峣玉瞧见周紫又将那双吊梢眼缓缓阖上，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一鼓作气询问时，耳边传来了周紫低沉的声音“阿妈终有一日会告诉你一切，记得身处巫族之中，勿要轻信他人，包括我。还有，忘了你心中之人吧，你腹中孩子一降世，便与他……再无可能。”


    峣玉心上一沉，周紫不是许诺说自己配合生下灵儿，便不会杀死她的魂魄吗？


    可笑到头来，她竟还是不想死。


    峣玉压制住对周紫出尔反尔的怒意，小心翼翼问道：“阿妈不是说等灵儿降世后，便放我自由吗？”


    周紫的面容上未流出怒色，只微微一颔首，表示她依旧承认曾应许之言。


    峣玉不敢再问其他，只恭敬说了声，“阿妈好好休息，我先退下了。”


    说罢，转身朝外走去，关门时恰好又一抬眼，屋顶上悬着的铜铃被袭入门的微风吹动，清泠悦耳，周紫凌厉的面容上流泻出宁静温色。


    那一瞬，峣玉觉得自己像极了她，最起码这张脸颇有相似之处，其余几分应当是周梦爹爹的面部特征吧，或许自己照镜子时可窥几分。


    她离去后，周紫天然卷曲的眼睫颤动，轻轻念了一声峣玉无意识透露了名字“灵儿”。


    灵儿，梦儿……月儿。


    ===


    此一日，西山之行，峣玉受伤，觋苍受责，周紫出乎意料之举，接二连三，峣玉的身子已是疲乏无力，阿烛和阿黍端来了泡脚的热水，水中还放了安胎的草药。


    峣玉戏称这肚子已过四月，哪里还需要小题大做，可是这二位巫女一会儿搬出了族主之言，一会儿又说是巫医的嘱咐，峣玉只好任人摆弄伺候。


    近些日子来，她似适应了那石床和兽皮搭配的组合，一点也不觉寒冷硌人，噩梦少有，好梦难有，似乎是被人掠去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看来这身子果真是皮糙肉厚，只要能填饱肚子便是大事无忧，一日日过活，不觉艰难，也不觉开心。


    一日，峣玉见到了那从真正山下而归的女人，那是一个雷厉风行，外表凶悍的女人，唤作甘扈，样貌年轻，姿态潇洒，比峣玉年长了几岁，可是那双同样深黑的眼眸涌动着强烈的野心和欲望。


    峣玉知道，这是一个热血澎湃，杀人不眨眼的女人，她的手上戴着半截钉铁的皮手套，似乎一拳出去那锤死一人。


    甘扈瞧见峣玉隆起的肚子时眼色冷冷，未好奇接近，也未退避十里，只是当峣玉彻底不存在。


    峣玉想着要从此人口中套话简直是难于登天，但是该面对的还要面对，迎难而上说不定会得偿所愿。


    于是峣玉便在周紫屋外不远处等候一众人商事结束，可是尚未等到甘扈，觋苍便又突然出现了。


    上次周紫惩罚他过后，峣玉未瞧见他的踪影，觋苍也是罕见未来砸峣玉的石门。


    此刻一瞧见，峣玉立即站的直直，说：“我不去喂养洛草。”


    觋苍似乎是几天几夜未合眼的憔悴和不堪，毫无血色的唇上扯出了一抹无力笑容，“傻梦儿，洛草得了你的血，应能挨过这一季，等到了初春便如其他青草一般生长繁茂，何需再喂养。”


    显然此人又陷入了孤单的世界中，峣玉点了点头，随口说：“那就好。”


    觋苍眼中却又愧色满满，低低说：“对不起，那日我一时失控伤了你，现在可恢复好些了？”


    峣玉没想到他竟会给自己道歉，面露诧异说：“彭姑的技术你又不是不知，早就好利索了。”说罢又“嘿嘿”干笑了两声。


    她只求眼前人别再出什么整她的幺蛾子了，否则哪一日非得了心脏病不可。


    “你在等人？”


    峣玉乖巧点了点头。


    “在等族主还是祭魂师？”


    峣玉第一时间未反应过来祭魂师是何人，想想里头什么乱七八糟之人都有，这祭魂师不知又是哪一位？


    不过稍稍一想，便知这霸气阴暗的称号属于那雷厉风行的甘扈，可是这又是什么职位，祭魂，祭谁的魂？


    峣玉忽觉自己更没胆子去讨好和应对她，不由低低叹了一口气。


    觋苍锐眸一瞧，似是看透了她的心事，便冷声说：“你最好不要不知死活去招惹甘扈。”


    峣玉被他的语气一惊，又傻兮兮问道：“为什么？”


    显然觋苍不可能给她解答，又思绪一转说：“没有为什么。对了，实华也来了。”


    峣玉顺着觋苍的眼色看去，果然那茂密的树丛间露出两支尖尖的兽耳，想也知道，其庞大的身躯正隐藏在浓绿的树叶后。


    骤然想起，记忆中那双穿透树木的两只幽绿眼睛。秦岂必然是瞧见了，却选择了什么都不说。


    他从一开始便什么都知道，他知道那日日覆盖的诡异兽皮是郇劜的皮毛，知道身处在郇劜的监视之下，知道巫族可能酝酿了一个围绕自己而展开的天大计谋，可是他还是带走了自己，甘愿上当中计。


    因为自己这样一人，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


    峣玉怔在了原地，又扯唇干干一笑，朝兽耳所在的方向走去，她撑扶着自己的肚子，尽量走得稳些。


    觋苍在后头低低笑了一声，又跟上她的身影。


    实华那湿腻的舌又在峣玉脸上乱动，峣玉呵斥了一声，实华便阖上了布满尖牙的兽嘴。


    峣玉亲昵揽着它毛茸茸的兽头和大尖耳，不一会主兽二者皆躺在了软软的草地上，峣玉瞧着觋苍挡着了温暖照人的太阳，便挥了挥手示意他让开些。


    后者退了几步，也坐在她身旁的草地上，峣玉被那暖融融的阳光照得浑身舒坦，便随口叹了一声“真好”。


    这是她自来此处后最为舒心畅意的一次，果然是这一头自小为伴的野兽能带给她无穷快乐。


    说起自小为伴，峣玉不由一偏头问道身旁人，“你们幼时常在一起玩闹吗？”


    “你们”当然指的是觋苍同周梦，或许还有这一头尚且年幼的郇劜兽。


    觋苍思绪一远，口中漫不经心道：“梦儿总是同实华一起自在玩闹，我只能在远远了望，欲靠近却始终有跨不过的距离。对了，这实华的名字便是你所想，竟是因为瞧见了人们在采摘秋日成熟的果子，便起了这开花结果的“实华”二字，这巨兽便有了名字。”


    峣玉从那声音中听出一丝不甘和一丝欣喜，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入梦太深的觋苍。


    脑中却想起了一个很远很远的梦境，一个少女在与一个庞然大物在水边玩闹，银铃般的笑声似乎又旋绕在了耳边。


    原来，她脑中周梦的记忆还稍稍残留了一丝。


    实华又露出皮毛黑亮的肚子，峣玉自然知道它是等着自己的贴心服务，便从草地上坐了起来，无奈覆上手去仔仔细细边捏边揉。


    只是忽感受到其皮毛下似有什么硬物，随着那野兽的呼吸而起伏，那硬物亦隐亦现。


    她越来越觉奇怪，正欲转头去问觋苍，却见觋苍一双眼睛中又溢满了愤恨之色，似要顷刻喷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