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其实，我很想去看看她，但是我没有勇气，连去护士站问外婆住在哪个科室哪个病房的勇气都没有，虽然外婆很疼我。


    因为我只要一看到外婆，我就没有办法忘记贺瑾言，我和他已经再也没有关系了。


    贺瑾言说的没有错，与我无关。


    我会忘了他，连带他的家人。


    我回到病房的时候，窗下的路灯又亮了起来，我转身拉上帘子的时候，却正好看到贺瑾言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鬼使神差地走到阳台上，趴着阳台往下看。


    楼前的院子里全种着洋槐树，细细的枝桠横斜在路灯的光线中，像透明的玻璃钢中漂浮的水藻。


    隔着水藻的脉络，我一眼便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虽然那么远，虽然这么高，但我还是一眼便看到了。


    他走的不快，路灯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不知为何，我竟第一次觉得贺瑾言的背影显得那么落寞那么单薄。


    夜里的风有些冷，但我一点也感觉不到。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结束演讲，离开礼堂转身上车时，我悄悄跟在他的身后，离得远远的，躲在石像背后偷瞄他，却被他发现，远远地，冲着我笑了笑。


    那时候我觉得，只要他对我笑，我的世界就会放晴。


    那是我年少就欢喜的人啊。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拐弯的地方，就像我以前每一次梦到的那样。


    我脚下的水泥地开始发硬，然后又开始发软，像是踩在棉花上，有点站不住的感觉。


    明明背上的伤口已经逐渐愈合，我却依然感觉到疼痛，夜风吹的我有些发抖。


    我却一直站在那里，站到自己的双脚逐渐麻木，站到我已经完全看不见贺瑾言的背影，才转身回到病房。


    护士走进房发现我不在病床里找了我许久，见我身着单薄，又赤着脚只穿了一双拖鞋，怕我因为晚风受了凉，连忙给我打了一盆水泡脚。


    我把双脚泡在滚烫的热水里，脚顿时被烫得像针扎一样，但我一动不动。我想着贺瑾言，想着方才他在医院同我说话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其实，不过才一小会儿，但只需要一秒钟，我便会觉得生不如死。


    我爬到床上，把被子蒙住了头。


    好不容易那来的卡带也被我扔到一边没有玩，我满脑子都是贺瑾言。


    可是我知道，我必须对自己狠心点儿忘了他，因为他已经不再是我的了，无论如何，我都得忘了他。


    我的头有些迷迷糊糊，好像要睡去。


    黑暗中，我好像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朝着我慢慢靠近。


    我闭上眼睛，却迟迟没有睡去，我清楚地闻到那人身上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


    我知道，是顾未生。


    我把被子踢的到处都是，他走进我，小心翼翼地帮我把身下的被子轻轻地往上拉了拉，他的指尖有些微凉，再碰到我的脖子的时候，我不由得微颤了一下。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我正奇怪着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找我时，对方喊了一句，“未生。”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一般，我闭着眼睛，估摸着，应该是上了年纪。


    我才知道，原来那人并非找我，是找顾未生的。


    只是，对方怎么知道，顾未生在我病房里啊？


    顾未生转过头，低声回应了一句，“院长，”然后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咔嚓一声，我听着顾未生轻轻将门把带上。


    他们没有走很远，就在病房门口。


    我转过头，微眯着双眼，依稀能看到门外的人影幢幢。


    晚上的时候，来探视病人的人本就不多，整个楼道里都很安静。


    他们讲话声音很小声，像是故意不让人听去了一般。


    可是，我还是清楚地听见了。


    “未生啊，她的病怎么样了啊？”


    院长的声音显得很平淡，不带着一丝的情绪。


    顾未生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显着疲惫。


    “院长，还是老样子，她不接受化疗，现在只能靠止疼药勉强维持着。”


    “未生啊，”院长好像有些为难，停顿了好久，才继续说：“我知道你是肿瘤专家，依你看，苏小姐的病，还有希望吗？”


    我半蜷缩着身子，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竟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顾未生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后，对着院长问道：“院长，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院长好像愣了一下，我想他大概也没想到顾未生会这么直白吧。


    “那我就直说了，你也知道，最近医院收了一大批病人，这里头大部分都是一些有权势的人的家属，我们医院的病房床位本就吃紧，如果……如果……苏小姐一直不接受治疗的话，她的病房恐怕得需要让出来了……你也知道……医院的处境也很为难……”


    “院长我理解，但是最近我有在研究她的病例，发现她也并非无法治疗，之前国外有过这样的案例，只要切除就可以了，我已经在联系国外的专家了，而且，苏小姐这样的病情在医院有护士看着比较放心，不然……”


    “我知道，未生，苏小姐是你的朋友，我自然也是相信你的专业的，但是vip病房本身就少，再加上这一次的病人都比较特殊，所以，是不是让苏小姐转到普通病房呢？”


    顾未生不再说话了。


    我把自己的身子蜷缩在一团躲在被子里，他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什么时候走的，我都完全不记得了。


    是啊，院长说的没错，我既然不想治疗就没必要一直占着病房资源，更何况还是vip病房。


    就连这住院费还是顾未生替我出的，我虽然再怎么厚脸皮，也不能害了顾未生啊。


    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就去顾未生的办公室找他。


    “请进。”


    我拉开门的时候，顾未生在埋头看书，看到我进去的时候，他才从书中抬起头。


    他的眼圈有些发黑，像是一晚上都没有睡一般。


    “怎么了？是止疼药用完了吗？”


    他的声音依然很温柔。


    “不是，我找你是想跟你说，我想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