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寺中潘正元正高坐莲座之上。</p>
座下潘树明、法戒、敖白等人汇报事务，此时听闻钟声，陡然一个失神。</p>
“钟声十二响。似乎是白云观新掌教上任的规矩。”潘正元曾经历过一羽道人接任掌教的盛事，虽然当年他只是个童子，堪堪开始修行。</p>
但是印象深刻，因为他还随潘家的前辈上云山送过贺礼。</p>
“看来九玄道人羽化，一羽道人飞升，白云观掌教之位空悬，这传言未必空穴来风。”</p>
三年前此流言极盛，他还暗中潜入罗浮山那处秘境查探，却给被人暗算了一记，害得他闭关了三个月才勉强痊愈。</p>
也因为他的突然闭关，太平军的北伐之战失去了将级庇护，以失败告终，天京形势陡然变得严峻。</p>
如此又牵扯了他许多精力。</p>
现在想来，当时传言只怕是真的。正因为是真的，所以必须暗算自己，才能避免自己窥视白云观。</p>
他满眼阴霾，扫了一眼三名弟子，最终落在那洋人相貌的潘树明身上，道：“树明，你去准备一份给新掌门的贺礼，随我探一探白云观。”</p>
“神公，您觉得谁是新掌门？”法戒奇道。</p>
所有人一愣，都想起那天那一朵小小的火光以及潘正元眉心那一滴血。</p>
那个苏道子……</p>
潘正元眯了眯眼，很快就轻笑道：</p>
“不急，不急，很快我们就可以见识到了！”</p>
此时的他一袭大红袈裟，无比自信地道：“白云观终究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可怜人，像京城那位皇帝一般，只懂得死死抓住那些祖宗流传下来的古老的东西，不懂变通，看不见外界无限广阔的天空。”</p>
“他们被时代抛下了！”潘正元断然道，“冢中枯骨而已。”</p>
他又道：“这三年来，岭东政制已经稳固。不过太平军连连失利，京城那皇帝目光开始落在我们岭东。</p>
我们得给他添点乱子。”</p>
潘树明眼睛一亮，急道：“顺便将广南城清理一遍。</p>
新来的叶总督是个硬骨头，根本不愿和我们配合。</p>
还有那些乌烟瘴气的七脉，总爱和我们作对。白云观道子的劳动者联盟，还在我们作坊串联工人闹事，讨工资讨福利，烦不胜烦。</p>
干脆将他们，甚至白云观都一锅端了！”</p>
潘正元点点头，道：“可！”</p>
他花了三年时间布局，是时候将七脉，白云观这些祸乱之徒清除。</p>
尤其当初暗算自己的人必须死！</p>
白云观，太上殿</p>
在苏文提议之下，正举行一场宴会。</p>
九章道人乐呵呵地让傀儡童子搬来酒水菜肴，上百个傀儡也聚集过来，男女老少皆有，一起活跃气氛。</p>
顿时大殿充斥欢声笑语。</p>
静元道人以大梦三千之术幻化出飞天仙女，各拿琴筝琵琶等乐器，吹弹奏唱，跳着人间难见的舞蹈。</p>
白鹿道人兴起之时亲自上前表演一段剑舞，矫若惊龙。</p>
让大家纷纷拍掌。</p>
泰和道人则招来一群白鹤，表演了繁复的阵法。</p>
他花样最多，一会又让几只鹦鹉说书，说的是白蛇传，一会搬来一盘鲤鱼，让它们鱼跃龙门。</p>
逗得静元道人的那两小徒弟咯咯的笑。</p>
九章道人坐了一会，有点气闷，便让苏文扶他到了后堂。</p>
在后堂里，那一个他花了三年制作的傀儡正静静侍立。</p>
少年模样的九章道人呆呆看着傀儡绝美的面容。</p>
苏文奇道：“她是谁？师叔祖何不将她唤醒？”</p>
九章道人叹息道：“其实我只想制作一个印象最深的人的模样，但是想制之时，又觉得寡然无味。</p>
毕竟我今年一百八十岁，少年时曾经心动过的那些人早不知几度轮回。</p>
于是就随意捏了个脸，以为谁也不是。</p>
如今看来，还是留了许多人的痕迹，大抵不知不觉都揉在一起了。</p>
看见她就仿佛看见了一群的故人！”</p>
一百八十岁……</p>
苏文真有被惊到。</p>
又见九章道人的确很累的样子，赶紧扶他坐在蒲团上。</p>
九章道人道：“有件事要对掌教做一个交代。”</p>
他说完又有点失神，半晌才道：“当年千羽创出继地天通。</p>
九玄一羽他们都非常兴奋，让老道算一算此法的未来。</p>
老道心知关乎本门兴衰，也不敢怠慢。</p>
便尽全力起了一卦……”</p>
苏文见他认真的模样，骤然想起当年他曾说自己不会神算，只是故弄玄虚浪得虚名，不由有点无奈。</p>
师叔祖，当年我是真信了的……</p>
“结果那一卦，令我道心失守，导致一场煞气污染。</p>
九玄以及诸同门均受伤害。</p>
尤其千羽，更是平白承受了污名！”</p>
原来是你！</p>
苏文瞳孔一张，嘴巴张得大大，怎么也想不到是九章道人。</p>
他可是有千羽道人的记忆的，清楚记得当时千羽道人百口莫辩的委屈和自以为伤害了同门的痛苦。</p>
“那您怎么不站出来解释？”苏文迟疑了一下，问。</p>
九章道人应该不是那种没担当的人。</p>
九章道人笑了笑，道：“因为解释了，就是另外一个结局了！”</p>
“未来是一条变幻莫测的长河，很多时候卦象算到的只是其中一些可能的变化。</p>
我只能对着认为最好的方向推一把。</p>
千羽虽然委屈，可是他本来就要飞升的，无非提前了一点。”</p>
那可不同。</p>
即使本来就要拉出耙耙，可是畅快淋漓地拉和憋红脸满头大汗痛不欲生地拉，那是两种绝然不同的体验！！！</p>
苏文想反驳，见九章道人一脸愧疚，又不得不挠挠头，将话吞了下去。</p>
他好奇地问：“师叔祖，您看到了什么？”</p>
能够让老道人道心失守，肯定是巨大的灾难。难道他看到了白云观的覆灭？</p>
九章道人摇了摇头：“说出来就不准了。</p>
反正我给你的东西，你记得看。</p>
对于白云观的将来，有些该抛弃的，就抛弃了吧，不用犹豫。</p>
祖宗有句话：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p>
苏文一震。</p>
虽然不知九章道人算到了什么，但是让这样一个注重传承，为师门奉献一生的老道人说出祖宗不足法的话，已经说明情况的严重以及他对自己的期许与支持。</p>
九章道人长长叹了一口气。</p>
再抬头看那个傀儡，喃喃道：“你都来了，却不肯见我，还是无法原谅我吧。</p>
何必呢？</p>
你放不下，只会是你自己心痛。</p>
放下了，说不定能令我难受……”</p>
苏文一怔，不知道他说的是谁。</p>
然而此时九章道人闭目端坐，身上罡气如水库泻洪似的狂涌而出，又受阵法牵引疏解，腾升到半空，融入到这方福地之中。</p>
大约一刻钟之后，九章道人整个人都散作一道虹光，冲霄而起，只留一套道袍法冠掉落地上。</p>
苏文跪地作拜，待虹光彻底消散，这才将老道人的衣冠叠好。</p>
怔了片刻，前殿丝竹管弦之乐隐隐传来，或许弟子们的欢声笑语就是老道人最好的送别。</p>
毕竟也是他唯一的牵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