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贺瑾言才像是想起了我的存在，轻推薇拉，转头问我：“不是快迟到了吗？赶紧去上班吧。”


    我愣了愣，然后嗫嚅地说：“对啊，我快迟到了，你们先聊吧……对了瑾言，待会儿请你朋友到咱们家里坐坐吧，我中午回来大家一起吃个饭。”


    这句宣明主权的话，却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薇拉揽着贺瑾言的手臂不放，只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而贺瑾言也只是随意看了看她挽着自己的手臂，说：“看情况吧，或许我今天太忙的话，就不回来了。”


    被回绝得如此干脆利落，我也只能勉强讪笑着，挥挥手，转身加快了脚步。


    等跑到拐角处，我转身看去，贺瑾言已经坐上薇拉的车离开。


    薇拉开车跟不要命似的，跑车被她开得满大街全是隆隆轰鸣声，我不由得担心起来，这种毫无安全性的驾驶，万一磕到碰到，使瑾言受了伤可怎么办？


    随即，我又生气地猛拍自己的脑袋，现在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干吗要下意识关心他的安全？为什么他会和这个女孩举止亲密？为什么他跟着她走了？


    “你给我等着，晚上回来非对你严刑逼供不可！”我看看时间，赶紧转身飞奔而去。


    情场上有点失意的时候，似乎事业总是要得意一点。


    我去样衣间里拿了条裙子穿上，把弄脏的裙子送洗后，开始了今天的奋斗。


    我现在的事业发展得简直是春风得意，万事称心。


    许久没有来过工作室的努曼先生，今天也难得地出现了，还难得赞赏了我的设计：“上次出现在封面上的半裙广受好评啊，你也终于以此为敲门砖，进入了时尚杂志。”


    我开心地点头，如今她的设计多次出现在时尚杂志上，有时候是拿单品，有时候是拿套装。


    我兴奋地对努曼先生说：“还有个好消息。之前我和man聊过，她挺喜欢我获奖的那套香根鸢尾，我也说自己要将香根鸢尾扩展开，着手设计一系列的套装。结果她还没看到成品，只看了设计草图就拍板了，刚刚跟我邀约这组设计，给她手下另一本杂志做一个专题。”


    “是的，值得恭喜。”努曼先生举着手中的设计图看着，赞叹道，“你看你的设计，和以前一样充满了灵气，可又彻底摆脱了以往的潦草粗陋，达到了充分的完成度。你的进步大家有目共睹，而珍珠也永远不会被沙砾淹没，所以你这组设计，只是设计图便能得到赏识，man甚至愿意为你制作一个专题，这简直是大师级的待遇。据我所知，受到这个待遇的，在你之前只有一个veraren。”


    我听着这个名字，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所以只开心地望着努曼先生。


    “好啦，你尽快完善这组设计吧，晚上我带你去加比尼卡的品酒会，认识一些和我一样的老家伙。他们看过了你的几组设计，都对你充满好奇。”


    我顿时惊喜不已，加比尼卡暂且不提，其他人也肯定都是和努曼先生一样的资深设计师，于是赶紧点头。


    努曼先生走后，我欢喜地拿出手机，第一时间给贺瑾言发了条消息：今晚要和努曼先生一起去加比尼卡大师那里参加聚会，你一个人先休息哦。


    贺瑾言只回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好。


    我看着这么简洁的回复，才想起贺瑾言早上和那个女生亲密开怀的样子。春风得意被低气压笼罩，我难免低沉了片刻，然后我才猛然想起什么，顿时瞪大双眼。


    veraren……


    早上仓促之间，我听到贺瑾言叫那个开悍马的漂亮女孩——薇拉。


    我顿时呆住了，过了许久，我再度打开手机通讯录，目光定在贺瑾言的名字上许久，手指点开了他的号码又赶紧关上，迟疑地滑向了下面的沈行知。


    沈行知过了十来秒才接电话，一边快步走一边压低声音：“沐沐，我刚刚在开会，怎么啦？”


    我欲言又止：“哦……那、那你先开会……”


    “我已经逃出来啦，反正压根儿不知道那些人在说些什么，坐在里面多烦躁。”沈行知笑着说，“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事？”


    我犹豫了片刻，然后才问：“你知道薇拉吗？”


    沈行知顿了顿，刚才轻快的语气消失了，只留下小心翼翼的试探：“薇拉？”


    我的心头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翳，只能勉强说：“对，veraren。”


    “哦……她也到巴黎了啊？”沈行知语调迟疑。


    我靠在身后的墙上，语调迟疑：“对，早上她来找瑾言了，你认识她吗？”


    “还挺熟的，不过……”沈行知迟疑了一下，然后捂住手机“啊”了一声，又快速地说，“糟了，我现在马上要出去，晚上你是不是也去那个聚会？到时候我们见面慢慢说。”


    我无奈，只能放下了电话。


    沈行知心虚地关了手机，看着面前人的灰绿眼瞳：“那个……会开完了？”


    “嗯。”艾瑞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向前走去，“一个小时后给我出一个会议纪要，我需要你把每个部门的发言要点都概括到。”


    沈行知几欲泪流满面：“一个小时？”


    艾瑞克听着他痛不欲生的声音，看了看表：“现在是十点二十，那么你十一点整给我。”


    沈行知立即飞奔向其他助理，哀求借会议笔记一抄。


    艾瑞克唇角挂着一丝冷笑看着他，等到他在自己面前消失，才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薇拉……她居然又回来了？”


    晚上的聚会在城郊的庄园中举行。


    我穿着小礼服，陪着努曼先生和众人打招呼，笑得脸都僵了。虽然是个品酒会，但这些以往在杂志上、电视上才能仰望的设计师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每个人都能将她和所设计的服装联系起来，记得她的作品，尤其这里的主人加比尼卡大师也看在努曼先生的分儿上，和她聊了聊她的莫奈系列，令我简直受宠若惊。


    暂时的幸福感在看见沈行知过来时，陷入了深沉的大海中。


    沈行知人缘好，如今又是艾瑞克的特别助理，身边自然无时无刻不围了一群人，但他及时摆脱了众人，陪我走到角落里。


    看着我满脸忐忑的模样，沈行知叹了口气，抬手拨拨我的刘海儿，说：“沐沐，你这回麻烦大啦。”


    我顿时紧张起来，睁大眼睛定定看着他。


    沈行知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自己的邮箱，说：“从小到大我觉得重要的东西，都会保存起来，这个邮箱很稳定，我存了十几年了……”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过，我看见上面有自己的名字，列着戛纳礼服、青年大赛设计作品等，一列列分得特别清晰，不由得感动了一下。


    “找到了，这个。”沈行知打开很靠后的一个文件给她看，“年代久远了，分辨率不是特别高，不过应该可以看出来。”


    我点点头，看向手机屏幕。


    在看清那上面的东西之后，我勉强辨认着那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模糊的画面，呼吸微微停滞。


    那是一组舞会的照片，灯光下旋转的舞裙交织成一片丝缎的海洋。镜头聚焦的正中间，是一对翩翩起舞的少年男女，燕尾服与晚礼服，跳的大约是华尔兹，少年的手臂紧揽着少女纤细的腰肢，而少女正在旋转中仰头望着他，笑容炫目。


    是尚带少年青涩意味的贺瑾言，还有那时已经初露艳光的薇拉。


    “薇拉参加名媛成年礼的时候，瑾言是她的舞伴。”沈行知见我一直盯着照片沉默黯然，便将手机关掉，开口说，“如果你想知道瑾言和薇拉的过往的话，我从头到尾讲给你听？”


    我咬住下唇，片刻，缓缓摇了摇头，说：“不需要了，反正大约又是一个林菲菲。”


    “她可不是林菲菲。薇拉是四分之一中法混血，中文名叫任言瑄。她的祖父是中国人，在欧洲中国商会口碑很不错，和顾家还有我家也有来往。不过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沈行知抬手指了指他们身处的庄园，说，“今天的主人，和努曼先生堪称并驾齐驱的加比尼卡，当初曾经无比欣赏薇拉，并且还正式询问过她是否愿意成为自己公开的弟子——就像努曼先生欣赏你一样地欣赏她。”


    我的双唇略微动了动，抬头望着沈行知，问：“是个天分很高的设计师？”


    “不是设计师，薇拉学的是建筑，她也因此拒绝了加比尼卡抛来的橄榄枝。但她因为瑾言妈妈的关系，曾经涉足这个圈子，她对于服装的品位和独到的见解，曾经引发轰动，艾瑞克也曾经想把她挖到安诺特来做某个一线品牌的总监，不过也被她拒绝了——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本来她设计的几款衣服都已经要投产了，因为她不愿意，所以终止了，其中也包括我给过你的那个钱包，都只留下样品。”


    “这么说……是个天才啊。”我低声说。


    “是的，不折不扣的天才。”


    “这么说……他们以前是恋人？”我声音模糊，如同呓语。


    “恋人？”沈行知愣了愣，迟疑地说，“这个……因为我后来到法国读服装专业了，他们在英国的情况我并不是特别了解……”


    我打断了他的掩饰：“你跟我说实话吧，沈行知，不需要瞒着我。”


    她的目光中明明有着担忧，却依然坚定无比。


    就像明知前方是疾驰而来的列车，她也要眼看着自己粉身碎骨才甘心。


    沈行知无奈，低叹了一口气，说：“他们双方的父母，确实曾有过这个意思，甚至还曾经正式约谈过婚嫁的事情。但薇拉的梦想是建筑师，而瑾言选择了远赴中国，两人自此就分开了，再无后话。”


    我低声问：“所以她也跟瑾言有过一段感情？”


    “或许是无疾而终，或许是未曾开始吧，毕竟，薇拉是建筑师，手头项目很多，所以经常在全世界到处奔走，而瑾言回国后挖掘了林菲菲作为主设计师，打算为他的母亲建立一个品牌，聊作慰藉，总之……这一团乱账，牵扯的人也不少，却都没有结果。”


    我默然，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想了想，又问：“那么，你刚刚看见我的时候，说我麻烦大了是什么意思？”


    沈行知张张嘴，迟疑了一下，懊悔失言。


    我认真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沈行知只能无奈地扶额说：“我接到你的电话之后，去打听了一下，发现了一件令我难以理解的事情——薇拉与她隶属的建筑设计室理念不合，已经离职了，而且她上个月来到了巴黎，拜在了加比尼卡先生的门下，时隔四年后，正式成为他的弟子了！”


    “你觉得她是我的麻烦？”我问。


    沈行知凝望着我，有些担忧：“怎么说呢，我觉得……薇拉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会成为你的劲敌。”


    她一枝独秀崛起时尚圈的神话，可能会被薇拉打破。


    她穿越了半个地球所追随的贺瑾言，可能会移情别恋。


    她顺风顺水幸运如意的日子，结束了。


    不知不觉已经午夜十二点。


    客人们一个个离去，我和沈行知也与主人告别，向着外面走去。


    快到门口时，我望着外面黑蒙蒙的夜，在上沈行知的车时，拿出手机看了看。


    这么晚了，她的手机上并没有收到任何来自贺瑾言的消息。


    我站在沈行知帮她打开的车门外，望着眼前的黑暗，神思有点恍惚。


    身后的大门徐徐关闭，她面对着黑暗的夜，在这偏僻的郊区，怔怔听到杂乱的风声。


    郊区的昼夜温差这么大，仅穿着薄款小礼服的我微微打了个冷战。


    沈行知抬手抚了抚她的手臂，见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便赶紧从后座取出一条丝质披肩，帮她披上。


    他帮她整理好披肩，笑道：“又是样品，忽然发现我就是样品界的哆啦a梦，随时随地准备好为你打开四次元口袋。”


    我虽然情绪低落，可也忍不住笑了，将头往他的肩膀上靠了靠，低声说：“那，打开任意门送我回家吧。”


    沈行知立即打开了车门，等我上车的时候，还小心地将她曳地的裙摆拾起，轻轻放在她的脚边，才关上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