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闻见血和火的味道。
而坐在后排的纪惊蛰被甩出了车窗,身子横躺在车外,但脸被车辆的残骸压在了下面,宝蓝色的卫衣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紫色。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心脏传来尖锐的剧痛。
「这是纪惊蛰被抢救的第二天,也就是我从洛杉矶回来的第一天。」那个蔚迟走到他的旁边,与他肩并肩地看着这一幕,「在那个冥冥中的、绝望的时刻降临后的不到三分钟,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通知我去一趟警察局,她晚点过去和我碰头。」
「那一刻,我其实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什么也没有问……我只是听见自己的心里响起一个声音:果然。」
心中那阵巨大的痛楚还没有散去,蔚迟有些恍惚地转过头,对上一双最熟悉、也最陌生的眼睛。
那个蔚迟看着他,慢慢地说:「我的一生已经停在这一天了,我永远不可能走出去。」
他看起来似乎很平静,但蔚迟就是可以嗅到他的疯狂……也许是从他颤抖的瞳孔、颤抖的呼吸、颤抖的青筋处发现的端倪,也许,只是某种同气连枝的直觉——这张脸马上就要绷不住了,马上,就会有恐怖的东西撕破它、扑出来。
这种直觉骇得蔚迟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你说你今天把我『拉』进来是为了说服我……」
那个蔚迟笑了起来,忽然开始小范围地踱步,来回三四步地原地打转。
良久,他微微偏过头,蔚迟可以看到他嘴角一个诡异的、扭曲的弧度:「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今天进来,不是为了说服你呢?」
蔚迟感到心脏一颤,一滴冷汗慢慢从额角冒出来:「……说服我什么?」
那个蔚迟说:「死。」
蔚迟笑了:「那你试试。」
「那行。」那个蔚迟从善如流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因为你一个人想霸占着纪惊蛰,所以有一百个一千个人会被抓到一个陌生的世界,经受不该他们经受的折磨,面临许多家庭的破碎?」
蔚迟觉得匪夷所思:「因为我?」
「当然是因为你!」那个蔚迟笑眯眯地说,「因为你占据了我的『幸运』——我固然是道德败坏的『反派』,可你是有良心的『英雄』啊……」
蔚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太过震惊,以至于无话可说。
那个蔚迟「扑哧」一笑:「看来这个法子不太管用。」
蔚迟还是没有说话。
「负罪感不顶用的话……牺牲感呢?」那个蔚迟望着天幕,神神叨叨地晃了一阵,道,「你要知道你不死这个事情就永远不会停止……而只要你做出这个牺牲,一切就结束了,我甚至……可以把他们接回来,让爱人重聚、亲人团圆。」
蔚迟:「在你心里,我是个这么高尚的人吗?」
「万一呢?」那个蔚迟说,「毕竟我们从十五岁之后,就开始分道扬镳了。」
蔚迟摇摇头,道:「还有吗?」
「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好意呢?」那个他痛苦地皱起脸,「我只是想让你在意外中,一无所知的、幸福地生活下去啊。」
「意外?」蔚迟道,「你是指市二院、大学和省图书馆吗?」
「对。」那个蔚迟承认了,「你如果……能好好地死在这些世界里,又何苦受今天这些罪?」
「我希望你能死在一场事故里——发疯的医生、坍塌的食堂或者坠落的电梯里,这样最不容易生出执念,可我失败了,后来我不再拘泥于现实的世界或者看似合理的意外,我让你玩游戏、让你和其他人互相残杀……可是,你总是不死——是啊,我自己怎么可能胜过我自己呢?我只能寄希望于你……」
蔚迟忽然觉得有点违和,难以自洽,打断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在每个世界留下出口?」
这句话说完,他发现,那个蔚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间,但他捕捉到了。
那个人几乎就是他自己,他绝对不可能看错自己的表情!
——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有出口这件事……那个他并不知情?
这么一想……的确也是。
当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的时候就算了,可一旦知道了那些世界是自己构建的……违和感却无处不在。
那种浅显的、逻辑直白幼稚、脑筋急转弯似的出口设计方式……的确不太像是自己的手笔。
那是谁呢?
谁能在那个他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些「出口」安插进去?
是纪惊蛰?
可纪惊蛰要是有这个能力,还有必要把自己变成「骷髅」吗?
他忽然笑出声来:「看来,也不是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啊。」
那个他嘆了一口气,忽然说,「蔚迟……看看你自己。」
他们站在雨中。
蔚迟这时候才发现,那个车祸的「梦境」并不是自己的臆想,他们真的站在了高速公路上,那堆钢铁废墟面前。
天下着暴雨,但那两辆车还在熊熊燃烧,火焰并没有被浇灭。
蔚迟感觉自己的心跳停顿了一下,吞了吞口水,道:「你说什么?」
那个蔚迟低下头,看着他脚下,道:「看看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