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父子二人来到云水小榭中时只剩下元封帝一人，周围就连伺候的宫女内官也没有。亭中石桌上倒好的一杯茶水也已没了热气，早已凉透。


    嬴邯身为武威郡王，不用行跪拜礼，只是双手作揖。


    嬴竹心却没有这个特权:“臣嬴竹心拜见陛下。”嬴竹心虽然无法承袭郡王爵，可作为次子，加冠之后可降三品承袭侯爵，是为正三品，所以称臣也没错。


    元封帝一点也没有等久了的烦躁感，只是笑呵呵地示意两人免礼。


    “子敢啊，你倒是生了两个好儿子啊。长子英勇果敢、足智多谋，次子仪表堂堂、一心为国，有此二子，何愁你武威王府断了传承。”


    子敢是嬴邯的字。


    “陛下严重了，他们二人不过中人之资，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能保住王府爵位就可以了，臣不做他求。”


    “子敢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只是你的光环太甚，压制住了他们二人的风采。你焉知他们二人不是我大雍开疆拓土的千里驹呢?”


    说着，元封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继续道:“想当年父皇还在的时候，朕不过是一个日日纵情声色犬马的纨绔膏粱罢了。上至父皇，下至子侄，哪一个不觉得朕是一个废物，哪一个不觉得自己比朕强?”


    他拿起杯中偏凉的茶水，喝了一口，又感觉凉了有些发苦，便尽数浇在了亭子旁边的牡丹上，转过身继续道:“可如今呢?父皇尚未驾崩之时，朕的那些个皇兄皇弟们一个个都离奇夭折了啊，他们一个个的活不过朕啊！所以说，人啊，得意时锋芒毕露没问题，可失意时更要懂得藏拙。”


    嬴竹心本来只是当听一个故事，可见到他一直有意无意地打量自己，才知道他意有所指。可自己身份不够，根本轮不到自己说话，只能保持沉默。


    “陛下真龙天子，得天庇佑，定然能潜龙腾天。”


    “哈哈哈，子敢啊子敢，怎么年纪大了反而真话少了呢。”


    “陛下，不是不说，而是说了无用，只会空寻烦恼。”


    “不和你说了，你这人明明正值壮年，却暮气沉沉，朕还是喜欢年轻人。”说着，把注意力转向了一旁正偷看牡丹花海中两只蛐蛐打架的嬴竹心身上。


    嬴竹心只是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听皇帝与郡王谈话的，看似注意力在蛐蛐身上，实则专心偷听二人谈话。可没有想到两人还没说几句，元封帝就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只能装出一副刚回过神来的懵懂样子。


    也不知元封帝是看破了自己的小心思还是根本不在意，笑眯眯的问:“那日你打神威将军的事朕已经知道了。”


    “回陛下，臣本无意与其发生冲突，可那郑赦辱我王府，臣实在……”


    元封帝打断他说的话:“朕不怪你，朕的意思是你可是真心想为国戍守边关，护卫黎民?”


    “臣九死而不悔。”


    “哈哈哈，好，不愧是子敢的儿子，没有辱没门楣，也没有枉费我对你的看重。你想去哪里守边呢?”


    “当然是去千壑关或者汉中关，随父兄一起上阵杀敌……”


    “在父兄羽翼庇护下什么时候才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呢。你总不想一辈子生活在父兄的阴影下吧。”


    嬴竹心一愣，怎么这位元封帝这么关心自己?元封帝这么信任父亲这位名义上的郡王，实际意义上的藩王?自己的这个父王与元封帝关系这么好的吗?


    嬴邯也是一愣，他把想完成的一切都给完成了，可是却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出岔子，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元封帝也没有给他们二人反对的机会，紧接着说道:“不如就去大堰关吧，‘九边重镇三关首，鲜血铺就大堰关’。朕给你一个将军名号，让你快速成长起来。”


    大雍为了防备大夏的觊觎，能让南方诸郡免受战火洗礼，能够安心产粮，依照天谴山脉修筑长城，建起三座雄关，自东向西分别是大堰关、汉中关、千壑关。大堰关由皇室直属云州军把守，由云州郡和淮右郡两郡的财力人力支撑。本是皇室皇子历练之所，当然，康顺勋贵崛起之后也就没有皇子了。


    “陛下，大堰关是边关要镇，臣只怕万一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臣惶恐。”嬴竹心深敢不妥，相比京中，大堰关才真正是元封帝的大本营。一旦到了大堰关，想走也走不掉了。


    嬴邯也适时插嘴:“陛下，恐怕不妥。”


    其实哪怕元封帝给他一个将军封号，也不过是建武将军之类的偏将罢了， .uukanshu 统领几千人。可问题关键就在于大雍历代太子都是从偏将做起，现在让嬴竹心这么一做，实在不合规矩。他如果真的敢应承下来，等元封帝在朝中宣布的时候，那群文臣和康顺勋贵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往轻了说这叫冒犯，往重了说这叫僭越，这叫有不臣之心。


    “你们说的也有理，那这样吧，看你已经成家，又谈吐不俗，也可以另立门户了。那朕就封你川阳侯爵，领牧川阳。再封你威远将军，戍守天水关，留在镇边将军石荣麾下做事。”元封帝大手一挥。


    川阳郡本是大雍最北端的一个郡，可康顺之乱时被草原诸部落趁乱联合拿下，至今没有夺回。因而嬴竹心虽然名义上是有封地的侯爵，可实际上根本只顶一个名头，只是空领侯爵俸。


    这是朝廷惯用的伎俩，事实上康顺勋贵们的封地即使在国中，也多在南方，而南方又多是开国勋贵的地盘，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去封地赴任?至于开国勋贵，封地多在边关，许多开国后裔压根不敢赴任。


    嬴竹心心说我压根就没说过几句话，怎么就谈吐不俗了?果然，帝王想做的事，没理由也会给你找个理由出来。不过他与嬴邯对视一眼，这个可以接受。


    石荣是开国勋贵的中坚力量，也是为数不多的门面之一。只要嬴邯一封书信，那这里的可操作空间就多的很了。


    “多谢陛下厚爱，臣定当死而后已。”嬴竹心只得跪拜谢恩。


    “嗯，不要辜负朕的期望。”元封帝拍了拍他的肩膀。


    至此，元封帝的最终目的已经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