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彦耳根微红,默默退开几步去检查晾晒的药材。
\"因为他像只刺猬。\"苏悦轻笑,\"可我知道,越是满身是刺的人,内心越柔软。\"
周子谦捧着茶盏,热气模糊了视线。
他想起父妃宫里的波斯猫——表面温顺,被惹急了也会挠人。
\"立威如烹小鲜。\"苏悦突然道,\"急火易焦,慢火入味。七皇子且想想,回宫后第一个要收拾的是谁?\"
周子谦怔住。
他从未想过\"收拾\"谁,那些怠慢他的宫人,他向来是能忍则忍。
\"那个...李德全?\"他试探道。
苏悦摇头:\"擒贼先擒王。李德全敢如此放肆,背后是谁纵容的?\"
周子谦如醍醐灌顶。
是了,李德全之所以敢拿贤君压他,正是因为父妃总把他当易碎品护着,久而久之,连奴才都敢骑到他头上。
\"我...该怎么做?\"
\"示弱。\"苏悦眨眨眼,\"七皇子最擅长这个,不是吗?\"
饺子宴后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花厅里。
上官皓晨不知从哪翻出套白玉麻将,正哗啦啦地倒在黄花梨木桌上。
\"七皇子来玩几圈?\"他挺着微凸的肚子,笑嘻嘻地招手,\"三缺一呢!\"
周子谦局促地站在桌边。
宫中虽也有牌戏,但那都是君妃们用来讨好母皇的雅戏,何曾见过这般随意的玩法。
\"我...不会这个。\"
\"简单!\"林宇轩已经麻利地码好牌,\"阿宴哥教你,包教包会!\"
顾清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带着薄茧的大手按在他肩上:\"七皇子坐这儿。\"说着拉开上首的椅子,\"新手手气旺,咱们今天吃大户。\"
周子谦被按着坐下,面前立刻堆起一列莹润的玉牌。
他小心翼翼地摸起一张,触手生凉,牌面刻着他不认得的图案。
\"这是''万''字牌。\"顾清宴俯身指点,呼吸拂过他耳畔,\"记住''碰''''杠''''吃''三个口诀...\"
牌局刚开始,周子谦还懵懵懂懂。
第三轮时,他试探性地推倒两张牌:\"这...是不是叫''碰''?\"
\"哎哟!\"林宇轩怪叫一声,\"七皇子现学现卖啊!\"
接下来局势突变。
周子谦像是被赌神附体,连续胡了三把清一色。
林宇轩脸上的纸条越贴越多,最后只剩双眼睛滴溜溜转。
\"不科学!\"他撕下额前的纸条拍在桌上,\"阿宴哥你是不是偷偷给七皇子换牌了?\"
顾清宴抱臂靠在椅背上,笑得意味深长:\"这叫新手保护期。\"
周子谦面前的银角子已经堆成小山。
他瞥见林宇轩可怜巴巴的眼神,心一软,故意打出一张三条。
\"胡了!\"上官皓晨欢呼着推倒牌,\"七皇子真是我的福星!\"
林宇轩狐疑地凑过来看周子谦的牌面,突然瞪大眼睛:\"你明明听的是万字!\"
周子谦耳根发热,正要解释,顾清宴突然按住他手腕:\"牌场如战场,七皇子不必相让。\"说着扫了眼另外两人,\"某些人输不起就别玩。\"
\"谁输不起了!\"林宇轩跳起来,脸上的纸条哗啦啦响,\"再来!我这把必赢!\"
瑶瑶不知何时爬到了周子谦膝上,小手抓着他的玉牌往嘴里塞。
周子谦慌忙抢救,却被小丫头趁机弄乱了牌面。
\"哎呀,这把不算!\"上官皓晨起哄,\"七皇子得赔我们一轮!\"
周子谦低头看着怀里咯咯笑的瑶瑶,突然觉得输赢都无所谓了。
他摸出块玉佩逗她:\"瑶瑶帮哥哥摸张牌好不好?\"
小丫头胡乱抓了张牌拍在桌上——竟是张红中。
\"天胡!\"顾清宴突然大笑,\"七皇子这运气...\"
林宇轩哀嚎着瘫在椅子上:\"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去找悦儿告状!\"
日头西斜时,牌局才散。
周子谦数了数,竟还赢了不少。
他刚要把银角子还回去,顾清宴却摇摇头:\"赢就是赢,输就是输。牌品见人品。\"
这句话让周子谦心头一震。
在宫里,哪次游戏不是别人变着法儿让他赢?何曾有过这般真刀真枪的较量。
\"阿宴哥...\"他犹豫片刻,\"若在宫里也这般直来直往...\"
顾清宴正在收拾牌桌,闻言停下动作:\"七皇子可知我为何能从一个毛头小子成为暗影阁阁主?\"他指尖一转,白玉牌在桌上立得笔直,\"因为江湖上,没人会让着你。\"
周子谦望着那枚屹立不倒的玉牌,忽然明白了苏悦说的\"示弱\"。
真正的强者,不是处处逞强,而是懂得何时该藏锋。
\"再来一局?\"他主动提议,眼中闪着少见的光彩。
顾清宴挑眉笑了:\"不怕输?\"
\"怕。\"周子谦老实承认,\"但更怕...永远学不会。\"
花厅里再次响起哗啦啦的洗牌声。
窗外,苏悦抱着睡着的欣欣经过,听见里面传来的笑闹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轻轻拍着怀中的婴儿,哼起了一支不成调的歌谣。
晨露未曦,梁君泽正在凉亭焚香抚琴。
周子谦循着《幽兰操》的琴音走来,见那双抚琴的手修长如玉,在丝弦间行云流水。
\"七皇子可懂音律?\"梁君泽指尖一顿,余韵袅袅。
周子谦惭愧摇头:\"只略通皮毛。\"
\"琴道如政道。\"梁君泽轻拨宫弦,\"过刚易折,过柔无声。\"他忽然按住震颤的弦,\"就像七皇子昨日那一巴掌——力道够了,却少了余韵。\"
周子谦怔住。
梁君泽已起身展开一幅山水:\"看这留白处。朝堂博弈,有时候不言比多言更有力。\"
画中远山朦胧,近处一叶扁舟将将靠岸,却不见撑船人。
周子谦忽然明白——这是教他学会\"藏\"。
就像他父妃,看似柔弱,却能二十年圣宠不衰。
竹林深处,顾清宴黑衣劲装,正擦拭一柄乌木短弩。
\"暗影阁接生意有三不原则。\"他突然抬手,弩箭钉穿十步外一片竹叶,\"不杀清官,不伤妇孺,不涉朝政。\"
周子谦好奇地摸着短弩:\"那阿宴哥主要...\"
\"查消息。\"顾清宴嘴角一勾,\"比如三皇子府上最近丢了一批贡茶——其实是他偷送去讨太仆寺卿欢心了。\"
见周子谦惊讶,顾清宴压低声音:\"七皇子知道为什么没人敢动苏府吗?\"他指尖一转,短弩变戏法般消失,\"因为所有人都怕自己的秘密,明天会出现在女帝案头。\"
周子谦倒吸凉气。顾清宴拍拍他肩膀:\"立威未必要自己动手。有时候,让人''猜''比让人''怕''更管用。\"
竹叶沙沙作响,周子谦摸着袖中顾清宴刚送的响哨——据说吹响后,会有暗影阁的人现身。
他突然觉得,这比任何护卫都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