样吧,回头我让玉容出去帮你,你把琉璃斋跟南北杂货的账儿交给她。” 站在边上的玉容一震,急忙跪了下来:“娘娘。” 祝圆也惊了。淑妃好大的口气,派人出宫帮忙……这跟直接说要把这俩铺子拿过去有什么差别? 这俩铺子,还是她目前手上最挣钱的。 若不是聊斋有皇帝控股,她是不是也想拿走? 她肯定不依。 她语气委婉道:“娘娘,铺子是陛下与殿下交予民女的,民女不才,也不愿意辜负他们的厚望。” “那是自然。”淑妃蹙眉轻飘飘扫她一眼,“不过你年纪小不经事,我让玉容去帮帮你罢了,回头我自会与陛下亲自说去。” 祝圆皱眉。 “娘娘。”玉容膝行两步,跪到淑妃面前,急切道,“殿下既然委托了三姑娘,便让三姑娘忙活去吧,您身体——” “住口!”淑妃厉声斥道,“我现在是不是使唤不动你了?你开口三殿下闭口三殿下的,是不是想跟着执琴她们去伺候谢峥?” 玉容脸色煞白,拼命磕头:“娘娘,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有此想法。” 淑妃发飙,祝圆吓得站起来。再听她这训话,顿时为玉容不值。 但她心知现在的淑妃听不见劝,她作为当事人,插嘴只会给玉容火上浇油,故而只捏着帕子紧张地等着。 淑妃见玉容磕头磕得脑门都破皮了,神色微缓,再次捏了捏眉心,摆手:“行了,起来吧。” 玉容微松了口气,却没有站起来,咬牙接着劝她:“娘娘,殿下的事情您就不要再插手了,这段日子您不也过得挺好——” 淑妃唰地站起来,柳眉倒竖—— “娘娘。”不知道何时回来的玉屏快步进屋,打断了玉容的话,“您脸色不太好,奴婢扶您去里间休息吧。” 站在那儿的淑妃扶着脑袋停了半晌。 玉容慌张:“娘娘,咱们去请太医吧?您这样都好几天了。” “不必了。”淑妃摆手。 祝圆也看出不妥了,忙跟着劝:“娘娘您身体不适的话,还是找太医看看吧。” 淑妃扫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找太医作甚?只要你少折腾两分,我这身体健康得很。” 祝圆:……??? 跟她什么关系? 第138章 不等祝圆说什么, 淑妃再次转向玉容:“若不是看在你伺候多年,你怕是早就被我撵去慎刑司了。” 玉容脸色惨白。 玉屏忙劝道:“娘娘,玉容只是太过担心您, 您大人大量, 别与跟她计较了。” 淑妃语气不佳:“担心,担心什么?跟了我这么些年, 难道还不知道我——” 话语陡然炖至,她脑袋一阵晕眩, 站立不稳之下, 差点摔倒。 玉屏急忙搀住她。 连玉容也飞扑过去保住她大腿:“娘娘!” 祝圆吓了一大跳,走前两步:“娘娘, ”她仔细打量淑妃那过分浓厚的妆容, 皱眉道, “若是身体不适, 不可讳疾忌医。” “行了。”淑妃站稳后推开玉容俩人, 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这事与你无关。” 祝圆:…… 算了,不跟病人计较了。 淑妃看了眼哭哭啼啼的玉容,终归还是心软:“让你出宫松快松快你还不乐意,回头我让别人去。” 好歹是不用去当这个恶人了。玉容大松口气,破涕为笑,磕头道:“谢娘娘不赶奴婢。” 玉屏也仿佛松了口气般:“玉容要是走了,奴婢平日有事都不知道找谁商量去了呢。” 淑妃轻吁:“行了, 别再多说了。”她再度捏了捏眉心, “我乏了, 扶我去躺会。” 玉容忙爬起来, 与玉屏一左一右扶着她往内室走去。 被单独留下的祝圆:…… 好在还是玉容记着她, 头上顶着血痕过来让小宫女领她出去。 祝圆原想打听打听,看到她神色忧虑头上带伤的模样,只得压下疑问,乖乖出宫去——好歹是暂时混过去,不需要看淑妃身边人的脸色了。 回到灼灼书屋,祝圆不忙干活,先关上房门,铺纸磨墨跟谢峥打报告。 【oo,你娘身体不舒服,还不肯看太医】 正在与幕僚议事的谢峥皱了皱眉,快速将事情说完,让人退了下去。 【你进宫了?】 祝圆还以为他不在,正在烧方才写的纸张呢,看到他回答,立马奔回来:【是啊】 她唰唰唰地将今天的事儿说了遍,然后道,【她都好几个月没搭理我的生意,怎么一生病就来找我麻烦?昨天你才说有鬼,今天就出了这事,里头肯定有问题。】 谢峥暗叹了口气:【她向来如此,不必放在心上】 祝圆顿了顿,小心翼翼道:【你是说?】 【许是你最近生意太红火,遇上她身体不适,她便怪到我身上了吧】谢峥自嘲道。 祝圆抿唇。这是谢峥第一次与她聊起母子之间的感情——身份未暴露前的那种不算。 【你是说,她真信了母子相克那一套?】 许久,对面才缓缓写了个“嗯”字。 【她以前身体不好都怪在你头上?】祝圆不敢置信。 【嗯】 【她难道都不找太医的吗?】 【好几次都是太医查不到缘由,只会开些无伤大雅的清心养神方】既然聊开了,谢峥便不再矫情。 【但凡我过得不好,她的身体便会健康如常人。几次下来,她便深信不疑了】也是纸上交流方便。谢峥暗忖。若是面对面,估计他永远都不会与人讨论这些话题…… 祝圆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她想到以前听来的传闻,谢峥身为皇子,挨打挨骂应当不至于,但是几岁大的孩子,没娘跟有娘,总归是不一样的。 再者宫里下人踩高捧低,也不知道他这么心高气傲的人受过什么样的苦。 她正想岔开话题,视线扫过剩下星星点点火光的炭盆,灵光一闪,想到昨日聊过的:【昨天你才说有鬼,今天就出了这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嗯,有人搞鬼】谢峥坦然,【我走之前挖了两枚钉子,拷问之下,知道了些事情。】 祝圆问:【她不是有一起管理后宫吗?在宫里经营十几年,难道不知道有问题?】 【昭纯宫里确实已经很干净了,我挖走的两枚钉子,一个是茶水房嬷嬷,一个是管杂物的嬷嬷。两个都跟了她十几年了,可见旁人经营之深】是真怪不得她中招的。 竟然埋伏了这么久。祝圆咋舌:【那你怎么把人弄出来的?】 弄走不容易,弄病弄残还不简单?不过这些便无需与她多说。【这些你不用管。应当还有个钉子,回头等拔了就好了】 只是,有些想法,根深蒂固了,便不好拔除了。谢峥自嘲般想道。 【太难了】祝圆感慨,【换了我,这种日子,我宁可不过】 谢峥:…… 【那现在怎么办?继续等?万一你的人没翻出钉子,我岂不是要遭殃?】 谢峥无奈:【据安清汇报的情况来看,暂时还未发现端倪】 祝圆瞎指挥:【那就挨个查啊,将那宫里所有人挨个查一遍】 【都翻过了】 【都翻不出来?这年头的内女干都这么厉害的吗?】 谢峥无言。 祝圆摸了摸下巴:【这时候,就该出动一招了】 【?】 【女人的第六感!】 谢峥眯眼:【第六感何解?】 【第六感,简称预知能力!】祝圆信誓旦旦,【我觉得有个人挺值得怀疑的,你们重点查她!】 【……】 【反正你们都查不出来嘛,试试呗!】祝圆无赖道。 谢峥扶额:【说说看】 【玉屏。我觉得她大有问题。】祝圆说完,【害,你那边传讯太慢了,回头我自个儿跟安清说去!】 第158章 谢峥:“……” “主子。”安福敲门进来。 “何事?”谢峥头也不抬,写了句“你安排,有事,回聊”便撂了笔,开始揉纸团。 “钱大虎几人求见。” 谢峥皱眉,抬眸看了他一眼:“所谓何事?” 安福小声道:“这不,还有几天就是中秋了,他们说,想见见孩子,若是能跟孩子一块儿吃顿团圆饭就更好了。” 为了这事儿啊…… 年初的时候,谢峥命人将盘踞枬宁多年的宗族大户的儿孙们全虏了走,秘密送到别处州府养着。 只让他们每月按时交衣食住行费用和束脩。 各家孩子都在他手上呢,自然不敢不从,只是每回见面都会小心试探,今儿爷爷垂危想见孙儿一命,明儿母亲重病要儿孙床前尽孝……各种各样的理由层出不停。 谢峥分毫不让,半点没让他们见人。 只是,每隔十天,会让人送一批信件回来,全是他们自家儿孙亲笔撰写的书信画稿。 那五六岁歪歪扭扭的字迹不好认,九岁十岁往上的,还是可以看出字迹。 信中除了汇报平安,还会讲讲他们日常的生活。比如这段日子学了什么、吃了什么。 除此之外,大多孩子都会在信中抱怨,比如,得自己洗衣服,得打扫屋子,偶尔还得自己去池塘钓鱼加菜。 十数封信件皆是如此,各自表述不同,内容却大体相同。 几家一合计,自然信得透透的。知道自家孩子平安,他们好歹是松了口气,暗中自然派人沿着这些线索去寻找,明面上也恭恭敬敬,生怕孩子没找着,惹了谢峥。 不管如何,这些人总算安分下来。 有了他们的配合,谢峥的发展计划才开始慢慢步入正轨。 故而,听了安福的话,谢峥也不恼。 随手将纸团扔进火盆,他问道:“他们最近都听话吗?” 安福笑了:“听话,听话得很呢,若是不听话,奴才岂会帮他们跑这一趟呢。连上月税金都不需要催缴,自己乖乖去府衙交了呢。” 谢峥这才作罢。他想了想,道:“我记得吴家、刘家、张家的都有几名,各挑一小的送回来。”这几家比较配合。 “……是。”安福腆着脸,“那钱家?” 谢峥冷冷扫他一眼。 安福立马缩了缩脖子:“主子您别多想,这不是那钱大虎太能折腾,天天追着奴才叨叨,奴才实在撑不住嘛……”可不是他收受了什么贿银。 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哪里敢哟~ 谢峥神色这才缓和下来,问:“查清楚钱家手里有什么了吗?” “还不确定,不过,猜测是……”安福嘿嘿一声,伸出拇指食指搓了搓,道,“有这个。” 谢峥凛然:“银矿?” 若是真有银矿…… 若是被祝圆那小财迷得知,怕是又要嚷嚷着见面分一半了吧? 远在京城的祝圆打了个喷嚏。 谁?哪个兔崽子骂她? 第139章 谢峥此人, 过于心高气傲,做不来阿谀奉承之事。 但他聪明。 他知道做什么事情,是承嘉帝喜欢的;什么样的事情, 是对百姓有益的。 百官的看法,反倒不甚重要。 基于承嘉帝还正值壮年, 他甚至不需要、也不能讨好百官。 当此时, 他若是得了百官拥护, 第一个不饶他的,便是承嘉帝。 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说到底,除非篡位,否则, 他要坐上那位置, 只需要讨好一个人——承嘉帝。 而承嘉帝看重什么? 大衍。 身为帝王,承嘉帝最为看重的,就是大衍的国运、大衍的民心。 谢峥正是抓住这一点,南下修堤治水、整改税务、翻起盐案、捣出兵部积弊…… 种种件件, 哪个不是得罪官员的事情? 摊丁入亩及税盐案件下来, 他已经得罪了几乎半个朝廷的文官。 朝廷势力错综复杂,谁没个不争气的亲友后辈呢,被谢峥这么一折腾, 多少家族被拉了下来, 盘根错节的朝廷关系都被谢峥捣得乱七八糟, 他们恨谢峥也是正常。 相对应的, 承嘉帝对他确实多了几分上辈子没有的亲昵和宽容, 但凡不是太过出格的事情, 几乎都应了他。 可聊斋的建立、书纸降价, 以及《大衍月报》的现世,却又让谢峥在文人中的名声陡然上升。 早在祝圆与他提起这些的时候,他就已预料到会有些影响,却万万想不到效果如此巨大: 《大衍月报》的刊印,尤其是科举栏目的开通,让更多举子得到科举信息。 书纸的降价、印刷术的改良,让许多平民学子看到了更多的好书、得到更好的练习。 光这一年,京城便多了不少的启蒙私塾,各种因为书价下降丢了抄书这份收入的书生跑去当先生。 种种举措,让朝廷文官、尤其那是平民出身、靠科举考出来的文官,一改原来的中立观望姿态,纷纷对谢峥赞不绝口。 谢峥手上事儿多,也少与其他官员走动,加上那段日子被祝圆之事搅得心烦意乱,一开始便未曾发现,等到他想起承嘉帝好长时间没有召见他时,他才惊觉不对。 普通官员功高尚且震主,他身为皇子,岂能美名盖过承嘉帝? 恰好与秦又联合筹谋之事已准备得差不多,加上与祝圆的亲事尘埃落定,他索性便向承嘉帝提出要下去县城历练——离开京城,避避风头。 嗯,临走之前再扔出个兵营坐吃空饷之事,将朝廷百官与承嘉帝的注意力转移到另一边去,然后他才拍拍屁股走人。 再者,远离了京城,他才能放开手脚。 所以,说到底,他并没有祝圆想象的那么……体恤民心。 他下县城,说是为了学习,实则,不过是权衡利弊之下的选择。 若是能有别的收获,自然是最好的。 而今,在这偏远的枬宁县,竟然藏了有银矿? 这简直是…… 天助他也! 谢峥当即让安福加大人手去查,务必要查个清楚明白。 *** 祝圆与谢峥说完话后,转头果真去找安清,煞有介事地跟他说:“我也去了几回昭纯宫了,我发现一个人似乎有点问题。恰好狗、殿下给我写了信,说昭纯宫里还有内女干,回头你去查查这人。” 这一年来,祝圆已经“收到”了谢峥好几回信件,安清以为自家主子神通广大,京里的势力除了他手上这一支,还有其他。 故而他半点不带怀疑,只小心问了句:“敢问姑娘,此人是?” “玉屏,”祝圆信誓旦旦,“就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之一,玉屏,你去查查,这人肯定有问题。” 好几次了,这丫鬟每回都出来当好人,好话都是她说尽,看着可绿茶了。 安清犹豫下,应了。主子吩咐了,他们干活就是。虽说玉屏已经查过了,但,保不齐呢?反正他们现在也没查出来,再接着扒就是了。 说完正事,祝圆开始八卦了:“陛下跟娘娘出宫逛聊斋跟休闲小栈,言官有什么说道的吗?” 安清挠头:“似乎并没有言官对此有说道的,回头奴才去打听打听。” 祝圆诧异:“大家都这么淡定吗?那其他娘娘呢?”淑妃只是名妃子,又不是皇后,跟着皇帝出行,其他妃子不妒忌吗? “闲话自然是有的,不过,大家这些时日都盯着兵部改革的事,估计都顾不上呢。” “兵部改革?”宅在深闺的祝圆惊了,“改了什么?” 安清也诧异了:“朝中这俩月都在议论此事,姑娘竟是不知道吗?” 祝圆:……她该知道的吗? 她最近忙休闲小栈和萌芽学堂的事,连玉兰妆、璀璨之斋、《灼灼》的事情都扔了出去,哪里顾得上别的。 更别说这种朝堂大事。 安清自觉失言,忙不迭给自己掌了下嘴,然后仔细给她讲了最近两月朝廷上最为关注的事——兵部整改。 准确的说,是兵营整改。 这事,得从两年前谢峥被扔进京郊的封坮大营说起。 谢峥进去,是跟着一群新兵蛋子进去的,进去就是小兵开始操练。因他性格好强,操练起来半分不带手软,加上识字,他很快便晋升,成为一名小队长。 然后他便发现了,他队伍名下,人员不齐。 他自然要去找上头问问,结果上头不耐烦,扔了句“这是规矩,让那些名字占着名额就行了”,便把他打发了。 谢峥心里存疑,便留了心眼。 然后便发现,每一队,都有这样占着名额、却从不见人影的幽灵兵丁。 谢峥上辈子一直在朝堂汲汲营营,即便自家二舅舅就是武将出身,他上辈子被淑妃……与秦家没有过多联系,加上二舅一直外派,他便一直没有涉足兵营之事。 所以,他从不知道,兵营里头,竟然还有这种规矩。 这些幽灵兵丁全都领着朝廷军饷,没有人,那军饷最后是落在谁口袋里,自然不言而喻。 一支三十人的队伍,便有三到五名的幽灵兵丁。一个百人大队,实际上便少了十名至十五名的兵丁。 若是千人呢? 第159章 这还是在天子脚下,是承嘉帝的亲兵营。 别处呢?各州府驻军、边境兵营,会是何种情况? 谢峥越想越心惊。 当其时便修书给芦州的秦又,询问他这种情况可是常态。 秦又答复:然,且,更甚。 然后俩人来来往往地商讨了起来,最后以秦又的名义上了暗折。 承嘉帝看到折子,自然要查探一番。 然后两月前便开始大刀阔斧地整改了。 …… 具体怎么改,安清也说不清楚,祝圆对这些也不感兴趣,简单知道了些,便让他下去忙活了。 接下来就是等消息了。 淑妃似乎真的身体不适,自打那天动了怒,试图派人下来插手生意之后,便再无动静。 祝圆心惊胆战地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淑妃派来的人,索性丢开不管,开始去忙活自己那开了学的“萌芽学堂”。 毕竟,这个世界,只有她念过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四年大学。足足十六年的受教育经验,自己教人或许不行,对这些请回来的女夫子们指手画脚一番,还是可以的。 结合古今情况,她给萌芽学堂制定了五个基础课程、三个进阶课程,以及三个终极课程。 基础课程包括文学、算学、书法、礼仪、体育。 进阶课程包括历史、民生百科、琴棋书画三大类。 终极课程是女红、经济、管理。 萌芽学堂的学制,她直接给定了五年。六岁至八岁入学,五年后才能得到结业证书。 若是有那不宽裕的,也可以提前退学,只是没有结业书而已。 当然,这些只是计划。比如,历史 、民生百科、经济、管理这四类,她至今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她或许得自己培养了。 好在第一年只需要基础课程,她发散群众打广告,找张静姝、明德书院的山长夫人、秦老夫人等帮忙,还真找了几个合适的人选。 都是年轻的媳妇子,最年轻的二十一,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八。 文学有传世经典的千字文、声律启蒙等,书法亦然,倒是无需她操心。 淑妃推过来的宫里嬷嬷亲自给这些女先生培训了一个月,也无需操心。 体育较为简单,早在几个月前,她就让匠人仿照现代的各种设施,做了滑梯、攀登墙、平衡木……还有一个小小的篮球场。再给诸位女先生演示了各种运动项目,便丢给她们去琢磨。 同时,入学的小孩子还会一人发两套校服。学生进校门的第一件事,是要去更衣室换上自己的校服——当然,萌芽学堂的校服也是仿照现代的运动服,轻便简单。 最后一门算学,祝圆打算暂且教着算盘,这年头的妇人都得管账,算盘大都会一点,找个最精通的隔一天上一个时辰,也够了。 但是,她打算自己再整理一个数学教材出来,不管是以后管账、开店还是以后学经济,都用得上。 问题在于,阿拉伯数字在这个世界还未出现,她能不能拿出来用? 她正在对着算学课文咬笔头呢,就看到熟悉的墨字快速浮现—— 【oo,立马让人送一笔钱到坞州,按照我给你的单子采买东西送过来】 向来浑厚的墨字今日带了几分难得的潦草。 祝圆吓了一跳,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虽说谢峥搜光了铺子银钱离开,可他离开后至今,确实从未提过要钱啊,怎么今儿突然要钱要东西了? 上回要东西,还是因为水土不服呢。 谢峥沉默片刻,提笔道:【枬宁地动】 地动? 地震?! 反应过来后,祝圆倒抽了口凉气。 第140章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祝圆立马写道。 谢峥那边似乎忙乱得很, 半晌才回道:【无事】 无事?那是受伤了,不严重?还是没有受伤?祝圆急死了:【那是——】 【采买的时候先紧着伤药、粮食】谢峥却已转移话题,开始给她列清单, 【大量】刚写完,立马觉出不妥, 忙改口道, 【不, 你别买了,直接让人将银钱送到坞州,我派人在那边采买】 朝廷加急奏报尚且未到,她不能知道消息。 【好!】祝圆知道兹事体大,【要不要多派点人过去帮忙?】 【不。万勿轻举妄动。我待会会写奏折加急送往京城, 朝廷会派人过来, 你万万不可暴露自身】 祝圆咬唇:【好,那我立马去筹钱】 【嗯】谢峥想到祝圆的财迷属性,补充道,【别担心, 这笔银钱我将来会补回去】 祝圆不敢置信:【人命关天!铺子就在那儿, 钱以后随时能挣,这种时候,谁会在乎银钱了?】难道这厮就是这样看自己的?她有些愤怒, 【我多出一份力, 说不定就能多救一个人, 我若是连这些钱都舍不得出, 我还能称之为人吗?】 若不是不能泄露他俩的特殊情况, 她恨不得立马让人采买东西送过去。 谢峥有些怔住。 今日那触目惊心的灾难场景浮现眼前。 断壁残垣, 哀鸿遍野。 他手指颤了颤。 人命……吗? 祝圆说了一大堆, 想起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忙再次落笔:【晚点我去聊斋找找,看看有没有地动相关的处理方法】 谢峥回神:【嗯,这个不着急,我曾翻阅过相关书册,还记得几分】 上辈子他毕竟参与过朝廷政事,盛名之时,还曾翻阅过大衍旧年的纪事记录。 大衍幅员辽阔,水灾、地动时有发生,他当时不过是顺手翻看,倒没想到今日能用上。 【那行,那我先去处理银钱的事情】 【好】 俩人便停下说话,各自忙活。 谢峥迅速写完奏折,装入信袋,封上火漆,交给亲卫:“走我们自己的信点,最快速度送往京城。” “是!”已经拉着马儿等在那里的亲卫恭敬地接过奏折,小心用油纸包好,塞入怀里,朝谢峥拱了拱手,立马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谢峥目送他离开,暗叹了口气,开始琢磨枬宁这边的事情。 钱大虎果真偷偷摸摸地在私挖银矿。他的人还未找到地方,这场地动,山体崩裂,矿银裸露出来,银矿之所才暴露出来。 然后才知道,不光钱大虎,枬宁的刘家、吴家、黄家等人皆有分一杯羹。 怪不得他们宁愿冒着风险将各任县令驱逐出去,若是被县令发现,这银矿铁定得收归国库,他们就分不到什么了。 除此之外。 上辈子,他从未听说枬宁有地动。 只看枬宁县城的房屋倒塌情况,便知这场地动规模有多大,死伤有多惨重。 细细回想,上辈子他此刻应当是在户部学习,确实未曾听说户部有向枬宁拨赈灾款,甚至,也未曾听说枬宁有申请减免秋税。 也对,若是他守着这么大的银矿,区区税收,随便挖点银子就能应付过去。至于死掉的人……有银子,还怕招不来人吗? 这几家人,打得一手好算盘。 若不是他在这里……或者说,若不是这些人家的儿孙都在他手上,说不定,这场地动,就是他的葬命之时。 谢峥冷笑。 这才是真真的视人命如草芥。他谢峥自愧弗如—— “主子,”一身灰扑扑的安福跑过来,脸上手上还带着些许擦伤痕迹。 谢峥回神,单手团起纸张,扔火盆里,问:“情况如何?” 此刻他正在城外旷野处,坐在安瑞临时搬来的桌椅上写着信笺——这家伙还不知道从哪儿挖来个添了炭条的火盆,方便他烧掉私密纸墨。 他的护卫队已经全部从山里撤了出来,所幸前两日下过雨,地动之时,他们搬到了高处。 也幸好他们所在的山地没有崩塌,否则,这场地动下来,他这些人…… 即便如此,也有几名倒霉的被石头砸了丢了性命。剩下的也多多少少带了些伤。 连他自己也被砸了半边肩背。 他睡眠浅,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醒来,地动伊始,他不过愣了片刻便逃了出来,顺手还把守夜的安瑞拽了出来。 这伤还是去揪顾着收拾东西的安福时挨的,好在伤的是左手,不妨碍书写。 就是惹得安福这老家伙哭哭啼啼的。 他们居住的县衙是新盖的青砖房,饶是他反映迅速,墙倒房塌的,也死了好些奴仆。 担心余震,安福几人赶紧拥着谢峥挪出城外,又派人去与寻找隐匿在山里的护卫队,让他们全部撤出来。 再然后,谢峥便在城外空旷处弄了个临时驻点,同时让安福带人进城里查看具体情况。 灰头土脸的安福喘了口气,快速道:“城墙、房屋塌了大半。若是要进去救人,恐怕要废许多功夫,还得注意避开未倒的墙根。还有,”说到此,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城西地陷了,城外的江水……” 谢峥顿生不祥预感:“如何?” 安福这老货竟然哽咽了:“城外的江水变道了,开始倒灌进城……” 谢峥悚然。城西是居民区,房子连甍接栋,人口数量…… 南边气候宜人,粮食产量极高,故而人口极多。 据谢峥那些幕僚分析,枬宁虽穷,却不是穷在人口,而是穷在横征暴敛。可枬宁上缴的税,却远远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第160章 总归还是政令不通,黑恶势力横行乡里。 说一万道一千,这般祸事下来,死伤人数,怕是…… 亲历灾难,谢峥两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如此沉重。 “昌河。”他沉声道。 跟在他身后的护卫忙应声:“属下在。” “你立马进去找振武,让他集中精力救援西城,赶在水下来之前,能救多少是多少。”那边还有许多受伤不得出的老百姓,必须先救出来。 “是!” 护卫应喏,转身飞奔离开。 谢峥转头看向安福:“你跑了一早上,先去歇会吧。” 安福苦着脸:“这般情况,哪里歇得下去?”他瞅了眼谢峥身上同样灰扑扑的衣服,问,“主子,咱们的东西都翻出来了,要奴才给您找身衣服换上吗?” 谢峥没好气:“不必了。”他拧眉,“你若是闲得慌,去安瑞那儿帮忙。” 安瑞正领着人在附近砍树弄担架。 安福却不肯:“方才是没法子,这会儿该忙的都忙起来了,主子身边怎么能没个伺候的。” 他身边确实没几个人了,能派出去的都派出去了。谢峥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握笔,低头开始写给周边州府的求援信,让他们派人过来帮忙。 这便是随他的意思了。安福松了口气,麻溜凑过来给他磨墨。 *** 承嘉十三年九月十一日,枬宁地动。山崩裂,江水易道,庙宇及居人庐舍崩坏殆尽,枬宁县百姓十去六七,死伤无数。 朝堂震动。 承嘉帝当即下令让临近州府派人前往救援,同时勒令户部拨款,让人采买物资前往援助,帮助本地百姓度过难关。 户部尚书当即跪了下来:“陛下,今年江南春汛、鲁北夏旱,秋税也尚未收缴入库——” “行了行了。”承嘉帝没好气,“别在这儿喊穷了,老三已经给你解决了这个问题了。” “?”户部尚书茫然抬头。 承嘉帝甩了甩手上奏折:“枬宁地动,震出了个银矿。” 群臣哗然。 户部尚书一改方才的苦瓜脸,喜笑颜开道:“哎哟,三殿下真是我朝福星。”这下好了,户部不光不用出钱,还能收回一大笔! 众人愕然,然后才反应过来,那失踪近一年的三皇子谢峥,竟然是被派往这种偏僻县城? 有那忍不住的偷偷去打量人堆中的靖王、宁王。 这俩人面色诡异得很。 也是,哪个皇子会自降身份下去地方当县令,这便罢了,转头还遇到地动。 害,该说这位三皇子殿下,太过老实呢?还是说他太过倒霉呢? 朝廷里暗流涌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枬宁之时,祝圆让人搜刮的银子已经抵达坞州。 留在坞州的幕僚接手后,立马带着人开始采买物资。 当此时,坞州之人也知道枬宁地动之事,学堂里的孩子也都知道了自己家乡遭遇祸事,年纪小些的便罢了,年纪大些的全都自觉地带着弟弟妹妹们,安静焦灼地等着这些人的安排。 等到物资采买完毕,幕僚们便遵从谢峥的命令,将这群娃娃全都带上,一块儿赶往枬宁。 这场地动,谁也没讨着好。但钱、刘、吴、黄几家能说得上话的人竟然都还留着,虽多多少少都受伤了,总归是保住了性命。 谢峥想到上辈子消息被捂得死死的,自然猜到了这一点。 只是他没得空抽出人手整治他们罢了。 如今半个月过去,县城及周边村落能救的人也都救出来了,灾后的清理和重建正在有序进行。 这几家人便开始搞鬼,试图拉拢他进入银矿守护队。 “……您就算一辈子当官,又能挣得几个钱呢?”钱大虎巧舌如簧,“枬宁地处偏僻,这事儿只要不捅出去,这矿山足够我们几家人富贵百年。” 此刻他们正聚在谢峥的临时办公室里。 简陋的木屋有些昏暗,最近忙得没空修理面容的谢峥顶着胡茬,皱着眉峰,看着钱大虎吹嘘。 钱大虎游说了半天,终于落下结论:“乔大人,若是您加入我们,咱们让您拿大头!”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忍痛比了个三,“我们商量过了,可以分您三成!您觉得意下如何?” 四家人,加上谢峥,一共五家,给谢峥三成,那真的是非常非常大方了。 谢峥单手支额,道:“不如何。” 钱大虎几人怔住。 “我若是要,便全要,为何要分给你们?”谢峥冷然道,“就凭你们,也配与我分?”天下都是他谢家的,他为何要分给几个贱民? 钱大虎等人:…… 小小县令,好大口气! 第141章 谢峥这话一出, 钱大虎等人立马翻脸。 “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钱大虎冷笑,“看看外头, 全是我们的人,你今天要是不答应……哼哼!” “哦?”谢峥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说完了吗?” 这态度, ……钱大虎差点气死:“你不要太过——” “主子。”安瑞钻进来, 笑眯眯地打断了钱大虎的话,“孩子们都带回来了。” 钱大虎等人:…… 谢峥再次打了个哈欠,看着他们:“我倒是没想到, 财帛面前, 你们连儿孙都不顾了。” 他想到了,所以把人全部带回来了。 屋里几人交换了个眼神。 钱大虎站出来:“既然带回来了,还不速速把人放了?”他狞笑, “若是你再不配合,这辈子就留在枬宁吧!” “是吗?”谢峥敲了敲桌子,“好了吗?” 几人愣住。问谁?什么好了吗? 站在门边的安瑞笑道:“早就好了, 就等您吩咐了。” 钱大虎等人想到什么, 脸色大变。 姓吴的反应极快, 当下便扑向谢峥。 “动手!”安瑞大喝一声。 房梁、窗外、门口几处同时扑出护卫,钱大虎几人压根来不及哼唧, 便被摁倒在地。 谢峥懒洋洋地站起来, 慢条斯理越过他们:“走吧。” 安瑞皱眉:“主子, 不过几个跳梁小丑, 回头再处理便是了, 您身体要紧, 先去歇会吧?” “无事。”谢峥径自往外走, “把人带去县城晃过了吗?” “去了。” “墓区呢?” “去了。” “医护营呢?” “刚从那头回来。” 谢峥满意:“不错。”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外头。 几天前,谢峥便将临时驻扎地迁移到此处。 这里距离县城将近三里,位于江水上游,地势开阔,既能防灾后瘟疫,也能预防地震余波。 毕竟是临时驻地,除了集中管理的病营和临时搭建的仓库,只有谢峥能得一木房,剩下的所有百姓、侍卫,皆是幕天席地。 好在如今不过是九月中旬,枬宁这边秋意未起,睡在户外倒也不碍事。 谢峥早在迁移之初便做好了规划,为防出事,他将男女分区,而他的木屋就立在中间。 此时,木屋外站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 他们的身后,是被护卫压着的几家妇孺老弱。木屋两边,是被绳索捆着扔在地上的汉子们。 再外围,便是枬宁县的老百姓们。 看热闹,是人之本性。虽然老百姓们刚经历了灾难,可县令大人主动派人过来招呼他们看八卦,他们自然欣然过来。 故而谢峥出来时,还能听到周围老百姓们喧哗的讨论声。 谢峥顿了顿,径自走到木屋前的空地上。 护卫们随后将五花大绑、并堵住嘴巴的钱大虎四人拽出来,扔在他面前。 看到这几人,老百姓们更激动了——枬宁县的四大老虎,谁人不识、谁人不知? 谢峥扫视一圈,抬起手。 议论声很快便停了下来。 谢峥眼底闪过满意,开口道:“枬宁遭此大难,我身为县令,灾情发生的第一时间便开始援救灾民、救治伤者,同时上表朝廷,寻求各方州府及朝廷的支援,在各方支援尚未抵达之始便自掏腰包采买各种药物粮食……身为本县县令,自问我做得并无不到位之处。” “没有!” “乔大人是好官啊!” “乔大人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 好多人甚至跪了下来,给谢峥磕头。 第161章 谢峥再次抬手。 喧哗声再次消停下来。 谢峥接着开口:“截至昨日酉时末,此次地动,统计出来的死者共一千七百九十三人,伤者两千二百四十六人。” 众人怔然。 他们知道这次灾难死难者多,但未曾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有人当场便哭了出来。 谢峥看向那群小孩:“你们方才进城,看到被淹掉的西城吗?” 众小孩看看地上几位长辈,再看看周围亲人,迟疑地点点头。 “看到砖墙、地上的血迹了吗?” 众小孩脸色有些发白地点头。 “数了墓地上有多少木碑吗?” 不计其数。 “看了多少生死挣扎的伤者?” 很多很多。药物今儿才跟着他们一块从坞州过来,好多病人都是生生伤痛呻吟哭嚎。 年岁小些的孩子已经开始哭了,年岁大些的孩子也都红了眼眶。 周围老百姓们更是哀凄。 谢峥接着看向地上四名土老虎:“在我殚精竭虑为枬宁百姓多求一分生机之时候,这几人,却派人前来,刺杀我。” 众人震惊,下一瞬愤恨地目光便投向地上诸人。 奈何钱吴刘黄四家积威甚重,围观者众,竟无一人敢扬声指责。 地上四人也怒目瞪向谢峥,甚至吱吱呜呜挣扎着仿佛要冲过来一般。 护卫直接一人一脚,踩住他们不让其动弹。 谢峥没理会他们,目光转向那群震惊的妇孺孩子们,同时指了指边上被捆着的众多汉子,道:“这些人,你们应当比我熟悉,一个不漏,全是你们家的男丁及打手。” 谢峥接着看向那群孩子:“你们这几个月,学了历史、思政、时闻,先生可曾教过你们,什么叫乱世重典?” 孩子们还有些懵。 有那反应快的妇孺当即跪下来,哭着道:“求大人饶命!” “乔大人,念在这大半年来我们为您做的事情,饶过他们吧!” “乔大人饶命呜呜!” …… 谢峥没理他们,继续道:“此处为临时驻地,县衙府兵不足五十,我带来的护卫不足千人,因房屋倒塌、江水倒灌流离失所而聚集在此的县民就有近万人,每日寻衅滋事近百起,甚至偶有暴乱之事……乱象横生。算不算乱世?“” “钱吴刘黄四家,在此关头,欲要刺杀于我,是否要置此地万民于不顾?” 不光妇孺们,连孩子们都全部跪下了。 围观百姓们皆噤声,敬畏地看着这名身着墨蓝长袍的森冷县令。 只听男人低沉的嗓音缓缓道:“枬宁县遭逢大难,钱吴刘黄四家不与百姓同进退,反为私欲试图谋杀朝廷命官,论罪——” “当诛!” *** 谢峥在枬宁大发神威,昭纯宫里的淑妃却仍然昏昏沉沉,脑袋持续胀痛,严重起来甚至胸闷欲呕。 找来数名太医,皆看不出个所以然。 为防万一,甚至连淑妃居所都翻了个遍,也没发现不妥之处。 淑妃心里越发愤恨,待检视的太医一走,当即忍着头疼坐起来,有气无力道:“来人,让祝圆立马将琉璃之斋、南北货铺的账册及近几月营收拿来。” “娘娘!”玉容大惊。 玉屏面上也一副迟疑模样:“娘娘,这般不好吧?” “我说话不好——” “娘娘!”玉露从外头疾奔进来,草草福了福身,立马报道,“前边传来消息,三殿下此刻身在枬宁——” 淑妃垂眸,冷声道:“与我何——” 玉露恍若未闻,一口气说完:“半月前,枬宁地动,三殿下受伤了!!” 淑妃怔住。 玉屏袖子下手倏地捏紧。 “娘娘!”玉容却眼睛一亮,急忙跪下,“殿下半月前便受伤了,您半月前就开始头痛头晕……这说明,你们并不相克,你们是母子同心同运啊!!” 淑妃怔怔然,半晌,她摇头,自语般道:“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玉容哀声:“娘娘,您万不可再执迷不悟了。母凭子贵,子凭母贵,殿下与你是同气连枝,殿下好,您才能真的好啊!!” 淑妃捏了捏眉心:“现在呢?半月过去了,他现在如何了?”问的是玉露。 玉露小心道:“奴婢不知,听说枬宁可远了,即便殿下好了,估计也要十天半月后才能得知吧。” 淑妃静默片刻,轻声道:“嗯,知道了,下去吧,我躺会。”却不再提让祝圆进宫之事。 玉容微微松了口气,忙不迭起身给她铺床拢被。 玉屏贴心地给她放下床帐,挡住外头明亮的光线。 淑妃轻吁了口气。 虽心底藏着事,可她终归身体不适,躺下后很快就迷糊了过去。 安静中,一名身影轻轻走入室内,在香炉上拨弄了片刻,看了眼掩得密密实实的床帐,轻轻的、淡定从容地端起屋里茶杯,往外走。 “玉屏姐姐,你在干什么?” 第142章 淑妃捏着一小截燎过的线香细细端详。 昭纯宫里安静得吓人。 慎刑司的太监离开后, 淑妃便一直坐在那儿不说话了。 玉容咬了咬唇,悄声退出去。 半晌,她端来一碗冒着些许热气的茶碗,轻轻放在淑妃手边。 “娘娘, 这是刚沏的红枣茶, 您喝点暖暖身。” 淑妃最近头痛畏寒, 还不到十月, 窝在宫里都得盖着毯子。 方才之事后,她的脸色更是白得厉害。 淑妃回神, 视线从茶碗挪到她脸上,细声细气问了句:“玉容, 你说,我还能信你吗?” 玉容怔住,立马跪下:“娘娘, 奴婢进宫便开始伺候您,一直对您忠心耿耿。若是有丝毫异心, 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淑妃声音有些颤抖:“玉屏也伺候了我十二年了呢。”她喃喃, “我看着她从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出落成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我还打算让她出去跟祝丫头转几圈, 看看能不能相中好人家,以后嫁出去, 在外头过安稳日子,也替我好好看看外头, 得空进宫陪我说说话……” “娘娘……”玉容哭了。 淑妃眼眶红了:“我对她比对自己亲儿子还好……她怎么这样对我?” “娘娘,您别这样。是玉屏不识抬举,是玉屏的错, 与您无关……” 淑妃哽咽。 玉容抱着她的腿哭得更是心酸。 偌大的宫殿里只听到俩人的哭声。 过了许久, 淑妃终于冷静许多。 她开始回想:“这两年我少了许多头疼脑热……前年底一个婆子磕破脸挪出去了, 去年一个小丫头生病……所以,我以为铁桶似的昭纯宫,其实不过是块筛子?” 玉容抬袖擦了擦眼泪,哑声道:“奴婢这就去查。” 淑妃盯着她,半晌,叹气:“咱们平日已经查得够多了。”她自言自语般道,“如今连玉屏都被挖出去了……他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 他是谁,不言而喻。 谢峍还只是个正在背书的小屁孩,承嘉帝更不会插手这些事……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个长大了的谢峥。 想到自己与谢峥那复杂的关系和冷漠的相处,淑妃苦笑:“想不到我心心念念十几年,竟然只是旁人的挑拨离间。” 如今再回想,一路过来,有多少人劝过她,她怎么会魔障了般,半点听不进去呢? 已逝的皇后、太后,秦老夫人,她的嫂子们……甚至玉容和嬷嬷几个。 “为了这个问题,我还疏远了几个嬷嬷……”淑妃自嘲,“这皇宫呐,果真是吃人的地方。”当年她也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模样了…… 玉容轻声道:“都过去了。如今三殿下已然长大,日后他定会护着娘娘您的。娘娘,您万不可再与他对着干了。” 淑妃神色复杂:“我以为他会恨我……” 玉容连忙安抚她:“不会的,三殿下虽然看着冷,心里还是想着您的,不然他怎么会关注着昭纯宫,怎么会挖出那些个坏心思的家伙?” 淑妃怔愣半天,幽幽道:“总归还是远了心,否则,怎会拐着弯弄走这些人?”而不与她亲说? 玉容不敢吭声了。 “……十几年了……”淑妃茫然地望着外头明媚的日头,“他如何看我不说,我心里总归还是……”有些芥蒂。 她心里对这儿子的不喜,已习惯成自然,一时半会如何改得过来? “娘娘。”玉容轻声宽慰她,“这些年三殿下都在皇子院落,您除了罚罚抄书,也没做什么,连祝三姑娘都是殿下使计让你挑上的,算不到你头上……他身边的安福安瑞,更是您亲自去挑回来的人。他们至今仍忠心耿耿跟在殿下身边,可见殿下并没有与您离心。” 淑妃怔怔然。 “娘娘,只要您不要再插手殿下之事,以殿下、三姑娘目前的态度,日后定然也不会多做什么的。”玉 “是嘛……也是,这话你仿佛已经说过许多回了。”淑妃自嘲般笑笑,“是我犯傻了。” 第162章 “娘娘。” 淑妃却转移话题了:“玉露是谢峥的人吧?” 玉容怔住:“玉露在宫里也没有别的——” 淑妃摇头:“不是他的人,也与他有联系,否则,她怎么会这么巧盯上玉屏?” “那、那……”玉容忐忑。 “留着吧。恰好玉屏出去了,你看看,若是觉得她不错的,就提上来用着吧。” 这话里意思……玉容大喜,忙不迭道:“好,奴婢回头看看。” “再仔细查查,看看宫里还有谁家的探子。”淑妃沉下脸,“玉屏这般做,后头肯定有人指使,让慎刑司的人好好审,若是什么都没审出来,或者让玉屏无缘无故丢了性命的,一个两个全都给我下去陪葬!” “是。” 淑妃眯了眯眼:“不过,我约莫也能猜到是谁动的手。”她冷笑一声,捏起桌上的线香,冷冷道,“让人研究一下这线香里有什么,回头给昭和宫的人混点进去。” 玉容不解:“万一暴露了咱们的人……” “傻瓜,咱们又不用挑时候发作。”淑妃轻声细语,“从库房那边着手,把东西混进去,还不是简单的很。” 她冷笑:“若不让她们吃上几年的苦头,怎能消我这些年熬的心……” 冷笑之下,真与平日冷肃的谢峥更为相像了…… 玉容看得一愣一愣的。 *** 祝圆听安清说完经过,长舒了口气:“竟然还真是她啊……” 安清朝她竖起大拇指:“主子这条线的人当真是厉害,奴才自愧弗如!” 祝圆干笑:“呵呵,确实啊。” “那,这事儿奴才需要再写信与主子说一声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这边会通知到位,你忙你的去吧!” “诶。”安清笑眯眯,“那奴才先行告退了!” 祝圆摆手。 她这会儿正忙着给庄子定研究计划呢,谢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能坐下写会儿字…… 反正只是小事,待他出来说一声就好。 祝圆接着埋头书写。 谢峥已经离开近一年了。 这近一年里,琉璃、玻璃的研发已经慢慢稳了下来。反正庄子地方大,祝圆大手一挥,直接让人成立了个琉璃厂、玻璃厂。 前者专做琉璃饰品,招揽了许多首饰匠人,专攻质量和样式。 后者则主做玻璃制品,窗户、玻璃茶具、花瓶……各种各样,全做标准样式,批量出产。 还有自行车、童车。毕竟是木轮,损耗大。祝圆让匠人们专门针对轮子做了木漆的优化和加厚,让人每日在水泥路上骑行绕城,三个多月都不见磨损。 由此,她才让人单独成立一个自行车厂,开始大量制作,销量才开始逐步上升。不光京城热销,甚至开始有外地商贾洽谈批发合作,开始销往各处。 另外还出了加牛皮的高级版,不过价格太高,并不算好卖,只能卖给大户人家的公子姑娘们耍耍。 光这三个厂子,就折腾了好几个月。 安清见天庄子、京城两地跑,又帮着招人,又帮着办厂,腿都快跑细了。祝圆不知道他领多少月俸,可怜他一个人挑大梁,赏了他好几回,把他乐得见牙不见眼的。 连庄子那边的管事们都累得好几个月没休息。 倒是庄子周边的村民们欢欣鼓舞——接连开了三个厂子呢,他们家里的爹娘全都被招进去了。 没错,祝圆特地要求了,这几个厂的工人都得挑那些三十五岁至四十五之间,身体还强壮、能干得动活的中年人。 做饭打扫的妇人,也得是四十岁往上。 后者是防止出事,前者……则是因为,大衍再怎么安定繁荣,也只是农业大国,农业才是根本,她不能将主力劳动人员弄出来干活。 虽然她强制了这些规定,招人也是简单的很——不说别的,家里若是能有一个进去干活,每个月就能多二两银子,不比种田来得快吗? 不过半年时间,庄子周遭的几个村落便阔绰了起来,连行商走卒都愿意往那边多转转。 言归正传。 待工厂步入正轨后,庄子里的研发人员们便陆续闲了下来。 祝圆刚开始还没发现,偶然问了句庄子最近研究什么新品了,结果收到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登时囧了。 看来,没有人给方向,靠这些人自己发散……下回再出东西,不知道得到何年何月了。 祝圆索性便让他们全部停下来,先放假两天。 同时,她开始做规划。 念过中学的人都知道第一次工业革命,她对技术一无所知,但是,她知道结果啊。 她只需要让匠人往这个结果方向研究,不就行了吗? 故而,她直接参考第一次工业革命列出了以下方向: 一、快速织布的纺织机; 二、研究蒸汽动力; 三、在二的基础上,研究开荒、犁地的机器; 四、在二的基础上,研究蒸汽机车。 …… 【oo】苍劲墨字慢慢浮现。 祝圆笔锋一顿,拽过一张纸朝他打招呼:【下午好啊,你忙完啦?】 【嗯】谢峥问她,【你在写什么?】 【在给你那研发中心布置任务呢】祝圆随手写道。 看出来了——不,怪不得他一点儿也看不懂。【你这些想法,哪儿来的?】他问道。 祝圆傻眼了,她咬了咬笔头,迟疑道:【梦里】 谢峥:…… 没等他回复呢,祝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反正我就是如此聪明绝顶、惊才绝艳,你爱信不信】 谢峥:…… 惊才绝艳看不到,厚颜无耻倒是看出来了。 第143章 祝圆生怕他再问, 索性转移话题,将玉屏之事告诉他。 【……真是玉屏?】 【哼,我就说是她。】祝圆臭屁至极,【现在相信了吧, 女人的第六感!妥!】 谢峥:…… 神神叨叨。 不过, 玉屏之事, 倒是再次让他往某个方向多想了几分。 再加上这些年来种种新奇的点子。 他自己就是重活一世, 祝圆有什么奇遇,他也不奇怪。 也不重要了。 眼前滑过枬宁县的断壁残垣和尸山, 谢峥再次暗忖。这些都不重要了。 对面的祝圆又唰唰地写字了:【玉屏被抓了,那淑妃是不是就不会来折腾我了?】 【嗯】玉屏跟在淑妃身边多年, 要挖她出来,昭纯宫里的线估计要没掉一两个了。不知道是哪条线—— 【那就好。】祝圆松了口气,【希望那位新上任的玉露姐姐好相处~玉容小姐姐也不错, 人美心善~】 玉露?谢峥回忆了下。这丫头,似乎是他的人啊…… 他想了想, 问道:【安清有说是谁揭发玉屏的吗】 【就是玉露小姐姐啊】 谢峥怔住。 不管是以何种手段, 隐藏得如此深的玉屏, 要揭发她,还要短时间内翻出来, 势必得冒些风险,甚至做些异于平常之举。 这样暴露出去的可能性太大了。 他虽然不知道安清他们用了何种法子, 以淑妃的性子,玉露此人绝对不会得到重用,极有可能是明升暗调。 但祝圆说……玉露被提拔为大宫女, 近身伺候淑妃? 所以, 淑妃是……故意的? 他这边陷入沉思, 祝圆在对面画了半天圈圈,都得不到反应,登时气呼呼扔开纸,继续搞她的方案去了。 接着谢峥也有属下禀报事情,俩人便各自忙碌了。 祝圆这一写,便接连写了好几天,庄子的人都已经放完假,巴巴地瞪着她的计划。 这几天,祝圆当然不是全在写。实际上,她动笔的时候少,琢磨的时候更多。 她对物理实在不在行,对蒸汽机的原理几乎已经不记得。她只记得,第一个蒸汽机,应该是在矿井里被发明出来,用来汲取矿井中的积水。 但是,怎么工作呢?她总不能把一个名词扔出去,让匠人研究吧? 这些人连热胀冷缩—— 热胀冷缩! 第163章 祝圆当即让人做了个空心铁球和铁管子,再搞一个小炉子一桶水,自己琢磨着开始弄起来。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哦不,她终于还是对得起九年义务教育,将蒸汽吸水的原理倒腾了出来。 她知道这原理,可她毕竟不是专业,也不能当面与匠人们讲解。 祝圆没法,只能单独给安清几名太监上课。拿着铁球演示了几遍,又仔细地讲解了水、水蒸气的体积改变带来的气压变化,最后通过气压将下方的水汲上来…… 然后还特地讲解了,这些其实都是燃烧的热能传递过去的能量,匠人们需要研究过程中如何尽最大可能的降低损耗,比如要加隔热层、加油润滑、加运动连杆等…… 最后还提了尽量要做到自动化,可以增加活塞,让蒸汽机带动着活塞自己动…… 安清等人听得云里雾里,但是不妨碍他们转述。 祝圆确认他们都说得清楚明白后,松了口大气,然后让他们将方案拿去给庄子的管事们,让他们往这些方向去研究。 然后她又得去看《灼灼》新一期的稿件了…… 萌芽学堂、灼灼书屋、休闲小栈、聊斋、三个厂子、琉璃铺、独立出来的玻璃铺、南北货铺……还有她自己的玉兰妆。 虽然有张静姝等人帮忙,祝圆依旧忙得不得了,每天跟陀螺似的从早忙到晚,仿佛当初那个朝九晚五的社畜。 区别在于,以往她是给人打工,现在她是给自己打工——哦不对,是给未婚夫谢峥打工。 更大的区别是,如今的她,除了忙这些正事,别的时候那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还有徐嬷嬷各种羹汤点心投喂,隔一段时间还可以享受古代版的美容spa……比起上辈子,那真是舒服了n倍。 惹得她整日感慨——由奢入俭难,由奢入俭难啊…… 要是再穿越回去,她肯定要饿死了。 她这边忙,谢峥那边更忙,安置灾民、救治伤员、抢救秋粮、维持治安,然后是灾后重建。 杀了一批人后,枬宁县的各项事务越发顺畅,令行禁止,效率极高。 尤其是各地州府驰援、朝廷赈灾粮物先后抵达后,不知怎的,他这名化名“乔治”的皇三子,终于还是泄了身份。 这下,原本还在打那座矿山的其他家族也全部歇火了。 随着朝廷赈灾粮物过来的,还有一支军队。 这支军队抵达枬宁后,半分不停,在谢峥的人带领下,直奔矿山,第一时间将矿山围起来。 枬宁县的老百姓们这才知道,枬宁竟然有银矿山!! 有多少人扼腕,谢峥自然不知道。 他如此爽快地将矿山交出去,不过是因为……地动之时,崩裂出来的银矿部分,已经全部被他搜刮干净,转到别处去熔炼成银子。 来接手矿山之人早就料到这一点,看到那明显新挖出来的坑洞,睁眼说瞎话般感慨道:“这地动着实厉害,石头都崩落了不少啊……” 是个识相的。谢峥满意不已:“确实厉害,否则枬宁县也不会毁于一旦。”然后提醒道,“地动将此处矿洞震裂开后,我找人进去看过了,深度起码有五六丈。” 五六丈!这位承嘉帝亲信倒抽了口冷气:“这要是全是银,那岂不是、岂不是……”少说有几万两? 谢峥点头:“总归是能让户部松快几年。” “嘿嘿。”这位大人摩拳擦掌,“那可得加紧时间了。” “辛苦了。” …… 时光荏苒,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承嘉十五年秋,时年十九的祝庭舟在刚结束的秋闱中过关,顺利拿下举人功名。同月,他迎娶了明德书院山长家大女儿。 可谓是双喜临门。 再往前,祝玥也乖乖听着王玉欣的安排,去年初嫁了出去。 如是,祝家年岁最大的姑娘,便是祝圆了。 当此时,已然十七岁的祝圆在徐嬷嬷这三年的调理下,也出落得亭亭玉立、风姿愈盛。 谢峥三年在外,可其手里铺子生意全都交给了祝圆,而且在祝圆手里愈发壮大。 不说谢峥外祖家秦家的来往和关照,淑妃、承嘉帝也是多有赞誉。尤其淑妃,隔三差五会找她进宫说说话。 荣宠之盛,丝毫不因谢峥缺席、亲事悬而未定而受到半分影响。 这三年,祝圆经商敛财的能力也彻底让众人折服,看见她,不管老少,都会或恭敬、或礼貌的喊上一句“三姑娘”。 祝圆暗爽在心,面上还是装出矜持谦虚的模样,省得被人说嘴。 今日天儿有些阴冷,比起前两日的狂风大作,总归还是好多了。 祝圆照例窝在灼灼书屋里办公。 刚走下,屁股还没坐热呢,便看到安清急匆匆跑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 “姑娘!” “怎的了这么匆忙?”祝圆随口问了句。 安清腆着脸:“昨儿起风,王府那边出了点问题,想劳烦您过去看看怎么修补为好呢~” 谢峥这王府,他走的时候。房屋等主体建筑才刚刚落成,花木装饰、亭台假山等还未布置。 祝圆接过来后,便跟他在纸上交流着慢慢安排下去。也不多,大部分都交给擅长的匠人,她主要盯着夫人正院、王爷正院及内外院书房的布置,以及厨房、仓库的整改。 除此之外,她还给自己要住的正院、书房加铺了地暖。 这三年来,她与安清合作得颇为愉快,安清此人会来事,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干活麻溜,她对其印象好得很。 再者,王府整改的时候,她也去过几回,权当去散心赏景,故而安清过来找,她也未觉有异。 故而听到出问题,她只犹豫了下,便点头:“反正今天没什么大事,走吧,去看看。” “诶。” 灼灼书屋离谢峥的新王府有些距离,祝圆与张静姝打了声招呼后,便带了谷雨上了马车,嘚嘚嘚地前往新王府。 如往常般,马车直入二门。 安清领着她慢慢往王爷正院走去,嘴里不停叨叨。 “……也不知道咋回事,好端端的把这墙给吹倒了,过些日子殿下回来,若是看见了,奴才铁定讨不了好。” 他说的是王爷正院正房后头的一面月洞墙。 祝圆也疑惑:“可是修建的时候偷工减料了?” “害,谁知道呢。姑娘待会看看怎么办,再补一道墙,怕是要来不及了。” 谢峥已经传了消息,腊月前会回来。 祝圆理解地点点头:“待会我看看,实在不行,就先栽点什么别致的花木吧。” “诶。” 一行踏入正院。 祝圆扫了眼干净漂亮的正院院子,跟着安清踏入正房门—— 等等,干净漂亮? 不是说昨儿刮风连月洞墙都吹倒了吗?那这院子里的花木怎么仿佛好得很?不说折枝丫落叶,连树冠都好好儿的,半点不像经历了能吹倒墙的强风。 心念急转,祝圆脚步一顿,察觉不妥,立马转身。 “姑娘?”跟在后面的谷雨不解。 安清也急了:“姑娘!” 祝圆沉下脸,快步往外:“走——” 一阵风起,纤细腰肢立马被锁住。 清冽的沉水香扑鼻而来。 在谷雨瞪大的眼睛里,祝圆听到低沉的嗓音从后脑勺方向传来—— “你要去哪?” 第144章 祝圆:…… 不用想, 是某个狗男人回来了。 当其时,谷雨和安清齐齐行礼。 “主子——” “殿下——” “出去守着。”低沉嗓音打断他们。 “是!”安清当下就低头往外退。 谷雨迟疑地看向祝圆。 祝圆羞怒:“不许出去!”说着便开始挣扎。 可惜腰上铁臂纹丝不动,甚至还加大力气把她往怀里按。 祝圆气得脸都红了。 谷雨连忙上前, 欲要拉她。 “安清。”低沉嗓音带着不悦。 安清头皮都炸了, 立马拽住谷雨往外走, 低声斥道:“走走走, 主子的事是你能插手的吗?” 谷雨刚犹豫了下,便被拽了出去。 下一瞬, 崭新的屋门被无声无息掩上。 还能听到谷雨抗议的声音:“放开我,姑娘还——” 声音似乎被捂住了。 屋里剩下窗格透进来的光线,与背后男人的呼吸声。 祝圆脸热, 压低声音道:“还不放——啊——” 第164章 话音未落,身体陡然凌空。 男人竟直接将她抱起, 转身几步, 将她托放到茶几上。 祝圆吓了一跳,抬脚踹他:“你作什——唔——” 清冽气息袭来。 所有声音都被堵在唇齿间。 铁臂牢牢锁着她的腰, 宽厚的大掌托着她的后脑勺。 祝圆僵了僵, 很快软了下来。 男人的舔舐却愈发凶狠。 祝圆吃痛, 踹他一脚:“唔唔!”疼啊王八蛋! 男人低笑, 终于放轻力道, 含着她的唇舌温柔吸吮舔吻。 祝圆睫毛轻颤,闭上眼,揪住他胸前衣襟。 暧昧的水声在耳边回荡。 祝圆脸颊发烫、心脏狂跳。 淡定淡定!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多少岁了,跟狗蛋也谈情说、咳咳、定亲三年, 亲一下小意思—— 个屁啦! 祝圆差点喘不上气, 用力拽住男人衣襟, 再次抬脚踹他:“你唔唔唔唔唔唔!” 翻译:不要太过分了! 男人顿了顿, 终于松开她。 祝圆拼命喘了两口大气,然后怒道:“你、你是不是想弄死我?!” 谢峥的指腹在她唇上流连轻抚,幽深黑眸紧盯着她,低声笑道:“没忍住。” 祝圆脸更热了,拍开他的爪子,再踢他一脚:“让开,我要下来。” 谢峥无奈:“小暴脾气。”终于还是松开她,退后一步。 也就是一步。 祝圆要是落地,肯定跟他面贴面。 狗男人……阴险! 祝圆暗骂了句,跳下茶几,擦着他的衣服跑开。 谢峥刚伸手呢,这丫头就呲溜一下跑远了。 他暗自可惜,只得点了点椅背,道:“过来,坐着说话。” 祝圆远远站在墙根下,拿怀疑的小眼神看着他:“真好好说话吗?” 谢峥莞尔:“真的。”说完,他果真掀起衣摆,就近落座。然后拿那双与淑妃有几分相像的狭长黑眸看着她。 “过来。”他道。 好吧。祝圆磨磨蹭蹭过去,打算坐在下首—— “这里。”谢峥敲了敲茶几。 祝圆刚从那儿下来呢,闻言立马怒瞪他。 “想什么呢?”谢峥勾唇,指了指茶几另一边,“坐这。” 祝圆有点尴尬,轻咳一声,慢腾腾挪过去,与他并列而坐。 屋里安静了下来。 祝圆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旁边:“你不是说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京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谢峥侧头看着她,道:“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何来突然?” 祝圆不自在地动了动,嫌弃道:“天天跟我聊天,也不说一声。” 谢峥看着她染着红晕的桃腮,唇角勾起:“嗯,故意的。” 祝圆:…… 谢峥轻笑:“不故意,怎么骗你过来?” 祝圆:…… 扭头,瞪瞪瞪。 谢峥却移开了视线:“我待会就会离开,你切勿向旁人泄露今日之事。” 祝圆撇嘴:“我又不傻,跑去跟别人说我跟男人私相授受——等下,你的意思——你是偷跑回来的?”她震惊了。 “不是。”谢峥的视线再次回到她脸上,解释道,“我是外派官员,回京述职,得先进宫述职,或面圣,返京队伍还未抵达章口,我赶回来一趟,待会就去章口与他们汇合。” 祝圆眨眨眼。 回来要述职要面圣,但他先跑回来……然后立马又离开。那他,是特地回来见自己的吗? 想到这个可能,她的脸更红了。 谢峥双眸愈发幽深:“圆圆。” 祝圆视线游移,含糊答道:“嗯?” “我们该成亲了……” *** 谢峥果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只待了不到两刻钟,谢峥便从王府后院悄悄离开。 祝圆顶着发麻的唇悄咪咪摸回灼灼书屋,半天都不敢出来,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嘴巴肿了。 当然,她也有在干活。 早在半月前,谢峥便告诉她,过年前他会回来——只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已经在路上…… 她得抓紧时间了。 各个铺子、工厂的账本得整理好,恰好又是年底,下年度的规划方案刚做,她得整理好,一并交出去。 想到下月就要将手里事务交托出去,尤其是她亲手弄起来的《灼灼》、休闲小栈和萌芽学堂,祝圆满心的不舍。 但没法,《灼灼》是依托聊斋才弄起来的,连办公场所都是谢峥的,休闲小栈和萌芽学堂也差不多。 她只能将各种事项和规划列得清晰一些,好让谢峥手下接手之人能善待她这几家心血。 边整理边忍不住在心里怒骂谢峥——玩儿什么惊喜!现在好了,她还没整理完这些东西呢! 男人就是狗! 哦,回来还不忘把她当初赈灾挪用银两的账单拿走——她当时做了账单,可没想到安清那小子竟然早早就抄好了一份,趁着这会儿功夫交给了谢峥。 祝圆都能想象这厮是要干嘛了。 哼,枬宁银矿,她就不信这厮没有私吞,竟然还打算报销……脸皮忒厚了! 没错。 谢峥还真就是拿着账单进宫面圣了。 承嘉十五年冬月十二日,化名乔治,调任枬宁县令的皇三子谢峥回京述职。 枬宁县经过那场天灾后,伤亡惨重,人丁锐减。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皇子必定是灰溜溜地跑回来,躲进皇宫或者那已然修建好的王府里。 不想,那谢峥却规规矩矩地带着税赋丁册前往吏部述职。 这边他进城,吏部便已严阵以待。吏部尚书亲自坐镇,认认真真地将他提交的资料翻阅完,满意地点点头。 其余人等好奇不已,等谢峥离开,立马凑过来询问。 吏部尚书摆摆手:“去去去,都不干活了吗?”完了揣上东西,麻溜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小声道:“这是要去那位面前吹嘘一番?” “害,毕竟是龙子龙孙……” 声音愈发压低:“也不怕吹过头?就一个穷县,还遇上天灾……” “那地儿也够倒霉的,他一去就天灾——” “呸呸,这种话你也敢说!” “嘘,散了散了!” …… 去了吏部的谢峥正在御书房偏殿里等着呢。 承嘉帝还在里头跟诸位大臣议事,与他前后脚过来的吏部尚书也进了里头。 看来是要提及他了。 谢峥微哂。他自然不怕旁人议论。 有成绩,还是跟他们想象中相差甚远的好成绩,怎会无人议论。 故而,他坐在偏殿里是淡定得不得了。 太监们送来茶水后,他还顺手捡了本承嘉帝留在这边的书册,闲适地翻阅起来。 待得承嘉帝身边的德顺来请,他才意犹未尽地将书递过去:“回头问问父皇,这书能不能借我。” 德顺:…… 谢峥站起来,理了理袖子,捡起手边摆着的账单,慢条斯理往正殿走去。 不到半刻钟,就被承嘉帝轰了出来—— “滚!尽来讨嫌!” 第165章 于是,谢峥回京的第一天,地方历练失败、惨遭承嘉帝厌弃的流言便传遍了京城。 再于是,恰好今天在休闲小栈招呼朋友的张静姝带着担忧回来了。 “啊?”祝圆还在折腾那些铺子账册呢,闻言茫然抬头,“什么失败?” “三殿下的历练啊。”张静姝不无担忧,“若是遭了陛下厌弃,可怎么办?” 祝圆无语:“娘,他一皇子,轮得到你操心吗?” 张静姝白了她一眼:“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若是他不得好,你不是更难?” “好好好,那您先去操心,我这儿忙着呢!” “忙什么?!”张静姝有些郁郁,“人殿下都回来了,这些生意该交回去了。” “我知道啊,这不是在整理嘛……”祝圆看她一眼,笑着安抚道,“别担心,休闲小栈、灼灼书屋跟萌芽学堂性质特殊,都是女员工,当然能继续待下去。”就算待不下去,短时间内要找到合适的人替换,也不容易。 张静姝眼睛一亮:“我也可以?” “当然啊。”祝圆理所当然。她可是谢狗蛋的岳母,谁敢炒?完了轮到祝圆自己沮丧,“我才是该滚蛋的人。” 祝盈还能跟着张静姝出来干活,她这种管事的,估计就不行了。 张静姝大手一挥:“没事,你回家等出嫁就是了,这里交给我们!” 祝圆:…… 这是亲娘吗?! *** 另一头,被承嘉帝轰出御书房的谢峥面不改色,施施然去了昭纯宫。 拔高了许多也终于瘦了些的谢峍看到他立马兴奋地跑过来:“哥你怎么这么慢?等你老半天了!” 谢峥拍拍他肩膀:“看来这几年不是光顾着吃。” 谢峍皱了皱鼻子,没搭理他的话,绕着他打转:“东西呢?给我买的东西呢?” 谢峥慢步往前:“什么东西?” 谢峍大惊失色:“你离京三年,不用给我们带点礼儿吗?” 谢峥想了想:“买了点书,回头让人给你抄一份。” 谢峍:…… 说话间,兄弟俩已经走到正殿外。 守在门口的玉露当即行礼,然后引着他往里走,同时笑道:“娘娘已经在候着了。” 谢峥微怔。 在昭纯宫,无需通报便直接入内,两辈子来,还真是第一次。 屋里烧着地龙,暖融融的。 空气中飘着浅浅的梅花香。 身着妃色家常服的淑妃正倚在卧榻上发呆,听到脚步声慢慢坐起来。 “儿臣见过母妃。” 淑妃神色复杂地打量这越发陌生的儿子,暗叹了口气:“起吧。坐下说话。” “谢母妃。”谢峥落座。 谢峍看看左右,乖乖跟着坐下。 宫女送上茶水。 谢峥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刮了刮,又闻了闻,才慢慢开始品。 淑妃抿了抿唇,也跟着喝茶。 俩母子就这么各自低头喝茶。 谢峍看着他们俩,想说话又憋了回去——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屁孩了,自家哥哥跟母妃的事儿,他还是别多嘴的好。 半晌,淑妃率先打破沉默,细声细气开口:“你这趟出去收获如何,我也不问了。我只说一点。” 谢峥顿了顿,放下茶盏,严阵以待。 “《灼灼》的事情,不许你收回去,你得继续让圆丫头负责。” 谢峥:……??? 第145章 走出昭纯宫, 谢峥依然有点茫然。 谢峍跟在他后头嚷嚷:“哥你不地道,怎么母妃有东西我没有?” 谢峥回神,随口道:“那都是药材补品, 你要来作甚。” “那也不能厚此薄彼!您身为哥哥, 怎能忘记弟弟需要您的关爱?” 谢峥不理他, 继续前行。 谢峍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哥, 要不这样,既然你没给我带东西……为了不影响咱兄弟情谊, 您给我折现吧。” 谢峥:……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他停下脚步,看向谢峍:“你缺钱?” 谢峍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僵了下,然后老实点头:“缺。” 谢峥眯眼:“你的钱呢?”这小子打小的月钱都攒着, 不出宫花不出去,平日还有淑妃各种补贴, 为何缺钱? 提起这个, 谢峍当即垮下脸:“我的钱被母妃提走了。” “……怎么回事?”谢峥微微皱眉。 谢峍登时开始大吐苦水:“母妃也不知道听了谁的谗言,拿我跟你比较, 说你没得她半点帮忙, 自己挣起了一大份家产, 然后就把我手里的银钱全拿走了。”他哭丧着脸, “我堂堂皇子, 手里就剩下一百两,像话吗?像话吗?!” 谢峥:…… 他轻咳一声:“挺好的。” 谢峍震惊:“哥!你怎么可以……你应该同情我!然后慷慨解囊,帮助贫困的弟弟我!” 谢峥:…… 他皱眉:“你最近在看什么书?”这语气,竟有几分熟悉…… 谢峍嘿嘿笑:“我正在追《灼灼》里的《农女修仙传》, 哥, 你一定要去看看!写得可好玩了!” 谢峥:…… 怪不得说话一股子祝圆的味儿。 “不了。”他转移话题, “那你现在要钱作何用途?” 谢峍挠了挠头:“暂时还没想到。” “那你想到再说。”谢峥转身便走。 “诶!哥!”谢峍惊了, 忙不迭追上去,“那我开铺子,我拿来开铺子!看在我这么穷困潦倒的份上,支持一下啊……” …… 好不容易把谢峍弄走,谢峥回到自己的皇子院落,坐在久违的书桌前。 也不急着忙活,他提起笔,先问正在写东西的祝圆。 【oo】 【?】对面的祝圆回复的很快。 谢峥斟酌了下,写道:【你跟母妃关系不错?】 祝圆茫然:【啊?没有啊,你听谁说的?】她吐槽,【平均下来,我就一个月见她一回,哪来的关系不错?】 谢峥:…… 【看来是挺好】不说寻常人家,分位差一些的妃嫔们见家人都没有这个频率。 祝圆眨眨眼:【这就算好了?】 【嗯】看来往后无需他多操心了。 祝圆微微松口气,然后小心道:【其实你娘挺好说话的】玉屏的事情过后,淑妃就不再说接受她的生意,除了说话轻轻慢慢、逼格比较高以外,别的都挺好的。 嗯,这些缺点,谢狗蛋身上更严重呢。 谢峥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说了这话,微哂,随手写了个“嗯”字。 祝圆察觉他不想多说,便也撂开不提:【账册什么时候搬回去?还是就放在灼灼书屋这里?】 【不着急】谢峥如是道。 【还有啊,之前说好了,灼灼书屋这几家铺子,都是女员工,没事你不能辞退啊,做人要守信用的!!】 谢峥勾唇:【好】 祝圆松了口气:【还有发展规划,我已经做好了,回头你让人按着这个走,错不了】 【好】 【哦对了,你的琴棋书画,也在灼灼书屋里】祝圆酸溜溜道。 【不是说】谢峥慢条斯理写道,【不要裁换里头的女员工吗?】 祝圆哼道:【谁知道你呢。实话说,这四个丫头是人才啊,配你有点亏】 谢峥:…… 权当这丫头拈酸吃醋了。 祝圆又问了:【你不带回去,回头怎么跟你娘交代?】 谢峥不以为意:【她不会找我谈论这些】 第166章 【……然后?】祝圆心生不祥预感。 【辛苦你了】 祝圆:…… 狗男人!!!! 她捋起袖子,准备跟这狗男人大肆理论一番。 谢峥却扔下一句“有事”,便不见了人影。 祝圆差点憋死。 算了,这家伙刚回来,事儿多,体谅他! 祝圆忿忿扔开纸,继续忙活账册之事。 结果,等她将所有铺子的东西整理好,谢峥却还在忙。 甚至比在枬宁时还忙,每天神出鬼没,碰上了也不一定能聊天。 祝圆没法,眼瞅着他回京都快半个月,年都快要到了,只能找来安清,让他去问问情况。 安清诧异:“问什么?” 祝圆比他还诧异:“账册都整理好了,你不问问你家主子,什么时候弄回去吗?还是你做主就好?” 安清一脸茫然:“啊?” 片刻后,他终于反应过来,小心翼翼问:“主子不是说,这些铺子就交给姑娘了吗?” “…… 啊?”轮到祝圆傻眼了,“什么时候说的?”她记得分明,三年前,安清说的是“三殿下离京期间”、是“暂交”! 安清挠头:“可殿下吩咐了,这些生意以后都交给姑娘您打理,奴才从旁协助……奴才以为姑娘知道了呢。” 祝圆瞪大眼睛:“我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说的?” 安清回忆了下,准确道:“十二天前。” “……” 谢狗蛋统共才回来十四天! 怪不得那家伙说不着急……合着在这等着她呢! 所以,她辛辛苦苦整理资料做什么? 祝圆的目光扫向边上书架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账册文档,差点气吐血。 臭狗蛋,下回再见,她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 谢峥正在忙什么呢? 回来几天,他除了自己父母,还去了秦家见秦老夫人及两位舅舅,然后接着拜访了几位先生。 每天都吃得一身酒气回皇宫。 梳洗过后,还得整理这几年的情报,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疏忽遗忘了。 刚见完一轮亲友,他又被承嘉帝喊了过去——盖因他呈递了一份天灾救治指南,涵盖了洪灾、地动、山泥倾泻、瘟疫等天灾下,如何救治百姓,如何灾后重建等。 承嘉帝看了觉得不错,顺手便交给吏部尚书,供他参详。 结果吏部尚书这种在州府打磨过的官吏一看,好东西啊!立马求见,建议将这些内容整理整理,做成参考手册,分发给各州府县令,也可作为将来新官上任的必读手册。 承嘉帝当即把谢峥拎出来,扔给吏部尚书。 于是,刚回来没几天的谢峥又得开始天天去吏部报道。 还得跟礼部商议沟通,筹备封王祭礼。 得,这下大家都知道,什么被承嘉帝厌弃……谁造的谣? 三皇子分明还是那位三皇子呢! *** 承嘉十五年腊月初八,三皇子谢峥被封肃王,正式搬出皇宫,入住肃王府。 按规矩,皇子开府,都会开几场宴席贺一贺。 谁知肃王却大门一关,直接说等年后,王妃进府了,再由王妃操办。 众人:……这是赤裸裸地催婚了吧?也是,肃王翻过年就得二十一了,还没成亲,确实有点不像样。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当即转到承嘉帝身上。 钦天监当即将挑好的几个日子呈递上去。 这下轮到承嘉帝无语了,随手便挑了个最近的好日子。 于是,刚忙完萌芽学堂期末考试、正在做学期总结的祝圆便被紧急召回祝府接旨。 亲事定在来年的二月二十。 距离现在,还不到三个月。 张静姝当下顾不得工作了,将手里的东西交接出去,转头便回了祝府,除了要筹备过年之事,还要着手准备祝圆的嫁妆了。 说来,祝圆的嫁妆其实已经准备了三四年了。 早在芜县时,因赚了些钱,张静姝便开始给祝圆囤起珠宝首饰。 待祝圆与谢峥定亲后,她更是直接放开了采买。 加上祝修齐正在章口上任,南北货商、各色货品,一应俱全。 北地的狐裘大氅,南边的梨花木家具,东边的衣料,西边的药材……还从璀璨之斋弄来好些琉璃饰品、琉璃摆件——直接借祝圆的手将花样递到琉璃厂,打出来的产品那真是独一无二又便宜! 如此这般,三年下来,祝圆的嫁妆确实很可观。 张静姝赶回去,也是要做最后的清点,还得开始准备祝圆的新衣—— 当然,祝圆也没逃开,今天听张静姝给她讲夫妻相处之道,明天被拉去量体裁衣。 紧接着,年还没到呢,宫里的淑妃又送两名嬷嬷,指点她各种场合的不同规矩…… 除此之外,还有徐嬷嬷开始加大力度做各种汤汤水水——天知道,她这三年喝了不老少了,自觉皮肤好气色好,月事都准得不得了了…… 一系列下来,祝圆连待在灼灼书屋的时间都骤然下降,别说工作,每天能处理几件事情就不错了。 而那罪魁祸首却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祝圆心里极为不满。也不知道是不满谢狗蛋回来后的各种不见人影,还是不满自己被烦得头大,抑或是婚前症候群发作…… 于是,当谢峥终于闲下来找她说话时,她翻了个白眼,直接道:【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谢峥:…… 这是,闹脾气了? 第146章 谢峥只停顿了下, 落笔训斥道:【话不可乱说】 祝圆没好气:【我没说,我用写的】 谢峥:…… 【谁惹你了?】他无奈道。 祝圆自己都不知道呢:【有事说】 谢峥从善如流,道:【不知三姑娘何日得空到王府一坐?】 【呸】祝圆当即啐他, 【没空】 狗男人, 当她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必须没空! 好了, 谢峥知道是自己惹了她了。他莞尔:【敢问姑娘,小生哪儿做得不对?】 他这般坦然, 祝圆反倒不好意思矫情了。她轻咳一声,有些心虚地道:【好啦,有什么事?】 【后天我得出趟门,走前想见见你】 祝圆惊了:【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 你还出门?】 【不远, 去京郊的封坮大营, 届时不好与你联系】 祝圆懂了, 随口问道:【去多久啊,还回来过年吗?】 谢峥想了想,【应该能赶上回来过年】前后加起来, 他已经四年没在宫里过年了, 今年刚封王, 应当还是可以回来的。他想了下,补充道, 【再不济, 成亲前也会回来】 谁问他这个了!【那你安心去吧, 我会替你照顾银子的】 谢峥:…… 【果真不过来?】 【不去】 【那我让人把东西送到祝府】 祝圆眯眼:【什么东西】 谢峥不说:【届时你便知道了】 祝圆觉得不妥:【不许大张旗鼓】 【嗯】 【不许送到我家, 送灼灼这边】 谢峥停顿片刻:【好】 祝圆见他爽快, 反倒不放心了:【算了你这人鬼得很, 我还是自己去拿吧】 谢峥勾唇。 【在哪儿?怎么见?】 【你出门上车,会有人带你过来】 第167章 言外之意,也会有人给她打掩护。 【……现在?】 【然】 这是早有预谋了吧?祝圆想打人:【那你还问我何时有空?!】 谢峥淡定自若:【礼不可废】意思意思总要问一问。 hetui~ 太狗了! 祝圆气死了。 谢峥心情好,又补了句:【我不好上门,只能劳烦你出来了】 祝圆呸他:【给姐姐等着,一会儿给你好好上上思想道德课!让你知道什么叫“礼”!】 谢峥轻笑出声。 站在边上的安福诧异地偷觑他。祝姑娘要过来,主子的心情这般好? 转看祝圆那边。 张静姝不在,她在灼灼书屋就是最大,留下一句“有事回头再说”,她便领着谷雨出门去了。 说起来夏至今年也二十三了。 前年中的时候,玉兰妆的管事求娶夏至——玉兰妆的人马可都是祝圆一手培养起来的,从十来岁小伙子到现在二十来岁,年龄与夏至正相符,人也是夏至熟悉的,算是一起长起来的祝家下人,也是会随祝圆出嫁的陪房。 祝圆便去问夏至了。 夏至欣然应允,还道说这傻子等了好几年了,是自己原来不放心小满,才一直拖着呢。 祝圆虽有些诧异,不过自己侍女能找到喜欢的人,她还是很欣慰的。当即找张静姝做主,给俩人办了亲事。 夏至成亲后还是继续在她身边伺候,尤其是白日祝圆出门,她都会留在院子里守着屋子,以防再被人钻了空子。 言归正传。 马车溜溜达达,很快便来到肃王府。 祝圆下车时特地看了下马车。 原本挂在马车上的“祝”字小牌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肃王府的“肃”字牌。 祝圆暗嗤,回过身,朝领路的安福公公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公公别来无恙?”这太监也瘦了啊,看来枬宁之行,不轻松。 安福行礼,然后道:“托三姑娘的福,奴才好得很呢!”然后引她入内,“三姑娘,请。” “劳烦公公了。” 这肃王府她已经来过多次,肃王居住的正院也晃过两回,走过去自然不需要旁人引路。 祝圆熟门熟路走向肃王正院,看到院门上挂着的“慎思堂”,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有何好笑之处?”低沉的嗓音从后边传来。 祝圆回头。 一袭银线云纹苍色长袍的男人裹着寒霜大步过来,幽深双眸正直直地看着她。 正是谢峥。 祝圆诧异:“你也刚回来?” “嗯。”到了近前,看到裹得圆滚滚的祝圆,谢峥的神色柔和下来,牵起她的手,“刚在外书房议事。” 祝圆懂了,跟着他往里走:“你要给我什么东西啊?我不能待太久,待会得回家了。” “好。” “先说好啊,我不要大件的,不能让我偷渡回去的东西,我都不要。” “嗯。” …… 待一高一矮、一黑一藕的身影步入屋里,安福收回视线,朝跟着谢峥过来的安瑞比了个大拇指,气音道:“这位主儿,可真是……宠得很啊,连礼儿都不带行的。” 安瑞嘘他:“主子的事,不要多嘴。” “害,我就这么跟你说说,难不成还敢出去说嘴吗?”安福嘿嘿笑着,拿手肘撞了撞他,“你说,这位主儿能得宠多久?” 安瑞白他一眼:“赶紧去备茶吧,废话忒多!” 安福袖着手:“还有安平他们呢。”瞧,连谷雨都被那几个小的拦下了,哪里还用他操心。 “我看你是要飘了。” 安福当即收起笑容:“可不得,这一回京,蛇虫鼠蚁又摸过来,我还得镇着场子呢。” “府里的人都清过了吗?” 安福不乐意了:“我这辈子就会干这个,你这是要埋汰我做不好吗?” “我不是提醒你嘛……” …… 结果,谢峥费劲周章把祝圆弄过去,只是给了她一堆银票——枬宁赈灾款的报销。 气得祝圆又踢了他几脚,然后被压在桌上狠狠欺负了一番。 吓得祝圆抱起银票箱子落荒而逃。 接着谢峥果真如他所说,转天便进了封坮大营。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他,想看他又打算搞什么鬼——两年前那场军改,再往前的税改,一个两个的,都有谢峥的影子。 好不容易平静两年,这人又回来了。 回来不到一个月,又进了封坮大营。 大伙都慌极了。 连淑妃都担心上了,趁承嘉帝过来用膳之时,拐弯抹角地问了两句。 承嘉帝摆手:“哪有什么深意,就是罚他进去吃两个月苦头。” “……他做了什么惹您生这么大的气?您与臣妾说说,回头臣妾罚他去。” 承嘉帝没好气:“你算了吧,你除了罚抄书,还能做什么?”顿了顿,打趣道,“还是你想收了他的银钱?让他穷的四处讨钱讨礼去?”这说的是谢峍。 淑妃哑然:“他都这么大了,还开了府,人情往来都要钱,怎能跟峍儿一般对付……总不能让他跟圆丫头要钱去吧?” 承嘉帝哼道:“不找他那媳妇儿,就来找朕了。” 淑妃诧异:“此话怎讲?” “这臭小子,三年前挪了钱给枬宁赈灾,结果那账单全都留着,回京城第一天就找朕,要朕给他报账!”承嘉帝控诉道。 淑妃怔怔然。 所以……谢峥回来那天,承嘉帝才会将其踹出御书房? 承嘉帝犹自诉苦:“这小子挣的钱指不定比朕还多,竟然还有脸找朕报账,你说这像话吗?” 淑妃:…… 行了,看来谢峥压根无需她操心。 于是,在祝圆继续被折腾的日子里,谢峥也真的在封坮大营待到年三十。 然后便是各种各样的除夕宴、开年祭祀、 朝拜大典、年宴、宗亲宴…… 偶尔俩人在纸上碰见,也只能草草聊上几句,说说近况、问问情况,便又各自忙碌。 忙起来,时间便过得飞快。 一晃便到了成亲之日。 嫁妆已然在前一日送达肃王府。 比靖王妃、宁王妃略薄两分的嫁妆不显山不显水,规矩得很,却丝毫不薄。 虽然张静姝这几年跟着祝圆赚了许多,可要弄出这份不比靖王妃、宁王妃差的嫁妆,对祝家而言也是难。祝圆心知这里头肯定贴了母亲许多的陪嫁,感动得差点将自己存款掏出来——好悬理智制止了她。否则,她真不知道怎么跟母亲解释这些钱的由来。 题外话不多说。 皇子婚姻与寻常人不同。 谢峥迎了祝圆入府后,俩人便得去宫里给承嘉帝、淑妃行礼,然后还得去太庙入册。 天没亮就起来梳妆打扮的祝圆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大礼服,跟着谢峥从祝府折腾到肃王府,再转战后宫、太庙…… 别说什么新嫁娘的紧张腼腆,这么一圈下来,祝圆生生热出一身汗,差点累虚脱,半点紧张忐忑都想不起来了。 好不容易折腾完,谢峥还得出去外头陪客,不需要待客的祝圆幸灾乐祸地挥别他,转身,直接回新房去了。 沐浴更衣后,她二话不说,钻进大红色的鸳鸯戏水喜被里便呼呼大睡。 伺候的谷雨夏至徐嬷嬷:…… 祖宗诶,今天她成亲啊,怎么能直接睡过去了 第147章 祝圆是真的累, 为了这场婚宴她都两三天没睡够了。 尤其是今天。 她寅时就被叫起来了! 寅时!!凌晨四点! 更别说她前一天夜里被各种祭拜折腾到近子时。 故而,徐嬷嬷几个劝的时候,她直接将被子一翻, 蒙住脑袋, 模模糊糊道:“放心,殿下没那么快回来!” “王妃, 该叫王爷了。”徐嬷嬷忙道。 “嗯嗯。”祝圆随口应了两声,便闭上眼睛开始迷糊了。 第168章 “王妃!”徐嬷嬷有点着急了, 顾不得上下,伸手过来掀她的被子,“这会儿可不能睡啊!” 祝圆抢被子:“嬷嬷你让我睡会吧……我困死了……” “这会儿可——” “王爷万福。”外头守着的丫鬟行礼。 得了,这会儿真不能睡了。 祝圆叹气, 随着徐嬷嬷的搀扶起身。 谢峥进来之时, 便看到徐嬷嬷正着急着慌地给她套衫子, 挑了挑眉。 看到他进来, 屋里几人忙不迭行礼。 祝圆拉了拉宽松的衣襟,朝他福了福身,皱眉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不客气的问句, 听得徐嬷嬷心惊肉跳的。 谢峥不答, 大步过来, 还未走近,又停下了, 问她:“你刚洗好?” 祝圆掩嘴打了个哈欠:“不是, 刚准备睡呢……这几天累死了。” 谢峥眼底闪过笑意, 道:“怎么不等等我?” “你不得招待宾客吗?我以为你要好晚回来。”祝圆皱了皱鼻子, 嫌弃不已道, “一身酒气。” 谢峥看了眼身上的衣袍, 开始解衣带:“备水。” 这是吩咐夏至她们的。 这里是王妃正院,他的太监们都在外头,没有进来伺候。 “是。”谷雨当即领命下去了。 夏至犹豫了下,欲要上前帮忙。 谢峥皱了皱眉,冷声道:“下去。” 夏至打了个哆嗦,退后两步,看向祝圆。 后者正在揉眼睛呢,闻言动作一顿,看向紧张兮兮的俩人,想了想,问道:“殿、王爷要沐浴,冬至去拿一身新衣过来。”她陪嫁要准备谢峥的新衣,全套都是齐备的。 夏至“诶”了声,忙不迭跑去隔间翻衣服。 谢峥神色微缓,脱下外袍,随手一扔,问祝圆:“有什么吃的吗?饿了。” 祝圆扫了眼那件华贵的王爷吉服,顿了顿,问他:“你方才没吃吗?” “嗯,光喝酒了。” 祝圆忙转头朝徐嬷嬷道:“去下份面条过来。”顿了顿,转头,“面条可以吗?” “行。”谢峥开始脱夹衣。 “那嬷嬷就下面条吧,这个快一点。”祝圆摸了摸肚皮,“多下点,我也饿了。” 徐嬷嬷这会儿也看出来几分,神色松动了许多,闻言笑道:“好,奴婢这就去。”福了福身,下去了。 “你方才怎么不吃点?”谢峥扔了衣服,皱眉看过来。 祝圆随口道:“太累了,只想睡。”两步过去,捡起衣物,将其挂到椅背上,回头,“你快去洗吧,一会儿面条——” 酒气袭来,男人托住她后脑勺狠狠吸吮了几口,低笑道:“这就去。” 祝圆:…… 不等她说话,男人已绕过屏风,去隔壁浴间沐浴了。 这种天气,隔壁浴间连着的烧水厨房是十二时辰不断火,不光烧水,还给地龙供暖。 隔壁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片刻后,说话声没有了,水声响起。 祝圆有些不自在,反正屋里暖和,她索性在屋子里转悠起来。 虽说这院子是她指点装修的,可前几日嫁妆才进来,跟新的也没什么两样了。 她住的这处院落,叫“眠云居”。 她拟的名,谢峥亲自题的字。 别的不说,这王妃院落比她以往住过的院子都大,几乎有大半个芜县官邸的大小了。 这正房自然也不小。光她这房,就有六七十平,还不算前厅、左边浴间,右边小花厅,再过去的衣物间并小私库。 除了正房,院子里还有东西厢,祝圆只腾了间书房、两间库房,其余都留着以后备用。 后排倒座房住她的陪嫁丫鬟们。夏至这种成了亲的,就住到别处院子,每日过来当值。 言归正传。 祝圆刚晃悠了半圈,谷雨夏至都回来了。 她有些诧异,看了看隔壁方向,问:“不需要伺候吗?”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规矩使然…… 夏至成亲了不太方便,谷雨还是可以的啊。 谷雨仿佛有些高兴:“诶,王爷那边有安福公公他们呢。” 浴间那边有单独的门,伺候的人都从那边儿进去。想必是外头的安福知趣,主动过去了吧。 祝圆心里微微舒服些。 回到前厅,她坐在桌子边上等面条,边等还边打哈欠。 好在没多会儿,徐嬷嬷便端着面条回来了。 祝圆大喜:“先给我——” “面条来了?”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祝圆回头:“就等你——”她瞬间移开视线,不太自在道,“做什么不穿好衣服?” 刚沐浴出来的谢峥浑身带着水汽,下身好好儿穿着裤子,上身却只随意地套着外衫,连衣带都没拉,大刺刺地露出结实的胸膛。 见她不自在,谢峥勾了勾唇,在她身边落座:“待会就歇下了。”言外之意,待会就得脱,何必穿好。 祝圆脸有点热,忙不迭转过去,朝正在盛面条的徐嬷嬷道:“嬷嬷,给我一小碗便成了。”吃多了晚上不好克化。 “大碗。”谢峥淡淡道。 徐嬷嬷以为是说他自己,应了声,装好一大碗,由谷雨先端给他,然后换了个小碗接着装。 谢峥却将面前的大碗推到祝圆面前:“你吃。”然后朝徐嬷嬷道,“剩下的给我。” 祝圆:“……” 谢峥不耐烦:“听到了吗?” 徐嬷嬷愣了愣,忙不迭放下手里东西,直接将一锅面条端到他面前。 别说,虽然是锅,那也是干净漂亮的白陶锅,也不大,装满了也就三四碗的份量。 整锅放到面前吃,除了……豪爽些,倒也不碍事。 故而徐嬷嬷才敢这么做。 随后谷雨雨忐忑地递上餐具。 谢峥只接了筷子,埋头便开始吃。 祝圆咽了口口水:“你这是饿了多久?” 谢峥头也不抬,伸手比了个一。 一天? 好吧。她好歹还被徐嬷嬷塞了些点心……祝圆收回视线。 面条看着素净,明显是用厨房里留的高汤做底,加上几片绿叶子,闻起来香的不行。 祝圆看得食指大动,索性不搭理这家伙,扶筷开动。 一时间,屋里便只有俩人吃面的细微动静。 祝圆吃了小半碗,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 谷雨适时给她递上刚沏好还带着微烫的茶。 祝圆正欲接过,横过来一只大手,直接将茶盏接走了。 祝圆不满:“做什么?” 谢峥将茶盏放到另一边,皱眉看了看她的碗,道:“再吃点。” 祝圆摇头:“够了,吃多了影响睡眠。” 谢峥挑眉,意有所指道:“不吃多点,我怕你半夜撑不住。” 祝圆眨眨眼,“轰”地一下,脸全红了。 再看徐嬷嬷几个,全都垂下脑袋装鹌鹑。 谢峥察觉她的视线,转头朝徐嬷嬷几人道:“这里不需要伺候了,下去吧。” 祝圆羞恼:“这碗筷还没收拾呢!” “明儿再收。”谢峥说罢,冷眼一扫,徐嬷嬷几个当即行礼退出去。 祝圆:…… 忿忿踹他一脚。 谢峥似乎桌子底下长了眼睛一般,一把握住她的小腿,深潭似的双眸紧紧盯着她:“等我吃完。” 什么等他吃完? 祝圆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差点气死。她涨红了脸,怒道:“我这是踹你!”不是勾引他! 谢峥移开视线,顺手放下她的小腿,道:“知道。”然后低头接着吃。 他出身皇家,自小就有嬷嬷教导,吃饭的姿态那是优雅又大方。 就是,速度快。 几口下去,锅里便没了小半。 祝圆也不是没跟他一起吃过饭,但上回分明斯文许多……想到他这么快是为何,还没下去的热度又涌了上来。 第169章 她拍拍脸颊,伸手去够茶盏。 男人再次拦住她,皱眉:“再吃几口。” “真够了!”祝圆视线躲闪,“嬷嬷给我备了点心,一路我都有吃呢。” 谢峥拧眉看了她半晌,终于松手。 祝圆微微松了口气,拉过茶盏,端起来抿了几口,权当漱口了。 刚放下茶盏,就见男人搁下筷子。 “饱了?”祝圆探头去看,小锅面条全吃光了。她咋舌,“要不要叫嬷嬷再给你——诶,那是我的茶!” 谢峥已经将她面前的茶盏端起来,豪迈地一饮而尽。 祝圆嫌弃不已:“那边不是有杯吗?” “咔哒。” 谢峥放下茶盏,一抹嘴,沉声道:“我不嫌弃。” “我嫌弃——啊——你做什么!” 谢峥俯下身,将坐在圈凳上的美人托抱而起,往肩上一扛,转身往内室走。 祝圆挣扎:“你放我下来!” “嗯。待会。”谢峥脚步半点不乱,一步一步走向那铺着大红喜被的拔步床。 祝圆脑袋充血,气愤地捶他后背:“谢狗蛋!” “嗯?” “啊!”一阵天旋地转,祝圆便被摔进软绵绵的床褥里,“狗——” “狗什么?”男人清冽的气息压过来,“再说一遍?” 祝圆对上男人幽深黑眸,缩了缩脖子,干笑着往后爬:“没,你听错——唔——” 片刻后,男人松开她:“你暗地里就是这么叫我的?狗男人?狗蛋?” “……没有!绝对没有!”祝圆心虚不已。 男人啄了口她的桃花唇,问:“以前便罢了,以后该怎么叫我?” 祝圆小心翼翼:“蛋蛋?” 谢峥:“……” “嗷。”祝圆嘴唇被咬了口,忙不迭改口,“王爷?”这下总该对了吧。 男人低笑:“不对。” “那叫什——唔……” 半晌,男人哑声道:“叫相公。” 祝圆:…… 相公你妹!肉麻不肉麻?! 可惜,接下来,她已经没有机会再说话了。 第148章 谢峥果真是下过地方历练的好官。 善于耕耘。 将泥地润湿了, 才慢慢开垦。 一锄一锄,慢,但是重。 每一锄头下去, 都让泥地松软几分。 每一锄头出来,都带出几分润泽。 渐入佳境后, 锄头便越来越快, 越来越重。 二月寒意料峭,耕地的谢峥却浑身汗湿, 落在地里,将泥地润得愈发泥泞。 最后一记重锄, 直接将种子送入松软泥田。 祝圆拼命喘息。 还没回过魂来,谢峥又再次提锄上阵。 祝圆:…… 要死了!! *** 谢峥听到外头低声叫唤, 瞬间清醒过来。 侧头看了眼酣然熟睡的祝圆, 他有些懊恼。 他昨晚有点过了…… 按制, 皇子成亲第二日, 他跟祝圆都要进宫拜见皇帝皇后。先皇后已逝,改为拜见淑妃。 丫头今天上午估计够呛。 他拧着眉走出拔步床,将床帐掩好, 再捡了脚踏上的裤子套上身, 才让人进来。 抱着大衣服的安福、安瑞当先进来, 徐嬷嬷几人低垂着头跟随在后。 谢峥眉头皱得更紧了, 看了眼掩得严严实实的床帐,率先往外走。 “主子。”安福着急, “该更衣了。” 谢峥脚步不停, 直接走到碧纱橱那边, 回头:“过来。” 安福怔了怔, 安瑞却瞬间意会, 快步过去,目不斜视地给他套内衫。 另一头,徐嬷嬷掀开床帐,入目便是祝圆那搭在锦被上……斑驳的胳膊,以及挥散不去的浓重味道。 她顿了顿,才轻声唤道:“姑、王妃,该起了。” 祝圆纹丝不动,好梦正酣。 徐嬷嬷无法,只能上手推她。 又推又喊了好几遍,祝圆才艰难得睁开眼:“嬷嬷,我还想睡……” “王妃,可不能睡了,待会得进宫了。” 祝圆:…… 瞬间惊醒过来。 祝圆忙不迭要爬起来:“到时——哎哟!”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背! 徐嬷嬷忍俊,忙不迭扶她:“慢着点,奴婢扶您。” 祝圆这会儿想起自己还光溜溜的呢,当即掩着被子,干笑道:“内衣留下,我自己穿。” 徐嬷嬷伺候她几年了,自然知道她性子,将臂弯里搭着衣物放在床边,不放心道:“真不需要奴婢帮忙吗?” 祝圆连连摆手,然后看到自己胳膊上的印子,瞬间缩回被子里。 徐嬷嬷忍笑退出来,顺手将床帐扯好。 祝圆忙不迭将衣服拽过来,掀开被子—— 谢狗蛋属狗的吗?!怎么咬她一身的印子? 祝圆怒气冲冲,咬牙将内衣亵裤穿上,再让徐嬷嬷将内衫送进来,自己套了衣服裹严实了,才敢出帐子。 谷雨夏至当即接手帮她穿衣,徐嬷嬷则挂起床帐,收拾床铺,及那块染血的布巾。 祝圆羞窘得不行,扭过头当做没看到。 在几人伺候下艰难地梳洗打扮完毕,最后套上最后的大衣服,祝圆才走出外间。 谢峥已经收拾妥当坐在那儿等着她。 徐嬷嬷还让厨房备了不腻口的小糕点——可不敢喝粥水,待会走礼过程若是要方便,那才叫糟糕。 俩人胡乱塞了些糕点填填肚子,便出门了。 王妃车架舒服得很,祝圆还趁机打了个盹。 然后便是进宫面圣,得了些祝福语,再转道昭纯宫,只说了几句话,淑妃娘娘便非常体贴地让他们回去歇着。 那句“回去歇着吧”听得祝圆脸都要烧起来了。 整个上午,她半个眼神都没给谢峥。 熬了大半宿,又在宫里绕了一圈,回程路上,她直接在车里睡着了。 回到王府,徐嬷嬷正想叫醒她,谢峥掀帘进来。 “王——” 谢峥摆手,越过她,抱起熟睡的祝圆,径自离开。 徐嬷嬷忙不迭追上去。 谢峥没有回眠云居,直接将人抱进慎思堂。 这些别说徐嬷嬷了,连安福等人都傻眼了。 谢峥没管他们,将人放到自己床上,让徐嬷嬷给其解大衣裳,转头低声吩咐安福:“让他们把王妃的东西挪过来。” 不是捡几件得用的,也不是日常要用的,而是“王妃的东西”。这是要将王妃安置在这边? 安福张了张口:“主子,这、这……于礼不合。” 谢峥眼神一扫。 “……是,奴才这就去办。” 于是,祝圆饥肠辘辘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私人大屋子、私人大庭院没了。 第170章 除了大家具,她的东西都已经归置在慎思堂各处了。 虽然,王爷院落里的泡澡池又大又舒服,院子更大,房间更大更多…… 祝圆还是极为不爽。 “于礼不合,王爷。”她板着脸朝谢峥道,“臣妾还是回自己的院子吧。”以后若是情淡爱衰,难不成还要她自己灰溜溜搬出去吗? 还不如一开始就自己住着,有什么事也能眼不见为净。 谢峥看着她,眼眸里带着几分深思,嘴上却直接否掉:“不,你以后就住这里,眠云居留给孩子。” 祝圆:…… 哪里来的孩子?八字还没一撇呢! 谢峥又说话了:“我日常事忙,从外头到你那院子太远了,你住这边方便些。” 祝圆没好气:“走几步路你都嫌累,这么虚吗?” 谢峥:…… 他勾唇:“我虚不虚,你昨夜里不是知道吗?” 祝圆:…… 不要脸!! 谢峥又道:“若是昨夜没体会清楚也无事,今夜再给你看看。” 祝圆:…… 无耻,太无耻了! 谢峥说完这几句,捏了捏她鼻子:“别胡思乱想了,我允了你的事,不会反悔。” 祝圆暗嗤。男人发誓的时候,都是真心的呢。 “好了。别生气了。等你回门了,我带你去庄子看看。” 庄子?研发中心? 祝圆眼睛一亮:“当真?” “嗯,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去看看吗?带你去住几天。” 祝圆登时开心了:“好,一言为定啊!”她终于可以去看看这几年倒腾出来的东西了。 谢峥莞尔:“这就高兴了?” “那当然。”男人哪有事业靠谱?不过,这话可不能诉诸于口。祝圆随口道,“我这几年安排下去的项目,虽然都有报进展,没有亲眼看见,总归是不太放心。” 谢峥敲了敲桌子:“我回来后只听安清汇报过一回,听得云里雾里的,回头你跟我仔细说说。” 祝圆眉飞色舞:“这些东西,你怎么会懂?”她拍拍胸口,“放心,到时我给你好好上一课!”完了小心翼翼,“能不能让匠人们也来听听课?” 谢峥挑眉:“他们不是捣鼓出来了吗?” “哪有,那只是开始,就是因为不了解,进度才这么慢。”祝圆郁闷不已,“我给安清几个说了好几次,他都没明白,转述的时候肯定是有问题。原本我是不方便过去,你要是陪我去,索性一次过讲了吧?”她期待地看着他。 谢峥勾唇:“那得看你这几日如何表现了。” 祝圆:??? 谢峥没细说,带她去用午晚膳。 没错,祝圆这一觉,直接睡了大半天。 怪不得她饿的慌。 好好饱餐一顿,再在慎思堂院子里溜达了一圈,从东暖阁到小花厅,再到收拾出来当她的书房的屋子,最后在院子里转了圈,才意犹未尽地回屋。 若不是身上不得劲,她还想把后边园子逛一圈呢。 谢峥正捧着书本坐在窗前慢慢翻阅,看见她进屋,问了句:“逛完了?” “没呢。这不天快黑了嘛……”祝圆嘟囔着做了个扩胸动作,“睡了一天,骨头都硬了。” 谢峥的视线随之落到她那鼓鼓的胸前:“是吗?” 祝圆没注意,犹自抱怨:“你下午怎么不让她们把我叫醒?我这睡了一整天,今晚还怎么睡?” 谢峥放下书,慢条斯理道:“那便不睡了。” 祝圆开始扭腰:“不睡怎么行?日夜颠倒,以后还怎么干活——啊!”熟悉的天旋地转又来了。“你——王八蛋放我下来!” “你不是说睡不着吗?”谢峥稳稳地扛着她转进内室。 安福瞬间意会,立马领着谷雨等人出去,顺便掩上屋门。 “我睡不着也不、也不……我可以看书写稿看账啊!!你——唔——” “……” 第149章 第二天, 祝圆依然没出慎思堂。 睡到日上三竿起来,谢峥已经去前边忙完事情回来,正好赶上跟她一块儿吃午饭。 可惜, 祝圆没给他好脸色,只埋头吃饭夹菜, 就是不搭理他。 谢峥也没在意, 全程淡定自若,吃完饭拍拍屁股又去了前院。 祝圆更憋屈了。 装!有本事晚上也接着装高冷啊! 谢峥走了, 她就是慎思堂的老大。 可惜身子疲软,不想走动, 她便窝在暖阁里看书。 谢峥应当是偶尔会在此处歇息看书,暖阁这儿直接摆了个大书架, 上面摆满了各种外边没有的藏本。 祝圆美滋滋地挑了本, 靠在卧榻上开始慢慢看起来。 才看几句呢, 苍劲墨字便在上头浮现, 一看就知是在写公文。 冤魂不散! 祝圆忿忿扔了书。 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她索性让人将府里下人都喊过来。 一是认认人,二是要立立肃王府的行事规矩。 肃王府里的下人, 除了谢峥从皇子院落带出来的近随, 和她带来的陪嫁, 剩下全都是淑妃从宫里抽调过来的太监宫女。 虽然祝圆觉得淑妃肯定不会往王府里塞钉子, 可宫里人事多复杂啊,只要一想到淑妃身边那位埋藏了十几年的玉屏, 她就觉得府里的人, 皆不可尽信。 王府的司局设置, 参考皇宫的六局二十四司。 当然, 没有这么齐备。 比如, 有尚仪局,但没有彤史——所谓彤史,是记录、安排皇帝性生活的女官。 又比如,尚寝局的司设司,是负责铺床打扫张设的,承嘉帝那儿,从六品的司设到八品的吏员共有十人甚至更多,而肃王府这边只有四人。 看起来少了很多。 可是六局二十四司,加起来,就有百名左右了。 不说别的,祝圆带着自己的人搬进慎思堂,顿时觉得周围多了许多人。 张静姝给她陪嫁了六房下人,四名十三四岁的丫鬟,还另外采买了四名留头的小丫鬟,加上谷雨、夏至和徐嬷嬷,她身边就不少人了。 但平日还是谷雨近身伺候较多。 夏至和徐嬷嬷,一个是她身边的管事娘子,一个要给她调理身体并调jiao下人,比如十三四岁那几个,去年才开始跟着徐嬷嬷学规矩,今年才慢慢开始接事儿。 更小的四个更是只能跑腿、擦桌子什么的。 这俩日刚进王府,怕小丫头们压不住场子,夏至、徐嬷嬷才紧跟着不放。 若是在眠云居,过个几天,待环境熟悉了,她们就能松快些。 可如今搬来慎思堂,伺候谢峥的人更多了…… 不说太监们,光是那屋里伺候,管衣物首饰、床铺、打扫、灯烛的,每天就有四名侍女当值。 这还不算伺候茶水、饮食的。 吃个饭,半屋子的莺莺燕燕。 昨天还没什么感觉,今日中午这一顿,吃的祝圆心情糟透了。 她跟谢峥闹闹小脾气,那是俩人的情趣。 可对着众多涂脂抹粉的丫鬟,眼睛还都长了钩子似的直往谢峥身上瞄,添个饭递个茶,声儿更是九拐十八弯,比那唱戏的还莺啼婉转…… 咋地?是她这个王妃不够明显吗? 或许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女干细、探子,但,谁不想攀高枝? 祝圆扪心自问,若是她穿到伺候人的奴仆身上,她绝对也会想办法攀高枝的。 她本来还想等几天摸清楚状况再说,或者说,原本她只想打理好厨房、库房跟眠云居的,其他院子,尤其是谢峥那边儿,她压根不想管——她可不想知道谢峥今儿跟谁红袖添香、明儿跟谁打情骂俏的。 如今被迫住进来,天天看这些,她不是卵巢囊肿就是乳腺增生。 既然谢狗蛋敢把她招惹进来,这慎思堂,他就别想搞三搞四。 祝圆忿忿地想着。 为防止各种牛鬼蛇神乱窜,她参考企业管理模式,将各种事情拆分,任务、责任落实到人,一事一岗,一岗位两三人不等。 若是轮换值班,则需要签写值班交接手册,管事签名。 这是别处的。 慎思堂这边,直接定了规矩:未经允许,不得擅入主子所在的屋子。 谢峥有安福几人,她有谷雨几个,不差人伺候。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第171章 便有一名衣带上绣了彩蝶的宫装美人站出来:“王妃,这与规矩不符。” 祝圆压根不看她,端起茶盏,慢悠悠抿了口茶,问旁边的安平。 “安平公公,这些当真都是宫里出来的?” 谢峥听说王妃要召集府里下人认认人,安福安瑞手上还有外头的事,他便让安平过来协理。 故而祝圆才问的他。 安平跟了谢峥几年,自然知道这位王妃在主子面前啥地位,不说别的,他的顶头上司安福、安瑞对上她都得恭恭敬敬的,何况他呢? 故而他一听祝圆问话,当即躬身,恭敬道:“禀王妃,除却侍卫和您的陪嫁下人,府里的人,全都是宫里出来的。” 祝圆轻飘飘扫了眼那名宫装美人:“那,这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 安平笑道:“哪能啊,娘娘身边的姐姐们,您不都熟得很吗?” 那名宫装美人登时涨红了脸。 “哦?”祝圆漫不经心,“那是宫里教规矩的嬷嬷吗?” “当然不是,这丫头自己规矩都不利索呢。” 得,这下这位宫装美人眼睛都红了。 祝圆放下茶盏。 “咔哒”一声,震得底下人心里都停了一拍——从安平公公的态度,他们已然知道这位王妃,不好惹。 果不其然。 只听祝圆道:“嬷嬷,告诉她,哪儿错了。” “是。”徐嬷嬷沉着脸走出来,冷冷地看着,“向主子禀事说话未行礼,逾规;卑贱之躯指点主子规矩,逾矩;”扫了眼她衣带上的绣花,“衣着,逾矩。”宫里掌设也不过区区八品,这宫女到了肃王府,不过是普通铺床宫女,竟敢在衣带上绣花? 那名宫装美人立马跪了下来,有些慌乱道:“奴婢知罪,请王妃饶命。” 祝圆压根不看她,只转向安平:“安平公公,我跟娘娘也学了不少东西,什么品阶的宫女该穿什么衣饰,多少还是了解一点。我这打眼一看,这里头,可有不少违矩的。怎么,如今宫里规矩都这般松泛了吗?” 安平自然知道这是为何——宫里是规矩森严,可都出了皇宫,还是在年轻有为的肃王府里当差。再加上前边两三个月没人管,这些人不就飘了嘛。 或者说,她们的目标就是肃王,若是把肃王拿下了,那就是真真儿是改命的大福分。 哪个忍得住? 只是,安平也不好多说,他只能赔笑:“那倒不是,只是王爷刚开府,前两月又去了封坮大营,这不,府里一直没人管嘛……”他小心翼翼,“主子方才吩咐了,往后府里交给您,您许是要费些功夫,好好调jiao调jiao呢。” “行吧。”祝圆仿佛勉为其难,顺嘴还把谢峥拉出来挡箭牌,“咱王爷最是重规矩,若是我不管,回头他指不定怎么罚我呢!” 安平暗乐:“您说得对。” “择日不如撞日,趁着大伙今儿都在这儿,那就今儿开始吧。” 众人心惊胆战。 “咱们就从简单的开始吧。”祝圆微笑,“那些个衣带饰品不合规矩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送回宫里去。” 好几名宫女立马跪了下来,还不敢吵吵嚷嚷。 祝圆恍若未见,只朝安平道:“劳烦安平公公下去转一圈,看看有哪些不合规矩的。待会一块送进宫里,改天我亲自去跟淑妃解释,再换批懂规矩的出来。” “是。”安平领命,看了眼徐嬷嬷,“徐嬷嬷是宫里多年的老人了,小子可否斗胆,请徐嬷嬷帮着掌掌眼?” 祝圆登时满意极了,点头让徐嬷嬷跟着一块儿去。 俩人联袂下去,不过片刻功夫,便揪出近十名花枝招展的宫女,还全都是慎思堂里伺候的。 祝圆愉悦极了,也不废话,直接让安平找人带下去收拾行李,今天就送回宫里。 杀鸡儆猴一把,接下来便顺畅极了。 将所有行事章程安排下去,祝圆便让人散了。 弄走了一堆莺莺燕燕,宽敞的正房便只剩下她和自己人。 祝圆浑身都松快多了。 伸了个懒腰,她慢悠悠晃进书房,打算跟谢狗蛋汇报一下这件事——毕竟把宫里送来的人赶回去,不知道承嘉帝跟淑妃会有什么反应呢。 至于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再说…… 哼,她还生气呢,才不要搭理这种野蛮人。 随意扫了眼桌上纸张,确定谢狗蛋这会儿还在批东西,祝圆才跟谷雨翻箱倒柜找出砚台纸张——昨儿才搬进来,东西还堆在箱子里呢。 倒腾好一切,祝圆提笔蘸墨:【谢狗蛋!】 【……】 【你那些莺莺燕燕,被我撵回宫里了,回头你自己找你爹娘解释去】 谢峥一想,便明白过来,挑眉问道:【我何来莺莺燕燕?】 祝圆呵呵:【现在是没有了】 【嗯】谢峥浑不在意,顺手还补了句,【辛苦夫人了】 祝圆煞有介事:【确实挺辛苦】 谢峥莞尔。除了动动嘴皮子,这丫头什么也不用做,何来辛苦—— 【我如此辛苦,今晚需要好好歇息。待会我会让人收拾好东暖阁,晚上你睡那边哦~~~】 谢峥:…… 这丫头胆儿肥了,竟然敢撵他?! 第150章 谢峥隔着回廊院子与祝圆斗嘴皮子, 虽面上不显,伺候多年的安福、安瑞却能察觉到主子的放松。 甚至,仿佛还有几分愉悦? 这边的下人都去了慎思堂, 连安平都被请过去了,俩人自然知道祝圆这会儿正在干嘛。 俩人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浮起一个念头:怪不得把王妃弄进慎思堂, 看来王爷嫌弃院子里太闹腾,等着王妃整治呢。 *** 当天晚上, 祝圆当然没能成功把谢峥赶去东暖阁, 甚至还因此被狠狠折腾了半宿。 差点爬不起来回门。 也幸亏王府里就她跟谢峥俩人,不然,早上怎么爬的起来伺候婆婆? 这么一想, 嫁给谢峥, 优点又多了一个。 呸! 本来她压根不需要这么辛苦。 撑着回到祝府,谢峥在外院与祝修远、祝修齐等男丁们说话, 祝圆先去长福院跟祝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然后才回蘅芷院。 方坐下,张静姝便眼带欣慰地看着她:“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祝圆茫然:“啊?”何以见得? 张静姝意有所指地瞅了她的腰一眼:“看到你们关系好, 我这心才安稳下来。” 祝圆登时涨红了脸。 张静姝叹气:“王爷三年未归,我这心里悬得慌,生怕他对你没了那心, 又怕他出去三年, 带回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好在,现在看来,倒是我把人想左了。” 祝圆不以为意:“您操心这些作甚?他若是想要, 咱们也只能受着。” 张静姝白了她一眼:“你倒是心大, 回头他真找个人摆在你面前戳你心肺, 看你怎么哭去。” 祝圆摊手:“不然我能如何?” 张静姝看了眼周围——因祝圆成亲,章口的祝修齐等人都回来了,只是这会儿,她要跟祝圆说说体己话,银环及祝盈都不在这儿。 “我给你的那些丫鬟,都是我这几年挑着教养出来的。你这两三年赶紧生个儿子,稳妥了,白露她们几个也长起来了,若是有那意外,便赶紧挑一个开脸。若是安稳着,你就把白露她们嫁了,把留头的那批教起来。” 祝圆:…… 怪不得给她弄小丫头。这深谋远虑的。 “你性子稳,做事也老道,再有夏至、徐嬷嬷帮衬,我才没给你安排那么多年纪相当的丫鬟。”张静姝有些忧心,“那谷雨是殿下送来的……” “谷雨没事。”祝圆摇头,“他若是有意,怎会将人放我身边。” 张静姝微微松口气:“你看着办吧。”她语重心长,“虽说你刚成亲,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你得记着,不是天下男人都跟你阿爹似的长情守礼,大部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你得自己打算好将来。” “……我省得。”祝圆顿了顿,轻声道,“我记着呢。”没有人比她更记得这些。 张静姝拍拍她手背:“王爷看起来不是那等轻浮重色之人,既然你说他已然将王府交给你打理,想必也是知礼的,好好过日子。” “嗯。” 祝圆不想再聊这些问题,拉着她娘开始叨叨王府里的情况,请教她如何管理这么多人。 张静姝无奈:“你管铺子不是管得挺好的吗?怎么还找我来取经呢?” 祝圆撒娇:“哪能一样呢!管铺子只要挣钱了,月俸奖金给到位了,谁都愿意干,这府里都是宫里出来的太监宫女,我怕压制不了他们。” “何须你去压制?”张静姝不以为然,“你是王妃,除了王爷,整个王府你最大,哪里需要你天天盯着?对了,你昨儿不是还送了批人回宫吗?” 祝圆眨眨眼。 “我本来还担心你心慈手软的,听说你送了批宫女回宫,我这心才放下来。就该这么做,只要你道义上拿住了,皇上淑妃万不会为这些下人为难你。即便为难,你也站得住脚……” …… 在祝家待了大半天,直至申时初,前院的谢峥派人来催,祝圆才依依不舍地辞别张静姝。 到前院拜别祝修齐后,她便与谢峥相携出门,一前一后上了各自马车。 然后出城。 没错,他们今儿不回王府了。 这还是祝圆昨夜里付出了惨痛代价得来的结果。 到庄子还需要走大半个时辰,祝圆还趁机在平稳宽敞的王妃车架上睡了会儿。 第172章 直到谷雨的低呼声吵醒她。 她揉了揉眼睛,爬坐起来,问:“到了吗?” 脑袋靠着脑袋挤在窗边的谷雨、徐嬷嬷忙放下帘子回过来伺候她。 “在前边了。”谷雨颇为忐忑,“是奴婢吵着您了。” “无事,也该起了。”祝圆打了个哈欠,“看见什么了?这么大惊小怪的?” “好多人、好多房子。”谷雨有点赧然,“跟我几年前待的庄子大不一样了。” 连徐嬷嬷也跟着感慨:“才两三年功夫呢,变化真大。” “哦?”祝圆伸了个懒腰,挪到窗前,“我看看。” 谷雨忙给她打起帘子。 外边一排整齐划一的房子,除此之外,路上还有许多的行人和摊贩。 远处还传来叫卖声—— “烧饼诶~干脆的烧饼新鲜出炉诶~~” “油果子!三文一个,五文两个!” …… 热闹得仿佛在京里市集一般。 祝圆微怔,继而失笑。 也是,这几年庄子里光是厂子就开了好几家,不说周边村子的人都被招过来了,连京城里周边都有许多人慕名前来工作。 这几年庄子一直在盖房子,尤其这三年,祝圆接手之后,直接废除院落模式,仿照宿舍的套间模式给盖了许多的平房,一套带洗浴间、客厅、三房的宿舍,摆入上下床,能住上十二人。 若是有技术的匠人和小管事,能住独间。 若是老师傅和大管事,还能得一个套间,把家里人带过来住。 加上谢峥的人分布广,手里又有钱,天南地北地挖来了许多靠谱的匠人,甚至还把周边庄子给买了下来,将这处庄子扩张得更大。 再者,纸张、琉璃饰品、琉璃摆件、玻璃、自行车……等等产品都在此处出产,每日还有许多商人来此洽谈生意批发采购…… 种种下来,人便多了,也热闹了。 甚至,热闹得不像一个庄子,俨然一处县城。 在祝圆看来,这房屋规划还有许多不足,在谷雨、徐嬷嬷眼里,这里是与京城截然不同的风景。 马车平缓地行驶在水泥路上,穿过一排排房子,越过一片空地,再绕过一片林子,才进入庄子的中心——谢峥在庄子上的居所。 马车直入二门。 祝圆在谷雨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谢峥走过来,打量她有些困倦的神态,道:“今儿有点晚了,明儿再去逛逛吧。” 这个点,洗洗吃顿饭,就该歇息了,祝圆自然没意见。 梳洗过,在谷雨伺候下用熏笼将头发熏得半干,用帕子松松挽起来,祝圆才懒懒地走出来,坐到谢峥身边。 捧着书翻阅喝茶的谢峥闻声抬头,眼底闪过抹惊艳,灼灼地看着她:“甚少看你这般打扮。” 祝圆斜睨了他一眼:“你才见过我几回?”再抓了抓颈侧的发束,道,“再说,这是居家装束,你怎么看得到?” 谢峥眸光幽深:“你在家皆是这般模样?” “哪能啊,在屋里才这样呢。”祝圆说完,转头问,“去问问晚膳准备得如何,若是好了,就传上来。” 谷雨应声出去了,安福躬了躬身,跟着出去。 祝圆知道他是担心谷雨架不住,也没多说。 谢峥则目不转睛看着她:“这么说,为夫得庆幸有此机会得见夫人此副模样?” 祝圆抬起下巴:“那是自然。” 谢峥眸色渐深,探身,凑到她耳边,低语道:“夫人莫要勾引为夫。” 祝圆:…… 谁勾引他了?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色痞眼里只见……”她斜睨某人,“王爷请自重!” 谢峥挑眉:“这句话还能这样解释?” 祝圆哼道:“那是你孤陋寡闻。” 谢峥轻笑。 恰好谷雨带着厨房的人上膳,俩人默契地换了个话题。 “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还没到过庄子?” “嗯。”今天是第一回 。 祝圆诧异:“那你知道庄子现在有什么东西吗?” 谢峥不以为意:“略有所闻。” 祝圆无语。 谢峥看着她:“所以今儿才与你过来。” “哦。”祝圆了然,“那咱们待多久?” 谢峥想了想,道:“可以住五天。”接下来就得忙了。 祝圆欣喜:“那也挺好。” 谢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喜欢住庄子?” 祝圆摇头:“好多东西要看看呢,项目的生产和优化,工人们的居住环境……我看住宅区那边连棵树都没有,看着就不美。” 谢峥无奈:“怎么连树都要管?” “居住环境漂漂亮亮的,工人们心情更好,工作效率就更高……不是挺好的嘛。”祝圆蹙眉,“不能做吗?” “……那倒不是,你欢喜便好。” 祝圆忍不住笑了:“嗯,反正这些费不了几个钱,捯饬漂亮了,以后也好招人啊。” 安福依次给俩人递上饭。 谢峥接过来,问道:“我怎么听说,这儿不愁招人?”听说附近村落打破头想进来啊,难道是下人忽悠他? “咳。我说以后,以后!” 谢峥莞尔。也就是说,是她想倒腾。 祝圆心虚地扒了口饭,嚼着嚼着,想到一事,问:“我想将纸张的制作方法售卖出去,你意下如何?” 谢峥伸出去的筷子停在半空。 祝圆有点紧张:“王爷?” 谢峥回神,叹道:“你是想将全大衍的书纸价格降下来?” 果然是与她相识多年的谢狗蛋,一下就能get到她的心思!祝圆连连点头,问:“好不好?” 谢峥叹道:“你可知,这般会损了多少书铺、书生的饭碗?” 书铺她知道,书生何解?祝圆不知道,便问了。 谢峥解释道:“因书籍昂贵,许多书生靠给各种书铺、书斋抄书为生。” 祝圆“啊”了声:“那京城里的……” 谢峥安抚她:“聊斋安置了近百名的书生。” 至于其他……便没那么幸运了吧。 祝圆沉默片刻,打起精神道:“你还记得当初跟我说过要开学堂之事吗?我觉得可以提上日程了,到时,便能招募读书人进去当先生什么的。” 谢峥摇头:“时机未到。” 祝圆郁闷:“那什么时候才到?” 谢峥却不再多说,夹了块肉放进她碗里:“别多想了,一步步来。” “好吧……” “不过,”谢峥淡淡道,“造纸方子无需等待。书纸降价,才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无需为了照顾少许书生、书铺而放慢脚步。 “好!” 第151章 又是个激烈运动的无眠夜。 因着第二日无事, 谢峥折腾了祝圆一宿,直到天现鱼肚白,才放过她,由得她昏睡过去。 他则翻身下床, 随意套上裤子, 用干净的被子裹住昏睡的祝圆, 抱到卧榻那儿, 才让值夜的丫鬟进来更换床铺。 太监送来水后,那边床铺也收拾好了。 谢峥将人挥退,亲自拧了帕子给祝圆擦去一身狼藉,再随意给自己抹了两下,便抱着人躺回床上,陷入酣眠。 祝圆醒来的时候, 边上位置早已凉了。 她打了个哈欠,慢腾腾爬坐起来。 外头的谷雨听到动静,忙抱着衣服过来:“夫人?” 祝圆将手探出去:“衫子给我。” “诶。”谷雨将衣服放到她手上, 看着衣服被抓进去了,才小声问, “夫人今儿还沐浴吗?” “嗯。”祝圆在里头艰难地套上衣服, 掀起床帐钻出来。 谷雨忙将床帐挂起, 然后搀她起来。 “嬷嬷呢?”祝圆在她的搀扶下慢慢走向浴间。 第173章 谷雨笑着解释:“嬷嬷说您跟王爷昨天晚膳似乎吃得不美, 她怕你们吃不惯这边厨子的饭食,亲自去厨房了。” “哦。王爷呢?” “似乎是去跑马了。” 说话间, 浴间到了。 庄子别的不多, 地大。 这泡澡的浴池, 便比肃王府正房里的还要大, 泡十个八个汉子不在话下那种。 也不知道里头是烧得水还是引的温泉水, 水雾缭绕。 配上汉白玉砌成的水池,竟仿佛有几分仙气。 昨日他们匆匆而来,又得赶着吃晚饭,祝圆便没下去享受。 如今不赶时间,她索性挥退谷雨,略洗了洗身上,便走进那泓温热的池子里。 池子边沿还做了台阶,方便入池。 祝圆趴伏在池边,池水漫过前胸,整个背部泡在温热的池水里,感觉自己酸软的腰背终于多了。 太舒服了,以至于她有点昏昏欲睡。 直至水声响起。 她倏地惊醒,还未转身,便被高大身躯压在温热的石台上。 “海棠春睡,清荷染露……”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王妃为何每日都在勾引本王?” 祝圆:…… 勾引个蛋蛋!! 分明是淫者见淫!! 哦不对,这家伙是偷摸进来的呢! 狗男人! 很快,浴间响起哗哗水声,还有隐隐约约的shen吟声,一如这几天的夜里…… 红着脸的谷雨尴尬地看了眼旁边随王爷回来的安瑞,不敢吱声。 安瑞袖着手,垂眸入定。 徐嬷嬷寻过来,正想说话,听见里头的动静,登时无奈极了。她看了眼谷雨,低声问安瑞:“安瑞公公,午膳已经备好了,是不是……” 安瑞抬眼,慢条斯理道:“不着急,没得让主子就饭点的道理。待主子们尽兴了,还能多吃两碗。” 徐嬷嬷:…… 再看脸红耳赤的谷雨,徐嬷嬷皱了皱眉,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警告道:“你可不能歪了心思。” 谷雨诧异:“嬷嬷你在说什么?” “你也不小了,过两年白露她们长起来,你也能嫁人做个管事娘子,可不要生出什么歪心思的。” 谷雨嘟囔:“我才不会。” “不会最好。”徐嬷嬷警告地看着她,“别忘了你是王爷送给王妃当奴婢的,你若是行差踏错,那真真是左右不讨好……一奴背二主,以王爷的性子,杖毙都是痛快的。” 谷雨凛然,发热的脑子登时清醒过来。她郑重朝徐嬷嬷福了福身:“谢嬷嬷提点。” 再次回到浴间门,谷雨已恢复平日的神态。 安瑞这会儿终于见着几分笑模样:“嬷嬷不愧是宫里的老人。” 徐嬷嬷皮笑肉不笑:“不及公公您通透。”这老阉货,除了在主子面前吹嘘拍马屁的,丝毫不插手王妃这边,比谁都精。 她跟谷雨一样,被王爷送给王妃的,只有对王妃忠心,才能得王妃的信任,继而得到王爷赏识。 即便将来王妃失宠,她也不能投靠别人。 一奴侍二主,是为大忌。 几人又等了会儿,里头的动静才慢慢消停下来。 几人凝神。 “来人。”低沉的嗓音从屋里传来。 安瑞、谷雨忙不迭进去伺候。 徐嬷嬷则立马转身去厨房,让人准备传膳。 浴间里,氤氲雾气中。 已然穿好衫子的祝圆正懒洋洋地坐在长凳上,屁股下还垫着谢峥方才脱下的衣物。 胡乱套了条长裤的谢峥正拿着帕子笨拙地给她擦头发。 “嘶,你轻点啊……”祝圆抱怨道,“扯得我头疼。”要不是这厮胡闹,她的长发怎么会弄湿? 她明明昨天才洗了……大冷天的,头发这么长,谁愿意天天洗头发啊! 谢峥无奈,恰好谷雨进来了,他松了口气,忙把人叫过来:“来给你们王妃擦头发。” 谷雨唬了一跳,急忙小跑过来,福了福身,接过他手上的布巾,开始给祝圆擦拭长发。 安瑞也捡了架子上的衣服伺候,屁颠屁颠跑过来伺候谢峥穿衣。 待俩人终于弄妥当,坐在桌前开始用膳,已近午时末。 祝圆饿的能吃掉一整桌的菜,谢峥看来也不差多少。 俩人上桌便开始塞东西,屋里安静的只听闻碗箸轻碰的动静。 待得半饱,谢峥才放慢速度,问她:“待会还出去吗?” 祝圆咽下嘴里食物,瞪他:“休想取消我的视察行动。” 谢峥挑眉,意有所指地扫了她的腰一眼:“我以为你更想歇息。” 祝圆:…… 谁害的? 她索性埋头吃饭,不搭理这个罪魁祸首。 憋着气吃完饭,祝圆心情才好些。 略歇了歇,她进屋换了身衣服,便准备出门了。 候在外间喝茶的谢峥一看,皱眉:“怎么穿成这样?” 祝圆低头看了眼,茫然:“有何问题?” 头发盘了起来,也簪了玉钗。裙裳、鞋履都是新的——新婚这月全都是新衣裳。 有何问题? 谢峥依然皱眉:“去换一身。我记得你衣箱里还有许多裙裳,换那些。” 祝圆不解:“为什么要换?这身挺好看的啊。藕色,衬肤色,漂亮~” “颜色太素淡了。你穿红色好看。” 祝圆眨眨眼。又不需要进宫又不用回门,穿这么红艳干嘛? 谢峥不等她说话,接着又道:“你不是有许多饰物吗?怎不拿出来用?玉钗太寡淡,换那支五凤挂珠钗,耳饰用那副金镶玉梅花耳坠。”视线下移,“怎么只带一个玉镯?再加一个玳瑁镶金嵌宝的镯子,那个漂亮。禁步呢?我记得有块珍珠荷叶提头浆水玉禁步,那个不错。” 总而言之,怎么华丽怎么来。 祝圆:……可劲往身上堆金玉宝石的意思吗?什么品位? 等等!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些饰物……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她眯眼。这人难道偷翻自己的箱笼? 谢峥面不改色:“我送的,自然记得。” “……不是我娘给我准备的嫁妆吗?!”她震惊。 谢峥看着她:“我带回来的,只是借着铺子的名义转手送到你娘手里而已。” 祝圆怔怔然。半晌,她问:“我娘知道吗?” “那是自然。”不然怎么送进她手里? 祝圆:…… 亏她还以为娘亲砸锅卖铁给她筹嫁妆!!白感动了!! 谢峥却再次催她:“速去换下。” 祝圆回神:“我不!照你这穿法,我都成了那珠宝展示柜了。” “胡说——” 祝圆两步过去,挽住他胳膊,撒娇道:“好啦好啦,咱就在庄子里走走,没必要整得花枝招展的嘛。” 谢峥依然皱眉:“那才是——” “好好好,以后听你的,现在咱们先去看看厂子嘛,不然待会就得天黑了。那些个首饰摆着又不会丢,以后多的是机会呢……” 祝圆半哄半推地将人带出屋子,完了还不忘转头问安瑞:“安瑞公公,可方便找个管事来领我们四处逛逛?” 安瑞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闻声应道:“禀王妃,已经找着了,在外头候着呢。” “那行,走走走~” 被拉着胳膊的谢峥见她脸上满是雀跃,迟疑了下,终是不再坚持。 算了,反正是在庄子,日后再说吧…… 如是,俩人便带着一群奴仆浩浩荡荡往外走。 出了院门,便看到辆……大车。 四轮车厢,上有四柱,宛若屋檐的华丽顶盖顶在其上,车里还有靠背座椅和小桌,桌上甚至还有茶具。 甚至还设置了侍从的座椅——比主人座椅要低半个台阶。 祝圆囧然。这是古代版观光车吗? 第174章 今儿领路的管事姓林,是名精神的中年人。行礼过后,便请他们上车。 俩人依次上车。 车里观光坐席是谢峥夫妇的,林管事蹭了个座儿,陪在下方。因为紧张,屁股只沾了点边儿。 安瑞、徐嬷嬷一左一右坐在阶上。 其他人呢? 祝圆忙去看后头拿着一堆东西的丫鬟婆子,问林管事:“后头的人让他们跑着?” 林管事看了眼淡定的谢峥,小声道:“王妃请放心,会有人领着他们过来的。” 祝圆想了想,朝车外无措的谷雨道:“把人带回去吧,车上有茶水,没得一大堆人跑得累死的。” 谷雨迟疑了下,福身道:“是。” 祝圆这才放下心来。 林管事眼里闪过诧异,笑道:“王妃体恤。” 祝圆笑笑:“林管事,出发吧。” 林管事再次看向谢峥。 后者拉过祝圆的手把玩,头也不抬道:“王妃的话,没听着吗?” 林管事凛然,忙道:“是。”转头,拿起扶手边上挂着的小铜锣,轻轻一敲。 车夫当即会意,观光车平缓地往前走。 太平缓了。 祝圆瞪大眼睛,忙不迭探身—— “!”谢峥立马揽住她,“当心!” 祝圆没在意,兴奋地转回来,问林管事:“这车怎么这么平缓?车轮加了什么?” 林管事笑着道:“王妃前年不是让小的们去找找植物胶吗?小的们试了几年,在荇州找到一种大叶子木,切割树皮会产出白色胶体……”他拍了拍车身,“终于算是有了些成果了。” 第152章 橡胶!!是橡胶!! 大衍境内竟然有类似橡胶树的东西?! 祝圆惊喜:“方才我竟没发现——你们真做成了轮胎?有加硫磺去硫吗?” 她还试图探身去看, 奈何腰上大掌宛如铁臂,将她紧紧摁在身侧。 谢峥皱眉训道:“不许乱动。” “我就看一眼——” “那就停车。” 祝圆悻悻然:“好吧,待会再说。”下一瞬又恢复兴奋, “给我说说, 你们怎么倒腾出来的?” 林管事这会儿已经看出几分。这些东西, 约莫还是王妃较为感兴趣。 他笑道:“王妃当初给的建议是要加硫磺一起烧, 所以小的们便四处搜寻树胶,加硫磺去烧, 烧了几年, 可算是烧出来了。过几天,负责这块的刘管事应当会给您和王爷写份报告。” “好。” 说话的功夫, 观光车已然穿过庄子外围林子,从左侧一路出了庄院范围,进入厂区。 林管事转回正题:“那接下来, 由小的继续为王爷王妃介绍庄子的情况。”他伸手, 指着左前方一排房屋,“这边是办公区, 平时小的们都在这儿办公处理事情,外商洽谈合作, 则在前边。宿舍区那边有专门的办公室……” 祝圆专心听着, 还随着他的讲解仔细打量那些屋子和布局。 旁边的谢峥却懒洋洋的, 一手揽在她腰间, 一手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 林管事偷觑了他两回, 发现他都浑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对王妃自然更加忌惮, 说话都愈发恭敬起来。 祝圆毫无所觉, 一直专心听林管事介绍。 “……玻璃厂目前的订单一直爆满, 短期内不愁销量。”林管事看了了眼前边,继续道,“接下来是高炉实验区……” “高炉?”祝圆听到一词,忙不迭道,“能进去看看吗?” 林管事卡壳,看向谢峥。 祝圆眨眨眼,扭头跟着看谢峥。 谢峥挑眉:“你想进去看?” “嗯嗯。”祝圆连连点头,“这个高炉试验区去年才折腾出来,我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还听说他们折腾出了比铁还坚硬的东西——” 谢峥坐直身体:“比铁还坚硬?我怎不知?” 祝圆斜睨他:“我肯定安清给你报告了。”谁知道这人看没看。 谢峥轻咳一声:“是吗?回头我看看。” 祝圆捏捏他手掌,压低声音撒娇:“那现在能去看看嘛~~” 谢峥本就应了她的,自然不反对。他看向林管事:“让他们准备准备,我们进厂看看。” “是。”主子发话,林管事自然应声。 祝圆想到高温炉灶的特性,提醒道:“若是正在操持炉灶脱不开身的额,让他们别着急,待会不行礼也无事。” “诶!”林管事这会儿是真感激了。 到了厂门,林管事行了礼,不等车架停稳便跳下去,飞奔进厂——害,那可是高温炉台区,里头热死个人,匠人们大都打赤膊的呢,可不敢给王妃娘娘看见。 谢峥、祝圆依次下车。 徐嬷嬷还上前帮祝圆整理了下裙裳。 一行走到门口,便看到林管事匆匆领着一名与他服饰相近的汉子出来。 “王爷,王妃,这位是高炉试验区的负责人,老张。” 祝圆打量这名黑红脸、低着头不敢吭声的汉子。二月的天儿,这名汉子竟然满头的大汗,如若不是紧张的,那就是里头热得很…… 谢峥警告般捏了捏她的掌心,沉声道:“带路吧。” “是。”林管事俩人微微躬身走在前头,引着他们入内。 一如祝圆所料,甫一进门,热浪便扑面而来。 谢峥皱了皱眉,停下,问她:“当真进去?” 祝圆的注意力早就放到那悬在半空的高大炉子、炉里火红的液体,以及底下火光熊熊的风箱炉上。 别的不说,她对那火红的液体惊叹:“天啊,那是铁水?” 被无视的谢峥:…… 林管事给了老张一拐子。 老张抹了抹额头,紧张地答道:“禀王妃,是的。” 祝圆往前走了两步,望着那比人高上半米多的半圆炉子:“我就这么随手一画,你们都做出来了……上头的架子就是你们说的比铁还坚硬牢固的东西?” “是。” 祝圆点头:“然后你们就用上了?不怕烧炉的时候把它烧融了吗?”毕竟是烧制出来的玩意。 老张嘿嘿笑:“我们试了好几次,确认没问题才撞上去的。而且,这炉子是特制的,弄了好几层东西,一层一层下来,热度到了外层,就变凉了。” 这不就跟现代锅炉差不多?祝圆赞道:“真的厉害。”现代人能用科学方法测量熔点,这些匠人怕是一个个实验过去的。 老张挠挠头,道:“还是林管事他们厉害,他们指点咱们用什么材料,烧几回就出来了。” 林管事吓了一跳,忙解释:“这些都是王妃让人送过来的法子呢,可不许瞎说!” 老张挠了挠头:“这个竟然是王妃送——嗷。”他挨了林管事一肘子,忙不迭闭嘴,改口道,“也不知道是哪位能人,竟然这般厉害。” 祝圆:……就是她啊!! 她理解林管事。 她毕竟是妇道人家,前几年还是个小丫头。林管事等人大概是怕这些匠人不服管理,所以含糊不说吧。 他们说话的功夫,谢峥一直在打量那处炉子,此刻他朝炉子另一边踩着踏板的几名汉子,问道:“那几人在做甚?” “禀王爷,他们是在往火坑里送风。”林管事指着炉子下方的方形火坑,“若是风不够,火力不够,那这铁就没法融化成水。” 谢峥拧眉:“有何原理?” 林管事哑口,半晌,挠了挠头:“这个……实验出来的结果,为何这般,小的们也不得而知。” 谢峥:…… 祝圆差点笑出声,好在理智尚存,压了下去。 林管事见谢峥不再问,想了想,主动接着往下介绍:“另一边是铸模,铁化成水后,我们通过拉拽这道铁索,通过上头的滑轨,将炉子拽过去,铁水倒入模具,冷却后,就能成型了。” 祝圆问:“熔炼出来的新材料,目前做了什么产品?” “暂时只做了高炉这边的架子和滑轨,”林管事压低声音,“老刘还试验了几把长木仓。” 谢峥目光一凝:“在哪儿?” 祝圆诧异。这个可没人给她汇报啊。 不等林管事答话,后头的安瑞便站了出来:“主子,前几日送到府里了,这几日因府里喜事,还未来得及呈给您看看。” 谢峥这才作罢:“嗯,接着说。” 祝圆微松口气。怪不得她不知道,过了年后她就没怎么管事了,都忙着准备出嫁之事呢。 “实验区还没有准确掌握这种新型材料的情况,似乎跟铁矿纯度有关系,但是据目前出产的成品来看,都比铁器要坚硬得多,能用在什么地方还需要——” 祝圆打断他:“用途无需你们操心,你们只管实验出材料的准确情况,确保出来的成品坚固程度相差无几。” 老刘自不必说,林管事跟了这一路,知道这位王妃说话的份量,忙不迭应声:“是。” …… 钢材的研发进度喜人,祝圆心情极好,拽着谢峥又跑到橡胶实验区去看了橡胶的各种研发产品。 第175章 最后还如愿地跑了趟蒸汽发热实验区。 结果,发现蒸汽发热那边竟然还停留在蒸汽提水的层次,只是把蒸汽容器制作得更大、力道更强。 谢峥还在看匠人们演示蒸汽提水,听这处实验实负责人老刘吹嘘此法已应用在煤山里,可汲动数米深的地下水云云。 祝圆登时怒了:“两三年了就只折腾出了这种玩意?” 吹嘘的老刘话语一顿,语气有些不满:“这些都是小的们辛苦研发出来的东西,王妃不懂这些,可不能冤枉小的们。” 林管事登时脸色大变,急忙去偷看谢峥俩人神情。 谢峥竟然不生气,只勾唇看向祝圆:“王妃,你被小看了。” 祝圆:…… 她真的是愤怒极了,指着那足有屋梁高的巨大蒸汽罐子,直接训斥那位老刘:“你说的什么屁话?这玩意我三年前就告诉你们了,三年,你们就给我整出个放大版、得出这么个结论?” 她给的?老刘心里一咯噔,忙不迭看向林管事。 后者许是往日也看他不顺眼,也不辩解,只苦着脸道:“这……主要是这玩意大家都搞不懂什么道理,也不知道能用在什么地方——” “我说过了,我让你们研究蒸汽机,是为了代替人力,甚至是做人力做不到的事情!高炉区那边那么多人踩风箱,累不累?折腾不折腾?怎么不想办法把这玩意弄过去,让蒸汽拉动风箱,往炉窖里送风?” “……啊?”林管事傻眼,“不是只能汲水吗?” 祝圆气不打一处来:“谁跟你们说只能汲水的?” 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训斥。 谢峥背着手,幽深黑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发威,半点不带阻止。 …… 祝圆在实验区大发雷霆,当场把那位姓刘的管事裁撤下去,完了让人宣布: 后日未时正,在蒸汽实验区开培训会。 参与培训的人员从全实验区、厂区选,需头脑灵活、擅长计数、有钻研精神,吃苦耐劳,不故步自封者。 自认符合条件者皆可到管事处报名。 培训名额只有三十人。 不到申时,全庄子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沸腾了。 王妃亲自指导培训?一个妇道人家?? 开什么玩笑啊! 王爷呢?也不管管的吗? 第153章 谢峥管不管呢? 他管。 他道:“培训之时, 戴上帷帽。” 祝圆打商量:“浅露行吗?” 谢峥看着她:“或者取消。” 专zhi!祝圆瞪他。 谢峥捏捏她的手,道:“戴着方便些,惹人诟病总是不美。” 行吧。对比那些酸腐的保守, 谢狗蛋真的是对她很放任了。 思及此, 祝圆扫了眼四周。 他们刚从实验区回来,这会儿正坐在暖阁里喝茶歇息并聊天。 安瑞刚去安排后日培训事宜, 谷雨也站在门口处, 不敢打扰他们说话。 谢峥见她往外张望, 不解:“有何——” 柔软温热在唇上一触即走。 他登时怔住了。 祝圆已然缩回自己位置上,眼神躲闪道:“谢谢啦~” 谢峥回神, 眸色转深, 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王妃总是这般勾引——” 祝圆一下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道:“闭嘴!” 谢峥失笑, 拉下她的手,将她按坐在自己腿上。 什么姿势?!祝圆挣扎。 谢峥当即转移话题:“你安排的这些研究,可有于农耕有益的?”今日巡视下来, 似乎完全不挨边。 祝圆“啊”了声:“这个……”忘了。 然后继续去推他的胳膊。 谢峥纹丝不动, 甚至还拍了拍她后腰:“再动, 办了你。” 祝圆不敢动了。 “你是吃了药吗?天天这么……的,也不怕精尽人亡!”虽然不敢动,嘴巴还是要怼一下的。 谢峥挑眉:“看来是本王不够卖力,竟然让王妃以为本王需要吃药。”作势要抱她起来。 祝圆尖叫一声, 急忙揽住他脖颈:“我错了我错了!大哥别冲动!” 低沉笑声从胸前传来。 门口的谷雨闻声扭头, 看到俩人这般黏糊, 吓了一跳, 忙不迭又转回去。 屋里俩人都没发现, 或者说,一个发现了不在意,一个没发现。 温热气息拂至胸前,吓得祝圆瞬间松手往后退,差点倒仰过去。 谢峥当即锢紧她腰身,皱眉道:“着急着慌的作甚。” 怪她咯?祝圆气不过,朝他肩膀就是一拳头:“要不是你,我会吓到吗?” 两辈子第一次挨拳头,谢峥竟然只觉无奈:“好了,不闹你了。” 祝圆这才罢休:“那你放我下去。” 谢峥不应,直接转到正题:“庄子这边研究出琉璃和玻璃,还有新品瓷器,日后银钱不会缺乏——” 祝圆压低声音:“重点是,你在枬宁挖了不少银子吧?” 谢峥:“……”他轻咳一声,继续道,“银钱不缺,庄子的实验区便没太大用处,日后你折腾便是了,只是一点,若要再来,需得有我陪同。” 祝圆连连点头:“等我研究出好东西,肯定不会忘了你!” 谢峥失笑,不以为然:“你这些研究,将来或许能用在许多地方。但大衍以农为本,经商,或别的,都只是点缀而已。” 祝圆不服:“商业能带动经济发展啊。道路通畅、经济发展,才能带动农产品流通,百姓们种出来的东西能卖出去了,大家手里才有钱,然后也愿意多种东西……这是良好的循环生态。” “大衍幅员辽阔,还有许多老百姓的温饱仍成问题。”谢峥看着祝圆,“我并不反对你做的这些,但发展上,我会有所侧重。” 祝圆歪头:“这当然啊,民以食为天,技术只是为人服务,自然不能本末倒置。” 谢峥神色柔和下来:“我看你兴致勃勃的,还以为……” “以为我要全力以赴?你想太多了。”祝圆开始吐槽,“一个蒸汽应用,折腾了三年,连点水花都没弄出来,再来三年都不定能成功呢!” 谢峥眼里闪过深思,问:“你想做什么?” “蒸汽动力可以做的东西太多了。”祝圆认真道,“能用在纺织业,能开矿挖山,能推动船只、车辆快速前行。” 若不是现在的科技水平做不到,她恨不得一步到位,直接让人研究电磁理论,搞出电能,不比蒸汽好吗? “听起来,”谢峥挑眉,“仿佛在让百姓无事可干?” “……怎会无事可做?就如纺织业,原本需要十天半月才能从棉花蚕丝变成布匹,加入蒸汽机,可能只需要两三天,而这两三天,产量还直接翻几番。这样下来,产出来的布匹多了,大家就会拼命种植棉花、养殖蚕桑——” “然后粮食种植减少。” “……”对上男人微皱的眉峰,祝圆想了想,道,“如若没有任何管控,这个问题必定会产生。这种时候,朝廷的干预和平衡也是很重要。不能放任不管,也不能光是打压。” 祝圆认真道,“生产力变革是必然的趋势,你我无法阻止。我们能做的,是用技术变革带来的收获,填充国税、富裕朝廷,然后,减轻甚至免去田税,鼓励农桑养殖。这样,经济形态良好,田桑也不会减少,不是皆大欢喜吗?” 谢峥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鼓励商业,用商业税收替代田税,进而鼓励农桑?” 祝圆连连点头:“对!就是这么个意思。”她坚定道,“粮食既然是国之根本,那为何不能减免税赋、鼓励生产?为何不能给与奖励?既要百姓耕种,又要从中获税,非是长久之道。” 谢峥沉思。 半晌,他再次抬头,道:“是我狭隘了。” 祝圆欣慰地拍拍他肩膀:“能想通就是好的。” 老气横秋的。谢峥暗自好笑,道:“这只是个构想,未来如何施展,还待试验。” “那当然。”祝圆撇嘴,“你看实验区那进度,几年能捣鼓起来吗?” 谢峥失笑:“过两日不是要去给他们培训吗?或许会加快进度。” 祝圆叹气:“难。我只能给他们讲个原理,剩下的还得他们自己摸索。”现在的匠人对铁、锡、锰、镍等元素都分不出来,只能靠经验摸索试验,太难了。 但是,她对匠人们的信心还是有的。 就拿天朝的历史而言,春秋时代就能靠人力折腾出钢,如今有这么多的人力物力支持,肯定也不在话下。 “时间问题而已。”谢峥安抚她。 “嗯,是我心急了。”祝圆看他两眼,小声问道,“你现在比较关心农桑?” “算是。” “只靠百姓是不行的。”祝圆提醒他,“还记得我爹在芜县做过的农桑鼓励方案吗?当时你还弃之若履来着。” 谢峥无奈:“我不过是提了两句不合时宜而已。” “那现在呢?”祝圆斜睨他,“现在难道还不合时宜吗?” 第176章 当时芜县无人无钱,祝修齐还得自掏腰包去鼓励农桑。 现在有钱有人,为何不做? 谢峥微微皱眉,回忆了下,问:“奖励模式?” 祝圆摇头:“不,既然有实验区,那自然是要做负担起实验区的责任。优化粮种、研发驱虫药、肥料,不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吗?” 谢峥诧异:“粮种如何优化?肥料又是何解?” 祝圆便简单介绍了下杂交培育法,然后说:“就跟人要吃五谷杂粮一样,粮食作物也要足够的营养才能长大,有些土地贫瘠,可以靠肥料补充。若是肥料成本低,那大衍便处处都是沃土,处处都是良田,何愁无粮?” 谢峥修长的指节轻扣扶手,陷入沉思。 安静下来,祝圆终于想起自己还坐在这人腿上,忙不迭去推他手臂,低斥道:“快撒手!” 谢峥瞬间回神。 他看着祝圆,幽深双眸涌动着复杂情绪。 “王妃真是见多识广,种种见解,皆是我等凡夫俗子闻所未闻,令人敬佩。” 正捏起他胳膊一层肉皮的祝圆手一抖,僵住了。 谢峥看了眼自己被捏得生疼的皮肉,暗叹了口气,将人摁进怀里,低声道:“倒是让为夫占了大便宜。” 祝圆慢慢松开手,眼神依然飘忽,就是不看他。 谢峥低笑:“我以为佩奇先生天不怕地不怕呢。” 这是不追究的意思?祝圆微微松口气。 其实,谁也别说谁! 别的不说,十几岁的皇子,能这么沉稳通透?能搞出这么庞大的地下势力? 或许,有人会觉得庄子和铺子不过是小打小闹…… 只一条:庄子里烧了三年的煤炭,哪来的? 谢峥此人,多智近妖。 祝圆不知道谢峥是不是传说中的帝王之才…… 她自己是穿越的,由此及彼,她觉得谢峥这厮……不是穿越过来的,就是重生的。 不过,这些问题,她不会问,即便问了,谢峥大概也不会告诉她。 再听谢峥此话,大概也是对她的来历有些猜测,顺便,让她定心? 不管如何,不追究就是好的。 祝圆假装方才无事发生,推他:“放我下去,我要列一下重点,省得回头忘了。” 谢峥顿了顿,终于还是松开手。 祝圆立马跳下来,几步快走,转到酸枝木嵌汉白玉小圆桌那边落座,与他隔开老远,然后吩咐谷雨备笔墨。 谢峥挑了挑眉,起身,掸了掸衣袖,慢条斯理跟着过来,挨着她落座。 祝圆嫌弃:“别过来,碍手碍脚的。” 谢峥:…… 还未等他说话,谷雨抱着小箱子快步过来了。 谢峥咽下教训之话,等她将纸笔等翻出来后,便挥手让其退下。 谷雨不敢不从,迟疑了下,放下东西,退了出去。 祝圆没在意,捡起纸张铺开,同时指挥谢峥:“你把我丫头弄出去了,那你磨墨。” 正在挽袖的谢峥:…… 虽然他本就打算自己来,但这丫头是不是太不客气了点? 祝圆却没搭理他,将纸张压好,捡了支毛笔,开始琢磨:“按照我们说的,琉璃、玻璃、刊印厂保留,纸张方子卖掉……” 谢峥边磨墨边看她琢磨,提醒道:“造纸厂可以改做瓷器厂。” “哦哦。”祝圆点头,见墨汁出来了,提笔蘸了蘸,开始书写。 “实验区,目前在倒腾的有橡胶、高温炉、蒸汽——等等。”祝圆想到什么,抬头看他,“方才咱们转悠的时候,似乎没见着有研究纺织机的?怎么回事?这帮人不听话?” 谢峥思索片刻,道:“或许不是。” “不然怎么连个实验室都没有?难道纺织机不配吗?”祝圆气愤。 谢峥看着她:“匠人会织布吗?”他似笑非笑道,“或许,庄子里,该招一些擅织布的妇人过来,参与实验。” 祝圆:…… oh,shit,她忘了! 不对,即便她忘了,这些管事们都是人精,怎么可能忘了? 她咬牙切齿:“肯定还是看不起纺织机!不然,招点擅织布的妇人有何难的?” 谢峥不以为意:“或许吧。” 祝圆瞪了他一眼,唰唰落笔,同时道:“看来,纺织厂要提上日程,我要招人了。” 谢峥看了眼纸张,皱眉:“全招妇人?” “那当然!” “妇人能干什么?”谢峥不赞同。 祝圆龇牙,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他的胳膊,道:“比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男人,妇人能干多了好嘛。” 谢峥:…… 第154章 一人磨墨铺纸, 一人书写,俩人商量着,将庄子的发展方向给定了下来。 然后祝圆便开始专心准备教材。 因为这些匠人没有任何物理基础, 她也不记得各种各样的物理公式, 只能介绍一些基础的物理原理。 先简单介绍压强理论,告诉匠人们,大气也有压强。 再讲讲水、水蒸汽的容积比,辅以压强理论, 解释蒸汽机的运作原理。 最后介绍一下能量守恒的概念。 坐在旁边的谢峥只安静地看书喝茶, 偶尔抬头,看到她专心书写的样子, 神情便愈发柔和。 回来伺候的安瑞暗自嘀咕。王妃美则美矣, 也没到那个地步吧?不说别的,府里也有几名丫头漂亮得紧啊…… 好在祝圆听不见。 她埋头苦写粗糙的、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教学方案,直到被谢峥叫停,才停笔去吃晚膳。 吃完饭不过酉时, 天色刚暗。 祝圆一抹嘴,扔了帕子就去拽谢峥。 谢峥挑眉,低笑道:“王妃竟如此迫不及待?” “……”祝圆啐他一口,“收起你满脑子的废料,我明天的培训课还没弄好呢!” 谢峥不甚在意:“何须太过紧张,养着他们可不是让他们白吃饭的。” “关乎研究项目呢, 早点让他们搞明白了, 说不定能早点出成绩。”祝圆拽他,“我差不多弄好了, 你先听一遍, 看看能不能听懂。” 谢峥:“……”他无奈跟上, “我在你眼里如此笨拙吗?” 祝圆笑眯眯:“这跟笨不笨没关系,听了你就知道了。” 谢峥自然不信。 俩人再次来到暖阁。 将今日写的教案放到手边,祝圆铺了张白纸,拿起炭笔,开始给这位尊贵的肃王爷讲解起,现代物理。 …… 庄子第一次培训课如期展开。 三十名经过安瑞、安福亲自遴选的年轻匠人被领进蒸汽机实验区。 屋里已经清出一片空地,摆了十来张条凳、长桌,横平竖直地摆了几排,每张桌子上还摆着炭笔和纸张——说来,这炭笔还是他们自己研究的,还没开始往外卖呢…… 这些匠人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看到竟然有桌子有纸笔,登时有些紧张。 再看对面,靠墙位置不知何时摆了块长方形大板子,白色底子,光滑亮丽。木框边沿,一侧还挂着块帕子。 有匠人立马低声道:“昨天傍晚才折腾出来的白板,老辛捣鼓出来的。” “这是要干嘛?” “待会便知道了。” 有人指了指板子侧方的茶几、靠椅,小声问:“那是王妃娘娘坐的吧?” “估计是。娘们就是娘——” “嘘!” “那王爷呢?不是听说王爷也会过来吗?” “你瞅瞅,前排中间的,不就是王爷的座儿吗?” 众人循声望去,首排桌子中间确实有张格外不同的桌子。宽大,带雕花,上头还摆着镇纸、笔墨纸砚,配的也不是条椅,而是带靠背扶手的椅子。 也就是说,待会他们要跟王爷一起坐着听培训课? 众人登时更紧张了。 除了这三十人,庄子里的其他管事们或出于好奇、或是为了在王爷面前刷刷存在感,也厚着脸皮蹭到门口,等着王爷王妃的大驾光临。 很快,未时正到了。 领队的林管事已经领着人在门口等着。 第177章 观光车停下,当先跳下来的谢峥没理会行礼的众人,转身,伸手去扶戴着帷帽的祝圆。 众人偷眼打量,心里都忍不住咋舌。 怪不得一妇道人家能出来抛头露脸,还大刺刺说要来教他们……合着是新婚燕尔,正当宠呢~ 要不是想趁机在王爷面前露脸,他们哪会报名听一妇道人家说道。 他们这边心里嘀咕,另一边,祝圆看到这么多人,也有点诧异,问林管事:“不是说三十人吗?” 林管事赔笑道:“这些都是庄子里的管事们,没得着机会,他们求知心切,都想来听听,这不,没得到您两位的首肯,大家便呆在外头,想看看能不能听到一言半语的。” 人是安瑞、安福按照祝圆吩咐的要求选的,没选管事们。 林管事说的好听,祝圆却心知肚明——这些管事指不定是想来看她笑话呢。 她能想到,谢峥自然也能。 “若是想听,便进去听。”他如是道。 众位管事忙不迭谢恩,一叠声说王爷宽宏大量。 听得祝圆在帷帽下翻了个白眼。谢峥宽宏,定规则选人的她,就是小气吧啦呗? “不过,”谢峥环视一周,唇角一勾,“你们身为管事,既然要听课……明儿写篇心得体会交上来。” 心得体会?诸管事面面相觑。 祝圆却差点喷笑出声。 谢峥警告般捏了捏她的手,带着她往里走。 诸管事忙不迭跟上去。 多了这么多人,桌子便有些不够了。 林管事着急着慌地从两旁厂子调了几张过来。匠人加管事,挤挤挨挨地坐好。 因那三十人是祝圆要求选出来的,他们还是坐在前排,管事们挤在后排。 刚开始他们是不敢坐,谢峥开口了,他们才敢悬着半边屁股虚虚坐下——王妃还在前边站着呢。 谢峥也坐在他那张华丽桌子前。 安瑞恭敬地铺好了纸张、磨好了墨,安福还不忘给他送上一盏茶。 祝圆那边自然也有茶。 不过,她没心思喝。 谷雨将她的教案递过来后,她捡了桌上提前准备好的炭条,先试着在板子边沿画了画——上色有点困难,需要加重力道。 再取下边上挂着的帕子擦了擦。 擦拭倒是简便。 如是,需要的器材便齐全了。 祝圆清咳一声:“废话也不多说了,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这屋子,外面挂牌是蒸汽机实验区,对吧?”她环视一周,“不知道哪位可以解释一下,蒸汽何解?” 众人面面相觑。 半天没人吭声。 祝圆卷起册子,敲敲板子:“都不知道?” 谢峥单手搭在书桌上,安静地等着。 有人耐不住了,小心翼翼站起来:“是出锅那会儿的热气吗?” 祝圆当即点头:“对。”她伸手做下压状,示意那人坐下,“我们要做的蒸汽机,参考的就是这种原理。在我们讲蒸汽之前,你们需要先了解一个知识点——压强。” “压强,是物体表面所受压力的量,通常呢,为了方便计量,我们可以一个单位的面所承受的压强做标准,……” 祝圆介绍了压强,接着在白板上画压强的经典概述图,仔细阐述压强大小与受力面积的关系。 众人懵了。这、这是教什么东西? 再看,居中坐着的肃王爷竟然提了毛笔跟着写写画画? 众人登时不敢说话了。 祝圆发现不妥,敲了敲板子:“都好好听,拿纸笔画下来,不识字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记录,下了课你们再互相交流。”顿了顿,她笑着看向众位管事,“对了,管事们明天记得交心得报告啊!” 众管事:…… 看到众人急巴巴翻纸笔开始记录,祝圆满意地点点头:“那我们继续。” “压强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大气压。在我们身边,还有许多看不见的气体,我们统称为大气。我们身处其中,无时无刻不承受着大气的压力……” “自然界里所有的东西都遵循能量守恒定律,永远不会减少也不会消亡,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能量只是转变成了别的形式……” “众所周知,水加热到沸腾后,会逐渐减少,根据能量守恒,这部分少掉的水,不会消失不见,他们只是转变成了气体,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水蒸汽……” “蒸汽机的原理呢……” …… 培训课足足上了一个多时辰。 祝圆中途站累了,直接坐在椅子上给他们讲,只需要画图讲解时才站起来。 屋子大,几十号人坐得密集,但祝圆真的没试过这般一直扬声讲话,不到一半,她的嗓子便开始干涩。 回头喝了几回茶后,谢峥便要让她停下,祝圆摆手,道:“一次讲完吧,下回再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谢峥皱眉。 祝圆已经不搭理他,接着往下说了。 如是,一个多时辰下来,她的嗓子差点哑掉。 最后,她还补了句—— 今儿讲解的课程,可以向别人讲解,若有人能根据这些理论知识,折腾出了蒸汽机,那不管是研发者还是教授者,都大大有赏! …… 祝圆等人离开后,参与培训的人还在屋里懵了好一会儿。 想到明儿还要交报告,林管事登时开始唉声叹气。 一名年轻匠人腆着脸凑过来:“这个能量转化我还有点不明白,您识字,方才我看你记得挺多,可以给我讲讲吗……” 林管事一拍桌子:“巧了,我也有些没琢磨透,来,我说一遍,你说一遍,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带上我带上我。”又一名匠人凑过来。 “老林,带上我们几个!” 蒸汽机实验区的众人呼啦啦地又凑到一起,咋咋呼呼地开始交流学习心得。 这一交流,便直到酉时。 外头天色都开始暗下来了,他们才意犹未尽地抓着纸笔离开。 恰好各大厂房匠人下班,看到他们,登时凑过来询问。 “如何如何?”有人找了自己相熟的匠人打趣,“是不是教你们如何绣花?” 一名抓着手里纸皱眉的年轻匠人抬头:“别胡说八道,王妃娘娘厉害着呢!” “哟?讲得什么啊?说来听听。” “说了你也不懂。” “瞧把你能耐的,别不是啥也没说吧?” “害,都说了你听不懂——啊啊啊,这个液体转气体,什么能转热能来着?”匠人拼命挠头,“我怎么又给忘了?” 八卦之人有点懵。这,神神叨叨的,学了什么东西? 当天晚上,几十名参与培训的人,生怕自己忘记了,不约而同地抓着同僚、朋友、家人开始传授今日所学之物。 而祝圆呢? 因今天劳累一天,连嗓子都哑了,谢峥终于善心大发,没有闹她,由得她早早安歇,睡了个满足的好觉。 浑然不知,在她的干预下,接下来的许多天,整个庄子都陷入了被物理支配的噩梦中。 第155章 三十名匠人学得如何不好说, 那十几号管事的心得体会第二天下午便全部呈递上来。 祝圆一看,头疼极了。 不文不理的,压强、动能、气压……全都乱了。 这还是识字的管事理解的, 那不识字的匠人们呢? 得,昨天怕是白讲了。 不, 也算是有点收获。 她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了。没有数学基础, 什么面积、单位、比值……大概都很难理解。 教育不易,祝圆叹气。 看来这蒸汽动能,短期内是别想出来。 研发, 首先还是得先提高匠人团队的理论基础。 看来接下来有得忙了…… 还没等她开始忙, 谢峥那边有事儿,得回京了。 俩人短暂的巡视之旅,也该结束了。 祝圆收拾收拾,跟着谢峥回肃王府了。 接下来便是各自忙碌。 谢峥在忙啥祝圆当然不知道, 只说她自己。这次去了趟庄子,她发现了许多问题,也发现了商机…… 第178章 产橡胶的阔叶林木要研究人工培植、研究提升产胶量;要成立橡胶厂,开始制作车轮;要办纸方售卖会,顺带把炭笔制作法搭配赠送;要开瓷器厂…… 然后,她决定在庄子里办一个职工学院, 从最基本的数学教起。 千头万绪的事情压下来,加上手里的铺子, 她忙得比谢峥还狠。 谢峥也不知跟承嘉帝怎么说的, 至今还没到各部历练,每日都在前院忙活, 到点还能回慎思堂用膳, 一日三餐, 风雨无阻。 府里统共就他们两个主子,谢峥回来用膳,祝圆还觉得省事了。 虽然宫里安排了厨子,据说已经被遣了回去,祝圆入府之前便换了谢峥自己人。 祝圆进府后不过吃了两天,就去了庄子,回来后她又忙着安排庄子那边的各种事务,便顾不上府里。 一切由得厨房跟管事做主,厨房上什么,她便吃什么。 如此吃了几天,她便难受了。 索性这府里除了谢峥就是她最大,她便将手上事情暂且放下,决定先把厨房的事情捋顺了。 提起这个,自然要说到府里的吃穿用度。 虽然主子不多,但王府下人多,还都是不能裁撤的必要岗位,除此之外,还有王府侍卫。 上上下下上百口人,每天光吃饭就是笔不小的开支。 这么多的米粮肉菜从何而来? 大都是庄子供应的。 哪儿的庄子呢? 淑妃给的。 祝圆后来打探了才知道,这庄子的百顷良田,还是淑妃这几年托秦家到京城北边的湜嘉,陆陆续续买回来的。 岁前才借了谢峍的手转交给谢峥。 祝圆不知道谢峥收到的时候是何想法,她只知道谢峥将账册交给她的时候,神情似乎有些复杂。 他当时还说了句:“原本打算找你支点银子买庄子,倒是替你省钱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峥一句话,便让祝圆心酸不已。 谢峥此话,只说明了他从未想过淑妃会给他田地庄子。 旁的皇子,打进各部历练开始,各自的母妃、母族便会各种支持,钱人全都不缺,庄子更是早早安排上。 而谢峥,全靠自己打拼出来。 就他俩刚去过的那庄子,原本也不过几顷地,只是这几年陆陆续续扩张了,才显得大了。 由此可见,谢峥当初手里有多拮据。 她仿佛能看到多年前那名瘦高少年,不过十四岁的年龄,便要奔波千里、直赴险境,只为了试试那不知道有几分把握的水泥堤…… 十四岁啊,搁现代也就是个初中生吧。 不管谢峥是不是重生穿越,他如今的财富势力,真真是靠他自己杀出来的。 这样的状况,当年他还愿意冒着风险千里迢迢给她送分成…… 祝圆暗叹。 谢峥虽狗,但是有担当有责任。 就冲这一点,她才会向其交付信任。 当然,成亲又是另一码事。 把他当做合作伙伴的话,日子还是能过得很舒服的。 只希望这种日子,能过得久一点吧…… 言归正传。 按制,皇子分封亲王,岁支米万石、钱二万贯、锦四十匹、丝三百匹、纱罗各百匹、绢五百匹,冬夏布各千匹、绵二千两、盐二百引、花千斤。马料草,月支五十匹。其缎匹,岁给匠料,付王府自造。(引) 换言之,除了米钱布匹,其他东西,都是王府自理。 米粮每年给一次,若是新米还好,若是那不受宠的皇子,领些蛀虫的陈年米粮,也不是不可能。 万石听着多,却绝对经不住上百号人吃上一年。 今年的岁禄已经下来,湜嘉那百顷良田的米粮去岁也收了上来。 按照勋贵人家的规矩,朝廷发下来的禄米,大部分都会放到粮铺售卖,只吃庄子产的或去别的州府采买新米。 祝圆却都没卖,全囤了起来。为此,还特地装修了几间屋子,里头全部刷了石灰防虫防潮。 大衍是个农业国家,若是遇到天灾人祸,那真是买都买不到。 祝圆对此及其不放心。 故而,她决定每年禄米收回来都囤起来,待转年再全部清出去,换成新米,平日吃庄子里收上来的新米,吃完后,也只能出去采买。 家里必须存有足够支持半年以上的米粮。 米粮都得采买,那蔬菜瓜果、肉类自然也是。 瓜果便罢了,肉嘛,每个月湜嘉那边都会送来一批家禽家猪并蛋类,这块倒是不缺。 蔬菜才是重点。 这会儿还没有大棚蔬菜,除了萝卜白菜,能上桌的,只有酱菜、酸菜。 祝圆从庄子回来后,天天不是萝卜炖肉、白菜炖肉,就是酸菜炖肉,看见锅子都不耐烦了。 这日吃过早饭,送谢峥出了院门后,祝圆处理完铺子里较为紧急的事情,瞅着时间不早了,便领着人直奔大厨房。 先是检查厨房卫生。 厨房是按照她的要求修建的,灶台、案台全都铺了坚硬的浅色岩石,但凡有点脏污便能一眼看见。 所有厨具整整齐齐地摆在特制的货架上,旁边小些的架子则放些常用的调料、锅碗等。 祝圆过来的时候,厨房里正在择菜洗菜,锅里也已经炖上了汤。 看见她过来,大厨紧张极了。 祝圆也不多话,先巡视了一遍,确定所有要用的碗筷都按照规矩放在沥水的石制碗架、案台灶台没有明显、沉积的陈垢,厨具碗具都是干净的…… 她松了口气,温声将厨房众人表扬了一番,然后才道:“老张你擅长什么菜?” 大厨姓张,正是谢峥这几年惯用的厨子。 听见问话,他小心翼翼道:“禀王妃,奴才擅长北菜。” 怪不得总上炖菜。祝圆又问:“我记得有四名厨子,除了你,其他三人擅长什么?”没错,这四个厨子都是伺候她跟谢峥的。 “禀王妃,一个南方菜、一个西北菜,还有一个白案。” 太笼统了。祝圆皱了皱眉,索性直接问:“那饼、包点、面条、饺子、云吞什么的,应当不在话下?” 老张点头:“会的。只是……”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菜色啊。 “有人会就行了。”祝圆笑了,“待会的午膳按照我说的做,以后,我每隔五天,会让人给你们送张菜单,你们按照上面的单子做,若是有客人或别的意外,我会提前让人通知你们。” 老张迟疑了。 “是做不到吗?”祝圆笑眯眯。 老张登时想起半月前被撵回宫里的宫人,嗫嚅道:“奴才定当全力以赴。” 祝圆这才满意点头:“需要的食材我会让人弄来,你若是有那做不了的,便使人跟我说声。” “是。” 祝圆便根据厨房现有的材料,定了几个菜色,确定老张会做了,才离开厨房,转去她相中的、位于西北边的某处大院子——一 园子大小仅次于眠云阁的院落。 上午她已提前吩咐了司苑嬷嬷,让其调十数名匠人过来。 故而,她抵达的时候,司苑嬷嬷及匠人们已经等在此处了。 祝圆也不含糊,直接吩咐他们:“将这院子里的花木全撤了,把地砖也全部清走,哦,这小池塘也填了。” 众人:……??? 王妃这是要……拆院子? …… 当其时,谢峥正在书房里与幕僚们议事。 守在门边的安福打了个哈欠,眼睛一扫,便看到一名侍女在院子外头探头探脑的。 他当即眯了眯眼,看了眼书房里头,低声吩咐边上小太监了几句。 小太监点了点头,麻溜奔向那名侍女。 俩人嘀嘀咕咕几句,小太监又转了回来,如此这般跟安福汇报。 安福咋舌:“那位当真这么干了?” 小太监点头。 “行了我知道了。”安福如是道,也不在搭理外头那名期待的侍女,半阖上眼皮,袖着手开始打盹。 当谢峥忙完一轮,准备回慎思堂用膳时,状似淡定的安福立马向其禀报王妃上午的举措。 谢峥也有些诧异:“仅次于王妃院落的院子?” 安福连连点头。 “她又想折腾什么?”谢峥自言自语般,完了他道,“由她去吧,别拆了慎思堂就行。” 安福登时抹了把汗。除了皇帝老儿,谁敢拆肃王爷的院子啊? 得得得,看来这位王妃娘娘的地位暂时还是稳稳当当的。 谢峥未将此放在心上,慢条斯理踱向慎思堂。 祝圆已经在俩人惯常用饭的厅里等着他。看到他进门,她欢快地迎出来:“回来啦~~” 谢峥的神色瞬间柔和下来:“嗯,等很久了?”今天有点晚了。 第179章 “还好,就是今早喝的粥,消化得快,饿了。”祝圆说完,扭头去吩咐谷雨,“赶紧让人传膳。” “是。”谷雨领命下去。 祝圆转回来,拉着谢峥往边上走。 那儿已经备好了温水。 到了地儿,祝圆帮谢峥挽起袖子,边叨叨道:“我今儿去过厨房了,以后我来定菜单,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额,跟我说一声。” “好。”谢峥视线不离她,点头应道。 祝圆没注意,挽好袖子后,催他:“赶紧洗手。” “嗯。”谢峥从善如流,将沾了墨的手搓洗干净。 守在门口处的安福巴巴地看着。 谢峥刚洗好,已经拿了帕子的祝圆当即扔给他,他失笑,拿起帕子擦手:“何需你来伺候我,让下人来就好。” 祝圆斜他一眼,半真半假道:“我不喜欢屋里太多下人。” “那我自己来也是可以。” 祝圆呵呵两声:“装,我看你装。有本事你回头别……”咳咳。 新婚第二天,谢峥便是站在水盆处看着她的,一副弱智儿童的模样的。 这人分明还在军营跌摸打滚过的,哪里是不会洗手,分明就是想戏弄她。 当时她索性把他当弱智儿童,边伺候边耻笑,谁知这家伙竟然上瘾了,天天进屋就开始各种装弱智,洗手要她,更衣要她,就差如厕也让她跟过去撩衣摆了。 她若是不配合,这狗男人当时不说,当晚便会报复回来。还特别喜欢在那关键时候停下,逼着她哭着求饶、并签下丧权辱国的条理才肯罢休。 几次下来,她便知道,这丫的就是狗,惹不得。 没法,她只能将他当成弱智儿童伺候起来了。 怎的今儿又矫情起来,不需要她伺候了? 谢峥听出她言语中的忿忿,低笑道:“你不是说,夫妻间需要些小打小闹增进情趣吗?为夫只是谨遵夫人意见。” 狗男人!! 祝圆翻了个白眼,恰好谷雨带着人传膳上来,她当即道:“吃饭吃饭,饿死了!”说着便风风火火走到桌前。 谢峥嘴角衔笑,慢悠悠跟过去,视线往桌上瞟了眼,随口问道:“今儿吃什——” 话音戛然而止。 谢峥拧眉盯着谷雨依次摆出来的东西。 三盘白生生的蒸饺,两碗浓稠的黑米粥,一小篮子的酱饼,几碗小酱,几碟凉菜,便没了。 上膳的司膳侍女战战兢兢道:“禀王爷、娘娘,午膳上齐了。” 连谷雨也是紧张地不敢抬头。 祝圆浑不在意,惯例道:“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伺候。”然后招呼谢峥,“坐啊,站着干嘛?” 谢峥回神,无奈地看着她:“敢问王妃,在下可是哪儿又做错了?” 祝圆茫然:“啊?”这丫平日的缺德事做得可多了。但,怎么突然拐到这儿了? “不。”谢峥转瞬改口,“看来是铺子的生意不行了。” 祝圆:??? 狗蛋饿傻了吗?他们家的铺子怎么会不行? 谢峥慢条斯理:“前脚你才把咱家院子拆了去种菜,后脚咱家饭桌连大菜都没了……可见咱家真真是穷了。” 祝圆眨了眨眼,噗嗤一声笑了。 好吧,误会大发了。 第156章 祝圆先把园子的事情解释了一番。 “大棚蔬菜?”谢峥想了想, 道,“你若是想吃菜叶子,让人去跟二哥要一些。他庄子里似乎盖了暖房。” 他年底才刚搬出来, 郊区唯一的庄子,还大部分改建成了厂房, 剩下的地儿不多, 也全是种了冬季能存活的白菜萝卜,再养些鸡鸭鱼,便差不多了。 再者, 谢峥这种对衣食住行毫不上心的人, 压根不关心这种事儿,更别说倒腾暖房这种烧钱的玩意。 但是谢峸却不然,不说他母家势大,他自己都是受不得半点苦的, 暖房那是必备之物。 故而谢峥有此一说。 祝圆却听得诧异:“你跟宁王、咳咳,二哥关系很好?” 谢峥挑眉:“正是因为关系不好。”才要让谢峸破财。 祝圆瞬间转过弯来,登时笑喷:“你说得对,我这就让人去找二哥要点菜叶子的。” 谢峥神色柔和地看着她笑。 祝圆笑了一会儿才停下,然后道:“我这大棚蔬菜还是要弄,暖房太费钱了, 我就想在家里倒腾个实验大棚,不指望他们弄出什么成果, 种点蔬菜瓜果就好, 省得他们天天闲着没事儿的。” 这么多下人,全伺候他们两个, 除了巡更打扫的, 别的下人那真是清闲的很。 闲着就容易生事, 还是忙碌起来好。 谢峥点头:“你做主便好。” “嗯。”祝圆眉眼弯弯。谢狗子这点最好了——他若是交给她,便是全然放手,不会对她指手画脚。 聊完大棚,谢峥再次扫向桌上吃食,问:“那,这个?” 那无奈的神情看得祝圆直乐:“就是换个口味。整个冬日都是吃萝卜白菜,不然就是肉肉肉,你不腻吗?” 谢峥想了想:“还好?” 祝圆白了他一眼:“知道你糙了,我腻了行吧?再说,要想身体好,各种食物都要吃,食物种类越丰富,营养就越均衡。”完了她大手一挥,“以后每隔几天,咱们就例行吃一顿简单的。” 谢峥:“……” 什么营养均衡? 这丫头总是道理一堆一堆,听起来挺玄乎,但半点都听不懂。 祝圆已经拽着他坐下来开始用饭了。 虽然东西看着素简,吃起来却味道不差。 饺子三盘,馅料分别是酸菜猪肉、白菜猪肉、酱萝卜鸡蛋,蛋肉菜面都齐活了。 除此之外,还有凉菜呢。皮冻、酱肉、卤菜,加起来也不少了。 因着口味新鲜,谢峥吃得比平日还多些,到最后竟然有些撑了。 连当家王爷都没有异议,祝圆的安排更是顺畅无阻,没几天,那个院子便被拆了个彻底。 屋子都改成育苗室,里头塞几个横平竖直的多层货架,能摆上许多浅口的育苗木框。 院子里铺上城郊弄来的沃土,翻整好,再盖上棚屋。 院子里折腾好,祝圆还亲自过来,指点他们用温水浸泡菜种,然后栽进特制的长条浅口木框发苗;再指点他们用绿豆、黄豆发豆芽,几天就能吃一茬…… …… 府里种种自不必详述,宁王府这边,宁王妃却收到了一封……言辞恳恳、情真意切的诉苦信。 她有些懵,捏着信问自己的陪嫁嬷嬷:“这……给还是不给?” 嬷嬷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建议道:“不如,去问问王爷吧?” 宁王妃苦笑:“王爷如今哪里还记得我……” 嬷嬷忙安抚她:“王妃,您是入了玉牒的正室夫人,那些个狐媚子再怎么得宠,也越不过你,万不可将这些玩意儿放在心上。只要你行事稳当,连王爷也动不得你。何苦……” 宁王妃自嘲般笑笑:“除了这般想,我还能如何呢?” 嬷嬷顿时心疼极了:“王妃……”眼角扫过那信笺,忙转移话题,“王妃何不趁现在有事,去找王爷说说话?” 宁王妃咬了咬唇,看着这封信笺,迟疑半晌,点了点头。 嬷嬷登时欣喜,急忙招呼侍女上前给她更衣打扮。 半个时辰后,捯饬得漂漂亮亮的宁王妃便来到了谢峸的书房外。 听说有事,谢峸虽有些不乐意,依然让她进来了。 宁王妃细声细气地将来意说明 ,并递上信笺。 谢峸一目十行扫过,登时脸黑了:“暖房都盖不起?肃王府那些铺子赚得都够他开百八十亩的暖房了,还来装穷?都开府成亲了,老三怎的还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 宁王妃柔声应和:“我正是觉得不妥,才来找您问问。王爷若是不喜,回头我便拒了吧。” 谢峸当即点头:“拒,当然要拒,没得让老三占了爷的便宜——慢着。”他摸了摸下巴,“也不是不能给……” 宁王妃诧异。 谢峸阴恻恻笑了声,道:“给,不就是几个菜吗?咱们给,还得大张旗鼓地送过去!” 宁王妃顿悟:“可是要让旁人笑话一番?” 谢峸赞赏地看她一眼:“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宁王妃点头:“好,就依王爷的办。” 乖顺的模样让谢峸忍不住多看了眼,这一看,便发现自家王妃今儿打扮得清丽极了…… 他向来更爱妖媚艳丽的味儿。 不过,偶尔换换口味,也是不错。 于是,宁王妃还在绞尽脑汁想话题,试图跟谢峸热乎热乎,身体便陡然腾空而起。 下一瞬,她便被放在书房宽大的书桌上。 “多日未见,王妃真是愈发漂亮了……”谢峸笑着亲过来,手下还孟浪地摸上她的…… 宁王妃又尴尬又羞窘,还有几分窃喜。 第180章 谢峸已经许久未到她的院子了…… 虽然地方欠妥,她也是,愿意的。 …… 俩人在书房里一番颠鸾倒凤,直闹到近晚膳时,谢峸才放了她。 衣衫凌乱、脸色酡红的宁王妃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院子,把嬷嬷吓了一大跳。 听说她被谢峸好好疼爱了一下午,立马又喜得她双手合十,连连谢佛。 “赶紧让人收拾些菜送过去,大张旗鼓地送!”嬷嬷喜笑颜开,小声道,“送完了,王妃您还能再去禀报一番。” 言外之意,能趁机再去找谢峸……那个一番。 宁王妃登时臊得满脸通红:“嬷嬷,如此……之事,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她连“荒淫无诞”都不好意思说了。 嬷嬷不以为意:“王妃您就是太过矜持了,才会让那些狐媚子得了宠去。别的不说,您得趁机生个一儿半女。”她语重心长,“得亏抚琴院、引萧院生的都是女儿,若是儿子,你让大少爷怎么办?如今引萧院的那位又怀上了,您再不努力一把,将来大少爷可怎么办?” 谢峸成亲三年有余,宁王妃所出的长子今年不过一岁有余,而抚琴、引萧两院的女儿一个两岁,一个一岁九个月…… 女儿便罢了,若是出一个年纪与嫡长子相仿的庶子,母亲还受宠…… 宁王妃脸色唰地白了。 她咬了咬牙,低声道:“我知道了。” *** 宁王府种种,祝圆自然不知。 她跟谢峥商量着写好的信笺送出去后,她便将此事扔到一边。 结果,不过隔了一天,就收到宁王府送来的两大车新鲜绿菜,喜得她差点冲去外书房给谢峥送上几个么么哒! 当然,只是差点。 许久未用上的纸上传书功能,再次被拉了出来。 【哈!哈!哈!】正在干活的祝圆当即大手一挥,给谢狗子发了个信息。 正在翻看资料的谢峥挑了挑眉,放下东西,铺纸落墨,问道:【为何如此欢欣?】 祝圆嘿嘿笑:【你前两日说的法子好啊,宁王府送来一大车的菜!!一大车!!哈哈哈哈~】 谢峥:…… 区区一车菜而已,至于吗? 他无奈极了:【你既然喜欢菜叶子,回头让人盖个暖房便是了】 【这个太费钱了。咱王府铺设地热就费劲巴拉的,还花了不少钱。没得为了几片菜叶子劳民伤财的。】 外头还多少人挨饿受冻的,她这种当惯了小老百姓的,做不来这种奢侈事。 【不差那点钱】 【真不用,今年都过去了,还整这个干嘛?要说明年,明年我让人弄几个大棚,肯定也能吃上。回头我还要把技术普及出去,让老百姓们也种菜挣钱!】 谢峥挑眉。 【害,不跟你说了,我得去看看我心爱的绿油油~~】蔬菜比谢狗子重要,她得先去看看那一车有什么菜。 惨遭抛弃的谢峥:…… 撂了笔的祝圆兴高采烈奔向后厨。 看到那一筐筐的绿菜叶子后,吃了几个月白菜萝卜的她,口水都快下来了。 看看,看看! 奢侈的暖房培育出来的菜苗子。 蕹菜、也即是空心菜,菠菜、莴苣,豆芽……她那大院里的豆芽还没发起来呢! 竟然还有几个冬瓜! 祝圆口水哗哗的,大手一挥,直接将今天的晚膳菜单改掉了。 冬瓜炖排骨、红烧冬瓜、素炒豆芽、蒜蓉蕹菜、上汤菠菜,再配上一个硬菜,妥了! 两个肉菜呢!足够谢狗子吃了! 祝圆美滋滋的。 定好菜单,再看那一筐筐的菜苗子,她开始犯愁了。 菜苗子可不禁放啊…… 都是暖房种出来的金贵玩意,祝圆可不舍得给下人吃——再说,也不够分啊。 索性,送一些出去吧。 没有暖房的祝家肯定得送一些。 低调的、也没有暖房的秦家也得送一些。 承嘉帝是天下第一金贵人,这暖房的蔬菜怕是吃不过来,就不给他送了,那就给淑妃娘娘送一些吧。 三家人一分,一大车的绿菜瞬间便没了。 剩下的大概就够她跟谢峥吃上两三顿吧…… 祝圆心在滴血,拖着脚步走回书房,苦兮兮地给几家人写信笺——送菜上门,总得打声招呼,说说来路吧。尤其是送进宫里,不递个帖子,别想送进去了。 谢峥刚忙了一会,就看到这丫头开始写信送青菜,无奈极了。 这丫头是不是忘了,这些菜是谢峸送过来?转手就送出去,怕不是要得罪小心眼的谢峸。 虽然他跟谢峸本就不对付,做得太过显眼,总归不美。 他看看手里信折,沉吟片刻,放了下来。 罢了,反正都不是什么急事,回头再忙吧…… 如是,谢峥扔下一桌子的信折,慢条斯理往慎思堂踱去。 安福不明就里,还笑呵呵地道:“王爷今日难得空闲啊~” “嗯。”谢峥心情颇好,随口应道。 “时辰还早呢,听说清溪院里桃花开了,主子要不要去看看?” 谢峥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安福依然笑眯眯的。 谢峥再次抬脚,视线已经转回前方:“安福,你还记得几年前那一顿杖责吗?” 安福苦下脸:“主子……” “你是我的奴才。”谢峥语气淡淡,“倘若是个人都能把你收买了,我留你何用?” 安福登时打了个激灵,低声道:“奴才知错。” “没有下次。” “是。” 说话间,慎思堂到了。 谢峥脚步不疾不徐,直接走到充作书房的东厢首间,推门而入—— 阴冷气息铺面而来。 春寒料峭,畏寒的祝圆在正房里的时候还得烧地龙,没道理这呆一天的书房连个炭盆都不放。 谢峥微微皱眉,扫视一圈,未见到人,正疑惑,便看到墙上字画浮现熟悉的秀丽墨字。 他神情柔和下来。 正想说话,某个记忆陡然涌上来—— 慢着。 祝圆,此刻,不在慎思堂? 若是他俩人都在慎思堂,他应该看不见墨字才对…… “主子?”安福小心翼翼凑过来,“您是想要找什么吗?奴才去正院喊个小丫头过来找吧?东西都收着,没有钥匙,咱也开不了。” 东西都收着? 谢峥目光一凝,立马再次扫视室内。 原本该充作书房的屋子,书架上没有书册,桌上没有笔墨,墙根、桌上却摆着许多箱子。 上了锁的箱子。 第157章 ……一副随时可以离开的模样。 谢峥垂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 “王妃呢?” 轻飘飘的声音, 听得安福背后发凉。 他老实答道:“禀主子,王妃娘娘日常在眠云居理事。” 眠云居是王妃正院。 祝圆在那儿理事,确实不出错。 问题是, 新婚第二日,他便让人将眠云居里的东西全部挪过来了。 谢峥走过去, 在堆叠的箱子上轻抚而过,翻手一看,指腹上已沾了些许灰。 祝圆嫁进来也不过刚满一月…… 这屋子, 分明是从未使用过。 谢峥怔怔然看着指上那抹灰。 第181章 安福忐忑不安地站在边上, 看见他的一举一动,也看见箱子上多了抹痕迹,连忙翻出干净帕子,凑上来欲要给他擦拭。 谢峥却放下手,背到身后, 道:“安福。” “诶。”安福犹自盯着他的手指, 欲言又止。 “当初,我是怎么吩咐你的?”谢峥的语调平缓得仿佛正在与人闲话家常。 安福却心里一咯噔,再顾不得那些许灰尘, 当即跪了下来:“回主子,您说,将王妃的东西搬到慎思堂。” 他伺候谢峥多年, 深知谢峥性子。 谢峥此人, 素来是越生气越冷静。 唯一一次大动肝火,似乎还是与王妃相干—— 脑中灵光一闪, 安福小心翼翼道:“那个, 除了大件的东西, 王妃的行李确实都已经搬过来了……” 但那是王妃啊, 管着王府还管着铺子,要什么东西没有?把一眠云居倒腾出来,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谢峥呵了声:“是吗?” “不敢欺瞒主子,那些东西都是王妃慢慢添置上——” 谢峥一脚将他的话踹回了肚子里。 安福狼狈地翻倒在地。 他却顾不得疼,手忙脚乱爬起来,脑袋抵地,惊慌道:“主子息怒。” 谢峥背着手,冷冷地看着他:“看来,六年前那一顿杖责,你已经忘了。” 安福紧张不已:“奴才不敢忘。” “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谢峥语调平静,半点不像刚刚踹了人的样子,“我让你把王妃的东西搬过来是什么意思?” 安福头也不敢抬,嗫嚅道:“让王妃住进慎思堂。” 而现在,祝圆虽然宿在慎思堂,可她在慎思堂的东西不光没开箱,白日里还都是回眠云居…… 这不管怎么说,都不算是住进来了。 谢峥点头:“看来你还有点脑子。” 安福更紧张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谢峥又问。 安福这下不敢吭声了。 谢峥了然,淡淡道:“你打开始便知了。”完了他仿佛又想起什么,“方才,你还让我去赏园子赏桃花?” 安福跟着他这么多年,何曾见过他赏景赏花?又岂会不知他对这些诗情画意的东西半点兴趣没有? 这是觑着他每日书房、慎思堂来回,没机会下手,拐着弯儿让他去别处溜达呗? 他笑了,“看来,你对我挑选的王妃颇有不满啊。” 春寒料峭,多日未开窗透气的屋子阴冷透骨。 跪在地上的安福却生生冒出一脑门的汗。 “奴才不敢。”连声儿都抖了。 谢峥却背过手去,道:“来人。” 跟着安福当值的安平小心翼翼靠前两步:“奴才在。” “交给安瑞,二十板子。”谢峥语气淡淡,“没想清楚之前,不要回来伺候。” 安平缩了缩脖子:“是。” 安福浑身发抖,试图挣扎:“主子……” “还有。”谢峥却不再搭理他,只朝安平吩咐,“查查这几日谁去了清溪院,谁给安福送了东西。” 这是要彻查他的意思了。 安福大惊,连连磕头:“主子饶命,奴才万不敢有背主想法,奴才只是担心主子——” 谢峥恍若未闻:“拉出去。” “是!”安平苦着脸,朝安福口语了句求饶之话,便伸手去扶他。 谢峥冷冷道:“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安平心下一凛:“奴才知错。”双手用力,拽住跪在地上的安福便往外拉。 谢峥身边的太监,依着他要求,都是得习武的,武艺不说多高深,起码都得能跑马、能拉弓,遇到事情能抗上几下子。 他用上力道呢,安福当即被拖出屋子,经过门槛时还撞出一声砰响。后者终于不敢吱声,老老实实被拖了出去。 屋里便只剩下安和一人守着谢峥。 谢峥盯着墙上慢慢浮现的墨字,直至墨字消失。 没多会儿,外头传来说话声。 安和朝外头瞅了眼,小声道:“主子,王妃回来了。” 谢峥回神,道:“走吧。” 甫踏出屋门,便看见祝圆一行进了正房。 他随后跟进去。 走在前头的小丫鬟眼角一扫,吓了一跳,忙不迭回身行礼。 祝圆听见动静转回来,看见他,诧异一闪而过:“今儿这么早?”看了眼他后面,笑着迎上来,“是不是饿了?”转头,“赶紧让人传膳。” “是。” 谢峥盯着她,试图从她面上看出什么,却半分也不得。他暗叹了口气,牵着她往屋里走:“提前回来找你说说话,谁知你竟不在。” 他提前回来、还杖责了安福,铁定瞒不过她,索性实话实说了。 祝圆愣了愣,半点不提自己为何不在慎思堂之事,只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天天见面,还要找我说什么?” 谢峥深沉的目光落在她如花笑靥上。 祝圆半点不紧张,还歪头冲他笑:“我是不是太好看了?” 谢峥:…… “好啦开个玩笑。”祝圆挽住他胳膊,带着他继续往屋里走,“是不是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谢峥压下思绪,转道正事:“你把菜叶子送出去,不担心日后不好与宁王妃见面吗?” 祝圆眨眨眼:“就这?”她大手一挥,“我又不是到处送,就那么几家人,还都是自家长辈,怕什么?我这是借花献佛呢。” “……你不担心就好。”不是什么大事,她既然觉得没问题,那便没问题。 “放心啦,有什么问题,也是宁王妃找我,宁王总不至于为了点菜叶子找你麻烦的。”祝圆笑嘻嘻,转移话题道,“来,看看我给农科院做的规划,我自己看不出不妥,你看看有什么地方要改改的……” …… 谢峥最后还是没问祝圆为何不在慎思堂理事。 转头,祝圆也知道了安福被杖责,同时还有两名宫女被遣回宫里。 她八卦地问徐嬷嬷:“是不是安福公公,跟这俩宫女……”她轻咳一声,“私下有联系?”比如对食什么的? 徐嬷嬷摇头:“奴婢瞧着不像,怕是有别的事儿……照奴婢看,这顿罚,还是挨晚了。” 祝圆诧异:“你不喜欢他?” 徐嬷嬷登时皱眉,开始给她分析:“别看这老太监整日笑眯眯的,他对咱们意见大着呢,每回找他,都各种推脱……哼,就是心高了,还想给主子做主呢。” 祝圆眨眨眼:“我怎么不知道?”她皱眉,“你们遇到问题,也要跟我说。我既然当着你们的主子,自当护着你们。” 徐嬷嬷笑了:“这点小事哪至于让您出面,他心里明清得很,断不敢做得太过让主子发现。” 祝圆犹自不满:“以后遇到这种刁奴告诉我,弄不走他,我们也不跟他对事。” 徐嬷嬷惊了,忙劝她:“万不得已,可千万别跟王爷的心腹起矛盾,若是被穿小鞋了,这真是哭都没地儿哭。” 祝圆不以为然:“若是我跟王爷的感情还经不起一下人的挑拨,那这情分,也到头了。” 这话说来,平淡稀疏,竟无半分难过。 徐嬷嬷心下大惊,忙不迭扫视四周,确定屋里只有她跟谷雨,才松了口气,然后立马呸呸两声:“王妃诶,您这才刚入门呢,怎么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祝圆无奈:“嬷嬷,就是随口一说。” 徐嬷嬷却不这么想:“您跟王爷是少年情谊,若是经营得当,将来谁都越不过您,您何苦跟一下人斗气、坏了您俩的情分呢?” “好好好,我这不是没做吗?”祝圆可不想跟她在这种问题上争执。 徐嬷嬷这才作罢。 只是没想到,她家王妃看着年纪小,在这情爱上,竟似半点不留恋的样儿…… 只要想到那些堆在慎思堂各处、完全未开封、只在需要的时候去翻找出来的箱笼,她便忧心忡忡。 王妃这样儿,分明是…… 她总觉得这兆头不太好,回头还是得劝劝,东西该摆出来的摆出来,大大方方地住在慎思堂。 *** 再看那挨完杖责的安福,正哭爹喊娘地上着药呢。 “行了啊。”安瑞没好气,将手里膏药放下,“只受点皮外伤,还不偷着乐,在这嚎什么呢?” 安福抹了把眼泪:“皮外伤也疼啊!” “我还以为你铜皮铁骨呢,跟你说了好几回,回回应了,转头还是老样子。”安瑞越想越气,索性一巴掌拍下去。 安福惨叫一声:“你这老王八,是想疼死爹吗?!” “该!”安瑞呸他一口,“得亏主子念旧情,否则,你今儿就该被扔去乱葬岗了。” 安福哭丧着脸:“我这不是为主子吗?咱伺候主子多年,除了帮着主子往……不就是指着伺候伺候小主子吗?你再看那位,不说多年寒症,那瘦不拉几的模样,像是能生的吗?” 他拽过方帕子擤了把鼻涕,“主子都二十一了,连和王的长子都出生了,咱府里还……这让我怎么忍得住?” 和王是排名第四的皇子谢嶦,时年十九,去岁成亲开府,比谢峥还早上半年。 这才多久……安瑞又想拍他了:“你还想继续折腾?” 第182章 “不敢了不敢了!”安福垂头丧气。 安瑞看了眼外头,确定小太监守着,才低声跟他嘀咕起来:“咱们当下人的,伺候好主子,主子顺遂,我们也跟着享福,主子开心,我们不是跟着开心吗?连主子都不担心呢,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安福不服:“主子还小——嗷,你这老王八!” 安瑞淡定收回手:“主子七八年前就有了这般心性,何须你来教?”不等安福说话,他接着道,“打主子会走路,咱们就跟着伺候。我就问你一句,十几年了,主子什么时候笑得最多?” 安福不解:“你问这个——” 安瑞沉下脸:“你仔细回想一下。” 俩人十几年的老伙计了,自然了解的很。见他这般,安福沉下心开始回忆。 半晌,他迟疑道:“……这俩月?” 安瑞点头,又道:“还有,往日主子都只顾着忙事情,平日吃喝,不都得我们几个从旁提醒吗?这段日子,你不觉轻松许多吗?” 打大婚以来,谢峥是一日三顿不落下。 每天早起习武,梳洗过后跟着祝圆用早膳,午膳晚膳也是准点回慎思堂,偶有事情,也定会让他们传话回去,让王妃等等他。 还有心情。谢峥这段日子也少了往日的冰冷,整个人温和了不少。也不会整日闷在书房里习字看书,偶尔他们去禀事,他甚至还会与他们闲聊两句…… 安瑞又加了把火:“前两日,王妃还笑话主子,说他胖了些。你想想,咱主子从十几岁起便殚精竭虑……何曾胖过?” 谢峥向来习武,即便吃的不少,不胖,看起来也挺正常的……他们竟也从未想过这点。 安福怔怔然。 安瑞见他终于回过味来,松了口气,最后警告道:“日后会有何变动,我也管不着。不过,在我这儿,主子是第一位的,他想做什么,我便跟着做什么。倘若你再跟主子对着干,别怪我不顾十几年情分,亲自了结了你。” 第158章 昭纯宫。 淑妃收到肃王府送来的菜叶子, 心情好得不得了,还颇有兴致地跑到前殿,跟着宫女们一块儿翻看初稿。 听说承嘉帝过来用饭,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过来用午膳?不是晚膳?” 玉容笑道:“是午膳, 奴婢再三确认了呢。” 淑妃点头:“那让厨房弄几样新鲜的。圆丫头不是让人送了些菜叶子过来吗——”她脑中闪过些什么, 停了下来。 圆丫头前脚才让人送了菜叶子进来, 后脚承嘉帝就要过来用膳……承嘉帝这是看上她这些菜叶子? 应当不至于…… 淑妃摇了摇头, 晃掉脑子里的瞎想。 “娘娘?”玉容见她停下摇头, 疑惑地唤了声。 淑妃回神:“无事。”接着道,“让厨房挑些菜叶子做几道新鲜的,别整得太油腻了。” “是。” 淑妃想了想, 又道:“使人去问问峍儿, 看他待会要不要过来用膳,若是不得空,就让人做了送过去。” “是。” 淑妃摆手:“去吧。” 玉容当即领命下去,淑妃估摸了下时辰,也放下手里的稿子,领着玉霞回正殿梳洗更衣去。 待她这边捯饬好, 承嘉帝正好过来了。 淑妃将人迎进暖阁, 先让人去传膳,然后亲自给承嘉帝端了茶,笑着闲聊起来:“怪不得一上午我左眼皮直跳, 原来是知道陛下要过来呢。” 承嘉帝端起茶水抿了口, 道:“这段时间忙着官员考核之事, 一直不得空过来, 今天事少一些, 朕便过来看看。” 淑妃抿嘴笑:“臣妾晓得, 跟了您这么些年,哪会不知道这些呢?” 承嘉帝神色柔和下来。 俩人闲聊了两句,午膳便送上来了。 淑妃身为一宫之主,还管着后宫事务,昭纯宫里自然有自己的厨房。故而膳食上得非常快,也热乎。 淑妃先给承嘉帝夹了一筷子的上汤菜苗:“刚好今儿圆丫头使人送来些菜叶子,陛下尝尝。” 承嘉帝扫了眼桌上菜色,轻哼了声:“这丫头是不是不太懂事?怎的只往你这儿送?朕连根菜叶子也没见着?” 淑妃愣了愣,笑了:“陛下,您也不缺这点菜叶子,怎地还跟她一小丫头计较呢?”完了又给他舀上一块冬瓜,“圆丫头送到臣妾这儿,可不是想着臣妾会找您一块儿用嘛……臣妾早前还想让人找您过来用晚膳呢。”赶巧他就来了。 承嘉帝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只嘴里依然嫌弃:“俩口子都挣了不少了,怎么也不盖个暖房?” “回头臣妾让人问问去。”淑妃又柔声劝了两句膳。 承嘉帝这才扶起筷子开动。 用了几口,他想起什么,道:“老三想去工部,你知道这事吗?” “工部?臣妾不知道呢。”淑妃诧异,继而皱眉,“他前几年不是去工部待过吗?怎么还去呢?” 承嘉帝看了她两眼,点头:“前几年算不上,不过是去小打小闹了一场。”他沉吟片刻,道,“他年岁也大了,还去钻研这些奇技淫巧,不太好看。这事朕还压着,回头你去说手他。” 淑妃愣了愣,点头:“臣妾晓得了。”虽然谢峥不一定能听她的…… 承嘉帝又道:“还有,祝修齐不错,朕压了他三年,他也不负朕所望,章口被打理得很好。” 淑妃顿了片刻,才想起祝修齐是何许人。 “老三不是念着要去工部倒腾各种实验吗?他提出的想法不错,朕已擢升祝修齐为六品主事,放到工部去,以后这事就交给他。” 承嘉帝看着淑妃。 淑妃被看得愣愣然,仔细将方才的话琢磨一遍,慢慢点了点头。 承嘉帝这才收回视线,反过来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赶紧吃,待会菜凉了。”然后捡了谢峍的学业问题跟她闲聊起来。 待承嘉帝走了后,淑妃靠在卧榻上想事儿,眉心紧蹙,一副困扰不已的模样。 承嘉帝从未不曾与她谈过这些,怎么突然…… 谢峥如今也二十有一了,难道…… 玉霞端了盏新茶过来,放在她手边,轻声问:“娘娘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她家娘娘最近几年都在写稿审稿,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愁眉不展的了。 淑妃回神,看了她一眼,道:“去肃王府传个话,让圆丫头——算了,让谢峥俩人明儿过来吃饭。” “是。” *** 肃王府。 谢峥也在与幕僚们商量此事。 不,准确的说,谢峥正看着纸上墨字发呆,幕僚们在一边吵得不可开交。 “……工部不行,那自然是首选户部,天下钱粮尽出此部,田税改革还是咱们主子一手弄起来的,主子若是去户部,轻易便能上手。” “老朽深觉不然,自古以来,六部皆以吏部为贵,文选、考功、验封、稽勋,皆是锻炼择人用人之道,能让王爷更好地锻炼。” “宁王已在吏部,其岳丈也在,王爷再去,岂不是要被压制?不行不行!按我说,得去兵部!” “不行,兵部……” …… 纸上浮现的墨字停了下来。 谢峥抬起头,敲了敲桌子,道:“你们商议出结果,再来报我。” 众人应喏:“是。” 谢峥便起身离开了。 安瑞跟着他走了几步,便察觉他想去哪儿,登时咋舌,心里再次告诫自己,要对眠云居那位敬着些,可不能跟安福似的,傻乎乎堵上去。 谢峥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慢条斯理的,直奔眠云居。 祝圆刚忙完一段,正在院子里溜达走动,陡然听见行礼声,忙转过来,看到他,登时诧异了:“你怎么过来——咳咳,王爷万福。”然后迎上来,小心问道,“这个点,你不是在忙吗?” 谢峥看着她:“嗯,他们在书房吵得厉害,我过来避避。” 他是王爷,怎么会被吵呢?而且,要避,也不至于特地来她这眠云居。 心里虽然这般想,祝圆面上却分毫不显,只笑道:“那正好,嬷嬷今天煲了茅根竹蔗薏米水,你待会喝一碗润润。” “好。”谢峥从善如流,顺势牵住她欲往室内走。 祝圆站住不动:“我刚从屋里出来呢,先陪我走走。” 谢峥顿了顿,转回来:“好。” 祝圆眉眼弯弯,带着他往边上走:“前两日我刚让人弄了个葡萄架,带你去看看。等春天长起叶子了,我们可以在下边歇晌看书,想想就惬意。” 丝毫不提为何会在此处,更不提为何要装饰这处院子。 谢峥眸色黑沉,默不作声地跟着她逛起这处陌生的院子。 俩人安静地走了一段路,祝圆偷觑了他几回,见他始终眉峰紧蹙,她想了想,索性开始介绍眠云居的布置。 “我准备让人在西屋那边加种一棵大树,等天气热了,屋里也能凉快些。” “院子修建时我让人在墙根留了沟渠,通了活水,两边拦了网,等天气暖和些,我再养了几尾小鱼,闲了还能喂喂鱼。” “回头我让庄子给我烧几根铁杠杆,立在后院,日后我锻炼身体就不愁没地儿了~” …… 殊不知,她介绍得越生动,谢峥的心情便越不好。 在祝圆说到某个角落后,他停下来了。 “进屋里吧,不是说煲了甜汤吗?”他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祝圆自然没意见,立马欢快地跟他回屋——反正也逛得差不多了。 俩人刚进屋,徐嬷嬷便端着甜汤过来,祝圆索性拉着谢峥在厅里坐下。 也不需要人伺候,小锅直接搁在桌上,她拿了碗勺便开始盛。 “竹蔗甜,汤里头没放糖的,喝起来都是甘蔗的清甜味,可好喝了!”祝圆先给谢峥盛了碗,推荐道,“春天湿气重,偶尔喝点这个可以清热祛湿,对身体好。” “嗯。”谢峥接过来,略抿了抿试试温度,仰头,一口干了。 第183章 祝圆:…… “你喝这么急作甚?得亏嬷嬷已经放凉了,要是烫着了怎么办?” “无事,我试过了。”谢峥放下碗。 祝圆接过来:“我再给盛点,你慢着喝啊。” “嗯。” 祝圆又给他添了大半碗,看他用小瓷羹慢慢喝起来,才给自己盛了碗。 谢峥看她开始喝了,反倒停了下来。 “圆圆。” 祝圆扔给他一个疑惑眼神。 “你为何……”谢峥对着她眉眼弯弯的笑靥,终归是换了个话题,神色温和地看着她,“慎思堂也弄一套吧。” 祝圆眨眨眼,装作没听到他方才咽下去的话,只顺着往下接:“你说,葡萄架、榕树那些?” “嗯。” “好呀~”不过是些布置的小事儿,祝圆欣然应允,“不过可不能一样的,你那院子比较严肃,回头我想想办法,看怎么弄好看。” “嗯。”谢峥微微皱眉,反问她,“严肃?” 祝圆登时捂嘴笑:“可不是严肃,连院子名,听起来都仿佛刑堂、惩戒堂似的。” ……怪不得当初她站在院子门口笑呢。谢峥无奈:“礼记有云,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我不过是取了其中之一。” 祝圆当然知道:“那也是太严肃了。” 谢峥想了想,道:“那你想一个。” “啊?”祝圆傻眼,“你要换掉?” 谢峥“嗯”了声:“区区名字,想换便换了。” “……哦。” “你想叫什么?”谢峥又问她。 祝圆挠腮:“这个,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谢峥看着她:“叫,皦日居,如何?”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是诗经的经典句子。 祝圆习字多年,《诗经》、《礼记》这些几乎倒背如流,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个。 对上谢峥深潭般的黑眸,她怔住了。 第159章 祝圆只愣了一会儿, 很快便回过神来。她掩饰般笑笑:“如皦然之白日?不错啊,听起来明亮又积极的。” 谢峥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道:“那就改这个。” 祝圆笑呵呵:“好啊。” 赶紧喝完糖水,把人带到东暖阁。 “我前些日子去聊斋淘了本书, 写得可好玩了, 前两天我刚看完呢, 给你看看。”还是看书吧, 看书安全。 是本怪志。谢峥顺手接过来, 扫视一圈。 祝圆意会,忙不迭将他拉到卧榻处,拍拍那桔色靠枕:“坐这, 靠上去保管你舒服得不想起来。” 谢峥依言落座, 慢慢靠上去。 软绵绵的,确实舒服。 祝圆已经抱着本书坐到另一侧,背后塞的是嫩芽绿的大靠枕,腰侧手边还有天青色、鹅黄色两个枕头。 这东暖阁里放置的卧榻,是那种长长方方、宽宽敞敞,中间带着个小几的卧榻。 想看书可以懒懒地靠着;想写写字, 也能铺纸放笔墨;想眯一会儿, 也能将小几挪开。 小几上没有纸笔,想必祝圆平日只在此处看书。 徐嬷嬷轻手轻脚给他们上了茶水便退了出去。 祝圆已经脱了鞋履,整个人窝进软枕里, 慢慢翻阅起书册, 神情闲适又悠然。 谢峥定定地看着她。 半晌, 他终于收回视线, 看向手里书册。 探究的目光终于从自己身上挪开, 装模作样看书的祝圆暗松了口气。 …… 俩人安静看书, 直到守在外头的安瑞来报——宫里传话过来,让俩人明儿进宫,昭纯宫有请。 谢峥皱眉:“有说为了何事吗?” 安瑞摇头:“来人没说。” 谢峥想了想,放下书册,转头朝望过来的祝圆道:“我去前院问问情况,晚膳等我。” “好。” 谢峥接着指着几上书册,补了句:“这书不错,给我加上签子,下回过来我接着看。” 意思是,以后还要过来?祝圆眨眨眼,点头。 谢峥这才离开。 等他走了,祝圆大大松了口气,安心接着看书。 还没看几页呢,安和带着一大堆人,扛着十几个箱笼过来,问怎么安置。 祝圆诧异极了:“怎么了?” 安和恭敬道:“这些都是王爷惯用的东西,王爷让奴才在这儿备上一份,以后过来,也方便些。” 祝圆:…… 安和偷觑了她一眼,恭敬地问道:“敢问王妃,这些物件该如何安置?”他不傻,他的老上司安福还在那旮旯角屋子里躺着呢,恭敬些肯定不出错。 徐嬷嬷看了怔愣的祝圆一眼,眉开眼笑道:“交给奴婢吧。”立马拽着安和到一边去清点东西。 祝圆:…… 行吧,总不能扔出去。 这边东西还没收拾好呢,谢峥又派人过来,说宫里无甚大事,就是吃吃饭说说话,然后补了句,今天晚膳在眠云居用。 祝圆:…… 她有不祥预感。 不出所料,当天,谢峥不光晚膳在眠云居用,吃完晚饭,牵着她在眠云居四处晃悠了一圈后,还让人备水、拿衣衫,要梳洗安寝。 祝圆:…… 这是要住下的意思吗? 何止住下。 谢峥也不知憋着什么劲儿,当晚死活不出来,把她翻来覆去地折腾,直到她哭着求饶,才松了精关,放她入睡。 最近半个月,俩人的运动生活已经磨合得很不错,每天一场,既解压又爽快,既不会太累也能助眠。 和谐又美满。 陡然来这么一场,祝圆是又酸爽又郁闷,想发飙,心里又虚……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第二天又得进宫,虽然谢峥说了没啥大事也不着急,祝圆还是赶早爬起来,扶着酸痛的腰准备去沐浴。 正好与回来的谢峥打了个对脸。 扶着腰的祝圆震惊:“你怎么还在这里?” 鬓边颈侧全是汗珠子的谢峥挑眉,视线慢慢下滑。 仅套着身宽松寝衣的祝圆低呼一声,冲进浴间。 低沉的笑声在后头响起。 祝圆忿忿然,扭头问谷雨:“王爷怎么还在这里?” 谷雨无辜极了:“王爷练武后都要沐浴更衣的呀?”何况待会还要进宫呢。 祝圆登时紧张了,忙不迭往外看去。 外头已经没了动静,谢峥应当是去了别处沐浴了吧? 她舒了口气,问:“王爷昨夜里宿在这儿?” 谷雨点头:“早上还是安瑞公公过来伺候的呢。” “……是吗?” *** 果然如谢峥所说,淑妃找他们确实没啥事,见面还笑眯眯地谢祝圆前两日给她送的绿叶子菜。 冬日里菜叶子少,都是先紧着承嘉帝供应,还得分给诸位皇子公主,剩下的才会给妃嫔分,她虽为一宫之主,能分到的也不多,隔一两天吃一顿差不多了。 刚油乎了一整个冬天,看到祝圆送来的一大筐绿叶子,她心情自然好——这些菜,藏冰窖里,能好好吃上几天了。 故而一见面,她立马让人拿来一匣子玉钗,全塞给祝圆:“这些都是我年轻时候带的,都还新亮的很,拿去戴着玩儿。” 年轻时候。淑妃这会儿也就四十岁上下而已。 而且,都是好首饰。 祝圆受宠若惊:“太贵重了,儿媳受不起。” 淑妃摆手:“让你拿去便拿去,别啰啰嗦嗦的。”完了也不管她,转头跟谢峥提了承嘉帝的话。 听到里头还有自己爹的事,祝圆也顾不得推收拾了,竖起耳朵仔细听。 第184章 她爹终于升职了? 啊,谢峥要去工部,被承嘉帝否了? 什么,承嘉帝似乎有意谢峥——哦,这个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淑妃竟然才发现吗? 祝圆看看认真的淑妃,再看看面色沉静听着她说话的谢峥,顿觉索然无味。 甚至开始打哈欠。 淑妃看了她一眼。 祝圆忙不迭捂住嘴,尴尬地道歉:“昨夜里没休息好……” 淑妃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谢峥,道:“看你们感情好我也安心,现在啊,我就等着抱孙子了,我估摸着,陛下也是在等这个。” 祝圆心一沉。 该来的还是来了。 时年二十一的谢峥,备受承嘉帝看重的谢峥,会如何抉择呢? 第160章 祝圆垂眸, 指腹轻轻摩挲面前的茶盏。 却听身边的谢峥随口答了句:“不着急。” 祝圆:……这么敷衍。 淑妃竟也不生气,只叹了口气, 道:“也是,你们才刚成亲呢。” 谢峥微微诧异。他的母妃,有这么好说话的吗? 他下意识看了眼祝圆,后者犹自低头不语。 淑妃没在意他的小动作,接着往下问:“昨天你们送来的菜叶子,怎么是老二家的?你们缺银钱吗?” 谢峥这回直接看向祝圆了。 淑妃有些诧异,跟着看向祝圆。 祝圆正走神呢,发现突然安静下来,抬头一看, 对上两双相似的黑眸。 她吓了一跳, 弱弱道:“什么?” 谢峥&淑妃:…… 淑妃没好气:“昨晚干嘛去了呢?今儿光看你走神了。” 祝圆没敢吭声。 谢峥皱了皱眉, 替她解围:“我的错, 一时忘了今儿要进宫,不怪她。” 祝圆“轰”地一下脸红了。这丫的, 不说话没人当他哑巴! 淑妃本没有多想,刚要问呢, 就见祝圆脸红了, 当下也明白了过来, 登时无语:“都成亲一个多月了,还没黏糊够呢?” 祝圆彻底不敢抬头了。 谢峥见状,索性转移话题,将方才问的问题朝祝圆复述了遍。 淑妃挑眉:“你不知道家里银钱状况?” “几年前就交给圆圆了,都是她管着。” 淑妃想了想, 点头:“也挺好, 这些琐事交出去, 你也能专心忙正事。”然后看向祝圆。 祝圆忙不迭道:“有是有,不过这暖房颇费银钱,儿媳正想法子弄大棚菜,没意外的话,今冬也能吃上绿叶子菜了。” 淑妃有些好奇,问了几句,听得有些不明白,又丢开了:“算了,我还是等年底了看看你种出了什么。” “诶。”祝圆笑眯眯。只要不聊她跟谢峥的房事,啥都好。 “既然你们都心里有数了,我就不多说了。”淑妃看了眼沉静寡言的谢峥,索性找祝圆聊起了《灼灼》。 …… 出了宫门,谢峥将祝圆拉上自己马车,与她解释道:“你原打算在庄子办的农学研究,是为民生相关,理应放到工部。我本想着等我去了工部后,再将研究接过来,不想父皇竟不允我去工部……如今怕是不行。” 祝圆“嗯”了声:“那我继续在庄子里做?” “这研究还涉及到后续推广,还是放在工部比较稳妥。”谢峥捏了捏她手指,“父皇看好这件事,他把你爹提上来,应当就是为了这事。” 那更好。想到她爹终于能留在京城,祝圆开心极了:“那更好,回头我有什么点子,还能直接找他聊聊。” 谢峥看着她:“很高兴?” “嗯嗯。”祝圆瞅他一眼,凑过去,亲了亲他唇角,“谢谢狗蛋~” 不光是谢祝修齐的升迁,还谢谢他这几日的包容。 王爷、王妃分院而居,是当下的规矩和大体。 偏偏谢峥要把她弄进慎思堂…… 她绝对不会把信任放在一个觊觎大位的王爷身上。 比起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院子,那眠云居,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居所。她当然要趁着当下得宠,将所有东西都捯饬得齐齐整整。 即便将来她与谢峥恩爱不再,她也能体体面面地回去眠云居,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只是将常用的东西备了两份,分别在两处院子摆着,因谢峥发了话,她那些不常用的东西便锁在慎思堂几处屋子里。 除此之外,她日常该怎么生活便怎么生活,三餐小点一顿不落,温柔小意半分不少,操持家务、生意勤勤恳恳,还夜夜春宵……该做到的她自认都做到了。 这些可都不是装的——她不是圣人,几年下来,她对谢峥,也是实在的情真意切。 可她也不是真正能做到三从四德的小女子,做不到忘我投入。 是,她喜欢谢峥。 但她依然是祝圆,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四年大学,在男女平等的现代社会跌摸打滚过许多年的祝圆。 她的心里,始终保留着三分余地。 倘若谢峥连这点余地都不给她留…… 好在,谢峥给了。 谢峥这几日的反常,她自然看出来几分。 他却没有明说,转而将代表他身份的东西搬进眠云居,给了她足够的体面。 她既欣喜又心虚,继而又有几分空茫——多可悲,即便她贵为王妃,体面,还是得靠一个男人给与。 …… 罢了,不管如何,对于谢峥给与的纵容,她确实是欢喜和感谢。 情难自禁,她索性趁着车里只有他俩,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谢峥眸色转深,扶住她后脑,沉声问:“就这样?” 祝圆眨巴眨巴眼睛,笑了。 她凑过去,伸出手指,暧昧地在他胸膛上画圈圈,低声道:“那,晚上……” 暧昧调笑之语含糊在唇齿之间。 …… 祝修齐高升,还是在京留任,不管是祝圆还是张静姝等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待祝修齐回来,祝圆还趁机回了趟娘家。 跟祝修齐聊了许多章口的情况——因祝修齐还没上任,祝圆也不好跟他提农科试验的事。 再跟张静姝等人说了会话,逗逗两个小娃娃,再跟今年终于要下场科举的祝庭舟聊了许久,时间便到了申时。 眼看她还没有想走的打算,徐嬷嬷只能站出来催了。 祝圆看着天色还早,又墨迹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到王府已近申时末。 若是在冬日,差不多就该吃晚饭了。所幸现在天儿越发长,天黑得晚,晚上一会儿也不怕。 祝圆如是想着,掀帘走出马车。 温热大掌扶住她的胳膊,同时,熟悉的低沉嗓音带着不悦在耳边响起。 “怎的拖了如此之久?” 祝圆愣了愣,下意识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谢峥。 他扶着祝圆,神情淡淡道:“刚好经过。” 祝圆眨眨眼,看看四周,确认是二门没错,登时无语。他没事经过这儿做什么? 不过,她也不问原因,下了马车,随着他往后院走去,边走边聊道:“那感情好,正好一块儿用晚膳了。” “嗯。”谢峥神情柔和。 祝圆随口又问:“午膳吃了吗?” 谢峥顿了顿,皱眉道:“往常做饭的大厨是不是轮休了?今儿的菜又咸又油,毫无水准。” “啊?”祝圆停下脚步,诧异道,“怎么会,我出门前还跟刘大厨说话来着。”眼角看到安瑞无奈的神情,更奇怪了。 谢峥轻哼:“那就是偷懒打诨,回头你好好整治整治。” 祝圆狐疑地看了眼安瑞,半信半疑道:“是吗?回头我查一查。” “嗯。”谢峥反过来问她,“今儿回去,跟岳母他们聊了什么?” 提起祝家,祝圆立马便精神起来,开始给他讲祝家的情况:祝庭舟今年打算下场准备得如何,祝修齐过几天就得去工部上任,六岁大的小弟弟小妹妹现在有多调皮,几个月大的小侄子有多可爱…… 谢峥牵着她,看她小嘴叭叭叭的,心里却不甚舒服,索性打断她,道:“你若是喜欢孩子,咱们多生几个。” 祝圆:…… 不提生孩子,咱们还是好朋友。 第185章 恰好眠云居到了,祝圆当即转移话题:“啊到了,午膳没做好,你中午肯定没吃好,咱们赶紧让人传膳吧?” “好。” 祝圆忙不迭让人传膳。 她是朝后头的白露吩咐的,安瑞那老家伙却立马窜上来:“这种小事怎能麻烦白露姑娘呢,奴才脚步快,奴才去,奴才这就去!”说完,行了个礼就屁颠屁颠地跑了。 祝圆:…… 她扭头看向谢峥,问:“你这太监怎么这么积极?” 谢峥不以为意:“大概是怕小姑娘累着吧。” “哟,那还挺绅士的啊!” 谢峥拉着她走进屋里,问:“绅士何解?” 祝圆卡壳,挠了挠腮,勉强解释道:“通常是指一些尊重女性、尊老爱幼、谈吐谦和之类的人……吧。” “倒是没听说过。” 祝圆干笑一声:“各地风俗不同,没听过的词儿多了去了。” 恰好留守的夏至带着人送来温水,她忙把人带到洗手盆前,替他挽袖。 谢峥看着她低头忙活,神情柔和:“那,我可还算得上绅士?” 祝圆当即喷笑出声:“算了吧,你丫,在那个地方,只能算是……”瞅了眼退到一边的丫鬟们,她压低声音,打趣道,“恶霸!” 话刚落下,她自己便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谢峥无奈,食指朝她脑门轻弹了下:“调皮。” 祝圆嘿嘿笑,看了眼外头,拽下他的手:“安瑞公公回来了,赶紧洗手,该吃饭了。” “嗯。” 第161章 俩人说笑着洗了手, 转道桌边。 安瑞已经在帮着摆菜汤,看见他俩回来, 殷勤地凑过来扶祝圆。 祝圆受宠若惊:“安瑞公公客气了,我自己来就行。” 安瑞笑呵呵:“应当的应当的,若不是主子那儿不得空,奴才恨不得天天来给您斟茶递水呢。” 祝圆:“……”朝谢峥打趣道,“你苛待安瑞了?他怎么一副想跳槽过来的样子?” 谢峥斜了眼安瑞,道:“你若是用得上,我让他过来伺候你。” 安瑞的笑容登时僵住。 祝圆噗嗤一声笑了,忙安抚他:“公公放心,他开玩笑呢。” 她是开玩笑, 谢峥那边……可真是不一定。安瑞紧张兮兮地看向谢峥, 生怕这位主儿为博红颜一笑, 把他给扔了。 谢峥却不搭理他, 慢条斯理端起碗,夹了块肉, 还催祝圆:“别理他了,吃吧。” 这就是不继续的意思。安瑞当即大大松了口气, 赶紧缩着脖子退下去, 还不敢走远, 挨着门边,偷偷摸摸地看着两位主子用膳。 祝圆被逗得不行,还真是来好奇心了,压低声音问:“你这是怎么他了?” 谢峥顺手给她夹了块排骨,避重就轻道:“骂了他两句罢了。” 只是骂两句?祝圆自然不信, 不过这人既然不愿说, 她也不问便是了。 谢过他夹得菜, 祝圆也扶筷端碗跟着吃起来。 这段时日估计是被肃王府的厨子养叼了,她回去祝家,吃得不太合口,加上情绪亢奋,回到去光顾着说话,也没吃多少,这会儿也确实是饿了。 埋头吃了小半碗,祝圆便听见旁边的谢峥开口:“添饭。” 她抬头望去,正好看到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安瑞屁颠屁颠地给他呈上一碗米饭。 再看他手边摞起的两个空碗,她咋舌:“你这是中午没吃好吗?我看你是压根没吃吧?” 他平日吃再快也没这么快啊。 谢峥却淡定如初,“嗯”了声便继续吃饭,不过,这回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祝圆有些狐疑,视线一扫,看到退到边上的安瑞拼命点头,登时挑眉。中午谢峥干嘛去了?难不成厨房真的敢怠慢这王府主子? 一顿饭吃完,谢峥比平日多吃了近两碗,放下碗后还打了个轻嗝。 祝圆忍不住笑:“倒是少见你这般吃法。”她看了眼桌面,道,“这还是咱家大厨的味道啊,可见人还在……你中午吃的真有问题?” 安瑞又在那儿杀鸡抹脖子的了。 背对着他的谢峥却面不改色:“当然。” 祝圆半信半疑:“好吧,回头我查查。” 最后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刘大厨那边信誓旦旦说没有任何问题,还举证说,连安瑞公公都没找他们问罪——毕竟,安瑞作为王府里的一把手管家,若是主子不满,他肯定不会为了几个奴才硬撑着。 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日子还是照常继续。 四月芳菲,天气渐暖。 脱了大衣裳,祝圆在王府的日子越发如鱼得水,除了这几年做惯做熟的铺子杂事,便是井井有条无需耗费太多心神的家事,剩下的时间,她还能抽空看看书、逛逛园子,每天悠哉又自在。 比在祝府的时候还悠哉。 若不是刚成亲,又遇到祝爹迁升,她不好太过张扬,她肯定还要出门溜达逛铺子。 没错,谢峥终于开始出门上班了——他被承嘉帝安排到礼部实习了。 礼部,掌五礼之仪制及学校贡举之法。换言之,就是掌管大衍典章制度、祭祀、学校、科举等事。 这是个清贵衙门,没什么油水,也没什么太大实权。 谢峥去地方历练三年,回来还跟吏部合作拟了份《县府各类灾害救治指南》,然后又封王开府、成亲……轰轰烈烈一大串。 加上他前几年倒腾出来的业绩,所有人都等着承嘉帝的安排。 早先有传闻说谢峥想去工部,还有人暗自嘲笑,觉得此子耽于奇淫巧技,不堪大任。 结果,谢峥竟然被承嘉帝扔去礼部。 众人哗然。 有嘲笑的、有暗讽的,自然就有那支持的极力反对,理由不外乎那几个,诸如,“肃王眼光独到,不可埋没于礼部”,“肃王于税法颇有建树,可到户部”,“肃王对兵法颇有见解,可到兵部”…… 承嘉帝烦不胜烦,索性直接曝光出来:“那臭小子自己选的地儿,你们找他说去!”完了甩袖离开。 阶下众人面面相觑。 于是,上班第一天,谢峥刚跟着激动不已的礼部尚书转悠完,还没开始熟悉事务,就被借故窜门过来的几部大人们堵住了。 刚回自己办公室的礼部尚书咻地一下又冒出来,将他们拦在外头:“诸位大人,这会儿礼部正在办公,请勿打扰!倘若有事,回头我们约个时间再详谈。” “害,你礼部闲得很,说几句话功夫不碍事。” “谁说的?!我这儿忙得很呢!” “老黄啊,肃王在你这儿真的是暴殄天物啊,你也帮着劝几句啊!” “去去去,我这儿怎么暴殄天物了?礼部掌五礼仪制、贡举之法,哪儿比不上你们了?” “老黄啊……” “诸位大人。”谢峥走出来,朝吵吵嚷嚷的几位大人行了一礼。 “王爷大安。”众人忙不迭回礼。 “下官此刻站在礼部,上任礼部员外郎一职,在公言公,诸位大人可唤我一声''谢大人''是也。” 众大人:…… 这是铁了心要在礼部任职? 礼部尚书洋洋得意:“谢大人说得对,在公言公啊,你们有什么事要跟我们礼部商量的吗?” 谢峥也面色沉肃地点头:“若是有事,可找本部的许大人、江大人,甚或是黄大人洽谈。” 众大人:…… 得,当事人都不上心呢,他们折腾个什么劲儿,散了散了。 众人打了几声哈哈,鸟兽四散。 礼部尚书黄大人转回来,谢峥胳膊:“好好看,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 谢峥点头。 黄大人煞有介事地拍拍他胳膊,背过手,乐呵呵地走了。 谢峥微哂。 今天这状况,恰恰好说明,他选对了。 他如今才二十一,距离上辈子他如日中天之时,还差好些年。如今这烈火烹油的架势,若是他接了下来,必定要招承嘉帝忌惮。 他至今还记得,承嘉帝问他要去何部历练之时,那探究的视线…… 在他选了工部之后,淑妃才找他,言谈之间,也透露了几分信息——他从枬宁回来后,承嘉帝便一直没到过昭纯宫了。 承嘉帝如今不过四十有六…… 还早。 他需要低调些、再低调些。 …… 另一头的祝圆却开始浪起来了。 谢峥天天出门上班,早出晚归的,还不好跟她纸上聊天,恐露了出去。 谢峥一走,府里就剩下她一个主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跟谷雨、徐嬷嬷他们聊天,也聊不到一个点儿上。 祝圆顿觉无聊了。 第186章 也不知怎的,平日里也是这般,忙完事情看看书,如今只是谢峥不在,她竟觉得无聊。 大概是因为,谢峥在前院时,她提笔就能联系上,或者走几步也能见到人吧。 祝圆自嘲。 面上做得再体面,也不过是面上。 在府里消沉了几天,祝圆决定出去走走,视察一下自家铺子。 唔,在此之前,她得先去聊斋,结一下金庸先生的稿费——虽然不是她写的故事,但她绞尽脑汁将故事呈现,也是颇费功夫,辛苦钱还是要拿的。 于是,在谢峥勤勤恳恳到礼部翻阅仪制之时,祝圆欢欢快快地出门,直奔聊斋。 已然成熟了不少的江成看到她,当即噗通一声跪下来:“王妃啊!!” 祝圆吓了一大跳:“江管事,你、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啊!” 江成抬头,目光灼灼,甚至带着泪花地看着她:“王妃,您可终于出门了啊!若不是王爷不允,小的恨不得守在王府门口,只为了能见您一面啊!!” 祝圆:…… 等下,江管事,咱俩都成亲了,没将来的! 不光她,连她身后的谷雨、徐嬷嬷等人全都齐齐变了脸色。 好在,江成话刚出口,便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引人遐想,立马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呸呸,瞧小的这把嘴!”完了立马磕了两个头,“王妃恕罪,小的……小的这把嘴真不会说话!!小的只是想说——王妃娘娘诶,《笑傲江湖》已经完结了,您该开文了啊!!” 祝圆:…… 吓死个人了。 有这样催稿的吗? “你说金庸先生的?我知道的就这一本了。”她没好气。她又不是天才,哪里记得住这么多金庸小说?这《笑傲江湖》,还是因为她喜欢里头的几个角色,反复看了多遍,才对情节记忆深刻呢。 再来一本?不可能! “再说,我还在隔壁《灼灼》连载呢。” 江成登时哭嚎:”王妃娘娘啊,您不能这样对我啊!!” 祝圆:…… 第162章 前些日子从淑妃那边听出些许不同后, 谢峥便存了几丝疑虑,暗暗猜测是自己这几年风头过盛导致……但他从不会靠猜测判定事实。 他还是让人去查了。 这一查,便查出这两年, 宫里多了许多颜色。 份位都不高, 不过是昭仪、婕妤之流。 然, 经谢峥的人仔细查验,这些新人,都与靖王、宁王两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得说到大衍的情况了。 大衍北接蛮羌, 南连荒夷, 西边还有是不是骚扰一波的鞑子。 好在, 这些蛮夷小国,都在明昭年被狠狠收拾过——也就是谢峥的皇祖父那一代,算起来, 战事休也不过是二十年上下。 战后需要休养。 明昭帝不说, 承嘉帝上位后,更是大力减免赋税、狠抓人丁、严惩贪赃舞弊。 十来年下来, 大衍已初见四海升平之态。 这种情况下, 承嘉帝便有些松懈了。 他前些年勤勤恳恳,宫里妃嫔也多是老人, 恰好前两年宫里换了批宫女,又有娴妃、安嫔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 他索性由着性子, 收了几名。 当然, 也就仅此而已。承嘉帝毕竟没有老到变糊涂, 除了少去几名老人那儿, 别的都没有出格。 只是…… 这些美人, 有几个可都是安置在昭宁宫、昭顺宫、昭康宫, 此三宫,分别是娴妃、安嫔、荣妃。 对应的,正好是,宁王谢峸、靖王谢峮、和王谢嶦。 谢峥眯了眯眼。 这几家,是联手了? 尤其是老四,才多大点,就敢跟这俩人凑一块合谋? 呵。 看来,他让这些人紧张了。 紧张就好。 紧张,就容易出乱子。 他将纸张收起,递给边上燃了烛台的安瑞。 后者接过来,小心翼翼就着烛火烧掉信件,烧完还不算,还将灰烬碾碎了放进一只空碗里,用茶水冲散。 他们这会儿还在礼部,人员走动驳杂,传递消息还算方便,就是得注意着点。 谢峥轻叩桌面沉思。 烧完信件的安瑞取水净了手,打开搁在小几上的食匣,取出其中小碗小碟,笑呵呵道:“主子先歇会吧,用了午点再接着忙活。” 谢峥回神,叹气:“今天又送了什么过来?” 安瑞扫了眼几上碗碟,报:“今儿是生煎包和豆腐脑。” 谢峥无奈极了:“这一天天的吃下去,我怕是要把墨云给压趴下了。” 墨云是他的宝马。 安瑞嘿嘿笑:“主子您天天练武的,这点儿吃的,哪里能胖起来。”他腆着脸,“这是王妃的心意呢,可不能浪费了。” 没错,这是祝圆给准备的下午茶。 虽然谢峥看着沉稳冷肃,算起来,也就是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正是饭量大的时候。 而且,他每日卯时起,然后便一刻不停歇地忙到酉时,除去三餐时候,只有晚上才能稍事休息。 这还是刚新婚时的日子。 等到谢峥正式去礼部上班后,回来吃了晚饭,还得再去前院书房忙活两个时辰。 这一天打转下来,年纪大些真的都扛不住。若不是他每天练武一个时辰,估计也是够呛。 祝圆原本觉得,他只是性子深沉些、谋略深些,他名下势力发展得好,大部分还是归功于他的皇子身份——身为皇子,不管是赚钱还是拉拢忠心的下属,都比别人容易得多。 成亲后的这段日子,却让她看到了谢峥一路走来的艰辛。 他现在都需要这般劳心劳力,在他们成亲之前,在她接手铺子、庄子之前,他会忙成什么德行? 这家伙才二十一呢。 想到谢峥十几岁便肩负重担,踽踽前行,祝圆就心疼得不行。 别的帮不上忙,只能天天想着法子给他进补了。 一天三餐,外带下午茶跟宵夜,一顿不落。 早晚饭、宵夜皆在王府里用,午饭跟着礼部用膳没法子,下午茶却是定时定点让人送过来。 这么一天天吃下来,谢峥觉得自己的衣服都有些紧了。 他觉得自己并不饿。况且,哪有男人这般天天吃点心的? 不过,安瑞这么一说,他还是站了起来:“算了,吃点吧,省得你这家伙回去跟王妃告状。” 安瑞笑容更盛了:“奴才可不敢。” 谢峥轻哼一声,问道:“别处有吗?” “都有,都有。”安瑞笑眯眯,“礼部诸位大人的份儿都送过去了,今儿是豆腐脑。” 既然要送点心过来,以祝圆这种社畜性子,自然不会漏了谢峥的同僚。 当然,送的跟谢峥这边就不太一样。 比如谢峥今天吃的是生煎包加一碗特意调制的上汤豆腐脑,礼部众人吃的就只有豆腐脑。 汤汤水水嘛,一次送一大锅过来,每人都能喝上一小碗,尽够了。费不了几个钱,还能赚一大波好感。 祝圆不过是担心谢峥吃独食不好看,谢峥却以为祝圆是在为他铺路。 如此美好的误会下,谢峥自然不忍拂了祝圆的美意,只说了两句,便走过来,挥袍落座,挽袖开吃。 吃了几口,想起什么,他又问:“王妃今日是不是出门了?” “是。听说去了聊斋。” 谢峥点了点头——点到一半,眉峰骤聚:“聊斋?不是说去看看铺子吗?” 安瑞打个突,小心翼翼道:“这个,奴才不甚清楚。” 谢峥拧眉想了想,道:“让人去看看。” “……是。”安瑞心里嘀咕。不就是出了个门去了趟铺子吗?这也需要找人去查探? 紧张太过了吧…… 嘀咕归嘀咕,他还是乖乖去把人安排上。 于是,一个时辰后,聊斋会议室那边发生的场景,便一字不漏地传到谢峥耳朵里。 安瑞说得小心翼翼,他听得脸色黑沉。 半晌,他站起来。 “主、主子?” “去跟黄大人打声招呼,我今天先走一步。” “……是。” 再再于是,正在聊斋里与诸位管事开会,研讨合集出版物的祝圆,看到熟悉的身影带着几名太监快步走来时,还以为自己眼花。 第187章 彼时他们正在门窗敞开的花厅里开会,戴着浅露的祝圆坐在上座,手里还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待徐嬷嬷紧张兮兮地过来戳她,她才看到那一行身影。 同在开会,坐在下首的万掌柜顺着方向看去,登时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起身,招呼大家去行礼。 祝圆心下有些嘀咕,却也乖乖起身迎上去。 谢峥扫视一圈,精准地在行礼的人堆中找到江成,顿了顿,才将视线移回走到近前的祝圆身上。 祝圆还未福下去,他便抬手搀住她:“免礼了。” “怎么突然过来了?”祝圆就着姿势凑过来,小声询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峥神色有些不愉,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却没有多说,只道:“今天没什么事,听说你在这,索性出来接你。” 真的吗?祝圆狐疑地瞅他一眼。 隔着浅露,谢峥自然看不到她的神情,不过,他了解她,拉过她的柔荑,转而朝众人道:“无需多礼,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接着忙。” 众人皆有些迟疑。这,怎么接着忙?不说别的,王妃、万掌柜之流,总得招呼他吧…… 却听祝圆问他:“既然您没事,一起开个会,看看有没有什么想法?” “嗯。”都到了这儿,谢峥自然不会离她左右。 众人松了口气。 一行人再次回到花厅,分主次落座。 离京数年的谢峥,不光长大了长高了,浑身气息也愈发冷肃沉静,比起数年前那名少年郎,气势更加骇人,他们都有些拘谨。 坐在主位的谢峥却端了谷雨送上来的茶盏细品,不吭声。 祝圆也不搭理他,朝众人道:“会议继续。陈管事,请。” “是。”被点名的陈管事看了眼谢峥,清了清喉咙,接着说下去,“方才咱们讨论到这稿酬问题。按照合同所写,我们原来给与的稿费仅限制了《大衍月刊》上的连载,如今若要集结成册,著书售卖,那这恐会招来麻烦,所以我们得将这个稿费计算在内。” 祝圆赞道:“陈管事对合同的条例当真是了如指掌。这个确实是很重要的一点,回头你们拟一份出版稿费的章程和合同。” “是。” “另外,以往聊斋只做刊印和报刊,铺子里的书籍全是外部采购。往后若是自己出版连载物,那相关的配套也的弄起来……” 不知何时,谢峥已然放下茶盏,眼帘半阖,诸事不理,宛如打盹。 只是众人之拘谨半点不会减轻。 好在会议本就开了些时候,谢峥到来没多久,事儿便敲定得差不多。 祝圆放下笔,最后道:“把今天讨论的事情理一理,过两天我再来——”某人的爪子竟然捏她大腿!! 她狠狠一巴掌拍飞,继续道,“跟你们开会。” “是。” “散了吧。” 众人看向依然端坐在主位的谢峥。 谢峥抬眸,摆摆手:“去吧。”顿了顿,又道,“江成留下。” 江成愕然,有些无措地站起来。 众人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纷纷行礼,脚底抹油了。 很快屋里除了下人,就剩下他们仨。 谢峥也不说话,只拿眼睛冷冷地看着江成。 祝圆看江成那大气不敢喘的模样,顺嘴说了句:“您找江成干嘛呢?” 谢峥不轻不重地扫她一眼,视线再次落在江成身上。 三年过去,当年那名俊秀的小伙已然变成带着书卷气的斯文青年,看上去也是文质彬彬、儒雅俊气。 正正儿是那些才子佳人话本里的风流书生模样。 谢峥越看越不喜。 “江成。”他语气淡淡,“你也是读书人,管的还是文字之事,什么话该说什么,什么话不该说,你应当清楚得很。” 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江成及祝圆自然还都记得。 俩人脸色齐齐大变。 前者是惊惧,后者则是,惊怒。 江成噗通跪下:“小的出言不敬,实该万死,但小的绝无冒犯之意,请王爷恕罪!” 谢峥冷哼,正欲开口—— 身侧的祝圆却站了起来,隔着浅露愤怒地看着他。 “谢峥,你监视我?!” 第163章 祝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生气, 只下意识站起来便怒斥出声,话音刚落,便有些懊恼了——怎能当着外人的面吵架呢? 不等谢峥说话, 她深吸了口气, 看向缩着脑袋不敢吱声的江成,道:“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江成战战兢兢地看向谢峥,后者却只皱眉看着祝圆, 压根没理他。 他暗松了口气, 忙不迭爬起来退出去, 临出花厅忍不住担忧地看了眼祝圆——王妃这也太大胆了吧?竟敢当面直呼王爷名讳,还如此大不敬……她会不会被责罚? 视线刚要收回,便对上一双冷鸷双眸。 江成脸都吓白了, 屁滚尿流跑离花厅范围。 谢峥看着那小白脸滚远了, 才转回来,沉声道:“那不过是凑巧。况且, 我并无怪你之意, 你为何如此生气?” 若不是她来聊斋, 他也没想到让人过来查看,也就不知道江成这小子竟然还往祝圆面前凑。 祝圆不相信, 呵了声,道:“那可真是凑巧。”哪天不凑巧, 赶着她成亲后第一回 出门瞎逛就凑巧了?“还不怪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出来会情郎呢。” 谢峥皱眉:“不要胡说八道,我何曾说过你——” “要不你说说为何这个时辰出现?别跟我说闲着没事。你闲不闲, 我还不知道吗?” 谢峥眉峰拧紧:“圆圆——” “怪不得一副抓奸在床的模样……”祝圆越说越生气, “是, 我怎么忘了, 你娶我,不就是担心我投了别人吗?区区监视,自然不在话下。” 接二连三的,谢峥怒意也上来了:“你就是这般想我?” “不然呢?”祝圆隔着浅露怒瞪他,“我身边徐嬷嬷、谷雨都是你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天天跟你住一起,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以后不出门才合了你心意是不是?” 徐嬷嬷、谷雨登时白了脸,却不敢吱声。 谢峥阴沉着脸:“不要无理取闹。” “我就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谢峥:…… 出门时的好心情已全然消散,祝圆重哼了声:“嬷嬷、谷雨,我们走!” 扭头便要出门。 谢峥一把握住她的柔荑:“去哪?” 祝圆冷笑:“不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还能去哪?撒手!” 谢峥自然不放,沉声道:“一起。” 祝圆正气愤呢,用力挣扎。 谢峥怕伤了她,只能松开:“我跟——” 祝圆已经甩袖出门,带着神色忐忑的徐嬷嬷几人扬长而去了。 谢峥:…… 跟在其车架后头回到王府,谢峥想了片刻,还是去了前院书房,冷着脸投入忙碌——祝圆正生气,他还是让她冷静冷静吧。 安瑞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想到主子跟眠云居那位吵了一架,晚膳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 还没等他琢磨明白,就有一眼熟丫鬟凑过来,外头探头探脑的。 安瑞记得这小丫头是眠云居的,忙让一太监过去问问咋回事。 跑腿的太监很快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却不那么美妙。 安瑞垮下脸,心里暗骂了句娘。 不管如何,该来的总会来。 惯常回后院用膳的酉时到了,屋里埋头看信件的谢峥却半分没有停下的打算。 安瑞在书房外头徘徊许久,眼看酉时都快过去,天色都开始暗下来了,他没法,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小心翼翼道:“主子,该用膳了。” 谢峥顿了顿,抬头问道:“王妃来问了?” 安瑞张了张口,更紧张了:“没、没有。” 谢峥登时皱眉,看了下日晷,眯了眯眼,放下笔:“走吧。”起身欲走。 安瑞苦着脸凑上来:“主、主子诶……” “说。”谢峥往外走。 “那个,王妃……” 谢峥动作一顿,眯眼看他。 安瑞打了个哆嗦,索性闭上眼睛,心一横,一口气往下说:“王妃吩咐了,晚膳送到慎思堂。” 谢峥心里微松:“圆圆在慎思堂?”他还以为这丫头生气要躲回眠云居呢—— 安瑞压低脑袋:“王妃,在眠云居。” 王妃之意,不言而喻。 第188章 谢峥:…… “回慎思堂。”他冷声道。 不能惯着。 *** 眠云居里的祝圆也很烦躁。 一开始她确实愤怒,稍微冷静下来后,她也知道是自己有些过了——说不定这次真的是意外呢? 可她心里就是憋得慌。算了下时间,估计是月事快来了,暴躁得很。 为防跟谢峥吵起来,她索性让人将晚膳分开,让谢峥别过来了。 这话一放出去,登时把夏至等人吓得不轻,纷纷苦口婆心地劝她。 “王爷不过是紧张您,怎的就跟他闹起来呢?” “王妃,哪有把王爷往外推的道理?” “王妃,虽然府里只有您一人,可那想攀高枝的人多的是……您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祝圆没好气:“你们王爷还能是羊?”看了眼天色,她郁郁道,“都这个点了,人指不定不当回事,早就用过膳歇息了,你们在这劝我有何用。” 夏至跟了她多年,对她了解得很,听她这话,便知道她有松动之意,忙道:“没呢,王爷近戌时才回了慎思堂,这会儿估计还没歇息呢。您过去刚刚好。” 祝圆:…… “你这管事娘子当得还挺称职的,连王爷的行踪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的。” 夏至微笑:“这不是非常时期嘛。” 非常时期……她不过跟自家男人吵个架,就能惹得丫鬟、嬷嬷们如临大敌,仿佛天塌地陷般…… 她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王妃,”夏至催她,“王爷一个人,指不定晚膳都没用好呢……您去看看吧。” “王妃。”徐嬷嬷等人也担忧地看着她。 祝圆有些动摇了。 徐嬷嬷想起什么,忙不迭补了句:“恰好你昨儿刚绣了个荷包,这会儿送过去正合适呢。” “对对!”谷雨立马去将荷包翻出来。 有理由有借口,还心虚理亏……祝圆犹豫许久,终是妥协:“行了,我去看看吧。” 吵架归吵架,总得有人低头。 于是,祝圆便拿着荷包,踏着夜色,就着几个灯笼的微弱光线慢慢往慎思堂走去。 这个点,慎思堂的院门已经关了。 不过,王妃过来,自然没人敢拦。 即便王爷王妃吵架了,王妃还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呢——如胶似漆数月的肃王夫妇吵架,连晚膳都没在一块儿吃,自然瞒不过王府众多下人。 如是,她过来,自然没人敢拦。 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安瑞面色如常,笑眯眯行礼道:“王妃大安。” 祝圆瞅他一眼,扫视一圈,问:“王爷呢?” “王爷正在沐浴,王妃可在屋里歇息片刻。”安瑞站那儿不动。 “哦。”祝圆顿了顿,将握在手里的荷包摆在几上,“算了,我去看看吧。” 道歉嘛,当然得有点诚意…… 夫妻之间,什么事最增进感情、消磨误会呢? 床事。 祝圆又不是这时代传统的女人,除了新婚那几日谢峥折腾得过火,平日里,她跟谢峥在这方面还是挺和谐的。 故而,她放下东西,挥退有些脸红的夏至等人,便往浴间走去。 安瑞欲言又止,看了眼浴间方向,终是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祝圆毫无所觉。 在这儿住了两月,她对各处熟悉的很,自然无需旁人领路。 熟门熟路走到浴间,却没听见水声。 这是在泡汤?祝圆轻哼。还挺悠哉的嘛,这厮是不是没得 外间伺候的小太监看到她,瞬间煞白了脸,惶恐地跪了下来。 祝圆视线一扫,心里一突,还没想明白,她已经越过太监,走进了水雾萦绕的浴间。 熟悉的身影慵懒地靠在浴池边,眼帘轻阖,仿佛享受至极。 一名薄纱美人裙摆半湿,正跪在他身侧,纤细十指在他太阳穴上轻柔按摩。 薄纱清透,曼妙身材展露无遗。 这哪里是按摩,这分明是…… 祝圆心里一刺。 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道歉的心思登时消散。 祝圆转身便走。 谢峥丝毫不知。 泡澡太舒服,他甚至小眯了会儿。 醒过来时,按摩的手已经到了他肩背处。 他皱眉,眼也不抬道:“行了,出去吧。”他以为是安瑞找来的小太监。 他平日事儿繁杂,安瑞经常会这般安排。他也习惯了。 “王爷。”娇柔的嗓音传来,方才按摩的指腹力道一变,慢慢沿着他的胸膛往下抚,“让奴婢伺候您吧……” 谢峥倏地睁眼。 下一瞬,那名美人便被拽进汤池里。 “啊——”美人娇呼。 谢峥将其摁在身下,冰冷的目光宛如看着死人:“你怎么进来的?” 美人纤细双臂蛇一般绕上他脖颈:“王爷……奴婢是清溪院的管事——啊!” 谢峥将人甩进汤池。 “来人!”他直接走出汤池,“将这名奸细拉出去,杖毙。” 外头的太监急忙进来。 谢峥随手套了件袍子,不顾后头的哭叫,沉着脸走出浴间:“安瑞!” 安瑞苦着脸飞快出现:“主子。” 谢峥盯着他看了半晌,问:“人是你放进来的?” “主子……”安瑞紧张不已,“奴才只是见您头疼,找个人给你按按。” 谢峥神色冰冷:“看来我说得不够清楚。” 安瑞噗通一声跪下来:“主子,奴才只是——” “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去跟安福作伴吧。”谢峥冷冷道。 安瑞哭丧着脸。得,连顺水推舟都不行了……也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才能气消。 谢峥却不再理他,正欲回房,视线一扫,小几上一个突兀的荷包进入眼帘。 他皱了皱眉,问:“这是哪来的?” 安瑞心里咯噔一下,更慌了:“禀主子,这是王妃娘娘带过来的荷包——” “她过来了?”谢峥扫视四处,“在哪?” “……回去了。”安瑞垂头丧气,老实禀报,“方才王妃往浴间走了一遭,出来就走了。” 谢峥:…… 第164章 祝圆本就对这些在意得很、当年还为了这个死活不愿意嫁给他…… 思及此, 谢峥当即换了身衣服,踏着夜色直奔眠云居。 眠云居里黑乎乎的,甚至连院门都关了。 得, 怕是真气着了。 谢峥又无奈又好笑,挥退下人, 直接走进正房。 值夜的白露看到他, 先是吓一跳, 继而惊喜,张嘴便要喊人:“王——” 谢峥已经风一般地刮进内室。 屋里传来一声惊呼, 立马消于沉静。 白露跟外头张望的安和对视一眼,迟疑了下,慢慢退了出去。 屋里。 祝圆蹬开某人, 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昏暗月色怒瞪过去:“滚开!” 谢峥自然不。转身坐到床沿,脱鞋上床。 祝圆:…… 拿脚踹他后腰:“滚滚滚, 不想看见你!” 第189章 谢峥翻身压过去,问:“还没消气?还是酸了?” 祝圆呵呵:“我忙着呢, 没那功夫!” 谢峥静默半晌, 道:“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祝圆顿了顿,冷笑:“每个人发誓的时候,都是真心的。”挣扎着要起来,“滚开,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谢峥压住她:“圆圆, 以我的身份,这些事情避免不了。” “你不需要跟我解释——” “这得怪你。” 祝圆:??? 谢峥沉声道:“你既然在乎这些,为何要与我分得如此清楚?”他说的是祝圆长待眠云居之事。 “不然呢?”看着丫鬟一个接一个的爬床吗? 谢峥叹了口气, 接着道:“我认识的祝圆, 行事有方, 驭下有道,博学多才——” 祝圆咬牙:“说再多好话我也——” “我认识的佩奇先生,是当世奇人。”谢峥打断她,“不是逃避的胆小鬼。” 祝圆愣住。 “你是佩奇先生,你写《农女修仙传》,告诫旁人要自强自立、勇于尝试和争取,为何你自己做不到?”逐渐清晰的床帐里,谢峥盯着祝圆,“你既然想要独占我,为何不自己动手?” 祝圆呆住了。 半晌,她幽幽道:“你是王爷,将来指不定就是九五之尊……我管得着吗?” “你可以试试。” “……即便我能管住后院女子,将来你得登大位,我如何堵住朝廷百官的嘴?” 谢峥拉下她推拒的柔荑:“佩奇先生所做之事,少有不是开创先河之举,还怕区区朝臣之嘴?” 祝圆瞪他:“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当皇帝也有无可奈何,再者,焉知他将来会不会顺水推舟。 谢峥低笑:“那便请王妃好好督促,万勿让本王被旁人玷污了去。” 祝圆:…… 谢峥俯下身,衔住她唇角轻吻,声音有些含糊:“安瑞安福最近越发出格,你要是不管管,回头你男人就得被别人玷污了。” 祝圆:…… 踢他两脚,“走开,一身臭味熏着我了。”其实谢峥身上只有衣服熏香的味儿。 她就是记着刚才那一幕,心里不舒坦。 这是不恼了?谢峥莞尔,堵住她的唇。半晌,他道:“有劳王妃将本王身上的味儿洗去。” 祝圆气息有些乱,嫌弃道:“要不是每月还能歇几天,你这是要精尽人亡的节奏。” 谢峥:…… 狠狠咬了她脸颊一口,他语气危险:“若不是答应了你,本王何至于憋这么多年?”哪个皇子皇孙不是十几岁便开荤?他直憋到成亲才开荤…… 祝圆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狗蛋这些年都没碰过别人? 她迟疑片刻,伸手揽住他脖颈,低声问了句:“真的没有吗?”真的没碰过别人吗? 谢峥没好气:“我像是那等贪色之人吗?”他每日殚精竭虑的 祝圆小声:“还挺像的。”尤其是刚成亲那几天。 谢峥:…… 于是,当晚谢峥实力给她展现了一番,什么叫贪色之人。 直至夜深才叫水。 再再于是,前一天傍晚才听说王爷王妃吵架的肃王府众人,转天,就听说王爷王妃和好了。 另外还有肃王府的大管事安瑞公公被罚,清溪院的尚服局的丽秀姑娘被杖毙…… 安瑞被罚便罢了,连打都没打,只是赶去歇着,祝圆半点不担心。倒是那名姑娘。 “杖毙?”刚沐浴更衣,靠着抱枕缓缓腰背的祝圆皱眉,“是她?”如没料错,应当是昨晚她在慎思堂浴间看到的丫鬟。 “嗯。”夏至既高兴又愁,“这下怎么跟宫里交代?” 祝圆却兀自怔愣。 这条人命,算得上是因她而去。 以她经受的教育而言,她心里是极度的不舒服。 可若是她为此去跟谢峥争论吧,就显得她特别女表——在这个皇权至尊的年代,她既然想要独占谢峥,将来,势必躲不开这些…… 这些还是女官。 想到昨夜里跟谢峥的谈话,祝圆咬了咬牙,决定将某事提上日程—— “王妃?” “嗯?”祝圆回神。 夏至只得将问题再说了一遍。 祝圆当即问徐嬷嬷:“嬷嬷有何建议?” “按个背主求荣的罪名即可,宫里的都是人精,不会追着这块不放。” “那就这么办了吧。” 夏至领命下去了。 祝圆看了徐嬷嬷跟谷雨一眼,挥退旁人,与她俩剖心置腹地彻谈了一番,谈了什么无人得知,只知道徐嬷嬷与谷雨出来的时候都是眼眶通红。 不管宫里会如何看待丽秀此事,当即时,祝圆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首要之事,便是整理整理,再度搬回慎思堂——顺便让人迅速赶制皦日居的匾额,她要将慎思堂的换下来。 她那些归置在慎思堂里的箱笼也全部打开,一一在各处安置。 还在乱糟糟的布置呢,谢峥回来了。 看到各个屋子都在开箱笼、擦拭尘灰,谢峥的心情登时大好。 大步走向站在书房外指挥的祝圆,他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拽进怀里,低头就是一口。 吓了一大跳的祝圆:…… 不等她发作,谢峥松开她,浅笑道:“我饿了。” 祝圆当即忘了他的举措,看了眼书房里刚摆上的日晷,惊呼道:“哎呀,都这个点了!谷雨,赶紧让厨房上膳。” “是!”谷雨将方才一幕看在眼里,虽有些脸红,却兴高采烈得很,扭头就往外奔。 祝圆无奈,转回来,拉起谢峥:“走,进屋等着去。” 俩人并肩回到正房。 徐嬷嬷笑呵呵地给他们上了茶水,便退到一边,留他们俩人说说话。 谢峥抿了口茶,看了眼外头,先提起话茬:“回头你找个机会,把安福、安瑞俩人拉出来。” 祝圆斜他一眼:“怎么?不舍得了?” 谢峥宠溺地看着她,解释道:“这俩人忠心是有的,只是手太长了,等我压他们一阵子,你再把他们拉出来,他们便要承你的情,以后就好了。” 祝圆恍然,看着他:“论阴险,还是你这厉害啊!” 谢峥:…… 抬手给她一个暴栗子:“调皮。” “嘿嘿。”祝圆笑完,眨巴眼睛看他,“狗蛋,我想开学堂。” 谢峥不以为意:“你不是已经开了吗?”不说那启蒙幼儿的萌芽学堂,连庄子里都被她捣鼓出一个培训班,屋子正在搭建,教材还是她亲自拟定的。 祝圆摇头:“不是那个,是我以前跟你提过的学堂——不,我是想开,书院。” 谢峥回忆了下:“女子书院?” 祝圆连连点头:“上回你说时机未到,我觉得,这种事,赶早不赶晚,还是做了吧。” 谢峥沉吟,指节在冰花云石酸枝木圆桌上轻叩。 祝圆巴巴地看着他。 半晌,谢峥回神,微微皱眉道:“你若是执意要开,也不是不行。” 祝圆雀跃:“真的?” “只是一条,你毕竟是肃王妃,你若是正儿八经的开书院,必定会招致一番非议,甚至,可能会有言官攻歼……你不怕吗?” 祝圆眨巴眼睛,歪头:“这不是有你吗?” 她想明白了,既然嫁给了王爷,以后的路注定有许多波折……在那之前,当然是要借着他的名声地位,狠狠捞一笔! 谢峥:…… 这不要脸的劲头,是佩奇先生没错了。 看来,他的圆圆想通了。 第165章 谢峥继续忙碌, 祝圆也跟着分身乏术。 所有铺子都是做惯做熟的,祝圆只需月度、季度检查一下,并定下下一季度的计划, 日常都能撒手。 这几个月,庄子那边已经将纸方、笔方陆续卖了出去, 造纸厂以后只供应聊斋跟灼灼的用纸需求。 印刷厂这几年已经扩大了规模,不光印制《大衍月刊》、《灼灼》,承印聊斋的各种书籍, 还会接社会单子, 谁家要出诗集,谁家要做文稿, 只要给钱,全都印, 爱印几册印几册——只要钱到位。 两份月刊自不必说, 因为刊印成本低, 许多南北行货商都会批发带往其他地方售卖。不说《灼灼》, 带科举内容的《大衍月刊》如今月印刷量已经突破了十万——鉴于量大, 祝圆还做主,将一刊价格降到了十五文。 还有广告收入呢。加起来,每月刨除成本都能挣几百上千两的。 第190章 可别小看几百两,在京城,都能买套小宅子了。 再说,祝圆手里可不止这一个生意呢。 再说聊斋, 谢峥折腾了这么大的摊子, 从书童到管理员, 大几十号人, 每个月光薪水奖金就得几百两, 靠卖书真赚不了几个钱,若不是月刊苟命,怕是连给承嘉帝的分红都掏不出来。 祝圆接手后,让他们从文创产品入手,还在聊斋原本收稿的庭院、门厅等地方摆上了几排明亮透净玻璃展柜,小扇、小毛笔、小算盘、小书册……从禁步到挂坠,从摆件到书签,从木制到玉雕,各种各样,甚至还会把承嘉帝书写的几题字画嵌进去,做得又漂亮又精美。 原本承嘉帝真看不上聊斋那几十两的分红,文创产品出来后,远销四方,月度收益直接翻了几番。祝圆接手后,第一次给他送季度分红,足有上千两,唬得他以为这丫头去打劫了,让人去查了,才知道这事…… 也因此,后面再有人在他面前嘀咕祝圆管铺子不合适,他都没搭理——这丫头管得好好的,不能埋没了。 然后是琉璃厂、首饰厂。这两个不必说,三年来,祝圆靠这倆铺子赚的盆满钵满。 这两个厂的管理人员和匠人们在高额奖金鼓励下,各种花样层出不穷,产出的商品远销大江南北。 玻璃厂这两年更是蓬勃发展。三年多的时间,玻璃厂制造出来的玻璃展柜遍布京城各大铺子,还有各种带玻璃的书柜、置物柜进入各大户人家。 每隔一段时间,祝圆还会将玻璃厂、琉璃厂的新品打包几份送往宫里,承嘉帝、淑妃肯定都有,连谢峍也得了便宜,皇子院落里头摆了好些。 年节更是会让匠人整几份独一无二的往宫里塞。 除了这些,祝圆还会多备几样,留给淑妃去做人情。 别的不说,这让淑妃在宫里很是长脸,对祝圆也分外和善。 还有自行车,虽然骑着颠簸,可轮子找个匠人就能更换,这些年也卖了不少。 还有休闲小栈和萌芽学堂,虽挣得不多,也有那么三瓜两爪。 再还有,祝圆帮着制定营销策略的酒楼、南北杂货铺、粮铺…… 林林总总下来,每月收入几千两。 谢峥回来时,收到安清报来的银钱账册,都呆了好一会——他离开之前,可没有这般数目。 因他对祝圆放心,三年来都没问过经营状况,谁知…… 好在祝圆知道他的钱大都要花在暗处,收回来的银钱便没有公然存入钱庄,换成银票,而是集中堆在灼灼书屋后院,只等谢峥回来后,悄悄运走。 可是,再低调,也掩不住挣钱的事实。 不说别的,光是给承嘉帝的分红,就瞒不过别人。 这还只是聊斋的。 谢峥手里银钱之多,是个人都能猜出来。 不说承嘉帝如何看,谢峮、谢峸几个,眼睛都红得滴血了。 在祝圆折腾生意,搞得风生水起的三年里,谢峮几个也没闲着。 挖人、买方、趁着招人混进各种厂房、办公室……无所不用其极。 负责人事这块的安清每每头疼得要死,向祝圆禀报,却只得到一个“随便他们”的敷衍之语。 安清只能加大排查力度,尽量将录取人员的家底儿查清楚……可事有疏漏,千防万防,总会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 三年下来,除了祝圆手里头的几家铺子,京城及至周边几个府城,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的琉璃铺子、玻璃铺子。 京城里甚至还多了几个刊物,诸如《大衍杂谈》、《放眼天下》等等。 底下各铺子管事愤愤不平,纷纷卯足了劲研发新品、改进技术。 满不在乎的祝圆乐见其成。 谢峥回来之后自然发现了这种状况,带着怒意问她:【为何没听你提起此事?安清怎么办事的?】 他分明给安清留了足够的人手,再不济,还有几条暗线,足够捣毁这些人的厂房铺子,为何竟无半分应对,还让其越发壮大? 安清怎么办事的?祝圆这几年是不是受了许多委屈? 祝圆却不解:【有竞争才有进步,我们赚的不少,以后也不会少赚,没必要盯着一些不劳而获、不思进取的家伙。等我们的技术上去了,他们想分一杯羹,也真只能分我们吃剩下的,没必要死盯着他们,兄弟,眼光放长远点~~】 谢峥盯着文字怔了片刻,半晌,叹了口气,由衷道:【佩奇先生好胸襟】总是这般与众不同。 祝圆嘿嘿笑:【那当然,年轻人,学着点啊~】 谢峥:…… 这些说来,已是去岁冬日之事。 祝圆将学院之事提上日程后,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毕竟是要开女子书院,弄在郊外,恐伤了这些孩子的名声。 祝圆思来想去,便选了灼灼书屋后头的小院——因谢峥回京,原本住在灼灼书屋后边院子的安清等人便跟着迁到王府。 若是住上十几号人,这处院子是足够的。但若是做书院,地方就有些小了。 现在水泥日臻成熟,庄子里的钢铁技术也起来了…… 如是,祝圆决定盖二层小楼——再高,她也不放心。现在的钢铁技术能否支撑高楼不好说,匠人们都没用水泥盖过房子呢。 索性她手里有钱,她便毫不客气地从秦家购入许多水泥,再采买了许多砖石——青砖太贵了,回头她要让人研究一下红砖! 先让匠人在庄子里摸索着盖一栋小的,为了不出差错,她还磨着谢峥一起去了几趟庄子。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除了有些边角不太平整,洗浴间排水不太好,窗户有点歪……之外,还是挺好的。 就这,已经让庄子里的所有人轰动了——房子若是这么盖,岂不是不怕火烧了? 倒是遭了谢峥嫌弃。 “毫无美感。” 祝圆没好气:“设计感以后再说好嘛,现在不是要稳固结实又能增加空间吗?靠原来的房子,哪里能塞得下这么多屋子。”她斜他一眼,“要不然,咱家捐出来一半院子出来?那肯定够了,还不用多装修。” 谢峥:…… 见他摸摸鼻子不吭声了,祝圆才作罢。 有了这一次经验,接下来便顺溜许多。 祝圆直接让人在小院里盖三栋小楼,三栋分立三面,形成一个凹字形,与前院的倒座房、门房,不大的中庭一起,围起了一个私密的空间。 三栋小楼都不大,一栋宿舍楼,一栋课室、图书馆及一楼的饭堂,最后一栋则是综合楼,舞蹈室、琴室、绘画室等。 小楼后边还有一个操场,日常锻炼活动可在此处。 这般费尽心思,才将一个书院满满当当地塞进了一个三进院子里。 这般折腾下来,承嘉十六年便过得飞快。 踏入腊月,书院的小楼已经初见规模。 与众不同的诡异房屋,自然引来诸多好奇探视和询问。 听说是肃王妃打算开女子书院,众人哗然。 消息很快传进有心人耳中。 还没进年关,京里便开始流言四起。 “听说了吗?肃王妃打算开女子书院。” “女子无才便是德,还开女子书院,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位肃王妃不是只喜欢挣钱吗?怎么又去倒腾书院?” “这么多王妃,就这位肃王妃最市侩了。她办书院,是要教出一堆精于算计的铜臭女子吗?” “年纪轻轻的,好好开个启蒙学堂便罢了,还去折腾书院,她配吗?” …… 不光外头流言四起,朝堂上的承嘉帝也开始收到各种告状: 状告肃王不管后宅,惧内; 状告肃王妃铜臭满身,德不配位,竟妄图开女子学院,祸害旁人; 状告肃王妃妖媚惑主,让雄才大略、洁身自好的肃王至今无后; 甚至还有状告肃王妃入府一年无所出,还善妒成风,独占王爷…… 承嘉帝不堪其扰,在又一次被言官进言后,烦不胜烦的他,干脆让人把谢峥夫妇叫进宫,打算好好责骂一番。 这几年祝圆进宫的次数多了去了,但承嘉帝召见却是第一回 。故而她听说后,肯定要问问谢峥怎么回事。 听说可能跟最近言官上蹿下跳有关系,她气笑了,扭头朝边上伺候的安和道:“去,让人去外头补几条流言,就说肃王妃狐狸精转世——” 谢峥皱眉按住她:“不可胡说八道。”他家祝圆有太多的不寻常,外人只道是她聪慧,可若是她把风向往某个地方一吹,谁知旁人如何利用?自古以来,厌胜之术便屡禁不止…… 为防万一,他绝不会让这些流言出现。 祝圆斜他一眼,拉下他的爪子,忿忿道:“不然呢?就由着这帮家伙胡乱诋毁我?” “倒也算不得诋毁。” 祝圆瞪他。 谢峥轻咳一声:“不都是事实吗?” 祝圆磨牙,阴恻恻问他:“哪一条?” “除了第一条。”谢峥眼底带着笑意,“本王只是被魅惑了,何来惧内之说?” 言外之意,什么妖媚惑主、什么铜臭满身、什么善妒成风……都是事实? 祝圆:…… 狗男人!! 第166章 谢狗蛋笑话她, 祝圆当然不依,扑过去就是一顿挠。 谢峥眼底带笑,由得她又抓又挠地闹了一会儿, 才握住她爪子,转移话题道:“好了,我们该进宫挨骂了。” 祝圆被抓住手, 忿忿地拿脑袋朝他胸膛咚咚咚得敲了两下:“凭什么让我进去挨骂?”她又没做错什么。 谢峥无奈,松开她的手, 转为托住她脑门:“要磕傻了。” “呸,你傻了我都不会傻!” 第191章 谢峥摸了摸她额头:“现在气消了?” 祝圆朝他做了个鬼脸, 滋溜一下跑进里屋。 谢峥摇了摇头, 慢步跟上去——今日他休沐, 本来俩人打算去庄子晃悠一圈,穿的都是日常服装,要进宫面圣, 可不得换一身得体的。 半个时辰后,俩人齐齐跪在御书房里,等着御桌后的承嘉帝开训。 承嘉帝慢条斯理地批着奏折, 头也不抬道:“知道朕叫你们过来是所为何事吗?” 低着头的祝圆那眼角去看谢峥,后者朝她安抚般点点头,才回答承嘉帝:“回父皇,儿臣不知。” “不知?”承嘉帝当即扔了朱笔,“你这小子!言官见天在朝堂上弹劾你们两口子, 你倒好,躲在礼部装傻?!我看你这王爷是当得太逍遥了。” 谢峥微讶:“儿臣岂敢装傻, 只是儿臣位卑言轻, 无需上朝, 自然不知道言官如何弹劾。”扣掉王爷身份,他不过是礼部一名小官吏,还不够资格上朝呢。 承嘉帝被噎得不轻,站在阶上就开始怒斥:“无需上朝,就能可劲的折腾了?你好歹是个王爷,天天被言官弹劾,像话吗?” 谢峥不以为意:“说几句不痛不痒的,理他们作甚。” 承嘉帝:…… 旁听的祝圆心里暗乐。原来谢狗蛋怼起他爹,也是毫不手软的啊。 阶上的承嘉帝还在训斥谢峸:“看来朕教训你,也是不痛不痒了?” “儿臣不敢。”谢峥乖乖认错。 承嘉帝重哼一声,这才作罢,放缓语气道:“你们俩捣鼓的东西够多了,没事儿好好看看账册、收收银子不好吗?瞎折腾什么女子学院?”要不是祝圆要办学院,哪里会招来如此多的弹劾告状。 祝圆心里一惊。这是要制止她开学院吗? 此前谢峥说开书院为时过早……难道就是预料了这种状况? 还未等她想清楚,就听谢峥开口了。 “父皇此言差矣。开办书院功在千秋利在当代,为何要因那些风言风语停办?若是儿臣沦落到要看别人眼色行事,那儿臣这王爷,不当也罢了。” 承嘉帝微怒:“那些是风言风语吗?外头怎么说,朕管不了,言官那边说什么,你可别跟朕说不知道!” 谢峥挑眉:“愿闻其详。” 承嘉帝瞪他一眼:“你就装吧。”伸手指住他,“书院之事,立马给朕停了,你媳妇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祝圆着急了,想说话,旁边的谢峥隔着袖子按住了她。 “父皇,敢问我家开书院,有何不妥之处?” “大大的不妥。”承嘉帝没好气,“你看看外头书院,哪个不是知名大儒坐镇?圆丫头几斤几两,敢学人家开书院?还开女子书院,怕不是等着别人笑话你们家开的是那、那——” 他没说下去。 但底下跪着的俩人都明白他的未竟之语——全是女子的学院,跟那青楼酒肆,有甚两样的? 祝圆当下就没忍住,小声怼了句:“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承嘉帝:…… 谢峥:…… 后者轻咳一声,补了句:“父皇息怒,圆圆只是心直口快。” 言外之意,除了说话太直接,没有毛病。 承嘉帝:…… 这话还不如不说! 他怒瞪了装鹌鹑的祝圆的后脑勺,继续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总之不许——” “父皇,书院已经接近竣工,断没有现在停下的道理。” 承嘉帝怒了:“谁不知道你俩手里有钱的很?你们不差这一个院子!” 谢峥面不改色:“克勤于邦,克俭于家。” 承嘉帝瞪他:“别歪” “父皇,”谢峥却打断他,“倘若书院是由知名大儒担当山长,这书院就能开起来吗?” 承嘉帝愣了愣,皱眉:“你想请谁当山长?你能请谁?” 有名望的夫人屈指可数,有名望又有才华的,更是如凤毛麟角。 还得人家愿意出来当山长。 谢峥却斩钉截铁道:“圆圆当得。” “……朕看外头还真没说错。”承嘉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果真惧内。” “噗——”鹌鹑状的祝圆急忙捂住嘴。 谢峥:…… 他无奈道:“让父皇见笑了。”不等承嘉帝再说,他接着将话题拽回来,“儿臣觉得,让圆圆当书院山长,有几个理由。” 承嘉帝轻哼:“说来听听。”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圆圆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如何当不得?”谢峥神态自然,仿佛不是在赞扬自家媳妇儿。 祝圆在旁边听得都要脸红了。 承嘉帝也惊了:“朕竟从不知你脸皮如此之厚?” 谢峥轻咳一声,不接话,继续道:“圆圆是佩奇先生,师承金庸先生,不知道这个名声,够不够响亮?” 祝圆:…… 承嘉帝:…… 这几年金庸先生、佩奇先生都积攒了不少书迷,年初的时候,聊斋还将《笑傲江湖》的稿子集结成册,专门刊印成书,售往大江南北。 还有佩奇先生正在连载的《农女修仙传》,每期《灼灼》出刊,那满城送报的“叮铃铃”声响,便足以见识到京中妇孺们对其追捧之最,甚至连宫里妃嫔都整日挂在嘴边的。 若是祝圆是佩奇先生,还师承金庸先生,那这山长之位,她还真是坐得! 承嘉帝震惊了,忍不住看向祝圆——的后脑勺。 谢峥接着又道:“父皇还记得,当年问过儿臣,究竟是何人提出创办《大衍月刊》吗?是圆圆。” 承嘉帝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道:“不可能,当年这丫头才几岁?” 祝圆登时绷紧神经。 “十一。”谢峥淡定道,“若不是儿臣有幸去了趟潞州,或许世上便无《大衍月刊》。” 祝圆暗松了口气。谢狗蛋好样的,反正谁也不会去查当年他跟自己见面说了几句话,即便查了,唯一的目击证人祝庭舟,也是站在她这边。 只是……她扫了眼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看来以后她的才华要掩盖不住了! 旁边的谢峥又道:“父皇,这样,圆圆可当得这区区书院的山长?” 怔愣许久的承嘉帝抹了把脸,叹道:“行吧行吧,你们自己折腾去吧!” 谢峥俩人齐齐松了口气。 “谢父皇。”俩人齐声道。 承嘉帝摆摆手,道:“这事算了,还有别的呢?你俩成亲都快一年了,怎么半点动静都没听说?” 祝圆愣住了,待想明白其话里含义后,心,立马提了起来。 谢峥也顿了顿,道:“儿臣自有儿臣的打算。” “打算打算!朕看你现在还没个成数!”承嘉帝皱眉,背过手转了一圈,瞪向祝圆,“朕记得,前几年淑妃仿佛还赐了几名美人给老三,哪儿去了?” 谢峥轻咳一声。 “你闭嘴,让她说!”承嘉帝奴指祝圆。 “……不敢欺瞒父皇。”祝圆伏低身体,“执画四人,如今当任灼灼书屋及休闲小栈的管事。” 承嘉帝:…… 他不敢置信:“长辈所赐之人,你扔去铺子当管事?” 祝圆有些心虚:“这,给王爷打理铺子,也算是给王爷分忧……?” “……”承嘉帝气笑了,转回来教训谢峥,“你瞅瞅,你瞅瞅,怪不得外头风言风语的,你这王妃,果真是善——” “父皇。”谢峥连忙打断他,“请看在儿臣份上,慎言。” 承嘉帝差点没气死:“朕看你是被这些情情爱爱冲昏了头脑。翻过年你都二十二了,膝下空虚不说,即便将来得了一儿半女,也是单薄……你将来还如何成大事?” “朕如今已近知天命,你还要让朕等几年?!” 谢峥是王爷,将来还要如何成大事?再大,就是往上一步,继承帝位了。 再退一步讲,堂堂皇帝,为何要等一名皇子的子嗣? 承嘉帝此话,跟立晃晃太子没什么两样了。 随侍在旁的德顺、德庆吓得脸都白了,可承嘉帝没表态,他们也不敢将太监宫女们赶出去,只好哆嗦着手听这几位主儿继续说话。 祝圆不傻,她也明白了。 谢峥此人,野心勃勃。从十几岁起便汲汲营营,只为那至尊宝座…… 如今承嘉帝甩出这样的话,谢峥,怕是要…… 她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整颗个人却宛如泡进了冰天雪水里,又冷又难受。 反观谢峥,也是被承嘉帝这意有所指的话吓蒙了。 他对自己有信心,但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听到承嘉帝的意向。 巨大的狂喜淹没了他的心神。 他捏紧拳头,强压下满心的激动,磕头,道:“儿臣以政绩说话,儿女不过是锦上添花。” “放屁!”承嘉帝当场爆出一句市井之骂,“朕现在就直说了,朕明年就要看到你的子嗣,一个最少,两个三个也可,四个五个不嫌多!否则,朕不差你一个儿子!” 总而言之,谢峥必须纳妾,必须有子嗣,否则—— 帝位易主。 谢峥会怎么选呢? 野心勃勃的谢峥会怎么选,还有什么悬念吗? 第192章 祝圆惨然一笑——没想到啊,她跟谢峥的甜蜜,竟然只维持了一年不到…… 这落后的破地方,连个御书房的地龙都做不好,半点热乎气都没有、她还跪在地上呢,都冻得她瑟瑟发抖的。 还是现代好啊。 祝圆如是想着,眼前的地毯花纹慢慢变得模糊。 无人所见之处,一抹晶莹洇入厚实华丽的地毯,消失无踪。 第167章 御书房里死寂般静了许久。 承嘉帝冷着脸, 质问谢峥:“哑巴了?” 祝圆听见旁边磕了个头。 “父皇。”谢峥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稳重,“倘若儿臣需要靠子嗣妻妾才能得到您的肯定,那儿臣必定还做得不够好。” 果然,谢峥还是为了皇位——哈? 祝圆傻眼了。 承嘉帝也傻了:“你、你说什么?” 谢峥语速不疾不徐:“父皇身强体壮, 还能继续为大衍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 何须着急子嗣之事?且圆圆还小, 何须着急?倘若儿臣真无那子嗣福分, 峍儿将来多生几个,过两个给儿臣就行。” 承嘉帝:…… 祝圆:…… 承嘉帝勃然大怒,蹬蹬蹬走下台阶, 一脚踹过去:“朕看你是得了失心疯!” 谢峥被踢得晃了下, 觑见承嘉帝满脸暴怒,他顿了顿, 侧身倒落地面。 承嘉帝:…… 祝圆:…… 太假了!她都不忍看了。 承嘉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追上去又踹了两脚:“臭小子, 显摆自己练过武身板好?朕习武的时候,你还在你母妃肚子里闹腾呢!” 谢峥这回识趣了,乖乖躺地上不动, 任其踢打。 承嘉帝气得七窍生烟, 哆嗦着手指着他:“臭小子、臭小子——滚!给朕滚得远远的!” 谢峥一轱辘爬起来, 磕头:“是,儿臣告退。”不等承嘉帝说话, 顺手拽起跪在那儿不吭声的祝圆。 祝圆迟疑了下,不敢抬头, 跟着他快速退出御书房。 刚踏出门, 便听得屋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声。 祝圆缩了缩脖子。 谢峥却淡定自如, 一手拍身上的脚印子, 一手拉着她,慢吞吞往外走。 祝圆心绪难平,有些呆愣地跟着。 一路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她依然没回过神来。 谢峥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子:“傻了?” 祝圆终于回神,愣愣地看着他:“你……” 谢峥眉峰皱了皱,似有些疑惑地抚过她眼角:“怎么仿佛有点红?” 祝圆拉下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你方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谢峥想了想,问:“你说子嗣?” 祝圆点头。 谢峥皱眉,问她:“你就为这个哭?” 祝圆迟疑了下,再次点头。 谢峥满脸无奈,道:“我不是早早就答应了你吗?” 祝圆这回真诧异了:“原来,你竟是说真的?”她还以为那不过是谢峥当时为了娶她而随口忽悠。 毕竟,以他不择手段的做事方式,这种事,他肯定做得出来。 谢峥:“……”他没好气,“言必出行必果,倘若这点承诺我都做不到,日后我该如何治理江山?” 祝圆下意识怼了句:“你爹不是说你没子嗣不传位给你吗?说不定你以后要新皇被发配边疆呢。” 以他如今如日升天的气势和势力,别的皇子绝对忍不了,发配边疆都是好的了。 谢峥:“……”捏了捏她鼻子,戏谑道,“那王妃可愿与本王共甘共苦,去那苦寒边疆过清苦日子?” 言外之意,即便抢不到皇位,他也无所谓? 祝圆张了张口:“你……你不是对那位置势在必得吗?” 谢峥顿了顿,道:“原本确实执念颇深……”幽深黑眸倒映着面前娇俏的人儿,“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历了许多,生死、贫富、爱恨情仇皆看多了,竟觉得那皇位……也无甚重要。” 他捏了捏祝圆的柔荑,轻声道,“若是有幸登基,那我便兢兢业业效力大衍。若是不幸,总能庇佑一方水土。再不济,我与你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是不错。” 祝圆怔怔地看着他。 “我数——这十来年,过得殚精竭虑,若是闲下来,我想学学画,带你去侪川参加诗赛,你的琴弹得这般好,我还想学点笛子或箫,皆是你弹琴来我吹笛,岂不是一桩美——” 馨香娇躯扑了他满怀。 谢峥诧异:“怎么——” 话没说完,便被怀里陡然爆出的大哭声惊住了。 祝圆哭得整个人一抽一抽的,仿佛要将这几年来的委屈、不安、恐惧、嫉妒、怀疑……全部哭出来。 谢峥有些吓着了,无措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他似有所悟,又不明所以,只能一手拥著她,一手在她后背轻抚,同时轻声安抚:“无事,有我在……” 祝圆压根听不见,只放声大哭,直哭到打嗝,哭到累极睡了过去。 谢峥定定地看着她汗湿的额发、红肿的眼皮,暗叹了口气,挥退下人,拉过披风掩住她的眉眼,将其横抱而起,慢慢走出马车…… *** 承嘉帝在御书房所说的话,不到半天,便传遍京城各处。 后宫、朝臣是如何惊骇不说,谢峮、谢峸当先慌了。 谢峮一脉,虽因盐引之事沉寂了几年,如今也慢慢恢复过来,他的母妃安嫔也被重新提回妃位。 他如今在刑部上任,也是做了不少功绩,沉稳持重不输谢峥。 中宫嫡子从却,他作为皇长子,行事端方,母妃身份又不低——若不是谢峥这几年风头太盛,他又恰逢盐引出事,他便是当仁不让的第一继承人。 这两年缓过来后,他依然吸引了许多追随者,朝中呼声甚重。 而排第二的谢峸,其身份则更为贵重。其母娴妃是为襄理宫务的四妃之一,其外祖是驻守北边的骠骑大将军,其王妃是吏部左侍郎之女。 要实权有实权,要地位有地位。 连身为长子的谢峮都不敢掠起锋芒。 四皇子谢嶦,比之谢峮少了长,比之谢峸少了贵,又是刚开府,势力还未铺展开,压根没在几位哥哥眼里。 只是,御书房的消息传出来后,宛如一滴水珠落入滚油,炸出京中暗潮—— 承嘉帝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若是谢峥生了,这皇位会何去何从?若是不能生,又如何? 还有谢峥的王妃,究竟能不能生? 谢峥是假意否掉转头纳妾,还是真要痴情王妃? …… 朝廷百官、皇子皇妃讳莫如深,半点不敢讨论。 回到家里,关起门来,便是灯火通明直至半夜。 各路人马纷纷奔走。出京人马、进京人事仿佛突然多了起来,又仿佛无甚变化。 祝圆还沉浸在欣喜之中,转头就被谢峥禁了足,不许出门。 她朝休沐在家的谢峥抗议:“为什么?我不出门怎么看看铺子状况?” 后者面色严肃:“几处铺子最近都发现了许多探子……那些地方鱼龙混杂,听话,不要去。” 祝圆歪头想了想,问:“是不是因为父皇说的那番话?” “嗯。” 祝圆叹了口气,妥协道:“那我坐马车在前头溜达一圈,看看状况就走?还有,去灼灼办公可以吗?” “不行。”谢峥直接否掉,“等安清将灼灼里头的人全部查清楚了,你再过去。” “啊……”祝圆嘟囔,“灼灼的人都是过了安清的手的,让他再查,能查出什么东西。” 谢峥轻叩桌面,沉思片刻,问她:“你气消了吗?” “啊?”祝圆茫然。 “挖人底细、探查情报这些事,还是安瑞、安福两人比较擅长。”谢峥看着她,“你若是气消了,我就把这俩人喊回来。”继续用。 祝圆瞪大眼睛:“……你还将他们撂在一边?!我记得我好几个月前就问你了。” “嗯。你当时说,随我。”谢峥一副体贴的模样,道,“我便知道你心里还有疙瘩呢。” 祝圆“呸”他一声:“你把人撂了一整年还怪我身上,回头这两位主儿可不得恨死我?!你这分明是给我招仇!” 谢峥不以为意:“若是一年时间不足以他们看清楚,即便能力再高,于我也是无用。” 祝圆斜睨他:“你不是说这俩人牛得很,要拉出来用吗?” “能力是其次,忠心才是首要。不听话的狗,留着总有咬人的一天。” “说不过你,你自己看着办吧。”祝圆嘟囔,“反正,就算近侍都是木头,也挡不住男人想偷香的心。” 第193章 谢峥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子:“胡思乱想。” 祝圆捂额,另一手挥苍蝇似的赶他:“赶紧走赶紧走,我这儿事多着呢。”不能出去,事情也不会少啊! 谢峥:……他的王爷地位仿佛有些低微? 当天下午,谢峥果然将仍在后院里的安瑞、安福唤了出来。 这俩人,一个更白了,一个更瘦了。 出来第一件事,便是来慎思堂——哦不,现在改名叫皦日居,给祝圆磕头谢恩。 “……往日是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胡乱插手主子之事,罪该万死。王妃不计较奴才往日的不敬,还愿意保奴才出来,奴才、奴才……”安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日后定为王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安瑞也是不停抹眼泪:“若不是王妃不计前嫌,奴才俩人怕是要老死在那旮旯角落……” 俩人都怕了。 一年啊。 谢峥冷落了他们足足一年了。 他们这把年纪,还有多少年可以挥霍的。 这一年来,他们身边没了那伺候的小太监,没了随取随用的物资饮食,连吃饱穿暖都要看旁人眼色……这让受惯旁人吹捧的他们怎么受得了? 再不济,他们身为那无根之人,若是不得主子宠信关爱,老了之后无人伺候,若是不小心生个病,怕是就要被一卷草席裹了扔乱葬岗…… 这般下来,他们原本对祝圆自然不敢再有不敬。 而他们身为谢峥身边的左右手,都被捋了下来,祝圆这一年在王府里确实就差横着走了…… 再看祝圆。 彼时徐嬷嬷刚给她端了碗牛肉豆腐羹上来,她刚准备吃呢,安福俩人便进来了。 然后便发生了上面一幕。 祝圆愣愣然坐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合着谢峥这是把功劳推到她身上? 底下俩人还在抹眼泪鼻涕诉衷情,她眼神一瞟,某些黏糊糊的不雅液体闯入眼帘。 她登时有些反胃。 想喝点什么压下去,低头一看,黏糊糊的牛肉豆腐羹映入眼帘—— “呕——” 哗啦一下,午饭全吐了出来。 安福&安瑞:…… 他们特地打理干净了过来,有这么腌臜吗? 第168章 屋里登时惊住了。 好在徐嬷嬷稳得住, 当即让人去请府里大夫,同时指挥白露、秋分等人迅速收拾屋子。 祝圆更是被夏至、谷雨搀扶到卧榻上,清口净面后, 倚着软枕歇息。 看谷雨等人担忧不已,祝圆摆摆手:“估计是方才出去溜达吹了风,一下有些反胃, 吐了就好了。” 谷雨忙轻声安抚她,劝她安心歇着, 等大夫来了再说。 徐嬷嬷却仿佛有些惊喜, 仔细打量祝圆神色。 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安福抬手撞了撞她:“你老看看,这像不像?” 徐嬷嬷没听清,只被他的动作吓一跳。她暗啐了口,面上则赔笑道:“公公您说什么?” 安福搓着手,低声道:“嬷嬷你也别跟我装傻了,这样子……以前在宫里可没少见啊。” 徐嬷嬷心里嘀咕, 也不敢接下这话:“谁知道呢,等大夫来了便知。” 袖着手站边上的安瑞竖着耳朵听着。 安福朝他挤眉弄眼, 然后道:“嘿, 我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了,害!”他一拍大腿, “还不赶紧让人去前边通知王爷?!” 徐嬷嬷一拍额头, 道:“瞧我这脑子!”忙不迭跑出去吩咐。 俩人的嘀咕, 正在跟谷雨说话的祝圆没注意。 不过转眼,就听到外头传来行礼声。 她有些诧异, 皱眉看向徐嬷嬷:“这么点小事怎么去打扰——” “圆圆。”高大身影一阵风般刮进来,扫视一圈,立马快步走到卧榻之侧, “你哪儿不适?” 来者正是谢峥。 不等祝圆说话,他立马抬头冷视一圈,“怎么照顾主子的?好好儿的怎么——” “我没事。”祝圆忙拉了拉他袖子,再次将刚才的猜测说出来。 谢峥眉峰紧皱:“你平日身体康健,定是这帮奴才没有伺候好!” 祝圆无奈:“这些头疼脑热的,谁管得着啊?” 谢峥还待说话,恰好府里大夫到了,他便话锋一转,立马催促大夫:“快给你王妃把把脉,仿佛着凉了,方才吐得又急又凶。”仿佛他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大夫自然不敢怠慢,行礼,放置药箱,翻出脉枕递给夏至。 谷雨快手在卧榻边上摆了张圈凳。 大夫点头致谢,然后朝谢峥夫妇道了声歉,掀袍落座。 脉枕已放在卧榻边沿,祝圆的手被小心安置在脉枕上,上头还盖了块薄纱。 大夫伸指搭脉,同时问:“王妃可否说说具体症状?” 祝圆乖乖答道:“就觉得反胃、有些胸闷。”想了想,又道,“还有点累。” 大夫点点头,道了声歉,抬头仔细打量她。 徐嬷嬷及夏至对视一眼,底下的安福安瑞也紧张兮兮。 谢峥没注意,听了祝圆的话,眉峰皱得更紧了,盯着大夫:“什么情况?可是着凉了?是的话赶紧开药下方!” 大夫凝神把了会儿脉,没理会谢峥,又问:“敢问王妃,上一回月事何时结束?” 祝圆心里一咯噔。 “上月四号结束。”徐嬷嬷快速答道。 如今已经是十六号了,她跟夏至都念叨了好几天了,只是不敢在祝圆面前提及。 不过,祝圆那天打宫里出来哭得狠了,伤了情志也不定…… 祝圆却微微诧异。竟然推迟了吗? 她在这里天天有人伺候着,月事也有人帮她记着,她早就被养懒了。这么多天竟是丝毫没想起来月事推迟之事。 大夫如今这么问吗,难道…… 却听谢峥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询问王妃月事? 祝圆按住他:“先听大夫怎么说。” 大夫虽有些紧张,却依然慢慢道:“若是没猜错,王妃许是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只是月份太小,摸着不仔细。再过半月看看,才能确诊。” 她,有了?祝圆忍不住抬手,轻轻落在腹部上,神情有些怔愣。 翻过年她该十九岁了,也成亲一年了……有孩子,似乎也挺正常的? 不止她,连徐嬷嬷等人都难掩喜色,连声跟她道谢,趴在屏风外的安瑞、安福也喜得开始抹眼泪。 祝圆回神,摇头:“先别声张,还未确诊呢,回头要是搞错了就惹人笑话了。”然后转回来,问谢峥,“对吧?” 谢峥愣愣然瞪着虚空。 “王爷?”祝圆碰了碰他。 谢峥倏地回神,握住她的手,急急忙忙问大夫:“王妃有了?王妃真的有了?” 大夫迟疑道:“还不确定,得下月再看看。” “好!好!好!”谢峥连说三声好,“来人,赏刘大夫!重重的赏!” 祝圆连忙提醒:“低调些,别声张!”她还未确诊呢。 “诶!”徐嬷嬷响亮地应了声,欢喜地领着大夫出去了。 祝圆提醒完了转回来,对上谢峥黑眸——她仿佛看到些许亮晶? 还未等她看清楚,便被男人小心翼翼拥入怀中。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呢。”他喟叹道。 祝圆轻呸了声,伏在他怀里闷声道:“大夫不都说了我身体很好,怀孕只是时间问题吗?”她打趣,“说不定这回也是误诊呢。” 她如今已经不会再胡思乱想,与他聊起子嗣问题,也是信手拈来。 “肯定是。”谢峥跟着轻哼,“老刘此人,若无七八分把握,从不妄言。” 祝圆:……怪不得这厮这么高兴。 “哈哈,这孩子,来的好,来的太好了啊!”只要有孩子,原本观望状态的许多朝廷命官和皇亲贵族,肯定会有一大片倒到他这边! 祝圆翻了个白眼,推他:“起开,我要闷死了。” 唬得谢峥当即松开她,还手忙脚乱得扶着她肩膀:“可有哪儿不舒服?等等,老刘方才还没开药——” “不用。是药三分毒,若是真怀孕了,接下来可不能胡乱吃药。” “还有这说法?回头我翻翻医典。” 祝圆无语,转移话题:“若是头一胎是女儿,怎么办?” 谢峥大手一挥:“接着生。”既然能生,当然要接着生! 祝圆:…… 说什么没有子嗣都不纳妾……这狗男人,果然还是更看重他的权势地位吧?! 第194章 然后谢峥就被踢出屋子。 谢峥:……??? *** 进入腊月,刘大夫果真确诊。 因月份较小,祝圆俩人都没敢声张,可进入腊月,祝圆开始要筹备过年事宜,甚至过年期间,她还得进宫参加宫里的家宴、族宴等各种宴会。 不说如今全京城之人都盯着祝圆及其肚皮,她如今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谢峥当机立断,给祝圆报了病,将其摁在府里歇息,连铺子的事情都不让管了。 祝圆又好气又好笑,想抗议,看着他每天紧张极了。 若是在外书房工作,他便每隔半个时辰,遣一个太监过来问问“王妃吐了吗?”,过一会又遣一个太监过来问“王妃吃点心了吗?”,再过一会儿…… 若是他在皦日居,不管吃饭睡觉散步,他都寸步不离,动不动就问她要不要水、要不要点心,要不要歇会、要不要再睡睡…… 除此之外,还总喜欢摸她那起来的肚皮,隔一会儿摸一下,隔一会儿再摸一下。 白天便罢了,连夜晚也不放过——仿佛他压根不用睡觉似的。 太监还好说,有白露他们去应付,祝圆也不管,可后者真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她本来跟谢峥就没有寻常的卑躬屈膝,这会儿地位更高,索性把人臭骂了一顿,将其轰出正房,好歹是安安稳稳睡了一觉——哦,这厮后半夜还自己摸回来、爬上床了。 …… 如此种种,祝圆在府里鸡飞狗跳地养胎,外头却风起云涌。 肃王府这边的安保情况,在安福、安瑞重出江湖后,很快便被清扫了一遍。 原来的安和、安平及护卫队几个头领皆是能力不差,早就排查过几回,加上安瑞、安福这俩老油条的出马。肃王府那是滴水不漏。 祝圆怀孕的消息,竟生生瞒到进年关。 可惜,世上无不透风的墙。 因孕事突然,祝圆毫无防备,加上即将过年,过年期间很多铺子、商贩都不营业,她便赶紧让人去采购黄豆、鸡蛋、核桃等物。 本来她买这些东西,旁人也无从察觉,架不住徐嬷嬷觉得她身体虚,顺手跟着采买了许多补品,更可恶的是,连谢峥也撑着她。 这一采买,就漏了底了。 谢峸阴沉地看着手中单子:“找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当真是妇人养胎之物。”下属恭敬道。 谢峸一拍桌子:“好,好得很啊!”他咬牙切齿,“怪不得敢跟父皇叫板呢,合着在这等着呢!!” 第169章 祝圆是打那天起, 每天都会吐。大都集中在上午,饭食若是不合胃口,也会吐。 倒是精神尚可, 不会昏昏欲睡, 也不会虚弱无力。 若不是每天都要吐几回, 半点看不出来怀孕了。 可谢峥等人依旧紧张兮兮。 谢峥甚至不让祝圆进宫参加除夕宫宴、开年宴等。 于是, 祝圆婚后第一年的宫宴便省了, 既不用大妆, 也不用起早摸黑进宫吃冷食,每天在家闲闲吃饭、看书。 再者,虽然她不能出门,张静姝却带着弟弟妹妹过来肃王府好几趟,日子过得不要太潇洒。 故而,虽然她每天都要吐几回, 年刚过,她却胖了几斤。 她这边悠哉悠哉,外头却喧嚣尘上。 谢峥对外号称她身体抱恙, 可看淑妃、祝家却无半分担忧之色。 不说祝家, 这几年,淑妃跟祝圆的关系, 是人尽皆知的和谐。若是后者当真身体抱恙, 她怎会笑吟吟的—— 笑吟吟? 结合年前谢峥在御书房放的那番话……大伙心里顿时有谱了。 倒是宁王府又换了许多器皿。 年初二,本该是回娘家的时候,谢峥却依旧不许祝圆出门——胎儿还未稳当,还要坐马车出去,万一路上惊马撞人,或者来点什么别的意外, 那可怎么是好? 好在,他虽不给祝圆出门,转身却将张静姝等人接了过来,故而祝圆就没跟这狗男人计较了。 欢欢喜喜与张静姝等人好好儿聚了半天,这个年便算过去了。 过了年,在礼部当差、跟着礼部之人筹备各种祭祀礼节的谢峥才闲下来,休沐的时候能好好呆在家里。 结果他在上书房忙完一通回来,一看,祝圆竟然在忙铺子、庄子之事? 这丫头还没过三个月呢! 他勃然大怒,逮住徐嬷嬷等人便开始训斥。 祝圆当即揽住他胳膊,将他带到一边:“我身体好得很,看这些东西既不费神也能解闷,多好啊~~再说,我想做什么,她们能拦得住吗?你怪他们做什么。” 谢峥登时哑火。 他皱眉:“我们不缺钱,何须如此紧张?你放几个月,那些铺子也倒不了。” 不说他手上的路子,祝圆这几年已经挣了很多,足够他们无所顾忌地使用好几年。 “跟钱没关系呢,”祝圆安抚他,“我是闲不住,闲着没事干多闹心啊。” 谢峥眉峰依旧不松:“你若是闲着可以去园子里逛逛。你未出嫁之前,每日还会习字练琴,如今怎么就闲不住了?” 祝圆嗔道:“以前不能做这些事情嘛……我喜欢做这些事,你就让我做嘛!又不费什么神~~” 她的女子学堂已经进入装修阶段,再过几个月应该就能入驻,她该准备招生章程呢。 这些自不必与谢峥详述。 她现在更想去庄子。 “你明儿休沐,咱去庄子逛逛吧?”祝圆眨巴眼睛看谢峥。 后者果断拒绝:“不行,老刘说了,三个月内都不宜颠簸。” “也不差那么几天啦~再说,去庄子都是水泥大道,能颠簸到哪儿啊?”祝圆挽着他胳膊撒娇,“庄子里说折腾出了塑胶轮胎,我想去看看啊!还有年前弄好的纺织机,我都没看一眼呢!你陪我走一趟嘛~~” 去年,她专程让人从匠人、工人们的家眷里找了一批手巧的妇人,经过培训后,全都会织布,然后加入到纺织机的研发工作里。 不到一年时间,号称纺织速度翻了五番不止的纺织机,便出来了。 这可是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开端,她当然迫不及待想去看看。 谢峥不为所动:“让人送过来。”完了还瞪她,“给你看你也看不懂,何苦折腾?” 祝圆:…… 她伸手钻进他的袖笼里,捏起里头一块皮肉使劲掐:“我哪里不懂?要不是我,他们能折腾出这些东西吗?” 谢峥无奈,改口哄她:“王妃高瞻远瞩、深谋远虑,我等佩服。只是当下,这些奇淫技巧,都不是重点。” 祝圆大手一挥:“我知道我知道~我爹不是正在工部折腾着嘛~~对了,我爹试验的那个土豆,进展如何吗?” 祝修齐如今领着一群人在京郊开了处试验田,按照祝圆给的建议,专门研究杂交水稻,同时折腾一些果实、蔬菜的品种改良。 因谢峥在礼部,偶尔会接待别国过来的使臣、商人,祝圆早早就跟他打了招呼,让他留意这些人带来的粮种、盆栽什么的。 她念叨了好几次,谢峥自然记得,每回看到别国使臣、商人,他便让人去明示暗示,一年下来,还真攒下不少品种。 祝修齐也大胆,只要听说无毒,全都让人试吃、试种。 有耗费巨资打造的大暖房,秋冬也能持续栽种试验,过年的时候,还给他们王府送来了试验田里种出来的土豆和番茄。 尤其是土豆,祝修齐还让人提醒她,说土豆得赶紧吃,不能久放。 土豆产量大,不挑地儿,就是茎叶带毒,尤其是发芽的土豆。 祝圆年前收到的时候,还兴致勃勃地亲自下厨,醋溜土豆丝、红烧土豆块、排骨炖土豆。 吃得谢峥连连点头。 然后她还恍若不经意般补了句:“这土豆粉粉粉糯糯的,说不定晒干磨成粉,做成米粉那样儿,是不是便能储存起来,不怕变质?” 谢峥若有所思。 他与祝修齐联系颇多,自然知道这土豆产量大、不挑地方,如今亲自尝过后,又知这土豆可入菜可主食,若是又能储存…… 祝圆见他开始沉思,心中暗乐——她不过干点文书工作,这家伙就黑了脸,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她省得跟他争吵,才随口扔个问题出来罢了。 当然,若是能促进土豆的推广,也是件好事。 谢峥回神便看到她捂嘴偷笑,一转念便明白过来,无奈地捏捏她鼻子,道:“转移话题呢?放心,你爹在农事普及这块比我在行,有我、有父皇在后头撑腰,明年应该就能推行了。” 去年已经研究过土豆的食用和种植要求,今年主要以育种为主,推广开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有他打包票,祝圆更放心了。 “对了。”谢峥想到什么,看了她一眼,道,“年前有番国送来几盆火红果,听说无毒可食用,但是你爹让人试过了,呛人得很,压根没法吃,但摆着着实好看,要不要给你弄两盆放屋里?” 火红果?呛人? 祝圆登时双眼放光:“要要要!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可是好东西啊!!” 谢峥挑眉:“你猜到是什么了?” “嘿嘿嘿,先不告诉你!”祝圆当即开始推他,“你今天不是没事了吗?赶紧去弄回来!” 谢峥:…… 连推带攘把人赶走,祝圆心里暗爽——该,让他不给自己出门! 若是那个火红果真如她所想,那,回头她定要整一整谢狗子,嘿嘿嘿~~ 当天下午,两盆红灿灿的火红果便被送到肃王府。 祝圆如何兴奋自不必详述。 两个时辰后,赶着饭点回来的谢峥刚踏入皦日居,祝圆便急匆匆迎上来。 第195章 谢峥有些诧异:“怎么出来了?” 祝圆热情不已:“就等你回来开饭了!” “饿了?”谢峥微微皱眉,“下午没用些点心吗?” “用了用了。”祝圆敷衍道,拉着他往屋里走,“饭点到了还是会饿嘛。” 谢峥挑眉:“这是,有事?” “……能有什么事啊?”祝圆心虚地打了个哈哈,“走走走,赶紧的。” 那就是有事了。谢峥若有所思地跟她进屋。 祝圆没进门就朝白露吩咐:“快快,传膳!” 白露似乎有些紧张,看了眼谢峥才应喏出去。 谢峥更好奇了。 祝圆却半句不透露,兴冲冲地让人送来茶水,温声细语地给他嘘寒问暖,还亲自给他倒茶。 谢峥斜睨她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祝圆动作顿了顿,笑骂道:“对你温柔体贴些,你还不习惯了?” 谢峥端起茶盏抿了口,勾唇看她:“我家王妃,还真不是温柔体贴的性子。” 祝圆啐他一口:“我看你是有受虐癖。” 闻词生义。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若我真有,便与你相配了?” 言外之意,他是受虐癖,那她是什么?施虐癖吗? “呸呸呸!”祝圆当即呸了他几声。 好在晚膳已经送过来。 祝圆当即两眼放光,忙不迭带着谢峥去洗手净面,然后到饭桌那边落座。 白露、谷雨等人已将菜品一一摆好,连米饭都已经盛好了。 谢峥刚坐稳呢,祝圆已经扶起筷子给他夹了一筷肉片,笑眯眯道:“这个是我做的回锅肉,你尝尝。” 谢峥奇怪了,仔细打量那片肉。 薄薄一片肉片,肥瘦相间且肥肉较多,边沿微微焦黄,还泛着油光,看起来应当味儿不错。 再看她夹出来的碟子,里头除了相差无几的薄肉片,只有几根葱段和蒜瓣,别的便没有了。 祝圆见他不吃,催促道:“尝尝嘛,我的手艺你还不相信嘛?” 太殷勤了。 谢峥更狐疑了:“往日也没见你这般喂过来——你亲自下厨?没有吐吗?” 祝圆笑眯眯:“这道菜香得很,我闻了食欲大开,怎会吐呢?”完了佯装沮丧,“你不爱我了,连我做的菜都不肯吃了吗?” 爱……谢峥微窘,又担心她是真伤心,忙抓起她的手:“好了,我吃。”将筷子上的肉片送入嘴里。 下一瞬,脸便黑了,飞快将肉片吐出来。 “啊!你怎么吐了?!”祝圆抗议。 谢峥脸色凝重,按住她的手,扫视一圈,冷声道:“来人,立马将经手晚膳之人全部锁了!” 祝圆惊了,忙按住他:“你干嘛?好端端怎么锁人呢?” 谢峥摸摸她脑袋:“饿了?先忍忍,待会让人弄点吃的。”他扫了眼桌上碗盘,“这些恐被人下毒了。” 祝圆:……??? 谢峥解释:“我虽将肉片及时吐出,这会儿舌头还是麻的,恐药性强烈。”他万幸道,“幸好是我先吃……” “……噗哈哈哈哈哈!”祝圆喷笑出声。 谢峥:……??? 第170章 谢峥很快便回味过来, 无奈道:“你又折腾什么东西?” 祝圆捂嘴直乐:“你带回来的火红果啊。”她刚开始还以为是番茄,结果是辣椒。 “……”谢峥仔细打量那盘肉,“怎的里头没有?” 祝圆笑嘻嘻。 谢峥懂了。这是要让他防不胜防? “调皮。”他捏了捏祝圆鼻子, 然后问, “这真的能吃?” “你不是说无毒吗?”祝圆装傻, “虽然味儿呛人,但你不觉得跟茱萸很像吗?” 谢峥皱眉:“如此呛人, 怕是无人敢食,倘若只是摆着无毒, 食用有毒呢?” 祝圆大手一挥:“没有没有, 就是味道呛了点, 毒是不会有的,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顺手给自己夹了块, 要往嘴里塞—— “王妃!”徐嬷嬷等人惊呼。 谢峥也立马抓住她胳膊,拧眉道:“不可任性,你若实在想吃,可让人先试试。” 祝圆无语:“统共就这么点, 我还得留种,让人试了,哪里还有我的份?”试图挥开他的手,“没事,这就是调味品而已, 死不了人!” “圆圆!”谢峥警告,扭头让人将菜撤下去。 徐嬷嬷如获圣旨,忙不迭跑过来端菜—— “不许动!”祝圆“啪”地一下拍下筷子,怒叱道,“合着我想吃点东西都不行了?我今天就要吃辣椒, 谁说都不好使!” 在厨房的时候徐嬷嬷她们不给碰,这会儿还不能碰……她要炸了。 谢峥第一次见她这般耍性子,有些愕然。 祝圆这段日子脾气见长了啊……难不成这就是老刘说的,孕妇脾气大? 心念急转,他便软和下来:“毕竟是外来的东西,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总得找人试过再说。” 祝圆瞪他:“你自己说没毒的!” 谢峥忙道:“我只说果香无毒,摆屋里没关系。” 祝圆暴躁:“反正就是没毒,我比你还惜命呢,我难道还会害自己吗?” “……那找人试一口,我们等一等看看?”谢峥忙哄她。 祝圆不肯:“菜凉了怎么办?” “热一热就是了。”谢峥无所谓道,然后吩咐紧张兮兮的安福,“让人去请老刘过来,在找个胆子大的过来试菜。” “是!”安福礼都顾不得行,撒腿就跑。 祝圆气呼呼地坐在一边。 谢峥无奈,扫了眼桌上食物,低声劝她先用点别的,祝圆性子上来,死活不肯动筷。 如此这般,终于等来刘大夫和安福,后者还带了名老太监过来。 祝圆立马撇下谢峥,急吼吼地看着他们。 试菜的老太监捧着碗躬身上前,安福给他夹了肉片后,他立马退到门边,也不用筷子,拿手捻了肉片扔嘴里。 刚咽下去,他的脸色便变得有些古怪。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刘大夫更是直接把住他的脉,凝神细听。 祝圆半点不担心,还吩咐白露:“赶紧给老人家倒杯凉茶,要凉的。” “……是。” 老太监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红,额上甚至冒出细汗。 倒是行动无碍。 他诚惶诚恐接过茶,喃喃道了声谢,摸摸杯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 众人都盯着他呢。 祝圆却笑眯眯,问:“老人家,这肉带劲吗?” 老太监有些拘谨,想说话又不敢说。 徐嬷嬷忙轻声道:“刘大夫也在这儿,你安心便是,如今王妃问你话呢,可不能怠慢。” 老太监抹了抹额头,紧张道:“回王妃,味道还不错,有些呛人,但是比花椒、茱萸的要香。” 祝圆当即得意地看向谢峥:“听见没有,比花椒、茱萸要香呢!” 谢峥:“……再等等。” 祝圆气愤,索性扭头去跟老太监说话:“老人家,您今年贵庚了?” 老太监当即站起来回话:“回王妃,老奴今年六十有一。” 也就是说,五十九的时候,就跟着谢峥出宫? 祝圆有些好奇,问:“你在哪儿当差呢?”是不是有什么特殊长处? 以此时残酷的奴隶制度,这把年纪,大都被扔到一边了吧?可面前这位老太监,虽是被叫过来试毒,却衣着干净体面,连指甲都修剪得干干净净的。 故而她有此一问。 听了这话,一直紧张的老太监脸上带出几分笑意:“回娘娘,老奴年纪大了,当不了差了,现在只负责教导新进府的孩子们呢。” 祝圆笑了:“这也是当差。您老经验足,教教孩子们,挺好的。” 老太监小心地瞅了眼谢峥,道:“多得王爷怜悯,老奴才能一把年纪了,还能在王府里教导新人。” 祝圆安抚他:“你凭本事教导新人,怎么能算王爷怜悯呢?这是你自己挣来的。你说对吧?”最后一句,她问的谢峥。 后者点头:“当然。”再朝朝老太监颔首,“今天辛苦你了,若是……本王定会给你安排好后事。” “不辛苦不辛苦,老奴都这把年纪了。能得王爷惦记,开府还不忘将老奴从宫里带出来,老奴才是三生有幸。”老太监红了眼眶,“这一年多在王府里,老奴这日子过得呀,比那富贵老爷都不差几分了,若不是王爷、若不是王爷……” “好了好了。”安福忙小声打断他,“可别在主子面前失仪了。” 第196章 “诶。”老太监忙不迭抬手擦眼。 祝圆笑道:“不碍事,老人家这是赞咱家王爷仁善呢,我们怎么会怪罪呢。” 谢峥神情柔和地看着她。 老太监更是笑得褶子都出来了:“正是正是。所以啊,听说王爷要找个试菜的,老奴就当先过来了。老奴都这把年纪了,若是能为您和王爷身先士卒,就算走也走得——” “呸呸呸,”祝圆打断他,“别说这种晦气话,你看,刘大夫都觉着没事儿呢。” 众人闻声望去。 刘大夫丝毫不慌,甚至捋了捋长须,问了句:“王妃,这火红果的味儿,可否让老夫也尝尝?” 祝圆:“……”又吃? 她的肉!! 谢峥却巴不得,立马让人给刘大夫夹了块肉。 刘大夫退后几步,细细品尝。 众人,连带方才试菜的老太监都盯着他。 刘大夫将食物咽下去,嘶了声,半掩着嘴问谷雨:“姑娘可否给老夫一杯凉茶?”他记得方才祝圆给了老太监一杯呢。 谷雨忙不迭送上。 刘大夫喝了茶,缓了会儿,道:“这火红果,应当如王妃所言,只是调味品,应当无毒。不过,从味儿来看,火红果应当性偏热,也是不可多食。” “你看你看,我就说没事儿嘛!”祝圆兴奋极了,当即吩咐徐嬷嬷,“赶紧的,让人把这盘肉回锅翻一翻,我饿了。”别的菜都已经被收回去热了。 谢峥无奈,又问:“王妃如今有身孕,也能吃吗?” 刘大夫笑笑:“小尝几口,还是可以的。” 祝圆:…… 好家伙,老刘这一句,直接让谢峥翻译成——只能吃两口。 任祝圆撒泼打滚,都吃不到第三口。 可怜祝圆才刚尝到点辣味儿…… 她不高兴了,谢峥自然又受到好一番磋磨。 俩人打打闹闹自不必说,转头,祝圆就让人将取出来的辣椒籽儿送到后边院子,让人小心伺候着,好好栽种到温室大棚里——她要今年秋看到一大片的辣椒! 当然,祝圆对这火红果这般上心,谢峥只得跑回礼部,找那几名进贡的异国人问了详细的栽种条件,巴巴送回来给她,才哄得她开心起来。 *** 元宵过去,祝圆也怀满三个月了。 谢峥当即进宫给承嘉帝报喜。 “你媳妇儿怀孕给朕有何关系?!”承嘉帝瞪他,“朕膝下已经有好几名孙儿孙女了,不差你这个!” 谢峥顶着一张严肃的脸,淡然道:“父皇年前还颇为关心儿臣的子嗣,儿臣这是特意过来安您的心。” 上回承嘉帝可是直接明示了——他若是有子嗣,便会将皇位传予他。 承嘉帝不屑:“孩子的影儿都没见呢,你倒好意思过来讨?万一是女儿呢?” 谢峥无辜极了:“再生就是了,父皇您身体好得很,再等几年也使得。” 承嘉帝差点被气死。他蹬蹬蹬走下龙阶,抬脚踹过去:“滚,别在朕这儿装什么情有独钟、痴心一片的,朕不吃你这套,给朕滚!” ……老人家火气大,他得顺着。 谢峥灰溜溜离了御书房,转道昭纯宫。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淑妃不耐极了,“这才隔了多久,怎的又跑来说一声” 谢峥哑口。似乎是这样没错,可过了三个月,不是得宣布宣布吗?他除了爹娘、秦府,也没几处能去了。 淑妃没耐烦看他在这儿发呆:“行了行了,这事我知道了,回头我给圆圆送点补品过去……”完了摆摆手,“我这儿忙着整理集结成册的文稿,没空搭理你,去找峍儿玩去啊~” 谢.爹不疼娘不爱.峥:…… 跑去皇子院落,把谢峍抓到演武场好好折腾了一番,谢峥才舒坦些。 当晚,他仿佛告状般将这些告诉祝圆,逗得祝圆哈哈大笑。 “该!”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爹娘也没说错你啊~你这不是进宫去讨嫌呢吗?” 谢峥神色有些沉郁,带着几分自嘲道:“只是没想到,战战兢兢这么多年,仍然没得几分好脸……” 祝圆笑容一顿:“啊?” 谢峥看她,轻抚她背后长发,道:“只是累你和孩儿不受待见……” 祝圆眨眨眼,抬手贴到他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傻乎乎的?” 谢峥:…… 抓住她柔荑,他有些无奈:“你在说什么?” 祝圆歪头看他:“你觉得今儿父皇、母妃对你不重视?” 谢峥摇头:“我无所谓,只是担心你和孩儿——” 祝圆双手捏住他脸颊往外扯:“你这傻瓜,父皇、母妃是喜欢你,才会待你亲昵自然,难不成你想他们对你客客气气的,见面除了聊些朝廷大事、亲友走礼,别的都不说?” 谢峥由得她扯脸,只含糊不清道:“从未听说父子、母子这般相处。” “谁跟你说的?寻常百姓都这样。”祝圆松开他的脸皮,托住他的脸,认真道,“寻常百姓的父子、母子,甚至兄弟姊妹,都是吵吵闹闹的。吵闹,代表放松,代表亲近,代表感情好。谢峥,你放心,你爹你娘都爱着你呢。” “……是吗?”谢峥有些怔然。 “当然。”祝圆笑眯眯,凑过来,在他薄唇上啃了口,“还有我。” 她也爱他。 谢峥搂住她的腰,眸光转深。 祝圆揽住他脖子,笑嘻嘻道:“不要乱来哦,我肚子里还有谢狗狗呢!” 谢狗狗是什么东西——哦不,不是东西——也不对,是东西——呸呸呸! 谢峥扶额:“为何我儿不能是个人?” “狗蛋的娃娃,叫狗狗多合适。”祝圆嘿嘿笑,“贱名好养活呢!你看,你叫狗蛋,身体多好!” 谢峥:……不,他身体好,跟这个没关系! 第171章 肃王府的欢欣喜悦, 外人是皆可窥见一二。 相比之下,靖王府、和王府反倒有些沉寂了。 靖王府暂且不提,和王府跟谢峥前后脚开府, 看起来似乎实力相当。 但谢峥可是十四五岁就开始出来历练, 说是前年底才开府, 其实在宫外活动了四五年。 和王则是实打实的去年才出来活动,如何比得过谢峥经营多年的势力? 更何况, 承嘉帝已经放出那样的话。 和王谢嶦一不居长、二不居嫡,母族、妻族势力皆不显……如今承嘉帝已年近五旬, 即便他还能再做几年皇帝, 他能在这短短几年时间里胜过如日中天的谢峥吗? 不能。 在与自家外公、舅舅、幕僚心腹等人聊过后, 和王颓然不已。 *** 再看靖王府。 靖王谢峮这两年慢慢过了盐案阴霾, 开始在朝堂活跃。 安嫔去岁也终于得了承嘉帝好脸, 日渐多了些赏赐,虽妃位未复,明眼人却能看出——大皇子一脉这是要起复了。 可不管如何,母凭子贵, 子凭母贵。成年开府的四名皇子里,只有靖王的母妃是嫔位。 但靖王居长。 承嘉帝无嫡子,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 他自然不甘心。 谢峥不就是靠着《大衍月刊》在文人那儿赚名声的吗? 他有钱有人,依样画葫芦倒腾出一个《大衍风云》。 谢峥开琉璃、玻璃铺子纳钱,他砸了笔银子下去, 挖出几名匠人,很快也开起来,跟着吃起这些铺子的巨额利润。 谢峥下到县城地方去做实务,他也跟着沉下心在刑部学习,踏踏实实地学了许多东西…… 如是, 这两年他虽然保持低调,钱着实是没少赚,名声也好了不少。 前几年因为盐案拖累导致的囊中羞涩,如今已大为改善,也因此多养了许多使唤之人,做事也多了许多从容和底气。 与此同时,他协理的案件也得了刑部尚书嘉奖——他作为皇子,是恭维还是嘉奖,还是能看得出来。如此,也赚了些功绩名声。 正因为此,他才能用短短两三年的时间,走出盐案的阴霾…… 可是,一想到这些都是跟着谢峥脚步一步步走下来的,他心里便百般不是滋味。 幕僚安慰他:“子曰: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您身为上位者,知人善用,宽仁大度,便是明君。肃王确有大才,却也只是名人才,日后加以善用便是了。您大可无需执著于此。” 谢峮叹息:“……也是。” 话虽如此,心里总是存了疙瘩。 结果就听说承嘉帝在御书房,当着许多宫人的面,暗示谢峥,让其赶紧生下子嗣,好继承皇位…… 谢峮一听,整个人都懵了。 怔怔然半天后,他颓然落座,喃喃道:“父皇果真是属意老三啊……” *** 第197章 靖王、和王如何表态不说,宁王府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氛。 一众心腹幕僚大气也不敢喘,眼睁睁看着谢峸将桌上架上摆着的名贵器具全砸了粉碎。 用力之大,甚至溅起碎片。 其中一片,还将跟在其身后的心腹大太监的脸,刮出一道血痕。 却无人敢劝。 好不容易,谢峸终于砸累了。 他站在一地碎片中喘着粗气,再问一次:“老三那不下单的王妃当真有了?” “……不敢欺瞒王爷。” 谢峸冷笑:“好!很好!好得很呐!!前脚父皇才说了那样的话,后脚他府里就有好消息……怎么这么巧?哪来的这么巧?这是耍着我们这些当哥哥的呢?合着我跟老大都是给老三当陪衬呢?!” 众人低头含胸,丝毫不敢吭声。 谢峸环视一周,问:“说说,接下来要走什么棋?” 众人缩着脑袋。 谢峸气笑了:“怎么不说话了?一个个都哑巴了?” “……王爷,”一名瘦高老头走前一步,小心翼翼道,“虽说肃王府传出了消息,可能否平安出生、能否长大成人,都尚言之过早,我们还有许多时间。依老朽之见,此时才是需要忍耐之际——” “砰——” 谢峸踹飞了一张梨花木扶手椅。 老头登时噤声。 “忍忍忍!”谢峸暴跳如雷,“除了忍,你们就不会说别的吗?父皇说要传位给老三,你们都说忍着。老三子嗣都快要出生了,你们还说忍着……爷养着你们,是为了听你们给我说忍吗?连个主意都没有,爷养你们何用?!” 又有一人站出来,苦口婆心劝道:“王爷,皇上前不久才说了那番话,若此时我们轻举妄动,定然招来皇上的不满,这种时候,很是该蛰伏忍耐。” “黄先生所言甚是,王爷务必三思啊……” “那肃王即便有了子嗣,谁知是男是女……” “说不定养不活呢……” …… 站在碎片堆里的谢峸阴沉着脸听他们议论。 半晌,他抬手。 议论声很快停歇。 谢峸环视一周,冷声道:“你们说的都对。” 众人诧异。追随宁王多年,他们早就熟知宁王性子,他怎么会突然表扬—— “但我不想听。”谢峸如是道。 众人:…… 对嘛,这才像宁王的性子。 “来人。” 那名被划伤脸的大太监忙不迭凑到他身前:“奴才在。” 谢峸嘴角扬起嗜血冷笑:“让人给外公送封信,就说……” 大太监忙凝神。 “该变天了。” *** “夫人,留芳苑的吕掌柜来给您送新货了。” “请进来吧。”卧榻上一名丰乳细腰的美艳女子懒洋洋睁眼,将白如凝脂的胳膊从软枕下抽出,慵懒地坐起来,“扶我一把。” 丫鬟连忙上前搀扶。 “哎哟,我这身体啊,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美艳女子笑着自嘲了句。 丫鬟抿嘴笑:“这说明夫人得宠呢~若不是得宠,哪能天天劳累伺候主子?其他院子的夫人哪个不是眼巴巴等着呢。” 美艳女子点了点她额头:“小浪蹄子,你也知道劳累呢~” 丫鬟嘿嘿笑着。 这位美艳夫人,是宁王妃进府不到三月之时,被谢峸在书房宠幸,继而收为夫人的美艳丫鬟。 几年下来,她虽未得到一儿半女,却极受谢峸宠爱,宁王妃也不敢略其锋芒。 而留香苑是谢峸名下的铺子,专做香粉、香水、香薰等物,是京中贵女贵妇们最爱的铺子之一。 作为宁王宠妃,美艳夫人要新香,自然无需往外跑,留香苑的吕掌柜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她送上当下最好的香品。 也就有了上面一幕。 主仆俩人来到了待客的前厅,留芳苑的吕掌柜已经候在那儿了。 看到她,吕掌柜笑着福了福身:“多日未见夫人,夫人风韵更盛了~小的今日拿来的香,仿佛都配不上您的姿容气韵了。” “我就喜欢你这嘴甜的……”美艳夫人捂嘴乐了会,视线一转,朝丫鬟点了点下巴,“给我弄杯菊花枸杞茶,我这两日有些燥了。” “是。”丫鬟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美艳夫人这才扭着水蛇腰走到桌边,慢腾腾落座:“今儿带了什么香过来,拿来我看看。” “是。”吕掌柜见怪不怪,快手将桌上摆着的木匣打开,取出一琉璃小粉瓶,“夫人,这瓶叫迷迭,香气馥郁,芬芳迭连,令人迷醉,故称迷迭。” 美艳夫人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懒洋洋伸出:“给我看看。” 掌心朝内,四指微微下垂,华丽宽袖拢住半掌,显得玉指纤纤。 吕掌柜半分不敢怠慢,忙将小瓶子递过去。 两手交错,仿佛只是略交接了下,那粉瓶便到了美艳夫人手里。 美艳夫人细细观赏瓶子,再拔开瓶塞小心闻了闻,点头:“不错,确实好闻得紧。” 袖着手等她闻香的吕掌柜登时松了口气:“夫人喜欢便好。” “行了,我要了。”美艳夫人美滋滋地欣赏着小粉瓶,“今晚我便试试,看看王爷喜不喜欢——咳咳,死丫头,你的茶水倒哪儿去了?怎么这么久?” 方才出去的丫鬟端着茶水快步进来,赔笑道:“夫人,奴婢就在外头沏茶呢……” “行了行了。去取银子过来。人吕掌柜特意过来,可不能让人白跑了!” “是。” …… 收了赏银的吕掌柜喜笑颜开地出了宁王府,坐上铺子里的马车。 马蹄嘚嘚轻响,很快便驶离宁王府。 马车里的吕掌柜却深吸了口气,收敛笑容。 她将车帘掀开一丝缝隙,确认已驶离宁王府范围,周围都是来来去去的行人后,微微松了口气。放下帘子,小心翼翼打开塞在袖口处的小纸条—— 要变天了。 第172章 肃王府, 前院书房。 幕僚吴先生捏着纸条仔细研究,其他人也是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谢峥指节轻叩桌面,皱眉沉思。 半晌, 吴先生抬起头, 道:“王爷,老朽不才, 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谢峥回神,伸手, 做了个请的动作:“先生请说。” “宁王外祖, 娴妃之父,乃驻守西宁边境的裘都督。这几年, 秦家的水泥路遍布大江南北, 尤其是通往西宁、北疆的枢纽要道, 朝廷更是耗费巨资进行修建。不说北疆, 从西宁到京城, 快则十天, 慢则十五天,就能……” 兵临城下。 众人凛然。 谢峥也坐直身体。 “他敢?”有幕僚站出来, 不敢置信道,“宁王虽脾气急些,也不至于犯这种抄家灭、咳、这种有违天伦之事吧?”毕竟是皇子, 抄家灭族不至于…… 吴先生笑笑:“这只是老朽的大胆猜测, 我们做事, 不是向来要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吗?” “不。”谢峥开口了, “本王以为,这个猜测……”他扫视一圈,“有非常大的可能。” 众人:…… 连提出词语吴先生也语塞了。 谢峥问:“还记得几年前的五城兵马指挥使邱岳成邱大人吗?” 自然记得。 堂堂指挥使马上风, 还是死在小倌儿身上,这八卦,在诸事不怪的大京城也是一大丑闻,让人津津乐道了许久。 那邱家最后更是搬离了京城。 只是,肃王突然提起这人,意欲为何? 吴先生便问:“此人虽品行不良,算起来也是皇上亲信——” “不。”谢峥敲敲桌子,“这位邱大人,是老二的人。” 五城兵马指挥使,明面上是皇帝亲信,私底下是皇子党派? 有幕僚震惊道:“若是这样,那这条子……” 众人面面相觑。 谢峥沉吟片刻,道:“这是最坏的可能。但我们要以最坏的可能去做好万全之策。” 第198章 “是!”众人肃手。 吴先生想了想,再次站出来:“这事可大可小,我们万不可沾手。” 谢峥点头:“本王知道,倘若有何风吹草动,本王必亲自禀报父皇。” 吴先生这才放松了些。 谢峥接着往下吩咐:“找人摸一下现任五城兵马指挥使的底细。” “是。” “为防万一,再查查封坮大营的田指挥使。” “是。” “派人去西宁,盯紧那边的动静。” “是。” …… 最后,谢峥敲了敲桌子,沉声道:“几处庄子都备上些粮食布匹。” 众人明白其中利害,当即点头:“是。” *** 三月春光明媚,草长莺飞,正是踏春赏花的好时节。 可惜,祝圆仍不得出府。 她倒是想闹,谢峥却直接扔出一个巨雷,惊得她傻在当场——穿越一遭,她不光成为皇室一员,甚至可能会见证一场谋逆大事? 更有甚者,若是这场谋逆成功了,她跟谢峥,以及他们身后的所有人,是不是都会不得好下场? 祝圆紧张极了,问:“万一他们真打过来,咱们不跑吗?” 谢峥拍拍她脑袋:“放心,不会的。”说着,便匆匆离开。 他嘴上说着不会,可打那天起,他便开始早出晚归。白天在礼部,回来后便跟幕僚们窝在书房里商议事情。 正好祝圆开始了孕期的嗜睡状态,每天天擦黑就睡觉,直到太阳老高了才爬起来。 若不是身侧床褥枕头都有明显痕迹,加上谢峥的衣物挂饰都在这儿,她真的会怀疑这家伙究竟有没有回来歇息。 连向来淡定的谢峥都这般严阵以待,想必可能性真的很大。 再者,她管着家里用度,府里突然多花了许多米粮菜肉,却不见人丁。她吓了一跳,急忙去问谢峥——当然,谢峥在礼部呢,她是用书写的方式问的。 谢峥也不瞒着,只告诉她,原本分散四处的护卫,一部分拉回王府了,她在府里,他不放心,得有人守着。 祝圆心里熨帖,嗔怪道:【你怎么也不跟我说说啊】 谢峥无奈:【我回去你已经睡了】 ……还真是。祝圆挠腮:【好吧,我的错】 【不,是谢狗狗的错】 祝圆喷笑:【你变了,你再也不是原来的谢狗蛋了】 【嗯,是王妃调jiao得当】 祝圆:…… 暗啐了他一口,撂笔不聊。 有了祝圆这一打岔,谢峥的心情也松快了些,将纸张毁去又继续忙碌起来。 谢狗蛋在外头殚精竭虑,祝圆也不能袖手旁观。她打起精神,开始认真做后勤工作。 先是给谢峥及一众幕僚安排好吃喝。午、晚膳不说,荤素齐全、搭配丰富,下午和晚上还让人备点心、宵夜送过去…… 护卫们的伙食也半点不糊弄,顿顿有肉,米饭管够。 索性祝圆原先便有囤粮的习惯,倒也不必惊慌。加上肉菜本就每日新鲜送来,篮子框子里盖上盖子,旁人也不知道每天多了许多。 就这样,她还让大厨房做了许多熏肉、咸菜,隔三差五还让人不着痕迹地去采买一些米面盐油。 她不知道宁王会如何谋事,但电视跟历史告诉她,历来谋反都是风声鹤唳,倘若有幸存活,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京城都得戒严,她得做好准备。 她不光自己准备,还让张静姝也在府里备一些——那谋逆之事还只是猜测,她自然不敢明说,只旁敲侧击地提了几句。 可张静姝是什么人啊,这么几句话,足够她严阵以待,回去便关起门与祝修齐、祝老夫人等人商议,完了开始不着痕迹地囤积物品。 甚至还反过来提点祝圆,要多囤点酱料、调料、布匹、棉花等等。 祝圆当即跟上。 她这边忙忙碌碌,自然瞒不过谢峥。 吴先生等人也捋着长须赞祝圆有远见、有魄力。 此间种种自不必说,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很快,便来到承嘉十七年的八月。 祝圆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刘大夫估计产期会在中秋前后,也没几天了。 中秋还得进宫参宴的谢峥忧心忡忡。不说祝圆那几天待产,就说老二,这家伙最近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 可西边那边还没消息过来,应当不会这么快起事…… 年初收到那张变天的条子后,至今已经过去半年有余,老二从开始的动作频频,到现在的安静如鸡,仿佛被人劝住了似的——可他是能被劝住的人吗? 不过谢峸不折腾不作妖,他倒是能松快些,从忙碌缓过来后,他晚上也恢复了回正院吃饭的习惯。 得空时还会陪祝圆逛逛园子,完了回去开始翻医术。 每天吃饭的时候,就会开始“xx医术曰……”,然后巴拉巴拉一大通,搅得祝圆烦不胜烦。 当然,她没忘记早早将自己的产房布置好。 干净是第一要务。屋里四壁全抹了石灰,地面铺地砖,保证屋里不带一丝灰尘。所有用具寝具全部用开水煮过消毒,生孩子期间要伺候的丫鬟嬷嬷,连带刘大夫,全都被她灌输了一遍卫生理念和消毒习惯。 很快,便来到了中秋当天。 祝圆当然不可能进宫,谢峥也不想进了。 祝圆劝他:“你就是去吃个饭,能耗多长时间啊。难不成你以为生娃就是下个单,一顿饭功夫就出来啦?”头胎呢,哪有这么快。 谢峥皱眉:“你要是进产房里,府里谁主事?万一你在里头出点——呸呸呸。”他捏了捏鼻子,“要不,我还是跟父皇告假吧。” “告什么告,我这连阵痛都没开始呢,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谢峥看向徐嬷嬷。 后者微笑福身:“王爷尽管放心去吧,府里有福公公,有奴婢,还有刘大夫也在前边随时候着呢,不会有事的。” 留守的安福也笑呵呵拍胸脯:“主子您放心,王妃若是掉一根头发,回来奴才把头剁下来给您当凳子!” “听见了吧?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祝圆推他,“赶紧走赶紧走。” 谢峥:…… 他担心谢峸会不会弄什么幺蛾子——以他跟幕僚推测,中秋夜宴,时机真的太好了,他也为此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可祝圆…… 他这趟势必是要进宫,不然,若是事发,他一家三口必定性命不保。 也绝对不可能带祝圆。 如今的祝圆,只有留在府里才是最安稳的。 思绪飞转不过瞬息。谢峥下定决心后,深深地看着祝圆:“我把安福留给你,加上府里护卫,应当安全无虞。” 祝圆顿了顿,瞪他:“……啥意思?” 谢峥却避而不谈,捏了捏她的柔荑,沉声道:“等我回来。”说完,不等她接话,扭头就走。 祝圆:…… 大哥,你这是啥意思啊!她胆子小,经不起吓啊啊啊啊啊—— 第173章 正主走了, 还有安福跟赵统领呢。 赵统领就是几年前护送谢峥前往潞州的赵宽,如今在肃王府当护卫统领。 祝圆不知道安福这老货会怎么忽悠她,打算把赵统领也叫过来, 俩人一起问,总能问出些情况。 安福却搓着手, 道:“何须劳烦赵统领,王妃有何想问的, 问奴才便行了。” 祝圆挑眉,问:“那, 先说说你家主子怎么突然把你留下。” 安福只迟疑了下,抬头,扫视一圈, 确定这屋里只有几名王妃心腹,遂小声将事情禀报了一遍。 祝圆听得心脏砰砰直跳, 徐嬷嬷、夏至等人更是直接白了脸。 安福说完话后,屋里安静了许久。 半晌, 祝圆终于回神。她咽了口口水,道:“宁王,当真要——” 安福做了个嘘的动作,笑道:“中秋夜呢, 王爷们自然也要进宫的。” 祝圆诧异, 正想说话,外头传来脚步声。 是去洗果子的白露回来了。 祝圆意会, 强笑着转移话题道:“也不知道王爷今晚要吃到什么时辰, 估计回来我都睡了吧……哎,今晚啊,你们几个都来陪我赏月。” “诶!” 知道谢峥那边危机四伏, 祝圆也没了过节的心情,只是,今夜或许不会寻常,她也不敢早睡,只能打着赏月的名号,领着大伙在院子里吃瓜果零嘴聊天。 正好今天祝圆让大厨房给府里上下都加菜加肉,倘若有事,也算是战前犒赏了——祝圆苦中作乐地想道。 吃过晚饭,祝圆照旧扶着肚子四处晃悠,直到微微出汗了,才坐到院子里。 夏至已经将院子捯饬得很舒服了。 第199章 皦日居是肃王府里最大的院落,光是院子面积,就可比拟后头的花园。 不光面积大,还好看。假山流水、后庭林荫,西北角还有一小块空地,是谢峥平日练武的地方。 夏至已经提前将那边的东西撤走,换上十数张大桌,上置瓜果点心和月饼。 四周也不再是单调的空地,沿着墙根林木摆了许多盆栽,间或还有漂亮的大瓷缸,上面飘着浮萍。除此之外,就是高高低低的灯笼,照得这块空地亮如白昼。 这里是招待王府幕僚、管事的家眷,以及有头帘的管事嬷嬷们,其中甚至还有数名护卫领队的家眷。 除了此处,她还另外在前院布置了一处院子,专门招待府里的幕僚、管事等,那边的人,自有安福及赵统领带队,无需她去关照。 她毕竟即将临盆,若不是谢峥临走扔了个大雷,她也不会在大好中秋,扰了大家的团圆。 现在没法子,她只能让这般安排,别的不说,王府太大了,若是真乱起来,这么多人分散开来,指不定就…… 她先把人集中起来,府里护卫就可以收缩保护圈,尽量把所有人都护住——肯定还有许多当值之人,她却不好做得太明显,若是事后被人扒出来,谢峥跟她都跑不了。 安福跟赵统领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带着人在前院吃吃喝喝,也将女眷家人全都送到她这边院子——全王府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王妃所在的皦日居,王妃这般做,就是考虑了最坏的情况,他们恨不得进来磕两个头呢。 祝圆落座后,跟众人略说了几句吉利话,便发话让他们各自闲聊赏月,无需顾及她。 这一年多来,大伙已经对她也有些了解,知道她性子随和的很,加上逢年过节祝圆都喜欢见见她们,给她们送点节礼啥的,因此,今晚的赏月宴虽有些突然,她们依然穿着光鲜亮丽地过来了。 看到布置得漂漂亮亮的园子,和满满当当的瓜果、点心、甜汤以及月饼,更是惊喜不已——没想到有一天,她们这样的人物,也会被堂堂王妃招待。 惊喜归惊喜,十几桌人,还是有些拘谨。 祝圆也不多说。 因在场有许多孩童,年纪小的白露几个早早得了她的吩咐,领着这些孩子在空地上玩游戏。 孩子嘛,玩起来哪里还记着长辈吩咐的尊卑有别,很快便玩疯了额,尖叫声欢呼声几欲震破苍穹,甚至逗得大人们都跟着嘻嘻哈哈起来。 祝圆在边上看着,见此情况才暗松了口气。虽是迫不得已,她还是希望大家的中秋能过得开心些…… 与皦日居这边的女眷不一样,前院不是谢峥幕僚,就是安福等心腹太监、管事,还有赵统领等几位护卫。 还不能喝酒。 故而这赏月宴,吃得是索然无味,所有人都神思不属,偶尔有人提起话头,也是前言不搭后语,几次下来,大家便歇了说话的心思。 一时间,十几桌人竟然都安静了下来。 气氛正自沉闷,陡然一阵孩童尖叫欢呼声从正院方向传来。 众人抬头,循声望去。 黑暗中,皦日居那边灯火通明,映得天空都亮了几分。 孩童的欢声尖叫,还有妇人们的笑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分明。 “我听着,仿佛有我那顽劣孙儿的声音。”幕僚之一迟疑道。 “哈哈哈,何止,肯定也有我那小女儿的,她皮实得很。” “看来那边热闹得很啊。” “害,好好的中秋……咱们可不能输给女人们,来来来,以茶代酒走一个。” “喝酒没见你这么积极?也别光喝了,猜个拳,看谁喝茶喝到吐!” “来,我就不信了!” …… 前院很快也跟着热闹起来了。 赵统领、安福及吴先生等人坐在一桌子,这般情况自然尽收眼底。 吴先生朝皇宫方向举了举杯子,笑道:“王爷好眼光。” 在座都是聪明人,瞬间便意会过来。 安福率先跟着举杯:“敬咱主子的好眼光。” “敬王爷的好眼光。” 众人纷纷跟进,然后一饮而尽。 “哎,这茶真的太淡了,待……我定要喝个痛快!” “一起一起!” 正说话呢,一名护卫飞奔进来。 赵统领神情一凛,轻声道:“来了。” *** 祝圆毕竟快临盆,孕后期会出现的尿频症状,她也逃不开。 故而,等宴席氛围好起来了,她便扶着腰慢腾腾挪回屋里,解手。 刚解决完生理需求,出来便看到满头大汗的安福。 祝圆心里一咯噔,不等他行礼,便问:“宫里是不是出事了?” 安福行了个礼,然后才摇头,道:“奴才不知。” 祝圆皱眉:“那你着急着慌地做什么?” 安福苦笑:“禀王妃,咱王府,被包围了。” 祝圆:…… 好家伙,这个答案更刺激。 “看来咱家王爷果真招恨。”她忿忿道,“回头定要给他一顿好果子吃!” 安福苦笑:“奴才也盼着这一天。”只要他家王爷平平安安回来,王妃并小世子安安稳稳的,才能看到这一天呢。 “会有的!”祝圆深吸了口气,“跟我说说,外头什么情况?” “是。” 祝圆边听安福细说边走出院子。 隔着假山小池,依然能感受到那边的欢快和轻松。 祝圆叹了口气,朝担忧的夏至道:“去给他们也说一声,今晚这月亮,赏不了了。” 宁王的兵,直接攻到门口了。 徐嬷嬷过去没多会儿,那边的欢声笑语便停歇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声惊呼。 然后隐约还有哭声传来。 祝圆叹了口气,朝谷雨道:“起风了,在外头呆着凉,你把人带去西厢那边,瓜果点心都一并送过去,让她们在那儿歇着吧。” “是。” 祝圆想了想,又道,“孩子多,若是地儿不够,东厢那边也开了。” “是。” “去吧。” 祝圆站在门口呆了片刻,回身,坐到大堂上,问安福:“府里的侍卫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赵统领已经在大门那边指挥了。” “嗯。其他地方呢?万一那些歹人从别处进来呢?” “各门都有护卫守着,还有巡逻队伍四处走动。” 祝圆皱眉。她沉吟片刻,皱眉道:“太分散了。将府里其余人等集中到旁边院子,加上前边,护卫们便只需护着三处院子,压力小一些。” 安福不赞同:“现在还散在各处的,基本就是些婆子粗使,何必折腾这一番?”不过是些门房婆子之流,没了就没了。 虽然知道这狗太监冷血得很,听了这话,祝圆还是沉下脸:“不管做什么、出身何处,只要在我肃王府当差的一天,就是我肃王府之人,我身为王妃,岂能置他们于险境而不理?” 安福抹汗:“这……奴才主子临走前吩咐了,您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旁的都……外头的护卫队是轻易动不得呢。” 祝圆一个眼刀子剜过去:“你傻啊?他们有手有脚,还有一把子力气,一个两个单独行走肯定危险,十个八个走一起呢?十几二十几个呢?” 安福恍悟,一击掌:“对,把人挪过来,还能给这边守院子!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祝圆:…… 行吧,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安福离开后,祝圆便抚着肚子坐在大厅里,提心吊胆地等着。 皦日居毕竟离王府大门远得很,大门的动静丝毫传不到这边。 她呆坐在那儿,轻轻抚着腹部,心神慢慢松懈下来。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腹中竟然有些隐隐作痛。 她顿了顿,扭头问徐嬷嬷:“嬷嬷,什么时辰了?” 徐嬷嬷估摸了下,道:“回娘娘,约莫刚过戌时。” 刚过九点。祝圆再次摸了摸腹部,苦笑:“那看来,接下来这里要交给你跟安福——” “诶,奴才在。”方才出去的安福正好进门,笑着行了个礼,“禀娘娘,已经安排好了一队巡逻卫,他们会从东边过去,一路将府里各处人马接过来。” “那就好。”有一队护卫队,安全系数更高了。希望这些人能撑到他们过去。 有了这一打岔,祝圆反倒又不慌了。 她镇定道:“别的事情先不慌,现在,让人找刘大夫过来。” 安福不解。 徐嬷嬷手一哆嗦。 祝圆深吸了口气:“我要生了。” 众人:…… 第174章 第200章 一顿兵荒马乱, 被护卫队护送过来的刘大夫快步走进皦日居。 西北边空地上的灯笼还没来得及撤下来,皦日居里的园子被映照得灯火通明。 刘大夫一眼便看见了人群簇拥下在院子里溜达的祝圆。 那言笑晏晏的模样,哪有一点像要生的样子。 他跟护卫队都有些傻眼。 正主很快也发现了他们, 扬声抬手,道:“哟,来这么快啊。” 刘大夫&护卫们:…… 见她扶着腰慢腾腾走过来,一行吓了一跳,忙不迭迎上去行礼。 祝圆先开口:“这会儿还讲究这些做什么, 免礼了免礼了。” 刘大夫扫了眼边上紧张兮兮的安福、徐嬷嬷等人,小心道:“王妃, 老朽给您看看吧?” 祝圆摆手:“不着急。”然后问护卫们,“外头情况如何?” 一名看似小队长的护卫站出来,神色有些凝重,道:“禀王妃, 小的过来之时,外头歹人已经开始弄来炸弹,开始暴乱了, 请王妃吩咐下去, 接下来万不可让人落单行动, 谨防歹人作恶。” 祝圆暗叹,面上则镇静地点头:“知道了, 有劳你们了, 若是有何地方需要我们帮忙,尽管提出来。” 一群妇道人家和太监, 能帮得了什么?护卫队长不以为意,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祝圆也不多说, 站在那儿望着王府大门方向不动。 徐嬷嬷忍不住催了句:“王妃,咱们还是回去吧。”她都要生了,还管外头做什么? 祝圆回神,看看左右,笑道:“就在那边把脉吧。”她指的是边上的小石桌。 徐嬷嬷不赞同:“都这会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屋吧。”她说的是产房那边。 “还早呢。”祝圆直接抬脚过去,“待会我还得走走,这一大堆人进进出出的,别弄脏了屋子。” 那是产房,这么多人来来去去,还都没消毒,会带去多少细菌?她才不干,她惜命的很呢。 再者,虽说她以前没生过,可是她有眼睛看、有耳朵听,同事、同学聊起这些那都是头头是道,还经常给她这个未婚丫头普及这类知识,故而,她很了解,生产前后的一些状况。 她现在没有破羊水,只是隐隐作痛,要生,还早得很。 她现在不光不能躺着坐着,得多走动,让胎儿尽快入盘,生的时候才能轻松些。 徐嬷嬷他们不知道,看她这不慌不忙的,紧张得不行。 “大家今晚都特地换的新衣裳,干净的很,怎么会脏呢?”徐嬷嬷苦口婆心,“您都要生了,这会儿乱走动,待会要没力气了。” 祝圆已经到了石凳前,也不等丫鬟铺垫子,直接一屁股坐下。 徐嬷嬷惊呼:“石凳凉——” “刘大夫,把脉吧。”祝圆打断她,朝跟过来的刘大夫道。 “是。”刘大夫也不多说,顺势在对面落座,搭上她伸出来的手腕。 这回谷雨眼疾手快,迅速在祝圆胳膊下垫了脉枕。 徐嬷嬷没辙,只得朝刘大夫使眼色。 后者只笑呵呵,问:“王妃感觉如何?” 祝圆点头:“腹部下方有阵痛,约莫一盏茶一次。” 刘大夫微微诧异,眼睑半阖,片刻后,睁眼,道:“王妃状态不错,且耐心再等等。” 祝圆微松了口气。看来身体是没太大问题,就等小家伙出来了。 徐嬷嬷见状,忙不迭道:“既然没问题,咱们赶紧回屋里吧。” 祝圆无奈:“嬷嬷。” 刘大夫捋了捋长须:“徐嬷嬷也无需太过着急,胎儿入盆还需要些时间,王妃多走动走动,可让胎儿尽快入盆,有益生产。” 祝圆连连点头。她说的没人相信,刘大夫说的,她们总得信了吧? 连刘大夫也这般说,徐嬷嬷等人顿时哑口无言。 安福看看左右,凑上来,问:“刘大夫,那,大约什么时候能生?” 刘大夫估算了下,道:“最快也得子时后。” 安福瞠目:“这么久?” 徐嬷嬷白了他一眼。 祝圆则摸了摸绷紧的腹部,苦笑:“那可有得熬了。”她知道头胎宫口开起来会久一点……可外头还有宁王的兵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呸,她们一定会撑过去,会等到谢狗蛋回来的。 众人沉默。 刘大夫想了想,朝徐嬷嬷道:“让人备些好克化的食物,待会给王妃用一些。” 徐嬷嬷一拍额头:“瞧这脑子。”扭头赶紧吩咐谷雨、白露她们去准备——大厨房去不了,皦日居还是有小厨房可以倒腾的。 她们去忙碌了,祝圆也缓了会,扶着石桌再次站起来:“那我们再转两圈的。” 徐嬷嬷跟安福忙过来扶她。 外头剑拔弩张,她却满院子溜达,呆在厢房里的内眷们自然都看得见,惊慌的心情便不由得慢慢平复下来。 只是,自家男人、父亲等都在前边,担心是在所难免。 因此,祝圆扶着肚子走走停停地逛了一大圈回来,就看到厢房那边窗户人头挨着人头,全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祝圆:…… 大半夜影影幢幢的,吓人不? 屋里烛光再亮也比不过现代灯火,一堆人头人影挤在窗口,背后是摇摇晃晃的烛火,看起来真的吓人。 祝圆停在原地缓了缓,才扶着徐嬷嬷慢慢走过去。 众人意欲过来行礼,被她阻止了。她站在廊下,问:“天也不早了,怎么不歇息?” 有人问了:“王妃,外头情况……” 祝圆认出那是吴先生的夫人,朝她点了点头,安慰道:“老夫人放心,有赵统领他们在,吴先生等人必定安全无虞。” “可是……” 见吴夫人迟疑,有人插嘴:“可是光等在这儿也无事于补,若不然,让咱们也去前头帮忙吧?” 祝圆啼笑皆非:“你们安全待在这里,他们才能安心——” “安福公公何在?!”高喝声由远而近,一名人影疾步奔进院子。 正是方才护送刘大夫过来的护卫小队长。 安福登时皱眉,顾不上朝祝圆告罪便快步迎上去。 俩人一番交头接耳。 众人都有些紧张。 祝圆摸了摸再次开始阵痛的腹部,咬了咬牙,扶着谷雨走过去。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问道。 正在低声说话的俩人一惊,同时回身。 那护卫队长还有些迟疑,安福便如是禀报了:“已经有不少贼人从各处院墙翻进王府,赵统领决定放弃王府大门,撤回二门处,全力防守皦日居。” ……赵统领他们挡不住了吗?祝圆暗自心惊,面上则强撑着点头:“知道了。让赵统领便宜行事。若是人手不够,可直接放弃二门,带人退回皦日居。” 只守一个院子,护卫力量会更集中,安全才能更有保障。 “这……于理不合吧?”安福有些迟疑。 祝圆强撑着阵痛,严肃道:“非常时期,不要太过讲究。即便王爷知道了,也自有我顶着。” “是。”安福也不纠结了,转身朝那名护卫队长道,“速去报给赵统领,让他立即带人退守皦日居。” 那名护卫队长:…… 祝圆正疼呢,只摆摆手,表示没意见。 那名队长拱了拱手,转身飞奔离去。 “快来人,”扶着祝圆的谷雨自然早就察觉不对,等人一走,立马低叫出声,“王妃腹疼。” 安福这才发现祝圆额上都是冷汗,吓了一跳,跟徐嬷嬷等人疾冲过来,见徐嬷嬷等人已经搀住了,只得回头吼道:“兔崽子还不赶紧让人弄台轿子过来?” 祝圆靠在习武的谷雨身上,喘了口气,道:“不用了,过去了。”阵痛阵痛,撑过去了就好了。“把大家叫出来,我有事吩咐。” 安福迟疑。 “安福。”祝圆语气轻柔,却是第一回 直呼其名,不称公公。 安福打了个激灵,俯首:“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待他走开,祝圆转回来:“扶我到廊下坐着。” 谷雨都快哭了:“王妃您还是歇着吧,您都快要生了。” 祝圆语气淡淡:“我现在累,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谷雨咬了咬唇,只得听令行事。 徐嬷嬷也不好受,俩人一左一右,搀着祝圆慢慢挪到正房廊下。 打前边经了一回,白露手里一直拿着软垫,这会儿终于让祝圆用上。 厢房的窗户一直开着,祝圆等人说话的声音也半分没遮掩,众人自然对事态清楚明白的很。 待安福把人全部带出来后,半靠在徐嬷嬷身上的祝圆笑笑,道:“什么大道理我也不说了,外头什么情况,想必大家也听见了。肃王府一荣皆荣、一损皆损。倘若赵统领那边撑不住,在座之人,想必也没几个能活下来。” “外头在抗敌的,都是我们的家人,他们在前头拼命,我们虽为妇孺,却也有一身的力气。与其站在这里看着,不如,一起并肩作战。” 她毕竟刚强撑过一波阵痛,说话有些无力,好在在场无人敢喧哗,让她慢慢的、一句一句的将话说完。 安静的夜晚,轻柔的嗓音却铿锵振耳。 *** “你说,王妃让我们直接退到皦日居?”守在大门处,等着殿后撤离的赵统领惊了,“安福呢?安福那老家伙怎么说?” “他也听王妃的。” 第201章 赵统领迟疑。 “统领,要不,咱们就照王妃所言,退回去吧?咱们留下的人虽多,护两个院子也着实有压力。”尤其是皦日居,太大了,万一守不过来,让一二贼人翻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砰!” 王府大门颤了颤。 外头敌人竟不知从何从弄来巨木,开始撞门了。 赵统领一咬牙,道:“退,全部退回皦日居。你速去二门处将人带走,我这边再拦一会儿!” “是!”护卫队长撒腿就跑。 赵统领扭头吩咐:“柴禾准备好了吗?” “好了!” “烧!” “是!” 几辆木推车很快燃起大火。 外头撞门之举犹然继续,“砰砰”之声接连不断。 赵统领瞅着差不多了,立马将顶着板子堵门的护卫撤开,燃着大火的柴薪被推到大门后不远处,倾倒落地。 熊熊火光照亮了王府大门。 “撤!” 赵统领一声令下,断后的护卫跟着他疾步往里撤退。 “砰——” “轰——” 王府大门轰然落地。 一群兵丁欢呼着冲进来,却被一整圈半人高的火线堵住…… 赵统领带着人疾步冲到皦日居。 “关门!”他大吼一声,“迅速布防。” “是!”提前回来的护卫队长高声应道,声音似乎还带着些许……兴奋? 赵统领没注意,抹了把汗水,问:“人都带——”未完的话堵在了嗓子眼,他瞪着面前场景,“这是在做什么?” 他眼花了吗?怎么一堆妇人姑娘在池塘那边——搭灶烧火? 再看,还有在池塘边捋起袖子拿桶提水的,从后头抱着柴薪跑出来的……热热闹闹的,竟仿佛有几分——春游之感? 护卫队长搓了搓手,嘿嘿笑道:“这是王妃吩咐的。”言外之意,与他无关。 赵统领气急,大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边折腾吃吃喝喝?都给我回屋里呆着去!!” 护卫队长摆手:“不是不是,不是为了吃的,王妃说,大敌当前,大家都得尽一份力气,让他们出来帮忙。” “一群女人家能帮什么忙?都给老子撵屋里去!” “赵统领。”一名绿裳丫鬟听见动静,快步过来,站在他面前。 赵统领认得这人,是王妃身边的谷雨。 他半点不压怒意,抢先道:“我不管王妃怎么交代的,我身为王府护卫统领,只听王爷令,守护王妃安危。你们现在阻挠了我的护卫工作,我令你们速速回屋!” 谷雨福了福身,半点不怵他,脆生生道:“赵统领只管做好你的工作,我们这边是奉王妃之令,守护皦日居,与护卫们共同抗敌。” 赵统领:…… 他不屑地上下打量谷雨,嗤笑出声。 就靠她这种娇滴滴的姑娘家?嗤。 第175章 赵统领的不屑, 谷雨自然看在眼里。 她是习武之人,心性本就坚定。这几年跟在祝圆身边,潜移默化间, 性子也被祝圆影响了几分。 别的不说, 旁人的眼光, 向来不是祝圆在乎的东西, 否则,《灼灼》、休闲小栈、《农女修仙传》、萌芽学堂、女子学院……这些东西, 如何能出现? 故而,赵统领不屑归不屑,谷雨半点没搭理,扭头就接着忙去了。 赵统领看这群娘们只在水池边忙活, 索性也不搭理——也没工夫搭理了, 敌人已经追到院门了。 他如今退守皦日居, 防御压力顿时减小。 原来防守皦日居的护卫继续留在原地,他得将带来的人员拆分, 安排各种防御措施。 堵门的, 巡逻的, 回击的——没错, 回击。 他要守王府,自然不可能被动地光堵门。消灭对方的力量, 也是守护的一种方式。 他早早就准备好了许多弓弩, 箭枝更是备了数百支, 就等这一刻。 皦日居的院墙毕竟不是王府外墙,高度有限,他这边刚安排好,外头就开始有人攀爬上墙。 赵统领冷笑一声, 大喝:“射!” 裂空声响。 十数道带着火光的箭矢飞向院墙。 正在池子边忙活的女人们还没看清院墙上的身影,就听见惨叫声传来。 紧接着是砰然倒地的巨响和怒骂声。 外头吵杂纷乱,院子里却陡然安静了下来——女人们第一次直面这种生死对抗,都有些吓着了。 “愣着干嘛?赶紧烧!”正忙着搬柴的谷雨一抬头就看到她们不动了,立马斥道,“敌人都打到跟前了,咱们速度得快点。” 众人回神:“是!” “让开让开!”几名太监扛着一个巨型的、彷如大号铁桶的玩意过来,后面几名太监则抱着粗长管子。 “谷雨姑娘,这玩意放这儿成吗?” 谷雨放下手里柴薪,拍了拍手,道:“尽量往院墙那边靠,只要管子够长。” “行!” 太监们一通忙活,将铁皮大桶安置在水池与院门中间。大桶上方接了个大漏斗,一侧接着管子往院门方向延伸。 大桶前方还连接着一个小些的铁皮桶。 “好了!”东西一接好,太监忙不迭把谷雨喊来。 谷雨早就带着人提了水等在一边:“先用池水试试,万一哪儿漏了就不好了。” “我们办事,姑娘放心。”太监拍拍胸脯,“这玩意我们几个都装了好几回了,错不了。” “试试,小心无大错。” “……” 于是,刚又拦下一波强攻的赵统领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他倏地回头,瞪着那抓着管子放水的丫头片子,怒道:“你捣什么乱?”他这边放箭都要点火呢,这丫头还浇水?不是给他捣乱吗? 谷雨正朝着路径两边的花木浇水呢,陡然被吼一句,愣了愣,怼回去:“关你什么事?”扭头就走,“关了关了,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漏水的地方。” “是!”两名太监小心翼翼地瞅了眼黑脸的赵统领,赶紧跟着谷雨退回来。 赵统领:…… “统领,他们又来了!” 赵统领收回视线,沉着脸看向黑暗中的院墙。 带火的箭矢再次射出。 箭矢也准准地刺中了墙上等人。 但这回,这些人只停了片刻,冒着火星的箭矢便纷纷掉落——这些人竟然弄了写树枝藤条当挡箭牌。 “杀!”赵统领握紧大刀,沉声喝道,“一个都不许跑了。” “是!”众护卫大喝。 很快,□□过来的敌人便被护卫们斩杀殆尽。 战况再次平静下来。 “统领,怎么办?火箭这招被防住了。” 赵统领摇头:“无事,火箭能挡一时已经不错了。” “那咱们剩下这么多箭……?” 赵统领摸了摸下巴,道:“不要浪费了,接下来,我们该反击——” “都让开!”一声娇斥从俩人身后传来。 然后,就见那名叫谷雨的丫头扛着一条长长的、软乎乎的管子从他面前经过,站到院墙下,站在守墙的护卫们前边。 赵统领皱眉,正要说话—— “开闸!”谷雨大喝。 站在小铁桶前边的太监立马卖力地开始按压。 赵统领没注意,他只盯着谷雨,打算看看她要搞什么鬼。 这丫头肩膀上似乎垫着东西,手也带着粗布手套。而她肩上那条管子,除了她手里抓着的部分,其余部分依旧软趴趴的—— 下一瞬,那管子却陡然变得坚实直挺。 闪着碎光的水柱从管子里喷涌而出,越过院墙,喷洒开来。 “啊——” 第202章 “好烫——啊——” 墙外响起一片惨嚎。 赵统领愣住了,倏地扭头看向谷雨,再沿着她肩上管子,看向不远处那个大铁桶—— 一桶一桶烧开的热水被抬到大桶上面——大桶边上不知何时架了漏斗,太监、仆妇们合作将热水从大桶上方的漏斗灌下去。 所以,那管子里喷出去的,是刚烧开的热水? 听着外边惨嚎一片的动静,赵统领默了。 热水毕竟有源可见,外边的人很快便躲离开热水范围。 谷雨大喝:“停!!” 按压的太监立马松开,灌热水的也停了下来。 谷雨龇牙咧嘴地放下管子:“烫死了!” 赵统领走过来,捏起再次恢复软趴趴的管子仔细查看。不是布料,是从未见过的材质。 若非管身依然滚烫,他真没法相信,这软绵绵的管子竟然能运送滚烫的热水,且威力不小…… 他惊异地看向谷雨:“这是什么?” 谷雨笑嘻嘻:“这是安置在泡澡池子那儿的送水装置啊!”她叉腰,“怎样,比你们的火箭要厉害多了吧?” 火箭可以用枝丫藤条挡,开水可挡不了。 赵统领心服口服:“确实。” 谷雨拍拍手:“好了,这热水设备交给你了,我去准备下一个了。” 赵统领:…… 好吧,这么滚烫的东西,确实不适合娇滴滴的姑娘家。 有了这热水喷洒装置,赵统领如虎添翼,火箭、热水轮番扫射,将外头敌人打得半天不敢上前。 他也没有掉以轻心,将院门交给一名得力队长,他亲自带着人开始沿着墙根巡逻,加上原本的巡逻队伍,扫掉了许多试图从别处院墙摸进来的敌人。 只是,一波又一波的袭击不停在各处涌现,即便他们常年训练,绷紧的神经依然让他们疲惫不堪。 他们感觉已经过去了大半夜,实则,距离叛军攻打肃王府才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此时,不过刚踏入子时。 凉如水的秋夜,赵统领胸前背后衣衫却皆已湿透。 刚又打退一波袭击,他随手抹了把汗,声音嘶哑道:“继续。再坚持一下,王爷那边应当快有消息了。” “是!” 脚步声陡然响起,赵统领神情一凛,抓紧手里大刀,悄无声息地迎上去—— “赫!”背着箩筐钻出廊道的谷雨吓了一大跳,“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赵统领:…… “好了好了,看到你们就好了,我们是来给你们送点吃的喝的。”她解下箩筐,掀开棉布,掏出大馒头递过去,“赶紧吃点歇会。” 赵统领皱眉:“哪有功夫吃吃喝喝,我们还要巡逻——” “我们在这呢,怕什么!”谷雨大手一挥,“动手。” “是!” 仆妇们在护卫们诧异的目光下,从背筐里翻出东西,小心翼翼的铺在院墙下方。 这里是皦日居侧后方,除了廊上零星挂着的灯笼,别的光源都没了,站在院墙这边,更是影影绰绰,不走近了压根看不清楚他们铺的啥东西。 有了前边的热水装置,赵统领现在可不敢小瞧她们,凑过来仔细打量了,才咋舌道:“这是针毡?” 谷雨嘿嘿笑,压低声音道:“对啊。” “你们何来这些针?”这些闪着微弱光芒的针又粗又长,绝不是平日的绣花针。 “这是纳鞋子的粗针。” 哦。赵统领了然:“别处也有?” 谷雨白了他一眼:“你当我们皦日居开针铺呢?哪来这么多纳鞋针?” “那……”赵统领挠腮,想问又不敢问。 谷雨心领神会:“别担心,别处有别处的陷阱。咱们府里又不是只有针。”还有小的绣花针、拆开的剪子、匕首、果刀、菜刀……他们甚至连花棚架那边的竹竿子都削了。 当然,她没有细说,只略略提了几样。 赵统领听完,轻舒了口气,诚心诚意道:“谢了!” “……”什么话,她也是肃王府的一份子呢!谷雨无语,将馒头塞进他手里,“吃你的吧,这么多废话。”完了开始给他身后的护卫们派馒头。 守了半夜,又都是体力活,这些护卫们确实都有点饿了。赵统领点了头,大伙便站在那儿开始啃馒头。 水自然是没得,不过他们在外头训练的时候都习惯了,半点不带勉强的。 赵统领吃着馒头也不敢分心,眼观八方、耳听四方,同时随口问她:“你们怎么敢四处乱跑?” 谷雨笑嘻嘻,抬起手,给他看了看绑在手腕上的竹筒,道:“我们有这个。” 赵统领凝神,惊道:“袖箭?” “对啊。虽然只是竹箭,不过,伤人应该没问题。” 赵统领这回是真服了:“你们太厉害了。” 谷雨下巴一抬:“那当然,王妃说了,女人能顶半边天!” 赵统领:…… …… 护卫、妇人、太监,所有人联合出动,将围剿他们的宁王军彻底拦在皦日居外。 进入丑时,对方仿佛突然着急了起来,集中力量攻击皦日居大门,且搭梯攀爬之人愈多。 此时,箭枝、柴薪已然消耗完毕,赵统领让人架上弓箭,亲自带人爬上去与敌方厮杀。 妇孺、太监们则接力将受伤的护卫抬到一边,清洗、上药、包扎…… 双方正胶着,外头陡然涌进一群擎着火把的士兵——是禁卫兵! 他们进来便直冲宁王兵扑杀而去。 赵统领见状,当即率人跃下院墙,加入战局。 宁王兵看到禁卫兵,便知事态不妙,加之如今兵力悬殊,领队之人二话不说,当即投降。 赵统领再次□□回去,找到紧张等在一边的谷雨,道:“禁卫军已到,肃王府安,速去禀——” “太好了!”谷雨的眼泪涌了出来,“太好了——呜呜呜呜——” 赵统领:…… 其余妇人、姑娘们也跟着呜咽起来。 罢了。赵统领暗自叹息。这些妇道人家,哪里见过这般场景,能坚持到现在才哭,已经很好了—— “生了生了!”一名小丫鬟提着裙子从里头冲出来,“王妃生了!!” …… 暂做产房的屋子里,祝圆已经被收拾干净,清清爽爽地躺在床上。 听说禁卫军已到,外头也已然安全了,她顾不上别的,先问情况:“可有伤亡?” 隔着屏风,红着眼睛的谷雨,道:“赵统领说,死了四个兄弟,还有九个重伤,二十八个轻伤。奴婢这边没有伤亡。” 祝圆怔怔然半晌,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轻轻慢慢一句话,却引得谷雨再次呜咽出声。 祝圆叹了口气:“接下来我会让夏至去处理,你赶紧下去歇歇吧,折腾这么久,你肯定累坏了……” “谢王妃体恤,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谷雨磕头。 祝圆毕竟刚生完,她疲惫地摆摆手,让徐嬷嬷把人劝下去。 转过头,她盯着身边襁褓里的小猴子。 半晌,她再次开口:“来人,备纸笔。” *** 皇宫,御书房偏殿。 这处偏殿不大,除了坐在中间、身上依然带着血迹的谢峥,就只有十几名身形高大的太监守在门窗各处。 看起来像是在保护他,又仿佛是在防着他。 隔着墙,就是御书房。 虽是半夜,但朝中重臣,该来的,都已经在隔壁了。 隐隐约约的,还能听见有些激动的说话声。 谢峥眼睑半阖,仿佛在闭目养神。 暗地里,却是一直盯着对面墙上的字帖——府里也不知情况如何。 方才他冒死求了父皇派兵前去援救,这会儿想必已经安全了吧? 也不知道圆圆会不会受到惊吓,现在情况如何—— 【狗蛋】字帖上慢慢浮现墨字。 是圆圆!谢峥大喜。能写字了,是不是来报平安了? 熟悉墨字缓慢浮现:【谢狗狗有点丑】 谢峥:…… 第176章 第203章 虽然祝圆语带嫌弃, 谢峥却明白——他们的孩子出生了。 他先是一喜,后是惊怒。祝圆是不是受到惊吓才……思绪飞转,搭在扶手上的大掌瞬间紧握成拳。 守在各处的太监们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呢, 登时都绷紧了神经。有个年轻些的, 甚至弯下腰做攻击准备。 谢峥回神, 却不是因为他们,而是祝圆又写字了。 与他相知多年,祝圆自然知道他会怎么想,一笔一划,慢慢地将今晚的情况道来。 先报了平安, 再解释了下今天生日只是巧合,最后, 将今晚的防御、伤亡情况简单介绍了一遍。 她刚生完,身体还有些虚弱, 写字也就慢吞吞的。 谢峥察觉了。 他抬手, 在诸位太监紧张的目光里, 轻轻按在衣襟处——那儿塞着祝圆亲手绣的一块帕子。 祝圆素来不爱做针线活, 偶尔绣几针,也是为了做点新鲜玩意。 独有几块帕子, 还是他拐弯抹角要了,她才做的。 按她的话说, 帕子是要用的,绣纹太多, 布料就没那么软和舒服了,自然是越少越好。 如是,她给做的几块帕子,都只在角落绣上一两片竹叶、一两朵梅花之类, 素淡的很。 谢峥面上嫌弃,心里依然爱不释手,每天出门都要带,夏日还好,遇到冬日、雨天,洗了半天不干的,逼得祝圆又给绣了好些。 此时,想到祝圆辛苦生下他的孩儿,还要撑着给他报平安……他心里便酸软不已。 连被承嘉帝怀疑的阴郁、被一堆阉人看管的厌恶,也全都消散无踪。 祝圆太累了,将事情简单交代了几句,给他留了句“盼归”,便撂了笔。 待字帖上的墨字慢慢隐去,谢峥才收回目光。 知道祝圆平安了,他心里便轻松了。 他的视线落在旁边太监身上。 那名太监紧张不已。 谢峥敲了敲扶手:“茶呢?”承嘉帝只让他在这儿等着,可没说不许他喝茶。 诸位太监:…… 谢峥冷眼一瞟。 那名太监打了个激灵,立马去泡茶。 故而,待承嘉帝忙完一通,想起这位儿子还在偏殿,过来找他时,就看到他正好整以暇地品着茶。 承嘉帝:…… 不孝子!! 谢峥看到他,也丝毫不紧张,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给他行礼。 承嘉帝黑着脸进来,也不叫起,劈头就骂:“你倒是悠哉,外头乱成什么样,你还有脸喝茶!?” 随他进来的德顺、德庆忙挥手让屋里的太监退下去。 另一头,谢峥见承嘉帝这样,索性自己站起来,淡定道:“儿臣不过是礼部一名小吏,外头再乱,儿臣也管不着。在其位谋其事,儿臣何苦劳心?” 承嘉帝:…… “你管不着?你不劳心?”他气得抬脚踹过去,“那是你二哥!你不劳心?你这没良心的兔崽子!”气起来,不小心连自己都骂了。 谢峥纹丝不动:“儿臣记着二哥,二哥可不见得记着儿臣。”这会儿,去肃王府的人应该已经回来报信了吧,他就不信承嘉帝不知道。 承嘉帝登时语塞。 “父皇,既然接下来的事情与儿臣无关,儿臣是否可以回府了?” “……谁说与你无关的?”承嘉帝脸黑如锅底,“若不是你——” 若不是谢峥什么?他也说不下去。 此事确实与谢峥无关。 儿子们年岁渐长,野心渐露,加上这些年谢峥行事颇得他心意,他为了防止儿子们自相残杀,数月前便放出风声,意指谢峥。 老大、老四都相继偃旗息鼓,没想到老二竟然…… 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承嘉帝脸色灰败,颓然坐到椅子上:“确实与你无关……” 谢峥默然。 屋里安静了下来。 敞开的殿门外涌进一股夜风,烛火随之摇曳。 好好的中秋夜宴,最后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承嘉帝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今秋大衍粮田丰收,人丁昌盛,商贸兴旺。 他本打算借此中秋宴好好庆祝一番,再宣布下月让谢峥代理朝政,而他则亲自南巡…… 还没来得及开口呢,便生乱事。 不知何处涌进来的士兵将宴席之所团团围住,连替他斟酒的太监也掏出了利刃,直扑向他。 危机之时,谢峥却比他的暗卫来得还快,利落几下,将太监的利刃夺下并当场将其斩杀。 与此同时,许多皇子皇女身边的太监、宫女们,不知从何处掏出刀剑,将这些士兵拦在外头,护住了他们。 再然后,便是迅速赶来的禁卫军。 …… 太快了。 叛乱之人早有准备自不必说,那些宫人太监,为何会有武器在手?那些禁卫军,为何来得如此迅速? 承嘉帝怔怔然看着虚空,轻声问:“今晚的布置,你何时知道的?” 谢峥垂眸:“半月前。”他自然不可能实话实说。 “……是吗?”承嘉帝也不问他为何不向自己禀报——禀了又如何?这种事情,如何敢轻易诉之于口? 他不想问了,谢峥却直接解释了:“除非父皇日后传位于二哥,否则,这场乱事,早晚会出现。即便不是您,也是别的兄弟。倒不如让他在您手里走一遭。”好歹还能保住性命。 换了哪个兄弟,都容不了谢峸这种有势力、有野心,还不停蹦跶之人。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送命都是轻的。 “……”承嘉帝默然。 思及谢峸那淬了毒般的眼神,他无力地闭上眼。 一夜之间,他仿佛陡然老了许多。 谢峥暗叹了口气,道:“此事,儿臣不宜掺和,还需父皇亲自审度。” 承嘉帝不动。 谢峥想了想,拱手:“夜深了,父皇早些安歇,儿臣先行告退。” 承嘉帝皱眉,眼也不抬:“急什么,陪朕说说话。” 谢峥委婉道:“夜深了,父皇年纪大了,该早些歇息了。” 承嘉帝轻哼一声:“朕还没老到那种地步!”出了这等大事,让他如何安睡? 谢峥没法,只得老实道:“圆圆这几日就要生了,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儿臣得回去看看。”他自然知道祝圆已经生了,可承嘉帝不知道他知道,他只能这般说了。 “……”承嘉帝呼地坐起来,“朕给忘了,方才他们来报,圆丫头似乎生了。” 谢峥顿了顿,躬身:“儿臣告退。”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送上门的借口,此时不走何时溜?再说,他也确实急着回去呢。 刚被二儿子打击又被三儿子抛弃的承嘉帝:…… 臭小子! *** 宁王逼宫,震惊朝野。 承嘉帝雷霆手段,当即剥夺其宁王封号,发配泺北,余生圈禁;宁王妃并子女一并圈禁;娴妃夺去妃位,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 参与叛乱的西宁军裘都督、五城兵马府的黄指挥使抄家灭族。与宁王同党的诸位官员纷纷落马,或贬或谪…… 与此同时,宫中禁卫军、太监、宫女大清洗。 此次逼宫事件搅得京城风风雨雨,为了彻查宁王势力,也为了以示公平,承嘉帝直接勒令诸位开府皇子无召不得出府。 这一查,就查了近三个月。 其他王府如何不得而知,肃王府粮食充足,除了需要采购肉菜和柴薪,真真是全府都没有出门。 但大家都高兴。 因为逼宫当晚,大伙守府有功,富婆祝圆大手一挥,直接给全府上下发了一大笔奖励。 众人还没乐呵完呢,谢峥回来,亲了亲祝圆,又看到自家狗儿子——啊呸,自家圆滚滚的儿子,心情大好,紧跟着又补了一次奖励。 前后加起来,比他们半年的俸禄还多。 众人自然欢欢喜喜。 还不算,因着当晚的合作,促成了好几对小年轻,包括祝圆身边的大姑娘谷雨。 说来,还是赵统领亲自跟谢峥求亲了,祝圆才知道这家伙竟然还没成亲。 不过,他父母不在无人张罗,加上前些年一直在宫中任职,确实不容易找到对象…… 虽然年纪大了些,祝圆问过谷雨后,还是欢欢喜喜地将谷雨嫁了出去。 除了这些,俩夫妻便是关起门来,好好儿享受了一把悠闲时光。 尤其是谢峥。 他甚至记不清楚,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歇过了。 刚开始,他还谨慎地找幕僚们开会讨论。 第204章 一个月后,他开始每天去前院书房半天。 两个月后,他索性让幕僚们都放假歇会了。 而他,则专心地在皦日居陪祝圆带娃娃。 他们的孩子,大名谢泓烨,小名当然不是狗狗,而是包子。 两三月大的孩子还小,除了吃就是睡,醒来的时候也只会咿咿呀呀的发声。 按照谢峥的想法,孩子自有奶娘、丫鬟带着,何必太过费心。 祝圆却不,她除了晚上休息,别的时候都不离身——若不是谢峥不允,估计她连晚上都要放在自己身边。 她甚至还亲自哺乳。 谢峥发现之时,大为震惊,祝圆当即抓住他开始给他普及育儿之道,听得他晕头转向的。 但数年相交,他对祝圆这些不知何处而来的知识早就习以为常,见她信誓旦旦,也就听之任之。 只是,每每想到自己那乳臭未干的儿子竟然敢动祝圆的……到晚上,他便忍不住多折腾祝圆几番。 生完孩子,还坐了一月有余的月子,祝圆的身型丰腴了不少,每每让谢峥欲罢不能。 黏糊日子没过几天,宁王之事终于尘埃落定。 谢峥俩人刚松口气,打算开始处理这几月积攒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行动,府里便来了客人—— 承嘉帝逗了逗咿咿呀呀的小婴儿,让人将其抱下去,斜了眼谢峥,道:“看来这段日子过得不错,你竟然还胖了。” 谢峥:…… 父皇纾尊降贵来到肃王府,就是来调侃他的吗? 祝圆低头忍笑。 承嘉帝轻咳一声,转开话题:“听说,你那庄子倒腾得挺热闹的,恰好今日朕得空,带朕去逛逛。” 第177章 不过三月未见, 承嘉帝两鬓霜色愈重。 原本威严赫赫的帝皇,如今却眉峰紧锁、神情郁郁。再脱下龙袍换上便装,仿佛不过寻常老头。 谢峥心下叹息。 只是, 谢峸之事刚过, 说不定还有余孽在外头蹦跶,承嘉帝此时出行,还是太过冒险。 故而他微微皱眉:“最近乱,父皇还是回宫吧。” 承嘉帝怒了:“乱什么乱?朕是大衍天子,还有谁能乱到朕头上?”完了瞪他, “还有,朕要去的是你的庄子,你连个庄子都打理不好吗?” 谢峥:…… 行吧,老头子犟起来也是难伺候。 他无奈:“行吧,那儿臣去换身衣服——” 承嘉帝没好气:“朕都穿着便服, 你换什么?” “……行吧。”谢峥叹了口气, 回身吩咐祝圆, “我出门一趟, 午膳不用——” “圆丫头一块去。”承嘉帝打断他, “听说你那庄子的东西, 许多都是圆丫头捣鼓出来的, 她不去,谁给朕解说?” 谢峥:…… 祝圆微微诧异, 看看他,再看承嘉帝, 有些迟疑道:“可是,泓烨还小,儿媳脱不开身……” 承嘉帝皱眉:“出个门怎么这么墨迹?把泓烨一块儿带出去便是了。” 谢峥&祝圆:…… 行吧, 他是老大他说了算。 行李也不用收拾了,让人去收拾几身谢泓烨的换洗衣物与尿布襁褓,一行便出发了。 承嘉帝这回出门,是轻车微服,连禁卫也穿了低调的便服。若不是熟悉宫里情况的人,寻常百姓,压根不知道这是禁卫服饰,更不知道被簇拥在其中的马车里,是大衍皇帝。 一行人低调出了城门,直奔京郊庄子。 京城乃大衍中心,不说京城里头,连京郊的地儿也是寸土寸金。当年的谢峥手里余钱不多,倾尽全力,也只买了个远郊的小庄子。 就这,还是托了皇子身份,从一名富绅手里拿的。否则,能在京郊置办庄子的人,哪里缺这点卖庄子的钱。 不管如何,谢峥这处庄子,在皇子里头,甚至在别的富贵人家里,面积都是小的。 可再小,那也是百八十亩地起算的。 这百八十亩地,除了中间的别院和林子,其余地方,全盖满了房子。 俨然一座小城镇。 听到德顺的惊叹,正闭幕养神的承嘉帝掀开帘子。 鳞次栉比的房子全都刷得洁白光亮,有几栋甚至还是二层楼房,还不是木制楼房,看着就结实。 房屋之间,是干净整洁的水泥大道,道路两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木箱子,偶尔还能看到抓着大扫帚沿街清扫的老者。 沿街商铺、小贩繁多,交织其中的行人来来去去。 买卖吆喝,老人闲谈,稚儿嬉闹…… 热闹得不像庄子,却也干净漂亮得不像城镇。 承嘉帝眼底闪过惊诧。 他微微皱眉:“这是老三家的庄子?”是不是走错地儿了? 德顺点头:“错不了。肃王爷跟着呢,若是走错了,王爷他肯定会说的。” 承嘉帝也想到这点,微哂道:“看朕这脑子,老了啊……” 德顺一哆嗦,当即跪了下来:“皇上,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承嘉帝摆摆手:“不过随口一说。”完了也不再多话,接着观察外头景况。 骑马跟在边上的谢峥看到车帘子掀起,想了想,打马靠近,问:“父皇,先去庄子歇歇,待儿臣安排人带您去逛逛。”这会儿已近午,承嘉帝一大早到肃王府,想必这会儿应该饿了。 承嘉帝白他一眼:“朕记得你这庄子小的很,哪里还需要人带?” 谢峥面无表情、毫不客气道:“您自己去,怕是看不懂。”要不然,他做什么还把祝圆带来? 承嘉帝:…… 甩下帘子,他忿忿道:“这小子,真不可爱。” 德顺却笑了:“王爷这是真性情呢。” 比起逼宫的宁王,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承嘉帝面色稍霁。 很快,他们便来到位于庄子中心的别院。 祝圆、谢峥经常过来此处小住,院子里日常都是干净的,倒是无需大肆打扫。 祝圆来之前便料到要在此处用膳,特地遣了人疾速赶来,庄子上没有的食材,还让人一并采购了带来。 他们一路慢行,这会儿过来,午膳也差不多了。 承嘉帝进了别院,也不着急喝茶用膳,只背着手四处溜达。 还尽挑刺。 一会儿说他们不懂享受,园子里连个亭子都没有; 一会儿说他们的家具奇形怪状,一点也不庄重; 一会儿说他们没有品位,在院子里摆那么多奇怪的东西,有碍观瞻; 一会儿说…… 祝圆权当他是老头子唠叨,半点不受影响。谢峥定力更高,全程左耳进右耳出,眼皮子都不带抬的。 承嘉帝那股气憋在胸口,愣是发不出去。 带着气回到屋里,他又开始对着菜品、餐具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谢峥这下算是知道了。承嘉帝今儿是来拿他夫妻俩撒气的吧? 别的便罢了,这些菜是祝圆赶着出门前那一丁点时间,急急忙忙安排下来的,到了这儿更是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跟在后头还不停地让人去安排事情…… 思及此,谢峥没忍住,怼了几句。 承嘉帝气得呀,抬脚就给了他两脚丫子。 谢峥不痛不痒的,甚至还问他:“父皇饿了吧?今儿的力道仿佛不如往日了。”顺手还给他夹了一筷子被其嫌弃的清蒸鸡。 承嘉帝:…… 祝圆忍笑忍得浑身颤抖。 承嘉帝怒眼一扫,她当即放下手,轻咳一声:“吃了一冬天的肉,吃点清淡的比较好克化。” 虽然皇帝脉案是机密,可年纪大了总会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加上这两年承嘉帝胖了不少,祝圆估摸着,可能会有些三高之类的毛病。 如是,她便按照三高的标准,准备了这一桌清淡的饭菜——别看素的挺多,大冬天的,这些素材半点也不便宜呢。 承嘉帝这才作罢,转开话题,开始问起院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那些都是祝圆捣鼓出来的东西,有些是健身器材,有些是庄子里的实验产品,她弄一套回来玩儿。 承嘉帝问起,谢峥知道的,就开口作答,不知道的,就让祝圆亲自解释。 种种新奇玩意,甚至还有些闻所未闻的理论,听得承嘉帝一愣一愣的,甚至开始催他们:“赶紧吃,吃完去看看。” 谢峥:…… 他爹何时变得如此好学? 不过,不再挑他们毛病就是好的。 如是,匆匆吃过午膳,承嘉帝也不午歇,带着他们再次倒回院子里,逮着方才提到的几个实验产品摸索。 第205章 谢峥自然讲不明白,索性将专精的匠人找来,亲自试验给承嘉帝看看,还给他讲解将来的用途,应用场景等。 祝圆见状,赶紧偷溜出去奶了一回孩子。 等她回来,承嘉帝已经带着人跑去厂区那边参观了。 祝圆:…… 行吧,有匠人,比她解说方便多了。 如是,她便安心留在院子里带孩子,甚至还抽空见了厂区的几个管理,问了些项目进度。 而承嘉帝一行整个下午都在厂区打转。 及至申时末,承嘉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厂区,收拾收拾,赶回京城。 庄子里有什么项目,祝圆很清楚。承嘉帝看了什么想法,她却是不知道。 甚至谢峥也不知道。 俩口子只当这是承嘉帝因谢峸逼宫,心情欠佳,出宫只是为了散散心。 故而,那日之后,俩人是该干嘛干,谢峥是继续回他的礼部待着,祝圆继续折腾她的事业—— 不,不光是她的事业。 谢峥在礼部闲得很,又不好在礼部那种地方忙活自己的事情,索性便捡了庄子、铺子的事情跟她一块儿折腾。 反正俩人传讯极方便,要商量也容易。 这不,在祝圆怀孕生娃这大半年里,谢峥还帮忙把她的女子学院的老师招好了,并按照她给的合同签了约。 甚至学生也找得差不多——因为祝圆想要做的学科比较多,第一批学生,她是打算将来返聘回来当老师的,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人品、家世、站队、甚至将来嫁人的可能性,她都要考虑清楚。 谢峥考虑问题比她全面,对这时代的文化、规矩更为熟悉。 再者,以他的身份和眼光,他对女性能做到的程度能容忍到何处,也是她需要考量的地方。 故而,在招人、制作教案的过程中,俩人天天交流,隔三差五还会斗嘴,仿佛又回到俩人年少时。 若是祝圆怼赢了,谢峥晚间回来便要换着花样折腾她。若是谢峥赢了,祝圆能……好吧,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峥故意为之,总之,俩人斗嘴,大都是祝圆胜出。 …… 总之,在俩人的协同合作之下,各大铺子蒸蒸日上。钱袋子丰厚,奖赏多了,庄子的研发速度也愈发加快。 与此同时,祝修齐在农事研发项目里也进展飞速。 在礼部的谢峥隔三差五给他送来些番邦菜苗、种子,又有自家闺女、女婿的帮扶和资金支持,他大手笔弄下许多温室大棚,一年四季都能培育种子。 如今已经试验出数种值得大力推广、栽培的粮种。 这些事自然瞒不过承嘉帝。但他只知有进展,具体如何,尚不得而知。 结果,翻过年,祝修齐便奏表一封,请求朝廷择选地区,进行大范围试种,甚至连每种作物适宜的大体范围都列了出来。 承嘉帝翻看完所有内容,掩卷长叹。 德顺正在边上伺候笔墨呢,听见动静,想了想,迟疑道:“皇上这几日仿佛有些烦心,若是不忙,不如去花园里走走?” 承嘉帝摇头:“朕这心情啊……那些花花草草可改不了。” 德顺有些不解:“如今天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哪个不念着您的好呢,还有何时可烦心的?” 承嘉帝又叹气:“你不懂。” 德顺还想再问,承嘉帝一板脸,立马转了话题,“老三呢?让他滚过来!” 这段日子他动辄把窝在礼部的谢峥叫过来骂一顿,德顺早就习惯了,一听这命令,也不奇怪,立马放下手里东西,小跑出去传唤。 片刻后,谢峥快步进来,行了礼后,淡定问道:“父皇找儿臣有何要事?”一旬被叫过来骂两三回,不淡定都不行了。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承嘉帝看到他就烦,抓起祝修齐的奏本就往他身上砸,“你看看,你看看!” 谢峥捡起奏折,一目十行地扫过,点头:“内容说得在理,儿臣赞同。”完了问,“不过,儿臣是礼部小吏,这些事务与儿臣并不相干。” “你也知道不相干?不相干你还天天给他们送番邦种子?”承嘉帝暴怒,“让你在礼部干活,天天不干正事,天天给朕找麻烦!” 谢峥面不改色:“儿臣身在礼部,与番邦异国人员联系并,从中获取资源信息,并提供给相应部门,是儿臣的职责所在。” “那等番邦小国,能有什么好东西?” “父皇此言差矣。来我大衍之人,或许是番邦小国,但粮食,或许只是他们在旅途中的收获。再者,粮食不分贵贱,为何要考究其出身?若是产量真有如此巨大,栽种又不困难,我大衍日后岂不是粮丰仓满?” 承嘉帝语塞。 “儿臣以为,祝大人此举大有可为,请父皇慎重待之。” 承嘉帝自然知道。 他就是…… 他深吸口气:“朕知道。” 谢峥微松口气。 “这事儿就交给你去承办吧。” 谢峥登时皱眉:“父皇,儿臣身为礼部——” “行了。”承嘉帝摆手,“来人,备纸墨。” 谢峥:? 德顺屁颠屁颠地给承嘉帝铺好纸。 承嘉帝捡起笔,飞快落墨。 旁观的德顺双目圆睁,傻了。 谢峥狐疑地眯了眯眼。这段日子承嘉帝对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难不成他今儿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整他? “啪!” 笔墨尚未干透的御旨被扔到他身上。 承嘉帝冷哼:“别再跟朕叨叨你那礼部小吏的身份,明天开始,跟着朝臣一起上朝议政。” 谢峥心下一动,抬头看了他两眼,捡起奏折,翻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 皇三子谢峥,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于承嘉十九年二月十三日,授谢峥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承嘉二十年二月一日,属以伦序,入奉宗祧。(注) 谢峥:…… 他以为只是升迁,没想到…… “父皇——” 承嘉帝满脸不耐烦:“滚滚滚,看到你这臭小子就烦。” 谢峥:…… 怪不得承嘉帝这段日子看他不顺眼……估计是老二那件事刺激到他了?不过,他做出这般决定,怕是也挣扎了许久吧。 换了是他,估计他真做不到。 不过,承嘉帝提前退位,他也是真真没想到…… 看了眼同样呆滞的德顺,谢峥捏着圣旨默默退了出去。 回到王府,祝圆诧异地迎上来:“怎的今儿这么早?” 谢峥随手将圣旨递过去:“升职了。” 祝圆挑眉:“哟?终于升职啦?加俸禄了吗——”视线一扫,差点摔倒。 谢峥搀住她:“当心。” 祝圆哆嗦着手:“就、就这样封了?” 谢峥点头:“就这样。” 祝圆再看一眼诏书:“明年即位?那、那父皇呢?” 谢峥摸摸下巴:“大概,是要做太上皇吧?” 祝圆张大嘴巴。 谢峥将其合上:“口水流下来了。” 祝圆下意识抹了把嘴角,完了白他一眼:“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她咽了口口水,“那个,没有经礼部、没有经太庙、没有昭告世人吗?” 谢峥想了想,道:“大概,是没有了吧?” 祝圆:…… 这特么的,也太随便了吧? 还有,谢狗蛋明年才二十四,怎么就要登基当皇帝了?太早了吧? 再有,历史书上那些个风谲云诡、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哪里去了? 怎么他们仿佛什么都还没经历,承嘉帝就主动给谢峥让位了? 这也太简单了吧? 幸好谢峥那些个幕僚没听见她的心声,否则,定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啐她一脸——敢情他们这些年做的事,都白做了啊…… *** 承嘉二十年正月,承嘉帝下诏退位,举行盛大的退位典礼。 次月初一,谢峥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再两天,是祝圆的封后大殿。 若说谢峥登基之前,祝圆还有许多不安和恐慌的话,待她的封后大典过去后,她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无他,只因新任的景明帝封后第一天,便给了祝圆一道旨意——许她一生自由出入后宫,不受宫规宫禁束缚。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第206章 大衍盛世,由此开启。 正文完。 第178章 不像番外的番外(上) “上皇, 林大人、刘大人、张大人求见。” 正在捣鼓什么的承嘉帝动作一顿,头也不抬道:“不见。”完了自言自语,“又到休沐日了?” 也只有休沐日, 这些老头才得空往他这儿跑。 传话的太监是德顺、德庆前几年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名唤福喜。德顺、德庆年纪大了,如今都跟着他住在这边, 顺便带些新人。 听了承嘉帝的话, 福喜小心翼翼:“上皇,几位大人已经跪在外头了, ” 承嘉帝抬头瞪过去:“他们是要威胁朕?”他身为太上皇,自然也是称朕。 伺候在他身边的太监大都是经年的老人, 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有些怒了,登时都紧张不已。 回话的太监更是直接跪下来, 劝道:“上皇, 奴才看, 林大人他们今儿铁了心要见您, 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儿, 奴才可担当不起啊。” 承嘉帝没好气:“谁要你这太监担当了?闲的没事吗?” 太监哭丧着脸。 承嘉帝看看他, 再看看还没倒腾好的试验器材, 想了想, 扔了手上工具,道:“行了,反正这一时半会也弄不好,把人喊进来吧。” 太监顿松口气,忙不迭出去喊人。 没多会,几名峨冠博带的老头子鱼贯而入。 行止庄重,神情肃穆, 看得承嘉帝脑门直抽抽。 刘大人等人行礼。 他摆摆手,开门见山道:“说吧,大老远跑过来什么事?” 打头一名老头拱了拱手:“启禀上皇——” “等等。”承嘉帝立马打断他,“先说好,朕现在已经退下来了,朝廷之事不管,老三的事,朕也不管!” 这也不管,那也不管,还有什么可管的?刘大人僵住了。 林大人皱眉,站出来:“上皇,虽然您已退位让贤,可皇上尚且年轻,许多事情看不透彻——” “别给朕来这套,老三都年过而立了,哪里年轻?”承嘉帝没好气。 林大人也不气馁:“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引) 承嘉帝扶额:“老三只是不纳妃嫔不生庶子,倒是不必上升国之根本、国之源泉吧?” “身为君王,自当为社稷思量,嗣子不丰——” “打住打住。”承嘉帝不耐烦,“这大衍江山姓谢,谢峥那小子只是谢家子弟之一,他嗣子不丰,不还有谢峸谢峍吗?” 几位大人脸色有些怪异。 林大人皱眉:“古往今来,只以昭穆伦序,岂能以兄弟旁支——” “放肆!”承嘉帝冷下脸,“朕还没死呢,哪来的旁支?寻常百姓家里,父母在,尚且不能言分家,你们一个个饱读诗书,竟然在此撺掇分家之事?岂有此理!来人,把这几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撵出去,朕不想看到他们!!” 诸位大人:…… 待太监们半推半请的将人弄出院子,承嘉帝才松了口气,卸下冷脸。 福喜忍俊,大着胆子打趣了句:“上皇怎么仿佛还怕他们了?” 承嘉帝叹气:“可不是怕了他们。”继而忿忿,“这帮老头子,搞不定老三就来折腾朕!开玩笑,朕要是能搞定他,用得着——咳咳。”差点说漏嘴。 福喜暗乐。他这几年跟着太上皇住在这边,看得多了,也多少知道些他跟景明帝的相处方式。 故而,听承嘉帝如此说道,他也不紧张,只赔着笑:“上皇您是护短呢,说明您跟皇上感情好。” “好个屁——咳咳,去,让人把那臭小子喊来,朕要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御下之道——” “上皇,”刚送林大人等离开的太监匆匆进来,禀道,“皇上、皇后娘娘、大皇子、大公主求见。” “……” 说曹操曹操就到吗?还一家子都过来了? 承嘉帝轻咳一声:“让他们进来吧。” 太监忙不迭出去传话。 福喜朝承嘉帝拍了句马屁:“瞧皇上一家子都念叨着您呢,隔三岔五的,都来看看您。” “是来气朕的吧……”承嘉帝嘟囔了句,唇角眉梢却露出笑意,“赶紧让人收拾了,一会儿——” “皇爷爷!”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冲进来,下一瞬便扑到承嘉帝身上。 “皇爷爷,我们来看您啦!” “皇爷爷,想不想小鱼?小鱼儿可想您啦!” “想,想死皇爷爷了!”承嘉帝脸上褶子笑成一朵花,弯腰抱起圆滚滚的小鱼儿,“哎呦,小鱼儿你是不是又胖了?” 小鱼儿是谢峥、祝圆的女儿,大名谢愉,今年四岁,正是活泼的时候。 她在承嘉帝怀里犹自蹦跶:“皇爷爷,我要吃上回那个糕糕!” “好好,皇爷爷马上让人去做。”承嘉帝笑呵呵。 六岁的谢泓烨也拽着他胳膊嚷嚷:“皇爷爷,听说您最近刚学了” 一身常服的谢峥进门,就看见小鱼儿那小胖墩在年近六旬的承嘉帝怀抱里蹦跶,谢泓烨还在边上掰扯。 他眉峰一皱,大步过去,一手提溜起谢泓烨,一手去拽小鱼胳膊,欲要将其放下来,同时道:“让你们别闹皇爷爷——” “啪!”承嘉帝一把拍开他爪子,瞪他,“你做什么?孩子才多大,能这么提胳膊的吗?” 谢峥:…… 后头进屋的祝圆早就见怪不见。 她施施然走进来,行罢礼后,问:“父皇最近可好?吃的用的可有缺漏吗?” 看到她,承嘉帝神色缓和许多:“都好,劳你费心了。” 祝圆莞尔:“父皇这是什么话,这是儿媳应该做的。”然后挨个敲了敲孩子的脑门,“这么火急火燎的做什么?给皇爷爷行礼了吗?” 谢峥冷眼一扫。 谢泓烨吐了吐舌头,小鱼儿也乖乖滑下来,俩人齐齐给承嘉帝补了个礼。 承嘉帝疼爱地摸摸他们,道:“乖,真懂事!” 谢峥不满:“父皇您这是要惯坏他们,这俩人就差上天了。”往年教育他们的时候,承嘉帝可不是这般慈和的。 承嘉帝浑不在意:“他们自有爹娘教导,朕只需要宠着就好。” 谢峥&祝圆:…… 谢峥看了眼祝圆,后者意会,道:“你们父皇跟皇爷爷有正事要谈,我先带你们去后头找——”淑妃。 话还未说完呢,承嘉帝便摆手:“我跟他没什么好聊的。”完了一把抱起小鱼儿,“小鱼儿、泓烨,来,皇爷爷给你们看个好玩的东西。” “好!”谢泓烨俩人欢呼起来。 爷孙俩人当即移步到还没收拾的桌子边。 谢峥无奈跟过去:“父皇,儿臣这儿还有事要与您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朕退休了,别拿那些烦心事来扰朕。”承嘉帝不耐烦,“还有,你好好管管林立书那几个老头子,见天来朕这儿哭,哭得朕头都大了。” “儿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承嘉帝眨眨眼,看了眼将儿女拉到另一边的祝圆,压低声音,问:“终于打算要收几名新鲜的了?” 谢峥:“……不是。” 承嘉帝大怒:“那你说个蛋——咳,那还有什么可说的?”甩袖转身,大步走到祝圆那边,一手拉一个,“小鱼儿、泓烨,走,皇爷爷带你们去看看火,一种不用点火的火!” 小鱼儿兴奋地蹦跶:“耶!我要看火火!” 谢泓烨则知事些,闻言歪头:“是电吗?” 承嘉帝诧异:“对,你也知道电?” “当然啊,学堂里有教一点。” 这下承嘉帝惊着了,立马看向祝圆:“泓烨不是在宫里上学?” 祝圆有些心虚:“他不是还小嘛,儿媳整日都在外头,就顺路扔到学堂那边了。” 此学堂就是当年她亲自开办的萌芽学堂。 几年下来,加上她现在是皇后,曾经的小学堂如今已成了京城各大世家挤破头都想进的启蒙学校。 别的不说,按照目前状况,谢泓烨妥妥就是下一任帝皇,若是能与其共学,不管是同门情谊、还是青梅竹马,都是天大的好事。 即便没法拉拢谢泓烨,能借此与祝圆打好关系,将来也多条门路啊。 如是,即便这几年萌芽学堂扩建了,依然是一籍难求。 但,听说谢泓烨也进去启蒙,承嘉帝便无语了。 他也不骂祝圆,逮住后头的谢峥就开喷:“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泓烨什么身份?怎能让他在那种鱼龙混杂之地上学?” 谢峥不以为意:“里头的学员都是朝中诸臣的子孙,何来鱼龙混杂?”他顿了顿,补了句,“若不是女子学院只招女子,儿臣还打算将其扔进去呢。” 承嘉帝:…… “而且,儿臣觉得圆圆那启蒙学堂、女子学院都办得不错。”谢峥摸了摸下巴,“或许,可以推广开来?” 承嘉帝没好气:“大衍如此辽阔,你要推广,得开多少学院,花多少钱?据朕了解,圆丫头那书院可挣不了几个钱……你如何推广?” 谢峥淡定点头:“钱不是问题,如今户部库房充盈,今年开春,户部那辛老头还向儿臣申请扩建库房。” 第207章 承嘉帝:…… 谢峥犹自沉吟:“若是推行全民教育,日后朝廷择选的人才,是否会更为优秀?”他越想越觉得靠谱,“去岁人丁数量、田税皆大幅上涨,还有商税……若是推行启蒙学堂,约莫每年要多少花费——” “臭小子!”承嘉帝提起下摆给他一脚,“到朕这儿显摆呢?” 谢峥愕然抬头,不解:“父皇?” 承嘉帝已经忿忿扭头,拉着俩孩子走了。 谢峥茫然回头看祝圆。 祝圆正捂嘴偷乐呢,见状,垫脚附耳过去,小声嘀咕了几句。 谢峥恍然。父皇这是妒忌了吧? 他不过上任几年,便带来如此巨大的发展,换了他,他也不乐意。他有些得意,又有些心虚:“咳。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祝圆白了他一眼:“若不是父皇打下来的好基础,还有我这贤内助帮衬,你能折腾什么?”完了扭头凑到那爷孙三人那边。 处于家庭底端的谢峥:……他也没说什么啊…… 第179章 不像番外的番外(下) 承嘉帝现在的居所, 是前几年修建的行宫,命名为海清园。 在他决定退位之时,他便让人着手修建,堪堪在承嘉二十年春节前完工。 在谢峥举办了继位大典之后, 他便带着后宫妃嫔们移居此处。 既然是要拿来颐养天年的, 那房屋、园子自然都是往漂亮的做。加上国库充盈, 那用料、那设计, 全都半点不打折扣的。 尤其是谢峥, 突然被这么大的惊喜砸脑袋上, 他一激动,还自掏腰包给补了一大笔钱。 补贴退休父母盖房子养老,说明以后不用住在一起, 祝圆当然举双手支持。 有户部和土豪肃王的支持,还是将来给太上皇并妃嫔居住之所, 这海清园自然不会差。 园子里的建筑、院落全都依照地势修建, 占地辽阔、依山傍水, 每处院落各有不同,一年四季各有特色, 春华秋菊、夏荷冬梅,园中美景数之不尽。 比宫里的住处宽敞、舒服了不知几何。 最重要的是, 承嘉帝此处行宫,离谢峥那个实验庄子, 相距不到半个时辰路程。 若是跑马, 一刻钟便能抵达。 他退位后无所事事,又不想插手谢峥的朝堂治理,索性将心力放在了谢峥庄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发明上。 比如,肃王府当年抵御宁王兵的水木仓——这几年已经被改造出来, 作为各大州府必备的消防设备之一。 并由此研发出了新式的武器,手木仓。刚开始他们只是用针、利刃、石子、甚至毒液等做弹出物,杀伤力有限。 祝圆得知后,小心地提了句:“用火啊,道士们炼丹的时候不都要伏火什么的吗?把伏火的时间、配比控制好,不就可以弹到敌人那里,伏他们一把嘛!” 承嘉帝&谢峥:…… 转头谢峥就让兵部成立了一个武器研发部,专门研究这些火弹、手木仓等。 承嘉帝还兴致勃勃跑过去旁观。 没几天,研发部发生bao炸,伤了几名研发人员。谢峥吓了一大跳,为防万一,他直接将研发部挪到封坮大营那边,同时,不许承嘉帝过去。 气得后者好长时间不搭理他。 不过他也惜命,既然木仓支弹药危险,他便转道去折腾庄子里的各种实验产品。 他身为太上皇,庄子里的匠人无需吩咐,主动就给他送来各种各样的实验设备。 其中,他最感兴趣的是,电。 虽然原理他没搞明白,不妨碍他倒腾。 这段时间他已经拆着玩了四套。 祝圆听说后,让人一次给他送来十套——随便拆着玩! 以承嘉帝的眼光和决断能力,若是他能发现其中机遇,只要他肯支持一二,大衍的未来…… 祝圆暗搓搓打着小算盘。 这不,这次休沐日过来,承嘉帝当即兴致勃勃带着俩孩子去折腾那套实验设备。 其实这实验并不难,所用材料不外乎是一些金属线、磁条、硬纸片、木棍之类的,难是难在原理。 祝圆只提供一个大概方向,比如说类似陀螺的造型,比如说金属线圈与磁条需要形成直角转动,比如线圈转动产生的能量,要分两端接到一个金属丝上,这个金属丝最好还是处于真空环境里…… 就这么模棱两可的方向,匠人们足足折腾了四年年,试验了无数种材料,才终于出来一个合格的成品。 带出的电流非常微小,但是,足够让一个小灯泡发光。 小鱼儿年纪小,看到发光发亮,惊呼连连,也只是看个热闹。 谢泓烨却经常被祝圆带去庄子、铺子里晃,耳濡目染之下,第一反应便是:“皇爷爷,这一套发电机,要多少钱?” 承嘉帝回忆了下自己拆过的器材,估道:“怎么着也得几两银子吧?” 谢泓烨带着婴儿肥的脸登时皱起来:“几两银子才亮一颗小灯泡,太贵了。” 承嘉帝:“……”他瞪向后头跟过来的祝圆,“别整日带他去铺子里玩儿,好好一个皇子,被你教得如此市侩!” 祝圆笑眯眯:“泓烨怎么会市侩呢?”她蹲下来,问谢泓烨,“哥哥,你为什么要算价钱啊?”打小鱼儿开始学讲话,她就跟着小鱼儿叫谢泓烨哥哥了。 谢泓烨煞有介事道:“老百姓们现在都用烛火,容易引起火灾,消耗又大。这烛火还晃眼,垫着烛火做针线活、看书都累眼……如果能给老百姓家里都装上这种灯泡,是不是很好?”他沮丧,“就是太贵了,比蜡烛还贵,老百姓们肯定用不上。” 承嘉帝愣住。 祝圆则早有所料,笑道:“或者,我们可以想办法降低成本?”她指着台上小小的设备,“这么小一台设备,可以供一盏灯,如果做得很大,像屋子那么大呢?是不是能供应很多很多的灯?” “那不是更贵吗?”谢泓烨不解。 “那要看谁来做了。若是老百姓自己做,肯定贵。这些铜丝金属丝,大部分人都买不起。但,若是由朝廷来做呢?” 承嘉帝眯眼,看向站在后头不说话的谢峥。 谢峥却完全没注意到,只是神情柔和地看着祝圆教导孩子。 “那估计不好做了。”谢泓烨小大人般叹气,“朝廷的钱可不能胡乱花用。” “怎么会?若是利国利民,朝廷的钱,才是用得其所。”祝圆轻声慢语,“就好像水利设施,朝廷出资建造,让老百姓们种粮更方便了,粮食收获更多,老百姓手里宽裕了,买东西就更多,朝廷税收也就多了。这才是朝廷花钱的良性循环。” “我知道良性循环,先生说过。”谢泓烨点头,继而摇头,“可是照明这事,又不能帮助老百姓种粮开荒,没法循环啊。” “原本老百姓们为了节省灯油烛火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夏日便罢,到了冬日绵长,大好时光都耗费了。若是这些灯能普及开来,老百姓们是不是夜晚能看书学习?是不是能做几件绣活帮补家用?是不是能做一些白日来不及做的活儿?” 谢泓烨若有所思:“儿子懂了,比如庄子那边的厂房,白天只能生产一千斤的布,若是晚上也能亮灯,那可以再做几百斤。” 祝圆的笑容僵住了。 这不是剥削工人吗?谢包子怎么如此有资本家的天分? 肯定是遗传不好。 她暗瞪了眼谢峥。 后者不明所以。 祝圆收回目光,继续道:“加大生产只是一方面。电是不是只能用在照明,我们还不得而知。照亮夜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们也不得而知……这些东西,需要时间去证明。大衍有许多的能人,我们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以交给天下人去想。我们要做的,就是将技术发展起来。” 谢泓烨似懂非懂:“儿子明白。我们要做开路人,只有技术领先了,才有发展。” 祝圆点头。 谢峥走上前,摸摸谢泓烨的小脑袋:“好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回去再问,现在先陪你皇爷爷玩儿。” 承嘉帝:……什么陪玩?他又不是小孩子! 小鱼儿看看左右,奶声奶气道:“皇爷爷,他们好无聊,我先陪你玩吧!” 承嘉帝登时笑开了:“好好好,还是朕的小鱼儿最贴心了。” 祝圆、谢峥对视一眼,神情皆有些莞尔。 都说隔代亲,没想到威严如承嘉帝,也脱不开这个定律。 *** 且不说承嘉帝那边如何轻松惬意,淑妃等人也比原来舒坦多了。 不光是因为地方大了,还因为后妃间的关系好了许多。 后妃之争,说一万道一千的,不外乎是皇上的宠爱,和争储,尤其是后者。 如今储位已定,除非逼宫造反,否则她们至死都是太妃,她们的儿子至死也是亲王——谁敢啊,那谢峸一家子如今还被圈禁在荒凉之地呢。 原来她们争宠,不过是为了稳住自己地位,给子女多挣几分前程。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加上她们年纪也大了,这些“争”自然就少了。 少了□□味,众妃嫔相处起来,竟然意外的和谐,偶尔还会相约一起钓鱼、种花、爬山…… 在祝圆送了几套玉雕麻后,这和谐更是达到了空前高度。 尤其是淑妃。 如今她虽也称太妃,地位却比别的太妃高了一等不止。待她将来驾鹤,是能被封为圣母皇太后的,地位仅次于早逝的承嘉帝皇后,可以说,全天下,除了承嘉帝、谢峥夫妇,她的身份最高。 谢峥俩人还是她儿子儿媳呢,算起来,她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如此一来,众太妃太嫔们自然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她的日子别提有多舒服。 但在行宫里日子久了,她还是想念在宫里给《灼灼》收稿的日子。 连安太妃几人也忍不住过来问:“以后都不收稿了吗?” 淑妃这才知道,原来她的老对头们,这几年都换了名儿往《灼灼》投稿呢。 淑妃也不好说。 她们现在住的行宫,离京城还是有些远,收稿什么的,估计不方便。 可祝圆哪里会放过这些大衍最高级的贵妇啊!以承嘉帝的眼光,这些妃嫔,哪个不是文采斐然? 不说别的,她们这么闲,多给她写几份稿子也好啊。 再者,打她当了皇后之后,承嘉帝不管事,谢峥万事随她,她自然放开了手脚发展。 她先开了家服装店。 第208章 这些太妃太嫔们,则全被她请了——当代言。 也无需这些大佬出场走秀,她们只需在接见亲眷时,穿上她家服装店设计制作出来的衣裙,再提上一两句,便足够了。 如此,她们赚到丰厚的广告佣金,打麻将时气势更足,祝圆也赚了一波名声,不管卖东西还是招人,都轻松许多。 一本万利。 因她服装店里的衣料,全都是用新型纺织机纺出来的布料裁剪而成,又光滑又柔软,虽比不上上好的绸缎,但比普通的棉布料子那是好多了,价格还便宜——纺织机的研发成本都是谢狗蛋掏的,祝圆才不管呢。 最重要的是,这服装店,卖的衣服还特别新颖别致。带蕾丝花边的褙子、喇叭袖的短袄、流苏裙、百褶长裙、凤尾裙……还有那最最羞人又合身的、贴身又柔软的内衣内裤。 为此,她还在《灼灼》上做了配套的科普宣传,凡在她家铺子里批发内衣裤的,她还会配套赠送科普宣传手册。 这一来二去的,京城女人们都轰动了。 不说那些新颖别致的服饰,那凸显身材的内衣款式,让许多妇人重拾了与夫君的爱火——咳咳。 谢包子出生的第二年,木兰香的平价服装,引领了京城妇人的穿衣风潮。 谢包子出生的第四年,木兰香的服装便已远销大衍南北,成为大衍朝的第一服装品牌。 京城,乃至其他州府的布坊、成衣铺,皆纷纷跟上。 后人翻史实资料时,皆认为,大衍朝女性的着装习惯,是从此年代开始的。 这些自不必详述。 除了服装,祝圆还效仿聊斋,请几名太妃、太嫔都分别给《灼灼》、萌芽学堂、女子学院题了字,裱在显眼之处。 萌芽学堂如今已开设四处分院,女子学院也正在打造分院。前者还好,后者只招收女学生,甚至,祝圆名下所有的铺子,除了看门守户的护院,所有员工,只招女性。 连灼灼书屋都多开了两份刊物,一份《女子文摘》、一份《故事》。 加上祝圆在京郊开办的纺织厂、扩建的休闲小栈,甚至还有西城正在盖的女性购物商场…… 不知不觉,京城里,女性出门上班、上学,似乎已经成为司空见惯的事儿。 如果说她原来做生意只是小打小闹,在她成为皇后之后,她便开始展露野心,也更忙了。 谢峥皆看在眼里。 他曾经就此问过祝圆:“你曾说你只是贪财,所以努力,如今你几乎已是全大衍最富裕的人,为何还要如此辛劳?” 祝圆沉默了许久,反问他:“倘若女子都出来工作、学习,会动摇你的帝位吗?” 谢峥啼笑皆非:“自然不会。” 祝圆点头,仿佛在解释般道:“我享受这种努力的过程和赚取金钱的快乐,我希望天下女子都能享受这些。” 谢峥有些不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生活。” 祝圆下巴一扬:“我只是创造一种可能,一种可以选择的可能。”而不是被迫相夫教子,永远做男人的附属品。 谢峥似懂非懂,想了会儿,只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你的智慧、远见、学识令我折服,虽然我还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我相信你。”不会动摇大衍根基,不会损害百姓。 祝圆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微笑,然后垫脚在他下巴啃了口,道:“放心,妇女能顶半边天,将来的大衍盛世,必定有我们女人的一份功劳。” 谢峥哑然失笑,感慨道:“朕的皇后真是多年如一日的……” 祝圆斜眼:“多年如一日的怎么?” 谢峥在她唇上啄了一记,低笑道:“大言不惭。” 祝圆得意:“那当然。这可是本皇后的优良品德。”她扶着谢峥的胳膊凑至其耳畔,压低声音,调戏般道,“要不然,怎么能勾住你这成了精的老妖怪呢。” 重活一世的谢峥:…… 一把圈住她的细腰,谢峥轻咬了下她的耳朵,道:“只有活得足够久的妖精,才能让老妖怪把持不住呢……” 穿越而来的祝圆:…… 得,看来大家的底子都早早暴露了。 第180章 完结 后世 “……新世通讯社报道, 近日,郦峸地铁六号线工程施工队伍,在封坮路段施工时,挖出了一个大型古葬墓, 据考察, 此墓可追溯至大衍时期, 只是墓地主人尚在研究之中。为此, 我们还采访了——” 光影一黑, 悬在空中的立体投影新闻戛然而止。 “哎!”坐在台前身穿白大褂的圆脸男人跳起来, “你干嘛关我的视幕?” 另一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人推了推眼镜,道:“该干活了。” “啧。”圆脸男惋惜不已,“接下来就是采访我的片段呢, 也不让我看完。” 眼镜男人手掌按在台上,台面分开, 露出一块黑色玻璃状界面:“等忙完了, 你就是一天看几百遍, 也没人管你。”他随手戳了几下,界面亮起——竟是一块操作面板。 圆脸男唉声叹气:“这次墓地埋得这么深, 估计当时是遇到地壳运动了。不然,这么大的墓地, 真留不到今天……这么多呢,一份份研究修复下来, 指不定忙到猴年马月。” “你不是一直对大衍的历史很感兴趣吗?这个机会不正合你心意。”眼镜男不以为意, “” 圆脸男跟着打开旁边的操控界面:“我是对历史有兴趣,对工作没兴趣啊!” 眼镜男白了他一眼:“装吧你,回回加班你最积极了。赶紧搞清楚墓主人,其他人还等着结果呢。” “嘿嘿嘿。”圆脸男有些不好意思, 转开椅子,朝身后台子说了句,“小古,全景复原做好了吗?”小古是他们实验室的考古智脑代号。 嘀地一声,冰冷的机械音响起:“全景复原已完成,是否需要传输?” “传输。” 话音未落,半空中再次浮现立体投影画面。 与方才的新闻播报画面不同,这次的画面是光影较暗的墓地布局。 俩人瞬间进入工作状态。 “前殿、中殿、偏殿、后殿俱全,跟我们在现场看的一样。中殿有帝后宝座、琉璃五供、长明灯,错不了,是君王墓。” “配殿是空的。”圆脸男神色凝重,“小古,确认一下现场是否有盗墓痕迹。” 机械音再次响起:“小古已确认,墓地完好,并无人工痕迹。” “要么是殉葬制度此时已取消,要么是这位君王没有让妃嫔陪葬。”眼镜男猜测道。 “还有一种可能。此墓主人并无妃嫔。” 眼镜男眼睛一亮:“你是说……” 圆脸男点头:“我记得,大衍朝,景明帝父子,都只有皇后,没有妃嫔。”他看向眼镜男,“而昭睿帝的墓地,早在上个世纪就被挖出来了。” 眼镜男有些激动了:“这么说,这墓地,有可能是景明帝的?” “我看像。”圆脸男在操控面板上滑动几下,半空中的投影慢慢转动角度和方向,“我们看看后殿主墓室,先确定墓主人吧。” 主墓室除了棺犉,通常会有陪葬品。 而陪葬品,要么是当代最珍贵、最好的东西,要么是主人生前心爱之物。不管是哪个,总能窥见些许时代的风华。 投影视角移动到后殿棺犉处。 圆脸男将棺犉全景绕了一圈,皱眉:“只有一副棺犉?”帝后合葬,不该是两副吗?他陡然想到一种可能——难道真的是合葬,合葬在一副棺犉里? 还未等他问呢,眼镜男却推了推眼镜,疑惑道:“陪葬怎么全收在石箱里?” “诶?”圆脸男定睛一看,“还真是。” 俩人对视一眼,圆脸男沉吟片刻,指着棺犉正前方,道:“我们先看看这里头的东西吧。”这位置,惯例是置放金宝、金册。 “年代太久了。指不定都风化了。”眼镜男叹气。 圆脸男乐观道:“大衍科技是我国科技的起点,说不定那时候的匠人能发明防腐防风化的好东西呢。” “也是。” “小古,将118号位箱子送过来。”圆脸男下令,同时起身,走到墙边。墓里的所有东西都做了编好,要查验什么直接叫编号就行。 眼镜男同时跟上。 “收到,开始传送118号位物件。”机械声响起。 轻微的响动传来。 站在墙边的俩人已然开始套防菌衣,戴头罩、手套。 待全副武装后,左侧墙面裂开一道口子,一个无氧玻璃罩罩着的石箱被传送带送了过来。 这就是他们方才说的,猜测会装有金宝、金册的陪葬箱。 现在科技发展,开挖古墓已经不需要人工干预,全机械智能化。 历史墓地一经开挖,里头的东西接触氧气会产生各种化学反应,很多东西就会腐化、风化。 而科技,能改善这种过程。 只挖出一点口子的墓地,可以放入机械设备,所有东西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无氧化器具收起,运送到考古实验室,进行保护性的研发。 正如他们此刻所做的一样。 俩人再次确认了身上装备妥当后,快步走到石箱前。 “小古,开始。”隔着头罩,圆脸男的声音有些闷。 “开启无氧化环境,开启单独供氧。” 玻璃帷幕将他们笼罩起来,他们的头罩开始输送氧气。 “唰”地一声轻响,石箱外罩打开。 俩人走上前,小心翼翼揭开石箱盖子——这些石箱的外形、花纹、雕饰甚至重量、材质都已经记录在档,他们早就看过资料,自然知道怎么开。 无氧化环境下,石箱里的东西即便经历前年,依然鲜艳如新。 俩人先让小古将里头的信息摄录、扫描一遍,再小心翼翼将里头的卷轴拿出来。 一共三份卷轴。 俩人先对着卷轴一通扫描检验。 “竟然涂了蜡,怪不得保存得这么好。”圆脸男咋舌。 他小心翼翼拿起一份,慢慢展开。 下一瞬,他立马激动得浑身颤抖。 第209章 “是、是景明帝的金册!!天啊!!老子竟然能挖到景明帝的墓!!”多少人找都找不到的墓地,竟然就在他们脚下深埋。 眼镜男展开了第二份,凝神,道:“这是景慧皇后的金宝。”景慧皇后原名姓祝名圆,死后才被赐“景慧”的谥号。 圆脸男犹自激动地抚摸那份金册:“啊啊啊啊,我的偶像景明帝啊!!!我竟然挖到我的偶像的墓——” “快来看看这个!”翻开第三份的眼镜男视线一凝,忙喊他。 “嗯?”圆脸男忙小心放开手,不甘不愿地挪步过来,“这份是什么——景明帝的亲笔诏书?!” 色泽未褪的明黄色帛书上,黑色墨字仿佛是刚刚写上去般。 【朕在位三十四载,励精图治,安富恤穷,开民智,鼓民力,壮国力,科技兴国,万民脱贫,道句繁荣昌盛不为过。 景慧皇后如今病逝,朕亦该离去。 朕之长子泓烨,性聪敏,习自律,有雄才大略,知人善用。朕之将才,文武皆全,有锐意,有稳重,亦有忠心。 有此种种,大衍的繁荣昌盛必能延续下去。 大衍之担,朕,且交予你们。 ——景明三十四年十一月三日】 苍劲的笔墨铁画银钩,书法极好,却自“景慧皇后”几个字后开始带着颤意,一直到落款处。 仿佛能看到那千古一帝,强忍悲痛,颤颤巍巍写下这传位诏书。 半晌,眼镜男叹了口气:“景慧皇后殁于景明三十四年十一月三日。” 圆脸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景明帝是十一月五日!” 景慧皇后死后两天,景明帝就跟着死了? 不可能这么巧! 所以,历史一直解不开千古一帝的死因……竟然,是因为,殉情吗? 再看这份诏书,俩人皆有些怔然。 “算了,这些以后再说,我们接着看别的东西吧。” 俩人收拾心情,继续往下忙活。 收录好这几卷东西,俩人重新将东西封存起来,接着进行下一箱。 下一石箱,里头装了块水泥砖。 俩人有些愕然。 “还有卷轴。” 圆脸男快手将其展开。 依然是景明帝的手笔—— 【景慧皇后主导研发之物:水泥】 圆脸男:…… 下一箱:【景慧皇后主导研发之物:橡胶】 配的是真空玻璃罐子里的一小块橡胶。 下一箱:【景慧皇后主导研发之物:钢】 配的是真空玻璃罐子里的一小块钢。 下一箱:【景慧皇后指点之利民政策:摊丁入亩】 配的是景明帝亲笔撰写的税改变革前后之事,及变革后带来的种种利好。 下一箱:【景慧皇后以“佩奇先生”之笔名撰写之书】 配的是真空玻璃罐子里的几本书册。 …… 所有陪葬,竟然都是景明帝、景慧皇后生前的功绩。尤其是后者,景明帝竟然全部亲手题写,仿佛怕世人记不住,又仿佛要向世人显摆一般。 除了最后一箱。 全是封存的手稿,有雄厚苍劲的墨字,也有秀丽疏朗的小楷。 俩人猜测,后者应当就是景慧皇后的亲笔书稿了。 里头还有一份卷轴。 依然是景明帝的手书:【笔上谈心,纸里存情。朕与景慧皇后相识少年微末,相伴半生有余。景慧于朕……】 后面的内容却没写了,只在空白处留了一滴碍眼墨渍。 圆脸男隔着手套轻抚最后那一滴墨渍,叹了口气。 “笔上谈心,纸里存情。”眼镜男神情也有些复杂,“看得我都想去交个女朋友了……” 圆脸男回神,嗤笑道:“得了吧,现在哪里还有人写字啊……” “……也是哦。难不成我们要改成网上谈心,智脑存情?” “噗,你这是玩网游玩傻了呢?还智脑存情!” …… 色泽鲜艳如新的帛书稳稳地铺在台上,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等待着现世,等待着参观。 千年前的故事,终将会被流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