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初冬,秋收冬种刚一结束,于云飞就跟奶奶和弟弟于云强商量,说他想要去广州打工。
奶奶深深地叹息一声,把脸转到了一边,没说话。
可是,云强一听哥哥要离家去打工,死活都不同意。
“哥、哥哥:如果你真的要把我和奶奶丢下,一个人去广州打工的话,我就坚决不念书啦!”于云强气乎乎地把饭碗往桌子上一撂,哽咽着说道。
于云飞今年二十岁,像他这样的年龄,原本是读书学知识的大好年华。可是,五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生生地剥夺了他继续读书的权利——
于云飞的爷爷是当地一个很有名气的木匠;他爸爸是爷爷的徒弟,手艺自然也是顶哌哌。十村八乡的大姑娘出嫁,陪嫁的桌椅凳子、箱子柜子,无一不是出自他们父子之手。他们俩父子,前后带出了近三十个徒弟,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家里的日子,那就可想而知喽。就凭当时一般家庭连二胎都不敢生,可他们家宁愿缴五千元的高额罚款,也要生下三胎(于云飞的妹妹——于春燕)这一点来看,就足可以说明一切...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三年前,他们那个和睦富裕又幸福的家,随着一声意外的枪响,倾刻之间就轰然垮掉了!
这年春天,村里修公路,劳动任务按过去土地下户时,分土地的人头进行分摊的。于云飞家人口多任务重,好在有他爸爸新教的两个徒弟帮忙,才没有影响开挖路基的任务。
于云飞家所在的于家垭村,是个地处半山腰的小村子,村民们居住比较分散,他家住在最上面的鸡爪塘畔。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土地包产到户,农民们靠土地养活一家,所以把土地看得很贵重。随着绿化护林工作的不断的深化,生态得到了很大地改善,可山上的山鸡、野兔也逐渐多了起来,久而久之,且有泛滥成灾之势。于是,就有人私下里买来猎枪(传统的火药霰弹枪)来看护庄稼。他们家,也是拥有私人枪支的家庭之一。于云飞的爷爷曾经是抗美援朝的老兵,枪法很不错。他父亲在这方面,也是无师自通。年轻人玩玩猎枪,就跟钓鱼一样,既是休闲娱乐,运气好了又还可以改善一下伙食打打牙祭,更主要的是用来吓唬,甚至是消灭那些专门祸害庄稼(特别是油菜)的野兔。
谁也不会想到,于云飞已经提前跨进小康生活水平的家,竟然在一声意外的枪响过后,便轰然坍塌了!
两个徒弟各回各家后,于云飞的爸爸就和妻子一起去工地干活。上工时,他让妻子带上所有工具,他自己则扛着枪顺道去搜寻山鸡野兔。见工地上已经有人在干活了,云飞爸爸便快步去到工地,把枪藏在路坎上的杂树丛里,就开始干活了。
紧挨他家的,是村长于大树家的任务段。于大树的小儿子于云丰十六岁,是个四肢发达但头简单的二混子,十三岁年就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了。他爸今天去乡里开会,他倒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落得个自在逍遥。于云丰挖了几锄土,就丢下锄头来找云飞他爸讨香烟抽。他抽完烟还不去干活,他妈就一个劲儿地催他。
他说:”要去解决内部问题——拉屎”。
他妈小声骂道:”你真是懒牛懒马屎尿多!”
于云丰白了他妈一眼,便朝路坎上走去。
云飞他爸见云丰朝他放枪的方向走去,就怕他看见枪乱动便跟去了。
俗话说”怕啥来啥”,而于云丰就正巧看见了那支枪。只见他快步走过去把枪拿起来,端在手上把玩起来,还装模作样地朝天上瞄瞄,又朝身旁的树干瞄瞄。
”云丰,快放下。不许乱动,听到没有?快放下!”云飞爸大声喝斥道。
”叔,你这枪里装弹药了没?”
”你管他装没装,快给我放回原处去!”
”哎呀!叔,我就问你一句:你这枪是不是空的?”
”空的?...”
云飞爸本来是反问,意思是想告诉对方枪是上了膛的。可对方却误认为枪真是空的。于是端起枪直接朝枪的主人扣动了扳机。
枪响了,云飞他爸弱弱地”啊”了一声,随即栽倒了下去。顿时,在场的人被吓得目瞪囗呆,张口结舌好一阵都出不了声!
这时,还是离得较远一些的村民小组长于长寿,他连爬带跑地过来,朝众人喊道:
”还椤着看啥?快救人呀!”
可是,人还没等抬上担架,就咽气了!享年三十八岁...
结果,老木匠在儿子去世百日那天,脑溢血含恨西归;云飞的被气得成了半痴半傻,不久便带着不满三岁的妹妹春燕离家出走了,至今杳无音信;他奶奶更是哭瞎了双眼!
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半年之中就亡的亡走的走,唯一的长辈奶奶又成了盲人。家里的悲惨现状,恐怕就连那些大作家也编写不出来。可是,这残酷的现实,却真真切切地降临到了当时只有十五岁少年于云飞的身上。他的人生,从天堂一下坠入到十八层地狱!
于云飞爸爸的死,是意外,但也是于云丰的过失。后来,经乡政府出面,责成于云丰的父亲于大树除了安埋费,另外一次性赔赏二万元的精神抚慰费;他本人因为未成年,免除刑事责任。结果,对方家因为实在拿不出钱来,所以还下欠三千元未能兑现。而这些,老木匠治病及去世后安埋,云飞还要倒贴。
母亲和妹妹的失踪,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云飞的心上,也花了很多精力去找过。不仅在本市本省的报纸上发过寻人启示,还向周边的云南、贵州、湖北、陕西、甘肃等省的主要报纸上发过寻人启事,但不是一无所获,就是反馈回来的信息不对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使得精疲力竭,心如刀绞!
为了不让弟弟于云强的学习受到影响,他在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同时,还得打起精神来安慰他,鼓励他。
三年前,考虑到他家的情况,让于云飞担任了村小学的代课老师。虽然一个月只一百二十元的工资,但好歹也是一笔固定收入。也正是有了这份工作以后,家里捉襟见肘的日子,渐渐地也稍微有了一些起色,播种季节买肥料种籽不再需要去信用社跑贷款了;大忙时节需要雇人犁田耙地也不再欠帐了。关键是,猪圈也不再是空的了。
农村人,有的是苕腾瓜菜,人吃不完,不喂猪就白白浪费掉了。头两年,因没钱买猪仔,想养猪都没条件。一喂养起猪来,多余的农副产品不再浪费了,有猪了就有了农家肥料,地里的粮食也就多了。这样一来,家庭经济就形成了良性循环,日子也就一年比一年好了。
去年暑假里,于云飞费尽口舌,说服了奶奶,带奶奶去市人民医院去看了眼科医生。经检查,奶奶的至盲原因是白内障,通过手术是完全能恢复视力的。可一问所需费用,又着实吓了一跳:最保守估算也要三千元!
奶奶一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她:”我宁愿当一辈子瞎子也不治。”
一回到家,云飞一边求爷爷告奶奶借钱筹款,一边找姑姑回来动员说奶奶就医。几经努力,他终于东求西借凑3千多块钱,又软磨硬缠说服了奶奶再次去市里做了手术。
可能是他的一片赤诚感动了上苍,奶奶的手术很成功,很快就重见光明。奶奶原本就是个能干人,她这一恢复视力后,一身使不完的力气,耕种收割总是一马当先,为云飞减轻很轻了很多压力!
在哥哥和奶奶的安慰及鼓励下,云强的学习成绩也很令人满意,综合成绩一直是全班前一二名上下浮动。
云强很体谅大哥生活的艰辛,还有对他这个弟弟的一片苦心,不仅学习上没有令大哥失望,同时他也十分敬重大哥。
前几天,听说大哥已经辞掉了当代课老师的工作,云强很是伤感并解。那天大哥跟他解释——据乡中心小说的可靠消息:县里马上要分给乡里十名正式教师来,部分村小的代课老师将要下岗了。与其让别人撵走,倒不如自己离开光彩些。云强一想:那倒也是嘞!
可是,一听说大哥要去广东打工,他就再也坐不住了,便用不再上学来要挟他。
云飞知道,弟弟是真心不想让他离开家,因为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没有大哥在的家,他就没有安全感, 精神上就没有了依靠。其实,云飞也不想离开家出去求生活,但现在工作没了,那笔微薄的薪水也就没了,光靠几亩田土,何时才能还清外债?怎么才能让一家过上不缺吃少穿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有条件去寻找母亲和妹妹?
想到这些,于云飞鼻子一酸,头一下子垂了下去!
奶奶见状,赶紧过来,在大孙子肩上拍了拍,表示安慰。
”强儿,你哥哥太不容易了,为了我们这个家操碎了心,累弯了腰啊,你和我应该体谅他、支持他才对。啊...”奶奶拉着于云强的手,苦口婆心地开导道:”你说你大哥真要走了,就坚决不再读书,你这是在往大哥的心里捅刀子,知道吗?”
“奶奶!”云强被说得嚎啕大哭起来,哽咽道:“奶奶,我、我不想让我哥走。我听同学说,广东不安全,有人连命都丢那儿了!家里再艰难,也不是就过不下去嘛...”
云飞用手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痕,转身将手搭在弟弟的肩上,说道:“弟,我知道你是为哥好,怕哥出去吃苦受罪。哥向你表示由衷的感谢!你同学所说的,是极个别情况。我有个同学在广州番禺市一家工厂打工,一个月可挣四百多块钱,我就是奔他去的,你和奶奶都放心吧。”
于云强今十五岁,正读初二,其实他不仅很懂事的孩子。听大哥这么一说,他的态度马上也就变了:“哥,只要你有同学在那边,那我就放心了。呃——哥,你的这位同学是哪里的?你跟他联系过吗?”
欲知后事如何?敬请阅读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