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些日子,就做这个去了?」将军站在孤的身后,他的存在感太强,以至于孤浑身难受。能站在身后的人不是没有,可不知为何只要想到将军在孤的身后,便是浑身不适。
两个包着头的士兵抬出了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还拖拉出了一个正在哭啼的少年。一边摸着眼泪,一边呜哇哇的跟着那副担架,叫着哥。看起来死去的,应该是他的兄长,也不知这么大的少年,如何上得了战场。
「那是后勤。」将军神来一笔,好似读懂了孤的心声,「那么小的孩子,不能上战场。」
这句话超出了孤的想像,挺直后背去看将军,对他这句解释颇有兴趣:「为何?」
「祖制了,」又将话题扯回了开o国o帝王之上,「哪怕为难当头,也不得将手伸到未及冠的孩子身上。那是一国的希望,就算是折了壮年,哪怕是妇女皆兵,唯有少年不得损,不允斜,不能弃。」
对于五百年前的那个晓帝,孤真的已经快要听出老茧来了。
「你对他颇为推崇。」看着两个老兵将担架放在地上,又小心的将那青年平放在地上,抬着空荡的担架回了帐篷,只剩下少年扑在他的兄长身上,嚎啕大哭。他还算是幸运,上一个躺在那里的,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
若是小八或者小九还活着,大概与这少年差不多大。想到这里,鬼使神差的伸直了双腿踩在地上,慢慢的走向了那依旧在哭啼的少年,拢着将军宽大的外袍,在死去青年的另一侧蹲了下来:「哭的真丑。」
「关你什么事!」少年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衣服都被他摸葬了,却没见他掉在自己兄长身上半点儿,「我哥哥都走了,还不允我哭一哭么。就今日,今日过后,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我也要学我兄长,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所以你兄长死了。」
他『噌』的抬头,一双猫眼恨恨的瞪着孤:「闭上你的狗嘴!」
「说错什么了么?」他的反应很有趣,尤其是鼻涕还没擦干净,哩啦啦的往下掉。
「贪生怕死之徒,没资格评论我兄长!」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含泪的猫眼让他的大眼格外有神,「我兄长是英雄,他虽然走了,可他是带着祝福与感激走的,他是我的骄傲。不像你,都这么大了还蜷缩在后营,无囊废!」
……这么和孤说话的,他还真是第一个。
上一个这么和孤说话的,坟头草大概已经有他人这么高了吧:「你以他为荣?」或许是做了爹,又或者是因为身侧有了小阿骨,「可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是么?他走了,只留你一个人,你就不记恨?」
「不记恨。」他吸了吸鼻涕,「若是没有兄长,我早就死了。」他低头抓着自己兄长已经开始散去温度的手掌,「我出生那年正是大旱,地里庄稼都死了,家里一点儿存粮都没有。若不是兄长抱着我毅然从军,我早就被卖出去做义子了。」
「做义子不好么?」不是很明白他为何满是庆幸。
少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之前还是嫌弃,如今就变成了嘲讽与不屑:「你是谁家出来的公子哥吧,」他用鼻子发出一声哼,却不想想鼻涕擤了出来,一时间有些狼狈,「做义子好的话,你自己去吧。」
他捂着自己的鼻子,将手上的东西在地上随意摸了摸,然后在身上擦干净,灰漆漆的袍子也看不出什么泥土的痕迹。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露出了一个算得上是干涩的笑容,蹲在死去青年的身侧,拉着他兄长的手臂,将他拖到了自己的辈上。
不知为何,孤恍惚想起了大哥哥。
「兄长,」孤听见他忍耐的声音,「小弟无能不能带你回家。」他背对着孤,孤看不见他的面容,却知道他一定是又哭了的,「兄长莫要嫌弃小弟无能,等弟弟长大了,再上战场,拿人头祭奠哥哥。」
孤陡然瞪大了眼睛,听着他说要上战场的话,听着他的豪言壮语。
他说以后要当大将军,当像是远征大将军那样了不起的人物,到时候他给兄长建一座好墓,将自己的孩子过继到哥哥膝下,这样兄长在黄泉之下也有人祭奠,更不会断了香火。
青年的身躯对尚在成长的少年来说,还是太过高大,将青年揽在背上,四次三番也没能将他的腿拢好。还是最后将军抬手扶了一扶,那少年也没有回头,只是闷声道谢,弯着腰一步一步的离开了。
股蹲在地上,看着他将腰弯的近乎折断,就是为了不让他已死去的兄长掉落在地。
「殿下,」将军也蹲了下来,陪着孤从孤的视角一起看着那背着自己兄长离去的少年郎,「所谓做义子,是干旱年间贫苦人家比较好听的说法。」他慢慢的为孤揭露了任性丑陋却也万分无奈的一面。
「当年大旱,北方田地干裂,颗粒无收。南方秧苗暴晒枯萎,罕有成活。运气好的家有余量,杀鸡宰牛熬过了那一寒冬,运气不好的上山挖草刨树,以填五脏。」说到这里,将军话语一顿,「可家中有孩子的,孩子过不得这么粗。」
「家中孩子若是多了,便取小保大……」他停顿,孤回头看见了将军闭上的眼睛,「与流动的人家互换子女,送与他人家做了义子。随后两家你南我北,不再相见。」
书中是如何做绘?
极贫之户,饿毙闻阙,席捲孔多。且又有杀子女,以省米食,更有父食子,兄食弟,夫食妻,妇食夫。婴儿、幼女,抛弃道旁,遍野填巷,惨不忍见。飢饿濒死之人,遂窃抱而煮食,诚不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