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不作声,轻轻将自己渗血的手指贴到唇边,低声问:“所以,贺总是知道网上……关于他迫害林菲菲的那些流言蜚语的?”
“当然知道了,不过,他始终不发一言,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或许,是不愿意否定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吧。”沈行知看着我贴在唇边的流血的指尖,轻轻叹了口气,又说,“他对于这些变得很抵触,不再接受任何媒体的访问。”
我捏着自己的指尖,顿时惊呆了——贺瑾言渣男的确凿行径之一,那些一模一样哄骗女生的话,就是这么来的吗?
沈行知看着我,停了停又说:“林菲菲在与贺瑾言决裂之后,真正的男友立刻浮出了水面。原来数年来她对瑾言都是敷衍假意,她之前在家里,早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友——阿峰。”
我咬住下唇,声音都不由得颤抖起来:“真没想到,贺瑾言也会被骗这么久。”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并不了解他。
“恋爱中的人智商都比较低,是个真理。”沈行知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皱眉看着窗外的街道。晴朗的城市蒙着薄薄一层浮灰,明明是肮脏的东西,却显出一种迷蒙的美。
“不过林菲菲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她信心满满地将自己利用完了的贺瑾言一脚踢开之后,却没想到新的合伙人很快就和她闹掰了,所有曾经许下的承诺都没实现,所以她的品牌并没有发展起来。她错过了上升势头最好的时机,也就失去了所有可能达到的锦绣前程,未来发展良好的可能性基本微乎其微。”
我犹豫许久,终于还是问:“和贺瑾言有关吗?”
沈行知对我笑一笑,神情平淡:“这个,谁也不知道。不过林菲菲找的那个新合伙人为什么会突然和她掰了,又为什么能在撕毁合作协议的时候钻到条款空子,以至于林菲菲在合作破裂之后什么也没得到……反正大家都还是很佩服那个帮他研究合同的人的。”
我默然地怔愣了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
林菲菲显然不是个普通女生。
从她如今若无其事重新接近贺瑾言和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她若是能寻找到机会,那么,曾经败在她手下的贺瑾言,未尝不能败第二次。
一切都还未结束,重新再来也未可知。
但这一切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抬手拍拍自己的脑袋,努力咬牙把这些都强行赶出自己的大脑。
苏念沐,你只是贺总的合伙人而已,而人家真正谈恋爱的对象,是像林菲菲那样的女生,漂亮,聪明,有气质,有手段,在各方面都与他旗鼓相当。
想想这两人,一个可以哄骗男人付出多年捧自己上位,一个可以报复得不动声色,令局外人根本看不清手段——这才是天生相配的一对人才,哪是你这种人可以插足的呀!
沈行知见我表情怪异,便俯头看着我,问:“介意吗?”
“啊?”我茫然抬头看他。
他眼中倒映着此时窗外澄澈的天空,比往日更显得明净。他凝视着我,就像整个世界在温柔注视着我一般:“或许我不应该把瑾言之前的事情透露给你,毕竟你与此事并无瓜葛。”
“没事,我也只是随便听听而已……”我勉强抑制自己心头涌动杂陈的复杂情绪,竭力露出一个笑容,“他们的人生可真精彩。”
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带着温柔又令人心安的笑容:“有时候,人生还是简单一点比较好。”
“嗯。”我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还有,看来你们是真的不会带我一起去巴黎了,对吗?”他噘起嘴不满地问。
见他又提起这事,我只能无奈:“你自己去和贺瑾言说嘛!”
“算了算了,估计我要是延迟出发,皮阿诺先生肯定会哭给我看的。”他无奈地说。
“皮阿诺先生?”
“嗯,安诺特集团的一个熟人。”
我激动地问:“是那个下辖很多个奢侈品牌的安诺特集团吗?这回与顾老师谈合作的那个?”
“是的,全球最大。为人所熟知的大牌,有几乎一半被他家收购了。”沈行知叹了口气,喃喃地说,“资本家就是这么可恶。”
我听到他这句话,不由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在我的印象中,这样的话应该是克瑞斯说的,沈行知怎么会说出这种愤世嫉俗的话?
“让我发泄一下吧,因为我对安诺特集团没好感。”沈行知说着,低头烦躁地将手指插入头发中,揉着太阳穴许久,才放缓嗓音说,“其他不提了吧,无论如何,一定要记得去巴黎时装博物馆看一看,那里有你绝对不能错过的东西。”
我不解地看着他:“那里有什么?”
他笑了笑,朝我眨眨眼:“有一件让你绝对会庆幸自己看到了的好东西。”
事实证明,沈行知确实是担心过度了——十个小时其实很容易过。
虽然贺瑾言连个颈枕都没给我带,反正飞机上会提供的,但我也就窝在飞机上画了几张设计图,睡了几个小时,再玩了几盘连连看、消消乐,一转眼就提醒他们已经到戴高乐机场了。
我转头看看身边的贺瑾言,发现他更强悍,花几个小时看完了两本文件,然后就在玩莫名其妙的填字游戏。我看看那些黑白格子,再看看自己连连看的彩色格子,看看他那些数字,再看看自己可爱的q版动物,觉得贺总的人生真的很乏味。
我捏着手机,假装在玩游戏,用余光偷偷望着他平静的侧面。在灯光暗淡的机舱内,听着他似乎就在耳畔的呼吸声,我不由得在心里想,贺总知不知道,他曾经是我心目中的人渣呢?
我曾经觉得他无比卑劣,对每个女子都随口许下承诺,所以我也从来不敢太过相信他对自己所说的话——我一直觉得,那是他随随便便拿来欺骗他人的谎言,对每个人都可以漫不经心交付。
然而,在沈行知对我偶尔提起真相之后,我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误解。
他其实,并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
他的承诺,也并不是我以为的那种承诺。
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最终都实现了。
我原以为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相信的贺瑾言,其实,是我人生之中最可信赖的人。
或许是周围的安静让我的心口压抑,我觉得自己眼睛热热的,不由自主地放下手机,蜷缩起身子,靠在椅背上。
不敢再看贺瑾言。因为我担心自己的脆弱,会让眼泪控制不住流出来。
巴黎今天的天气并不是很好。从飞机上俯瞰,整个城市以灰白色的建筑为主,遍布绿荫的大街就像一条条绿色的带子,将大块的灰白分割成不均匀的小块,远远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
戴高乐机场在市中心,漫长的降落过程中,各种商场、店铺、百货大楼从他们的窗外掠过,仿佛他们不是坐在飞机上,而是坐在公交车上一样。
贺瑾言一边带着我往外走,一边说道:“酒店已经订好了,办理完入住手续我带你去吃饭。下午我有空,刚好也想重温一下巴黎的景物,我们可以去看看凯旋门,再逛一下博物馆。”
我顿时想起来,兴奋地点头:“对啊对啊,一定要去逛沈行知推荐的巴黎时装博物馆,他说里面有我们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凯旋门所在的戴高乐广场,旁边不远处就是时装博物馆。这是一座高大的文艺复兴时期风格城堡,我抬头看见外墙拱门上巨大的服饰图片,顿时开始激动起来。
被精心保护在玻璃展柜内的一件件时装,让我看了又看,每一件都让我无法挪开脚步。华美极致的构想,精彩无匹的设计,每一件展品都仿佛是一个令人沉迷的世界,令我无法自拔。
离闭馆时间还有半小时,他们终于来到最后的20世纪展区。这里单独辟了一个房间,展览各位大师珍贵的设计手稿。
每一个设计师的图稿,都与自己的个性相关。有一丝不苟描绘细节传达理念的,也有一气呵成只求保留瞬间灵感的;有异常写实简直恨不得连指甲和睫毛都掌控在内的,也有抽象扭曲比例怪异却充满力量的……
我看得入迷,目光凝视着一张张设计图,十分缓慢。而贺瑾言只是随意地瞥过,直到他的目光停在一张图纸上,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向我,在寂静的博物馆内,一向平静的声音也开始有了波动:“沐沐,过来。”
我依依不舍将目光从眼前的设计上转过,加快了脚步走到他身边。我的目光落在他面前这张设计图上,顿时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这张设计图。
脑袋像被人狠狠重击,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恍惚,我的脸色都变了。
玻璃柜内,那张不大的图上画的,正是一件浅绿色的曳地长裙。
细细的褶子带着一种古希腊式的优雅,胸口与腰侧点缀着石膏般的洁白花朵,腰带柔顺而随意地下垂至小腹前……
与我设计的那件衣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