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流言像瘟疫般蔓延。
茶楼酒肆里,说书人拍着醒木绘声绘色:“那妖妃生得雪肤花貌,专在子夜吸食龙气……”
更有人信誓旦旦说入宫时的亲眼看见紫宸殿上空盘旋着黑雾。
……
玄乎。
窗外夏雨淅沥,打湿了宫墙上的琉璃瓦,水珠顺着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水花。
各部的奏折很快也呈了上来,祁蘅正在看。
赵德全从屋外进来,察觉到陛下自从看了今日这折子后,是脸都黑透了。
“陛下,钦天监监正求见。”赵德全躬身禀报。
祁蘅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小片红痕。
他抬眸,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宣。”
钦天监监正周玄龄战战兢兢地走进殿内,额头抵地:“臣叩见陛下。昨夜臣观天象,紫微垣旁有赤气贯之,此乃妖星祸国之兆啊!”
祁蘅面色一沉,手中的朱笔\"啪\"地搁在砚台上。
殿内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
“周爱卿,”祁蘅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刺骨的寒意,“你可知诽谤宫闱是何罪名?”
周玄龄浑身发抖,却仍坚持道:“臣不敢妄言。只是近来民间多有传言,说昭妃娘娘狐媚惑主,致使陛下专宠一人,荒废朝政。加之天象示警,臣不得不报。”
祁蘅冷笑一声:“民间传言?朕倒要查查清楚,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说出的地这些民间传言。”
他抬起一双寒眸,对赵德全道:“去查查,这些谣言从何而起。”
目光落回了周玄龄身上,声音沉了几分:“若是叫朕查到,并非天相而是人为,今日这些上折子的,一个都跑不了。”
周玄龄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抖如糠筛,如临大难。
——
一直到入夜,宫人才小心翼翼的提醒祁蘅。
“陛下,该用晚膳了。”
祁蘅这才惊觉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时一阵眩晕——为了这些破折子,他已经两日未曾好好休息了。
“紫宸殿那边……”
宫人如实回答:“回陛下,派去照顾昭妃娘娘的人来报,娘娘今日只用了半碗清粥,便说没胃口了。”
祁蘅胸口一窒。
她吃的这么少如何是好?
祁蘅起身,说晚膳去紫宸殿吃。
他快步走向殿外,却在门口突然停住,转身对铜镜整了整衣冠,又刻意舒展了眉头,这才继续前行。
玉宸宫内,烛火摇曳。
桑余正倚在窗边,手中握着一卷书,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阿余。\"祁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柔至极。
他走到她身旁,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在看什么书?”
桑余抬眼看他,那双总是清澈如水的眸子此刻却像蒙了一层薄雾。“不过是些闲书罢了。”
她轻声回答,指尖在他掌心微微蜷缩,想要避开。
祁蘅注意到她比前几日又消瘦了些,苍白的面庞,衬得那双眼睛大得惊人。
他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勉强露出笑容:“朕今日命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一会儿多用些可好?”
桑余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她听到桂花这两个字就觉得心情烦闷。
都是虚情假意的东西,祁蘅为什么越来越执着了?
简单的吃了一些,桑余忽然看向祁蘅。
“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她难得对自己有所求,祁蘅自然求之不得。
他握住桑余的手说:“你说,朕都依你。”
“臣妾想出宫走走。”
祁蘅的表情凝滞了一瞬。
\"宫里闷。\"桑余的目光像蒙着一层雾气:“横竖我也逃不掉,臣妾不想就这么一直待在紫宸殿。”
祁蘅喉结滚动。
他当然知道桑余为什么突然想去宫外。
明日,北狄使团就该打道回府了。
她是想去送送沈康吧?
可是城内如今流言四起,若是让她听见了……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祁蘅的面容在明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阴郁,他松开桑余的手,指节在案几上叩出沉闷的声响。
“明日北狄使团离京。”他声音里淬着冰,凉凉的笑了笑:“阿余倒是会挑日子,是想去送送他?”
桑余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青影。
她望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海棠,轻声道:“臣妾说过不会再逃,陛下为何不信呢?”
桑余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像把钝刀,狠狠扎进他肺腑。
“阿余,你就连和贺贞合作,都要逃出去,你要朕怎么信你?”
桑余看着他的质问,垂下了眼。
原来,只要自己做过一次的事情,就会被他当成刺,永远扎在他们之间,横亘着无法去除。
“是臣妾有违圣意。”桑余忽然笑了,那笑意很薄,她摇了摇头:“以后不会再提出宫的事了。”
祁蘅的指节泛出青白。
他其实……其实只是想要让桑余安心留在宫里,或许可以等一段时间,至少等他处理好了流言的事情再出去。
可话说出口就……
就不知怎么回事,又提起了贺贞之事。
他想起太医说过的话。
“娘娘心气郁结,长此以往恐伤根本。”
此刻她这个样子,与母妃当年在冷宫里快油尽灯枯时,强撑着对他笑的模样那么像,仿佛也要离自己而去了。
“城中有些流民闹事。”他放软语气,想去握她冰凉的手,“等朕处理干净……”
桑余不着痕迹地避开,未等祁蘅说完,她便说道:“臣妾明白陛下。”
她没再说话。
起身就要回去了。
祁蘅有种桑余真的要离开的恐惧和慌张,胸腔里怅然若失。
还有一种不被理解的愠怒。
自己为了她,甚至背上了“昏君”的名号,也不愿意那些肮脏流言纠缠她半分。
可她只会同他耍性子,闹别扭,从来不会为他考虑一丝一毫。
桑余没走几步,忽然被人横抱起来,她错愕的看向祁蘅,惊诧,又有些不明所以。
祁蘅不说话,只是径直将她抱着走向床榻。
他想占有她,想抱她,想亲她……
怎么都好,只要能弥补心里就要失去她的恐慌。
只想平息自己被她误解的苦楚。
此刻祁蘅所有的理智都被切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