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数字,沈行知气息微滞,他瞪着面前的艾瑞克,许久,才悻悻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沐沐确实不仅仅是我的朋友,她还是我未竟的人生,她会代替当年被你打压的我,完成我中断的梦想!”
“未竟的人生,中断的梦想……”艾瑞克微眯起眼睛凝视着他,见他在宣泄的怒吼之后终于稍微平静下来,便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纸袋,冷笑着丢在他的面前,“说到这个,我刚好有个关于苏念沐的东西,可以给你看一看。”
沈行知看着他脸上诡秘的冷笑,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抬手将纸袋子拿过来,然后将它打开,抽出里面的一张纸看了一眼。
一张设计图。
沈行知无比熟悉的,这几日魂牵梦萦地与苏念沐一起赶工的《香根鸢尾》。
虽然笔触稍有不同,但这设计,与苏念沐费尽心血终于做成的那套礼服,是一模一样的。
很明显,是有人看到了那件礼服的设计图或者成品,然后将它画了下来,送到了这边。
沈行知顿时惊得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设计图,又将目光移向好整以暇的艾瑞克,双手都颤抖起来。
“坐下,把它放回袋子里去。”艾瑞克声音平淡至极。
沈行知胸口急剧起伏,许久,终于勉力将它塞回去,重新将袋子封好。他颤抖的手按在纸袋子上,将它推还给艾瑞克,大脑中一片混乱。
他想起贺瑾言叮嘱苏念沐的话,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设计,千万不要让艾瑞克看见你的作品,不然的话,决赛的时候,他肯定会带动一批评委给出极差的分数。
然而,在他们还不知道的时候,设计还是泄露了。
艾瑞克端详着他脸上的神情,满意地将装着设计图的纸袋拿起来,丢回了抽屉中,说:“有些忠诚的职员知道,上次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选了一个我讨厌的设计师并进行推荐,这让我十分不开心,所以,这回有人通过不知名的渠道,将苏念沐决赛的设计弄到了手,并送到了我的手上。在你看过之前我并不知道真假,但现在看你的表情,我可以肯定了。”
沈行知紧咬着下唇,一瞬间将所有人在脑中都过了一遍,第一时间锁定了苏念沐的室友伊莲娜。苏念沐的设计,在贺瑾言还未提醒她之前就已经开始,伊莲娜只要在当时有机会瞥一眼,就可以将这件拥有强烈特色的衣服记住,然后原样画出来,送到艾瑞克的手中。
至于是艾瑞克授意,还是伊莲娜主动,就不得而知了。
而艾瑞克带着冰冷的笑容,目光转向桌上台历,说:“很遗憾,明天就是决赛了,就算你们想临时更换决赛礼服,也已经没有时间了。不管苏念沐设计的成品到底怎么样,都让她做好准备吧。”
沈行知只觉得心里涌起巨大的悲恸与恐惧,他所有的挣扎,似乎永远都无法脱离艾瑞克的掌控。
好像总是这样。只要是艾瑞克想对付的人,即使付出再大的努力,即使再拼命再用心,可最终还是会在他的攻击面前溃不成军,最终在他一弹指之下,化为灰烬。
即使是握着他的手,对他说要一起抵抗艾瑞克的苏念沐。即使那时她对他说,我会。
然而,终究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他没有办法脱离艾瑞克的罗网,没有办法反抗这重压而来的命运,没有办法逃脱加诸于他的一切。
沈行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艾瑞克的,他只记得艾瑞克的最后一句话是——“让苏念沐准备好吧,明天她会得到应得的一切。”
他走出安诺特总部,在面前林立的高楼之中,一时迷失了方向,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他茫然地在街上站着,尖利的呼啸声在高楼的缝隙间涤荡,长风迥回,世间一切都仿佛动荡不安。
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告诉苏念沐这件事,但又觉得于事无补,一切都已经是这样了,除了让她提前知道绝望的结局而难过担忧,又有什么用处?
他觉得自己该去找巴斯蒂安先生商量一下,可巴斯蒂安先生毕竟是安诺特委任的设计总监,就算他帮助苏念沐,可跟随艾瑞克的人比比皆是,他又能挽回多少?
这个世界上,能对抗艾瑞克的人,还有谁?
在最终的绝望之中,沈行知拨出了贺瑾言的电话。
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沈行知才稍稍地安定了一些。
他站在巴黎街头,抬头望着天空的阴霾,问电话的那一头:“如果艾瑞克有弱点的话,那会是什么?”
贺瑾言在那边沉默片刻,然后说:“没有。”
“可我必须找到,不然的话……”他将后面的话语,全部硬生生地吞入口中——不然的话,他将无法拯救苏念沐。
贺瑾言却仿佛察觉到了他后面要说的事情,沈行知听到他走出房间的声音,在外面的风声中,问:“不然,他会怎么对付苏念沐?”
沈行知默然抿唇,许久,才轻声说:“他拿到了沐沐的决赛作品设计图。”
贺瑾言在那边“嗯”了一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但沈行知知道他是知晓所有后果的,所以他继续说了一遍:“所以,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贺瑾言没有说话,在电话那一端,传来的尽是呼啸风声,与巴黎的风一样大,与此时在沈行知头顶流动的云朵一样急促的频率。
“我知道是什么,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
等了很久,那边终于传来贺瑾言的声音,却是拒绝。
沈行知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如何逼问,他张口想要说什么,然而呼啸的风擦过他的双唇,如同利刃,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出声,只能茫然地站在阴霾之下,看着天色越发晦暗。
所有一切的冰冷黑暗,似乎都笼罩在了他身上,逼得他不得不屈膝低头。
无法呼吸,不能言语。
仿佛在一瞬间,窥见了这个世界最可怕的恶意。
唯有贺瑾言最后的话,清清楚楚地在他耳边回响:“一切该来则来,无处可逃。我们无法强求。”
......
明天下午两点就要进行最终的决赛。
制作完成的礼服,挂在衣架上,我一寸一寸地进行最后的审视。
香根鸢尾,六片蓝紫色的花瓣,三片花瓣向上聚拢,优雅地托举遮掩着上半身,三片花瓣向下卷拢,包裹住下半身。在上下花瓣的相接处,是弧度自然纤削下来的腰身,恰到好处地被细细箍住。因为全身包裹在六片立体的花瓣之中,在行走之间,会似有若无的走光现象,但七层薄纱掩盖了所有的秘密,只能在偶尔的闪烁之间,窥见薄纱后点缀的水晶,仿佛水波偶尔的轻微激荡。
从整体到局部,从走线到颜色,两三层轻纱后的水晶珠与胸口似有若无的水波薄纱,全都一一检查过,确定无误之后,苏念沐才松了一口气,将它小心地挂回衣架上,带着激动又兴奋的心情,再次端详着。
身后传来沈行知的声音,问:“弄好了吗?”
“好了。”我回头对沈行知笑一笑,说:“就等着明天大放光彩,让所有人为我惊叹了。”
“嗯,这确实是一件足以让全场屏息静气的礼服。”沈行知抬手轻抚着礼服,端详着这娇嫩柔软的布料、细致入微的染色,“精确异常的细节掌控,游刃有余的全局把握,引人入胜的意境传达……”
他说到这里,将手轻轻地拂过整件衣服,转头认真地看着我,声音低沉而坚定:“沐沐,这将会是你的一件里程碑式的作品。在将来,你可以将它扩充成为一系列的水中花设计,就算是以后你有了再多再美的衣服,我相信,盘点你最好的作品时,这也将会是其中无法忽略的一件。”
“真的吗?”我欣喜又羞怯,我也知道,虽然沈行知从不掩饰自己对别人的欣赏,但他所说的话,绝对都是发自内心的,从不虚伪。
沈行知看着她的笑容,心里那种恐惧与悲哀又慢慢泛了上来。
原本,沐沐可以在这边过得非常好,她会得到所有人的欣赏,会顺利成为巴斯蒂安工作室的一员,会按部就班地在安诺特集团成长为顶级的设计师,功成名就,万众艳羡……
然而,他把一切都毁掉了。
如今面带幸福笑容的她,并不知道面临着她的,将会是怎样的明天。
他不敢想象,在发现自己如此完美的作品却遭遇了恶意低分的时候,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在上一次,顾廷宇工作室进行终审的时候,她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坠入深渊。她当时的神情,让他现在想来,还觉得心痛不已。而这一次的绝望处境,又有谁能够在最后时刻弥补给她一份惊喜呢?
他黯淡的神情让我诧异不已:“沈行知,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听她这样说,才发觉脸上冰冷,他抬起手发现自己满额都是冷汗,想说什么却又喉口噎住,只能迅速转身进了洗手间,关上了门。
他开大水龙头,将冷水泼到自己脸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而我担忧地站在外面,轻声问:“沈行知,你没事吧?”
她关切的声音,让他胸口翻涌的恐惧,渐渐地平息下来。
没有什么……并没有什么。他告诫着自己,然后将门拉开,不顾自己头发上还在滴水,只按着额头,轻轻地说:“没事,我好像有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