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地点了点头，跟着他站了起来。


    心里一片冰冷迷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等到了贺总，明明把礼物亲手交给了他，明明已经亲口对他说了生日快乐，可是，心里却越发抑郁难过。


    跟在他的身后，我一步步走下楼梯去车库。


    身上的衣服半干不湿，潮潮地裹着身体，让我不自觉地打起冷战来。我看着前面贺瑾言的背影，如海岸边的高崖一般坚固而冷漠，连回头看我一眼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我恍恍惚惚地看着那峻削的线条，直到双膝一软，那气血尚未活络过来的双腿不受控制，让我直接摔倒在了楼梯上。


    贺瑾言听到声音，立即回头看我，却发现我跌坐在楼梯上，按着脚踝竭力抑制自己不要痛呼出声。幸好车库只比抬高的大厅高个两三级台阶，不然我若从楼梯上摔下去，必定要出事。


    贺瑾言走到我身边，将我的手拉开一看，脚踝处显然已经扭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他看着我痛得要命却还固执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示弱的倔强神情，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只沉默地再度将我抱起，让我在沙发上坐好，然后到厨房拉开冰箱取了冰袋出来，敷在我的脚踝处。


    我低着头，一声不吭。我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扼住了，即使勉强说话，也只会发出嘶哑的悲声，还不如沉默好了。


    而贺瑾言帮我冰敷着伤处，在一片静默之中，忽然说：“第三次了吧。”


    我不解其意，抬头看他。


    在寂静得如同凝固的屋内，灯光太过明亮以至于照得一切失真。


    贺瑾言的声音轻轻在我耳边响起，也带着一丝恍惚：“你总是这么随随便便地让自己受伤。”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我抬起手掌，挡住自己的眼睛，也挡住那些会让我流泪的刺眼灯光。


    第一次，是在机场。他在我不顾一切地对路微许下誓言时，将受伤的我扶起，为我的膝盖涂抹药水。那是我对恶魔先生的第一次心动，在金紫色的夕阳下，我明知道对面这个人不是自己可以喜欢的人，可是因为夕阳的魔法，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第二次，是在工作室。他帮我将受伤的手背仔细包好，两个人被关在停电的小区中，在摇曳的烛光下，他们谈起彼此的童年与伤痕。昏暗恍惚的烛光仿佛拥有使人脆弱的力量，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软弱的样子，也是我第一次握住一个人的手，不想放开。


    如今，这是第三次了。


    我总是在他面前受伤，他总是帮我处理伤口。


    其实，所有的艰难险阻，都是在他的帮助下，我才能顺利跨越，所有能伤害到我的东西，都是他在为我阻挡，让我可以一路走到这里。


    所以我仰望着他，压抑着自己急促的气息，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艰涩地说：“没关系，反正贺总你会帮我的。”


    贺瑾言看见了我眼中那些近似于哀求的光芒，他知道我在等待着自己的肯定，只要他一句话，我就能如释重负地放下一切，愉快地微笑出来。


    然而他不能。


    他将自己的脸转向一旁，淡淡地说：“事到如今，你不应该再依靠我。”


    这么冷漠的话语，从淡色的双唇中吐出，不带一丝温度。


    我的脸瞬间苍白，我眼中那些明亮的光一点一点地褪去，直到最后双眼连焦点都消失了。我垂下头，用睫毛掩盖住自己的眼睛。


    贺瑾言不要我了。


    无论哪个女孩子，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总是最敏锐的。何况，他给予我的，是这么明显的拒绝。


    毫无理由地，突如其来地，没有征兆地，他不要我了。


    他们曾许下的那个一辈子的承诺，他毁约了。


    这可怕的事实，让我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确定，但我已经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我被遗弃了。


    以前他不要过我，但现在，他再一次不要我了。


    曾经侥幸地以为不会到来的事情，终于还是降临到了我的身上。


    贺瑾言却仿如不觉，他站起身，看看外面不肯停息的雨，说：“看来你今晚只能留在这里了，二楼的客房一直有人收拾的，你可以暂住一夜。”


    我点点头，默默地跟着他上楼去。他在前面，而我在后面抓着扶手一步一步挪上去。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也始终没有回头。


    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来过，我很陌生。


    这里没有植物没有花朵，空空的柜子桌子上一件装饰品都没有，连假书都懒得摆一本。除了浅驼色的素色窗帘，黑与白之间唯一的色调是钴蓝花纹的米白墙纸。


    和本人一样冷淡，连敷衍都懒得做。


    我洗了澡，将自己埋入柔软的被子中，竭力让自己陷入沉睡，什么都不要想，更不要伤心难过。


    其实也没什么啊，贺瑾言说得对，我不能老是靠他。我得凭借自己的羽翼，奋力去往高空之上，而不能只想着借风的力量高飞。


    贺瑾言今天心情不好吧，他太忙了吧……或者，他也有自己无法处理的难事，所以在这样的深夜才回到家，却发现了又给他惹麻烦的自己，搞得他半夜都无法休息。


    我这样想着，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的头上，想尽办法替贺瑾言开脱。


    直到最后，我终于再也无法忍耐，狠狠地对自己说，承认吧，苏念沐，轮到你了。


    这绝望的死刑对自己判决下来，心口猛然被撕裂，但这种剧痛也很快就麻木了，安心地看到最可怕的结局，坦然接受，似乎，对于最坏的可能性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不是深不可测的惧怕。


    我没有哭，只以自恃无畏的勇气，做好最绝望的打算，蜷缩在被窝中，在仿佛全世界仅存的温暖柔软中，沉沉睡去。


    或许是长期的忙碌让我的生物钟自动自觉地减少了睡眠时间，或许是我确实睡不着，所以即使凌晨才睡，我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就醒来了。


    脚踝还是痛，但肿已经消了一点。我一瘸一拐地起床，走到盥洗室去看，昨晚的衣服已经被洗衣机烘干，有点皱巴巴的，但她找不到熨斗，也只能随便穿上了。


    我收拾好自己，打开门下楼，准备离开。


    开门出去，一下子就闻到了香味。我慢慢地下楼，厨房里的人听到了我的声音，探出头来，在清晨的阳光中朝她微笑：“沐沐，早安。”


    我顿时惊呆了，站在楼梯上一动不动。


    沈行知。


    我一大早在贺瑾言的家中醒来，下楼后发现沈行知在做早餐。


    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魔幻的事情吗？


    就连萦绕了我整整一夜的噩梦，在这一刻也仿佛退却了，波动扭曲着，扩散成诡异的水波。


    “别发呆啦，真的是我。”他手握着锅铲，笑着朝我招招手，“我刚刚听到你在楼上的动静，所以开始给你做早餐。脚好一些了吗？还痛不痛？”


    我迷茫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还好。”


    “瑾言早上联系我的，说你昨天滞留在伦敦了，脚还受伤了。他可能有急事要出去，怕你不熟悉这边环境，所以跟我提起这件事。幸好我昨天已经到伦敦了，这才来得及过来，顺便给你做早饭。”他也有点茫然，似乎不知道为什么贺瑾言会特地通知他过来。


    “哦……原来如此。”我慢慢扶着楼梯下来。


    沈行知知道我脚扭到了，赶紧扶着我到餐厅中，给我拉开椅子坐下，才赶回厨房去照顾自己在做的东西：“沐沐，荷包蛋要几个？”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


    憋了一夜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决堤的趋势。


    但我用力地眨眼，将一切都湮没在未曾落下之前：“一个就好了。”


    他拉开冰箱，拿出两个蛋打破煎着：“我的只要煎单面就好了，你的呢？”


    “和你一样吧……”


    “瑾言的冰箱里就这么点东西，你将就点哦。”他洗了四片生菜，沥干水，又问，“你吃土司边吗？培根要多少？”


    “吃的，一片就好了……”


    两分钟后，沈行知将两份切好的鸡蛋培根三明治放在我的面前，给我递过温好的牛奶。


    我默默地喝着牛奶，捏着三明治咬了一小口。


    芝士和沙拉酱融化在口中，吃到高热量食物的感觉，让人安心。


    沈行知在我对面坐下，说：“brady跟我说你已经找到布料了，所以我们赶紧回去吧，尽快打版制作，把决赛的礼服制作出来。”


    “嗯。”我点点头，垂眼看着桌上铺的桌布。


    桌布上是勾连反复的卷叶纹，洁白处被镂空出漂亮的花纹，仿佛在昭示这个世界上，有了伤害之后，才会有美丽。


    我沉默地吃完沈行知给自己准备的早餐，终于问：“贺瑾言走了吗？”


    “我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沈行知说。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客厅的茶几。


    昨晚我送给他的袖扣盒子，已经不见了。


    我默默地喝完牛奶，然后自觉收拾好厨房，轻声说：“那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