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易修眉淡墨，因温和的气质，总是显得平和柔顺。</p>
他兀自静默了片刻，忽然从喉咙溢出轻轻浅浅弱不可闻的笑声，那笑声足够真心愉快，引得阿甲都禁不住侧目。</p>
文周易摇摇头，示意没什么。</p>
阿甲默契地一笑，“自然不是为了正义。我家大娘子真实率性，但凡事情做了便是认了，哪有这般瞻前顾后。”</p>
“她倒懂得借力打力。”</p>
从何时能看出自己不忍放任不管？还是推测自己因平日受了这对兄弟的照拂，必定行这“礼尚往来”的老路子？</p>
文周易自失地感叹，不知该笑自己是否被人看了个透，还是该笑林羽因自己在场搏杀而起好胜之心？</p>
他看向场中，焦点中的两个女人周身皆散发着“旁人勿近“的气息，仿佛都在等待对方的“一击必杀”。</p>
林羽只是那般清冷地立定，实则比往日看人看事要聚精会神得多，听到潘清儿中途偃旗息鼓，神态渐渐放松。</p>
文周易看得比今日任何时候都仔细，忽而醒悟，这般认真得林大娘子，确实少有。</p>
潘清儿勉强立定，当下居然还能保持笑容，施施然向林羽福了一礼。</p>
“林老板的损失，清儿尽数清点赔偿。两日后，奴家全阁休憩，恭候您与庄大人大驾如何？”</p>
林羽猝不及防得到所求，偏偏一愣。</p>
她反射性看向老师爷瘦弱的身躯后完全藏不住身形的青年父母官。</p>
庄清舟听完这话， 立刻探出头来，只不过潘清儿背对着他，无从察觉。</p>
大人这下满意了？林羽的眼神明显在问这句话，脸上擦过一丝微弱的嫌弃。</p>
庄清舟这次心情真的很愉快，连连点头。</p>
潘清儿将视线缓缓从林羽移至那双勇敢的少年，语气淡然，仿佛并未觉得他们的抗争需要在意。</p>
“姑娘届时须准备得妥帖些，庄大人治下虽无法外之地，但我旖旎阁，可不会随处都藏着英雄救美的少年人。”</p>
潘清儿将丝巾轻轻抚在鼻尖，向庄清舟略略拜礼，竟旋身自顾自便离开了。</p>
自潘清儿发作之后，葛八一直沉默不语、听她一锤定音做了结语，竟没有任何想要反驳的姿态，反而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出了客栈。</p>
林羽难得地皱眉，文周易刚好收入眼底，竟默默读到了意犹未尽的意思。</p>
文周易：“......”</p>
啪啪啪！</p>
庄大刺史神气活现地从师爷背后走出，虽不能将为何这般高兴一吐为快，但还是决定先鼓掌为敬。</p>
只不过这样的自娱自乐并没有得到在场人的应和，令他一时尴尬。</p>
“抬头。”</p>
一帮人忙着将厅堂恢复，一帮人团簇在阿乙身旁。</p>
顾大夫要多不耐烦就有多不耐烦，阿乙一改方才的勇猛，乖乖抬起头。</p>
他可怜兮兮地团在一旁，眼神里满满写着可怜和委屈等丰富情感。</p>
顾梓恒弱不可闻地啧了一声，少年人伤患立马畏缩着做了一个躲闪的动作，惹得众人纷纷会心一笑。</p>
旖旎阁——</p>
“妈妈、八爷。”</p>
潘清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穿行在阁楼大厅，众人只冲着二人恭恭敬敬喊了名字。</p>
华灯初上，阁中娘子们纷纷梳妆打扮，胭脂红点缀出了朱唇，螺子黛晕染出了娥眉，阁楼里香粉气扑鼻四溢，每个人都在全力筹备即将到来的笙歌与燕舞。</p>
潘清儿和葛八一前一后一口气上了五楼。</p>
五楼仅有两间厢房，从上仰望，仿佛一座金光灿灿的金字塔。</p>
甫在楼中站定，葛八与潘清儿便调换了位置，他行在前头，在第一间阁楼前停住，特地向左右两旁望了望，从贴身口袋拿出一把奇怪的钥匙。</p>
那钥匙呈三朵花瓣形状，花瓣以下却只剩下一寸长光溜溜的铜杆，上面没有一丝齿纹，只在铜杆末端有一圆盘状的机关。</p>
葛八又一次小心谨慎地观察了下四周，向潘清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p>
潘清儿凝肃地点点头，从髻发上拔出一把面容古朴的铜簪，伸手将簪头的纹饰轻轻扯下，现出半边有着密密麻麻齿纹的铜杆。</p>
她将二人手中各半边钥匙用那圆盘状的机关合二为一，轻轻巧巧打了的房门。</p>
葛八亲眼见潘清儿将门落锁为安，这才浑身放松下来，一屁股狠狠坐下，两根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桌面，显得没什么耐心。</p>
“看来线报传得没错，庄清舟已然盯上我们了。”</p>
潘清儿并未置喙他目中无人的放纵行为，却顺着话头一阵冷笑，与方才在客栈笑容不变的娇媚模样完全不同。</p>
“今日这出戏，你唱得很好。搜一搜，庄清舟的官途也就到了，他在薛纹凛手中如何得势都无用，如今小皇帝正是肃清异己的关键时刻。”</p>
“姑娘，您这次实在太冒险。”</p>
“我自然明白，就怕他手中落了把柄，我们须得以防万一。对了， 祁州有什么消息？”</p>
“朱雀营大本营已有所察觉，如今顾梓谨正只身赶往祁州。”</p>
“遍地开花才是好的。立即休书给赣州太尉。望他赶在钦差来之前将庄清舟拿下，万万不要再节外生枝。”</p>
“钦差驾临，我们还这么大张旗鼓？”</p>
“钦差？钦差来做什么？来督查庄清舟办案来的，还是来看看薛纹凛到底在济阳城留下了什么后招？”</p>
潘清儿再次冷笑，小皇帝王位再不稳，都不会忘记找“他”的晦气。</p>
葛八面上担忧，不住地感叹，姑娘，我们深耕多年，万不能因毁于一旦。</p>
潘清儿兀自阴恻恻地冷笑。</p>
“那姓林的娘们与庄清舟你方唱罢我再上，俩人联合起来找我搭戏台子呢！”</p>
她略思考，似又忆起了什么。</p>
“还有她身边那个痨病鬼。我真是看走眼，不知道城中还有这种货色。”</p>
葛八试着探口风，去杀了？</p>
潘清儿含笑不语，如今我们在明在被动，不着急一时。</p>
她又问，“阿酒”还没找到？</p>
葛八面色难看地摇摇头。</p>
“我们的人翻遍全城都不见踪影。庄清舟便是小小一个刺史衙门，一个来回便也找完了，既然她逃脱了，又不联系上面，要么便是遇到不可言的危险，要么便是死了。”</p>
死了也好，还需死透，死人便能保守秘密。</p>
但那宝贝......</p>
潘清儿难得面露狰狞，养了她多年，终于毁在情这一字。</p>
葛八欲言又止，被潘清儿看出来，转头兀自苦笑。</p>
我是没有回头路的人，但还在尚存心念。</p>
不着急，既然是我们主动请君入瓮，必得将戏台子好好搭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