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艾塔沉默了。</p>
这么轻易的被人放到,上一次还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p>
她是骑士的女儿,她不能软弱。</p>
但眼前的这个男人非常熟悉自己的战斗方式,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又都远超自己。</p>
根本无法战胜。</p>
尽管没有被束缚住,她也没有再次对抗的想法了。</p>
沉默了良久,她才问克雷顿:</p>
“我能留遗书吗?”</p>
把人拖到废弃仓库里来,她已经断定了自己的命运。</p>
作为治安官,玛丽见过很多起抛尸案,经验丰富,也幻想过不少次自己的死法。</p>
克雷顿对她的务实深感欣慰,但这里有一个困难:“我没捡你的钢笔,你恐怕是写不了遗书了。”</p>
“这样啊。”</p>
玛丽不说话了,她坐下来,然后躺下去。</p>
似乎是认定了别的举动都是白费力气,她索性选择了最舒适的姿势保持。</p>
“你应该学习如何听人说话。”克雷顿穿回自己的大衣:“其实真的只有几个问题而已,你回答完就可以离开。不用这么绝望,也没有写遗书的必要。”</p>
“喔,但是我不相信。”</p>
玛丽心丧若死,克雷顿只好劝慰她:“说真的,就凭你那双眼睛,我也没有杀你的必要。”</p>
女治安官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认得我?”</p>
“当然。”</p>
玛丽·艾塔死死盯着克雷顿的脸,想要确定他是不是自己见过的人。</p>
克雷顿任凭她观察,他这身衣服回去就换掉,再也不出门穿,所以不担心之后被认出来。</p>
“第一个问题,你去断翅天使俱乐部干什么?”</p>
“工作。”</p>
这不是需要隐瞒的事。</p>
玛丽相信只要克雷顿感兴趣,就一定能查到。</p>
“你在那儿工作?”</p>
“我的工作是替不识字的人写信。”</p>
玛丽的语气没有变化,让人分不清她对脱衣舞工作者抱有怎样的意见。</p>
克雷顿指出不合理的地方:“我没听说邮局的写信人会需要‘出差’,你们应该是一直坐办公室的职位才对。”</p>
玛丽告诉他:“有人会为了隐私付钱。”</p>
克雷顿从地上拿起她的包,从里面找到那些崭新的信,一共七封。</p>
“谁委托你帮忙写信?”</p>
“那些跳舞的姑娘。你不要拆,那是私人信件。”</p>
克雷顿才不管她。</p>
他简单地看了其中一封信,发现里面是一份给母亲的家书。</p>
信件中的“我”是一个餐厅的服务员。她向母亲抱怨这段时间的工作很辛苦,挣到的钱也不多,好在生活很有盼头,最近找了个机会进入话剧团工作,薪水比以前高多了。</p>
随信还附上了价值一镑的钞票。</p>
“跳舞的姑娘?”克雷顿冲玛丽扬了扬信纸。</p>
玛丽没有看是哪一封信就反问他:“谁会向家人提起自己在干这种工作?”</p>
表演脱衣舞的俱乐部必定还提供某些指名服务。</p>
而无论在哪里,这对于服务者本人而言都是羞于启齿的事。</p>
这是个让人无法辩驳的事,克雷顿在她谴责的目光中拆了第二份信。</p>
第二封信是给姐姐的,信主人的身体虚弱,最近在吃药调整健康,感谢了姐姐的好意,但拒绝对方来城里看自己。</p>
第三封信的目标是信主人的爱人,她劝对方在村里再练习工匠手艺,自己过两年就能凑齐嫁妆和他结婚。</p>
第四封又是给母亲的......第五封、第六封........</p>
克雷顿把信塞回包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p>
他对于圣杯会的了解是一点没有增加,但却接收到了其他领域的不能说是无用的信息。</p>
“怎么没有写给父亲的信?”</p>
他注意到在这些信件里,信主人们,也就是这些舞女们好像才是家庭、团体中重要的经济来源。</p>
这是很不合理的现象。</p>
男人才该是家庭的支柱,这是普世的常识。</p>
“没有父亲的人当然不必给父亲写信。”玛丽说。</p>
她其实对克雷顿说了谎,这些信主人是她认识的,也是从小的玩伴。</p>
她们的父亲都是同个编队的军人。</p>
他们死在战争发生的年代,但不是军队中所有的牺牲者都是死于他人之手。</p>
毒虫猛兽、异样的气候、还有突如其来的疾病,许多事物不含主观的恶意,但都实实在在地威胁着殖民地驻军的安全。</p>
没有光荣的战死就没有抚恤金。</p>
这条规则让不少家庭都陷入困顿,包括玛丽认识的这些女孩,不过她自己不是其中一员。</p>
能允许衣食无忧的玛丽继续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已经说明她们是朋友了,何况她们还请她写信。</p>
克雷顿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p>
人们总是喜欢聚集在同类身边。</p>
而什么样的工作会让人容易失去父亲,他再熟悉不过了。</p>
他换了个话题。</p>
“那你知道这家俱乐部的老板是谁吗?”</p>
“我不知道,她们也不知道。”</p>
“你不要替她们回答。”克雷顿冷冷地看着她。</p>
玛丽被那双黄绿色的狼眼注视,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抿了抿嘴唇。</p>
“这种地方涉及逃税,平时有代理人负责,但产权常在几个人手里转来转去,谁也不知道现在落在谁手上。”</p>
“罗莎现在还在俱乐部表演吗?”</p>
“她一直在。”</p>
这个回答让克雷顿有些出乎意料。</p>
“你和她关系怎么样?这几件信封里有她的吗?”</p>
他的问题并不是多此一举,这些地方的姑娘往往不用真名,信纸上的落款和别人对她们的称呼会完全不相同,只看信是认不了人的。</p>
“一般,没有。”玛丽简短地回答他,一边疑惑这些问题的用意。</p>
“她是什么时候到那里工作的?”</p>
“工作有几年了,不过和我和她不熟。”</p>
一直在就说明蜘蛛教士是取代了一个真实的身份,“罗莎”不是临时捏造的身份。</p>
这种区别表明,她无论要达成什么目的,手段都必须足够隐蔽,且性格举止需要模仿原来身份的拥有者,否则身份就容易被怀疑。</p>
可克雷顿觉得自己第一次去断翅天使俱乐部的经历非常不自然,如果是多年的工作者,应该能看出当时观众的异常。</p>
她应该被怀疑了才对。</p>
“她住在哪儿?”</p>
“我不知道。”</p>
“俱乐部里最近有什么异常发生吗?”</p>
玛丽回答得越来越坦然:“我没听说。”</p>
“那些姑娘们有抱怨什么吗?”</p>
“我只是一个写信员。”</p>
“............”</p>
尽管很失望,但克雷顿也知道没法从玛丽这里得到有用信息了,便将包扔回给她。</p>
“但你也是治安官吧,那就好好看着她们,别让她们受伤。”</p>
他带上猎枪,推开刷了绿漆的铁皮门扬长而去。</p>
玛丽看着他的背影,仍不明白他的目的。</p>
不过她知道,除了克雷顿·贝略以外,又有一个人需要她调查了。</p>
...............</p>
桑德斯是个炮兵。</p>
或者说他以前是个炮兵。</p>
在运送一门臼炮的时候,一个固定物松脱,炮管从马车上掉了下来,砸在他的右手上,好巧不巧碾碎了两根手指。</p>
虽然他认为这不影响他搬运炮弹和操作大炮,但他的长官却不那么认为,找了个借口就将他扫地出门。</p>
由于伤了桑德斯的罪魁祸首好歹算是军中器械,他领到了一点疗伤费。</p>
但真就是一点儿。</p>
那点钱,他退伍后出来喝了三天酒就没了。</p>
不过也正是因此,桑德斯稀里糊涂地到了布鲁诺的事务所工作,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认识对方的了。</p>
在布鲁诺的劝说下,他开始利用自己的体型天赋进行跟踪工作。</p>
这份工作的报酬不多不少。</p>
不多不少的意思就是指临到月底,他这个月挣得钱就会准时花光。</p>
这在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天杀的!布鲁诺介绍的那个客人多付了5镑的罚金把他捞出来,让他欠了人情!</p>
和克雷顿分别后,桑德斯一路走一路苦恼。</p>
虽然他们达成了他以后要帮克雷顿缴纳5镑罚金的平等协议,但这也意味着他必须随时准备5镑的存款以备不时之需,免得面临克雷顿突然坐牢却无钱可用的局面。</p>
换而言之,他要学会存钱了。</p>
他哪有这种本事?!</p>
桑德斯一路都痛苦地思考着,两腿下意识地往家的方向走。</p>
直到他进门,像往常一样在自己最安心的小沙发上坐下,有闲心打量四周了,才发现周围和自己记忆中不一样了。</p>
陈旧的化妆台,脚下碎裂的地砖,墙壁上闪烁不定的电气灯........</p>
这里根本不是他的房间,更不是他的家。</p>
他甚至不坐在自己的沙发上,他坐在化妆台前,身下是个高脚凳。</p>
这里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但桑德斯本能地感到安心,熟悉感就像家一样。理智又截然不同地感到唐突和恐怖。</p>
这里是他自己遵循着“回到安心的地方”这个想法迈着双腿走来的。</p>
惊恐之时,一双手突然按在桑德斯的头颅两侧。</p>
他通过化妆台的镜子里倒映出背后,那是一个没有照到胸口以上部位的女人在他身后站着。</p>
陌生和熟悉两种感觉在心底交织,又好像有什么遗忘了,桑德斯试图回想,心底却泛起一阵恶心。</p>
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亲爱的,请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p>
矮人想要反抗,但连这份念头都感到异常熟悉。</p>
在声音的侵袭下,他迅速失去了意识。</p>