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山夹腹,一眼可望峪口。石壁高砌,上设伏兵对弈。天空中万里无云,苍鹰高旋,地面上阵阵杀吼,血溅若尘,一日无宁休。
……
公孙铎死了,丢了头颅,尸身被踏如肉泥。早前他被甘扈诱入黑林,成为其手下一枚旗子,后率众倒戈同越,杀死了不少本国将士。他后不后悔不知道,取他首级的人只看到落地的那颗人头上长着一双红透了的眼睛。
云歇也死了,夏齐光身边的楚霜用一柄横刃戟刀深深刺入他的心脏,将困于近身战的那副身躯抛入空中,接着狠狠甩于马下,那个我们都认识的年轻人就那样没了气。楚霜替他效忠之人报了仇,平了气,酣畅淋漓,可转眼又送命于另一人的长矛下。
来来回回,自由洁净的空气厌倦不再路过,饥饿的苍鹰秃鹫忍不住俯冲夺食,太阳与野草一起低头打起了呵欠,激励的号角声替代了死神传达的天音。
无数的小喽喽和大喽喽死了,追风追月的战马死了,冰冷机械的战车也不例外。生命无论平庸与否,消失了,不顾一切抑或是畏缩胆怯,也没有逃过。谁都知道,宁要杀红眼,也不能哭红眼,伸出的刀无论扎于何处,都始终要对着别人,不能放下,因为一旦放下了,他们背后成千上万的拿不动屠刀的人就死定了。
翌日晨曦时,硝烟暂且告一段落,但是那日的天光令众人铭记在心,光芒刺痛了眼睛,连刀光剑影、血色珠子都比不上的刺眼和疼痛,像在施行一种残酷的刑罚,置身人间的人的残忍,连忙着看戏的天地也生气了。
也许,他们发现了一个事实,一直以来自己凝望的并非天空,而是深不见底的沟壑。
因为天空总是纤尘不染,山头另一边的河流也清澈透明,唯独脚下踩着的这片大地浑浊不堪,时常一不小心污秽了河流,描乱了天空,填满了深渊。
……
满盔甲血的秦岂大步走了进来,满是狼狈的眼睛看着峣玉,她也看着他。只有一眼,他什么话也没说,如来错了地方般转身离去。
死了那么多人,包括随他多年的云歇,她安抚不到他,只能尽量不让理智湮没。只是煎熬,自责,总会有办法的……
“阿峣,我梦中的画面成真了,好看吗?”低低柔柔的声音很好听,却如鬼魅般触痛了她的魂魄。整夜辗转,方刚睡下的峣玉面目狰狞惊醒,汗如雨下。
她知道的,那个原本该在战场上掌控全局的同越敌主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从白日至黑夜,再赴黎明,他寻了一处视野好的高坡坐着,平静出奇,只不时说上几句话,有时在与她对话,更多是在自言自语,尤令峣玉深刻的是他感慨了一句“不是雨日,可惜。”
他迫切地找人共赏他憧憬的“美景”,甚至早几日就贴心地预告此幕,只不过假兽皮内的白绸上,显现更多是他赤裸裸的意志与愤怒。
“云谲波诡,朝不保夕;流血浮丘,孤王志在必得。”他低声复说了一遍,目不转睛看着远方,白色衣裳如往常般一尘不缁,浑然“清白”。
“夏齐光,你害怕过吗?”她神色认真看着他,问道。
听言,他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流出古怪的神色。看她片刻,他无声拿过她另一边的手,是的,如待他的所有物那般自然地拿了过来。继而打开她僵硬的指节,将那沾了血的薄而锋利的石子捏入自己掌心,收紧,又扯下一块薄袖置于她十分难看的手掌心,轻轻收拢。
“这片大地上,太阳光芒无所不至。”
峣玉怔然。
“这便是我害怕之物。”他解释说。
……
天黑了,山下的火炬密集地燃起,白烟簇簇,火海刀山,不知不觉间,连夜空里的寒星孤月也热烈了起来。
峣玉眼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红色光点,口里吐出异常冷静的话,“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别再自欺欺人,也别再缠着我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骗了自己?”他侧转眼眸,那里亦包含了无数明灭的红点。
她忽不可遏止地放声大笑,随后又落寞下来。
“陪你熬过暗无天日岁月的亲妹妹舍了你,这个世上再无人爱你、信你、守着你。你说害怕这片大地上无所不至的太阳光芒,是源于你内心阴冷的渴望与孤独。时至今日,我面前的夏齐光——手握无数人生死的同越岐王仍旧还困在那间屋子里,他长了一岁,还是会将长长的指甲嵌入墙壁,划上一横,太阳光还是够不到他脚腕的锁链……他压根没想出去,只想有人从门外进来。他曾那么渴望,于是变得那么贪婪,乃至于看起来不再像一个人,像一个衣裳干净,眉目也干净的人。”
峣玉看不明白夏齐光眼里攒动的光亮是什么,许是难得一见的动容,抑或是积攒下的夜幕里的星火之光。
总之,她记得他说:“也许吧,我从未试过爱一个人的滋味,自然也不知道是否自欺欺人。看着吧,快结束了,你若要到他的身旁,我会杀了那个与你一道来的女人。”
归窈……
“眼下关头,司戈怎么敢去见那贼人?”
“我不去……他会拿别人撒气”,她两眼苍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