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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你是我的光(十七)

    ()」


    「可以,很不错,他是迄今为止第一个把后悔度早于喜爱值加满的人。」睡觉的时候,温斐就钻到系统空间里,舒舒服服地吃着水果,看丁亦森内心的波涛起伏。


    毛球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这副放浪形骸的模样了,他其实蛮喜欢看他宿主这种玩转全局的洒脱感的,感觉特别酷。


    「宿主,他现在快要后悔死了。」


    温斐一边欣赏丁亦森的花样哭法,一边闲适地往嘴里塞了颗绿提。


    「后悔有用的话,还要系统干嘛?」


    毛球看了丁亦森一眼,对他道:「宿主大人你准备怎么虐他?」


    「还没想好,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温斐掰过香蕉,剥了皮开始吃。


    毛球歪着小脑袋,道:「宿主,我觉得他并没有前几个攻略对象那样渣诶。」


    温斐嚼吧嚼吧吃完嘴里的东西,问:「哦?怎么说?」


    「他唯二两次对你的言语伤害,都是出于失去父亲之后的愤怒,而在之后,他也在用他的方式怀念着你。他对你的爱,不比任何人少。」毛球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温斐的脸色,继续道,「所以你会把他虐得更前几个一样惨么?」


    温斐慢条斯理地吃完香蕉,才回答道:「你错了。他于我而言,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可他的离去,直接导致我失去了我所有的信念。剥夺久居黑暗里,自卑怯弱的江亦凡的最后一丝阳光,远比任何肉体上的折磨更让人难以忍受。面对丁奉毅的威胁,他自以为听从丁奉毅的安排是对我的保护,自作主张地决定了我的将来,却没有考虑过我会不会喜欢这样的结局。」


    「三年来的不闻不问,磨光我所有的期待,执着,和爱恋。」温斐将香蕉皮扔进垃圾桶,「他的离开,就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渐冻症,肌肉萎缩性侧索硬化症,常在病后3-5年内死亡。


    丁亦森看着手机上搜索出的资料,手指反覆在年份那处摩挲。


    他一宿没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虽然拿冰敷过眼睛,可还是肿得有些厉害。都是哭出来的。


    丁亦森已经跟疗养院打过招呼,说接下来江亦凡他会照顾。


    江亦凡还是没什么精神,他躺在床上,连自己起身都做不到,需要别人帮忙。


    丁亦森走进去,把他从被子里抱出来,给他穿上衣服。


    江亦凡伸手,习惯性地在被子里摸了摸。


    丁亦森立刻会意,帮他把平板拿了出来。


    江亦凡愣了愣,伸手接过,输入密码解开锁屏,像之前一样用文档跟他交流。


    你该去墓园了。


    他输入这样一行字。


    丁亦森有点莫名其妙,他问:「我去墓园干什么?」


    江亦凡顿了顿,手指有些发颤。


    他写道:


    今天是……


    他打了个拼音的「b」,又很快删掉,写道:


    ……你爸的忌日。


    丁亦森愣了愣,他突然想到,江亦凡本来是准备直接写「爸」的,却临时改成了「你爸」。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被针尖扎了一下,不是很疼,却分外难受。


    可丁奉毅并不是今天……


    丁亦森骤然一愣,接着如梦方醒。


    「亦凡,爸那时候没有死,他是中弹了,但他受的并不是致命伤。他是前不久才离世的,因为心脏病……。」


    江亦凡静静听他说完,眼里的难以置信,渐渐蜕变成了一片空茫。


    他启唇,吐出略显含糊的几个字:「他……骗我。」


    丁亦森发现了一个规律,因为说话不方便,大部分情况下他会选择打字。


    但当他情绪很激动的时候,他会开口。


    丁亦森心疼得恨不得把他狠狠抱进怀中。


    江亦凡过了很久才平复了心情,他又转过头来看丁亦森,然后敲击键盘,写道:


    你该回去了。


    「去哪?」


    回你家。江亦凡写道。


    过了会,他又加了一句。


    回去陪你的妻子和孩子。


    丁亦森看完差点笑出来,可一想到江亦凡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打出这句话,他的笑容又僵在了脸上。


    他蹲下身来,双手捧住江亦凡的脸。


    他知道江亦凡行动不便躲不开,看,他多么卑劣啊,居然要靠这种方式来同他对话。


    「亦凡,我已经跟她离婚了,孩子不是我的。」


    江亦凡定定地看着他,眸子里很快晕出一片水雾来。


    他动了动嘴,做了个口型。


    丁亦森看出来,他说的是「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杨飞雁,你还记得么。三年前的那场『强姦』,是她策划的。是她绑了你,伪装成那个样子。她的真实身份是我们的姐姐。」


    江亦凡在平板上打:


    是你,不是我们。


    丁亦森笑了一声,甚至觉得这样的江亦凡可爱得不行。


    于是他把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都说给了他听。


    江亦凡静静地听完,他眼里的神色一直在变。


    有时候是惊讶的,有时候又是愤怒的。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他说不出来,他的舌头不听他使唤。


    他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他有很多心情想要表达,可他表达不出来。他急得双眸通红,急得面红耳赤,可他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句的话语。


    丁亦森抱紧他,像他们最亲密的时候做的那样。他听不到江亦凡没能说出口的话,可他的愤怒,他的悲伤,他感同身受。


    丁亦森提议带他去米国治疗,他说那里有最先进的技术,会比继续待在疗养院要好。


    江亦凡没有反对,由着丁亦森给他收拾行李。


    他的东西很少,丁亦森清理来清理去,才勉强整理出了两个箱子。


    丁亦森的生母就是米国人,他在那边也有些亲戚在。丁亦森给他们去了电话,确定有人接应之后,就定下了去米国的机票。


    江亦凡还是如往常一样,吃药,治疗,睡觉,吃饭。


    自从丁亦森接手了照顾江亦凡的各项事宜后,其他人几乎都没了近他身的机会。


    不管是洗澡吃药,还是换衣如厕,都由丁亦森来帮他弄。


    江亦凡并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他已经是个废人了,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由着他摆弄。


    即使丁亦森是出于好心。


    可他并不想要这份好心。


    他不需要丁亦森的同情与怜悯,不需要他的帮助。


    他厌恶这样动弹不得的自己。他已经足够晦暗了,何必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面前。


    丁亦森的完美,越发衬托他的不堪。


    曾经他是他的光,把他阴暗的世界照得温暖又亮堂。可后来这束光不再照耀他了。


    他在黑暗里待了三年,早就不知道把心房敞开在别人面前是个什么感觉了。丁亦森依然在发光发亮,但他再也照不进他心里,再也暖不了他胸膛里的任何一处土地。


    相形见绌。


    曾经的江亦凡,即使落魄,也依然要维持着那一份高贵与优雅。那是他的伪装,也是他的保护层。他是骄傲的江亦凡,他觉得只有那样的他才能跟丁亦森相配。


    彼时他还能有与丁亦森相伴的勇气与自信,可现在,那些支撑着他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有时候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看看丁亦森俊美如同古希腊神袛的面庞,心里会忍不住浮现各种各样恶毒的念头。你看,自己是多么的丑陋,简直难看至极。


    他蜷缩在轮椅上,像一条被抽去嵴骨的可怜虫。动不得,走不了。


    他引以为傲的容貌,仪态,全都离他而去。


    他配不上丁亦森。


    自卑感将他笼罩其中,仿佛一只无形的脚,把他往那本就遍布腐朽气息的泥沼里又踩了一脚,直到他再也爬不起来。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站得起来。


    即使那病能治好,他也再也没有跟丁亦森一起并肩行走的能力。


    当初的那一场刑罚,几乎打断了他全身的骨头,也伤到了他的嵴椎。他一辈子都得与轮椅为伴,他一辈子都得被人拖来抱去,像个废物一样。


    何况这病根本无药可救,只能控制,拖延,像在一块肉上洒满防腐剂,就算能拖延再久,最后还是会腐烂。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只手已经动不得了。


    以前他能用这只手熟练地拿枪,握刀,现在他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这样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思,江亦凡想。


    尽管不愿承认,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之所以他能苟延残喘活到今日,也不过是为了再看丁亦森一眼而已。


    他不接受那样的分手,不接受那样的分别。


    只因为他无意间犯的那一场错误,只因为他无意制造却间接导致的丁奉毅的死亡——而丁奉毅没有死,错误也没有铸成,他还是因此失去了他的一切。


    他获得的爱情,他的能力,他健康的身体,他的骄傲。


    这样的他,连他自己都看不起,他不知道丁亦森是怎么能忍受得了的。他总会有那种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他,细心尽责地做好每一件事,不管是给他擦拭口水,还是帮他清洗因为失禁而变得脏污不堪的床单,他都从无怨言。


    像在赎罪,又像在请求原谅,更像是竭力弥补这三年不在他身边陪伴他的错误。


    尽管丁亦森猜不到江亦凡在想什么,可他却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情绪很低沉。


    他以为他是因为即将离开故土而有些不高兴,可他有时候看着江亦凡的反应,又不像那么回事。


    他想让江亦凡开心起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开心起来。


    他像是一个失了水分的苹果,皱皱巴巴,毫无生气。


    去米国的前一天,外面下了大雨。


    丁亦森给他倒了洗脸盆里的水,再回到房间时,发现他在发抖。


    他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屋外雷声轰鸣,雨水狂泻。


    断过的骨头在江亦凡身体里造反,疼痛一波一波地传来,折磨得他恨不得就这样死去。


    丁亦森察觉到不对,喊来医生给他治疗。


    止痛剂打下去,然而根本只是杯水车薪。


    他还是痛,痛得昏过去,又反覆醒过来。


    他发了一身的汗,蜷缩着,颤抖着,可怜又无助。


    丁亦森恨不得代他受过。


    他握紧江亦凡的手,像小时候他生病时那样,凑到他耳边细细碎碎地说话,抱着他,试图分担他的痛苦。


    直折腾到半夜,江亦凡才又痛又累地陷入沉睡。


    丁亦森却还要强打精神下床来,给他准备好热水擦洗身体。


    在浴室里,丁亦森一边给他接热水,一边望着水面,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嘶吼。


    如果他那时候没有离开,是不是江亦凡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他捂住脸,决堤的泪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在江亦凡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陪在他身边。


    他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等了那么久,如果他再晚来一两年,是不是,就再也没有办法跟他相见。


    以前他觉得伤心断肠不过是诗人的夸张写法,可到了这时,他终于深切的体会到了断肠般的痛楚。


    他擦干眼泪,兑进冷水,直到水温不烫也不凉,才关掉了水龙头。


    他端着盆,回到房间里,把水盆放到地上,掀开被子,把江亦凡身上的衣服裤子脱掉。


    那枯瘦的身体,再看多少遍他都无法习惯。


    他想起以前他健康的身体,想起他虽然有些苍白却细腻的皮肤,想起午夜里他们每一次肢体的纠缠,和难以抑制的喘息。


    他怀念着往日的过往,像孤苦的旅人咀嚼着草根。


    他拧干毛巾,给江亦凡擦拭身体。


    那单薄的血肉裹在骨架上,仿佛一用力就会弄破。


    丁亦森将江亦凡的额前的头发扒拉到脑后,低下头亲吻他的眼角眉梢,亲吻他的眉心,亲吻他的鼻樑与脸颊,亲吻他的唇。他的动作温柔而爱怜,像在吻一片轻柔的羽毛,似乎是怕自己会惊扰了他的梦。


    他难以想像失去江亦凡的日子,光是想一想,便扯得他心肝都一齐痛起来。


    他想,他怎么不可能不爱他呢。


    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倾诉着对江亦凡的爱意。这份爱掺杂着内疚,混合着怜惜,锥心刺骨,却又让他欲罢不能。


    他又一次有了与他相守一生的想法,他想陪着江亦凡一起变老,直到两个人老得再也走不动,相互看着对方,张着牙齿都已经掉光的嘴傻笑。


    可他的一辈子还有那么长,江亦凡却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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