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骨长大了,孤可不希望他成为孤这副模样,又或者是将军的样子。孤想要给予他所有世上美好的东西,可现在孤身无旁物,那些东西便只能从将军身上求得。有求于人或许不该是孤如今的态度,可不知为何对着他,孤软不下来。
将军再次嘆气,不知他每日哪里来的那么多烦心事:「我们的人从苏王那里回来了。」他转移了话题,无论是因为什么,「带回来的消息可不怎么好。」
「你选择的不结盟。」看不出当初将军的意图,孤才是真的傻,「所以他怎么对你,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不是么。」无论是派出的人拿不上檯面这件事,还是根本就没有结盟的诚意这件事,将军想要走的路与孤完全不同。
若是以往或许会生气,可现在这个天下是他在争:「说与孤听,又有什么意义。」
「你是我孩子他娘,」不知这么流氓的话,将军是怎么板着脸说出口,还说的如此认真的,「我不与你说,该同谁说?」他坐在那里腰板笔直,比起一家之主倒是更像当年孤害怕被先生训的模样。
所以现在,孤是他的先生?
这样的联想有些好笑:「你既然想战,那便战吧。这天下是你打的,孤无权置喙。」
这话说出口,孤就觉得一阵喜意从心口涌出,看着将军因为孤的一句话松了一直提着的气,终归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等到胸口因为震动而隐隐作痛,抬眸便瞧见了将军的眼神,温柔又眷恋,带着纵容和无奈。
「为何如此看孤?」
「刚才那样的陛下……」将军勾起嘴角,周身不再是冷硬的风,「像是与我组成了一个家。」
因为他的话孤愣了一下,怀中的小阿骨咿呀呀再次叫了起来,低头去看便得了小傢伙一个软绵绵的巴掌。糊在脸上像是被风拂过:「他是不是饿了?」
「我去找人。」将军起身,识趣的没有再提之前的话题。只是看着他撩开帐篷离去的背影,看着帐帘垂下挡住了外面的风景,心底终归还是因为那句话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波澜。就像是一个……家么?
有父亲,有母亲,有孩子的家么?
将军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刚刚生产完的妇人,小阿骨被抱去吃奶了,看着空荡荡的帐篷一时有些无措。昔日王朝尚未倾倒时,孤每日都在思考如何拖垮这个巨大的高山。等到真正拖垮了他,又寻思着如何将将军送上高位。
而如今,与将军达成了共识,孤又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琴棋书画孤只懂棋,那是过去多少个无聊日夜孤细心钻研的唯一一样东西。诗酒花茶就更不必多说,那些东西孤本身就不感兴趣。对着空荡荡的帐篷,一时竟有些无措。
「在想什么?」
「无事可做。」回答了这个问题,才发觉进来的并非是将军,而是将军身旁那个青衣文士,对他,孤说不上是喜欢还是讨厌,「你来做什么?」
「将军大人让学生来问话,」他一惯对孤的冷漠报以笑意,「陛下可想找点事儿做?我们将军对陛下如此之好,陛下可有心思和我们将军说门亲事?」他笑嘻嘻的看着孤,眼睛里的热情不似作伪。
将军一贯是贴心并且周到的,孤知道。只是在这个关节口,他竟知晓孤不上不下的尴尬,先一步解了孤的困局,却是孤没想到的:「你们对孤这个亡国之君,就一点儿想法都没有?」撩开前袍,盘腿而坐。
「说是一点儿没有,陛下也不信吧。」青衫文士嘻嘻的一笑,「不过将军同我们讲过陛下。为了让我们接受陛下,将军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如今陛下能在远征军内安定的活着,将军是最大的功臣呢。」
他是个忠心的,这个时候都不忘给将军说情,给他刷存在感:「是么。」
青衣文士也在对面坐下:「陛下可真的想好了?」他看着孤,坐的端正,「那孩子毕竟不是陛下您的亲子,若是有一日得知了他自己的身世,晓得陛下您是他真正的杀父仇人,岂不是如了九皇子之愿?」
「你看出来了啊。」靠在靠椅上,去看挂在墙上那柄古朴无华的墨色长剑。
「只能说,您与九皇子,皆是狠人呢。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青衫文士笑着,明明是那么冰冷的话,他却说的像是老友之间温暖的问候,「九皇子那么干脆的放手离去,不就是为了给这个孩子一条路么。」
他能看出这一点到无愧将军对他的信任:「孤与将军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若真是如你所言这江山还能在吾辈子孙手中再旺五百年,便只有他了。」剩下的那些,女子乃是外枝,三代世代,只有他一人了。
「陛下不会再有子嗣了?」他的话语猛然拔高,「怎会??」
过去骯脏不堪的事情,不想与他多言,孤的血脉流传下去,又哪里是一件好事呢:「孤不喜欢孩子,也不喜欢女人。」不是贬低,如母后与阿姐那般的女子,孤是敬佩的。可后宫女人的可怕,孤也是畏惧的。
为何母后倒台之后后宫再无所出,先皇虽然被母后那一刀伤了肾脏,后宫却也不是没有那等幸运的女子。可整整十年时间,保住的孩子一个都无。甚至到了最后先皇失了公允,皇子们的子嗣也被算计了过去。
当初为了断绝这一枝,孤让大哥哥彻查,查到的东西令孤胆寒。侧室压过正房,正房不容侧室,庶子难以成活,嫡子胎中夭折。十年时间,六个哥哥接连成亲,保住的孩子却十不存三,存住的也未能平安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