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马岭”那片浸透了鲜血和悲痛的战场撤下来，我们这些钢七连的残兵败将（现在真正意义上称得上是“残兵”了，整个连队几乎被打残了建制），被安排在了一个位于老街市郊、靠近红河岸边的一个临时后方休整营地。


    这里原本可能是一个废弃的村庄或者某个法国殖民时期遗留下来的小型种植园，现在则被我们工兵部队简单地清理和修缮了一下，搭建起了一排排简陋的帐篷和土木结构的营房，作为我们这些从前线撤下来的部队临时休整和补充的据点。


    虽然条件依然艰苦，到处可见战争的痕迹，但比起“白马岭”那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战场，这里已经算是天堂了。至少……暂时没有了枪林弹雨，没有了死亡的威胁。


    我们这些幸存者，终于可以暂时放下手中的武器，脱下那身沾满血污和硝烟的军装，好好地……喘口气了。


    第一件事，依然是处理伤口和安葬牺牲的战友。


    随军的医生和卫生员们忙碌地为我们这些伤员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我的腿伤和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擦伤、划伤，在得到更专业的处理后，疼痛感减轻了不少，但也留下了更多丑陋的疤痕。


    而那些在“白马岭”战斗中牺牲的弟兄们，包括新兵陈皮，则被我们用最隆重（虽然依旧简陋）的军礼，安葬在了营地旁边一片向阳的山坡上。一块块简陋的木牌，刻着他们的名字和籍贯，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他们年轻而又短暂的英雄事迹。


    每一次路过那片墓地，看到那些新添的土堆，我的心都会像被针扎一样疼痛。


    休整的日子，是相对平静的，但绝不轻松。


    身体上的疲惫可以通过睡眠和食物来恢复，但心里的创伤，却如同深可见骨的伤口，难以愈合。


    很多弟兄，在白天看起来还算正常，有说有笑，但到了晚上，就会被噩梦惊醒，发出惊恐的尖叫或者压抑的哭泣。


    有的人变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部分。


    有的人则变得异常暴躁易怒，一点小事就可能引发激烈的争吵甚至斗殴。


    我知道，这是战争留给我们的……后遗症。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们的东西。


    连长郑志国（他的腿伤也得到了治疗，但走路依然有些跛）和指导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们会经常找我们这些老兵谈心，进行心理疏导，组织一些相对轻松的文体活动（比如下棋、打牌、或者干脆就是拉歌），试图缓解我们紧绷的神经，驱散我们心中的阴霾。


    但效果……甚微。


    有些伤痛，只能靠时间去慢慢抚平。有些记忆，则会永远镌刻在灵魂深处，无法磨灭。


    在这段休整期间，我也在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沉浸在对牺牲战友的悲痛和对战争残酷的反思之中。我知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更要好好地活下去，替他们……看一看这最终的胜利，看一看那和平的家园。


    我开始更加积极地参与到连队的日常事务中去。


    帮助炊事班挑水、劈柴、做饭。


    帮助卫生员照顾伤员，给他们换药、喂水、聊天解闷。


    更重要的，是……训练那些刚刚补充到我们连队的新兵。


    是的，虽然我们钢七连被打残了，但上级并没有撤销我们的番号。而是从后方，给我们补充了一大批……稚气未脱的新兵蛋子！


    这些新兵，大部分都是刚从国内入伍不久，脸上还带着对军营生活的好奇和……一丝对战争的恐惧。他们看着我们这些从前线下来的、浑身是伤疤、眼神里带着杀气的老兵，既敬畏，又有些……害怕。


    连长和指导员把我叫了过去，郑重地交给了我一个任务——负责这些新兵的基础军事训练和……思想教育！


    “李卫国，”郑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语气沉重地说道，“你小子，虽然兵龄不长，但经历的生死考验比谁都多！你身上的那股子狠劲儿和机灵劲儿，正是这些新兵蛋子最需要的！我把他们交给你！你给老子……把他们都带出来！带成真正的兵！带成……能活着从战场上下来的兵！”


    这个任务，对我来说，无疑是沉甸甸的。


    我看着那些年轻而又茫然的面孔，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我知道，我教给他们的，不仅仅是射击、投弹、战术动作这些军事技能，更重要的，是……如何在残酷的战场上活下去的经验和……信念！


    我没有像那些刻板的教官一样，给他们讲什么大道理，喊什么空洞的口号。


    我只是……把我自己亲身经历的那些血与火的战斗，用最平实、最直接的语言，讲给他们听。


    我告诉他们，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任何一丝的疏忽和侥ariyam，都可能让你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告诉他们，团队协作和战友情谊，是在绝境中活下去的最重要的依靠！永远不要抛弃你的战友！


    我还告诉他们，即使在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候，也永远不要放弃求生的信念！因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我的讲述，或许并不精彩，甚至有些残酷和……血腥。


    但那些新兵们，却听得异常认真。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好奇和不解，渐渐变成了……凝重、思考，甚至……一丝被激发出血性后的坚毅！


    特别是那个之前一直跟在我身边、目睹了陈皮牺牲的新兵柱子（他伤势不重，很快就恢复了）。他在经历了“白马岭”那场血战之后，整个人都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不再是以前那个胆小怯懦的新兵蛋子，而是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锐利，训练起来也异常刻苦！甚至在一些模拟对抗中，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天赋！


    看着这些新兵们一天天地成长、蜕变，我的心里，也感到了一丝……欣慰。


    或许，这就是战争的延续吧。


    一代人倒下，新一代人又会站起来，继续战斗下去。


    直到……真正的和平降临。


    就在我们钢七连逐渐恢复元气，新兵们也开始慢慢适应战场节奏的时候——


    新的、更大规模的战斗，也即将……再次打响！


    上级命令：我军主力部队，将在三天之后，对老街市区核心区域，发起……最后的总攻！


    而我们钢七连，作为师里的尖刀连，将再次……承担起最艰巨、最危险的……主攻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