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还要分心管理那个网店，无法用尽全力去成长，我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最终你会落到遇见我之前的模样，一无所有，打回原形。”他说着，凝望着我许久，又缓缓问，“你，想好了吗？”


    我仰头看他，艰难地从喉口挤出几个字：“如果……如果我还是都想要呢？”


    贺瑾言顿了一顿，说：“你要的太多了，苏念沐。”


    “是……但请您原谅我，因为我曾经一无所有，所以……无论什么，都想拼命抓在手里，不想放开。我想要立足在一个足以遮风避雨的窝内，可我又想去搏击暴风雨，去看看最高处的风景……可无论选择了哪一个，我都会一生遗憾，难以心安。”我的声音满怀犹豫，却又那么坚定。就像我的愿望，那么贪心，又那么卑微。


    “然而你有没有想过，你并不是超人，如何能在这样的夹缝中坚持？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很可能是一年半载。”


    “我一定会做到的，贺总。”我直直地盯着他，仿佛发誓般地，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做好的。我会努力做到留在工作室，我也会努力让网店继续开下去，我一定会的。”


    贺瑾言盯着我那坚定的目光，那里面，有我最执着的信仰与最难以舍弃的冀望。


    他片刻恍惚，仿佛遗忘了自己一贯的苛刻，放缓了口气，说：“既然你什么都不想放下，执意要选择最艰难的道路，我也无话可说。只希望你能在重压之下，不要忘记自己现在下定的决心。”


    “是，多谢……贺总。”我满怀感激地说。


    我送他到电梯口，想起一件事，又赶紧说：“贺总，那店里的事情……”


    “我知道了。”他按下电梯键，“我会帮你解决的。”


    “真的……真的能解决吗？”我急问。


    “我说能就能。”


    电梯关上的一刹那，我只听到他最后这句话，平淡而不容置疑。


    看着电梯缓缓关上的门，我觉得自己疲惫极了，但又有一种异常的兴奋横亘在心头。


    真没想到，我居然有说服恶魔先生的时候。


    “谢谢你……贺总。”


    我把恶魔两个字吞回口中，心中难免有点愧疚。


    毕竟，这一路上，若不是他在扶持着我，我早已经不知迷失在何处。


    我是被饿醒的。


    过度睡眠与过度困倦，让我大脑一片迟钝，嗡嗡作响。


    时间是凌晨4点，从昨天下午1点多睡到现在，已经15个小时。


    我爬起来，去冰箱里找了包饼干，又热了一杯牛奶吃下去，觉得心慌气短的症状才减轻。


    我胡乱洗了个澡，清醒了一下便打开电脑开始绘图。


    工作室这边每周要交一张设计成稿，网店那边每个月也至少要上新几件衣服，除了拼命努力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履行对贺瑾言的承诺。


    四周一片安静，黑暗中只有屏幕投射的光笼罩着我。


    我搬下书架上厚厚的几叠本子，又打开手写板。


    突如其来的灵感，我会使用纸制的本子，有时候是速写本，有时候是日记本，甚至有时候是便笺纸。


    沈行知会很贴心地将我的画扫描进去，与我边商量边修改。


    而现在店里新的打版师与我的交流不可能这么多，何况又是在外地，所以为了方便打版，我必须进入正式的流程，用手写板画图。


    我也注意到，梵蒂所有人都习惯电脑绘图，顾老师的绘图风格简洁精致又有力度，更是让我仰望，所以我也尽量将自己的风格向他靠拢。


    还在熟悉过程中，我画得并不快，画画停停，时而停下来修改一下。


    我努力地捕捉着自己脑中那些淡薄的灵感，慢慢修改着手下衣服的细节。


    一件白色秋冬裙，简洁的上半身，无袖，如何处理才能压得住寒冷季节？


    我选择了黑色的圆领与袖口，在双肩与领口形成三弧月牙。月牙所采用的料子应该是——


    我在脑中迅速闪过无数的材料：蕾丝、刺绣、水钻、珠子、亮片、立体花朵……


    在各种流溢的光彩之中，我选取了珍珠贝扣，墨绿色的最小尺寸，采用满铺缝钉的办法填满月牙装饰，并且在周围滚上黑边。腰间采用双倍宽黑边，下摆将布料做出两个深褶，褶内也用墨绿色珍珠贝扣填满——这样，站立的时候，裙褶之内的珍珠贝会藏在布料之后，但走路的时候便会随着动作显现出来，巧妙强调出上下呼应的设计。


    初步设定好之后，我将材料备注好，然后揉揉酸痛的眼睛一看时间，顿时惊得跳起来——居然已经八点十几分了。


    工作室9点上班，我正面临着迟到的危险！


    我赶紧把设计保存好，备份在u盘中，抓起包就跑。


    幸好周助理给我租的房子离工作室不过半小时的地铁，今天我又确实跑得快，一路气喘吁吁奔到工作室，居然离9点还有2分钟。


    我长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找了个角落坐下，准备像之前一样，闷坐一整天。


    我甚至还去书架上拿了一本服装裁剪图解，准备在角落里坐着看书。


    谁知捧着书还没坐下，陈连依已经过来了，看见我之后，迟疑了一下，绕过鹿萌，将手中几张图丢在我面前：“苏念沐，你对颜色很敏感吧？”


    “呃……还可以。”我在心里补了一句，其实我对面料也很敏感的。


    “去面料厂里跑一趟，去监督一下最近这批料子的颜色，你知道的，数码印花的色差肯定不小，得专门去盯着。这回要是颜色染得不正，你得负责任。”陈连依指着图片说。


    居然开始有事情做了，我这个受虐不由得深感幸福，赶紧收起样图小心地放到包里，把那本裁剪图解先放到鹿萌的桌上——可怜的我，连自己的桌子都还没有。


    鹿萌最八卦不过，凑过头来羡慕地说：“哇，我们都还在打杂，你就开始去监督这么重要的印染了，果然厉害的人就是会被寄予厚望，加油！”


    我抱着自己的包幸福地对他笑一笑，说：“没有啦，估计陈姐就是觉得我适合这个吧。”


    我收拾好东西，急匆匆地穿过过道出门时，却发现顾廷宇正从门口过来，领着几位客人进入工作室。


    走在最前面的人，我在时尚杂志上见过。


    看似淡妆其实精致妆点的眉眼，看似随意其实一丝不苟的发型，看似素净其实质料昂贵的衣裙，无一不完美衬托出我的美貌和气质，这是个很清楚自己美貌也很懂得如何发挥的女子。


    林菲菲，贺瑾言的前前女友，被贺瑾言控制了5年痛不欲生的那个受害者。


    被贺瑾言以明星化方式打造出来的新锐设计师，我在大学的时候，班上一大半同学都当成偶像的美女设计师。


    我竭力贴紧墙壁，向着他们低了低头。


    顾廷宇看了我一眼，居然纡尊降贵地开了口：“我，你去哪儿？”


    顾大师亲自过问，我受宠若惊，赶紧回答：“我去印染厂，监督数码印花的色差。”


    “哦，辛苦了。”他其实并不关心，只是随口一问，便带着众人上楼去了。


    我抱着包正要出门，却发现走在人群中的林菲菲放慢了脚步，最后一个上楼——这是对的，穿裙子的女士当然应该是最后一个上楼梯。


    但在人群的最后，林菲菲回过头，那目光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带着好奇的探究意味，令我浑身起了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林菲菲见我与她的目光碰上，便微微一笑，问：“你就是苏念沐？”


    我点点头，在心里想着她可能从哪里知道自己。


    贺瑾言……肯定就是他那里。


    “我看过你的设计，还不错，加油哦。”林菲菲又说，她的声音柔柔的，带着一种怡人的温婉。


    我有点儿惊喜，赶紧说：“我很喜欢您的设计！特别是前年春夏的粉彩系列，简直太美了！”


    “是吗？谢谢。”前面的人都已经上楼去了，林菲菲提起裙摆上了楼，头也不回。


    我还买过你的杂志呢……虽然是过刊。


    我有点儿激动地想着，前往工作室合作的面料厂。


    贺瑾言这个麻烦的男人，真是前女友遍天下，不是云衫的大小姐，就是国内最着名的女设计师——所以，哪个女孩子要是做了他将来的女友，肯定会很惨。


    反正我才不会再次掉进他的坑。


    顾廷宇要印染的花色，当然不是市场上随处可见的那种，而是一种仿照极光的渐变流动的彩色，颜色要求极为精妙细微，渐变层次非常丰富。


    面料厂的印染部虽然已经按照工作室的要求尽力，并且也将试染的样布都拿出来了，可我捏着那块染好的料子，对照自己手中的样图，却感觉不太对劲。


    传统印花机在对花、套色、尺寸方面都有限制，所以像工作室这样需求量小的或者制作小样的时候，一般都是采用数码印花。可数码印花毕竟只有cmyk四色墨水，墨水、打印头甚至环境的细微问题，都会引起色差。


    “这个……离我们心里的效果，好像还有一定差距呢……”我耐心地与工人沟通，“试试看加重青色怎么样？”


    调色过程中一切损耗由工作室承担，工人虽然抱怨着“这颜色就差不多了”，但还是帮我印染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