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沈行知回医院，他那高大的身躯压在我身上，简直让我都走不动了，虽然他努力支撑着，两个人也走得十分缓慢。


    在快要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偶尔一转头，看见沉默地从另一边巷子口出来的艾瑞克。


    他站在他们不远处，看着沈行知的模样，却没有过来，只静静地在黑暗中盯着他们从自己面前走过。在背光的地方，他的眸子几乎变成墨绿色，没有一丝光亮。


    我没有跟他说话，只是搀扶着沈行知，艰难地回到了医院。


    逃跑的患者被护士好好训了一顿，直到沈行知诚恳地赔礼道歉又真诚地夸奖她的唇形适合微笑之后，护士才止息了自己的怒气，站在病床前给了他一个笑容：“明天早上检查之后才能确定你是否可以出院。”


    等护士走了，我才觉得自己的手腕有些不对劲。我将衣袖撩起来一看，肿了一大块，袖口都快拉不上去了。


    “是刚刚扭到了吗？”沈行知担心又焦急，抬手想握住看一看。


    我把他的手按在床上，示意他上面还扎着针呢，然后站起身，说：“我去急诊看看，没什么，开点药抹一抹就好了。”


    走出门的时候，我才捧着自己猪蹄一样的手吸了两口冷气。


    “怎么了？”一个惯常冷漠的声音在她前面响起。


    她抬头一看，艾瑞克靠在医院的白墙上，居然没有离开。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显然也看到了那惨状。


    我垂下手，没好气地说：“刚刚摔倒了。”


    这种不善的口气，让艾瑞克看向我的目光又转为冷冽。


    但我也不在乎了，我从他面前走过去，而他也没再理会我。


    走到拐弯处，她回头看了看，艾瑞克只一动不动地靠在沈行知病房门口，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


    腕关节扭伤，医生给她开了支喷剂。


    我打听了一下，在医院外找到了一个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给沈行知买了点吃的拎回来。


    经过门口的艾瑞克身边时，我犹豫了一下，取出一小杯咖啡递给他。


    艾瑞克垂下眼看了看，不屑地将自己脸的转向旁边去了。


    我才不勉强他呢，将杯子收回袋子中，转身就要进病房去。


    然而，艾瑞克的声音在我身后低低响起：“有茶吗？”


    眼睛真尖，一下子就看见我袋子中还有一杯红茶了。


    我闷声不响地将茶拿出来递给他。他打开盖子喝了一小口，顿时皱起眉，想必这种品质的茶远远超出了他的接受下限。


    我没理他，走到病房中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纸杯落在垃圾桶中的声音。我有点心疼地在心中狠狠翻了艾瑞克好几个白眼，这可是我花钱买的。


    沈行知躺在床上，还乖乖地等着我。


    我看了看，点滴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打完，便在旁边坐下，取出剩下的咖啡和牛奶看了看，想想还是把牛奶留给沈行知，自己给咖啡加了两包糖进去。


    热饮都还很烫，难以入口。


    沈行知捧着饮料，暖着自己的掌心，我坐在他的旁边，轻声问：“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闹到这样的程度，可以对我说一说了吗？”


    沈行知抬眼看我，沉默地咬住下唇。


    “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而且我猜他学中文可能也和你有关？”所以，艾瑞克听清楚了我对沈行知说的话，并因此将我和沈行知连在了一起报复。


    “我欠他的……太多了。”沈行知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杯子，声音艰涩得几乎无法吐出，“他的母亲，他的童年，他的家……全都被我毁掉了。所以，无论他现在对我做什么，我都没话说，只是，他不应该波及你。”


    我紧抿住下唇，说：“我才不信呢……你比他还要小，怎么可能毁掉他这些东西？”


    沈行知抬眼看她，那双一向璀璨温柔的目光，此时却蒙着一层枯败的灰色，而他的脸色，则比他的目光还要绝望。他说：“因为我妈妈，曾经不道德地抢了他的父亲，带着我登堂入室。”


    我揣测着，沈行知不是混血儿，所以他母亲应该是与沈行知的华裔父亲离婚之后，又嫁入安诺特这样的豪门。沈行知这样的美貌，肯定是继承自他那个厉害的母亲。


    “但是，大人们之间的感情出现了裂缝，分手或者再婚，也是常事啊。而且，就算是父母再婚，那也不是孩子可以选择的，不是吗？”我知道法国人对于这些并不在意，艾瑞克的反应不应该这么激烈，更不应该迁怒在沈行知身上。


    然而我的话，丝毫未曾安慰到沈行知，他深埋着头，胸口急剧起伏，声音也几乎不成句：“可是，他的母亲在离婚之后，乘坐飞机离开时，遇到空难……至今连遗体都没有找回。”


    年幼的沈行知根本不知道，艾瑞克将母亲的死全都归罪于他母亲。


    而沈行知母亲却与再婚的父亲抛下他们度蜜月去了，所以艾瑞克在伤心愤恨之中，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着住进自己家的沈行知痛骂。沈行知用两个月的时间学会了法语，找他复仇对骂时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到来，是这么不受欢迎。年幼的他赢了骂架，但最终在艾瑞克的绝望痛哭面前知道了自己与母亲给他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


    对自己母亲失望透顶的沈行知，回到了伦敦亲生父亲的身边。他从小就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继母与他感情非常好，所以他生母认为儿子背弃了自己，也生气得不再来看他了。他跟着继母在顾家做客时，遇见了贺瑾言。长大后的沈行知放弃了父亲的殷切希望，放弃了名校，前往法国学习服装设计。还没有毕业，他的设计已经被时尚界的人所关注，甚至还有人预定了他的毕业设计，更有许多大牌向身为在校生的他发起邀约，就像当年许多大师的待遇一样。


    如果一切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发展的话，沈行知将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他相信自己的才华与对服装持续的热爱，他在圈内左右逢源，成为着名设计师指日可待，然后随着年龄增长成为大师，步入殿堂只需要时间。


    然而，一切结束在他回伦敦参加的一个圣诞聚会。


    他是广受欢迎到处有朋友的沈行知，跟着贺瑾言混进了他们学校的聚会。生性好静的贺瑾言早早离去，而他与毕业的学长、刚入学的学妹等各种人混在一起，在平安夜的酒精与舞蹈的催促下，迎来了十二点熄灯游戏。


    灯亮之后，槲寄生出现在他和旁边一个陌生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